《世叔》 作者:长沟落月 文案: 崔季陵是个冷静自制的人,一辈子做出的疯狂事都是因为姜清婉。 譬如说当年为求娶姜清婉,大雨中跪了三日三夜。 再譬如说,在姜清婉大婚的当日领兵拦路抢亲。 一句话简介:世叔是我前夫。 ps: 女主上辈子被作为贡女送进宫不是男主做哒。 男主其实不渣,是有人在中间作梗,导致男女主之间彼此误会。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主角:姜清婉 ┃ 配角:崔季陵、薛明诚、何景明等   ☆、第1章 前世今生   姜清婉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活一次。   她是云州富商之女,自小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及笄之年心悦上贫寒举子崔季陵,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下嫁给他。   婚后他们两人倒也恩爱,但奈何贫贱夫妻百事哀,又有一对很不好相处的婆婆和小姑子,两个人之间渐渐的就有了争吵。   后来崔季陵一直没有考中进士,在好友的举荐下举家迁往甘州投效宁王。宁王倒也器重他,渐渐的做到了王府长史的位子。   婆婆原就觉得她是个商户女,高攀了她儿子,现在崔季陵又做了个五品的官儿,越发的瞧不上她了,日常对她就没有过好颜色。小姑子也一直挑拨离间,姜清婉在崔家处境艰难。   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她是真的心悦崔季陵,为了他,这些也是能忍的。但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和自己最好的闺中密友有了情意,两个人还暗中的有了孩子。甚至还将她当做物品一样的上贡给了荒淫无度的皇帝,只为了能得到更大的权势。   进宫当日,老皇帝见她美貌,就要她立时侍寝。她不从,挣扎间抓伤了皇帝的手背,老皇帝大怒,让人打了她二十棍子,然后就将她发配去了浣衣局。   浣衣局里的日子自然是难捱的。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她还要洗各位主子的衣裳,一双手冻的通红。还长了冻疮,每每发作起来都刺痒难当,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此后两年,她偶尔也曾听人说起,宁王反了。他手底下有个了不得的谋士,会统兵,运筹帷幄不说,也冲锋陷阵,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连宁王都赞他文武全才,是世之奇士。   而这个人,就唤做崔季陵。   姜清婉冷冷一笑。   崔季陵是不是世之奇士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他肯定是够狠的。为了权势,连结发妻子都能拱手送给他人。这样的事,世间有几人能做得出来?   又过了一年,大家都在说宁王一路攻城略地,很少有失手的时候。再这样下去,只怕很快的就要打到京城来了。   宫里的人都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等到了这年的腊月二十九,叛军入宫。姜清婉在众人的推挤下,身不由己的往浣衣局外面跑。   一出门就看到好些叛军在砍杀宫人。一个个眼睛都是赤红的,手中提着的刀上面都是猩红的血迹,一群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般,见人就杀。   混乱中,姜清婉也不晓得听谁喊了一声,这才知道领叛军入宫的人正是崔季陵。   她怔在了原地。然后心里就有些愤怒起来。   这个时候就看到有一个士兵正举着手里的刀要向她砍过来,她心中竟然没有害怕,而是快跑几步,纵身望着前方的御湖就跳了下去。   正是大冷的天,还飘着雪花,湖水冰冷刺骨,将她整个人都要给冻僵了。   她也没有挣扎,只平静的任由自己往湖底沉了下去。   她想,她宁愿自己寻死,也不要崔季陵带领的这些叛军来杀她。   仿似这样,她就能和那个人再没有任何联系一般。   *   三月春寒料峭,白天明明还是日光和煦的,早晚却寒气逼人。   太原府的一家客栈里面,丫鬟锦屏正在安慰主母姚氏。   她们是新昌伯姜家的人,正跟随老太太去京城。前儿在郊外大家停车休息的时候,姑娘贪玩,到溪边摸鱼,一不小心就栽到了水里去。虽然立时就被跟随着的丫头拉了起来,但到底受了一番惊吓,全身的衣裳也湿透了,当夜就发起了高烧。   老太太一声令下,大家就在太原府的这家客栈里面住了下来。这两天一直请医煎药,但姑娘依然昏迷着,压根就没有醒过。   姚氏只存下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贵重。这会儿看着女儿躺在床上烧的一张小脸红通通的,她止不住的又哭了起来。   “前些年他哥哥也是这么掉到了水里,高热了几天,然后就没了。莫不成婉婉如今也要走她哥哥的老路子?天哪,这叫我要怎么活?我也跟着她一块儿去了算了。母女两个到地下也能有个伴。”   一语未了,就听到门外有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胡诌些什么?红口白舌的,这是要咒婉姐儿?”   姚氏听了,赶忙的起身从床沿上站起来立在一旁,低着头叫了一声:“母亲。”   姜老太太六十多岁的人了,怕冷,这会儿身上穿了一件酱紫色八团喜相逢纹妆花缎的夹氅衣,由她的丫鬟桃叶扶着走进屋里,在床沿上坐下来,伸手探了探床上小少女的额头。   滚烫的。   姜老太太皱了皱眉头,转过身问姚氏:“大夫开的药都煎给婉姐儿喝了?”   姚氏忙回道:“都已经喝了。但还是一点用都没有,现在烧的反倒比先前更厉害了。”   说着,忍不住的又开始落泪。怕老太太责怪,赶忙的拿手帕擦了。   “晚上总会烧的比白天厉害一点的。”一眼看到姚氏在拿手帕擦眼泪,姜老太太就有些不高兴的说她,“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经不得一点事。小孩子哪里有不生病的?病了,叫大夫过来看一看,吃几服药就行了,多大的事?你哭就能哭得好了?若果真是大夫说治不好的病,那也是她的命,你哭也没用。”   这一番话说的是很在理,但偏偏少了几分感情。可见这个祖母对她的这个孙女儿感情也不厚。   姚氏刚刚是心疼的流眼泪,这会儿是心酸的流眼泪。但她惯常不会反驳人的,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婆婆。所以也只能忍着心酸,低眉顺眼的说道:“母亲教训的是。”   姜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着锦屏,面色冷了下来:“你是怎么伺候姑娘的?叫你带姑娘去散心,怎么就让她掉到水里去了?”   锦屏心里叫了一声苦,忙跪了下去,解释着:“老太太,您是知道的,咱们姑娘是个爱玩的。那日奴婢听您的话带姑娘去散心,她在前头跑的飞快,奴婢压根就追不上。等后来奴婢追上了,她就已经站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说要抓鱼。奴婢就要过去拉她回来,但石头上滑,姑娘又穿着绣花鞋,还没等奴婢跑过去,姑娘就已经一头栽到了水里......”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姜老太太就生气的喝止她:“你还敢顶嘴?”   锦屏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去,趴下去额头抵着地:“奴婢不敢。”   老太太是个强势的人,从来不喜有人顶撞,她怎么刚刚一着急就忘了这件事呢。   不过心里面还是觉得委屈。   老爷和孟姨娘他们在京城过的是锦衣玉食,丫鬟仆妇成群的日子,这些年几次三番的叫老太太过去,但老太太说在甘州乡下待惯了,不愿意去京城。还要太太和姑娘也留在甘州乡下陪她,说是替老爷尽孝。若不是前两个月说前朝的一位皇子在甘州附近纠结了一帮乱臣贼子,老太太担心甘州不稳,会有动乱,也不会带着太太和姑娘一起上京。   甘州自然不比京城,家里的丫鬟统共就只有两个。桃叶和她。桃叶只管伺候老太太,但她既要伺候姚氏,还要伺候姑娘。姑娘又是个调皮骄纵的性子,谁的话都不听,她也难做。   不过想着等到了京城,身为老爷和太太唯一嫡出的女儿,姑娘身旁肯定会有丫鬟的,到时她的这门苦差事总算是可以卸下来了,锦屏心里就好受了些。   姜老太太心里自然也清楚自家孙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她喜欢温顺听话的孩子,不喜欢骄纵调皮的,婉姐儿心里想必也明白,所以和她这个祖母也不怎么亲近。   不过和她娘也不亲近。嫌弃她娘没事就总哭,还老埋怨她爹,跟个怨妇一样。书不读,女红也不学,天天跟个野孩子一样在外面疯玩,哪里像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了?   想到这里,姜老太太心里刚刚的那点子担忧立刻就全都没有了。   她看了床上的小少女一眼,见她双目还紧闭着,就手撑着床沿站了起来。一旁站着的桃叶见状,赶忙的过来扶她。   “你好生的看着婉姐儿。要是她醒了,就叫人过来对我说一声。”姜老太太吩咐姚氏。   姚氏应了下来:“儿媳省得。”   和锦屏一起送姜老太太出门,眼见她进了旁边的上房,姚氏这才转过身回来。   一眼就看到床上的小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双点漆似的黑眸正平静的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又有一篇新文跟大家见面了。前三章前六十六位留言的小天使有红包收哦~   关于女主为什么自己跳湖的事解释一下,因为现在这种情况,她不自己寻死也肯定会被叛军杀死的,所以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要前夫手下的兵来杀她。   ps:女主上辈子被作为贡女送进宫不是男主做哒。男主其实不渣,是有人在中间作梗,导致男女主之间彼此误会。   ☆、第2章 同病相怜   其实姜老太太用手摸她额头的时候姜清婉就醒了。   年纪大的人手脚原就是冰凉的,现在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姜清婉就觉得忽然有个冷冰冰的东西贴了上来,她一个激灵,人就醒了。   不过她也没有睁开眼,只听着这些人说话,脑子里面乱糟糟的。   她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明明记得当时她跳了湖,冰冷刺骨的湖水不停的往她口鼻耳朵里面灌,她肯定是死了的。但是现在她竟然听到有人在说话,而且她一睁开双眼,就见有个妇人惊喜的扑过来叫她婉婉。她身边的那个丫鬟也一直在叫她姑娘。   这个妇人是谁?刚刚的那个老太太又是谁?   姜清婉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勉强弄清楚。   那个时候她是死了不错,但是现在她又活了。名字还是姜清婉,不过她现在的身份是永昌伯姜天佑家十四岁大的嫡女,正跟着祖母和母亲从甘州乡下去京城。   她还知道,现在离她跳湖的那会儿已经过去了六年。姜天佑是以前跟着宁王叛乱的部将,因为作战勇猛,又在战场上救过宁王的命,所以宁王即位的时候就封了他一个永昌伯的爵位。现在身上还领着京卫指挥使司指挥指挥佥事的职务,正四品的官儿。也算得上是朝中的大员了。   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竟然就过去了六年,而且她还换了个新身份。   姜清婉也不晓得自己现在该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想着是不是老天爷见她上辈子过的可怜,所以这才让她重活了一次?   看着铜镜里面小女孩的相貌。弯眉细目,就是肤色偏黑了些。不过五官都长的很精致,想必等大了相貌也不会差。   姜清婉微微的笑了起来。   这也算是投胎再世为人了。   锦屏正用朱漆小圆盘端着一碗药进屋。见姜清婉手中拿了一面铜镜坐在椅中照着,赶忙的走过来说道:“姑娘,您的病还没有好透,怎么就起来了呢?”   放下手里的圆盘,不由分说的就扶着姜清婉到床上去,让她半倚在床头,这才转过身去拿放在桌上的药。   墨黑色的药汁,还没有喝,就先闻到苦味。   姜清婉皱了皱眉。   她是个怕苦的人。以往病了,要喝药,崔季陵都会想着法儿的哄她,还会买大兴斋的蜜饯回来给她吃。婆婆见到就会很不高兴,说她娇气。   现在那个人可再不会那般的哄她了。他应该哄孙映萱去了吧?   心里一阵刺痛。姜清婉伸手从锦屏的手里拿过药碗,也不用勺子,就着碗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光了。   人就是这样,死过一回,就想要好好的活着。所以这药是肯定要喝的。   锦屏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   让姑娘喝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都已经做好了这半碗药要喂半个时辰的准备,但没有想到姑娘竟然拿起碗来就一口气喝光了。   直至姜清婉伸手将空碗递过来,她才如梦初醒一般,赶忙的接过碗。又拿了一小罐蜜饯过来说道:“姑娘,这是太太刚刚吩咐人去买的蜜饯,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您刚喝完药,含一个在嘴里,就一点儿都不苦了。”   姜清婉看了一眼,见是糖渍梅子,上面还沾着白糖粒。   她是再不想吃什么蜜饯了。   她就摆了摆手:“我不吃。”   说着,就躺下去盖好被子,闭上眼准备休息一会儿。   虽然她现在高热已经退了,但头还是晕的,手脚也是软的,整个人都没有精神,还是要多休息。   锦屏见她睡了,就拿着空碗和托盘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一出门就碰见桃叶,问她:“老太太叫我过来问一声,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再好的客栈住着也没有家里舒适,姜老太太这是着急要继续赶路了。   锦屏就说道:“姑娘高热是退了,不过人看着还没有什么精神。我看她连话都懒怠说的。你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若可以,还是在这里多住两天,等姑娘都好透了再赶路罢。”   声音轻轻的,透过槅扇门传进来,姜清婉听的不是很真切,但也约莫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想起自己刚醒过来那天姜老太太对姚氏说的话,她心里就想着,看来这个老太太不怎么喜欢自己的这个孙女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喜欢。不过老太太是家里的长辈,往后想要在姜家过的好一点,肯定不能让她心生厌烦的。   一面想着,一面模模糊糊的就睡着了。   等到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姚氏轻声说话的声音:“......姑娘明日要穿的衣裳你都挑拣好了?她病还没有好透,拿一件斗篷出来给她披着罢。再有,大夫开的那些药都带上。药罐子也带着。路上还是要煎药给她喝的。”   锦屏应了一声。看到姜清婉醒了,就高兴的对姚氏说道:“太太,姑娘醒了。”   姚氏原是背对着姜清婉的,这会儿忙转过来身,几步走到床边坐下,惊喜的问道:“婉婉,你醒了?”   姜清婉怔怔的看着她。   姚氏穿着一件雪青色领口绣水仙花的褙子,头上只簪了一支式样很简单的银簪子,整个人看起来很素淡柔和。   姜清婉上辈子的母亲也是这样素淡柔和的一个人。她还记得母亲手掌心里的温度,温和的叫她婉婉时的样子。可是后来母亲死了,父亲很快的就再娶了。除了她,好像没有人再记得母亲。   姚氏见姜清婉不说话,只呆呆的望着她,眼中还隐有泪光,她心中担心,忍不住就摸了摸姜清婉的脸颊:“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可是烧糊涂了?”   姚氏的手掌心也很温暖。姜清婉张了张唇想要叫她,不过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叫出声来。   她现在的这个身子是姚氏的女儿,理智上来说她是应该喊姚氏母亲的,但是情感上,她暂且还开不了这个口。   锦屏见姚氏一脸担心的样子,忙宽慰着:“太太,姑娘好的很,怎么会烧糊涂了呢?下午奴婢端药进来给姑娘喝的时候,都不用奴婢喂,姑娘自己就拿起碗喝了个精光。看着都已经好了,就是不怎么说话。”   “唉。”姚氏叹了一口气,轻声的说道,“婉婉以前是多活泼健康的孩子。这才病了几天,眼看着下巴都尖了。老太太也是,我刚刚去她房里求了她,让她在这里再多住两天,等婉婉身子骨都好透了再赶路,她偏要明天就启程。她这是要急着上京看她的孙子?再如何,婉婉可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那个孙子以前她都没有看过一眼,就值得这样?”   又伤心起来:“若是平哥儿还好好的活着,老太太又哪里会这样?”   姚氏的长子名叫姜长平,很得姜老太太的喜爱。只可惜后来得病死了。这也一直是姚氏心里的痛。因着这个缘故,她很不待见孟姨娘,心里也怨着姜天佑。   锦屏就轻声的劝她:“太太,老太太就住在隔壁。小心隔墙有耳。”   姚氏忙住了嘴,拿手帕子擦脸上的泪。一抬头见姜清婉还在看她,忙笑道:“瞧我,又在你跟前说这些话。母亲知道你不喜欢听我抱怨这些事,往后我再不在你面前抱怨了。”   看样子姚氏以前没少在女儿面前说这些话,往后只怕肯定也会说的。   不过姜清婉忽然就觉得和姚氏有些同病相怜起来。   她也是做过媳妇的人,知道若婆婆不喜欢你了,你做什么事在她眼里都是错的。特备是子嗣上面的事。   崔母以前就经常怪她嫁给崔季陵三年了都没有生养,一直张罗着要给崔季陵纳妾,都被他给拒绝了。当时她还天真的以为崔季陵是真心的待她,心里很高兴,却没有想到人家早就和她最好的闺中密友搞上了。还秘密的有了个孩子。   按照时间推算,他们两个人的孩子现在也该有九岁了吧?其实自己那个时候也是怀了孩子的,只不过发现的太迟了。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孩子就没能保下来......   想到那些事,姜清婉觉得心里很难受,也越发的能体会姚氏的丧子之痛。   她就伸手拉住了姚氏的手,也没有说话,只轻轻的握了一下。   姚氏却觉得很受宠若惊。   她这个女儿总是嫌弃她,很少有跟她这样亲近的时候。但这会儿竟然这样主动的来拉她的手。   由不得的就有些喜极而泣起来,眼中泪花闪现:“婉婉,你这是,这是在安慰我?”   姜清婉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姚氏可真是个性子软的,这样的喜欢哭。不过还是温声的说着:“明日还要赶路,您早些回去歇着罢。”   刚刚她听到外面城楼上打三更鼓的声音。而且姚氏这几日一直费心的照顾她,虽然下午歇息了一会儿,但现在眼睛看着还是红的。   姚氏点了点头,眼泪水流的更凶了。忙拿了手帕擦泪:“母亲知道。我这就回去歇着,你也早些睡。后面路还长着呢,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又吩咐锦屏晚上好生的照看着姑娘,这才转身出门。   姜清婉看着她出门,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躺着,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不过大病一场的人总是容易觉得疲累的,想着想着,很快的又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第3章 出行遇贼   次日一大早锦屏就掀开青色的帐子,叫姜清婉起床。   约莫是卯正时分,外面天还没有大亮。   锦屏昨晚是在屋子里打地铺睡的,这会儿她的被褥枕头都已经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边,等着待会儿拿到马车里面去。   姜清婉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怔怔的,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直至锦屏拿了衣裙过来服侍她穿上,又叫她坐在椅中给她梳发髻,她看着铜镜里面小少女的脸,才慢慢的回过神来。   锦屏给她梳了个双平髻,打开首饰匣正要给她挑选今天要戴的首饰时,姚氏推门走了进来。   锦屏对姚氏屈膝行了礼,说了一声太太早。姚氏对她点了点头,吩咐着:“你去将姑娘的被褥枕头都收拾好,待会儿就拿到马车里去。”   姚氏虽然出身不高,但姜老太太以前可是大户人家出身,很多事都很讲究。这出远门是肯定要带着自己的被褥枕头的,不用客栈里的那些东西,嫌不干净。   锦屏应了一声,走到床边去叠姜清婉的被褥枕头,然后双手抱到楼下去。马车早就套好了,在外面等候着。   姜清婉正在看面前打开的首饰匣。   是一只式样简单的朱漆长方盒子,里面放着几件银首饰和几朵绢花之类。   对于一个伯府的嫡女来说,这些首饰实在是很寒酸了。上辈子她做姑娘的时候可是有七八只很大的首饰匣。金的,银的,玉的,玛瑙的,什么样的首饰没有?就是后来她嫁给崔季陵了,崔家贫穷,但崔季陵也给她买了好几件首饰,都比眼前的这些要好。   姚氏这时走过来,伸手从首饰匣里面拿了一只蝴蝶发簪在她的发髻上比划了一下,觉得不是很好,就又放了回去,拿了一只珍珠簪子。   这支珍珠簪子估计有些年头了,表面都有些发黄。姚氏就轻声的叹道:“说出去人家都要不信的。你父亲好歹是个伯爷,唯一的嫡女竟然连件好首饰都没有。这些年他也让人捎了钱回来家用,但都被你祖母拿去了,我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钱,也从来没有一个子儿到我手里。你祖母也是,都不肯给你......”   房门是开着的,姜老太太就住在隔壁,若是被她或者桃叶给听到了,那肯定是一场大事。   姜清婉就打断她的话:“母亲,我不计较这些。”   话一说出口,自己就先有些楞住了。   她刚刚下意识的就叫姚氏为母亲了......   姚氏倒没有很惊讶的样子。也是,就算以前的姜清婉多不愿意同她亲近,但母亲也肯定是要叫的。   “往常就是你太调皮了,书不肯念,女红也不肯学,镇日的跟着村里的那帮子小孩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淘气的哪里像个姑娘家?你祖母就是因着这些事才不喜欢你。现在我们要上京了,可不比以前。你往后要收敛自己的性子,好生的听你祖母的话,这样你祖母才会喜欢你。”   姚氏虽然性子软弱,但心里也明白,这些年姜天佑才见过姜清婉几次,心里对这个女儿能有多深的感情?孟姨娘的那两个孩子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长大的。自己又是个没用的,若姜清婉再不得姜老太太的喜欢,到了京城日子肯定不好过。   姜清婉也明白她的意思,就点了点头:“母亲,我明白。”   第一声母亲叫出口,后面好像就不是那么难开口了。而且她也想着,以前的那个姜清婉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她是姚氏的女儿。   这样就能对那个人的事再不关心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   姚氏欣慰的点了点头,在首饰匣里面挑了两朵粉色的绢花给她戴在发髻上。   两个人出门去隔壁姜老太太的屋里。桃叶刚服侍她梳了一个圆髻,现在正拿了一支镶宝石的蝙蝠簪子给她戴上。   姚氏和姜清婉对她屈膝行礼,问了安。姜老太太转过身看着姜清婉,见她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血色,但精神看着比昨儿好,就问她:“今儿你觉得如何?可还难受?”   姜清婉明白,姜老太太这是打定了主意今儿就要赶路的,不然也不会让她们起的这样的早。若这会儿再说自己不舒服,姜老太太也不会为了她再在这里多住两天,反倒还要嫌弃她没有眼力见儿。让她难做,落一个对自己孙女儿不好的名声。   于是她就回道:“谢祖母挂念。我已经大好了。”   以前可从来没有见过她有这样温顺乖巧说话的时候,姜老太太心里觉得奇怪,难免就多看了她一眼。   病了好几天,整个人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不过眉眼还是一样的,右脸颊靠近耳朵那里有半颗芝麻粒大的小黑痣,不注意看不出来。   相貌还是一样的,性子看着却沉静了不少。   不过她喜欢沉静温顺的孩子。   她就笑道:“以前你再没有这样跟我说话的时候,病了一场,看着倒是沉稳了许多。”   虽然这几天姜清婉才见过姜老太太几面,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但她看得出来这位老太太是个强势的人。而大凡强势的人都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想必以前的姜清婉就是太淘气了,所以才不得老太太的喜欢。   “孙女得这次大病,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里想通很多事。以往都是我不懂事,让祖母和母亲操心了。往后我必定洗心改过,凡事都听祖母的话。”   她上辈子经过了那些事,无论如何是再做不出小清婉以前那些活泼的样子来,倒不如趁着这次生病的机会对姜老太太说一番这样的话,让老太太以为她转了性。还能讨了老太太的喜欢。   姜老太太听了果然很高兴,点头笑道:“若你果真能这样想,那你这几天的罪就算没有白受。”   顿了顿,又说道:“等到了京里,我让你父亲请人教你读书女红,你用心的学。往后祖母肯定会留心给你找个好婆家。”   以前姜老太太哪里这样和颜悦色的跟姜清婉说过话?多是呵斥她不长进,没规矩。但现在竟然说往后要给她找个好婆家......   姚氏心中大喜,忙叫姜清婉谢过祖母。自己随后也开口对姜老太太道谢,还走过去接了桃叶手中拿的一支碧玉簪子戴在老太太的发髻上,轻声细语的跟老太太说话。   锦屏这时提了食盒上来。是仆妇准备的早饭。桃叶忙走过去帮忙。   一时饭菜都摆好了,姚氏扶着姜老太太在桌旁椅中坐下,拿筷子亲自给老太太布菜。   老太太叫姜清婉也坐。等她们几个人吃完早饭,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饭菜虽然是粗使仆妇借店家的锅灶烧的,但一应器具都是自家带过来的。锦屏和桃叶忙着收拾碗筷,拿到下面的厨房去给仆妇洗。又将姜老太太等人的东西都搬到下面的马车里面去,这才上楼来请姜老太太和姚氏等人下去。   姚氏不放心姜清婉,就叫锦屏扶着她,自己则搀扶着姜老太太。   等到了客栈外面,姜清婉就看到门前停了四辆大马车,后面还跟了十来个腰挎朴刀,一身劲装打扮的人。应该是新昌伯知道自己的老母亲要进京,沿途又不太平,这才特地的遣了侍卫过来一路护送。   姜老太太坐了第一辆马车,姚氏和姜清婉坐了第二辆马车。第三辆马车坐的是下人,第四辆马车是用来拉行李的。看着倒也是浩浩荡荡的。   姚氏虽然一片慈母之心,很想跟姜清婉多说几句话,但对姜清婉而言,这般两个人单独相处很长时间还是会觉得很尴尬,找不到什么话来跟姚氏说。好在她大病初愈,精神不好,很快的便倚着软和的大迎枕神思困倦起来。   迷迷糊糊中,察觉到有人往她的身上盖了一件厚实的衣服,她便继续睡了过去。   中间车队停了一次,众人下车休息。姜清婉听到一个侍卫在跟姜老太太说已经到了太原府郊外了。还说前面有一段路四面都是山林,林子里面有匪类出没,要趁着现在还是白天的时候赶紧过去,不等天黑就要投宿的。   姜老太太听了,就叫大家都上车继续赶路。午饭都没有下车吃,而是各人在车里吃带的一些干粮。   姜清婉原就觉得口中无味,又坐了这半日的车,没什么胃口。就只吃了半块茯苓糕,喝了几口茶,然后又倚在迎枕上恍恍惚惚的打着瞌睡。   也不晓得是行了多少路,猛然的就听到一声长长的响声。跟着一阵马蹄声,地动山摇般,路面都在震动。   姜清婉惊醒过来,一眼就看到姚氏面如土色,整个人都在发抖。望着她就颤声的说道:“不好了!我们遇到强盗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会来英雄救美呢?这好像是个送分题。   ☆、第4章 遇到故人   一共四辆大马车,看着也算华丽,难怪会被强盗盯上。只不过后面跟着十来个劲装打扮的侍卫,他们走的还是官道,那些强盗竟然不怕?确实够胆大包天的。   姜清婉以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心里也害怕。但见姚氏都已经吓的面无人色了,还是想要强装镇定的安慰她。   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姚氏拉扯到了她身后去。力道很大,姜清婉的手腕都有些发痛。   就见姚氏虽然一脸惊恐,但还是坚定的对她说道:“待会儿你就一直躲在我身后不要出来。放心,母亲会一直护着你,不会让那些人伤你一下的。”   竟是要用自己的身子来保护她。   姜清婉心中感动,手腕上的痛都感觉不到了。轻声的说道:“母亲放心,咱们有侍卫的。那些强盗都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哪里敌得过咱们家的侍卫呢。”   听到她这样安慰的话,姚氏心中略定。就伸手将旁边的车窗帘子掀开一条缝往外面看。姜清婉也看了一眼。   就见那十几个侍卫腰间的朴刀都已经出鞘了,映着日光,刀刃雪亮。他们团团的围成一圈,将四辆马车护在中间。每一个人的脸上看着都很严肃,目光望着前面从山林里奔出来的强盗。   黑压压的,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人。   约莫是侍卫长的那个人这时候站了出来,大声的对前方的强盗喊道:“这是京城永昌伯府的马车,前方的魑魅魍魉休要放肆,快快退下。若不然,叫你们有来无去。”   一听是京城永昌伯府的马车,好些强盗都怕了,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前走。   不过有个形容粗犷,将手里的大刀扛在肩背上的人闻言笑道:“京城永昌伯?京城离着咱们这里十万八千里远,就是老子抢了他家的马车,有本事叫他带人过来打老子啊。”   说着,手里的大刀一挥,就叫众人:“放心大胆的过去抢!杀一个人老子赏他十两银子。”   银子当前,这些人就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大喊着就继续往前面冲。   姚氏看的心惊胆战的,捏着马车帘子的手都在发抖。转过头哭丧着一张脸跟姜清婉说话:“这,这么多的强盗?”   这下子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姜清婉一颗心也沉了下去。不过她没有说话,依然看着外面的战况。   好不容易死而复生一回,她不想立刻又死了。   伯府里的侍卫虽然勇猛,但强盗毕竟太多,且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有好几个侍卫已经受伤倒了下去。那些强盗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冲过来。   姚氏忍不住,终于害怕的失声哭了起来。姜清婉来不及安慰她,看到她头上戴着一支银簪子,就抬手拔了下来紧紧的握在手掌心里面。   若待会儿外面的那些侍卫真的抵挡不住,由着那些强盗过来掳走她们,到时能痛痛快快的死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也不晓得这一次她若死了,老天爷会不会再让她活一次?   只怕是不会的了。   姜清婉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目光依旧望着车窗外面。   又有几个侍卫倒了下去。那些强盗越发的猖狂了。已经有几个人冲到第三辆马车跟前去掀开车帘子,然后回过头兴奋的对强盗头子喊道:“老大,有女人。”   他们的老大一面挥舞着手里的大刀跟侍卫长对阵,一面喊道:“去看看其他的几辆马车里面有什么。”   手下应了一声,望着第二辆马车就跑了过来。   眼看他的手就要摸到马车帘子了,姚氏只吓的尖叫了起来。姜清婉也面色发白,将手里握着的银簪子抬高起来对着自己的脖颈。   这时候就听到尖锐的破空之声。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一枝羽箭,一下子就贯穿了这个人的头。   从左边的太阳穴进,右边太阳穴能看到突出来的三棱状箭头。上面沾染了好些红白之物。   姚氏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姜清婉也吓的不轻,胸前里的一颗心都仿似不会跳动了一般,怔怔的看着那个人双目大睁着,直挺挺的往旁边倒了下去。   随后破空之声不断,不停的有盗贼倒了下去。还有几个人策马奔来,翻身下马加入战局。一看就知道他们武艺很高强,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战况立时扭转。   侍卫长精神一震,忙招呼自己的兄弟继续杀强盗。那些强盗见势不妙,唿哨一声,且战且退,呈鸟散装,很快的就躲到了重重的山林里面去。   侍卫长也没有要趁胜追击的意思,而是见好就收,叫其他的侍卫都回来。   然后他一面遣人过去跟姜老太太她们保平安,一面抱手对着那几个人真诚行礼:“多谢几位搭救。请问几位高姓大名?我回去一定告诉我们伯爷。伯爷一定会对几位心存感激的。”   又说了马车里面坐的是京城永昌伯的家人。   就见有个穿着青绢箭衣,右脸颊上有一道疤的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知道你们是永昌伯府的人。若你们不是永昌伯府的人,我家侯爷也不会让我们出手相助。”   姜老太太这时正被桃叶扶着下马车,听这个人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还带着京城口音,就问道:“敢问恩公,你们是京城来的?”   而且他口中还说他家侯爷。看来来头不小。   一面目光打量着这个人。见他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生的相貌周正。可惜就是右脸颊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看着就让人觉得他煞气很重。不过看他的样子,其实是个很爱笑的。   那个人看到姜老太太,还抱拳对她行了礼,叫了一声老太太。姜老太太摸不清他的底细,而且这个人刚刚才救了他们,不敢受他的礼,忙侧身避过。还要对他行礼。   这个人笑着侧身避过了:“老太太客气了。”   姜老太太一面让桃叶叫姚氏和姜清婉下来谢过恩公,一面还在问这个人的姓名。   是想要报答他的意思。   这个人就笑了笑:“鄙姓周,名辉,伯爷是认得在下的。刚刚是我家侯爷看到有强盗在惊扰老太太,所以才要我过来相助。”   姜老太太自然要问他家大人是谁。就听周辉笑道:“我家侯爷是靖宁候。您回去跟伯爷一说他就知道了。”   姜老太太还要问话,就看到有个人策马跑了过来,翻身下马,对周辉很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说道:“侯爷叫您现在就回去。”   姜清婉这时也扶着姚氏下了马车,听到姜老太太和周辉的对话,心中也在疑惑靖宁候是谁。   周辉已经在跟姜老太太作辞了。看到姚氏和姜清婉,就对她们两个抱了抱拳,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他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望着来路就疾驰而去。跟随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也都纷纷的翻身上马疾驰。   姜老太太她们都看着这几个人远去,然后惊讶的发现前路的尽头竟然还有好几个人。   旁的人身下骑坐的马匹毛发都是杂色的,独有正中间的那个人,骑着一匹通体黑色毛发的马。日光斜射其上,缎子一样的闪着光。   马上的人好像正在听旁边的人说话。身子微侧着,不过腰背还是挺的笔直,青竹一般。他左手边的人手里拿着弓箭,估计刚刚的那几箭也是他射的。   姜老太太她们都在猜测这个人就是周辉口中说的靖宁候,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道谢。   不过这个靖宁候既然本人都没有亲自过来,而是让周辉过来,看来也是不大想见她们的。或许也是不屑见她们。若这会儿她们过去反倒不好。   最后崔老太太还是没有过去,只叫了侍卫长过来询问靖宁候是谁。   她这些年一直住在甘州乡下,对京城里的事也不怎么关心,所以并不知道靖宁候是什么人。不过既然封了个侯爵,肯定是很厉害的。   姚氏这时惊魂初定,感觉自己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心里对那个靖宁候很感激。就想着,等到了京城,可要去结交结交这位靖宁候家的女眷。   一回头,却看到姜清婉面色发白,目光紧紧的盯着前面。上齿也紧紧的咬着下唇,唇上有猩红的血迹沁了出来。   姚氏吓了一大跳,忙去拉她的手。   手冷冰冰的,还在发抖。   姚氏心中越发的惊慌起来,忙问道:“婉婉,你这是怎么了?可不要吓母亲啊。”   叫了好几声婉婉,才见姜清婉转过头来看她。目光中有悲伤难过,有怨恨纠结,还有旁的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我没有事。”她的声音轻轻的,好像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一样。   刚刚那个人,坐在最中间马上的那个人,虽然隔的远,她看不清楚他的相貌,但是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仅凭着身形她就能一眼认出来那是谁。   他是崔季陵。那个曾经大雨中在她家门前跪了三日三夜求娶她,承诺说会一辈子对她好,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人。可后来他却跟她最好的闺中密友有了孩子,还将她作为贡女进献给前朝的那个老皇帝。   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第5章 靖宁侯爷   侍卫长正垂着手在跟姜老太太禀告:“......靖宁候姓崔,名讳上季下陵。现在的皇上早年排行第三,还是个庶出,原本宁王的位子是轮不到他来坐的。后来老宁王仙去的时候,是崔大人一手扶持他坐上了宁王的位子。崔大人计谋又高,打仗的时候又有股子狠劲,宁王很器重他。所以登基之后就封他为靖宁候,还领着大都督的职位。”   虽然只有这短短的几句话,但只要想一想,就知道其中蕴藏了无数的腥风血雨。   姜清婉脚步一顿。   崔季陵是个文人,为人也温和,她一直都以为他会做个文官,但没有想到到最后他竟然会做个武将。而且还成为了大都督......   姜清婉没有转身,听到姜老太太在说道:“大都督可是掌管着天下兵马的,这位靖宁候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又问侍卫长:“身为大都督,他不是应该待在京城?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侍卫长恭敬回答:“小的离京的时候,听说鞑靼部扣留了咱们遣过去的使节,还出兵骚扰劫掠,杀了大同的都指挥。皇上震怒,说要出兵讨伐。就遣了大都督领兵三十万过来。想必大都督刚刚是有事外出,看到咱们遇到强盗,就出手相助了。”   姜老太太知道京卫指挥使司直隶于大都督府,那想必崔季陵和自家儿子也是认得的。不过等到了京城,还是要买一份贵重的礼品亲自上门道谢才是。   见侍卫长胳膊上受了伤,她就温和的说道:“今日多亏了你们舍命相救,等到了京城,我肯定会告诉你们伯爷这事的。让他奖赏你们。”   侍卫长忙跪下说道:“老太太严重了,这是小的们的本分。让老太太,太太和姑娘受惊,是小的们失责。”   姜老太太叫他起来,又让他去查看一下其他侍卫的伤势。   好在都没有性命之忧。姜老太太就让他们先简单的包扎了下,等到了前面城镇,再找个医馆买伤药。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很多强盗的尸首,但他们现在也顾不上收拾。此地不宜久留的。请老太太等人上车,随即就叫车夫赶车,众人忙忙的离开这里。   周辉一路策马跑到崔季陵跟前,崔季陵看他一眼,冷淡的问道:“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他穿的也是一件箭袖衣,玄色的,脖颈那里露出来一截里面衬着的白绸护领。日光透过头顶的树叶间隙落在他身上,就见他生的面容隽秀,身形清瘦。哪里像个武将,倒分明是个读书人。   周辉跟随在崔季陵身边近十年,知道他的为人。就笑嘻嘻的说道:“姜天佑不是老仗着自己给皇上挡过一箭,还自以为统兵的本事比你强,当初封爵的时候爵位就该比你高,这个大都督的位子也该他来坐?平日见你的时候都鼻孔朝天,很不屑的样子。这次我非要他领你这个人情,看他往后在你面前还要怎么张狂。”   姜天佑早年就是个武将,出入战场,而崔季陵一开始是谋士,是后来才开始统兵打仗。不过他战术总是出人意料,人又谨慎细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所以后来在军营里的职位就高过了姜天佑,姜天佑就渐渐的心生不满起来。   “姜天佑为人无魄力无主见,太计较眼前得失,这样的人成不了大气候。还不值得我将他放在眼里,更不用让他领我任何人情。”崔季陵面上神情漠然,语气冷淡。   是真的看不上姜天佑这个人,觉得没有丝毫价值让他提防或是拉拢。   不过这里的山林有匪类出没,总归是不大好的。崔季陵皱了皱眉,然后吩咐周辉:“明日你领五百人过来,将这附近山林里的匪类全都歼灭,一个不留。”   外面对阵鞑靼部,后面总是要风平浪静的。不要关键的时候给他出什么岔子。   周辉虽然平时嬉皮笑脸,但说起正经事的还是很严肃的。当下就双手抱拳,一脸正色的说道:“末将领命。”   崔季陵点了点头,然后一拨马头,当先策马往旁边的一条岔路奔去,继续勘察周边地形。周辉和其他侍卫也忙跟随过去。   *   京城永昌伯府。   姜清玉快步的走进宜春苑,也不用丫鬟打帘子,自己掀开葱绿色的撒花软帘就走了进去,连声的问道:“姨娘,刚刚我听丫鬟说那个老婆子她们再过几天就要到了,可是真的?”   孟姨娘正在喂儿子喝牛奶。   加了白糖酥油熬的牛奶,盛在翡翠玉碗里。一勺一勺的吹凉,然后喂给两岁大的姜长宁喝。   姜清玉猛然冲进去,又大声开口说话,孟姨娘没有提防,手抖了下,有一滴牛奶洒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还是滚热的。   孟姨娘就抬起头说姜清玉:“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大声吆喝,仔细吓到你弟弟。”   将手里的玉碗递给一旁站着的奶娘,叫她过来继续喂少爷喝牛奶,孟姨娘站起身,走到明间的罗汉榻上坐了。叫姜清玉也坐,然后又说她:“什么老婆子?放尊重些。那可是你祖母。被下人听到像什么话?”   姜清玉不屑的轻哼一声。   一个乡下来的老婆子,只怕指甲缝里都有泥巴的,还要让她放尊重些?   都说知女莫若母,一见姜清玉面上的神情,孟姨娘就知道她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   她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欢你这位祖母。只怕更多的是不喜欢太太和她的女儿。但再如何的不喜欢都要放在心里,这样直白的现在脸上,就显得你这个人很没有脑子。”   姜清玉扭过头看旁边高几上放的茶花盆栽,面上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若来的只有姜老太太一个人倒罢了,反正大家都不住在一个院子里,也就早晚请个安的事。但姚氏和姜清婉就不一样了。   父亲在一众儿女中最喜欢她,说她性子活泼耿直,最像他,待她若掌上明珠一般。母亲掌着伯府的中馈,日常去跟其他世家女眷应酬也是母亲带着她去。府里的姐妹都不敢惹她,旁人也都要恭维她,她都已经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庶女的事。但是现在,偏偏姚氏和姜清婉要来。   姚氏再如何的上不得台面,可那也占着正室太太的位子。还有那个姜清婉,她是嫡女。往后旁人再看到她,是不是心里就要想她是个庶女,看不起她?   想到这里姜清玉就觉得烦躁。垂在榻沿上的右脚狠狠的踢着前面放的一张绣墩,不高兴的说道:“她们待在乡下不好?每年父亲都让人捎钱回去的。为什么要到京城里面来。这里不是她们该来的地方。”   心里总觉得姚氏和姜清婉一来就会占了她和姨娘的位子,旁人就会看不起她们。   绣墩被她踹的往前移,摩擦着地面发出很刺耳的声音。   姜长宁还小,才刚两岁,听到这声音就吓得哭了起来。   孟姨娘赶忙呵斥姜清玉,然后吩咐奶娘:“你将少爷抱到外面去玩一会。”   奶娘应了。将手中的玉碗放在桌上,然后双手将姜长宁抱在怀里,柔声的哄着她:“少爷不哭。二姑娘这是在跟姨奶奶说话呢,咱们不怕啊。”   一面说,一面抱着姜长宁走到院子里面,哄他看陶缸里面养的金鱼和乌龟。   见姜长宁没有再哭,而是拍着手看金鱼,孟姨娘才松了一口气,收回目光看着姜清玉,面色也沉了下来。   “你说话可真是口没遮拦。不晓得祸从口出这四个字?你父亲是个孝顺的人,若让他知道你刚刚说的这些话,他心里会怎么看你?”   姜清玉面上依然很不以为然的样子:“父亲最喜欢我了,他才不会舍得说我半句。而且我就不信姨娘你心里对这事一点想法都没有。旁的不说,她们过来了,你早晚都要过去给她们请安的。说不定那个无知妇人还要收回你掌中馈的权利。你心里甘愿?”   她这个女儿从来都这样,跟谁说话都是这样直来直去的,她说了多少次都没有用。老爷倒很高兴,说就喜欢这样不矫揉造作的女儿,让她不要拘着玉姐儿的性子。   这是她的长女,她自然也不想拘着她的性子。反倒觉得她什么都是好的,也很娇宠她。不然她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这样的说话。   但肯定是不能在老太太面前这样说话的。还是要提前跟她敲个警钟的好。   孟姨娘就抬手捏了捏眉心,很有些无奈的看着姜清玉说道:“我心里自然也不想她们过来。可是她们一定要过来,我能有什么法子?还得仔细妥善的叫人给她们打扫住的地方,添置东西。”   见姜清玉张口要说话,她就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问我明明心里也不想她们过来,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但做人总是这样的,要有一点城府。不是你心里讨厌什么人就要摆在脸面上。若只是没有你厉害的人还罢了,奈何不得你,只能默默的受了。但若是比你厉害的人呢?肯定会出手对付你的。所以在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之前,你要学会忍耐。明不明白?”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渐渐的就有些严厉了起来。   姜清玉很少看到孟姨娘在自己面前动怒,这会儿看到了,心中倒是有些惧怕起来。就不情愿的回答着:“我知道了。”   孟姨娘点了点头,神色稍缓。然后她起身从榻沿上站起来:“那就好。现在你跟我去碧梧院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官职的事说明一下。大部分官职架空明朝中后期,但是大都督和丞相这个架空明朝最前期。所以没有五军都督府,没有左右都督,也没有内阁和首辅这些。   ☆、第6章 恩怨纠葛   碧梧院是孟姨娘给姜清婉准备的居所。   两扇绿漆院门,黑底匾额上写着碧梧院三个金字。院门前一棵遮阴蔽日的绿杨柳。   丫鬟惠香在前面推开两扇院门,就看到里面有粗使的丫鬟和婆子在打扫庭院房屋。   孟姨娘带着姜清玉走进去,打扫的丫鬟和婆子都过来对她们两个人行礼。孟姨娘叫她们继续做事,然后问她的大丫鬟瑞香:“这里打扫的怎么样了?一应要用的东西可都添置好了?”   这几天收拾打扫老太太她们三个人住的屋子,孟姨娘一直让瑞香在旁边看着。   瑞香就回道:“老太太和太太住的地方昨儿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四姑娘这里里外也都打扫干净了,屋子里的帘幔这些也都挂了起来,窗纱也是新糊过的。不过要摆放的器具还没有定好。”   孟姨娘点了点头。她要让姜老太太、姚氏她们过来挑不到她的半点错处,以免有机会在姜天佑跟前说她不好。   转过头看姜清玉正站在抄手游廊上扯海棠树上的花苞,孟姨娘就叫她过来。   姜清玉走过来问道:“姨娘,什么事?”   孟姨娘看了看天色,然后对她说道:“这个时辰你父亲也该散值回来了,你去前面等着。若看到他,就将他拉到这里来。记住,不要说是我要你拉他过来的。”   “为什么?”姜清玉不明白,就问道。   孟姨娘没有说话,一旁的瑞香就很有眼色的笑着解释:“老爷一过来,看到咱们姨奶奶这么为三姑娘的事上心,都亲自看着丫鬟婆子打扫房屋,摆放器具,老爷心里肯定会觉得咱们姨奶奶很贤惠,是真心实意的欢迎老太太她们过来。但若是姑娘您跟老爷说是姨奶奶叫他过来的,若老爷是个多心的,怕就要以为咱们姨奶奶这是要故意做给他看的呢。”   其实就是要故意做给姜天佑看的,好在他心里给自己博一个贤惠,真心对姜老太太和姚氏她们好的名声。   姜清玉这才恍然大悟,带着自己的丫鬟转过身往外就走。   孟姨娘却不放心,吩咐瑞香:“你是个做事沉稳细心的。跟着二姑娘,免得她待会儿在老爷面前说错话。”   瑞香应了一声是,抬脚就去追赶。   孟姨娘看着姜清玉的背影,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女儿总是让她操心,她说的话也总不听。若是以往倒还罢了,有老爷宠着,由得她在府里胡作非为,旁人也不敢说什么。就是到外面去应酬,旁人也只会赞她一句性子活泼直爽,有乃父之风。但现在老太太和太太都要过来了......   姜老太太和姚氏她都见过的。当年她兄长为救姜天佑死了,姜天佑将她带回老家很住了一段日子。因为是恩人之妹,姜老太太和姚氏对她都很好。特别是姚氏,待她就如同亲妹妹一样。   后来她怀上玉姐儿的时候,姜天佑也将她带回去过。是想要禀明姜老太太,给她一个平妻的名分。但没有想到挑的时机不好,姚氏的儿子偏偏得病了,还死了,姜老太太心里就很不高兴,不肯让她做平妻。再然后姜天佑带她回来,也只给了她一个贵妾的名分。   不过好在姜老太太和姚氏一直都住在甘州乡下,她跟在姜天佑身边。后来到京城了,住在这伯府里面。大家彼此不见面,两头为大,到底是平妻还是贵妾的事她也不去计较了。但没有想到她们现在会过来。   其实过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她心里总归还是想要做太太的。但以前姚氏一直在甘州,说是替老爷在老太太面前尽孝,这样她就没有法子让姜天佑休弃姚氏。不过现在姚氏过来了,她总会想到法子,让老爷厌恶姚氏,然后休了她。   但老太太是个厉害的人,而且心里好像对她还很有意见......   她是能忍的,不会叫老太太挑到她的一点错处,但玉姐儿肯定就不行。自己又要管府里的事,又要照看宁哥儿,难免就会顾及不到她。若到时叫老太太抓到了玉姐儿错处,坏了她的事可就不好了。   看来应该遣个沉稳的人跟在玉姐儿身边,时常提点她不要说错话,做错事。瑞香是自己信得过的人,为人也沉稳细致,可以叫她过去伺候玉姐儿。   孟姨娘心里做了这个决定,就叫惠香:“你去将我屋里那本登记公中物件的册子拿过来。”   惠香也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做事虽然没有瑞香机灵,但好好的调、教一番也能用。   惠香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出院门,两盏茶左右的功夫就将登记册子拿了过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给孟姨娘。   孟姨娘接过来,翻开看上面记的东西,想着到底要拿些什么物件摆放在这碧梧院里面,好教老爷一看到就会说她温婉贤淑,会办事。   *   姜清玉到前院的时候姜天佑还没有散值回来。   她看了看前面的仪门。外面只有两个小厮在守着,其他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觉得很无聊,就转过头很不高兴的对瑞香说道:“姨娘叫你跟着我做什么?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她还怕我不会说话?”   她开春的时候刚满十五岁,论起年纪来都可以相看婆家了。不过瑞香觉得这位二姑娘的脑子是跟不上年纪的。   但这样欺上的话她如何敢说出来?面上反倒要笑着说道:“二姑娘这样聪明的人,做什么事不妥帖?姨奶奶对您放心的很。姨奶奶是看奴婢不会说话做事,才叫奴婢跟在您身边多学一学。”   这顶高帽子戴的姜清玉很高兴,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你这话说的很对,我也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瑞香面上带着笑意的附和她。眼角余光看到姜天佑带着几个护卫从仪门那里走进来,忙小声的告诉姜清玉:“二姑娘,老爷回来了。”   姜清玉转过头一看,果然看到姜天佑。抬脚欢快的跑过去,站在他面前,笑着叫道:“父亲。”   她眉眼生的英气,有几分像姜天佑。几个儿女中,也就她相貌生的有几分像自己,性子也像,都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所以姜天佑很喜欢她。   “你怎么在这里?”姜天佑叫身后的护卫退下,然后问姜清玉,“等我回来?”   这点情商姜清玉还是有的,就笑着说道:“是啊。今儿一整天我都没有看到父亲,心里怪想的。估摸着您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我就特地的站在这里等您回来。”   对着她喜欢的人,她还是很会说话的。不过对着她不喜欢的人,那说出来的可都是嘲讽不屑的话。   姜天佑听了很高兴。觉得自己的女儿又娇俏又孝顺,脸上都是笑容:“好,好,平日我没有白疼你。”   又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凡说出来,他没有不给的。   姜清玉想了想,一时半刻儿的也想不出来现在该要什么。心里又记挂着姨娘刚刚吩咐她的话,就说道:“等我想到要什么了再跟您说吧,现在咱们先去找姨娘。”   说着,拉了姜天佑的手往后就走。   瑞香站在一旁暗中叹气。   这个二姑娘,到底还是竹筒里跑老鼠—直来直去,把姨奶奶特地交代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而且眼见就要捅娄子了。   她忙站出来笑道:“老爷,二姑娘,姨奶奶现在不在宜春苑。”   姜清玉心想你这说的不是屁话么?姨娘不是在碧梧院里?   正要张口说话,姜天佑已经先行一步问了出来:“姨奶奶在哪里?”   等的就是姜天佑问这句话。   瑞香心中一松,面上的笑容看着又深了两分:“回老爷,姨奶奶现在碧梧院里呢。碧梧院是给四姑娘住的院子,姨奶奶担心丫鬟婆子们收拾的不妥帖,上午在议事厅里打发掉回话的执事媳妇们,回去匆忙的吃了几口饭,也没有休息,立时就赶到碧梧院去,亲自看着丫鬟婆子们收拾。”   实则孟姨娘刚刚才去碧梧院。不过做丫鬟的,总是要替自己主子说好话的。哄的主子高兴了,自己也能落到不少实惠。   姜天佑一面在心里感叹孟姨娘是真心的对姜老太太她们好,一面又心疼孟姨娘这样的操劳。就拉姜清玉:“我们就去碧梧院里面看看你姨娘。”   等他们到了碧梧院,就见孟姨娘正在叫丫鬟将一只紫檀底座,雕芙蓉花鸟的碧玉圆盘放到博古架上去。   听外面的丫鬟说老爷和二姑娘来了,她忙转过身,就看到姜天佑已经抬脚跨过门槛,走进屋里来。   姜天佑四十岁出头的年纪,虽然是个武将,有的时候脾气不大好,但确实生的剑眉星目,气质硬朗。这会儿龙行虎步的走进来,很有几分气贯长虹的感觉。   孟姨娘对他屈膝行了礼,面上笑的温婉:“老爷,您回来了?”   姜天佑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目光关切:“刚刚听丫鬟说你午饭都没有好好吃,就过来忙这里的事?母亲她们还有两三天才到,你不用这样着急。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又问她累不累。   明明是一个武将硬汉,但是竟然会说这样体贴人的话,孟姨娘只觉得心里暖和和的。   当年她也是真心的心悦姜天佑,所以明明比她大了十多岁,还是她的义兄,她也是毫不犹豫的就躺到了他的床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标题什么的,真心觉得好难取。另外女主的年龄修改了下,改成十四岁啦。   另外将女主的排行从四姑娘改为三姑娘了。   ☆、第7章 父女相见   孟姨娘和姜天佑在说话,姜清玉却是看着那只碧玉圆盘,还有桌上摆放的物件。   玉石海棠花盆景,水晶荷叶式样的花插,三足掐丝珐琅香炉,都装在花梨木的盒子里,每一样都是好东西。   这些是都要摆放在碧梧院里的。   姜清玉住的锦云馆里虽然也有好东西,但是看到这些她还是觉得眼热。   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听说野的跟个男孩子一样,她会懂得欣赏这些东西?给她这些东西真的就是暴殄天物了。   眼珠子转了转,她就跑过去拉着姜天佑的衣袖子撒娇:“父亲,您看姨娘一点都不疼我。”   姜天佑正在听孟姨娘说她叫裁缝给老太太,太太和四姑娘做了好些新衣裳,叫他待会看看的事,猛然听到姜清玉委屈的声音,他就笑问道:“你姨娘一向不是最疼你?你怎么会这样说?”   姜清玉就指着桌上的东西说道:“您看,这些好东西姨娘可从来没有给过我,都要给四妹。姨娘就是疼四妹,不疼我。”   孩子气的撒娇话语,听的姜天佑哈哈大笑起来。   孟姨娘觉得自己女儿这次终于上道了一次,心中很欣慰,面上却嗔着她:“这孩子,乱说些什么。惹你父亲见笑。你四妹刚过来,我自然要替她将所有事都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又教育她:“你是做姐姐的人,自然该事事让着你三妹,怎么倒吃起你四妹的醋来了?”   说的姜清玉嘴巴扁了起来。   姜天佑就摆摆手,对孟姨娘说道:“我就不高兴听到这样的话。想要的东西就该自己去争取,怎么就该别人让着了?而且玉儿也就比她大一岁,也没必要什么事都要对她谦让。”   又看向姜清玉:“这些东西你喜欢哪个?”   “这些我都喜欢。”姜清玉一听这话就高兴起来,“我屋里博古架上的那些东西都摆了好几年,天天看着都腻味死了。正好可以用这些东西替换。”   “这些可是我特意挑选出来放在这里的,你都要,四姑娘这屋里放什么?”孟姨娘忙做好人,“挑一样便罢了。”   姜清玉却不依,拉着姜天佑的衣袖子不住的晃荡,撒娇撒痴的叫着父亲。   姜天佑是很宝贝这个女儿的,她这样软声一求,当下他就大手一挥:“既然玉儿喜欢这些东西就让她全都拿去。至于这里,随意在库房里再挑选几样东西过来摆着也就是了。”   他都这样说了,孟姨娘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不过还是笑道:“老爷您可不能一直这样娇惯着玉姐儿。纵的她无法无天了,往后若遇到不娇惯着她的人,她要怎么办?只怕会受不住。”   这就相当于提前给姜天佑上眼药了。毕竟也不晓得老太太到底会不会喜欢姜清玉这个孙女儿。   不过姜天佑压根就不明白她这话里暗藏的意思,而是豪爽的说道:“我的女儿,我就愿意这样一直娇惯着。往后还要给她找个好婆家,好夫君。谁敢不娇惯着她,我就拎着马鞭子找上门去。”   听起来实在是一个好父亲。   孟姨娘微微一笑,转而同他说起了旁的事。   “......我今儿听到侍卫长遣人来报,说老太太她们再过两天就会到京。我算了算日子,老爷那日正好休沐。老太太这是头一次上京,您也好几年没见到她,妾身的意思,到那日您就到城外亲自去迎接老太太,如何?妾身就领着家里的大小仆妇在前院影壁那里等着迎候老太太,太太和四姑娘。”   说到这里,她忽然做了很不安的样子出来:“妾身知道,老太太心里一直在怪我,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再看到我。当年平哥儿的死,总归那个时候我不该跟老爷您回去的。教老太太和太太以为我觊觎平妻的名分。其实只要能跟老爷在一起,什么名分我都不计较。哪怕是个丫鬟,我都不会有半点怨言。”   姜天佑原就是个武人,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而且因为孟姨娘兄长为救自己而死的事,心里一直对她有愧疚,觉得亏欠了她许多。现在听她这样一说,他就握着她的手,温声的说道:“当年的事哪里能怪得了你?平哥儿的事,也只能说这就是他的命。你不用自责。”   当年孟姨娘有了身孕,姜天佑想要给她一个名分,就带着她回老家向姜老太太禀告这件事。姜老太太早先是认了孟姨娘做义女的,算起来姜天佑就是她的义兄。   所以两个人忽然在一起,孟姨娘还怀了孩子,这也算不、伦了。姜老太太当时很生气,大骂跪在她面前的姜天佑,还砸了一个盖碗。不提防吓醒了睡在隔壁屋里的姜长平。   四岁的孩子,胆子又小,当时就哇哇的大哭起来,赤脚往外就跑。等找到了,就发现躺在屋后冰冷的河水里。虽然救了回来,但次日就发起高热来。虽然请了大夫过来看,但到底也没能救过来。   姜老太太越发的生气。   自己的长孙,又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忽然就这样的没了,怎么能不生气呢?当即就叫姜天佑和孟姨娘滚,不要再回来。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后来姜天佑回去赔罪过几次,老太太的气也消了。但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见孟姨娘的。   孟姨娘也知道姜老太太心里肯定对她不喜。以往彼此不住在一起,山高皇帝远,也没有什么。但现在老太太要过来她阻止不了,只能在姜天佑面前表现出她的柔弱和自责来。   至少要让姜天佑以为她心里一直对这件事很愧疚,往后老太太再在他面前说起这件事时,他会维护自己。   *   姜清婉一行人赶了近一个多月的路,终于明天就能进京了。   服侍姜老太太吃完晚饭,又陪她说了会子闲话,姚氏这才回自己的屋。姜清婉也跟着回来。   因着这客栈里面今儿就只剩了两间上房,所以姜老太太住了一间,姚氏和姜清婉两个人住了一间。   屋里点着一支蜡烛,姚氏嫌不够亮,叫锦屏去找店家另要了好几支过来,都点亮。   虽然才一更天,但白天赶了一天的路,谁不累?都想要早早儿的上床歇息。但看姚氏一点要歇息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叫锦屏打开装衣裳的箱子,将里面的衣裳一件件的拿出来在身上比划着,问锦屏她穿哪一件好看。   姜清婉目光看着她。   三十六七岁的人了,心里总装着很多事,面相看着也渐渐的凄苦起来。双眉下垂,眼角嘴角也有皱纹。   姜清婉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些难受起来。   这一路上姚氏没少对她说姜天佑是如何负她的话,心里对他也是有怨恨的。但明天要见那个男人了,姚氏还是很紧张的在这里挑选衣服。   “你看看,这一件衣裳怎么样?”   姚氏手里拿的是一件粉色绣梅竹海棠纹的褙子。看得出来这件褙子很有些年头了,而且也不是很好的那种绸子。   一问,果然这件褙子还是姚氏和姜天佑新婚的时候做的。算来都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了,竟然还能保存的这样好。可见姚氏心中很珍惜这件衣服。   锦屏也知道这件褙子的来历,所以不住口的说好。还说等明儿老爷看到太太身上穿的这件褙子,立刻就能想起当年和太太成亲时恩爱的光景来。   姚氏听了很高兴,虽然斥了一声锦屏胡说,但她的脸上满是笑容。还立时就将那件褙子穿到身上。   不过到底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保养的也不是很好,再穿这样娇嫩的粉色总归不大合适。   若是姜天佑现在跟姚氏关系亲密,那她穿这件褙子也没有什么,左右在姜天佑心里她无论穿什么都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但很显然现在姜天佑心中没有姚氏。   夫妻分离好几年,平日的书信中都没有提到过她,对她能有几分感情?到时姚氏满心期盼的穿了这件褙子,反倒很可能会落得个很伤心的下场。   你时时牢记在心里的事,以为对方也跟你一样,但其实对方早就忘却了。这实在是很伤人的一件事。   姜清婉想了想,就伸手指着褙子的前襟说道:“母亲,这里有一块油渍。”   确实是有一块油渍,其实不细看也不会很明显。但现在姜清婉不想姚氏穿这件褙子,所以就故意指了出来。   姚氏一听果然很在意。低头看了看,然后就拿了手帕子要去擦,没想到一擦衣襟前面竟然皱了起来。   姚氏蹙了眉,有些手足无措的喃喃说道:“这可要怎么办?不穿这件褙子,那我明儿要穿什么衣裳呢?”   姜清婉已经在看衣箱里的衣裳了。然后伸手拿了一件品蓝色领口绣迎春花的褙子,一件月白色的细褶裙,说道:“我觉得这一套衣裙倒很好。”   姚氏相貌生的清秀,肤色也还白净,是很适合穿这样柔和淡雅的颜色的。   姚氏现在心里正是没底的时候,听姜清婉一说,就从善如流的换上了这一套衣裙。   果真很适合她。   她自己照了照镜子,也很满意。随后又试了几件,还是觉得这一套最好。   于是次日一早她就起床穿上了这套衣裙。叫锦屏给她梳了个桃心髻,簪了姜清婉给她挑选的一支成色还算可以的红玛瑙银簪子,薄施脂粉,同姜清婉出门去姜老太太屋里。   姜老太太刚刚梳洗好。一见姚氏,面上就现出了惊讶的神情。   以前姚氏很少用脂粉,衣裳穿的也随意。今儿这般用心妆扮起来,看着倒确实很温柔娴静的样子。   不过她从来没有夸过姚氏,当下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叫桃叶和锦屏去楼下拿早饭上来。   几个人吃完早饭,喝了茶,然后就下楼去坐马车。   等到了半上午的时候,离着京城约莫还有十里路,侍卫长就叫停车,过来恭敬的对姜老太太说道:“老太太,老爷亲自出城迎接您来了。”   ☆、第8章 到达伯府   姜天佑上一次回甘州还是三年前的事,所以姜老太太也有三年没见到他了。   姜老太太就生了一儿一女,心里是挂念这唯一的儿子的。这会儿听侍卫长说姜天佑在外面,忙叫桃叶扶她下车。   果然就看到姜天佑从旁边供路人休息的亭子里面快步走出来,双膝一软就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母亲,“姜天佑叫了一声,然后趴下去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儿子不孝,这些年一直没能在您跟前服侍您。   姜天佑虽然是个粗人,但对姜老太太还是很孝顺的。   姜老太太鼻子开始发酸,弯腰伸手扶着姜天佑起来,眼含泪光的说道:“好几年没看到你了,快让为娘好好的看看你。”   目光仔细的看他,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说道:“好像比上次我见你的时候瘦了些。”   姜清婉这时正被锦屏扶着下马车,目光看过来,就见姜天佑生的身材魁梧,壮实的跟头牛一样。就这样老太太还要说他瘦了?   她很无语的转过身去扶姚氏。   刚刚知道姜天佑就在外面的时候,姚氏瞬间就坐直了身子。一直不停的问姜清婉和锦屏,她的发髻有没有乱,脸上的脂粉有没有掉?还低头扯了好几回衣襟,就怕上面有褶皱。   看得出来她心里很紧张。   姜清婉和锦屏安抚了她好几次,她这才渐渐的没有那么紧张。不过到底还是叫锦屏先扶着姜清婉下马车。   这会儿姜清婉握着姚氏的手,都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姜清婉心里叹了一口气。   也不晓得那个孟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既然能让姜天佑专宠她这么多年,一个妾室,还能掌中馈,手段只怕也是了得的。姚氏这样的人,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只怕她们娘儿两个往后在永昌伯府的日子不会很好过。   心里这般想着,但还是握着姚氏的手,两个人一起往前走。   姜老太太和姜天佑母子两个还拉着手在说话,彼此眼中好像都有泪光。   姚氏看着几年没见的丈夫,就想要立时过去说话,却被姜清婉给拉住了。   看现在他们母子两人的样子,旁人很难插话的。姜老太太又是个强势的人,肯定不喜欢有人打断他们现在这样母子重逢,彼此正激动的时刻。   一直等到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将别后的离情都诉说的差不多了,姜清婉才和姚氏上前去见礼。   刚刚在一旁听了一会,姜清婉也约莫知道姜天佑是个什么样的人。   锦屏一直抱着蒲团站在一旁。这会儿见姜清婉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赶忙过去将蒲团放在地上。   姜清婉就在蒲团上跪了下去,对着姜天佑磕了三个头,然后轻声细语的说道:“清婉见过父亲。父亲万安。”   少女身子伏着,看不到她的样子,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和纤细的背。   姜天佑很震惊。   他记得他三年前回甘州请母亲来京城的时候,他坐在正堂和母亲说话,姜清婉手里拎着用柳树枝串起来的两条鱼。裤脚挽到了小腿上面,脚上没有穿鞋,都是泥巴。   母亲当时让她叫父亲,小姑娘看他一眼,然后头扭到一边去,下巴扬着,很倔强的说道:“这个人不是我爹。我没有爹。”   说着,转过身就飞快的跑走了,后来他在的那几天她也一直没有开口叫过他父亲。   印象中还是那个倔强不懂礼貌的小姑娘,但现在她看着竟然这样的温婉知礼仪。   简直就是个大家闺秀的教养。   姜天佑就转过头问姜老太太:“母亲,这是 ,是婉姐儿?”   面上很惊讶的样子。   他不敢相信这会是姜清婉。   姜老太太目光带笑的看了姜清婉一眼,然后对姜天佑说道:“是婉姐儿没有错。”   又告诉他路上发生的事:“婉姐儿在路上落过一次水。醒来之后她告诉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想通了很多事,往后再不淘气任性了。我先时还不信,只以为她在哄骗我。后来我一路上冷眼看着,见她性子倒确实是沉静了下来。还要我教她认字。现在你看看,言语行动间是不是很像个大家姑娘的做派了?”   看得出来姜老太太现在对姜清婉很满意。自然也与姜清婉这一路上刻意与她亲近分不开。不然也不至于自己明明认字,还要姜老太太教她。就是要告诉姜老太太,她是真的要洗心改过,做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   现在看来,她做的这些事都没有白费。姜老太太最近对她改观很大,明显比她刚醒过来的时候要亲密得多。   姜天佑这才相信面前这个人真的是他女儿。就叫姜清婉起来,仔细看她相貌。五官都很精致,肤色也白净。下巴尖尖俏俏的,看着就让人心生怜爱。   原来的姜清婉就是因为天天在外面疯跑的缘故,所以晒的肤色都黑了。前段时间一直赶路,都在马车厢里面,没有晒到太阳,肤色就渐渐的白皙了起来。   姜天佑是个粗人,常年在外,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儿几次。仅有的几次,对她的印象也不大好,现在姜清婉站在他面前,他竟然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话。   只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婉姐儿就罢了。   目光又看到站在姜清婉身边的姚氏,一时就有些发怔起来。   他最近一次见姚氏还是三年前。依然还是在他面前哭着抱怨平哥儿的死,还有孟姨娘的事,他很不耐烦,这几年但凡想起她来就觉得她是个怨妇,眉眼间都是哀怨。   但现在一看,一身淡蓝色的衣裙,面上脂粉薄施,看起来很温婉的样子。   不过她原本就是个温婉秀丽的人,若不然当初自己也不会一眼看中她,厚着脸皮一直去找她......   想起以前两个人美好恩爱的时光,又想着这些年确实一直是姚氏代他在母亲跟前尽孝,于是心里原本对姚氏的那些不耐烦消了一些。姜天佑的神情温和起来,点了点头,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顿了顿,又叫了一声:“阿莲。”   姚氏闺名一个莲字。以前刚成亲的时候姜天佑就一直叫她阿莲,后来因为孟姨娘的事两个人争吵了几次,姜天佑就渐渐的对她不耐烦起来,再也没有叫过她阿莲。   姚氏鼻子忽然就发酸起来。只觉得有他这一句话,再多的辛苦也算不得什么了。   怕旁人看到她眼圈红了,忙垂了头,还要做了笑的样子出来说道:“我不辛苦。侍奉婆母原就是我的本分,应该的。”   彼此说了几句话,姜天佑就扶着姜老太太上马车,吩咐车夫赶车进京。   姚氏以前没有来过京城,心中难免好奇,就将车窗帘子掀开小半边,看外面的行人和街景。   她以前住在乡下,甘州城里都很少去,这会儿看京城,只觉街边店铺林立,路上的行人走路都比家乡的人要来的昂首挺胸一些。   姚氏称奇,叫姜清婉也看。姜清婉没有看。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坐在马车里面来的京城。不过是以贡女的身份来的。外面有几个骑马的人紧紧的跟随着,就是怕她会逃跑。   那会儿她被他们强迫着喝了堕胎药下去,身子骨还没有好透,心里面也很难过,一天到晚都恹恹的,都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同行的另外一名贡女掀开车窗帘子看外面,觉得很热闹,就叫她看,她也没有看一眼。   没想到现在她又到京城来了。不过好在上辈子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她死后重生,现在是永昌伯府的嫡女。以往的那些事,那些人,就当是一场梦,跟她再没有什么关联了。   姜天佑在前面领路。穿过青石板大街,拐进一条胡同里面。就看到三间朱漆兽环大门,门口两个大狮子。正门上面有一张蓝底金边大匾。上面四个大金字,永昌伯府。   看着很堂皇庄重的样子。   姜天佑叫车夫停车,翻身下马,过来亲自扶姜老太太下马车。姜清婉和姚氏等人也从马车上下来,走进了大门里面。   早有人通报了进去,于是等过了仪门,就看到垂花门前站了一众女眷。   是孟姨娘领着一众姨娘庶女,还有丫鬟婆子过来迎接她们。   ☆、第9章 杀鸡儆猴   姜清婉是头一次见孟姨娘,路上又听姚氏念叨过好几次,心中难免会有好奇,所以这会儿就目光细细的打量她。   标标准准的鹅蛋脸,眉眼生的很好。特别是一双杏眸,隐着一层水雾般,看着就会让人心生怜惜。   不过到底是三十岁的人了,想必也是个操心的,眼角也有几条细纹。   看到姜老太太和姚氏,她忙走过来屈膝行礼,柔声的说道:“妾身见过老太太,太太。”   姚氏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姜老太太倒是顾忌到底在人前,还是叫她起来。   孟姨娘谢过了。又目光看着姜清婉,温和的说道:“这位就是三姑娘罢?一直听老爷提起您,今儿才头一次见您。生的当真跟个玉人儿一般。”   就从瑞香手里拿过一只长方盒子递过来,微笑着说道:“这是姨娘的一点心意。”   很精美的匣子,盒面上有用螺钿嵌的兰花蝴蝶图案。里面装的东西肯定也很贵重。   姜清婉可不认为孟姨娘这是真的喜欢她才会给她这份礼。也许是要做给姜天佑看的,也试探一番姜老太太和姚氏的态度,同时也想要告诉府里其他的人。就算老太太和太太来了,我也照样是这府里的主子。   不管她心里打着的到底是什么目的,但她也实在太将自己当一回事了。   一个妾而已,哪怕是个贵妾,到底是有多大自信,竟然敢给嫡女见面礼?   这若是以前的姜清婉,只怕就要立时打翻她手里的盒子,到时姜天佑肯定第一个不依,会跳出来骂她。但是现在,姜清婉只微笑着,不说话。自然也不会伸手来接。   若姚氏是个强硬的,其实这会儿就是当着府里所有丫鬟婆子的面给自己立威的时候,但是很显然姚氏不是。   姜清婉看得出来姚氏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面色都有些发白。也只能指望老太太了。   好在老太太很给力。嘲讽的哼笑了一声,然后稳稳的说着:“婉姐儿的外祖母只生了她娘一个,她哪里来的姨娘?而且婉姐儿现在是回自己的家,她是正正经经的主子,只有她赏赐下人的份,哪里有下人赏赐她的份?”   一句话说的孟姨娘的面色微变。   如同姜清婉所猜测的那样,她之所以送这份礼,确实是存了那三个心思。但没有想到姜老太太竟然这样的不给她面子,当着一众丫鬟婆子的面就明晃晃的打她的脸,说她只是个下人。   虽然妾室确实算不得是主子,但说是下人也确实有点过分了。更何况这些年她掌着中馈,这府里的人都将她当成太太一样来看待的。   她就忙做了诚惶诚恐的样子出来,歉意的说道:“妾身没有这个意思。妾身就是看到三姑娘心里高兴,所以这才......,是妾身思虑不周,请老太太责罚。”   说着,就跟受了惊吓和委屈一样,对老太太和姜清婉屈膝行礼。不过心里在冷冷的想着,这个老太太,果然还是跟以前那样的不待见她。   不过没有关系,她有姜天佑可以依靠。而且,永昌伯府现在唯一的男丁也是她所出。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这个伯府迟早都会是她说了算。   姜老太太鼻中冷笑一声。   她以前是家里的庶女,上头有一个厉害的嫡母,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孟姨娘这样的把戏,只能说是她玩剩下的。   不过儿子喜欢她,而且当年孟姨娘的兄长也确实是为救姜天佑死的,这份恩情老太太心里还是记得的。所以只要孟姨娘不是太过分,她都不会去管。   但必要的敲打还是要的。不然还真的将自己当成这永昌伯府里的女主人了,连她都不放在眼里。   姜老太太就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人哪,不论什么时候,自己处在什么位子都要认清楚。这样才会守本分,明白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孟姨娘就觉得如同一个耳光重重的打在脸上一样,火辣辣的痛。   虽然胸口气闷,但面上却还要温顺的说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妾身受教了。”   说完,目光看了姜天佑一眼。很柔弱很无措的样子。   看的姜天佑心里一软,就想要开口替她在老太太面前说几句好话。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姜清玉在气愤愤的说道:“我姨娘也是好心的要给她东西,她不要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搞的我姨娘好像要害她一样?就值得这样重的说我姨娘?真是不识好人心。”   姜清婉刚刚就已经看到姜清玉了。   这一路上她套了锦屏和姚氏的话,知道姜天佑现在一共有四女一子。其中姜清玉是孟姨娘所出,也是姜天佑最喜欢的女儿。   石榴红色的褙子,领口的月季花竟然是用金线绣的。头上簪的也都是赤金镶各色宝石的簪子,看起来很华贵。   好像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穿戴在身上,告诉旁人她是个高贵的人一样。   姜清婉移开眼。   姜老太太那样好面子,又很看重尊卑的一个人,可现在被一个庶出的孙女儿这样当众顶撞......   这个姜清玉今儿只怕讨不了什么好去。   孟姨娘这时候就有些急了。没想到自己这个女儿竟然是这样沉不气的。这不是将刀柄递到了老太太手里去,等着她处置吗?   这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忙转过身呵斥姜清玉:“你怎能这样跟你祖母说话?快跪下对你祖母请罪,求你祖母原谅你。”   姜清玉心里瞧不上姜老太太,总觉得不过是乡下来的一个老妇人罢了。就不肯跪,头还别到了一边去,面上看着很不屑的样子。   姜天佑也急了。心里也有点生气。   他虽然很喜欢姜清玉,但这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好几年没见,今日才刚过来,姜清玉就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这样的顶撞她......   他知道母亲是个爱面子的人,肯定受不了被自己的孙女儿这样当众顶撞的事。   带了怒气的看了一眼姜清玉,也开始为她担心起来。不知道母亲待会儿会怎么罚她。就想要开口替她说几句好话,求个情。   不过还没有开口来得及说话,就见姜老太太做了个叫他不要说话的手势。   然后她冷冷淡淡的看了姜清玉一眼,说道:“一大帮子人都杵在门口做什么?没的家丑都叫外人看了去,我可丢不起这张老脸。”   姜天佑忙说道:“母亲,早先几日兰心就叫人将上房都打扫干净,也什么都准备妥当了。您连日奔波,儿子现在就扶您过去歇息。”   兰心是孟姨娘的闺名。姜天佑这样说,也是想要在老太太面前替孟姨娘讨个好。但很显然老太太并不领这个情,看都没有看孟姨娘一眼。也不要姜天佑扶着她,反而叫姜清婉:“婉姐儿,你过来,扶着我。”   这就相当于告诉旁人自己在她心里是很重要的,这样的机会姜清婉自然不会错过。应了一声,走上前两步扶着老太太。   姜天佑一面走,一面对孟姨娘做了个手势,是要她叫姜清玉现在回去的意思。他不想待会儿姜清玉再气着老太太,也不想老太太罚她,所以现在就叫她离开才是最好的。等过个一两天老太太气消了,再叫她过来给老太太磕头赔罪。   不提防姜老太太看到了,就冷声的说道:“我就算再是个乡下来的老婆子,有的人心里瞧不上我,可我做祖母的,今儿头一日上京,做孙女儿的难道不该过来给我磕个头?还要等我给她磕头去不成?”   姜老太太说话从来不饶人的。更何况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姜清玉顶撞,这件事无论怎么样也糊弄不过去。   姜天佑不敢违抗,面上还得陪着笑:“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她小孩子家,不懂事,气着您了。待会儿儿子叫她给您磕头认错。”   姜老太太看他一眼,不说话,由姜清婉扶着继续往前面走。   孟姨娘知道老太太在姜天佑心里的位置,所以给她住的地方自然是伯府里面最好的院落。   是个叫松鹤堂的地方。有穿堂,有厅房,正房大院两边都是抄手游廊连着的厢房。正面是五间上房,左右各两间耳房。院子里有两棵银杏树。正是暮春的时候,满枝头都是绿色的银杏叶子。   有丫鬟在前面带路,姜清婉扶着姜老太太走进明间,在罗汉榻上坐了,然后垂手站在她身边,看着很乖巧温顺的样子。   姜天佑、姚氏、孟姨娘等人都走了进来,丫鬟仆妇都站在院子里。   正好是个杀鸡儆猴,给自己立威的时候。不然被一个庶出的孙女当面顶撞都不说几句话,做点什么事,不都要欺她是乡下来的老婆子。往后她在这伯府里面还有什么威信?只怕连下人心里都会瞧不上她。   于是姜老太太就沉下脸来看着姜清玉,冷声的说道:“跪下。”   姜清玉自小被娇宠着长大,虽是庶女,但一应待遇都是比着嫡女来的,心里也将自己当做嫡女,反倒瞧不上同样是庶出的姜清萱和姜清云。现在姜老太太叫她跪,她如何肯跪?目光只看着姜天佑和孟姨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六一,各位小公举们六一快乐!   另:看到有小公举说这文宅斗什么的,我撸了下后面的大纲,这文宅斗其实应该不会太多的吧?毕竟老太太是个很厉害的人,若是她成心想要收拾孟姨娘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第10章 敲打众人   孟姨娘心里明白,姜老太太这是要杀鸡儆猴,给自己在这伯府里面立威呢。   她虽然心疼姜清玉,但也知道,若她这会儿出面说话,老太太只会罚姜清玉罚的更厉害。   刚刚姜老太太当着众人也没给她脸。也只能指望姜天佑了。   她就转过头去看姜天佑,就见姜天佑正在对姜老太太陪笑:“母亲,玉儿她还小,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计较。”   又转过头喝斥姜清玉:“你没有听到你祖母说的话?还不跪下跟祖母赔罪认错?”   他很少用这样重的语气跟姜清玉说话,姜清玉立刻就觉得心里委屈起来,眼中都有了泪花。也越发的倔强起来,下巴扬着,不肯跪。   姜天佑见了,心里就不大高兴起来。   旁的事他都可以依着姜清玉,但在孝道这件事上,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觉得做人就该以孝为本。   于是他一张脸就沉了下来,怒道:“过来。跪下。”   到底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这样沉着一张脸发起怒来,姜清玉心里也害怕。只得委委屈屈的跪了下去。却倔强的抿着双唇,不肯开口说一句服软的话。   姜老太太冷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说话,只当压根就没有看到她。然后就让其他的人过来拜见。   姜天佑虽然是个伯爷,但府里的姨娘也不多。除了孟姨娘,就是生了庶长女姜清萱的孙姨娘,和生了四姑娘姜清云的周姨娘。   周姨娘应该是姜天佑进京之后才纳的姨娘,姚氏等人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个孙姨娘姚氏等人都是知道的。是当年姜天佑还在甘州时就纳的一房姨娘。   还听说当年孙姨娘怀的原是一对龙凤胎,可是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不到七个月就早产了,两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脸色都是青紫的。那个男孩儿到底还是没有救过来,生下来不到三天就去了。姜清萱虽然活了下来,不过看着也柔弱的很。现年十五岁了,纤腰简直不堪一握。上前来轻声细语的给姜老太太请安。   姜清婉还知道,这个孙姨娘原本是孟姨娘身边服侍的丫鬟。是有一次姜天佑喝醉酒了,见她生的秀丽,就将她拉上了床。只这一次,就珠胎暗结了。   听说那个时候孟姨娘也才刚有了身孕,知道了这件事也没有恼。后来孙姨娘生了孩子下来,还主动的同姜天佑提起,要将孙姨娘抬为姨娘。可惜后来孙姨娘也不得宠。好在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从来没有闹腾过。   姜清云七八岁的年纪,虽然看着要活泼些,不过周姨娘看起来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两个人各自带着自己的女儿上前来给姜老太太和姚氏磕头请安,叫老太太,太太。   姜老太太对孙姨娘和周姨娘母女明显还是喜欢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要故意做给孟姨娘和姜清玉看。和善的同她们两个说话,还叫桃叶将她早就备好的礼物拿过来递给她们两个。   “好孩子。”姜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看着很慈祥,“看着就是知礼仪懂进退的,怨不得祖母看到你们心里就觉得亲近。”   姜清萱和姜清云屈膝行礼,都道过谢,然后双手接过匣子退到一旁。   姜清婉看到姜清云退下去的时候目光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姜清萱倒一直是眼观鼻鼻观心的。   姜清婉对这些都不怎么关心。她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想去招惹任何人,也不想要任何人来招惹她。   孟姨娘带着姜长宁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姜长宁穿着一件朱红色的小褂子。眉眼生的像孟姨娘,皮肤白皙。怯生生的,不敢看姜老太太,双手搂着孟姨娘的脖子,直往她的怀里躲。孟姨娘让他叫祖母他也不叫。   孟姨娘就歉意的笑了笑:“这孩子胆子小。往常他在家里是经常念叨您的,说想见祖母。今儿是头一次见,有些怕生。等往后跟您处长了,他一准儿会很黏您。”   嘴上虽然说的谦逊,不过心里还是自豪的。   姜家这第三代里面,姜长宁可是唯一的男丁。这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姜老太太哪里会不知道她的这点小心思。目光冷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看着姜长宁。   到底是自己的孙儿,还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孙儿,姜老太太心里也是喜欢姜长宁的。   就叫桃叶将那只赤金錾刻莲花纹的长命锁拿过来,亲手给姜长宁挂在脖子上,摸摸他的头,真心实意的说道:“好孩子,一定要长命百岁。”   原本姚氏看到孟姨娘抱着姜长宁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了,这会儿又听到姜老太太说的话,她就想起自己的儿子来,心里不由的就一阵刺痛。   若是她的平哥儿还活着,这会儿也快十六岁了。又是嫡长子,哪里轮得到这样的一个庶子出头?   心中越发的对孟姨娘不满起来。   目光幽怨的了她一眼,却看到孟姨娘抱着姜长宁正在笑盈盈的跟老太太说话,柔声的哄着那孩子叫祖母。那孩子竟也真的叫了,虽然看起来不情不愿的样子,但老太太还是很高兴,伸手就抱到自己的怀里来,还连声的叫着乖孙儿。   姚氏痛苦的别过了头。就看到姜清婉正在看她。   姜清婉也知道孟姨娘的依仗是什么。她也明白姚氏最好要有个自己的儿子,这样不但姚氏,就是她,在这永昌伯府腰杆子都要挺的直一点。   姚氏也不是不能生,只不过以前一直和姜天佑分隔两地,没有机会罢了。现在机会倒是很多。只不过姚氏的年纪毕竟在那里,三十五六岁的人了,这件事上风险总还是很大的。   姜清婉皱起了眉头。   或许可以记个庶子在姚氏的名下。不过现在府里就只有姜长宁这一个庶子......   其实若说年纪,姜长宁现在才两岁,若真记在姚氏名下由她抚养长大,往后肯定会跟孟姨娘和姜清玉不亲。这是很好的。只是姜长宁是孟姨娘最大的指靠,若姚氏提出这件事,孟姨娘肯定会闹。看着姜天佑又很维护她的样子,到时反倒对姚氏不利。   只怕姜老太太也不会提这件事。她虽然心里不大喜欢孟姨娘,但到底还记着孟姨娘的兄长救过姜天佑的事,做不出来夺了她的儿子记到姚氏名下的事来。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姜清婉心里想着,若姚氏当真生不出自己的嫡子来,可以叫旁人去生。孙姨娘年纪也大了,周姨娘看着也不是很得宠的样子,但府里有的是年轻貌美的丫鬟。还可以让姜天佑再纳两房妾室。   总归会有法子的,绝不会让孟姨娘凭着儿子真的凌驾到姚氏和她的头上来。   姜老太太又和众人说了一会子话,就叫桃叶拿了一只匣子过去给姜清玉。   是和给姜清萱,姜清云一样的匣子。里面装的是老太太给孙女儿的见面礼。   姜清玉还跪在地上。刚刚姜老太太一直在和旁人说话,好像已经忘记了姜清玉还跪着的事一样,姜清玉自然也不好起来。   屋子里的人都知道老太太就是要故意这样做,所以没有谁敢开口求情。   大家心里都明白,老太太正找不到立威的好机会,可可儿的这个姜清玉就撞了上去。也只能怪她自己蠢笨。   二姑娘在府里多骄纵跋扈的一个人,今儿老太太头一天来就罚她跪了这许多时候,老爷都不敢说话,还要附和着骂二姑娘,那往后府里的人谁还敢因为老太太是乡下来的,心里小觑她?   这一招杀鸡儆猴用的实在是很高明了。   还有更高明的。打了一棒子,等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也要给颗甜枣。   就听到姜老太太在说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有的规矩都该懂得。今日你当着众人的面顶撞我,我若不罚你,往后你出去了也这样,旁人就要说你目无尊长,没有规矩。试问哪个世家大族敢娶这样的儿媳妇回去?我不罚你,那就是害你。”   叫桃叶将匣子递给她,又温声的说道:“哪一个做祖母的心里没有自己的孙儿孙女?你生下来我没有见过你,也没有抱过你,但你每一岁生辰的时候我都给你备了礼。都在这只匣子里面。这也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对你的一片心。”   姜清玉不想接。她什么好东西没有?看不上姜老太太给的东西。   姜天佑听了心里却很感动。   因为当年的事,他原本以为母亲会不喜欢姜清玉。但没想到姜清玉每一年的生辰母亲都还记得,还给她准备了礼物......   他就忙转过头说姜清玉:“看你祖母心里多有你。还不快谢谢你祖母?”   他刚刚才那样发怒的说过姜清玉,姜清玉现在不敢不听他的话,只能伸手接过桃叶递过来的匣子,对姜老太太磕了个头,说道:“谢谢祖母。”   不过声音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   姜老太太如何会不知道?拿了手边炕桌上的盖碗抿了一口上好的茶水,头也没抬,淡淡的吩咐着:“今儿的事还是要长长记性的。回去用心的抄二十篇女诫,两日后交给我。”   这就相当于一天要抄十篇女诫。对于娇生惯养的姜清玉来说,这个工作量还是很大的。   但是也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下来。想着回去让丫鬟代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要带娃去幼儿园报名。我的小公举终于要上幼儿园啦,开心。庆祝下,今天随机发六十六个红包,小天使们要踊跃留言哈。   ☆、第11章 敬畏之心   姜老太太的年纪毕竟在这里,又连日奔波,确实累了。现在该立的威信已经立了,一众孙儿孙女也都见过了,就想要歇息。   孟姨娘是个很有眼色的人,见老太太面上神色淡淡的,就抱着姜长宁开口作辞,请老太太歇息。还说已经办好了接风洗尘的酒席,等老太太歇息好了,就可以同自己的孙儿孙女共享天伦之乐。   不得不说,孟姨娘做事确实很精细,姜清婉觉得在这一点上姚氏只怕是比不上的。   等出了松鹤堂的院门,姜天佑同姚氏说了两句话,叫她好好歇息着,然后抬脚就走了。   虽然是夫妻,但好几年没见,姜天佑觉得对着她的时候就很不自在,压根不知道要说什么话。还是到外面同门客闲聊的好。   姚氏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觉得很难过。   原本以为夫妻几年不见,肯定有很多别后的话要说。但没有想到他抬脚就走了,留着自己面对这些人。   虽然都是妾室和庶出的子女,面上看着也都很恭敬的叫她太太,但谁知道她们心里怎么看她?说不定就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呢。而且她以前也从来没有和妾室相处过,都不晓得该怎么做,怎么说。   不由的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姜清婉在旁边瞧见,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只怕这些人现在都在心里忖度姚氏是个什么样的人,看往后到底要不要对她存了敬畏之心,该怎么同她相处。   人总是这样,一步一步的往后试探对方的底线,然后就会渐渐的肆无忌惮起来。   但自己现在和姚氏是一体的,若她们几个心里轻视姚氏,如何还能对她敬畏?   于是姜清婉想了想,就开口叫孟姨娘:“孟姨娘。”   孟姨娘心里正在想着,这些年没见姚氏,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长进。性子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的软弱。就特意的不说话,只抱了姜长宁在怀里,做了低头哄他的样子。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注意姚氏,看她会怎么应付这些人。   看到她涨红的脸和手足无措的样子,孟姨娘心里立时就有几分轻视起来。   空占了一个太太的位子,但看来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只怕连个丫鬟都管教不住,不足为患。以后想要摆布她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时猛然的就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心中微怔,抬头循声望过去,就见是姜清婉在叫她。   十四岁大的少女,梳着分肖髻。已经是暮春的时候了,还穿着一件粉色绣玉兰花的夹衣。看起来好像很怕冷的样子。   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面上看着却沉稳的很。望着她的目光也是沉静的。   孟姨娘心中微凛,就笑问道:“三姑娘,您有什么事?”   母亲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女儿能有多少见识?而且这位三姑娘是在甘州乡下长大的,听说就跟个野孩子一样。书不读,女红也不学,什么都不会,实在不用太重视。   这般想着,就将心里刚刚的那点子惊讶都放下了。目不转睛的望着姜清婉,倒要看她会说些什么话。   旁边的人也都在看着姜清婉。   刚刚在姜老太太那里,这位三姑娘可是基本没有开口说话的。只安静的坐着,就好像屋里的一件摆设一般。但是现在她竟然主动开口叫孟姨娘,而且声音听起来还很沉稳。   也不知道她叫孟姨娘做什么。   众人心里不由的都好奇起来。就连姚氏也看了过来。   就见姜清婉对孟姨娘点了点头,声音不紧不慢的:“刚刚听父亲说,祖母和我们居住的院子都是孟姨娘叫人收拾的?现在我和母亲乏了,要歇息一会儿,孟姨娘这就带我们过去罢。”   言辞淡淡的,面上竟然一点怯意都没有。   众人心中暗自诧异。孟姨娘心中也忍不住的心惊。   这看着哪里像是一个才刚刚从乡下过来,什么都不懂的野孩子?通身的做派分明就跟个大家闺秀一样,落落大方,不惊不惧的。   孟姨娘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姜清玉却先不高兴起来。   其实自打知道姜老太太要来她就没有高兴过。刚刚又被姜老太太当众罚跪了好一会儿,她心里就越发的不高兴起来。觉得很丢面子。   现在她急于要扳回面子,而且心里对姜清婉也确实的很轻视的。就扬着下巴,面色很不好的说道:“你累了,要去你自己的院子歇息,不会随便叫个丫鬟给你带路?竟然叫我姨娘给你带路?她很忙的,还要去议事厅见执事媳妇,听她们回事,没有空。”   姜清婉看着她,只觉好笑。   她一个嫡女,叫一个妾室给自己带路,听起来还好像她多不懂规矩一样。不懂规矩的是这位二姑娘。   看来她和姚氏没有过来之前,这个孟姨娘和姜清玉都将自己当成这府里的太太和嫡出的姑娘了。难怪刚刚孙姨娘和周姨娘面对孟姨娘的时候态度都很恭敬,姜清玉对着姜清萱和姜清云的时候态度都不屑的很。   姚氏不想头一天过来就同人争吵,怕招人闲话。就拉住姜清婉的手,轻声的叫她:“婉姐儿。”   姜清婉却是不怕的。   在宫里的时候她见过很多不得宠的妃嫔被宫女內监欺凌,活的比狗都不如。她心里很清楚,姜天佑对她们母女两个的感情原就一般,她和姚氏若是再表现的软弱些,那就算她们占着正室太太和府里唯一嫡出姑娘的名头,往后不定过的就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既然老天爷给她机会再活一次,她就想要好好的活着。而且这一路上姚氏对她很好,她也是真心的想要维护姚氏。   所以她不介意好好的跟姜清玉说一说嫡庶之间的差别。   孟姨娘以前没有教会姜清玉这些东西,没有关系,现在她可以代替孟姨娘来教。   不过孟姨娘是个聪明的,看见势头不好,连忙就笑道:“是妾身的疏忽。看见宁哥儿哭了就忙着哄他,忘了请太太和四姑娘去歇息的事。”   现在她们还在松鹤堂院门口,若被姜老太太知道姜清玉说的这番话,少不得的又要责罚她。   老爷心里是很看重孝道的,她不能让姜清玉再惹得姜天佑不高兴。   就将怀里的姜长宁递给旁边的奶娘抱了。又叫瑞香将姜清玉拉回去,自己则是面上带着笑,轻声细语的请姚氏和姜清婉往前走。   表面上看着再恭顺不过,不过心里也暗自的心惊。   姚氏是个不足为虑的,但这个三姑娘,倒是人小鬼大。只怕往后还要多留心。   姚氏毕竟是正室太太,她没有发话,孙姨娘姜清萱等人也不敢立刻就回去,便大家簇拥着姚氏和姜清婉先一起往留香园来。   永昌伯府原是前朝一个官员的住宅,后来被当今的皇帝赐给姜天佑居住。地方虽然不是很大,难得里面佳木葱茏,风景很不错。当真是每一步行来都有花有树可看。   一路到了留香园,是个两进的院落。里面自然早就收拾的妥妥帖帖的了。   姚氏进了明间,目光四处看着。   她和姜老太太住在甘州乡下的时候,虽然住了五六间屋子,村子里的人都很羡慕,但是如何能跟现在这样的华屋比?只觉得眼花缭乱,越发的手足无措起来。都不晓得该站还是该坐的好。   姜清婉见了,就扶着她在正面的罗汉床上坐下来。   是一张花梨木雕万字纹的罗汉床。上面铺了青缎坐垫,中间放着一张花梨木炕桌。   姚氏也不知道要不要叫孟姨娘等人坐,目光竟然去看姜清婉。   好像心里很依赖她一样。   姜清婉见状也是无话可说了。不过想着姚氏以往毕竟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是可以理解的。看来待会儿还是要跟她说一说如何拿捏妾室的那些事。   就同孟姨娘等人说了一会子闲话,然后就说乏了,要歇息,叫她们先回去。   孟姨娘等人就都告退了。等她们走了,姜清婉就让锦屏将这留香园里的丫鬟婆子都叫进来。   锦屏应了一声是,出去叫了众人进来。都跪在明间的地上,磕头说见过太太,三姑娘。   有两个大丫鬟,分别叫彩霞,彩云。另外还有好几个次一等的丫鬟和粗使的洒扫婆子。   姚氏现在手上没有钱,想要打赏这些人也是不能的。倒是从甘州带了好些诸如红枣之类的特产过来,但若给这些丫鬟婆子,反倒极有可能让她们在背地里说太太小气,所以索性暂且什么东西都不给。   姜清婉就勉励这些人要对太太忠心,用心仔细的做事,太太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敲打了一番之后,就叫她们起来,出去做事。   见她们都出去了,又叫锦屏去门口守着,姜清婉这才坐在罗汉床上跟姚氏说话。   “婉婉,”姚氏叫她,声音轻轻的,面上还有苦笑,“你是不是觉得母亲很没用?”   她虽然性子柔弱,但人不傻。可看着孟姨娘她们身上穿的都是绸缎衣裳,头上戴的都是珠翠首饰,她自己今儿早上原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但跟她们一对比,还没有她们身边的大丫鬟穿戴的好。   由不得的就觉得心里自卑起来。   姜清婉笑着安慰她:“没有。母亲,您已经做的很好了。往后您会做的更好。”   ☆、第12章 改头换面   姜清婉和姚氏一面在屋子里面四处观看,一面说话。   “母亲,您是太太。这样说罢,在这个永昌伯府里面,除却祖母和父亲,便算您最大。您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其他所有的人,包括孟姨娘,几位姐姐她们,见到您都要对您行礼,跟您说话的时候也要恭恭敬敬的。若她们对您的态度不好,那就是以下犯上,您大可以请家法处罚她们。没有人敢说您一句话。”   这留香园同松鹤堂一样,也是五间上房,两边厢房。不过地方没有松鹤堂大。但也尽够住的了。里面收拾的也很整洁干净。   姜清婉将临窗梳妆桌上放着的几只首饰匣子打开,就见里面很有些金银首饰。也有诸如玛瑙,珍珠这些做成的首饰。头面也有两三套。   想必这些东西做好之后孟姨娘都特地的送去给姜天佑看过,姜天佑肯定也夸赞过她是个大度,做事稳妥的人。说不定心里还要越发的对她愧疚起来。   姜清婉唇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将手里的首饰匣合了起来。   姚氏以前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贵重的首饰,当下只觉得双眼都被这些首饰发出来的光给晃花了。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这些首饰,都是我的?”   姜清婉转头看她,面带微笑的说道:“自然。非但是这些首饰,这留香园里的所有东西,甚至这永昌伯府里的所有东西,包括所有的丫鬟婆子,都是您的。您就是这永昌伯府里的女主人,想要如何处置这府里的任何东西都是可以的。”   姚氏以前都生活在甘州乡下,所见所听毕竟有限。说个不好听的,只怕这府里的二等丫鬟见识都要比她广。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建立起她对自己的信心来。若不然,可真是要人善被人欺了。   姚氏听了她说的话,面上是很震惊的神情。顿了顿,她从手边的首饰匣子里面拿了一支凤钗。   赤金累丝的凤钗,有五根细细薄薄的凤尾蜿蜒向上。凤口那里衔了一串三股珍珠流苏。看得出来都是很好的珍珠,每一颗都很圆润,有光泽。底下坠的是水滴形状的大红色珍珠。   有日光从打开的槅扇窗里斜进来,落在她手里的赤金凤钗上,五彩辉煌。   姚氏心里忽然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以前最好的首饰也只是银的,还统共没有几样。但是现在,这样一支精美的赤金珍珠凤钗,还有面前这好几大匣子的各样首饰,竟然都是她的?   姜清婉这时从她的手上拿过凤钗,抬手簪在了她的鬓边,笑着拿了一面铜镜过来让她照着看。   姚氏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说话。   就是村里最有钱的员外家,他夫人都没有戴过这样好的凤钗。   姜清婉又拉着她走到朱漆描金的衣柜前面,拉开衣柜的门,让她看里面各种颜色的绸缎衣裙。   姚氏伸手摸着一件水绿色的夏衫,转过头迟疑的问姜清婉:“这些也都是我的?”   姜清婉笑着点头:“是的。母亲,这一切都是您的。且往后您若想要什么了,只管叫了孟姨娘过来,让她给您将东西办来。”   永昌伯府上下也有近一百号的人,事情既繁杂又琐碎,现在就叫姚氏来掌中馈肯定是不可能的事。只能暂且先让孟姨娘代管着,等往后时机成熟了,再慢慢的将这掌中馈的权利要回来。   心里就很替姚氏惋惜,也很不平。   姚氏好歹也是秀才家的女儿,孟姨娘却只是个手艺人家里的女儿。后来爹娘都死了,兄长被宁王拉壮丁去带兵,她大字都不认识一个。但她后来一直跟在姜天佑身边,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现在竟然会掌中馈了,待人接物也很大方,一点儿都不怯场。   若姚氏不是一直在甘州乡下替姜天佑尽孝,她认得字,身为一个伯府夫人,现在肯定早就学会掌中馈,也学会如何大方得体的同其他世家大族的女眷交际了,又怎么会如同今儿一般,在几个妾室和庶女面前竟然都会露怯?   姚氏面上还是不真实的表情,被姜清婉扶着走到南窗下的木炕上坐了。然后隔窗叫丫鬟奉茶,拿点心。   是彩霞用茶盘奉了两碗茶过来,彩云用朱漆方盘拿了一碟子芸豆卷,一碟子绿豆糕过来。   点心都放在描着青花纹的白瓷碟子里,看着很精致的样子。   姜清婉目光看着她们两个。相貌生的都还算清秀,看着也都很机灵。不过到底是孟姨娘指派过来的人,还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还是要先观察一阵子看看能不能用。   就语气淡淡的叫她们两个下去,转而叫了锦屏过来伺候。   锦屏可能没有彩云彩霞机灵,但到底是家里带过来的人,知根知底的,用着也放心。   今儿中午在路上都没有好好的吃饭,这会儿姚氏和姜清婉也是真饿了。   当下姜清婉吃了一只芸豆卷,两块绿豆糕,总算觉得饱了。然后一边喝茶,一边和姚氏说话。   姚氏还在跟她说:“我们现在去你住的院子里看一看。”   做母亲的,总要亲眼看一看自己女儿的住处,才会觉得心安。   姜清婉却不着急的样子,只笑着摆了摆手:“不着急看。再说罢。”   姚氏总有一种错觉,她这个女儿自从那次生病醒过来之后性子就变得沉静了起来。人也有主见,再不像以往那样的淘气任性。   她也没有多想,还觉得这样很好。毕竟姜清婉以前实在是不讨人喜欢,但是现在,看得出来老太太也是很喜欢她的。这一路上有时候还会主动的叫姜清婉坐到她的马车上去,同她说话解闷。还会亲自教她念书识字。   既然现在姜清婉这样说了,姚氏便没有再问。母女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然后两个人都歪在炕上歇息。也是累极了,不一会儿的功夫竟然都睡着了。   等锦屏过来叫醒她们已经是申正时分了。   看得出来锦屏已经梳洗过,一路的风尘仆仆都没有了,换了一件青缎掐牙背心,面上带着笑,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   “太太,姑娘,洗澡水奴婢已经叫人烧好了,都提到了隔间里。等沐浴好,咱们就可以去老太太那里用晚膳了。”   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总是要好好的沐浴一番才会觉得舒服的。而且也是去旧迎新的意思。   姚氏和姜清婉就都从炕上起来,各自去沐浴。旁边有小丫鬟伺候着,姚氏好像很不习惯,隔着一道屏风都能听得出来她说话的时候很不好意思。   等沐浴好了,锦屏已经拿了衣裙过来。   以前甘州的衣裙虽然也带了一些过来,但料子都很一般,甚至都比不上这府里大丫鬟穿的。自然都要换过。   待两个人梳妆好,也已经快到酉时了。就带着丫鬟往松鹤堂那里走。   姜清萱和孙姨娘已经过来了,正在陪姜老太太说话。   姚氏和姜清婉一进来,屋子里的人都转头看过来。瞬间只觉得眼前一亮。   所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句话是再不错的。今儿初见姚氏的时候,看得出来虽然用心的妆扮过,但到底身上的衣裙不好,头上也没有戴什么贵重的首饰,看着就很有些小家子气。   但这会儿姚氏穿着一件豆绿色领口绣竹叶兰花纹的杭绸褙子,月白色的白绫细褶裙,发髻上簪的五尾凤钗在夕阳余晖中看着珠光宝气,熠熠生辉,豁然便是个高贵的太太模样。   姜清萱和孙姨娘心中震惊了一会儿,然后姜清萱起身站起来,同孙姨娘一起对姚氏行礼,叫她太太。   姚氏心中还是不大习惯旁人对她这样行礼,不过想起下午姜清婉说的话,还是受了,对她们两个和善的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姜清婉对姜老太太行礼。   姜老太太看到姚氏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吃惊。就好比以往觉得她只是颗死鱼眼睛,这会儿换上了一身华服,脸上薄施脂粉,竟然就成为了一颗珍珠。还是颗光泽度很好的珍珠。   不过老太太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不过惊讶了一瞬,立时就面色如常的叫姚氏和姜清婉坐。然后问她们住的地方如何,可还习惯之类的话。   姚氏恭顺的回答了,轮到姜清婉的时候,她说的是:“祖母,我不想住在碧梧院。”   姜老太太就问她:“为什么不要住在碧梧院?可是那里不好?”   眉头就有些皱了起来。觉得孟姨娘是个不会做事的。肯定是碧梧院那里没有收拾好,所以姜清婉才不愿意住。   却听到姜清婉回答:“那里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还是想跟祖母住在一起。祖母您说过,要教我念书认字的,可不能不算数。”   她先前已经问过丫鬟,知道碧梧院离着松鹤堂很有一段路。想想往后肯定早晚要过来跟姜老太太请安,一日三餐肯定也都会在她这里吃,她不想这样麻烦,索性不如直接住在松鹤堂里面的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仔细的想过了,她和姚氏刚到这永昌伯府,还没有站稳脚跟。姜清玉看着就是个骄纵跋扈的,孟姨娘也是个城府深沉的,偏偏孟天佑又站在她们那一边,她和姚氏肯定指靠不上他。也就唯有指靠姜老太太这棵大树了。   到底在一起生活过很多年,她再用心的讨老太太的喜欢,不信她和姚氏在这永昌伯府里的日子会不好过。   ☆、第13章 如此宠溺   姜老太太没想到姜清婉竟然会主动的提出要跟她一起住。以前在甘州的时候,她可是从来都躲着她的。   做祖母的总是喜欢自己孙女的。姜老太太以前也想要好好的教导姜清婉,但这个孩子太淘气任性了,野的跟个脱缰的马儿一样,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但是现在,她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看着很乖巧温顺的样子,还撒着娇说要跟她一起住,要她教她念书认字。   如何教人不喜欢她?而且年纪大的人也喜欢热闹,肯定想要身边天天有孙儿孙女陪伴着。   姜老太太立时就高兴的说道:“祖母怎么会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就怕你住在祖母这里,到时又厌烦祖母这里规矩多,天天拘着你。”   “我巴不得祖母天天拘着我才好。”姜清婉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我以前也实在是太淘气了些,不懂得祖母拘着我其实是我为好,心里还不高兴,觉得祖母不疼我。现在我倒要求着祖母多拘着我,多疼我些才好。”   说的姜老太太一张脸上满是笑容,就叫姜清婉到她身边来坐。   姜清婉谢过了,起身走过去坐到罗汉床上。   姚氏看到她这样得老太太喜欢,心里也高兴,觉得自己的腰杆子都要挺的直一点。屋里的其他人听到这些话,自然也明白这位三姑娘是很得老太太看重的。而且也听说了今儿下午在松鹤堂院门口发生的事,心里不由的就收起了对这位三姑娘的轻视,转而恭敬起来。   姜清婉能感觉得屋子里的下人看她目光的变化,也能感觉到她那位庶出的长姐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就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姜清萱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目光。然后对她微微一笑,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姜清萱先是一怔,过后也对她微微一笑,还点了点头。   夕阳落山,余晖散尽,外面的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丫鬟拿了火折子,将屋里桌上放着的灯烛都点亮了。顶槅上的宫灯和廊檐下的灯笼也都点亮了,看起来到处都烛火煌煌的样子,很明亮。   孙姨娘同姜清云也过来了,正在同老太太和姚氏说话。   这时就听到外面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老爷,孟姨奶奶,二姑娘和五少爷他们过来了。   明间的槅扇门开着,院子里也点着灯笼,姜清婉就看到孟姨娘怀里抱着姜长宁,正同姜天佑一起缓步走过来。姜清玉站在姜天佑身边,好像正在跟他说什么话,姜天佑脸上一脸温和的笑意。   姜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很明白自己的儿子其实是个很暴躁的脾气,难得面上还会有这样温和的时候。可见在他心里确实是很喜欢孟姨娘和她这一对儿女的。   做母亲的,看到自己的儿子高兴,自然也会高兴。所以对于孟姨娘......   罢了,就当是一个物件。既然讨自己的儿子喜欢,只要她不要太过分,便也由得她了。毕竟当年若没有她的兄长,姜天佑早就死了。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还会有今天这样儿孙满堂,得享天伦的时候?   心里原本对孟姨娘的厌恶不由的就消散了一些。   姜清婉也看到了姜天佑孟姨娘他们一起言笑晏晏走过来的样子。只觉得他们四个是一家人,而她们在座的这些人都是外人。   有姜天佑这样的宠爱,难怪孟姨娘和姜清玉会觉得自己是这府里的太太和嫡女。   转过头去看孙姨娘周姨娘,姜清萱和姜清云她们,见她们面上的神情都淡淡的,想必这些年她们都已经习惯了姜天佑和孟姨娘恩爱的样子。不过姚氏肯定是不高兴的,面色发白,捏着手帕的手也紧紧的攥了起来。   她才是姜天佑的发妻,是该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但是现在,她的位子却被孟姨娘给占了。   而且若没有孟姨娘,她的平哥儿也不会死。那她现在也是有哥儿傍身的人,还是嫡长子......   姚氏的手越发的攥紧了,上齿也咬着下唇,看的姜清婉心里很难过。   也不知道怎么,她忽然就想到了崔季陵。   想必他现在也是和孙映萱这样言笑晏晏的站在一起说话。是不是旁边还站着他们的孩子?而她这个发妻都已经死了六年,骨头都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还有她那个没有来得及到这世上走一遭的孩子......   心中一阵钝痛。姜清婉拿了炕桌上的盖碗,低头喝了一口里面的茶水。   先前听丫鬟说,这是上好的瓜片茶。不过现在喝在口中是尝不出一丝甘甜的,满满的都是苦涩味。   姜天佑和孟姨娘他们已经走进了屋里来,正在对姜老太太行礼。   姜老太太对孟姨娘的态度比先前好了一些,慈爱的叫他们起来。然后就叫丫鬟放桌摆饭。   是接风洗尘的宴席,也是一大家的人头一次这样团团圆圆的坐在一起吃饭,菜式肯定是很丰盛的。   姜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儿子,还有一众孙儿孙女,到底是年纪大的人,所求的也不过是这样的天伦之乐。所以面上一贯的威严看着也淡化了许多,反倒满是笑容的样子。还抱了姜长宁坐在她腿上,叫丫鬟夹燕窝碗里的肉圆子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面来,亲自夹碎了喂给他吃。   孟姨娘在旁边看着,眼神中都是压制不住的自豪和骄傲。就看了姚氏一眼。   姜老太太是个重规矩的人,妾室是不能坐着跟主子一起吃饭的,所以她和孙姨娘,周姨娘都站在一旁伺候。姚氏倒坐在姜天佑身边。不过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所以也没有法子和姜天佑攀话。就拿筷子夹了一块松子鸡,还是只鸡腿,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里面。不过姜天佑没有吃,甚至连碰都没有碰。姚氏的脸上就有了落寞的神色。   孟姨娘见了,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深了两分。   姜天佑这两年正嫌自己体型宽大,不复年轻时候的英姿,所以晚膳的时候就不食荤腥,只吃素菜,这些姚氏如何会知道?到底也只是占着一个太太的名分罢了,但实际上姜天佑的心可都是在她这里的。   而且她相信,这个太太的位子也迟早会是她的。   心中不由的就信心满满起来。   等姜老太太等人用完了晚膳,丫鬟过来收拾了碗筷下去,孟姨娘等人这才下去自行吃饭。   姜老太太坐着和姜天佑,姚氏,还有孙儿孙女说话,看着倒也和乐融融。   不过姜清玉不耐烦跟这些人一起说话。她心里瞧不上姜老太太等人,也瞧不上姜清萱和姜清云,平常也不跟她们一起玩。看着坐在姜老太太身边的姜清婉,她心里就更加的不高兴了。   她是嫡女也罢了,而且现在很显然姜老太太在一众孙女中对她也是最好的。这可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   姜清玉是个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喜怒都摆在脸面上,旁人如何会不知?姜老太太冷眼瞧见了,便问她:“女诫你可抄了?不但要抄,还要会背。两天后我要考你。”   姜清玉瞪大了双眼。   她不喜欢念书认字,只好玩乐,所以虽然父亲给她们请了女先生教她们姐妹几个念书认字,但她也很少去,到现在认得的字也不多,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更何况女诫了?原本是想着回去叫丫鬟代她抄写的,但没有想到老太太竟然说还要考她会不会背的事......   由不得的就不高兴起来,一张脸也垮了下来,使性子说道:“我不会抄,也不会背。”   姜老太太面上有些变了颜色,问她:“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是很不喜欢有人顶撞她的。所以她不喜欢以前的姜清婉,而很喜欢现在的姜清婉。就是因为现在的姜清婉乖巧温顺,听她的话。正是她心里最想要的那种孙女。   自然姜清婉也是摸准了她的心思,故意在她面前做了这样的样子出来。其实她原本是个活泼娇气,性子也犟的人。不过后来经过了那些事,性子多多少少的都会改变一些。   姜天佑见老太太生气,赶忙的打圆场:“母亲,这件事都怪儿子。都是儿子平日公务繁忙,没有时间管教她,才任由她逃学。她到现在识得的字也不多,母亲叫她抄写女诫,还要背,只怕她暂且确实是做不到的。”   姜老太太听了,气极反笑了起来。   姜天佑明知道姜清玉认得的字不多,抄写女诫是不可能的事,那今儿白天她说要罚姜清玉抄写二十遍女诫的时候他不说话,可见就是默认了同意姜清玉叫丫鬟代抄的事。   竟然宠溺姜清玉到了这个地步!而且这个姜清玉在她面前态度还是这样的任性。若再不管教,往后不定的就会是个什么样子。   ☆、第14章 辛秘过往   姜老太太一张脸全都沉了下来。看着姜天佑,冷声的说道:“就算你想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那也不是这样一个揽法。你在外面做事,天天吃辛受苦的,养着这样一大家子,原就够劳心劳力的了,难道家里的事情也要你来管?那还要女眷做什么?”   这一番话就将孟姨娘骂了进去。   姜天佑忙说好话:“母亲您是知道兰心的,她其实是个做事很仔细妥帖的人。您看您现在住的这松鹤堂,就是她看着丫鬟婆子收拾出来的。里面所有的陈设,甚至帐幔的颜色,每一样也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早先还叫人给您做了一柜子的衣裳,打了许多首饰,足见她做事的精细了。不过她既要掌中馈,还要管着玉姐儿宁哥儿,确实是很辛苦的,难免就会有管教不到的时候。而且玉姐儿这孩子,也确实任性不听教,兰心说了她很多次,她总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姜老太太看了姚氏一眼。   若姚氏是个能干的,她这会儿肯定会趁机要孟姨娘将掌中馈的权利交出来,让姚氏管家。但只可惜姚氏是个不中用的,账本不会看,性子也好糊弄,让她管这样大的一个伯府是肯定不行的。   自己也肯定不会去管。管家是个很累人的活,她都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也想图个清静安稳。只想每天吃吃喝喝,闲时和一众孙儿孙女说笑玩乐,不想每天去处理那些琐碎烦人的事。   只好还让孟姨娘来管家了。反正她也管了这么多年了,而且这松鹤堂里面都收拾的很好,足见她做事也是个细心的,也有能力。   心中虽然打定了这样的主意,面上却不显,也没有半句对孟姨娘的夸奖,反而依然沉着脸说道:“不管怎么说,她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孩子,那就是她没有做好。玉姐儿现在都已经十五岁了,马上就要说人家,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性子还倔强,不听话,能说到什么好亲事?”   这样当着姜清婉,姜清萱等人的面直接说自己这样那样不好,姜清玉只觉得心里又是气,又是羞,想要发脾气,就见姜天佑瞪了她一眼,她就呐呐的不敢说话了。   心里是委屈的。父亲以前从来都很宠她,可是祖母来了,他就容不得自己在祖母面前放肆。   不过姜天佑心里还是体贴姜清玉的,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受委屈,就对姜清萱等人说道:“天色也晚了,你们都先回去歇息。”   又看了姜清玉一眼:“你也回去。”   姜清玉早就想回去了,闻言立刻就起身站起来要走。却被姜天佑叫住,语气也有点不大高兴起来:“怎么不跟你祖母行礼作辞?没有规矩。”   姜清玉只好转过身来,不情不愿的对姜老太太屈膝行礼,说道:“祖母,孙女告退。”   姜老太太冷眼看她,嘴巴翘着,很不高兴的样子。行礼的姿势也不对。   不过她也没有说话,只对她点了点头,就算是她知道了的意思。   随后姜清萱和姜清云也都对姜老太太行礼作辞,姜老太太也都对她们点了点头,看着她们带着丫鬟走了。   姜天佑看到姜清婉没有走,就问她:“你怎么还不走?”   他好几年没有见到姜老太太,也想和她单独说说话。但没有想到姜清婉竟然是个这样没有眼色的,还没有走。   姜清婉还没有说话,姜老太太就先道:“婉姐儿往后就跟我住在这松鹤堂里。碧梧院那里,先给她留着,等她大些再去住。”   姜天佑听了,心里就觉得很震惊。   这可足见母亲心里有多喜欢姜清婉了。但他明明记得以前几次回去,母亲都很不喜欢姜清婉,跟他提起她的时候语气也都是不耐烦的样子,但是现在......   姜天佑看着姜清婉。   烛光下的姜清婉看着面色温润白皙,泛着柔光,就如同是一件上好的白瓷器。面上的神情看着也很沉静平和,说是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儿都是有人信的。   她对着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屈膝行礼,轻声细语的说要回房。   姜老太太允了,叫了两个丫头送她回西厢房。姚氏也拜辞离开,剩下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坐在明间说话。   姜老太太和姜天佑说了府里姑娘教养的事。   “......我以前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过来的,但今儿我冷眼瞧着,玉姐儿固然是倔强任性,该有的教养一点都没有,就是萱姐儿和云姐儿,看着也小家子气,上不得大台面。要知道女孩儿可都是家里的娇客。往后给她们寻个有权势的好亲家,对你的仕途也有助力。你现在毕竟是个伯爷,比不得以前在甘州乡下的时候。府里也要有个规矩,这样才能世代传家。”   姜天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节。主要是他太娇惯着姜清玉了,什么事都由着她的性子来。哪怕她逃学不读书,他听了也只是呵呵一笑,从来不去管教她。还觉得她这样的性子好。至于姜清萱和姜清云,他是很少在意的。   这些年他被孟姨娘笼络的心里也确实只有他们母子女三个人,旁的人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听姜老太太这样一说,他就觉得深以为然。   他也明白母亲以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后来也是因为祖父丢了官职的缘故,这才一家人回到了甘州老家。但他知道母亲在调养女孩儿的事上很有经验。他的亲妹妹,姜老太太的亲生女儿,现在就是宫里的惠妃,生了两位公主。   于是他就说道:“总归是儿子以前不懂得这些事,所以才耽误了她们。不过好在现在母亲来了,有您调、教她们,她们肯定都会有出息的。”   姜老太太喜欢听这样的话,面上带了笑容。问了姜天佑府里有没有教念书认字的女先生,教女工的绣娘,知道有女先生,不过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众人都不怎么用心学,且还没有教女红的绣娘,她就皱着眉头说道:“这如何使得?虽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大户人家的女眷都要掌中馈的,不认得字怎么成?这念书的事情一定要立个规矩。再有,要请个绣娘回来教她们女红。这妇工可是顶顶要紧的。”   姜天佑应承了下来,说明儿就叫人去请。   姜老太太想了想,又说道:“明儿你让人往宫里递个牌子罢。我也好些年没看到秀儿了,心里很想念她。这次过来我还给她带了红枣和牛肉干,她以前最喜欢吃了。”   秀儿就是姜惠妃。她闺名姜蕴秀。   姜天佑也应了。又听到姜老太太在说着:“等见了秀儿,我同她说一说,看能不能请个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教一教咱们家的这几位姑娘礼仪上的事。”   若由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教姜家的女孩儿那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传了出去,旁人不但要艳羡,肯定也想聘娶这样的一个儿媳妇回去。而且肯定都是高门大户的人家。   姜天佑满心欢喜,心里越发的信服起姜老太太来。   母子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姜老太太就提到了来的时候在太原府郊外遇到强盗的事:“......那个时候若不是得那位大都督出手相助,只怕母亲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如何还能见到你?明日你叫人备一份厚礼,过两日我亲自登门,去见见那位大都督家里的女眷,重重的谢一谢她们。”   姜老太太心里打的主意其实很好。   崔季陵救了她们,于情于理她确实都该亲自登门去谢一谢的。不过最重要的,她还是想借着这件事和崔家攀攀关系。   那可是大都督,管着天下的兵马,手中是很有实权的。还是靖宁候。而且姜天佑现在所在的京卫指挥使司是直接归大都督府辖制的。崔季陵可以说是姜天佑的顶头上司了,肯定要同他搞好关系,对往后姜天佑的官职升迁都有帮助。   姜天佑却不明白姜老太太的这份苦心。反倒听到是崔季陵出手救了她们之后,脸上先是震惊的神情,后来就是愁苦的神情。   他心里既感激崔季陵救了姜老太太等人,但是欠了崔季陵一份这样大的人情,他还是很不乐意的。   往后再见了崔季陵,该怎么样对待他?还要对他说感谢的话。   只要想一想那个场景他就觉得受不了。   他就同姜老太太说道:“母亲,不瞒你说,这个崔季陵,其实我是很看不惯他的。想必你已经见过他了吧?长的白白净净的,又清瘦,哪里有武将的样子。他先前只是宁王府里的长史。也就只能算是个宁王府里的管家,替宁王处理一些和朝廷有关的琐碎事,日日拿笔杆子的一个清瘦文人罢了。他的妹妹是宁王第三个儿子的妾室。”   说到这里,他声音压低了一些:“您也知道,现在的这位爷原是庶出,还不得王爷的喜欢。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崔季陵竟然投笔从戎,统兵打仗的时候次次身先士卒,就跟不要命了一般。倒是很打了好几次大胜仗。后来王爷仙去了,他竟然用了手段杀了世子,扶持现在的这位爷做了宁王。后来的事想必您都知道了,这位爷攻下京城,做了皇上,发妻也死了,就扶了崔季陵的妹妹做皇后。崔季陵竟然就做了大都督,还封了靖宁候的爵位。但其实我们这些武将心里都不大瞧得上他的,觉得他只是个小白脸。也就是皇上偏信他,才会让他做了大都督。若不然,他算得什么?都未必打得过我们的。”   ☆、第15章 夜半闲话   姜清婉和姚氏正坐在西厢房的临窗木炕上说话。   先前姜清婉和姚氏拜辞姜老太太,出门之后姚氏原是要回留香园的,但被姜清婉拉到了西厢房来坐。还叫个小丫鬟在门口看着,等老爷出来的时候就叫她们。   小丫鬟应了一声,尽职尽守的站在门口看着。   姚氏就问姜清婉:“婉婉,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不然为什么不让她走,一定要拉她过来?   姜清婉只笑,不说话,拉着姚氏看西厢房里面各处。   先前姜清婉跟姜老太太说想跟她住在一起,早晚陪伴她,姜老太太很高兴,立刻就叫了几个丫鬟婆子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又叫了丫鬟婆子去碧梧院里面将孟姨娘给姜清婉备好的衣裳首饰,锦褥床帐都搬过来。   这些丫鬟婆子手脚倒是很快,都已经收拾好了。   一明两暗三间屋子,也没有用槅扇门隔开。中间是个小小巧巧的明间,左手边做了书房,用一架透雕葡萄纹的花罩隔开,上面挂了米黄色的帘幔纱帐。右手边有一架紫檀木座绣折枝玉兰鸟雀的屏风,绕过屏风,就能看到一张小小的填漆床。上面悬了粉色的绸帐。   地方虽然不大,远比不上她上辈子的闺房,可好歹比她在浣衣局时的屋子要好。   在浣衣局的时候她都没有单独的屋子。一间逼仄的屋子,一条大通铺,好几个人睡在一起。夏天的时候,屋子里还会有一股子酸臭味。   所以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好了。   小丫鬟用填漆茶盘捧了茶上来,姜清婉就和姚氏坐着喝茶聊天,偶尔转过头看一眼窗外。   院子里有一棵玉兰树。玉兰花初春的时候就会开,洁白如雪的花朵绽放在枝头,幽香阵阵。等到花落了,叶子才会生出来。倒是跟传说中的彼岸花一样,花叶永不相见。   现在已经是暮春时分,玉兰花早就开过,枝头都是碧绿的叶片。微凉的夜风吹过的时候,可以看到叶子在枝干上轻轻的摇摆着。   上房的槅扇门还是关着的。不过透过糊在槅扇上的高丽纸,能看到里面灯烛荧煌,十分明亮。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话,都过了这么些时候还没有说完。   姜老太太还是在和姜天佑说崔季陵的事:“我在甘州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宁王军中有个人,既是谋士,又是元帅,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说的就是这位崔侯爷吧?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没有这位崔侯爷,皇帝的位子未必能轮到现在的这位皇上来坐。从古到今,你听说过有王爷打到京城,做了皇帝的吗?这可是头一份。照我看,这位崔侯爷本事是尽有的,你心中不可这样的轻视他。要知道现在他的爵位比你高,还是大都督,你只是他的下属,若真惹恼了他,往后会有你的好果子吃?往后再不可如此了。”   语气很严肃,姜天佑只得应了下来。   母子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眼见已经到二更天气了,姜天佑就起身拜辞。   姜老太太知道他明天还要到京卫指挥使司去应卯当值,就没有留他,叫桃叶去开门送她。   桃叶应了一声,走过去开了槅扇门,正要转过身去请姜天佑,就看到姜清婉和姚氏从西厢房走了出来。   “父亲。”姜清婉对姜天佑屈膝行礼,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您要回去了?”   就叫小丫鬟去点一盏灯笼过来,送姜天佑回去:“今夜没有月色,路上黑。女儿让人提着灯笼给您在前面照路。”   今儿是初三,上弦月,这个时候早就下山了。虽然有星子,但星光也不足以照亮路。   姜天佑见姜清婉竟然这样体贴的叫丫鬟提着灯笼给他照路,想想自己以前是很少想起过这个女儿的,看着她的目光不由的就有几分愧疚起来。   正要说话,这时桃叶扶着姜老太太过来,看到姚氏还在,就问她:“你还没有回去?”   姚氏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姜清婉就笑着回道:“刚刚是我拉了母亲过来跟我说话,没想到一说就说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小丫鬟过来跟我说老爷要回去了,我一看外面,才知道已经是二更的时候了。见天色黑,就叫小丫鬟点一盏灯笼过来送父亲回去。”   三言两句就把事情给交代过去了。   小丫鬟这时已经点了一盏灯笼过来提过来。姜清婉一见,就说她:“太太也要回去,怎么不多点一盏拿给太太呢?”   叫小丫鬟再去点一盏灯笼过来。   小丫鬟应了一声,转身正要去,就听姜老太太在开口说道:“不用去。”   又转过头跟姜天佑说话:“这些年你和婉姐儿她娘一直分隔两地,彼此肯定也有很多话要说。今夜你就去留香园。你们两个一起过去,一盏灯笼就够了。”   毕竟是自己的丈夫,还常年分隔两地,姚氏心里其实也是想要姜天佑去她那里的。但她脸皮薄,总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但没有想到现在老太太竟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立时满心欢喜。心中竟然还有些害羞,低下了头去。   姜天佑却是微怔。   在他的心里,姚氏虽然是他的妻子,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到她那里去歇宿。   都已经三十五六岁的人了,如何比得上年轻的姑娘呢?就是孟姨娘,在床第之间他有时候都会有些厌烦了,觉得没有新鲜感。不过孟姨娘手段多,惯会小意温存,他心里对她也有愧疚,所以纵然偶尔会和两个年轻的通房丫鬟开开荤,但他心里到底还是最看重她的。   但现在既然母亲都开口这样说了,姜天佑也只得答应了下来。   看着他们两个人走出了松鹤堂,小丫鬟关上了院门,姜老太太这才转头看了姜清婉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你特地的拉着你母亲和你说话,其实就是想要你父亲今夜去留香园罢?”   竟然被她看出来了。   姜清婉知道姜老太太是个精明的人,既然如此,索性不用隐瞒。便说道:“母亲以前虽然有时会在我面前埋怨父亲,可我知道她心中其实是很想念父亲的。但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说,我就想帮她一把。”   说到这里,笑着对姜老太太行礼:“今夜的事,还要多谢祖母成全,不然肯定成不了的。”   被姜老太太一指头轻弹在了脑门上,笑骂道:“我就知道。你的这些小手段哪里能瞒得过我去?”   语气却是温和的,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她喜欢聪明的孩子,可以接受姜清婉在她面前耍一些小心眼。但要愿意对她坦白,不能将她当傻子一样的哄骗。   姜清婉笑着恭维了她两句,随后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屋歇息。   虽然是第一天进京,心中也明白她和姚氏往后在这永昌伯府的日子只怕并不会太好过,但心里倒是平静的。听着外面夜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渐渐的就睡着了。   不过有人却是睡不着的。   孟姨娘坐在罗汉床上,问站在她面前的丫鬟:“你说老爷去了留香园?”   这个丫鬟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一件天青色的掐牙背心,一张容长脸,相貌生的倒也俏丽。   她名叫芙蓉,是孟姨娘特地派遣在松鹤堂里的一个大丫鬟。自然是为她所用,老太太屋里若有任何动静,就要来告诉她的。   芙蓉点了点头,说了姜天佑和姜老太太关着门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出来的时候太太和三姑娘正好从旁边的西厢房里出来,老太太就叫老爷今夜去留香园的话。   孟姨娘听了冷笑。   姜清婉哪里是拉着姚氏要跟她说话,分明就是特意的留姚氏下来等老爷,好最后让老爷到姚氏那里去歇宿。   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竟然有这样的心智和手段。往后可真不能小觑了这位三姑娘。   姜清玉却是个藏不住话的,当下就叫了起来:“这个姜清婉竟然这样的不要脸。她这样做,跟那些皮条客有什么两样?她......”   “住口。”一语未了,却被孟姨娘给严厉的开口打断了,“这些混账话你是在哪里学来的?这是你一个伯府的姑娘该说的话?”   姜清玉从来没有看到孟姨娘脸上有这样凌厉的神情,心中害怕。不过还是辩解着:“那个姜清婉确实是不要脸。她......”   “你还要说?”孟姨娘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她。又呵斥她,“看来往后你确实是要好好的读一读女诫了。若不然,教外面的人知道你一个伯府的姑娘竟然说这些混账话,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身上还担着姜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二十篇女诫没有抄写完呢,姜清玉实在害怕孟姨娘也叫她抄写女诫,当下便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了。   孟姨娘重重的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问芙蓉:“老太太和老爷在屋子里都说了些什么话?”   ☆、第16章 绵里藏针   芙蓉听问,面上的神情有些惶恐:“奴婢不知。”   在孟姨娘不悦的目光中,她急忙解释着:“老太太和老爷在屋里说话的时候将所有的丫鬟都遣了出来,还关了门,身边只留了桃叶一个人伺候。奴婢本来想贴在门上听一听的,但三姑娘门口一直有个小丫鬟站在那里,奴婢担心她看到会说给三姑娘和老太太知道,所以就不敢离门太近。”   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   孟姨娘知道桃叶是姜老太太从甘州乡下带过来的丫鬟。而老太太此举,显然是不信任松鹤堂里的丫鬟。   倒是只老狐狸。   孟姨娘冷哼一声。然后叫瑞香给了芙蓉几百钱,吩咐她:“往后老太太那里再有什么事,一定要立刻过来告诉我。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也不会亏待你家人。”   芙蓉的老子前两年就死了,剩下一个老娘,一个哥子。老娘原本是这伯府里面做粗活的婆子,哥子在马厩里干活,孟姨娘给松鹤堂里面挑丫鬟的时候看中了芙蓉,想要她帮自己留意姜老太太的一举一动,就让她娘去看守伯府后门,她哥子管着厨房里面采买的事。都是肥缺,还不累,芙蓉自然愿意为她所用。   当下芙蓉接了钱,跪下去对孟姨娘磕了个头,然后转过身走了。   奶娘早就抱着姜长宁到院子里的西厢房里面哄他睡觉了。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听到了姜长宁的哭声。很尖锐,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就显得很刺耳。   孟姨娘心中烦躁,就叫惠香:“你去骂奶娘几句。叫她哄哥儿睡觉,怎么哥儿这么久还没有睡?问她是怎么做事的?还想不想在这里做了?”   惠香知道她现在不高兴,忙轻声细语的应了,转过身轻手轻脚的往西厢房走。待见到奶娘,就将孟姨娘刚刚说的话对她说了。   奶娘听了也不高兴。   这个宁哥儿惯常就睡得这样晚,也不是头一天这样了,孟姨娘又不是不知道。她每天晚上哄他入睡都要哄一两个时辰,当她不累的么?不体谅她就算了,反倒还要骂她。   心中就愤愤不平的想着,大不了就不在这里做。哪里不能做奶娘?还省得受这样的气。   面上却恭顺的应了下来。不过待惠香转过身出去了,她就伸手在姜长宁细嫩的大腿上重重的拧了一把,口中还低声的骂骂咧咧的:“这大半夜的不睡,还嚎。嚎你娘的丧?还不赶紧睡觉?”   姜长宁吃痛,哭的较刚刚更加大声了起来。   孟姨娘在正屋里面听见,心中就越发的烦躁起来。好在姜长宁的哭声渐渐的小了下去,最后没有了。想必是哭累了,终于睡着了,孟姨娘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屋子里的人都看得出来孟姨娘现在心情很不好,不敢触怒她,都屏息静气的,大气都不敢出。   姜清玉心里也觉得害怕,担心孟姨娘责罚她。就想要回自己的锦云馆去。但她才刚从罗汉床上站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孟姨娘在冷声的叫她:“你站住。”   姜清玉只好站在那里,胆战心惊的。   就见孟姨娘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出来。好像很无奈的样子。   然后她就叫瑞香:“瑞香。”   瑞香忙走上前两步,垂着头,恭声的问道:“姨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孟姨娘不高兴。   要知道这位可是狠起来会让人三伏天在大毒的日头下,双手高举石块跪一个时辰的人。记得当时那个丫头跪完之后,整个人就跟从水里面捞起来的一样,浑身都被汗给湿透了。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爬得起来。   就听到孟姨娘在说着:“往后你就跟在二姑娘身边近身伺候。若她说了不恰当的话,做了不符合规矩的事,你就过来告诉我。”   是该好好的管教管教姜清玉了,不然迟早要给她捅娄子。   姜清玉吃了一惊。   这就是要放个人在她身边监视她。   她立刻就表达了自己的不愿意:“我不要瑞香跟在我身边。”   说的一点都不婉转,只听的孟姨娘心中越发的生起气来,看着她就冷冷的说道:“轮不到你跟我说要不要。往后我再不会像以往那样的纵着你了。若你再说了刚刚那样混账的话,做了什么浑事出来,叫我知道,我肯定饶不了你。”   瑞香心里也很吃惊。而且她也不愿意到姜清玉的身边去伺候。   孟姨娘现在掌着伯府的中馈,作为她身边的首席大丫鬟,地位可想而知。平常府里的下人哪一个跟她说话不要恭恭敬敬的?但是现在竟然叫她去姜清玉身边伺候......   这个二姑娘就是个没脑子的,脾气又不好。而且摆明了就是替姨奶奶监视二姑娘,二姑娘心里能高兴?日常能对她好?夹在她们母女两个中间,这分明就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   不过做下人的,哪里能质疑违抗主子的决定?而且想想这些日子孟姨娘经常叫她跟在姜清玉身边,显然是早就存了这个心思的。   瑞香心里不停的叫苦。不说话,只盼着姜清玉哭闹不依,好教孟姨娘收回这个决定。   但是姜清玉在孟姨娘冰冷的目光中早就怂了,哪里还敢哭闹?只得呐呐的应了下来。随后开口说要回锦云馆。孟姨娘也没有留她,挥手让她走。不过叫瑞香现在就跟过去,她的东西等明儿再过来收拾。   瑞香只得听从了,跟着姜清玉往外面走。刚走到屋外,就见姜清玉回过头来很不客气的瞪了她一眼。心中不由的开始苦笑起来。   孟姨娘这一夜辗转反侧的。只要想到姜天佑今晚歇在姚氏那里,她就觉得心里憋闷的慌,一夜都没有睡好。   次早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就很不好,眼底下还有一层淡淡的青色。   惠香过来服侍她洗漱梳妆,告诉她瑞香已经过来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正等在外面要给她磕头。   孟姨娘叫她进来,吩咐她往后要好好的伺候二姑娘。又赏了她一支赤金蝴蝶簪子。瑞香磕头谢了,跟她拜辞,然后拿着自己的东西去锦云馆。   孟姨娘看着院子里的海棠花树发了一会儿怔,然后叫惠香给她梳了个倾髻,戴了几样精心挑选的珠翠首饰。   小丫鬟捧了两碟子糕点和红枣银耳汤过来,她也没有什么心情吃。想了想,就叫惠香去衣柜里面将她前几日做的那领青锻披风拿出来。又让小丫鬟叫奶娘将哥儿抱过来,然后就起身去留香园。   身为妾室,是该每天早上都去给太太请安的。   不过还没有走到留香园,路上就碰到姜清婉。   就见她穿了一件藕荷色绣辛夷花的褙子,鬓边簪了一支玳瑁云纹簪子。长长的珠串垂到耳旁,面如莲萼。   看到孟姨娘,姜清婉就停下脚步,唇角带着微笑的叫了一声姨娘。   孟姨娘也只得停下脚步,含笑叫了一声三姑娘。   就见姜清婉目光打量了她一打量,然后笑道:“姨娘昨晚没有睡好?怎么看着面色不大好的样子?”   她出门的时候用心的搽过脂粉,自信将眼底下的一圈青黑都遮盖住了。但没有想到这个姜清婉一双眼睛竟然这样的尖,还是教她看了出来。   原本只是一句再常见不过的客套话,但因着孟姨娘知道昨夜姜天佑留宿在留香园的事是姜清婉在一旁推波助澜的,就觉得她这是在嘲讽她。   银牙暗咬,面上却还得带着微笑说道:“昨夜宁哥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哭闹。我忙着哄他睡觉,所以就没有睡好。”   目光中带了些许炫耀的意思。   谁让姚氏膝下没有嫡子呢?宁哥儿现在就是老爷唯一的儿子。   姜清婉目光看着姜长宁。   倒是巧的很,他身上穿的小褂子也是藕荷色的。不过袖口上面绣的莲花纹是用金线镶边的,褂子的料子也是很贵重的杭绢。看得出来孟姨娘是很娇养着这位小少爷的。   不过若姚氏膝下一直没有嫡子,往后姜长宁作为庶长子,就会袭了永昌伯的爵位。身份何等的尊贵。自然现在要如何的教养都不会过。   姜清婉就转过头,看着孟姨娘笑道:“五弟年幼,姨娘照看他肯定很辛苦。就这样还要管着府里的事,我都要替姨娘觉得辛苦了。不如我待会儿跟祖母说一说,或将五弟让旁人照顾,或是不用姨娘管府里的事,这样姨娘不就能轻松些?姨娘觉得我这提议怎么样?”   孟姨娘心中猛然一跳,面上微微变色。   姜清婉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要将宁哥儿抱到姚氏那里养育?那是不是就要将宁哥儿记在姚氏的名下?又或是要她交出掌家的权利,还给姚氏?   姚氏毕竟是太太,若是她心里果真存了这样的两个想法,于情于理来说都是应该的,谁也都反驳不了。   但是她是绝对不愿意将宁哥儿记到姚氏名下,由姚氏来养育的。这样以后宁哥儿肯定会跟她不亲,而且还会成为姚氏的依仗。   自己生的儿子,却成为别人的依仗,而不是自己的依仗,想一想就会觉得心里很憋屈。   至于交出掌家的权利,她心里也是不愿意的。   虽然她现在只是个妾室,但只要她还管着家,府里的那些下人就都要尊敬她,不敢小觑她。若她交出这掌家的权利给姚氏,往后谁还会对一个妾室心存敬畏呢。   ☆、第17章 嫉妒之心   没想到这个三姑娘年纪不大,却是这样的牙尖嘴利。   孟姨娘暗咬银牙,面上却依然还得带着温和的笑意:“多谢三姑娘关心。不过暂且这两件事妾身还是应付得过来的,无需劳动他人。”   姜清婉微笑。   她自然不会真的建议将姜长宁记到姚氏的名下,暂且也不会让孟姨娘交出掌家的权利。不过就是看不得刚刚孟姨娘提到姜长宁时面上的炫耀和自豪之意。   “能者多劳,姨娘是个能干的。不过往后若是姨娘觉得累了,就对祖母和我母亲说一声。跟我说也一样,我会去转告祖母和母亲。想必祖母和母亲知道姨娘这样的辛苦肯定也会觉得心疼,自然就会替姨娘分劳。”   打蛇就要打七寸。她知道这两件事都是孟姨娘最在意的事,就要用这两件事来敲打她。这样往后也可杜绝她在姜天佑和其他人面前说自己都是在替姚氏的劳,如何辛苦之类的话。倒要教姜天佑和旁人心中以为姚氏无能。   宫里女人之间的斗争,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浣衣局,都要比这残酷很多倍。想要活的好一些,再单纯的人都会慢慢的变的有城府起来。   不过姜清婉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上辈子她就是太相信崔季陵和孙映萱了,所以才会落得那样一个悲惨凄凉的下场。   被自己最亲近最看重的人伤心,这才是最难过的。   孟姨娘受了这一口软气,只觉得胸口胀痛。但姜清婉毕竟是这永昌伯府里唯一的嫡出姑娘,她身为一个妾室,就算这会儿她心里觉得再如何的不舒服,面上却还要轻声细语的说多谢三姑娘的关心。   简直就是,明知道旁人说的这些话都是在掐自己,却还有苦说不出,反而还要道谢。实在是太憋屈了。   姜清婉见好就收,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继续往留香园走。   路上要经过芍药圃。正是暮春的时候,一大片的芍药花开的正好。   粉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重瓣的,单瓣的,各式各样的都有。有风吹过来的时候,芍药花纤细的花茎轻轻的左右摇摆着,幽幽清香扑鼻。   在所有花中姜清婉最喜欢的就是芍药,觉得它婀娜娇美。这会儿看到芍药花开的好,忍不住的就停足观看了一会儿。还亲自去摘了几朵芍药花,交给旁边的小丫鬟拿着。   等到她和孟姨娘到了留香园的时候,就见姜天佑双臂伸着,正由姚氏伺候他穿官服。   绯色的官服,胸前后背的补子上面锈的是百兽之王老虎。看起来威风凛凛的。   丫鬟在收拾旁边桌上的碗筷。可以看到有十香瓜茄,酱鸭这些酱菜。还有乳饼,梗米粥这些。   想必他们刚刚吃完早饭。   姜清婉就对姜天佑和姚氏屈膝行礼,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官服已经穿好了,姚氏正在给姜天佑系腰带。听到姜清婉的声音,就转过头来看她。   姜清婉看到她面上有笑意,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想必昨夜她和姜天佑相处的也是融洽的。心中不由的也为她高兴起来。   不过孟姨娘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以前姜天佑多歇在她的宜春苑,早上起来都是她伺候他用早膳,给他穿官服,但是没想到现在竟然要她眼睁睁的看着另外一个女人服侍姜天佑。而她还不能说什么。   因为这个人,是姜天佑名正言顺的妻子。   昨夜她翻来覆去没有睡好的时候还在想,姚氏心里对姜天佑肯定是有怨恨的,自己以往也没少在姜天佑面前吹枕边风,只教姜天佑心中认定姚氏是个怨妇。虽然昨夜是老太太发的话,姜天佑才不得不留宿留香园,但两个人肯定会相处的很不愉快。姜天佑脾气又不好,说不定就会立刻离开留香园,到她的宜春苑来。   但是她等了一夜,姜天佑都没有来。而且现在,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昨晚分明相处的很融洽。   孟姨娘交握在小腹前的双手紧紧的攥了起来,仿似都能听到手指节被捏的轻微作响的声音。但是她竟然都没有察觉到疼痛。   姜清婉在一旁冷眼瞧见孟姨娘面上的神情很不好。看着姜天佑的目光里带了悲伤,看着姚氏的目光中却带了幽怨,心中忽然就明白一件事。   孟姨娘是真的心悦姜天佑的。只有真的心悦一个人,看到他和旁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心中才会有嫉妒。   嫉妒可以使一个人面目全非。所以即便孟姨娘城府再深,这会儿面上依然做不出淡然的样子来。   这是一个很大的弱点。   姜清婉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从小丫鬟的手里拿过两枝芍药来,对姚氏和姜天佑说道:”刚刚经过芍药圃的时候,看到里面的芍药花开的正好。我就摘了几朵,想着给祖母和母亲插瓶。”   姚氏听了很高兴,就叫锦屏去寻一只花瓶过来。   锦屏应了一声,去寻了一只梅子青色的玉壶春瓶。又灌了半瓶水。   姜清婉就拿着芍药去插瓶。一面修剪着芍药花枝上多余的叶片,一面留心听孟姨娘他们说话。   孟姨娘已经将刚刚面上的失态都给敛了下去,从奶娘的手里抱了姜长宁过来,柔声细语的对姚氏和姜天佑请安。看起来真是再柔顺不过。   姜天佑着急去指挥使司应卯,同孟姨娘说了两句话就要走。却被孟姨娘给叫住了:“老爷,您的腰带有些歪。”   说着,就将怀里的姜长宁交给一旁的奶娘抱着,走到姜天佑面前,伸手扶了扶他的腰带。又从惠香的手里接过那领青锻披风,展开披在姜天佑的肩头,声音柔和:“这件披风是妾身前几日特地给老爷您做的。现在虽然快要入夏了,但早上凉意还是很重,老爷您披着这件披风,妾身心里也安心些。”   姜天佑听了,心里就柔和下来。明明刚刚是很着急要走的,这会儿却停下来,握着孟姨娘的手,皱眉说道:“你只顾着叮嘱我,也不好好的照顾自己。早上凉意重,你出来就该也披件披风才是。手这样的凉。”   孟姨娘柔情蜜意的望着他:“老爷您好好的,妾身才能好好的。”   又叮嘱姜天佑路上小心。然后目送他一路远去。   一回头,就看到姚氏面上的神情很不好。   瞬间就觉得神清气爽起来。对姚氏点头微笑:“老爷虽然看着身材凛凛,但前些年统兵打仗的时候身上很受了些伤。大夫说要好生保养,受不得凉的。”   仿似在说姚氏压根就不会照顾姜天佑一般。   姚氏听了,心里当然很生气。   她才是姜天佑的结发妻子,而她孟姨娘只不过是一个妾室。   不过她原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哪怕这会儿明明气的双手都在发抖,但还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只目光望着孟姨娘。   孟姨娘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一点也不畏惧的回望着她。   姜清婉在旁边看见,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孟姨娘虽然是个妾室,但她是个很得姜天佑喜欢的贵妾。现在姜天佑膝下唯一的儿子还是她生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兄长当年确实是用自己的命救了姜天佑,姜天佑和姜老太太心里都很明白这一点,是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对她如何的。   若姚氏和孟姨娘这会儿起了冲突,对姚氏实在没有什么好处。   姜清婉就放下手里的小剪子,捧着这一瓶芍药花走到姚氏的面前,笑着问道:“母亲,您看我这两枝芍药花插的可好?”   是一朵粉色的芍药和一朵白色的芍药。花瓣上还带着露珠,看起来很娇美。   即便姚氏心里现在对孟姨娘再如何的生气,可也知道姜清婉这是孝顺她。就点了点头,说道:“嗯,插的很好看。”   姜清婉将花瓶递给旁边的小丫鬟,吩咐她放到卧房的条案上去。然后转过头对姚氏说道:“母亲喜欢就好。”   这时孙姨娘和姜清萱,周姨娘和姜清云也相继过来给姚氏请安了。彼此说了几句话,就要去松鹤堂给将老太太请安。   妾室是没有资格是跟老太太请安的,所以孙姨娘和周姨娘跟姚氏请安过后,便很自觉的告退,转身要走。   但姜清婉这时叫住她们:“两位姨娘请留步。”   看得出来孙姨娘和周姨娘都是很老实本分的人,也威胁不到姚氏,所以姜清婉对她们两个还是很客气的。   孙姨娘和周姨娘听了,忙停下脚步,问道:“请问三姑娘有什么话?”   永昌伯府统共就这么大,发生点什么事大家不知道呢?都知道昨夜老爷留宿在了太太这里。心里就不敢对姚氏小觑,今儿一早就赶着过来请安了。自然对姜清婉也不敢小觑。   而且昨儿在松鹤堂院门口的时候,她们两个可是亲眼看到这位三姑娘是如何对待孟姨娘的。如何再敢轻视她呢?   就见姜清婉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在说道:“宜春苑同两位姨娘住的地方也顺路,两位姨娘何不等一等孟姨娘,同她一起回去?彼此说说话,路上也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第18章 请安之事   孟姨娘面上微微的变了脸色。   姜清婉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提醒她,你也只是个妾室而已,也是没有资格去跟老太太请安的。   孟姨娘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她自然也知道妾室是没有资格去跟老太太请安的事,但以前姜老太太和姚氏还没有过来的时候,从来都是孙姨娘和周姨娘每天过来给她请安,她也用不着给任何人请安。但是现在,她竟然要来给姚氏请安,甚至还没有资格去对老太太请安。   但偏偏就算她心里再不舒服,也没有法子反驳姜清婉说的这句话。   姚氏便罢了,仗着姜天佑的宠爱她是不怵的,但是老太太......   孟姨娘只得吩咐奶娘,好生的抱着少爷跟着太太去对老太太请安。到底不放心,还另外叫了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跟着奶娘一起过去,叫她好好的看顾着少爷。然后才跟姚氏拜辞,转身同孙姨娘和周姨娘一起出门。   但心里总归是很不高兴的,所以出了门也没有理会孙姨娘和周姨娘,一径往前面走。   孙姨娘和周姨娘自然不敢说什么。她们两个虽然各自生育了一个女儿,但两个人现在的年纪都渐渐的上来了,不得姜天佑的宠爱,如何能比得上孟姨娘呢?只能老老实实的过日子罢了。   不过孟姨娘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想起姜清玉还没有过来,担心她起晚了会受到老太太的责罚,忙叫惠香去锦云馆催促姜清玉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   姜清玉今儿确实是起晚了。   虽然瑞香一早就过来催促她起床,说要去给太太和老太太请安,但姜清玉见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大亮,而且她以前从来没有早起给任何人请过安,所以压根就不理睬瑞香的催促。若她催的急了,还要很不高兴的捞了枕头砸过去,大声的骂她。   瑞香没有法子,只能不说话,站在外面心里干着急。   就看到惠香急匆匆的走过来。见她们都站在屋外,就问道:“二姑娘还没有起来?太太已经带着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她们都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了。姨奶奶见二姑娘一直没有去,叫我过来催一催呢。”   瑞香就说了刚刚的事,愁眉苦脸的:“我是不敢再去叫二姑娘起来了。不然你进去叫?”   心里还很委屈的想着,这样一个压根不讲理的小祖宗,怎么姨奶奶偏生就要她过来伺候着呢?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在这里伺候。   惠香看她一眼,只得深吸一口气,走进屋里去,轻声的叫道:“二姑娘?”   葱绿色锈四季花卉的绸帐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做声。   惠香只得壮了胆子,声音大了一点:“姨奶奶说太太带着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她们都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了,叫奴婢过来叫您立刻也过去呢。若不然大家都去了,就您一个人没有去,只怕老太太又要责罚您,到时......”   一语未了,就见一只粉色撒花缎面的枕头从绸帐里面被忽然扔了出来。   惠香吓了一跳,忙侧身躲开了。再看时,就见姜清玉已经掀开帐子坐在床沿上,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催什么催?这大清早的,我想要好好的睡一会儿都不成?”   惠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都已经要辰时了。想想她们这些做丫鬟的,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若遇到值班的时候,一夜不睡的时候都是有的。   不过还是轻舒了一口气出来。总算将这位小祖宗叫起来了。   忙转过头叫外面的小丫鬟提水进来给二姑娘洗漱,又和瑞香两个人忙着给她梳妆。最后看着姜清玉终于带着瑞香出门去松鹤堂了,她这才回去对孟姨娘回话。   姜清玉虽然起来了,但肚子里还是一肚子的气。一路上借故说了瑞香好几句,瑞香也只能陪着小心。   等到了松鹤堂,就见两扇院门开着,有丫鬟正在喂廊下挂着的画眉和鹦鹉。还有丫鬟拿着水壶在浇院子里的花儿。   看到姜清玉,这些丫鬟纷纷的放下手里的活计,对她屈膝行礼,叫二姑娘。   姜清玉正眼都不瞧她们一眼,沿着青石甬道一路往正房走。守在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请她进屋。   一进屋,就看到姜老太太怀里抱着姜长宁坐在正面的罗汉床上,身边坐着姜清婉。炕桌上放了一只白釉梅瓶,里面插了好几支粉色的芍药花,旖旎动人。   旁边的玫瑰椅中还坐了姚氏,姜清萱和姜清云。她们好像都在说这瓶芍药花。   听丫鬟通报说二姑娘来了,姜老太太就撩起眼皮,冷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姜清玉心中还是有些怵姜老太太的。   明明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子,头发都白了,可是看人的时候眼光却精明的很。仿似就要看到人的心里面去一样。   姜清玉心中的浮躁和火气被这一眼给消了一大半,规规矩矩的屈膝行礼:“给祖母请安。”   姜老太太看着槅子门外面。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日光照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上,叶片是半透明一样的黄绿色。   她收回目光,看着姜清玉,问她:“你这是给我请早安,还是晚安?若是晚安,那还早了点,你再回去接着睡一睡。若是早安,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姜清玉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面说过。但偏偏这个人是姜老太太。昨儿她对姜老太太语气态度不大好,父亲可是当场就沉下了脸来的。还有姨娘,回去也狠狠的说了她一顿。   所以就算她现在心里再如何的生气,也不敢说话。就低着头站着,很不服气的样子。   瑞香在旁见了,忙陪着小心的说道:“回老太太,二姑娘是因为昨儿晚上一直在抄写老太太您吩咐下来的女诫,睡的晚,所以今儿才起来的迟了。”   姜老太太看她一眼,问她:“你是贴身伺候二姑娘的丫鬟?”   “奴婢是。”瑞香昨儿也是见过姜老太太的威风的,忙小心应对。   就见姜老太太面色沉了下去:“你既是贴身伺候二姑娘的丫鬟,就该提醒她早睡早起。她昨儿睡的晚,今儿起的迟,可见就是你这个做丫鬟的没有做好。”   就叫瑞香到外面的院子里面去跪着。   瑞香心里叫了一声苦,但也不敢辩驳,只得老老实实的到外头的院子里面跪着去了。   姜清萱姜清云见了,对着姜老太太的态度就越发的恭敬起来。不过目光看着姜清玉的时候还是带了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以前她眼里是从来没有她们这两个姐妹,觉得她们两个是庶出,身份低贱。不过现在老太太过来了,姜清玉可就嚣张不起来了。   昨儿让她跪了好一会,还罚她抄写女诫。今儿虽然没有明着再罚她,但罚她身边的丫鬟跪,这也相当于是当众让她没脸了。   姜清玉现在心里就气的很。   旁人的丫鬟都好好的,她的丫鬟就要去院子里面跪着。只是她待要开口辩驳,抬起头看到姜老太太面上冷淡的神情,到底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耳听到姜老太太在说话,声音威严:“你们几个要记得,你们是伯府的姑娘,是大家闺秀。就该有大家闺秀该有的规矩。以前我不在京里,没有人管束你们,由得你们这样的没规矩就罢了。但现在既然我过来了,往后就该立个规矩起来。不然教外面的人知道,就要笑话我们伯府里的姑娘们都没有教养。”   姜清萱,姜清婉等人忙都站了起来,恭声的应是。姜清玉也只得应了一声。   姜老太太点了点头,目光看了姜清玉一眼,然后就吩咐丫鬟放桌摆饭。   等吃完了早饭,众人又坐下来陪姜老太太说了会闲话,就各自回去。   姜清婉也回了自己的西厢房,拿着在路上买的几本书翻看起来。吃完午饭觉得有些乏,就歪在临床的木炕上睡了一会儿,然后去正房跟姜老太太说话。   等到了申时,姜天佑回来了。还带了很多礼盒回来,叫了几个丫鬟拿到松鹤堂来给姜老太太看。   姜清婉在旁边瞧着,见有雕着松树灵芝的白玉如意,雕山水人物的青玉镇纸,好几匹各种颜色的湖绸杭绢。还有一大块紫檀香,放在一只黑漆描金的匣子里面。   每一样都是很贵重的东西。看得出来姜老太太很满意,夸了姜天佑几句。   姜天佑就问道:“母亲,您打算什么时候过去拜访?儿子吩咐人备车。再叫几个侍卫护送您。”   姜老太太想了想,就说道:“就明儿罢。”   看到一旁的姜清婉,又说道:“婉姐儿明儿也跟我一起过去。”   姜清婉只以为她这是要去拜访哪家的故交女眷,便恭声的应了下来。   她已经摸透了姜老太太的脾性。但凡只要不违逆她,听她的话,做一个乖巧温顺的孙女儿,她其实还是会表现的很疼爱你的。   而姜清婉心里也明白,现在在这永昌伯府里面,她是需要姜老太太对她的疼爱的。   姜老太太点了点头,又叫她明日穿戴的衣裳首饰要华贵一些。姜清婉都一一的应承了下来。   ☆、第19章 靖宁侯府   姜清婉知道姜老太太是个爱面子的人,昨儿还特地的叫她穿戴的衣裳首饰要华贵一些。于是今儿早起的时候她就亲自挑选了衣裙和要戴的首饰。   等到站到姜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看着她身上穿的粉色绣芍药花的亮缎上衣,鬓边簪的赤金点翠三尾凤头步摇,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虽然五官都生的精致,但以前皮肤黑,也看不出来相貌生的有多好。现在皮肤白了,就现出你相貌的好来了。”   又伸手指着条案上的那瓶粉色芍药花笑道:“很像这粉色的芍药花,看着就很娇美。”   这瓶粉色芍药还是昨儿姜清婉特地摘来孝敬她插瓶的。   姜清婉忙道了谢,口中又谦虚了两句,哄得姜老太太很高兴。   不过姜老太太见她只有右手腕上笼了一只绞丝金镯子,想了想,就叫桃叶去开她最里面的那只首饰匣:“将那副玉手镯拿过来。”   姜老太太的一应首饰都是桃叶在管着的。当下她应了一声是,转身进了内室。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出来了,双手捧着一只四四方方的小朱漆盒子。   姜老太太示意她将盒子打开给姜清婉看:“祖母以前也从来没有给你置办过什么好东西,这副手镯往后就给你戴罢。”   是一副淡绿色的翡翠手镯。水色很好,很清澈。一池子碧水倒影着澄澈的天空一般,看起来就觉得很恬淡。   姜清婉明白姜老太太的意思,就没有推辞。开口谢了,然后由桃叶服侍着,将这副玉镯子带到了左手腕上。   祖孙两个吃完早膳,坐在罗汉床上说了几句话,就见有个穿着豆绿色暗纹绸比甲,容长脸的丫鬟走了进来。正是芙蓉。笑着说道;“老太太,四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大门口呢。奴婢扶您过去。”   说着,就要过来扶姜老太太。却被姜老太太给拒绝了:“你留在家里看家。”   就叫桃叶过来扶她。另外叫了个二等丫鬟跟她一起出门。   芙蓉面上神情微僵。   当初分派到这松鹤堂来的时候,她就是一等丫鬟。是要贴身伺候老太太的。但是这几天老太太并没有让她贴身伺候,只让她端茶倒水。   这都是小丫鬟该做的事儿。不过老太太的话,谁敢忤逆呢?她对着二姑娘的时候都是说罚就罚的。   芙蓉只得应了声是。然后送老太太出门。   姜清婉心里明白姜老太太这是不信任芙蓉。也难怪,这些年伯府里都是孟姨娘在当家,这些丫鬟里面想必就有她的人,没准儿就会将老太太平日做的事,说的话都告诉她知道,老太太防着些也是应该的。   姜清婉就微微的侧过头看了跟着自己的大丫鬟。   昨儿她问过了,知道这丫鬟名叫绿罗,现年十五岁。看着倒是个稳重本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孟姨娘的人。还是再观察几日。   马车就停在大门口,看着很气派。后面还跟了好几个侍卫。   等姜老太太和姜清婉坐到了马车厢里面,坐在外面车辕上的车夫立刻就开始赶车。   车厢里面很大,铺了厚实的锦褥。姜老太太歪在一只秋香色的引枕上,跟姜清婉说话:“今儿我们要去拜访的可是一户很有权势的人家。待会儿到了那里,你要机灵一点。不要乱说话。”   在她的眼中,姜清婉以前是很淘气,不知礼仪的,这样的孙女儿她都不想要带出去。但现在不同了,明明还是个不大的姑娘,看着却很沉静。也知进退,懂礼仪。自打皮肤白皙了一些,看着相貌也好了很多,比她的其他几个孙女儿都好了很多,带出去也有面子。   而且这毕竟是他们永昌伯府唯一嫡出的姑娘,将来肯定是要许配个好人家的。以往她都住在乡下,没有见识过什么场面,现在可要经常带她出去见见人了。也让人知道他们永昌伯府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嫡出姑娘。   姜清婉昨儿晚上是看到了那些贵重的礼物的,心中就已经好奇姜老太太今儿要去拜访的人是谁。这会儿又见老太太这样郑重其事的嘱咐她,难免就要问上一句:“祖母,不知道我们现在要去拜访的人是谁呢?”   老太太前两天才刚来京城,能有几个认识的人?难道是她以前认得的人?但听说老太太以前只是个小京官家的庶女,能认得什么大人物呢。而且经过了六年前的那场宁王之乱,原先的好些权贵之家都已经败落了......   就见姜老太太身子坐直了一些,面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是靖宁侯,也就是大都督崔家的女眷。”   姜清婉心中猛的一跳,面色都有些变了。   老太太要去拜访的人家竟然是崔季陵家?   姜老太太还坐在那里说话:“可笑你父亲竟然是个傻的。总以为崔侯爷是文人出身,心里就瞧不上他,从来不去拜访他。要知道文人出身,最后还能做到大都督,这可比那些武将要厉害多少。听说当今的皇后就是崔侯爷的亲妹子。崔皇后还生了位皇子。虽然暂且储君是先前傅皇后生的那位大皇子的,但是照着崔侯爷现在手里的权势,谁知道往后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局势呢?这靖宁侯家咱们是肯定要去拜访的。正好崔侯爷在路上出手救过咱们,倒是给了咱们一个现成的由头。”   姜老太太是比姜天佑要聪明。若姜老太太一早就来京了,想必永昌伯府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今儿要去拜访的竟然是崔家的女眷。   姜清婉心里乱糟糟的,手心里都是潮湿的汗珠。   老天爷好不容易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重活一世,这辈子她只想以这个身份安稳平淡的过一辈子。对于上辈子的那些人那些事,特别是崔季陵,她是想要逃避的。不想再知道他的任何事,更不想见到他。   但是现在,她竟然要跟着姜老太太去拜访崔家的女眷。   是不是就要看到崔老太太?还有,孙映萱?   想到孙映萱跪在她面前,说她和崔季陵是两情相悦的,请她成全。还告诉她,她腹中有了崔季陵的孩子......   姜清婉的一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胸前里的一颗心也砰砰的乱跳着。   她不想见这些人,她想要立刻就回去。   只是还没有等她想好不去崔家的托词,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隔着蓝绸车帘子恭敬的传了进来:“老太太,四姑娘,靖宁侯府到了。”   桃叶过来掀开车帘子,扶着姜老太太下马车。随后绿罗也走了过来,要扶姜清婉下马车。   就见姜清婉面色发白,迟迟没有将手递过来。   绿罗心中疑惑,就叫道:“姑娘?”   姜老太太这个时候也转头看了过来。一见姜清婉面上的神情,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怎么了?”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莫不成是一听说要来靖宁侯府就吓到了?竟然这样的带不出手?   心里不由的就有些不高兴起来。   姜清婉见微知著,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往后她总是要在永昌伯府过日子的,万不能让姜老太太心中不喜她。   上辈子在浣衣局的那三年她过够了那样辛苦贫窘的日子,这辈子是再不想过了。   她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扶住了绿罗的手,走下了马车。   怕什么呢?她现在的相貌和上辈子迥异,谁会知道她是上辈子的那个姜清婉呢?都会以为她是永昌伯府嫡出的姑娘。   而且,她其实也很想知道上辈子的那些人现在过的怎么样了。若是她们过的不好,那她心里也会高兴的。若是她们过的很好......   姜清婉垂头浅笑。她始终还是相信那句话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早先就有永昌伯府的侍卫过来递了拜帖,这会儿姜老太太和姜清婉下了马车,侍卫过去敲门,通报了来历,看门的小厮忙打开了东边的角门,请姜老太太和姜清婉进去。   门房里面有两个仆妇正坐在条凳上面说话。看到姜老太太和姜清婉进来,两个人忙走出来,躬着身,面上堆笑的问道:“是永昌伯府的老太太和姑娘?”   桃叶回了话。穿墨绿色比甲的那个仆妇就笑道:“我们两个是老太太特意遣过来在这里等候您两位的。两位请随我们来。”   说着,就在前面带路。   靖宁侯府自然比永昌伯府要大,这一路走来,姜清婉就听到前面的那两个仆妇说这一整条街都是他们靖宁侯府的,语气里的自豪是任何人都能听得出来的。   姜清婉只垂头沉默不语,压根就没有看旁边的任何景色。   只要一想到这些景色都是崔季陵看过的,甚至她现在走的这条路崔季陵也走过,她就觉得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只能竭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一路走过了几个曲曲折折的长廊,便到了崔老太太住的地方。   是个五进的院子。中间第三进是正房大院。   两个仆妇通报了进去,就有丫鬟请姜老太太和姜清婉到明间的椅中坐。有个戴着银顶桃花簪的丫鬟笑着说道:“我家老太太每日上午是必要在佛堂里面礼一个时辰佛的。两位请稍坐,奴婢这就去请我家老太太过来。”   说着,屈膝行了个礼,转过身出屋。   姜清婉心里就冷淡淡的想着,她以前不是在自己面前说过,再不信神佛的。若有神佛,如何会让她儿子娶了她这样的一个妻子?还曾经骂过她就是狐狸精,灌了她儿子好大一碗**汤。不然如何会迷惑的她儿子心中只有她一个人,即便三年无所出,也不肯纳妾?   ☆、第20章 前世婆母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也死过了一次,但是想起以前的那些伤心事,姜清婉心里多多少少的还是有些难受。就安慰自己,现在她是永昌伯府的姑娘,再不是以前那个雨夜相奔,为爱不顾一切的傻姑娘了。   心里正胡乱的想着这些事,就见先前那个头上簪了银顶桃花簪的姑娘扶着一位老太太走了进来。   真的是老太太。鬓发如银。脸上干瘦的颧骨都高高的往上翘,两侧唇角却往下弯。脸上都是细细的皱纹。   姜清婉微怔。   她记得崔母年纪其实是比姜老太太要小的,现年应该还不到六十岁。但是看她现在的这个样子,说是七十岁都是有人信的。   姜清婉不知道这几年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崔母竟然会变成现在这副干枯如老姜的样子。   她的儿子做了靖宁侯,大都督,她的女儿做了皇后。而且她以前不是很喜欢孙映萱的么?在崔季陵的面前就提过要他纳孙映萱为妾的事。现在孙映萱和崔季陵的孩子该有九岁大了罢?她还有什么不称心的,竟然老成这个样子。   不过随后就觉得心里有些畅快起来。   看到当年曾经嘲讽,也为难过自己的人过的不好,心里多多少少总是会觉得有些畅快的。   姜老太太这时面上的神情也是一怔。但她怔的原因是,眼前的这位崔老太太,仿似是她的故人。   她就语气带了几分迟疑的问道:“您,您娘家是不是姓杨?”   崔老太太这时也认出了姜老太太来。姜老太太这些年虽然在甘州乡下,但保养的还算不错。虽然老了,不过从相貌上还是能看得出几分年轻时候的样子来的。   “您,您是姜经历姜大人令郎的妻子?”   姜清婉知道姜天佑的祖父以前是大都督府里的一个官儿。好像就是从五品的经历。现在崔母竟然能一口就说得出来......   她心中正疑惑,就见姜老太太和崔老太太两个人已经激动的朝彼此走了过去。手还紧紧的拉在了一起。   从她们两个人随后的谈话中,姜清婉就得知,当年姜家的祖父和崔家的祖父不但同朝为官,而且彼此都是生命可堪托付的至交好友。后来两个人也是同时获罪,丢了官职,这才各自回了老家。奈何一南一北,两位老人家又相继去世,两家的联系这才渐渐的少了下来。   不过姜老太太和崔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都是见过的。两家以前就如通家之好一般,女眷也经常走动。   就听崔老太太在说着:“我一向总不出门的,竟然不知道永昌伯就是佑哥儿。若知道,早就要将他请到家里来了。”   一双手紧紧的拉着姜老太太的手,很激动的样子。   姜老太太也很激动。   当年两家人还在京城的时候,她心中未必瞧得上崔老太太。觉得只是个穷酸翰林家的女儿,还清高的要命,目下无尘的样子。但是谁能料想到她现在竟然会有了这样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还有一个做了皇后的女儿。   “我也不知道鼎鼎大名的靖宁侯竟然是你的孩子。若早知道,我就该早些进京来见你才是。总以为前些年兵荒马乱的,我们两姐妹再无相见的时候。没想到现在竟然能见到。”   当年姜崔两家离京的时候,姜天佑才刚满三个月,崔老太太还不曾生养。是到了云州,又过了好几年才生养了崔季陵的,所以姜老太太并没有见过崔季陵。   姜清婉在旁边看着这激动的两个人,不由的暗中苦笑。   这辈子她不想和上辈子的任何人有牵扯,但是她万万也没有想到,姜崔两家算起来竟然是世交。且若按照辈分算起来,她是要叫崔季陵一声世叔的。   上辈子的夫妻,这辈子竟然成了世叔和世侄女的关系。也不知道若崔季陵知道,面上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他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永远都不要知道。依照他现在的心狠手辣,若知道她是谁,只怕她就不能活命。   将自己的结发妻子作为贡女献给前朝的老皇帝来换取自己的权势富贵,这件事是他这辈子都洗刷不掉的污点。若张扬出去,旁人会怎么看他?是肯定容不得她继续活在这世上的。   姜老太太和崔老太太在一起很诉了些别后离情。   当年离别之时两个人都还是各自嫁入姜崔两家不久的新媳妇,即便年轻的时候彼此心中都未必瞧得上彼此,但现在暮年相遇,各自两鬓如冰雪,心中自然有很大的一番感慨。感情倒深刻起来。   对泣了一会儿之后,在丫鬟的解劝之下,两个人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崔老太太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姜清婉,目光打量了她一打量,问崔老太太:“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的孙女儿。”姜老太太面上有了笑容,“在家里排行第三的”   一面又叫姜清婉:“清婉,快过来拜见老太君。”   崔老太太听清她的名字,面上顿时变了脸色。看着她的目光也有了变化。   “清婉?姜清婉?”她一面盯着姜清婉,一面口中喃喃的低声说着。   这个名字,自九年前起,崔季陵便不许任何人再提起,她也从来没有再听到过。但是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位姑娘竟然也叫姜清婉。   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名字。   姜老太太见她面上失色,看着姜清婉的目光仿似都带了害怕紧张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我这个孙女儿可是有什么不妥?”   崔老太太目光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姜清婉。玉白的肌肤,纤细的远山眉,江南水月一般的秀美。   长的很标致的一个少女,和那个人是没有半点相同的。   一直乱跳的那颗心这才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心里自嘲的笑了一笑。她这可真是杯弓蛇影,风声鹤唳了。那个人现在应该正和她的青梅竹马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眼前的这个少女只是恰巧跟那个人有一样的名字罢了,又怎么会是她呢?   就转过头对姜老太太笑道:“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我看着你的这个孙女儿面善,所以一时看住了。”   面上的笑容还带着几分勉强,看得姜老太太心里很狐疑。不过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说起在太原府郊外时崔季陵救她们的事。   “......若不是得侯爷相救,我们这婆媳,祖孙三个人肯定就命丧在那里了,我现在哪里还能跟你相见呢。我心中是很感念侯爷的这份恩情的,所以到家当日就吩咐佑哥儿去备礼品。这不,今儿就过来拜访你来了。若我今日不来,我们两个也不能相见。可见这就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   叫跟来的丫鬟仆妇将带来的礼品都拿过来。   崔老太太看着这些贵重的礼品,说道:“你我两家是世交,陵哥儿救你是应该的,你又何必要这样的破费?”   一定要姜老太太将这些礼品都带回去:“若你不带回去,那可就是跟我生疏了。”   最后两个人推辞来推辞去的,崔老太太只受了那块紫檀香和那几匹绸缎,其他的都要姜老太太拿回去。   姜老太太也只得罢了。吩咐丫鬟将东西收了起来。   四壁望了望,又问道:“怎么不见令媳和令孙?想是他们不在家?”   她知道崔季陵现在还在山西出征鞑靼部,是不可能这样快的就回来。不过今儿来原就是先来拜会靖宁侯府女眷的。那崔夫人是肯定要见一见的。   也想要见一见崔老太太的孙儿孙女。两个人毕竟是旧相识,是该见一见彼此的孙辈的。   姜清婉心中一紧。   崔季陵的夫人和儿子......   也不晓得会不会是孙映萱。毕竟孙映萱的出身很低微,崔老太太未必看得上她做崔季陵的正妻。也就是做个妾室罢了。   不过崔老太太的大孙子肯定会是孙映萱生养的罢?那个时候,她可是亲耳听到那个大夫说孙映萱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的。   可笑她当时还很关心孙映萱,以为她被哪个男人给骗了。都怀了他的孩子,也不见他过来提亲。义愤填膺的说要去找那个男人。然后才得知那竟然是崔季陵的孩子。   自己那个时候可真的是太蠢了。   姜清婉自嘲的笑了笑,转过头去看墙壁上挂的一幅金碧山水画。   好一会儿没有听到崔老太太的回答。心中正疑惑,就听到崔老太太声音有些干涩的在对姜老太太说道:“我是很羡慕你现在儿孙绕膝,得享天伦之乐的。至于我,唉,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我的这个儿子,实在是不肖的很。他现在并没有妻子,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我又哪里来的儿媳和孙儿孙女呢?”   ☆、第21章 前夫隐疾   姜清婉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就转过头去看崔老太太。   就见她面上有几分尴尬。   算一算崔季陵现在已到了而立之年。这个年纪还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说起来确实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只怕旁人都要以为他是有什么隐疾了。至少现在姜老太太面上就是一副很震惊的样子。   不过姜清婉是知道崔季陵没有隐疾的。非但没有,在床笫上的时候反倒是很霸道强势的,一点都没有在人前内敛温和的样子。   但他现在竟然还没有妻子?孙映萱那个时候不是怀了他的孩子,又怎么会没有孩子?难道那个孩子没有生下来?还是生下来之后死了?   由不得的就想知道。但立刻又自嘲的轻笑了起来。   她上辈子被崔季陵背叛,都已经死过一次了,崔季陵的事情跟她还有什么关系?若非在浣衣局的时候孙姑姑一直开导她,让她心中不再有仇恨,要活的轻松自得一些,她才渐渐的将那些事看淡。若不然这会儿看到崔老太太她都想要过去扇她的耳光了,又哪里只是这样静静的坐在这里听她和姜老太太说话?   不过姜清婉也知道,她现在的这个身份虽然不低,但想要扇崔老太太的耳光是肯定不行的。首先就过不了姜老太太那一关。她又想这辈子安稳平淡的过日子,所以暂且也只能这般的坐在这里了。   但看到崔老太太现在虽然住着华屋美舍,穿着绫罗绸缎,可还是一点都过得不好,姜清婉心里还是觉得很畅快。   她始终还是做不到将上辈子的那些事那些人全然忘却。   姜老太太震惊过后,难掩心中好奇,就问道:“侯爷这是,还没有成过亲?”   声音较刚刚压低了不少。   名震天下的靖宁侯,大都督,怎么还没有成亲?就算以前出身微末,但现在功成名就,京里该有多少权贵想将女儿嫁给他?真的是可以随着他的心意任意挑选了。而且即便没有成亲,房里人总该有的吧?怎么会三十岁的人了,膝下还没有一儿半女呢?   姜老太太心中满满的都是疑问和好奇,恨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就目光炯炯的望着崔老太太。   但很显然崔老太太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只含含糊糊的说着:“他以前是成过亲的,不过后来妻子不见了。再后来我跟他提起成亲的事,他就很不高兴,抬脚就走。我只能不提。”   姜老太太就知道,崔老太太这是不想多说这件事。   心里还是有好奇的。不知道以前的那位崔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哪家的女儿。而且崔老太太说她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死了?崔季陵对她情深难忘,所以才一直没有再娶?但听崔老太太的意思,那位崔夫人也不像是死了。   姜老太太很想再继续问下去。但一见崔老太太现在的面色,她还是很明智的岔开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旁的事情。   姜清婉全程只漠然的看着墙上挂的那幅金碧山水画,一句话都没有说。   崔老太太看到,许是觉得她们两个老太太说话,冷落了她。就叫丫鬟拿糕点和蜜饯过来给她吃。见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就对姜老太太说道:“我叫人领你的这位孙女儿去园子里面逛一逛罢。不然教她一直坐在一旁听我们两个说话,她也没有什么趣。”   姜老太太倒觉得姜清婉这样很好。长辈说话,做小辈的原就不该插嘴。而且她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椅中,看着实在是很温顺,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不过她还有很多话要跟崔老太太说,让姜清婉一直坐在旁边听她们两个人说话也确实太枯燥了。就笑着对崔老太太说道:“你家的花园子肯定是很好的。我这孙女儿有福,今儿竟然能去开开眼。”   崔老太太也笑道:“你若想看,待会儿我们两个也可以过去逛一逛。”   她在家的时候是很少出院门的。不是在小佛堂里面诵经礼佛,就是看经书。也没有跟她说话的人。现在姜老太太来了,还是旧相识,彼此之间倒是有很多话可以说。   就叫了刚刚那个头上戴银顶桃花簪的姑娘过来:“碧玉,你带着姜姑娘去花园子里逛一逛。要用心伺候。”   碧玉应了一声是。姜清婉就起身对崔老太太和姜老太太作辞,跟在碧玉的身后往屋外走。   她也确实不想坐在这里听着崔老太太说话。总会想起上辈子她语带嘲讽的说她的样子。   靖宁侯府前院房屋恢弘大气,华丽精美,这后花园子里面的景色却是幽静雅致,秀美怡然。   不过姜清婉也没有什么心情看,只木然的跟在碧玉的身后往前走。便是碧玉介绍园里景色的话她也没有听进去多少。   绕过了一道竹径,穿过一处月洞门,眼前忽然开阔起来,竟是一泓清水。岸边有一处水阁,四周的槅扇窗子开着。上面挂着的匾额上面行书写着听香两个字。   碧玉笑着请姜清婉到这听香阁里面去:“姑娘走了这一路也累了,便请先到这听香阁里面歇一歇。”   姜清婉无可无不可,便抬脚走了过去。   水阁前置了平台,安放了一张桌子和几只绣墩。周边也有美人靠,都可以坐的。   姜清婉便在美人靠上坐了,看面前的小湖泊。   还是暮春,水面上有些荷叶。小小的,还没有舒展开。不过等到了夏日,坐在这水阁里面,就能看到碧绿的荷叶,粉色的荷花。微风拂过,清幽荷香。确实不辜负听香二字。   姜清婉看了一会儿荷叶,抬头看着周边。便见对岸有一带白玉栏杆,假山玲珑。而栏杆旁,假山下,分明是一大片正开的簇簇拥拥的芍药花。什么颜色都有。当真是让人震撼。   姜清婉吃了一惊,便手指着那边问碧玉:“河对岸那里是什么地方?”   碧玉也看到了。只以为她这是想要去那里看一看,面上做了为难的样子出来,说道:“那里是芍药圃。只是那里侯爷是从来不许人踏足的。便是我们老太太都没有去过那里呢。”   侯爷?那就是崔季陵了。他竟然栽种了这样一大片的芍药,还不让旁人踏足。   姜清婉先是一怔,过后心中冷笑。   她记得以前曾在崔季陵的面前说过,她想要一座很大的芍药圃。里面要栽种各种名贵的芍药。等花开的时候,她就整日的待在里面。即便是晚上也不离开。当时崔季陵宠爱她,自然是她说什么他都答应。还说到时要点了烛火,同她一起夜赏芍药。   现在他倒果然种了这样一大园子的芍药。   只是姜清婉可不觉得崔季陵这是对她深情的缘故。若对她深情,会背着她跟孙映萱有了孩子?会将她上贡给前朝的老皇帝来环球自己的权势富贵?不过是心里对她有几分愧疚罢了。可能还会有几分怜悯。   不过她是不需要这些的。上辈子的事都过去了,这辈子她只想安稳平淡的过日子,再不与他相见。   姜清婉不想再看到这片芍药,起身离开水阁往回走。   半路上遇到来寻她们的丫鬟。说午膳已经好了,老太太请姜姑娘过去用膳。   等回去,姜老太太问她都看了些什么好景致,姜清婉眉眼温顺的说了,看的崔老太太在旁边笑道:“你的这个孙女儿看着真是好,温婉娇美。”   又问有没有定亲事。姜老太太便笑道:“还没有呢。一来她现在才十四岁,二则以前一直跟着我在甘州乡下,前两日才上京,只怕旁人都不晓得我家里有这样一个嫡亲的孙女儿。我也不知道这京里有哪些青年才俊,慢慢寻访着罢。总是要给她寻摸一个好人家我才放心。”   又叫崔老太太帮她留意人家。崔老太太应了一声,面上是所有所思的神情。   姜清婉觉得这实在是很荒谬。不过也只以为这是场面话而已,便没有放在心上。待丫鬟摆了饭,她便坐下吃饭。   好在崔老太太精神看着不大好,饭后姜老太太坐了一会儿,同她说了一会子话就起身作辞了。   崔老太太很不舍的样子,拉着姜老太太的手,叫她要常来跟她说话。姜老太太笑着应了下来。还叫她若有空闲了,就到她那里逛逛去:“我家虽然比不得你家,但也有几处地方景致还算可以。你就当过去散散心。”   崔老太太也应了下来。叫碧玉和另外一个名叫宝珠的大丫鬟送她们祖孙两个出门。   一路到了大门后的影壁旁,却见看门的小厮正开了西边的角门,躬身请一个人进来。   姜清婉一看清那个人的相貌,立时就僵在了原地。   ☆、第22章 前世密友   即便直到现在,姜清婉都不明白,孙映萱为什么会那样对她。她有什么脸那样对她?   孙映萱的母亲是裁缝家的女儿,父亲是云州的百户。只是他家中是有太太的。太太为人性子彪悍,即便孙映萱母亲生下她来,依然不许她们母女两个进门。孙百户没有法子,只得在外面赁了两间房安置她们母女。偶尔趁着太太不注意的时候去望一望。不过俸禄都让太太拿去了,所以孙映萱母女的日子过的很窘迫。   姜清婉和孙映萱结识之后,见她可怜,就经常的救济她们母女,还教她读书认字。即便她后来跟父亲断绝关系,嫁给崔季陵,手头没有以前宽裕了,也时常会去看望她,力所能及的帮她。   她是一直将孙映萱引为闺中密友的。即便后来她跟随崔季陵到了甘州,不久孙映萱也跟过来,她也留她住了下来。   不想却是引狼入室。   所以这会儿看到孙映萱,哪怕姜清婉觉得上辈子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再去想了,可还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她就别过头,看着旁侧影壁上浮雕的牡丹和海棠花。   孙映萱这时却看到了她们祖孙二人。目光上下打量了一打量,见她们两个衣着华贵,姜清婉又生的娇柔动人,便问碧玉:“这两位是?”   碧玉对她屈膝行了礼,叫了一声孙姑娘。然后说道:“这两位是永昌伯府的老太太和姑娘。”   又给姜老太太和姜清婉引见:“这位是京卫指挥使司孙镇抚的女儿。”   孙映萱知道永昌伯是姜天佑。而姜天佑同时也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同知,官职远高于她父亲。她父亲是要受姜天佑管辖的。   眼前的这两位既是永昌伯姜同知的母亲和女儿,孙映萱只得对她们二人屈膝行礼,恭恭敬敬的说道:“小女孙映萱,见过老太太,姜姑娘。”   姜清婉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礼。   刚刚她看到孙映萱头上挽的还是姑娘的发髻,碧玉也只称呼她为孙姑娘,便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嫁人。   当年她不是都有了崔季陵的孩子,还说她和崔季陵两情相悦?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他们两个的孩子没有了,而崔季陵也没有娶了她或纳了她。   不是没有好奇的。但心里又总觉得崔季陵和孙映萱的事跟她再没有关系了,她并不想多去探听一句。所以便总不问,也不想,努力的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姜老太太这时正在看着孙映萱,也注意到了她头上挽的发髻是未嫁女的发髻。   见她穿着一件水绿色领口绣迎春花的褙子,相貌生的倒也娇柔可人。不过看着也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了,竟然还没有嫁人。   心中有一些疑惑。但听说孙映萱的父亲只是个镇抚,便没有兴致去管她的事。只对她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话都没有说一句,抬脚就继续往门外走。   姜清婉自然正眼都不会瞧她一眼,一脸淡漠的跟在姜老太太身后往前走。   孙映萱看着她们两个人的背影,暗中咬牙不语。   这祖孙两个人对她的态度确实是很冷淡。不过谁叫她们是永昌伯的家人呢?而她父亲到现在也只是个镇抚。她们两个是有条件对她这样冷淡的。   碧玉和宝珠送了姜老太太和姜清婉出门,走回来叫孙映萱:“孙姑娘。”   孙映萱一张脸刚刚还是沉着的,这会儿却立刻浮上了温柔的笑容。还从旁边的丫鬟手里接过了一条锦帕来。打开看时,就见里面是两只绿松石戒指。   “前几日我陪母亲去首饰铺子里面挑首饰,看到了这两只绿松石戒指,想着你们两个人戴着肯定好,就买了下来送你们两个。”   碧玉和宝珠都是崔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老太太又很信任她们两个,是肯定要和她们两个拉拢关系的。   孙映萱这也不是第一次送她们两个东西了,碧玉和宝珠推辞了两句,也就将戒指接了下来。然后请孙映萱往前走。   孙映萱就问崔老太太这几日身子如何了,咳嗽可好些了之类的话。随后就问到了刚刚的姜老太太和姜清婉身上:“这位永昌伯府的老太太带着自己的孙女儿过来拜访老太太,可是有什么事?”   崔季陵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再成亲,京里有多少权贵想要将自己的女儿或姊妹嫁给他?而这位永昌伯府的姑娘,看着相貌生的也十分的好,门第也登对......   由不得她不多想。心里也恐慌起来。   若论门第,她肯定是比不上刚刚的那位姜姑娘的。而且现在她都已经二十五六岁的人了,如何比得上刚刚那位娇滴滴的少女呢?   碧玉和宝珠才刚收了孙映萱的绿松石戒指,自然是知无不言。   “姜老太太她们进京的途中被强盗打劫,是咱们侯爷出手救了她们。姜老太太心中感激,今儿就带着厚礼过来感谢。不想一见面,姑娘您猜怎么着?原来姜老太太和咱们老太太竟然是旧相识,两家算起来还是世交。老太太心中高兴,就留着姜老太太和姜姑娘说了好一会儿话。又留她们一起用了晚膳。姜老太太临走的时候咱们老太太还很舍不得呢,邀了她和姜姑娘再来。还说有空要去永昌伯府拜访。咱们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这么长时间,可是头一次见老太太这样高兴。”   既是世交,那论起来刚刚那位姜姑娘是要叫崔季陵一声世叔的。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孙映萱刚刚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跟着碧玉和宝珠继续往前走。   等到了崔老太太住的衍庆堂,就见崔老太太正歪在南窗木炕上,双目闭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   碧玉和宝珠进去通报:“老太太,孙姑娘看您来了。”   崔老太太这才睁开双眼,叫孙映萱坐。又叫丫鬟上茶。   孙映萱在炕桌的另一边坐了,叫跟着自己的丫鬟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拿过来放在炕桌上。然后她打开盒盖,从里面拿了一盅汤出来。打开来看时,是冰糖银耳百合燕窝羹,炖的很烂。   “前两日我过来看您的时候,听您咳嗽了几声,这几日心里就一直挂念着这事。今儿早起的时候我就炖了这盅冰糖银耳百合燕窝羹。都是对肺好的,您可一定都要喝掉。”   又从食盒底下拿了两碟子糕点出来。一碟子山药枣泥糕,一碟子豌豆黄。笑道:“这两样糕点也是我刚做的。想着您爱吃,就给您拿了过来。”   碧玉和宝珠很有眼色,早就去拿了两副描金白瓷餐具来。又拿了两双小牙筷,分别放在崔老太太和孙映萱面前。孙映萱就分别夹了一块山药枣泥糕和豌豆黄放到崔老太太面前的描金小碟子里,笑道:“您尝一尝。”   崔老太太刚刚吃完午饭没有多久,这会儿其实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但想着到底是孙映萱用心做给她的糕点和汤羹,还是一样吃了些。   心中也是高兴的。放下手里的勺子后就对孙映萱笑了笑:“你有心了。我前儿不过是咳嗽了两声,你就记住了。还记得我喜欢吃着两样糕点,特意的做给我吃。”   “您客气了。”孙映萱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柔声细语的说着,“我可是一直记得我在甘州时您对我的照顾,怎么能不回报呢?若非住的远,我是想要每日都给您炖汤羹,做您爱吃的糕点的。”   靖宁侯府和孙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离着很有些路。坐马车也要小半个时辰。   崔老太太一直都很喜欢孙映萱,觉得她温婉柔顺。早先在甘州的时候就起了心,想崔季陵纳她为妾。这会儿看到她头上梳的还是未嫁女的发髻,心中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陵儿,也是为了他才一直没有嫁人。”崔老太太声音里带了心疼,“我也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心里很喜欢你,也想要你做我的儿媳妇,但是陵儿他......”   说到这里,崔老太太声音里就带了点无奈:“你是知道的,明明那个女人当时留了那样的一封书信,说是受不了这样清贫的日子,要去找她的成哥哥。竟然还写了封休夫书。这可真是大逆不道了。当时我何尝没有劝过陵儿,让他忘了她?但他只一双眼红着,全然不理睬我说的话。后来竟然投笔从戎,去统兵打仗。我明白他的心思,文官升迁慢,哪里有武将升迁来的快?那个女人为了权势富贵离开他,他便要去挣一片权势富贵。也不晓得到底是存了使气的心思,还是想要那个女人看到他有权势富贵了,会再回到他身边的心思。”   孙映萱听到这里,一双手就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袖角。用力之大,手指节都有些泛白了。   心中明明是嫉妒的要命,却不得不柔声的宽慰着崔老太太:“侯爷是个深情的人。而且若非当时他做了这样一个英明的决断,投笔从戎,现在也不会被皇上封了靖宁侯的爵位。还做了大都督。这是何等风光荣耀的事。您该高兴才是。”   崔老太太也是许久没有跟人说起以前的事了。许是今儿听到了姜清婉这个名字,一下子就勾起了以前的那些事来。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崔老太太面上神情淡淡的,“武将粗鄙,如何能同清贵的文人相比?”   她祖上做过翰林院的编修,也算得上是书香世第,一向看不上武将的。这会儿没有多想,如何想便如何说了。   孙映萱脸上就有了一丝尴尬的表情。她父亲就是武将,她就是武将的女儿。不过很快的便敛去了面上的尴尬,继续听崔老太太说话。   “而且这些军功,他可都是用性命去挣的。有一回中了支毒箭,虽然当时性命是救了回来,但到底余毒未清,每每发作起来五脏六腑都跟油煎火燎一般,生不如死。我叫他不要再去统兵打仗,他非不听,依然要去。”   说到这里,崔老太太眼中含泪,面上满是心疼。心里就有些愤恨起来:“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给他灌了什么**汤。明明都做了那些恬不知耻的事情出来,陵儿心里还要一直念着她。他虽然不说,甚至不许旁人再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和任何事,但知子莫如母,我是他的母亲,如何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到底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的。”   一激动,手上拿着的念珠不小心磕到了炕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她低头看了看佛珠,恍然一怔。然后摇头苦笑。   这些年她一直潜心礼佛,只以为以前的事都已经淡化了。也不去计较这些年崔季陵对她这个母亲的冷淡。但只要一提起那个女人,心里总还是气的。   若没有那个女人,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冷如冰雪。   闭着双眼念了两句佛号,崔老太太才觉得心里平静了下来。就看着孙映萱说道:“好孩子,我不瞒你。这些年我也在他面前提了好几次让他娶了你,或是纳了你的话,但我看他那意思。罢了,你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实在没必要为了那个混账这样搭上自己的一辈子。我看着心里都为你不值。”   孙映萱低着头没有说话。她是个细致的人,自然也知道崔季陵的心思。   由不得的就觉得嫉恨起来。   姜清婉到底有什么好?都已经不见了九年,崔季陵还要这样的念着她?甚至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的事都不在意。   不过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是无论如何不会对崔季陵放手的。即便不能做他的妻妾,只伴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于是她就抬起头,看着崔老太太,目光中有坚定,还有隐隐的疯狂。   “老太太,您是知道我这份心思的。这些年我的这份心思也一直没有变过。”她的声音轻轻的,杨花落地一般,“搭上一辈子算什么呢?您也不必再劝我。我是心甘情愿这样做的。”   ☆、第23章 夜半相遇   姜老太太回家之后很高兴。   原本就是打着攀附靖宁侯府的目的去的,没有想到两家竟然是旧相识。论起来还是世交。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于是等姜天佑从指挥使司散值回来后,她就对他说了这件事。   “......若真论起来,崔家和咱们姜家渊源是很深的。你祖父在朝中为官的时候,崔大人就是他唯一的至交好友。说是过命的交情都不为过。不然后来崔大人得罪了工部尚书的时候你祖父也不会挺身而出了。也就是因着这个缘故,两个人才都被罢了官。”   姜天佑听了也很震惊。   他以前也听已经过世的父亲和姜老太太提起过,知道祖父有一位至交好友,姓崔,是工部郎中。但没有想到崔季陵竟然就是崔家的孩子。   姜老太太这时又开始怪姜天佑:“总是你这些年和崔侯爷一点都不亲近。但凡早亲近些,两个人叙起家世来,不就早知道你们两个是亲切的世兄弟了?你又怎么会现在还只是个指挥佥事?说不定就要做个指挥使。”   又重重的数落了姜天佑几句。   姜天佑是个孝顺的,任由她说,一句话都没有回嘴。等她数落好了,他才陪着笑脸说道:“前儿母亲说让我寻摸个教女工刺绣的师傅,儿子已经办妥了。”   姜老太太便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听到姜天佑回道:“这位嬷嬷年轻的时候是个绣娘,听说绣的东西连宫里的绣娘都比不上。后来年纪大了,就教大户人家的姑娘学刺绣。现在五十多岁。家里有儿子媳妇,一双孙儿孙女。”   姜老太太点了点头,叫姜天佑一定要查明对方家世是否清白。又说道:“我也没有想要她们姐妹几个女工做的有多好。咱们伯府的姑娘,往后嫁的人家肯定差不了,家里肯定都有专门做针线的人。但女子四德,妇功总要会的。”   姜天佑应了一声。又听到姜老太太在问往宫里递牌子见姜惠妃的事,姜天佑就说道:“暂且还没有消息。想是还要过两日。”   姜老太太虽然很想立刻就见到自己的女儿,但也知道宫里规矩大。身为皇帝的嫔妃,即便是娘家人想要进宫探视,也得要皇上,太后和皇后点头同意才行,自然没有这样快。   忽然又想到当今的皇后就是崔老太太的女儿,心中又高兴起来。想着这一层关系可是要好好的利用起来。   同姜天佑又说了几句话,见天色也晚了,便让他回留香园早点歇息。明日还要到指挥使司应卯当值的。   姜老太太也想要个嫡出的孙子。而且心里也觉得这些年要姚氏在她面前尽孝,耽搁了他们夫妻两个,所以这几日都特地的嘱咐姜天佑要到留香园去留宿。   姜天佑应了一声。就起身作辞,转身出门。站在廊檐下的芙蓉见了,赶忙叫了个名□□燕的小丫鬟提着灯笼送老爷回去。一面对她使了个眼色。春燕会意的点了点头。   今儿晚上月色迷蒙,旁边的树木花草都笼了一层轻纱般。偶尔能听到几声夏虫唧唧的声音。   姜天佑信步走着。经过一道长廊的时候,就听到前面的忍冬花架旁有人在说话。   仿似是孟姨娘的声音。   他就走过去,就听到孟姨娘在说话:“......这里的忍冬花开的好,我要再摘一些。”   姜天佑探头一望,就见孟姨娘正在花架上摘忍冬花。站在她旁边的惠香手里捧着一只朱漆托盘,里面已经有一小堆的忍冬花了。   姜天佑心中生了几分好奇,就走过去问道:“你摘这忍冬花要用来做什么?”   孟姨娘做了被吓一大跳的样子出来。抬头见是姜天佑,面上看起来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叫了一声老爷。屈膝对他行了个礼,问他怎么在这里。得知他刚从松鹤堂出来,就问了几句老太太的情况。然后才柔声的说道:“妾身今儿听伺候您的小厮说,您早起的时候觉得喉咙发痛,很咳嗽了几声。妾身今儿担心了一整日,想着用忍冬花煎了水喝最是治喉咙痛的。还能清热解毒。所以这会儿就趁着月色过来摘一些忍冬花,明儿晒一晒,然后加了白糖煎水给老爷喝。”   姜天佑早起的时候确实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发痛,咳嗽了两声,自己也没有当一回事,但是没想到孟姨娘竟然将这当成了一件大事。还深夜亲自过来摘忍冬花,要煎水给他喝。   心中感动,他就走过去握住孟姨娘的双手。就察觉到她双手是冰凉的。   见她穿着一件月白色领口绣海棠花纹的杭罗褙子,就皱着眉头说她:“你出来怎么也不多披一件衣服?”   就将自己身上披的青锻披风解下来披到了她的身上。   这正是前几日孟姨娘在留香园当着姚氏的面给姜天佑披上的那领披风。孟姨娘看到了,就目光看着姜天佑说道:“老爷还披着这件披风?妾身以为您早就将它丢到一边了呢。”   姜天佑是个粗人,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就问道:“好好儿的披风,我怎么会丢到一边?”   “妾身以为太太定然给您做了更好的披风,老爷如何还看得上妾身做的呢?”孟姨娘脖颈低垂,声音也轻了下去。   月光下但见她身姿纤瘦。这会儿又垂着头颈,幽幽的说着这些话,看起来真当是楚楚可怜。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了。   姜天佑原就喜欢温婉柔顺的女子,见她一片心为他着想,晚上亲自的过来摘忍冬花给他煎水喝。现在又听她说这些话,只觉得自己在她心中很重要,她也压根不能没有他,心里立刻就被打动了。也软了下来。   他就握着她的手笑道:“我知道我这几夜都没有去你那里,你心里肯定怪我。但是她刚上京,母亲也一直叫我去她那里,我只得听从。你放心,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独一份的,谁都比不上。”   孟姨娘听了,心里就觉得甜滋滋的。   她固然是想要给自己争宠,但也确实是心悦姜天佑。因为心悦,就见不得旁的女人同她要一起分享。所以这几日见姜天佑一直歇在留香园,她心里就跟成千上万只蚂蚁一直在噬咬着她一般。   心里想要姜天佑去她那里,不过现在听姜天佑这样说,面上还是做了乖巧温顺的样子出来:“妾身明白。老爷和太太这些年没见,老爷是该多陪她一些日子的。”   看了看头顶的月色,就对姜天佑说道:“时辰也不早了,老爷还是快去太太那里罢。若去晚了,太太肯定是要倚门翘首望着的。可别让太太久等了。这样时时刻刻盼着老爷过来的滋味可是很不好受的。”   说到后来,声音里竟然带了几分哀伤。不过还是催促着姜天佑快去留香园。   姜天佑没有走,反倒是问她:“你这几日是不是也天天倚门翘首望着我有没有过来?”   不然怎么会说出时时刻刻盼着老爷过来的滋味很不好受这样的话?分明是她自己切身的体会过才知道。   孟姨娘不回答,只依然催促姜天佑快去太太那里。还说明儿等她煎好了忍冬花水,会让小厮给他送过去。关切的叮嘱他一定要喝。   她这样用柔情万丈织成了这样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姜天佑这只蚊子还如何能逃脱得掉?   看着她这样心里明明很难过,面上却还大度忍让的叫他去姚氏那里,姜天佑就只觉得心里满是怜惜和不舍。当下就握紧孟姨娘的手,说道:“今夜我不去留香园了,我要去你那里。”   孟姨娘吃了一惊,忙说道:“这可使不得。这是老太太特意吩咐下来的事,妾身如何敢让老爷到妾身那里去呢?老爷还是快去太太那里。”   这一招以退为进确实用的很好。姜天佑非但没有察觉出来,还觉得孟姨娘真是个善解人意,又顾全大局的人。   他就满不在乎的说道:“我都已经陪了她好几日了,也够了。我今夜要陪你,母亲肯定也不会说什么话。”   孟姨娘这才柔柔一笑,不再说什么,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往宜春苑走。   姜清婉昨晚睡的不大好。   昨日猛然的见到了崔老太太和孙映萱,晚上她就开始做梦。   梦里却没有崔老太太和孙映萱,都是崔季陵。   两个人在芍药花圃旁相遇。十九岁的青年青衫磊落,暗雅如兰。后来成了亲,床榻间痴迷的亲吻她的身子,说她如同芍药花一般的娇美动人,诱人心魄。还说往后要为她种一大园子的芍药花,握着她的手漫步在芍药花丛中。   梦里仿似都能闻到幽幽芍药香味,醒过来的时候人还是怔着的。   绿罗这时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好几枝粉色的芍药花。   见姜清婉醒了,她就将手里的芍药花放到桌上,走过来挂起绸帐,笑问道:“姑娘,您醒了?”   姜清婉嗯了一声,目光看着桌上的芍药花。   这些芍药花显然是刚摘下来的,花瓣上面还有露水。   绿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就说道:“前儿我看姑娘摘了芍药花给老太太和太太插瓶,想着姑娘肯定是喜欢芍药花的,所以刚刚就特意的去摘了这几枝回来。若再晚几日,这花就要谢了,想要插瓶也不能够的。”   又问姜清婉,要用个什么花瓶来供养这这几枝芍药。   芍药是一种很娇嫩的花,花期很短。算算日子,确实是快要谢了。   若是以往,看到这几枝芍药,姜清婉肯定会很高兴,会亲自去找花瓶来将它们插瓶。还会仔细的修建枝叶。但是想起昨晚的那个梦,还有昨日在靖宁侯府看到的那一大片芍药花......   姜清婉面容微沉:“我不喜欢芍药。这些芍药你还是拿回去放到自己屋里吧。”   绿罗面上神情一愣。   前儿她跟着姜清婉去留香园给太太请安,经过那片芍药花圃的时候,见姜清婉看着那些芍药花的目光很柔和,面上还带着笑。她看得出来四姑娘肯定很喜欢芍药花的,但是现在她竟然说不喜欢......   不过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身为一个下人,就算心里再如何的不解,那也只能顺从。   她就应了一声是。然后服侍姜清婉穿衣起床,梳洗打扮。   等这一切都做好了,就跟着姜清婉出门去正房给老太太请安。   ☆、第24章 势均力敌   姜老太太已经起来梳洗好了,正坐在南窗木炕上喝杏仁甜茶。   加了花生、芝麻,枸杞子等十余种佐料,同杏仁一块儿捣碎煮熟。喝的时候再加上白糖和糖桂花汁,隔着好远就能闻到纯正的香味。是滋补益寿的好东西。   姜清婉屈膝给姜老太太请安。姜老太太叫她在炕上坐,又叫桃叶给她上一盏杏仁甜茶来。   看到她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就关切的问道:“你昨晚没有睡好?”   姜清婉昨晚确实没有睡好。一整晚都梦见了崔季陵,几乎都要梦魇了。   不过这些话是肯定不能对姜老太太说的。就笑着说道:“昨晚我听祖母和父亲说请了嬷嬷过来教我们女工的事,担心我学不好,所以晚上就没有睡好。叫祖母挂念了。”   上辈子她的女工一开始确实做的不大好,这也是崔老太太日常用来嘲讽她的一件事。不过后来在浣衣局的那三年,她结识了孙姑姑。   孙姑姑一开始在宫里的针线房里当差,会的一手好苏绣。原本只是犯了点小错,却被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太监借故给发放到这浣衣局来了。   她是个很温和良善的人。还信佛,对各样佛经的典故都是知道的。姜清婉一开始心中难过,人很沉默。旁人见她软弱就会欺负她,孙姑姑很护了她几次。知道了她的事之后便各种解劝她,叫她放下,也不要怨恨任何人,好修个来世凡事顺畅。闲时还会教她女工。所以现在她虽然不说做的一手好女工,但总归也还算拿得出手。   姜老太太听了,就放下心来。又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只要你真的沉下心来做一件事,祖母相信你肯定能学会。不要妄自菲薄。”   这几日她冷眼看自己的这几个孙女儿,姜清萱虽然性子温顺,但言谈举止太小家子气。姜清玉自是不必说,个性娇蛮跋扈,是肯定要好好管教的。姜清云是个活泼的,不过未必沉得下心来,年纪也还小。这般看来,姜清婉就是这一众姐妹里面最出挑的了。   姜清婉谢了姜老太太,又问起那个教女工的嬷嬷什么时候过来的事。姜老太太就说只这一两日就要过来,已经叫人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出来给她住了。   祖孙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姚氏就带着姜清萱姐妹几个过来给姜老太太请安。   姜清婉原本是想每日早间都去给姚氏请安,但姚氏心疼她早起,只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就说她左右每天都要到老太太这里来请安,就不必姜清婉每日早起特地的去她那里请安。姜清婉听了便也罢了。   而姜清玉经过姜老太太前几日的敲打,这会儿对着姜老太太的时候表面上就规矩了不少,再也不敢起晚了。   一时众人对姜老太太请了安,姜老太太就叫丫鬟放桌摆饭。饭后说起请了嬷嬷过来教府里姑娘女工和读书认字的事。   “我已经同你们的父亲说好了。往后每日上午你们姐妹几个跟着女先生读书认字,下午就跟着嬷嬷学女工。可都要用心勤勉起来,不得懈怠。”   叫桃叶拿了一只玉佩过来。是平安扣的样式,羊脂白玉做的,看起来很温润细腻。   “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今儿就先把这规矩定好。若你们学的不好,是肯定要罚的。跪祖宗牌位,抄写女诫之类。但若你们学的好,祖母也会赏。”   就指着那块白玉平安扣说道:“你们当中这个月学的最好的人,我就将这只平安扣赏给她。”   姜清萱和姜清婉看了那只平安扣一眼,面上都是淡淡的神情。姜清云眼中倒有几分兴趣,但都不及姜清玉来的浓烈。   其实姜天佑宠爱姜清玉,她什么好东西没有?这只白玉平安扣虽然贵重,但对她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   不过她这几日一直被姜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责罚,心里很是不服气,觉得很丢面子。就想着一定要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一次,好叫众人心里不敢小瞧她。也是要扳回自己面子的意思。   不由的就摩拳擦掌起来。回去还叫瑞香叫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块犄角旮旯的书册全都找出来。还准备了一只精致的针线笸箩,叫人去买各色丝线。   看起来好像要从此洗心改过,发愤图强一般。孟姨娘知道后很高兴,叮嘱瑞香要好生的伺候她。   一时姜清萱等人各自回去,姚氏留下来陪姜老太太说话。   就说起了昨儿晚上姜天佑没有去留香园的事:“......后来我叫个丫鬟去问,听说老爷过来的路上看到孟姨娘在摘忍冬花,说要煎了水给老爷喝。老爷很高兴的样子,就跟着她去了宜春苑。今儿早上也是在宜春苑用膳的。”   语气有些幽怨。   老爷在她那里才歇宿了几夜?这就去了孟姨娘那里。   姜清婉听了,唇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虽然来永昌伯府才几天,但她也知道,去留香园的路上是不会经过忍冬花架的。而且摘忍冬花最好是在清晨,那个时候花苞还没有开放,气味浓,颜色也好。再不济也是在下午太阳落山之前采摘。可没有听说过晚上摘忍冬花来煎水喝的。   可见这孟姨娘就是特地做了这个样子,说了那些话给姜天佑听的。姜天佑还真听进去了,乐颠颠的就跟着她走了。   不过男人总是喜欢温顺,如菟丝花一般依赖着自己的女子吧?这样便会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孙映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看着人的时候目光总是柔柔的,给人的感觉很柔顺,就想要保护她......   姜清婉垂下眼,目光看着自己裙摆上锈的兰花纹。   姜老太太也是个聪明通透的,听了姚氏的话立刻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面色不由的就有点沉了下来。   她的这松鹤堂里果然是有孟姨娘安排下的人。   不过面上还在说姚氏:“不是我说你。怎么孟姨娘知道老爷咳嗽了两声,就忙着要摘忍冬花煎水给他喝?这几天老爷天天歇在你那里,听着他咳嗽了,你就没想过要做点什么事?可见你就不够关心他。若我是老爷,看到孟姨娘这样的关心自己,心里肯定会感动。去她的宜春苑算什么?往后还会更加的把她放在心上呢。”   哪怕孟姨娘的这出月下摘忍冬花的事有很大一部分是特意做给姜天佑看的,但男人谁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关心自己?   姚氏面上讪讪的。   这件事确实是她不够细心,教孟姨娘抢了先,在老爷心里讨了好去。   又开始担心起姜天佑心中会厌烦她,更喜欢孟姨娘的事来。不由的就愁眉不展。   姜清婉见了,就在心中哀叹。   孟姨娘确实是很聪明,只怕姚氏不是她的对手。但是夫妻之间的这些事,她也实在不能总是插手,事事都给姚氏谋划。毕竟谁知道会临时出现什么事?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姚氏身边。   也许可以另外找个和孟姨娘势均力敌的人过来?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姚氏正室太太的位子。很显然孟姨娘是想要这个位子的。   姜老太太又说了姚氏几句,无非是叫她要细心,要以夫为天,时时刻刻的关心姜天佑。姚氏温顺的应承了下来。见姜老太太没有再要和她说话的意思,就起身作辞。   等她走了,姜老太太的面色就沉了下来,叫桃叶:“你去给我查一查,昨儿晚上是哪个丫鬟打灯笼送老爷回去的?查到了也不要声张,悄悄的过来告诉我。”   若不是那个丫鬟引着,昨儿晚上姜天佑能经过那处忍冬花架,看到孟姨娘月下摘忍冬花的事?可见这个丫鬟就是孟姨娘的人。   桃叶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去了。   姜清婉就知道,老太太这是要开始整顿松鹤堂里的丫鬟了。不过这是好事,毕竟谁也不喜欢自己的身边被人安插了人。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知道。   特别还是姜老太太这样强势的人。   次日教女工的那个周嬷嬷就过来了。姜老太太叫人请了她到松鹤堂来说话,还叫姜清婉姐妹几个都先过来拜见。   姜清婉见这位周嬷嬷不到六十岁的年纪。穿着一件蟹壳青色的比甲,头上簪了一根菊花银簪子,看起来很严厉的样子。   她旁边站着的那个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夏衫。一双圆圆的眼滴溜溜的转着,看着倒是很活泼。   这是周嬷嬷的孙女儿,名叫红药。   姜清婉等人对周嬷嬷屈膝行礼,周嬷嬷还了礼。   姜老太太叫周嬷嬷坐,周嬷嬷不坐,要站着听老太太说话。   姜老太太也没有勉强,叫桃叶拿了一根手指粗细的藤条过来给周嬷嬷,笑着说道:“我们家祖上也是为官的,这尊师重道一向是看的极重的。你过来教导她们女工,不要顾忌什么,该骂骂,该罚罚。若有谁不听你的话,你只管叫人来告诉我,我必不饶她。”   周嬷嬷应承了下来,伸手接了藤条。姜老太太又说了几句话,就叫丫鬟领着周嬷嬷祖孙两人去她们的屋子,让她们今儿先歇息着。   然后又叮嘱了姜清婉姐妹几个几句话,便叫她们散了。   次日便要早起去进学。学堂设在离松鹤堂不远的一处院子里,很幽静。女夫子三十来岁的年纪,为人也是和气的。   姜老太太也没有想让自己的这几个孙女儿成为诗人大文豪,认得些字,知道女诫、女论语,列女传这些,不至于让外人嘲笑他们伯府的姑娘竟然文墨不通便足够。   不过女工是要认真学的。在姜老太太的心里,女工可是女子立身的根本了。   看得出来姜清萱和姜清云都各自跟自己的母亲学过女工刺绣,已经有一定的基础。姜清玉以前肯定很少拿针线剪刀这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手里拿着的绣花针就有五次戳到了自己的手指。只痛的她眉头都皱了起来,劈手就将手里的绣绷扔到了面前的案上去。   正好就扔到了案上放着的小剪刀上面去。   这把小剪刀是张开着的,雪亮的刀刃露在外面。而这绣绷上的白绢原就绷的极紧,这会儿一碰到刀刃,只听到嗤啦一声响,那块白绢立时就从中间被撕开来一道很长的口子。   姜清玉面上是很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一块白绢而已,值得什么?叫丫鬟再拿块白绢来绷好就是了。   正这样想着,就见面前有一片阴影兜头罩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就见是周嬷嬷站在她案前。手里还拿着那根藤条。   ☆、第25章 事态升级   周嬷嬷用藤条指着案上破了的那只绣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有些严肃:“二姑娘,刺绣最忌心浮气躁。”   叫旁边伺候的小丫鬟拿一块干净的白绢来,然后重又转过头看着姜清玉:“二姑娘,麻烦你自己将这块白绢绷好。”   姜清玉以前在这永昌伯府里可以说是人人都要忌惮的,几时有人这样严肃的跟她说过话?而且还只是个教刺绣的嬷嬷。在她心里跟下人也是一样的。   一转头,又看到姜清云放下手里的绣绷,正望着她这里,完全就是一幅看好戏的架势。再看姜清萱和姜清婉,两个人倒是没有看她这里,只各自低头刺绣。   不过姜清玉心里还是很不高兴,觉得她们两个这压根就是看不起她。都不屑于看她的。   感觉自姜清婉来了,她就没有一刻顺心的时候。由不得的就狠狠的瞪了一眼姜清萱三人。   姜清萱和姜清婉自然是没有看到她的瞪视,姜清云则是心中一凛,连忙拿起绣绷,低下头做了认真刺绣的样子出来。不过还是偷眼觑着她这边,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就见姜清玉昂着头,一脸鄙视的看着周嬷嬷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又是谁?”   周嬷嬷看她一眼,平静的回答着:“这个老婆子自然知道。你是这府里的二姑娘,而老婆子是过来教导你女工刺绣的人。”   语气不卑不亢的,腰背也挺的直直的。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姜清玉冷笑一声,“既然你知道就最好。那你就要明白,你不过是我家花银子请过来教我们女工刺绣的嬷嬷罢了,就是我家里的下人都要比你尊贵体面些。而我是姑娘,是主子,你怎敢用藤条这样指着我,还叫我自己将这块白绢绷好?这明明就是下人该做的活。”   就伸手将那块白绢和那只破了的绣绷递过去,下巴扬起:“你现在就给我将这块白绢绷好。”   趾高气扬的样子,完全的就是将周嬷嬷当成下人来看待了。   这一番动静闹的就有点大了,不说姜清萱和姜清云,就是姜清婉也抬头看了过来。   周嬷嬷面上依然是很平静的表情:“请二姑娘自己将这块白绢绷好。”   姜清玉这个时候也知道姜清婉她们都在看她和周嬷嬷,连站在屋外伺候的丫鬟们也都在看她们。而这个周嬷嬷竟然还敢这样跟她说话。   若她表现的稍微软弱一些,往后府里的下人心里会怎么看她?肯定会觉得姜清婉她们才是正主儿,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庶女罢了。   不行,一定不能让旁人这样看她。姜清婉只是从乡下来的野丫头,她是一定要比姜清婉强的。   下巴抬的更高了。还伸手很用力的将面前的藤条给打到了一边去。   周嬷嬷年纪毕竟大了,早年一直刺绣,现在就落下个双手经常发软,使不上力气的毛病。姜清玉又是忽然发难,所以她就没有拿稳手里的藤条,落到了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姜清云面上看好戏的神情越来越浓了。姜清萱也皱起了眉头。   姜清婉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了一眼,依旧低下头去练刺绣。一针一针的,看起来很慢,手法也不是很娴熟的样子。   她知道以前的姜清婉在刺绣的事上压根就没有下过多少功夫,万不能现在就让人看出她其实会刺绣的事来。所以就要让旁人觉得她在这件事上练习的很刻苦,这样才不会教人起疑。   目光看到站在一旁的周红药。   少女的一双眼睁的大大的,正在看着周嬷嬷和姜清玉。   身为周嬷嬷的孙女儿,这个周红药的刺绣肯定差不了。而且经过了昨儿姚氏的事,她也想自己身边有能信得过的人。   也许可以跟周嬷嬷说一说,看能不能让周红药跟在她身边伺候。   心里正琢磨着这件事的时候,眼角余光就看到有个小丫鬟转过身往前面的正房跑过去。   她认出来那是在姜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一个小丫鬟。   教她们刺绣的地方就设在松鹤堂后罩房的一间屋子里。现在这个小丫鬟肯定是见事情要闹大了,要去告诉姜老太太。   也许是想要在老太太面前邀功。不过不管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总之姜清玉是肯定又要倒霉了。   不过姜清婉对姜清玉原本就没有什么好感。这个人,看到她的时候从来不掩饰对她的鄙视和厌恶,话里话外还总说她是乡下来的野丫头,自己的尊贵的伯府姑娘。   姜清婉上辈子也是个娇气倔强的人,虽然后来经受了很多苦难性子慢慢的平和了下来,可被人这样说心里也是会不大舒服的。   就不去提醒任何人那个小丫鬟去找姜老太太的事,只继续慢慢的绣绣绷上描的花叶。   等到姜老太太被桃叶扶着走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姜清玉正站着,伸手指着周嬷嬷的鼻子大声的叫骂着:“祖母给了你一根藤条,原不过是给你脸,做做样子罢了,你倒还当了真。拿着鸡毛当令箭,竟然敢拿它指着我。你莫不成还要用它来打我?”   越说越气恼起来,竟然叫了一个进来看热闹的丫鬟捡了那根藤条给她,两手拿着,一用力,想要折断。   但藤条柔软,哪里能折得断?姜清玉就觉得尴尬起来,仿似屋子里的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一般。气恼上来,就将藤条扔到了地上。还嫌不够,用力的踩了好几脚。   一面踩,一面还骂周嬷嬷:“我倒要看看往后你还要拿什么东西指着我。”   不提防一抬头,就看到姜老太太正站在门口。面色如罩寒霜一样的冷。   兜头一桶冰水浇下来一般,姜清玉心中的火气和狂妄气立刻就没有了,呐呐的叫了一声祖母。   姜清婉等人也知道姜老太太过来了,都放下手里的绣绷站起来,叫祖母。旁边的丫鬟也都开口叫老太太。   周嬷嬷刚刚一直任由姜清玉闹,面上的神情一直都是很平静的。这会儿知道姜老太太过来了,她就转过身,对姜老太太屈膝行了个礼,叫她:“老太太。”   声音也是平静的,听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刚刚姜清玉是如何的辱骂折辱她一样。不过接下来说出来的话还是让人知道她其实也是在意的。   “老婆子惶恐。但是令孙女只怕我是教不了的,老太太还是另请贤明吧。”   就是泥人儿也有三分土性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姜清玉指着鼻子那样的叫骂,周嬷嬷又怎么会真的不生气呢?不过就是涵养好,不想和姜清玉对骂罢了。这会儿见姜老太太来了,就要立刻辞行。   姜老太太刚刚歪在炕上闭目养神,忽然就见有个小丫鬟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说着:“老太太,大事不好了。”   姜老太太还睁开眼严厉的训斥她:“什么叫大事不好了?你会不会说话?”   又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喜欢讨口彩的,最不喜欢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   小丫鬟一怔。   她原本是想要跑过来邀功的,但没有想到竟然会被老太太骂。但这会儿听老太太问起,她还是连忙将二姑娘在如何顶撞叫骂周嬷嬷的事说了。   姜老太太一听,这还了得?赶忙的就叫桃叶扶自己到后罩房去。而芙蓉眼见事情要糟,连忙叫、春燕快去将这件事告诉孟姨娘知道。   春燕应了一声,转过身飞跑出门。   姜老太太已经到了后罩房里了,亲耳听到姜清玉说的那些嚣张的话,也亲眼见到她是怎么样想要折断那根藤条。还将藤条扔在地上用力的踩。   这根藤条可是她给周嬷嬷的,但是现在姜清玉竟然要折断它,还用力的踩在脚下。这还有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根本就是在挑战她的威信。踩的也是她的脸面。   心里原就已经很生气了,又听到周嬷嬷在说请辞的话。赶忙叫桃叶扶周嬷嬷起来,安抚她:“都是我这个孙女儿不好,惹你生气,我叫她对你赔礼道歉。可不要再说什么让我另请贤明的话了。这京里哪里还有比你更好的贤明呢?”   周嬷嬷的女工刺绣是不差,但姜老太太更担心她会将今儿的事说给外人知道。那整个永昌伯府的名声都要被姜清玉给败坏了。往后还有哪一家的权贵会来求娶他们家的姑娘。   于是看着姜清玉的时候面色就全都沉了下来。还开口喝道:“孽障!还不快过来对周嬷嬷赔礼道歉?”   姜清玉虽然心中惧怕姜老太太,但又怎么会甘愿对一个嬷嬷赔礼道歉?所以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心里还觉得很委屈。   姜老太太竟然为了一个低贱的嬷嬷这样的当着训斥她?可见姜老太太心里压根就不喜欢她这个孙女儿。   她就只喜欢姜清婉。   由不得的就转过头瞪了姜清婉一眼。见她这会儿面上的神情淡淡的,一点也不关心的样子,心里就越发的气起来。   周嬷嬷这时也在开口说道:“老太太,您不用动气。也不用为了老婆子责骂二姑娘。总是老婆子学艺不精的缘故,二姑娘瞧不上我也是应该的。老婆子还是在这里给您请辞罢,请您一定要应允。”   说着,又屈膝对姜老太太行礼。   这次姜老太太亲自扶她起来,语气里也满是歉意和尴尬:“叫嬷嬷您看笑话了。”   不过怎么都不同意她请辞的话。还叫桃叶送周嬷嬷回屋歇息,等稍后她肯定会让姜清玉过去对她赔礼道歉的话。   桃叶应了声是,过来请周嬷嬷出屋。周红药虽然很想留下来将这场热闹看完,但周嬷嬷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目光看了她一眼,她也只得乖乖的跟在周嬷嬷身后往外面走。   周嬷嬷心里明白,姜老太太觉得这是家丑,是不想让她们这些外人知道的,所以这才叫丫鬟送她们回去。   ☆、第26章 以退为进   姜老太太坐在正房明间的罗汉床上,很显然气的不轻,面色都有些变了。   姜清玉不但当着众人的面用力的踩她给周嬷嬷的藤条,而且她叫姜清玉给周嬷嬷赔礼道歉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听。还转过头,面上一脸倔强不屑的样子。   这简直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看到桃叶走进来,她就问道:“周嬷嬷有没有再说要请辞的事?”   “没有。”桃叶连忙回禀,“奴婢回来的时候周嬷嬷还叫奴婢劝您不要生气。说二姑娘年纪还小,不懂事,等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事理。您身子金贵,可千万不能气到自己。”   姜老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的姜清玉冷笑:“你这样的当面折辱人家,人家还反过来为你求情。你羞是不羞?”   姜清玉是觉得羞。但不是因为周嬷嬷替她求情的事,而是因为现在姜清萱,姜清婉等人都站着,只有她一个人跪着。屋里屋外的还有很多丫鬟,很快的,府里的人都会知道她又被姜老太太罚跪责罚的事。   由不得的就一扬头,倔强的说道:“她会真心的替我求情?我是不信的。肯定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其实刚刚她都恨不得用藤条打我,我心里都清楚。”   姜老太太几时被人这样的顶撞过?而且刚刚姜清玉做出来的事也确实让人很生气。   才刚第一天跟周嬷嬷学刺绣,竟然就敢这样的对待周嬷嬷。说她她还要顶嘴。传出去,旁人会怎么说永昌伯府?   心中气极,伸手拿了炕桌上放着的盖碗,对着姜清玉就劈手掼了过去。   就听到外面有人的尖叫声,随后就听到一阵哗啷啷的响声。定睛看时,就见地上满是碎瓷片,茶水也滚了一地。   姜老太太也不会真的砸姜清玉,这只盖碗只砸在了她身前。饶是如此,姜清玉也吓的愣住了,面色煞白。   屋里屋外的丫鬟也吓的全都跪了下去,姜清婉等人也都站了起来。   这时就听到有人在连声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姜清婉转过头一看,就见姜天佑正走进屋里来。身旁跟着孟姨娘。面色也苍白着,还一脸担心的样子。   想必刚刚的那声尖叫就是孟姨娘发出来的。   姜老太太也看到了姜天佑和孟姨娘。目光在孟姨娘脸上转了一圈,语带深意的说道:“你们来的倒快。”   姜天佑今日休沐,正在宜春苑同孟姨娘坐,看奶娘喂姜长宁吃肉末鸡蛋羹。忽然就见有个小丫鬟跑进屋,一脸着急的样子。   一问之下,她就说老太太生了大气,正在说二姑娘。老爷和姨奶奶快些过去,若再迟些,不定老太太就会怎么罚二姑娘呢。   姜天佑和孟姨娘一听,赶忙的就一直赶了过来。一进院门,还在院子里,就看到姜老太太在用盖碗砸姜清玉。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孟姨娘心里哪能不心疼呢?忙赶过来看视。一见女儿全身都被茶水给溅湿了,连脸上都有茶水。摸上去还是滚热的,心中就越发的心疼起来。   姜清玉也实在是吓的狠了。刚刚她可是亲眼看到那只盖碗朝自己砸过来的,胸腔里的一颗心都要不会跳了一般。这会儿被孟姨娘握着手,叫她玉姐儿,关切的问她有没有事,她就觉得心中的委屈一下子都冒了出来,扑到孟姨娘的怀里就大声的哭了起来。   姜天佑在旁边见了,心里也很担心。就问姜老太太:“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您生气成这个样子?”   就觉得姜老太太实在是有点过了。   再如何的发生了什么事,就值得拿盖碗砸姜清玉?若真当砸到脸上,被碎瓷片划到,姜清玉很可能就会破相。   被破了相的姑娘,往后还能找到什么好婆家?这可真是要害了她的一辈子了。   姜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姜天佑心里在想什么?又见孟姨娘和姜清玉抱头痛哭的样子,就仿似她对她们母女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来欺负她们一样。   就冷笑起来:“去告诉你们这话的丫头没有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倒反过来问我?她做出来的那些事我可是没脸说的。”   站在屋外的春燕和芙蓉听了这话,两个人心中都打了个突。抬起头彼此对望一眼,然后两个人齐又低下了头去。   孟姨娘也心中一惊,哭声一顿。但随后她就拿了锦帕捂着嘴继续低声的哭了起来。   姜老太太这里是轮不到她出头的。不过现在有姜天佑在这里,只要她们表现出受了委屈的样子就可以了。   至于姜老太太说的春燕通风报信的事,她只做不知。即便老太太真的问起,她也只说春燕这是担心事情闹大,把老太太给气着了,所以才请了老爷过来劝解。量老太太也无话可说。   主意一打定,便继续抱着姜清玉哭了起来。   姜老太太听着她们两个人的哭声就有点不耐烦起来。吩咐桃叶:“告诉老爷,刚刚他的这个宝贝女儿都做了什么事。”   桃叶应了一声是,转过身面对姜天佑,将刚刚的事都细细的说了一遍。姜天佑听了,面上就有点不大好看起来。   他们家虽然是武将出身,但对尊师重道也是很看重的。他还记得他小的时候在村里的私塾读书,有一天逃学出去玩,被父亲得知,用棍子打了个半死。后来再不敢逃学出去玩了。即便在读书这件事上没有天分,完全听不懂先生在说什么,也老老实实的一直坐着。   但是现在姜清玉竟然公然对周嬷嬷这样,而且还折断了母亲给周嬷嬷的竹鞭子。   姜天佑就转过头看着姜清玉说道:“这件事你确实做错了。”   孟姨娘这个时候心里也很吃惊。   没有想到姜清玉做的竟然是这样的错事。   她心里很明白。对周嬷嬷无礼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姜清玉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用力将姜老太太给周嬷嬷的藤条扔在地上踩。   这就相当于公然忤逆姜老太太了。若老太太不罚姜清玉,往后让她在这伯府里怎么有威信?   心里也很埋怨姜清玉,这样没有脑子的事也能做得出来?也明白今儿就是想要姜天佑袒护姜清玉也是不能够的了。   就对着姜老太太跪了下去,哀哀的哭着请罪:“都是妾身没有管教好玉姐儿,才让她今儿做出这样的事来。还请老太太一定要重重的责罚玉姐儿。也请老太太一定要重重的责罚妾身。”   姜清婉看她一眼。   越发的觉得孟姨娘聪明了。   老太太原本是肯定要罚姜清玉的,现在倒教她抢先将这句话给说了出来。老太太暂且不说,但肯定是能在姜天佑的心里落个明白事理的好样子的。   而且她都已经说了这样的话,老太太如何能重罚姜清玉?若再重罚,可就要显得老太太不近人情了。   姜老太太如何会不明白?当下只冷笑。看到自己儿子看着孟姨娘的目光中满是欣慰和怜惜,唇角的冷笑越发的深了起来。   姜清玉却不知道孟姨娘的这一番苦心。她只听到姜天佑在说她,而孟姨娘主动的叫姜老太太要重重的责罚她。由不得的就觉得心中极度的委屈起来,多日来的不满和怨气也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   “为什么要重重的责罚我?我做错了什么事?”她看着姜老太太,大声的说道,“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就是你心里不欢喜我,厌烦我罢了。”   又伸手指着姜清婉,恨恨的说道:“你心里就只喜欢她。对着她的时候就和颜悦色,对着我的时候就冷着一张脸。她是你的孙女,我就不是你孙女了?而且她只是个乡下的野丫头,粗鄙不堪。但我可是这伯府里面金尊玉贵的......”   一语未了,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是孟姨娘劈手扇了她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扇的有点重,姜清玉白皙的脸颊上立刻就浮起五个清晰的手指印来。   姜清玉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姨娘,你,你竟然打我?”   姚氏这时得到下人的通报,知道这松鹤堂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也赶忙的带着锦屏过来。一进来就看到孟姨娘在扇姜清玉耳光,就愣在了原地,一时都忘了要走上前来。   孟姨娘对姜清玉真的是要气死了。   就蠢成了这个样子!看不出来她刚刚这句话是以退为进,反倒还要来火上浇油。而且若非她这一个巴掌扇了下去,谁知道姜清玉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姜清玉一直将自己当成嫡女不错,她也一直都将自己当成正室太太的。这会儿若漏了这个口风出来,姜老太太肯定饶不了她们母女两个人。   眼角余光看到姚氏也过来了,正在问桃叶发生了什么事。桃叶对她的态度很恭敬,轻声的跟她说话。   心中不由的也有几分不忿起来。   若姜老太太和姚氏她们一直待在甘州乡下没有过来,又哪里会有现在的这许多事?她和玉姐儿是可以继续过以前的那种尊贵日子。但是现在,她要对姜老太太行礼,也要对姚氏行礼。就是看到姜清婉,因为她是嫡出姑娘的缘故,在她面前自己的态度也要恭敬。   若她们一直没有过来就好了。或者自己是正室太太也行。至于姜老太太......   孟姨娘抬头看了姜老太太一眼,见她两鬓雪白,脸上还有几块褐色的老年斑,心里就冷漠的想着,都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有几年活头?只要她做了正室太太,一等老太太死了,这个永昌伯府里面还不是她说了算?   ☆、第27章 前尘往事   山西大同府的主帅营帐里,崔季陵猛然睁开了双眼。   刚刚他觉得有些困倦,就想要小憩一会。但才睡着,就开始做梦。   梦里是那个人。站在一大片芍药花丛中间,巧笑倩兮的看着他,脆生生的叫着他崔季陵。   他看着头顶的羊毛毡,一张隽秀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过双唇轻抿成了一条直线,目光也乌沉沉的。   关于她的事,他都刻意的去遗忘,也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有关她的事。甚至连她的名字他都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这几年他确实是很少再想起她。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前些日子开始,他一旦入睡,就总是会梦到她。   更可耻的是,梦里他看到她的时候全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愤怒和不甘,反而很激动,很高兴。想要跑到她的身边去,抛却一切颜面,恳求她留在他身边。甚至还告诉她,他现在有权势有富贵了,可以给她她想要过的任何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总是笑,不说话。后来还当着他的面,转过身跟卞玉成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回过头看过他一眼。   周辉掀开帘帐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崔季陵正坐在榻上,闭着双目,面上神情错杂。既有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悲伤。   周辉脚步一顿。   他从甘州的时候就开始跟随在崔季陵身边,知道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有时候甚至冷静的有点可怕。能让他如现在这样脸上有表情的,想必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但是这几年他不是从来没有这样过?周辉几乎都认为他已经忘却那个人了。但是没想到最近又开始这样了......   装作没有看到他面上的神情,周辉走上前,拱手为礼,叫道:“大都督。”   崔季陵一向就是个很机警的人,不夸张的说,外面有人轻手轻脚走动的声音他都会知道。但是刚刚他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周辉走了进来。   他刚刚想起了姜清婉离家出走时留给他的两封书信。一封说的是这些年她跟他在一起过的很不开心,也过够了这样清贫的日子,想要过回以前那样锦衣玉食的日子。还说她心里一直忘不了卞玉成,现在要去找他,跟他在一起。   而另外一封,是休夫书。   以前两个人玩笑的时候,她曾笑着说起过,若有一日你惹恼了我,我就扔给你一封休夫书,转身就走,天涯海角,让你再也找不到我。他还记得,当时他将她压到了榻上去,咬着她的脖颈说道:“你敢!”   但没有想到她真的敢。   她就这样的将他休弃掉,找她的成哥哥去了。   他闭上双眼,放在榻上的双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因为太用力,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这时就听到了周辉叫他的声音。   深吸了一口气,他睁开了双眼。面上的愤怒和悲伤已经不见了,又是那个平常看起来很冷静,甚至都能称得上是冷漠的大都督。   “什么事?”   周辉暗中的轻舒一口气。若是大都督一直是刚刚那个样子,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就说道:“刚刚接到斥候来报,说在鄂嫩河附近看到鞑靼部的踪迹。不过人数不多,只有几百人马。您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崔季陵眸光微沉。   年前鞑靼首领扣留朝中使节,杀山西守将,皇上震怒,这才有了他这次北征。不过大军未至,鞑靼首领竟然率部闻风远遁。他们驻扎在此数月,竟未与鞑靼部有一场战事。   但总这样的驻扎在山西也是不行的。虽然日日都会有他的眼线将朝中京中发生的大小事都快马奔来告知他,又如何比得上他本人就在京城里?而且薛明诚守制三年的日子也快要到了。他是卫国公,也是太后的娘家侄子,太子的舅舅,也不知道皇上会给他个什么官职......   心念电转间,他已经下了决定。就沉声的吩咐着:“让斥候再探。若再有发现,速来汇报。同时晓谕三军,枕戈待旦,严阵以待。”   这场战事是要速战速决,再不能这样拖下去。既然鞑靼部一直退缩,不肯正面对阵,他便亲率骑兵追袭,直捣他们的老窝。   待战事一毕,便要立刻班师回朝。不然在外逗留时间过长,难保朝中会有不利他的事或人出现。   *   孟姨娘虽然心中对姜老太太和姚氏等人恨极,但也知道她现在只是个妾室,是没有资格跟姜老太太和姚氏对峙的。   便也只得咽下心中所有怨恨,转而对姜老太太磕头认罪,泣道:“妾身教女无方,请老太太重重责罚。便是妾身的这个逆女,出言无状,尊卑不分,请老太太下令打死吧。妾身只当没有这个女儿。”   她心中明白,将话说的越重,姜老太太才会越不好真的重罚姜清玉。这其实还是在以退为进。   不过很显然姜清玉不明白她的这番苦心,反倒手捂着脸颊,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她刚刚已经被那一个巴掌给打的心底发凉了,这会儿听了孟姨娘这一番话,更是如同塞了一大把冰块到她的心里一般,整个人都开始发冷。   姨娘竟然叫那个老太婆打死她?她真的是她生的?   姜天佑虽然心里也很生气,觉得姜清玉太不懂事了,但到底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而且看孟姨娘现在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又说着这样的话,心里也很舍不得。   就也跪了下去,对姜老太太说道:“母亲,玉姐儿是该罚,不过儿子也该罚。都是我以前太娇宠着她的缘故,才让她这样的无法无天。都是儿子的错,您罚我吧。”   姜老太太看着他们两个人,唇角冷笑不止。   一个两个的都说自己该罚,把责任都拉到了自己身上,可不就是在维护姜清玉?就是怕她会真的重罚姜清玉。   不过即便她们再如何说,这姜清玉也肯定是要罚的。   她就冷笑一声:“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是在逼我?难不成我这个做祖母的,不盼着自己的孙女儿好,还真的存心要跟她过不去不成?”   看着姜天佑,一张脸都沉了下来:“都说由小及大,你也不想想,她现在都敢折断我给周嬷嬷的藤条了,若再纵着她,往后欺师灭祖的事她是不是都做的出来?到时就算你这个做父亲的想替她扛着,能扛得下来?”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孟姨娘一眼,也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很显然,姜老太太心里也是瞧不上孟姨娘的。只怕也觉得,一个妾室,有什么资格跟她说话?   孟姨娘心中明白,暗中咬紧了牙。   姜天佑这会儿面上则都是羞愧的神色。   他知道姜老太太这话说的很对,看了姜清玉一眼,眼中都是不赞同和责备的神情。   以前只觉得这个女儿性子娇俏,为人活泼。即便偶尔娇蛮了一些,但想着她是他的女儿,金尊玉贵的长大,性子娇蛮些也是应该的。所以不但没有阻止过,反倒还觉得很好。现在想来,自己不是在助纣为虐?   就面带愧意的对姜老太太说道:“儿子错了。请母亲责罚。”   这句话可就是真心实意的了。   姜老太太面上的神色这才稍缓了一些。   姜清婉知道,老太太越被人逼着,性子反而会越上来,责罚的也会越狠。而只要主动的服了软,顺着她的性子来了,她一高兴了,责罚反而还会轻一些。   很显然,老太太现在心里松动了,至少没有刚刚那么生气。   她就轻轻的走过来,伸手捧起炕桌上的盖碗,双手递过来,轻声细语的说道:“祖母不要生气。先喝口茶,润润喉。”   一面还叫旁边的小丫鬟将手里的扇子递过来,轻轻的给老太太打风。   想必是要下大雨了。外面的天空阴沉,空气也是闷热的。老太太刚刚又生了那么大的气,心中烦躁,自然会更加的觉得热。   随着扇子轻挥,凉风徐来,姜老太太觉得舒服了不少。就转过头赞赏的看了姜清婉一眼,又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茶水。   是上好的毛峰茶,味道很淡,最适合现在这样的夏季喝了。   心里对这个孙女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了,觉得她做什么事都稳重妥帖。还很体贴,细致入微的关心她。   怒气消散了不少,这才转过头看着面前跪着的三个人。   先说姜天佑。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自然舍不得真的责罚他。说了他两句,让他往后再不可一味骄纵子女,然后就让他起来。   姜天佑谢过了,起来站在一旁。   姜老太太转过头看着孟姨娘,目光微沉。   ☆、第28章 准备进宫   姜老太太是不喜孟姨娘的,但这毕竟是她姜家的恩人之妹。若没有孟姨娘的兄长,姜天佑现在也不会有永昌伯的爵位,她也不能做这个高高在上的老夫人。   若只论这一层关系,让孟姨娘做个正室太太也没有什么。说起来他们姜家都欠她的。但姜天佑到底娶姚氏在先,姚氏这些年对她也是孝顺的。而且,当初她也是认了孟姨娘做义女的,待她很好。也想过等她大了,一定会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但是没有想到,她偏偏就要跟姜天佑在一起......   虽然是义兄妹,没有血缘关系,但说出去到底也是很丢人的。   姜老太太就转过头,不再看孟姨娘,只冷淡的说道:“你刚刚那句话说的很对,你确实是教女无方。一个伯府的姑娘,竟然被你教成了个尊卑不分,只会撒泼哭闹如泼妇一般的人。若让你再继续教养她,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传出去真是要讲将我们伯府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就叫桃叶:“叫两个丫鬟将松鹤堂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给二姑娘住。”   这就是她要亲自教养姜清玉的意思了。   孟姨娘心中一惊,抬头看姜老太太。就见她面上神情威严,目光中满是不容置喙的意思。   孟姨娘又偏过头看了姜天佑一眼,见他面上也是赞同的意思。   她就慢慢的低下了头去。不过心中到底还是不甘愿的,垂在身侧的手就慢慢的攥了起来。   姜清婉心里也惊讶,不由的就看向姜清玉。   姜清玉面上是很愤恨的样子。因着左脸颊上五根鲜红的手指印的关系,她的一张脸看起来甚至都有点狰狞了。   姜清婉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由姜老太太亲自来教养姜清玉的这件事,姜清玉肯定是受益者。一个养在妾室身边的庶女和一个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庶女肯定是不一样的,往后嫁的人家门第都会高一些。但很显然姜清玉和孟姨娘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们两个心里肯定觉得姜老太太是个恶人,让她们母女两个分离。而且由姜老太太亲自来教养,姜清玉哪里会有以前的自由呢?肯定要受诸多约束。   不过要和姜清玉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姜清婉觉得自己以后肯定是会清净不了的。   不由的又暗中轻叹了一口气。   *   孟姨娘回了宜春苑之后果然哭的很伤心。   姜天佑知道孟姨娘虽然经常说姜清玉,但心中对她其实很疼爱。这会儿母亲开口让玉姐儿住在松鹤堂的西厢房,孟姨娘心中肯定会很难过。所以一等出了松鹤堂,他也没有看姚氏期盼的目光,而是同孟姨娘回了宜春苑。   这会儿见孟姨娘哭的很伤心,他就柔着声音安慰她:“虽然玉姐儿往后住在母亲那里,但伯府统共有多大?你想见她不还是能随便见她?何必要哭成这样,就好像你们母女两个人硬生生的要分离了一般。”   姜天佑对着旁人其实算不上是个温柔的人,但是在孟姨娘面前,他真的算是个很温柔,也很有耐心的丈夫了。这若是姚氏在哭,只怕就是一句很不耐烦的别哭了,然后转过身往外就走。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而且母亲说的对,玉儿今日做的事也实在是不成体统。现在若不管束她,谁知道往后她会做出些什么事来?由母亲来管教她,那肯定错不了。”   他和姜惠妃少年失父,就是母亲将他们兄妹两个拉扯大的。自觉他们兄妹两个人也都算成才了。   孟姨娘的哭声一顿。   拿手里的锦帕擦了擦泪,然后她抬起头,看着姜天佑,轻轻柔柔的说道:“妾身哭不是因为老太太要将玉姐儿放在松鹤堂教养的事。妾身心里明白,老太太要亲自教养玉姐儿,这是她的福分,妾身是真心的为玉姐儿高兴。心里也很感激老太太。”   姜天佑自然就不明白了:“那你怎么还哭的这样伤心?”   “妾身哭是因为痛恨自己教女无方,竟然让玉姐儿成了这个样子。这下子老太太心里肯定对我很不满,便是老爷心里,现在肯定也对妾身很不满的吧?妾身真的是,真的是,觉得自己罪恶深重。”   她生了一双好看的杏眼。这会儿眼中还带着眼泪水,梨花带雨一般的看着人,便是个铁石人都要心生怜惜的,更何况姜天佑?   自小见惯了母亲的强势,他就很喜欢柔弱的女子。孟姨娘给他的感觉,就仿似她是菟丝花,而他是参天大树,她就是依存着他而活的。若没有他,她便活不下去。   姜天佑很喜欢这种感觉。   就伸手将孟姨娘揽入怀中,笑道:“怎么会?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会不知道?你是很明事理的一个人。刚刚你在母亲面前不是一直让母亲要重重的责罚玉姐儿?就是以前,我太惯着玉姐儿了,也是你在劝我。你放心,等找着机会了,我肯定会对母亲说的。”   “多谢老爷。”   孟姨娘放下心来,很柔顺的依在他的怀中没有说话。   不过目光却是沉着的。   住在松鹤堂,整日的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玉儿怎么会过的好?而且刚刚老太太罚玉儿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手软。   给周嬷嬷当面赔礼道歉不说,还要连着三天,每天都要在祖宗牌位面前跪足两个时辰。另外每天都要抄写一卷佛经。她好好的一个女儿,就要让老太太这样的折腾?   简直都可以想象往后玉儿每天都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想到这里,孟姨娘心中就觉得恨极。但又害怕。   今儿是玉姐儿,往后会不会将宁哥儿也从她的身边夺走。宁哥儿可是她全部的依靠了。可是老爷......   刚刚在松鹤堂的时候,老太太说要玉儿往后住在松鹤堂的西厢房的时候,老爷面上可是很赞同的神情。   看来也不能完全的依仗老爷了。还是要依仗自己的。   过了两日,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允许姜惠妃家人明日入宫觐见。   姜老太太听了,便忙着叫人收拾起来。   她一生只生养了一双儿女,但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女儿了,心中是很挂念的。这次从甘州过来,就带了很多甘州的特产来。   既然要入宫,也肯定要去拜见太后和皇后的。怎能空手去拜见?肯定是要准备礼品的。   想了想,又叫姜清婉过来,吩咐她:“你姑母还没有见过你,你明日跟我一同进宫去见见她。”   姜清婉不想去。   上辈子她就是在皇宫里面死的,实在不想再故地重游。就找了各种理由,委婉的说不去。但可惜姜老太太是个强势的人,而且很显然打定了主意要带姜清婉一起进宫,姜清婉最后没有法子,只得应了下来。   她太知道不得姜老太太喜欢会怎么样了。姜清玉现在还在祖宗牌位面前跪着呢。而且以前姜老太太对小清婉也很不好,是自己揣摩透了她的心思,做了她心目中最想要的那种孙女,她才对自己好起来。   万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前功尽弃了。   虽然即便再不甘愿,次日也是早早的起来,由绿罗服侍自己梳妆打扮了,然后去正房给老太太请安。   等到了正房明间,就见姜清玉已经在那里了。身边站着她的丫鬟瑞香。   看到姜清婉过来,姜清玉就怨恨的瞪了她一眼。   姜清婉只当没有看到,走过去对姜老太太行礼问安。待姜老太太叫她起来,她就走到姜清玉面前,对她点头微笑:“二姐姐,早。”   姜清玉瞪着她,没有说话。   她是一直看姜清婉不顺眼的,觉得她的嫡女位置原本该是她的。也觉得姜老太太心里就只有姜清婉一个孙女,对她一点儿都不好。昨儿晚上又得知姜老太太进宫见姜惠妃只带着姜清婉一个人去,心里就越发的不平起来。   皇宫是什么地方?天子居所,谁不想要去看一看。她自然也很想去,但姜老太太提都没有对她提过这件事。她还是听丫鬟说起来才知道。   姜清婉对她的瞪视很不在意的样子,面上一直带着微笑。   姜老太太在旁边看到,就沉下脸来说姜清玉:“虽然你是姐姐,但你三妹跟你问安,你怎么连话都不说一句?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姜清玉心中实在是恨极,但又不敢忤逆姜老太太,只得说道:“三妹早。”   姜老太太这才面色稍缓,叫姜清玉回去。又叫姜清婉到她身边去坐,看她今儿身上的服饰穿戴。   领口绣玉兰花纹的粉色湖绸褙子,米黄色折枝花卉刺绣马面裙。鬓边簪了一支点翠凤头步摇,蝴蝶发簪。既不会让人觉得她打扮得太隆重,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寒酸。   华贵的恰到好处。这才是他们永昌伯府嫡出姑娘该有的样子。   姜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姜清婉几句宫中的规矩,叫她进宫之后万不能随便说话,不能随意走动。   姜清婉毕竟是在宫里待过的,对宫里的规矩可以说比姜老太太还要熟悉。不过她依然恭顺的应了下来,然后跟在姜老太太身后往外面走。   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见姜老太太忽然想起什么事来一样,让人去叫了芙蓉过来。   芙蓉正在姜清玉的房里跟她说话,听说老太太叫她,连忙赶了过来,垂首问:“老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心里很有些忐忑。   毕竟是孟姨娘的眼线,心中有鬼。这会儿又是从姜清玉屋里出来的,就怕姜老太太会多心。   不过姜老太太仿似压根就不知道她刚刚是从姜清玉屋里出来一般,只叫桃叶:“将首饰盒子的钥匙给她。”   姜老太太很有几个首饰盒,里面有不少名贵的首饰。平时所有的首饰盒都放在一只朱漆描金的小箱子里面,外面上了锁。要用的时候才会开锁,将首饰盒子拿出来。   不过平常这钥匙都是桃叶在掌管,现在竟然会给她......   芙蓉手里拿着这只黄铜钥匙,心里有点发怔。   就见姜老太太看她一眼,然后同她说道:“你是这松鹤堂的大丫鬟,肯定是要多管点事的。往后我的那些首饰,就都由你来掌管。”   又叮嘱她:“我那些首饰每一样都很贵重,这钥匙你可得收好了。”   芙蓉听了,心中大喜。   她虽然是这松鹤堂的大丫鬟,但这段日子从来不见老太太重用她。行动只重用桃叶一个人,待她反倒如同二三等的丫鬟一样。就是她想要探听什么消息都是探听不到的,孟姨娘暗地里也没少埋怨过她没用。但是现在,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要她掌管着首饰盒子的钥匙。   老太太这是要重用她了?   就一脸笑容的对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您但请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的收着这钥匙,绝对不会叫旁人碰一下。”   “那就好。”   姜老太太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然后扶着姜清婉的手往外走。   姜清婉这时也回过头看了芙蓉一眼。见她一团高兴的样子,神情漠然的转回头。   她心中明白,老太太这是要开始清理松鹤堂里的眼线了。不过这是好事。她也不想她的一举一动,说的每一句话被其他别有用心的人知道。   ☆、第29章 母女密谋   姜清婉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再进皇宫的一天。   她刚成为姚氏女儿的时候就想过,她再不是以前的姜清婉了,上辈子让她或伤心或愤恨的那些人她再也不想见到,更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但是没想到事与愿违。谁能料想到姜家和崔家竟然是世交?回京短短的时间内,她见过了崔老太太,见过了孙映萱,现在她竟然还要进宫。   昨晚她也是思绪难平,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但忽然想起以前孙姑姑说的一句《金刚经》上的话,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忽然就有些顿悟了。   以前的姜清婉已经死了,谁会知道她又借着另外一个人的身体活过来了呢?只要她不再对上辈子的那些人执着,心不动,自然不伤。便能心中平静。   如此,上辈子的那些人于她又有什么关联?她已经是永昌伯府的嫡女了,再不是以前的那个姜清婉了。   这般一想,整个人好像确实轻松了不少,也就渐渐的睡着了。   于是这会儿走在朱红色的宫墙夹道里面,姜清婉觉得心里也是平静的。   上辈子虽然进过宫,但刚进宫那日就触怒了皇帝,被发放到浣衣局为奴,并没有在皇宫里面走动过,所以对宫里的地形也是不熟悉的。不过姜惠妃早就遣了内监过来迎接她和将老太太。有内监带路,自然不会迷路。   姜惠妃住在景阳宫里面,在东西六宫里面也算是偏僻的地方了。不过进了宫门,发现里面还是装饰的很富丽堂皇。   正殿门前很站了几个人。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穿了件湖色绣梅蝶球纹的褙子,生的相貌秀丽绝俗。眉眼间有几分像姜老太太。   姜清婉就知道,这位就是姜惠妃了。   还来不及行礼,就见姜惠妃已经快步的对姜老太太走了过来。至面前两三步远的时候又停住,只双目含泪的望着。   姜老太太眼中也含了泪。但皇宫内院里面怎能随意啼哭?也只得忍了眼泪,彼此紧紧的拉着手。   旁边早有心腹的宫女上前轻声的劝慰住。又请姜老太太和姜清婉到正殿里面。   至正殿里面,姜老太太就要屈身对姜惠妃行礼。   姜惠妃一把扶住,叫母亲,但被姜老太太正色的劝阻住:“娘娘,君臣礼仪不可废。”   和姜清婉一起对姜惠妃行跪拜礼。   姜惠妃含泪受了,然后亲手扶起,叫宫女赐坐。   姜清婉在旁边冷眼看着这姜惠妃,性子倒是个柔顺的。也是,姜老太太这样的强势,子女肯定是要柔顺些的。   姜惠妃和姜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转过头目光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姜清婉,然后转过头对姜老太太说道:“这就是婉姐儿?是个沉稳大气的。”   她知道姜清婉这些年一直随姜老太太住在甘州乡下,新近才进京。但刚刚见她落落大方,礼仪规矩也一些儿不差,倒像是很熟悉宫里的事一般。又见她生的娇美动人,心中很喜爱。叫一旁站着的宫女拿糕点蜜饯来给她吃。   姜清婉站起来,屈膝行礼,谢过她的夸奖和赏赐。   姜老太太也觉得面上有光彩。就对姜惠妃说道:“这孩子以前也是个淘气的,很叫我头痛。后来来京的途中病了一场,醒过来性子倒是沉静了。我见她像是个有出息的,所以去哪里都要带着她。也是想要让她多见见世面。”   姜惠妃明白她的意思。嫡女自然尊贵,往后亲事上肯定要仔细的挑选一番。挑个门第高的,对永昌伯府也会有助力。   只可惜姜惠妃只生了两位公主,没有皇子,若不然,永昌伯府肯定要比现在更加显赫。   姜老太太说起这件事就觉得很惋惜。   她肯定是想要姜惠妃再生下一位皇子来的,就委婉的问起了皇上最近来景阳宫的次数多不多的事。   姜惠妃唇角微扯,面上是一丝淡淡的苦笑。   她都已经过了三十岁了,再如何保养的好又如何能比得上十几岁的少女水灵?而且她的相貌在这宫里原也算不上是最好的。便是她生的两位公主,也不是很得皇上喜欢。   便委婉的将这些话说了。姜老太太听了,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心中肯定是盼着姜惠妃得宠的。但也知道姜惠妃毕竟是近三十岁的人了,只怕往后想要生个皇子都难。   想了想,姜老太太不再提此事,转而问着:“我来京时日不长,也没有来得及问你哥哥。先前那位薛皇后生的太子现年多大年纪了?现在这位崔皇后生的皇子呢?还有宫里其他的皇子,年纪十五岁以上的有几位?”   姜惠妃不明白她为何会问起这件事,但还是老实作答:“太子殿下现年已经十八岁了,听说皇上和太后正在想着要为他挑选太子妃,不过还没有定下到底是哪一家的女儿。崔皇后的皇子年纪不算大,今年刚六岁。至于其他年纪十五岁以上的皇子,也就只有二皇子了。现年十七岁。”   姜老太太心中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忽然倾身过来,声音也压低了些,似是怕人听见:“咱们家现在有四位姑娘,两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说起来,都是可以相看亲事的了。”   虽然姜老太太的声音压的很低,但姜清婉坐的离她们很近。而且她也一直在侧耳关注她们之间的谈话,自然就将姜老太太说的这句话一个字不漏的都听到了。   心中一惊。就抬头望了过去。   就见姜惠妃面上也是很惊讶的样子。不过她很快的就反应过来,叫殿中的宫女内监退下,只留了两个心腹宫女。然后才轻声的问道:“母亲这句话的意思是......”   虽然她后面的话没有问出来,但姜老太太是明白她意思的,就点了点头。   姜惠妃默然不语。   姜老太太就继续轻声的说道:“你哥哥现在虽然有个永昌伯的爵位,也在京卫指挥使司有个指挥同知的职位,但我问过他,其实他手中也没有什么实权。而且早年他在战场上的时候受过很严重的伤,往后只怕也难再上战场建功立业了。不然这次北征鞑靼部他为何没有去?若你生了个皇子还好些,咱们永昌伯府也有个倚靠。自然,你是咱们永昌伯府的倚靠,若你哥哥有出息,手中有实权,他也是你的倚靠,你在宫里的日子就会好过些。崔皇后的事我也听闻过,若非她兄长手中权势很大,先皇后仙去的时候,皇上会立她为皇后?”   姜老太太说的这些道理姜惠妃自然都明白,所以就默不作声。   姜老太太见状,就继续说道:“刚刚你也说了,现在皇上也不常到你宫里来,你想要生个皇子只怕也难了。既如此,就要为你自己,也为咱们永昌伯府打算打算。咱们家的这几位姑娘都是好的,若能入了哪一位皇子的眼,你后半辈子有靠,咱们永昌伯府也有靠。”   姜惠妃目光望着姜清婉。   好在姜清婉一直垂着头在听她们两个人说话,所以她也看不到姜清婉这会儿眉头都紧紧的皱了起来。   昨儿晚上她还在想,姜老太太要进宫见姜惠妃,为什么一定要带她过来?现在她可算是明白了。   原来打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   姜惠妃很显然被姜老太太的这一番话给说动了。只是想了想,还是迟疑着:“这样的事,我总不好直接去跟皇上提。若是被皇上拒绝了,那可就......。而且现在太后和皇上只提到了太子殿下大婚的事,母亲是想......”   “没有让你直接去跟皇上提这件事。”姜老太太轻叹了一口气。觉得以自己女儿的这个智商和性子在宫中还能做到惠妃这个位子,也实在是太为难她了。不过也是当年姜天佑替皇上挡了一箭,皇上才晋升了姜惠妃的位份,不然她到现在只怕最多也只是个嫔位,“你不是生养了两位公主?公主入学都要陪侍。有比娘家人更放心的?你不如先想个法子说现在两位公主身边的陪读不好,然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在太后和皇后面前进言,想要从咱们家挑选两位姑娘进宫给你的两位公主陪读。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姜惠妃还是惊讶的:“从咱们家挑选两位姑娘进宫?”   她不明白姜老太太的意思,姜清婉却是明白的。心中由不得的冷笑了一声,但却也是佩服姜老太太的。   就见姜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姜惠妃:“咱们要做两手准备。能得太子青睐固然最好,若能得二皇子看中,那也是一件大喜事。二皇子也到了该大婚的年纪,等太子的婚事定下来,二皇子的婚事是肯定要提上日程的。咱们先送两位姑娘进宫,和太子和二皇子先接触,若得他们看中,主动去跟皇上讨要,岂不是好?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都看不中咱们家的姑娘,能进宫给两位公主陪读,往后她们的亲事上肯定也会好一些。”   不得不说,姜老太太的这一手算盘打的可是真的好。若非自己现在是她的孙女,姜清婉都要为她叫一声好。   只可惜她是个不想进宫的。但她偏生又是姜老太太四个孙女里的其中一个。   往后的日子只怕注定会顺心不了,也太平不了。   ☆、第30章 前世小姑   姜老太太和姜惠妃又说了一会儿话,就相当于把这件事给定下来了。   姜清婉自然是没有插嘴的权利。不过好在她现在很有一种随遇而安,一切随缘的觉悟,所以心中倒也平静。   想想毕竟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要怕什么呢?现在这些日子都是赚来的。   就听着姜老太太和姜惠妃说话。   虽然恩准妃嫔家人入宫探望,但肯定也不能在宫中待太长时间。还要去对太后和皇后跪拜谢恩。   去太后寝宫的路上姜老太太已经告知了姜家和崔家是世交的关系。姜惠妃听到了也很吃惊。   若跟崔皇后之间有一层这样的关系,那往后姜惠妃在宫里的日子肯定也会好过点的。姜老太太就打算待会儿去拜见崔皇后的时候委婉的跟她提起这件事。   不过姜清婉可不这样想。翠华兰这个人她还是很了解的。心胸狭隘,连亲情上都看得淡薄,又怎么会因为一层世交的关系就对姜惠妃特别关照?想必若没有崔季陵在朝中的地位,她是肯定做不了皇后的。只怕想在后宫中生存下来都难。   不过姜惠妃现在不是很得圣宠,而且生的也是两位公主,对崔华兰没有威胁,再加上世交这一层的关系,想必往后也不会特意的为难她。   这就已经很好了。   薛太后住在慈宁宫,离着景阳宫很有些路。不过对于姜老太太和姜惠妃母女来说,能在一起多待一会儿都是好的。倒巴不得路更长一些。   慈宁宫自然不比东西六宫。面阔七间,左右两侧廊庑,屋顶上一应黄琉璃瓦。日光照射其上,端的是金碧辉煌。院子里摆放了很多盆花草,都长势很好。看得出来这位太后应该是个爱养花的人。   有内监通报了进去,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之后才出来,请姜惠妃,姜老太太和姜清婉等人进入。   天家最重规矩,姜老太太也不敢抬头,恭敬的对上首行跪拜礼,口中说着太后万安。   薛太后叫她们几人起来,又叫宫女赐坐。一面打量着姜老太太,一面跟她说话:“这位就是永昌伯府的老夫人?”   姜老太太才刚刚坐下,忙又站了起来,应了一声是。也不敢抬头。   就听到薛太后在笑道:“老夫人不必多礼。当年若不是永昌伯挡了那一箭,皇上也不会安然无恙。说起来哀家是要谢谢你的。你生了个好儿子。”   姜老太太如何敢受她的谢?赶忙的说道:“皇上乃天子,有神人护体,洪福齐天。便是没有小儿挡那一箭,也自能长命万岁。”   在太后面前是万万不敢居功的。   听的薛太后笑了起来,叫姜老太太坐。又看着姜清婉。   刚刚她就注意到姜清婉了。   连姜老太太那样的人刚刚进来的时候也是很紧张的,对她行礼的时候双手都在发颤。但这位姑娘却是举止落落大方,面上再没有一丝惊慌紧张。   看起来实在是很沉稳镇定的一个人。   就同姜清婉说话:“你是永昌伯的女儿?”   姜清婉站起来屈膝行了一礼,垂首作答:“起动太后垂询。臣女正是。”   声音听起来很平静,面色也如常,不卑不亢的。看的薛太后心中一喜,笑道:“是个沉稳的好孩子。”   说过了两句话之后,就叫姜清婉坐。然后又跟姜老太太和姜惠妃说话。   知道姜老太太是过来谢恩的,她就笑道:“这母女天伦,是该要经常见一见的。以前老夫人你在甘州便罢了,往后无事就可以进宫来见一见惠妃。也可以过来同哀家说说话。”   薛太后现年也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当年是宁王的一个妾室,后来宁王死了,儿子做了宁王,又做了皇帝,宫里也没有太妃之类的,竟是想找个年纪差不多的人说话都难。未免会觉得寂寞孤单。这会儿看到姜老太太,见她说话知趣,年纪也和她相仿,便和善的说了这话。   姜老太太自然要站起来恭敬谢恩。又恭维了几句,薛太后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得知她们待会儿还要去跟皇后谢恩,薛太后就笑道:“现在已经入了夏,老夫人也六十多岁的人了,怎能顶着这样的大日头奔波个不停呢?若中暑了可不是好玩的。”   就叫了个内监过来,吩咐他:“你去永寿宫将皇后娘娘请过来。叫她将四皇子也带过来,哀家也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弘业了,心中也着实想他。”   内监恭敬的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出殿。   姜清婉的右手慢慢的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袖口也绣着花纹。是藕荷色镶银边的玉兰花纹。银线没有其他丝线顺滑,摸在指尖就要粗糙一些。   对于自己上辈子的这个小姑子,若要姜清婉说,那便是心比天高。但人又不够聪明,还心胸狭隘,自私自利。   她还记得上辈子她刚嫁给崔季陵的时候,崔季陵怜惜她,觉得她本来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偏偏为了他过着这样贫寒的日子,总是想要给她好东西。   那次他背着她接了寺庙里的经书回来抄。原本就要准备会试的人,日夜攻书,还要抄写经书,简直没有休息的时候,眼中经常有红血丝。后来得了这抄经书的钱,他就去首饰铺子里细心的挑选了一支红珊瑚簪子送她,作为她十六岁的生辰礼物。她很喜爱,却被崔华兰得知,就来质问崔季陵为什么也没有给她买一件首饰?还闹着一定要那支红珊瑚簪子。   崔季陵自然是不允的,还严厉的呵斥了她几句。她便哭着闹到了崔老太太的面前去,添油加醋的说了许多话。   崔老太太又是个护短的人,不问缘由,便说是姜清婉的错。若非最后崔季陵下跪求情,只怕崔老太太肯定是要责罚她的。   但到最后,那支红珊瑚簪子却是好好儿的就断成了两截。姜清婉知道,肯定是崔华兰背着她弄坏的。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能得到,这便是崔华兰的性子。不过那个时候自己总想着孝道,也不想惹事,让崔季陵分心为难,就从来没有对崔季陵提过此事。也没有找过崔华兰的麻烦。   现在想来,还是有一丝遗憾的。至于那支红珊瑚簪子,谁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呢。肯定是被扔掉了。   心中正想着这些事,就见有个宫女进来通报,说是皇后娘娘和四皇子过来了。   姜清婉转头望过去。就见崔华兰穿了一件大红色纱绣百蝶穿花的夏衫,满头珠翠。看起来实在是很华丽。手中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想必就是四皇子了。   姜清婉看到四皇子的时候怔了一下。   这孩子生了一双长眉,双眼明亮。有完美流畅的下颌线,不笑的时候面相清冷,看起来不好接近。   都说外甥像舅,这位四皇子跟崔季陵的相貌确实很有几分相像。   看到崔华兰过来,薛太后的双眉几不可查的蹙了一下,不过很快的就恢复面色如常,伸手叫四皇子:“弘业,到祖母这里来。”   又叫崔华兰起来,同她引见姜老太太等人:“这位是姜惠妃的母亲和侄女儿。”   姜老太太赶忙的起身对崔华兰行礼谢恩。姜清婉虽然心中不愿,但也只得跟随姜老太太的动作。   崔华兰以前就是个傲慢的人。总觉得自己祖父做过京官,她就是官宦之后。这会儿做了中宫皇后,自然是越发的目中无人起来。看也不看姜老太太和姜清婉,只漫不经心的叫她:“起来罢。”   姜老太太原本还想着,待会儿去给崔皇后谢恩的时候委婉的提起崔姜两家是世交的事,但现在薛太后也在这里,自然是不好提的了。便只得罢了。   薛太后这时正在摩挲着四皇子的脖颈,面上慈爱的跟他说话:“我听宫人说,前儿你中暑了,可是真的?现在可无碍了?”   四皇子是个不安分的,坐在薛太后身边身子扭动个不停。说出来的话也是没有过脑子的:“还不是都怪杨将军。这样热的天,还叫我扎马步,练武,我能不中暑吗?皇祖母,你快下道懿旨,杀了杨师傅,抄了他的家,看他往后还怎么叫我扎马步,练武。”   姜清婉听了,就看了四皇子一眼。   相貌是有几分像崔季陵,但这性子可是一点儿都不像。崔季陵是个冷静内敛的人,而且在读书习武上面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再如何的累也都默默的受了,从来不会对人说一个字。   薛太后很不高兴,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崔华兰。   崔华兰也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反而还附和着四皇子说道:“这个杨将军确实太严厉了,不晓得变通。皇上虽然让他教皇子们习武,但弘业才多大?就要对他这样严厉。臣妾见了很舍不得。所以前儿弘业中暑了,这几日臣妾就没有让弘业再去练武场。”   薛太后听了,眉头就皱的越发的紧了。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问道:“这件事,你可对皇上说过了?”   一听这话,崔华兰就笑了起来:“自然说过了。皇上也同意臣妾说的话。还说现在才初夏就已经这样的热了,往后怕不是会更热?弘业尊贵,如何能在大毒日头底下练武?便恩准弘业这个夏天都不用再去练武场。”   眉眼间的得意之色是掩都掩不住的。肯定是心里觉得皇帝宠爱她儿子,待她儿子不比其他皇子。   姜清婉唇角微弯。   可知捧杀这两个字?可笑这崔华兰不但不知,反而还洋洋得意。   看来皇帝心中也是忌惮崔季陵的。不然也不会如此放任四皇子和崔华兰如此这般。   薛太后心中也自然深知这一点。而且在得知皇帝说过这番话之后,皱着的眉头立时就松开了。   四皇子虽然也是她的孙儿,但她也并非只有他一个孙儿。最重要的是,仙去的那位薛皇后是她娘家的侄女儿。现在的太子就是薛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她心中肯定还是希望太子殿下更有出息,将来登上帝位,他们卫国公府才能一直显赫下去。   就没有再说这件事,反而是和姜老太太说起了闲话。   姜清婉自然不好插嘴,便乖巧的坐在椅中,微微的垂着头。   崔华兰这时候却注意到她了。   虽然相貌不同,但这个人坐在这里,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总是会让她想起那个人来。心中不由的就有些发慌。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那个时候孙映萱说过,已经将那个人顶替她作为贡女送入宫中了。这些年也一直没有那个人的踪影,想必已经死了。   也不知道是进宫之后不久就死了,还是宫破的那日死的,还是其他的时候死的。   若教大哥得知这件事......   崔华兰心中猛的一跳,双手紧紧的握住了两侧的圈椅扶手。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那个画面的。   看着姜清婉的目光不由的就带了点恐惧起来。也是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个形似那个人的少女坐在这里,就想要叫她们立刻就离开。   正要开口说话,这时就见有个内监进来通报:“太后,卫国公在外面求见。”   ☆、第31章 卫国公爷   姜清婉原本以为卫国公年纪肯定不小,但见进来的却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生的身量颀长,相貌隽逸,气度闲雅。   姜清婉只知道这卫国公府是薛太后的娘家,却不知道这位卫国公竟然会这样的年轻。   薛明诚进得殿来,对薛太后,崔皇后等人行了礼。   薛太后一看到他进来,面上的神情立刻就柔和了不少。笑着问他:“年前你跟我说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如何,都到了哪些地方?见了些什么?”   薛明诚回道:“回太后,臣回了一趟肃州,将祖宅祖坟修葺了。后来辗转经水路,从峡江、荆州过,至江浙之地。再经由大运河回京。眼中所见万里江山秀丽,百姓生活富足。皆是皇上圣明之故。”   声音疏朗,若清泉水缓缓流经水底圆石。   算一算,这大半年的功夫他竟然走过了这么多地方。   姜清婉看了他一眼,只觉他可以如同徐霞客一般,写出一本游记来。   肃州是薛明诚的老家,也是薛太后的老家。薛太后很问了几句祖宅和祖坟的事,然后才忽然想起姜老太太和姜清婉来,就给他引见:“这两位是永昌伯府的老夫人和小姐。”   姜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可是卫国公。还是薛太后的娘家侄子,如何敢托大?忙对薛明诚行礼:“老身见过国公爷。”   姜清婉也随之行礼。   薛明诚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叫她们不用多礼。   姜老太太也是个有眼色的,见卫国公一来,薛太后便问了他好多事,没有再同她们说话,当下便对姜惠妃使了个眼色。姜惠妃会意,两个人就起身跟薛太后和崔华兰作辞。   薛太后也没有多留她们,只客套的叫姜老太太往后有空就进宫来跟她说说话。姜老太太毕恭毕敬的应了下来。   自然也不会经常来的,都是面上的客套而已。   崔华兰是早就不想看到姜清婉了。   刚刚她细看的时候,就看到这位少女右脸颊靠近耳朵那里也有半颗芝麻粒大的小黑痣。那个人也有......   心中不由的就越发的惊慌起来,倒是巴不得她们早些走。所以这会儿一见姜老太太和姜惠妃恭敬的跟她作辞,她鼻中轻哼一声,就算是应下来了。   薛太后在旁边瞧见,只觉得她实在是没有半点皇后该有的母仪天下的风范。虽然相貌生的明艳,但腹内其实草包。若非有一个手腕很厉害的兄长,他们母子不得不忌惮,这样的人在宫里至多也只能做个贵人。只怕还不得善终。   薛太后心中对这位皇后实在是不喜,不过碍于崔季陵手中掌着天下兵马,暂且还要和颜悦色的跟崔华兰说话:“皇后,弘业中暑症才好,不宜过度劳累。哀家瞧着他也有些乏了,你带他回你的永寿宫,叫宫人好生的照看他罢。”   其实就是想叫崔华兰和四皇子走。不过并没有直接这样说,反而打着为四皇子好的旗号。   说完,还叫自己的贴身宫女去拿了好些珍贵补品过来:“弘业身子虚。这些都是各地上贡来的,你拿回去好好的给他补一补。”   又殷殷的叮嘱了四皇子许多要注意身体,好生保养之类的话,看起来实在是个很慈爱的祖母。   薛明诚在一旁面上含笑的看着,没有说话。不过眼中的笑意实在是浅淡。   崔华兰则是心中得意,觉得薛太后这样的看重她儿子。就领着四皇子谢过了薛太后,然后叫宫人拿着那些珍贵补品,转过身出殿。   等她一出殿,薛太后面上慈爱的笑意立刻就没有了,看着他们母子两个人背影的目光反倒有些发沉。   薛明诚面上的笑容倒是还在,看起来很平和的样子。   薛太后发了一会儿怔,转头见薛明诚还站着,就叫他坐:“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必跟我这样生分,坐罢。”   薛明诚这几年相继丧母又丧父,薛太后心中怜惜他。娘家又只剩了这么一个侄儿,所以经常叫他进宫里来跟太子一起住着。是很关心他的。   薛明诚笑着应了一声是,然后在椅中落座。   有宫女用填漆茶盘奉了两碗茶上来。薛太后叫薛明诚喝茶:“这是杭州府那边上贡来的,说是今年头一茬采摘的雨前龙井。你尝尝。”   然后姑侄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说了些闲话。多是薛太后在问薛明诚路上的见闻,薛明诚都一一的回答了。   待宫女过来换过两遍茶水,薛太后就问薛明诚:“你为你父亲守制也有三年了,待守制期满,你有什么打算?”   薛明诚拿着盖碗的手一顿。随后他将盖碗放到手边紫檀木几案上,抬头看着薛太后,含笑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姑母您是知道我的,志不在官场,只想寄情山水之间,做个逍遥闲散的人。”   薛太后眉头微皱。   卫国公府虽然也有几个旁支,在朝中也不乏当官的人,但一来那些人跟她到底隔着几层,薛明诚可是她嫡亲的侄儿,二来,她知道薛明诚是个绝顶聪明的,绝非那些人可比。若他愿意进入仕途,将来的成就肯定会比那些人大。所以是很想扶持薛明诚为官的。   但可惜薛明诚虽然学富五车,却对仕途不感兴趣。这几年他母亲父亲相继离世,为父母守制六年,期间自然是不能入朝为官。不过现在既然他为父守制期满,倒是由不得他了。   薛太后将手中的盖碗放到了手边的桌上,抬眼看他。   就见薛明诚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直身,腰间挂了一枚白玉坠儿。头上没有戴发冠,只簪了一根白玉簪儿。   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一身打扮,但那枚白玉坠儿和那根白玉簪儿看着通体温润通透,再无一丝杂色。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价值不菲。   便是他身上穿的那件直身的衣料也非常人所能见,是贡品,极名贵的。还是她赏赐给他的。   薛太后就问道:“这蜀州上贡的春罗,你穿了觉得如何?”   薛明诚微怔。不知道她好好儿的为何忽然会问到这件事上来。但还是老实作答:“多谢姑母赏赐和挂念。这春罗轻薄柔软,侄儿穿着很舒适。”   薛太后点了点头。又没有立刻跟他说话,而是叫宫女去拿两碗荔枝过来。   薛太后喜食荔枝,尤其喜欢冰镇过的荔枝。这会儿朱红色的荔枝被放在水晶碗里,边上洒了一圈凿的细细的碎冰,看着就让人暑气顿消。   薛太后让宫女拿了一碗荔枝放到薛明诚手边的几案上,叫他吃。   旁边自有宫女将剥好的荔枝放在水晶盘里面递了过来。   半透明的荔枝果肉,凝脂一般。放在水晶盘里,便如上好的夜明珠。吃一颗下去,甘露洒心一般,暑气顿消。   薛太后吃了两颗荔枝,拿锦帕擦了擦嘴角,然后开口说道:“你学识广,走过的地方也多,自然知道这荔枝是粤闽两地才有,京城这里不容易吃到。天热,不等运过来也坏了。这是皇上知道我喜欢吃荔枝,八百里飞骑让人运送过来的。若是普通的老百姓,不说吃,好些人是见都没有见过。”   薛明诚已经知道她说这番话的意思了。就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知道他的这个姑母是个睿智聪慧的,心机也缜密。面上看起来虽然和善慈祥,但若有必要,也是很能狠得下心的。   像刚刚四皇子的事,这若是发生在太子殿下身上,她肯定是会严厉斥责,告诫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若连这点苦累都经受不住,还有何用?可是对于四皇子,却是纵容。   因为太子殿下则是跟她利益最相关的人。而四皇子,虽然是她的孙儿,但他的身后却是崔季陵。所以宁愿将这个孙儿养废。必要的时候,只怕也能痛下杀手。   可见也是个冷酷的。   不过薛明诚也明白,她这是为大局着想。   耳听到薛太后还在声音淡淡的说着:“你身上穿的这春罗,想必你也知道,是贡品。每一匹都精美绝伦,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不说寻常的百姓,便是一般有权有势的人都得不到。但这些,你都很轻易的得到了。因为你是卫国公。”   见薛明诚依然微垂着眼没有说话,她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个闲散的人,不喜欢官场勾结。但你身为卫国公,享受了卫国公这个身份的便利好处,那你肩上自然就有你身为卫国公该担的责任。要知道,咱们薛家的这国公爵位也是得来不易的。你的父亲,祖父,也都是在战场上拼过命,洒过血的。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怎能到了你的手里就停滞不前,甚至毁坏了?若果真如此,你百年之后,到地底下有何颜面去见薛家的列祖列宗?”   薛明诚的双眼依然垂着。   他在看衣摆上的暗纹。不是很复杂的花纹,只是简简单单的竹叶暗纹。还有他腰间挂的白玉坠儿。确实是寻常人想都不想的东西,但于他而言却是再寻常不过。   片刻之后,他轻叹了一声,终于抬起眼来看着薛太后,轻声却坚定的说道:“我明白。一切但凭姑母安排。”   姑母说的对,他既然享受了他卫国公身份所带来的便利好处,那也总该担起自己该担的责任的。   薛太后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就点头笑道:“待会儿我会去见皇上,商议给你定个什么官职。”   皇上最近也在苦恼。   明知崔季陵手中掌着兵权,可任意调动天下兵马。想要收回,但无奈一来边境未稳,鞑靼部和瓦剌部经常有异动。二来前朝皇帝余孽未尽消。听说就有几个前朝的大臣拥戴了一个前朝的皇子,正在招兵买马。三则崔季陵如今朝中势力已大,尾大不掉。更何况昨儿才刚传来消息,崔季陵领兵大破鞑靼部,正是朝中众人交口称赞钦佩他的时候,暂且想要动他肯定是不可能的事。只好暂且待崔华兰及四皇子无限纵容。   但这样太子殿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皇上和她都容不得崔季陵继续做大的,所以肯定就要找个人出来制衡他。   薛明诚就是最好的人选了。毕竟他是卫国公,她的娘家侄儿,太子是他的嫡亲外甥,彼此休戚与共的。所以即便他再不愿出仕,但就算强逼也要逼着他妥协。   好在他到底是个明事理的人,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32章 心酸往事   姜老太太出了宫门之后就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下来。   转过头看姜清婉,见她面上神情平静。再想想她刚刚在薛太后和崔皇后面前也都是这样平静的神情,心中不由的就对这个孙女儿真的刮目相看起来。   不过心中却有些起疑。   姜清婉以前一直跟她住在甘州乡下,所见世面有限。便是后来来京途中病了一场,性子渐渐沉静了下来,但如何今儿头一次进宫她竟然表现的这样的沉稳老道?面对着薛太后,崔皇后等人的时候也有不见丝毫紧张。倒仿似以前在宫里生活过一样。   实在是同她以前的那个孙女儿不相符。   脑中忽然就想起了民间传说的鬼魂附身这种事。   大凡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相信神佛的,所以姜老太太对鬼魂附身这样的事也是信的。不过以往只听到过这种事,却并没有亲眼看到过。但这会儿看着姜清婉,想着她刚刚在宫里的表现,再想起这些日子她的变化,心跳不由的就快了起来。   莫不是......   面上神情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伸手自旁边摸了一把扇子拿在手里。然后她一面给自己扇风,一面说道:“你倒是个胆大的,也沉稳。像刚刚在宫里,见着那些贵人的时候我心里都在发慌,总担心弄错了规矩。你倒是一些儿都不紧张,规矩也一点没有错。”   只是口中虽然说着这样夸赞的话,目光却一直紧盯着姜清婉。仿似想看到她的内心去,看清楚这个人到底是她的孙女儿,还是真的被鬼魂附体了。   姜清婉微笑。   她上辈子毕竟在宫里待了三年。虽然只是浣衣局,但也是很重规矩的一个地方。有的时候还要将浆洗干净的衣裙送去给各位妃嫔,所以宫里的那些规矩自然是烂熟于心,又怎么会做错。不过很显然,看姜老太太现在的样子,只怕是心中对她起了疑心。   毕竟以前的那个姜清婉从来没有进过宫,头一次进宫见到这些贵人,肯定也会慌乱的,绝对不可能表现的这样的镇定。   她想要倚靠着永昌伯府嫡女的身份好好的活下去,就万不能叫姜老太太对她起疑心。   于是就做了一副现在才反应过来的紧张样子,声音听起来都在发颤:“祖母,咱们已经出宫了,我是不是可以说话了?”   姜老太太看她一眼,就见她眼中的紧张神情不似有假,而是很真实的。又见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也紧握了起来。想必很用力,十根修剪的圆润手指甲上都有些泛白了。   又听到姜清婉舒了一口气,在喃喃的说着:“刚刚在宫里的时候我可真是吓坏了,连话都不敢说。脑子里也是晕乎乎的,只跟在祖母您的身后跟着您行礼。也不知道有没有做错。我心里一直担心自己做错了,要是太后或者皇后怪罪我要怎么办呢?那不是要连累祖母了?”   姜老太太回想了下,刚刚在宫里的时候姜清婉确实是很少说话的。大部分的时候只垂头坐着,旁人也看不清她面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不过见她那样乖巧的坐着,没有做错礼节,心里肯定就会觉得她是个沉稳的人。也觉得她不紧张。   但也有可能她确实是很紧张,很害怕,所以就一直垂着头不说话。而且现在她说起刚刚在宫里的事确实是一副后怕的样子,连双手都紧攥了起来。   姜老太太便信了。毕竟鬼魂附体这样的事只存在于旁人的口中,还有志怪小说里面,没有谁亲眼看到过。而且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是自己嫡亲的孙女儿。   这个时候就见姜清婉伸手抱住了她的胳膊,面上还是一副后怕的样子:“祖母,我心里怕的很。往后我是再不要进宫了。”   这句话半是害怕半是撒娇的说出来,其实也确实是她的心声。   刚刚姜老太太和姜惠妃商议的事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不过她心里也明白,只怕这件事由不得她来做主。   果然就见姜老太太的面色微沉。但过后又和善起来,温和的对她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刚刚我和你姑母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心里也明白的。”   果真如此。   姜清婉微垂着头,声音轻轻的:“祖母,我明白。不过我还是不想进宫。姑母是好的,让人见了就生亲近之心。但太后和皇后,祖母,我害怕。”   姜老太太也理解她的心思。看她这样乖巧温顺的样子,心中也觉得怜惜。就抬手轻摸她的头顶,说道:“祖母明白。但你是我永昌伯府的嫡女,与伯府是休戚与共的。你嫁了一个好人家,才能给咱们永昌伯府带来助力。同样,若咱们永昌伯府显赫,你在婆家的地位也要高一些,没人敢轻视你。”   刚刚在宫里的时候跟姜惠妃说的话也是这个意思,没想到这会儿转过头来对她说了。   姜老太太还在继续劝说姜清婉:“若论门第高的好婆家,这世上有哪一家能跟皇家比?你若是能做了皇家的媳妇,往后荣华富贵肯定都是取之不尽的,世上的人见到你也都要对你行礼。有多少权贵人家想要将自家的女儿送入宫中都不能,若非有你姑母这层关系,我们也不会有这个便利。所以你可要好好的把握这个机会,明不明白?”   担心她依然会说不愿意的话,就又说道:“祖母做这些事也都是为了你好。至于薛太后和崔皇后,你进宫之后是给你姑母生的两位公主伴读,日常也不会经常见到她们,又何须惧怕她们?”   她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姜清婉知道自己再拒绝也是没有用的。心中不由的就觉得悲凉起来。   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生而为人,哪怕她现在是个公主,只怕也不能事事都如自己的意。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让自己过的畅快一些,好一些。   也明白姜老太太这已经是定了她是要入宫的人选之一,就不知道另外一个也要入宫的人是谁。毕竟永昌伯里面还有三位姑娘,姜清萱和姜清玉都到了适婚的年龄。   姜老太太刚刚在宫里的时候心里确实很紧张,这会儿一放松下来,上了年纪的人,容易觉得疲倦,马车又走的晃晃悠悠的,就倚着大迎枕打起了瞌睡。   姜清婉却是睡不着的,目光无意识的望着旁侧的车厢壁。   因着天气渐热的缘故,车窗子上蒙的帘子都换成了轻纱。是青色的。风吹过来的时候车窗帘子就飘了起来。   可以看到街旁栽种了一株石榴树,朱红色的石榴花开的正好。   树荫底下有一对夫妇正在摆摊卖菜。地上摆了空心菜,茄子,豆角这些。应该是郊外的农家,清晨进城卖菜,日暮的时候再回去。   卖菜的这对夫妇两个人身上穿的都是粗布衣裳,妻子的头上也没有什么首饰,只有一根木簪子。丈夫这个时候看着石榴树,忽然起身站起来摘了一朵石榴花。然后抬手簪到了妻子的头上。   妻子的年纪不小了,面上也都是岁月的风霜留下来的痕迹。可是这会儿戴着石榴花,抬眼和丈夫相视而笑的时候,眼中依然满是甜蜜和幸福。   仿似有了眼前的这个人,即便经历再多的风霜困苦她都是愿意的。只要这个人能一直这样用心用意的待她。   姜清婉忽然就觉得眼中发酸,心中钝痛。不敢再看这对夫妇,收回目光,垂头专注的看着自己袖口上的玉兰花刺绣。   河北真定府郊外的一处偏僻农家,崔季陵正躺在床上,隔窗望着外面的一株石榴花树。   以前还在云州的时候,他家院子里也有这样的一株石榴花树。   原本他对花草都不感兴趣,在母亲的耳提面命下,只日日攻书,期待能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再续家族辉煌。所以眼中除了书,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不过那个人是很喜欢花草的一个人。也是很活泼娇美的一个人。一朵粉色的芍药花般,突兀的闯入他的心中,教他知道这世间原来除了书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东西。   也甘愿为了她做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所有事,只想让她高兴。但是后来她留书出走的时候,却说那三年跟他在一起她过的一点都不开心。也受够了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一定要离开,去找她的成哥哥。   他这样放在心间上的一朵芍药花,用心血呵护着,最后却离他远去,开在了别人的掌间。   也不知道这些年她过的好不好。想必肯定是很好的。   卞玉成和她原本就自小相识,又待她痴情一片。她同家中决裂,嫁给他之后,卞玉成也来找过她,关切的问她的近况,还说随时都可以去找他。   说那句话的时候,卞玉成的眉眼间依然满是柔情和不舍。所以她去找他,他肯定会待她若珍宝。   她那样娇气的一个人,肯定谁得到她都会待她若珍宝,舍不得责罚她半句。可是只要想一想她和卞玉成在一起的亲密画面,就觉得如同万箭入心,痛的不能自已。   崔季陵右手紧紧的握着身下的床板,手背上青筋梗起。若非竭力控制,几乎就要将这张简易的床板捏碎。   ☆、第33章 贡女之一   这时门帘一掀,就见周辉抬脚跨过门槛走进屋里来,手里捧了一碗药。   崔季陵以前在战场上的时候曾中过敌军的一支冷箭,箭头上有毒。虽然彼时被救了过来,但体内余毒未全清,每每心情郁结起伏之时便会发作。   周辉一面将手里捧的药双手递给崔季陵,一面心里就想着,大都督这些年余毒从来没有发作过,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虽然面上依然是一贯的冷然,但作为他的心腹,如何会不知道他心情的变化?余毒发作不说,更是感染上了风寒,来势汹汹。这才迫不得已让大军先行,他叫了十来个侍卫,带着军医,暗暗的将大都督暂且安置在这户农家养伤。只说是过往的客商。   眼角余光见崔季陵将碗沿凑至唇边,一气就将碗里墨黑的药汁全都喝光了。面不改色,仿似这药压根一点都不苦一样。   但刚刚他可是看到军医放了好些儿黄连进去。煎药的时候他闻着那味儿都觉得苦的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但侯爷竟然一气就将这些药都喝完了,就跟喝一碗水没有两样。   周辉表示,他对他家侯爷这种特别能吃苦的精神还是很钦佩的。   将空碗递给周辉后,崔季陵问了他几句军中的事。却见周辉今日很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的就往窗外偷溜一眼。   他便也循着周辉的目光转过头往窗外看。   就见有个妇人正背对着他们在院子里面劈柴火。背影纤细苗条。   那日崔季陵身体里面余毒发作,又加上前两日大雨中行军,感染了风寒,一并发作起来,浑身滚烫似火烧,面色煞白如初雪。被周辉苦劝,暗中离开大军。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主帅离开大军,便找到这处偏僻的农家修养。   农家的主人是位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生的相貌秀丽脱俗。虽然头上梳了妇人发髻,但家中只有她一人。问起,就说丈夫已死,她又没有生育一儿半女,所以便孑然一身。   周辉许诺重谢,那妇人将信将疑。想必也是个心善的,见崔季陵一副病重呕血的模样,思虑再三,还是将他们让至屋内,打扫了一间房出来供崔季陵养病。   崔季陵在女色上一向淡薄,虽然这位妇人生的相貌绝俗,但他也未动任何心思。不过看现在的这个情形,周辉是肯定对这位妇人动了心思的。   周辉在二十岁的时候曾经娶过一房妻室,夫妻之间倒也和睦。不幸前几年他妻子难产而死,一尸两命,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此后就再不曾娶亲,也不见他对任何女子动心。难得现在倒是有他动心的人。   周辉是自己心腹之人,陪伴自己多年,崔季陵自然也希望他能再寻得一房妻室。最好还是他心悦之人。   明知周辉的心思,但还是故意问道:“这位妇人来历有问题?为何你一直看着她?”   周辉惊然回头。面上也没有被他看穿心思的窘迫,反倒是若有所思的问道:“侯爷,您有没有觉得这位女子很面熟?”   崔季陵心中暗惊。   自己原本只是随口一问,难道这位女子的来历果真还有什么问题不成?心中就警觉起来:“她果真有问题?”   他很少正眼看女子。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那个人能让他目光一直停留。眉眼一直镌刻于心间,经久不忘。但实在太心痛,便总是刻意的想忘记。   周辉见崔季陵目光凌厉起来,生怕他会出手对那女子不利。这位大都督虽然相貌生的清隽,但动起手来的时候还是很狠厉的。前几年攻入京城的时候,他可是提枪立马,一枪直中敌军将领心窝而面色不改。军中将士都暗中称呼他为冷面阎罗。   于是周辉忙解释着:“她没有任何问题。”   顿了顿,他斟酌了一会儿措辞,问道:“侯爷,您还记不记得,九年前你我从京城回甘州的路上,路途中曾遇到一辆华丽的大马车。旁边护送的是咱们宁王府的人?当时我们问起,护送的侍卫说是咱们宁王上贡给那个狗皇帝的贡女?”   崔季陵是记得这件事的。   九年前,老宁王还健在,现今的建昌帝还只是甘州宁王府排行第三的一个庶子。   那个时候崔季陵是宁王府的长史。先时宁王大寿,皇帝赏赐,宁王受了赏,命崔季陵写了感恩的奏疏,代他入京陈谢。   甘州离京城很远。即便来回皆是快马加鞭,但加上在京中逗留打点官员的日子,前后也有两个多月。在他们回程的路上,就遇见宁王府的侍卫押送着好几辆马车上京。说是下个月乃是皇帝大寿,这些都是进献给皇帝的寿礼。   领头的侍卫长就是孙映萱的父亲。先前他在云州做百户的时候因过错被罢职,随后带着孙映萱一起来甘州投效宁王。因着孙映萱是姜清婉手帕交的缘故,崔季陵在宁王面前美言,便让孙映萱的父亲做了王府的一名侍卫长。   不过周辉问这些侍卫话的时候,孙映萱的父亲并不在。侍卫说侍卫长吃坏了肚子,正寻合适的地方方便去了。   在周辉的询问下,侍卫还告知他们,车上的东西,除却古玩字画,宝石明珠,珍贵药材之外,还有美人。   且一共有两位美人。皆是生的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出门的时候宁王一再叮嘱他们,务必要好好的将这两位美人送进宫。   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帝爱美人。送他什么样的珍宝都不如送他美人。宁王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崔季陵听了却不以为意,只觉天下间再无一个女子的相貌能及得上自己家中的娇妻。   想起自己的妻子,心中顿时柔软下来。又想起临出门的时候她正同他置气,无论他如何哄劝皆不理他,教他这些日子心中一直悬挂。   归心似箭。恨不能腋下生双翼,须臾便到家。所以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那辆马车。   只可惜阔别两个多月,心中一团欢喜的回到家,却只看到一封冷冰冰的诀别书信和一封休夫书。   心中钝痛不已。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说道:“我记得。这件事又与这位妇人有什么关系?”   声音有些沙哑。半是因着先前的那碗药实在太苦,半是刚刚心中太痛。   不过他原就是个极聪明的人,听周辉忽然提起这件事,再想到这样偏僻的一处所在竟然有一位相貌如此不俗的妇人,电光火石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位妇人是当年的贡女?”   周辉点了点头。一向沉稳的人,难得面上竟然有了点红晕:“侯爷您当时没有细看那辆马车,但我跟那个侍卫说话的时候,却注意到马车的车窗帘子被人掀开了。里面其实还有一位女子,但她仿似睡着了,背对着我侧躺着。另外一名女子的相貌就露了出来。车窗帘子应该也是她掀开的。”   崔季陵记得这件事。倒不是他看到那位女子掀开车窗帘子了,而是其后周辉数次跟他提起过这件事。   能被选中做贡女的女子,相貌肯定是极美的。周辉当时也才十八、九岁的年纪,即便只看了一眼,想必心中难免还是会动心的,所以其后几年才会一直念念不忘。   不想隔了九年,还能叫他再遇到那位女子。这可真是缘分了。   崔季陵也为周辉高兴。就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周辉看着外面没有说话。   那位妇人还在劈柴火。不过手上力气有限,劈一会儿柴火就要将手中沉重的斧头放下来歇息一会儿。   她一个人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居住,就连劈柴火这样的事都要自己亲自来做。只怕一个人也不安全。若遇到宵小之辈,她又生的这样美貌......   周辉双唇轻抿。   耳听到崔季陵淡淡的声音响起:“我已决定,今晚就离开此处。若我们离开,你和这位妇人终生恐怕都不复再相见。你要想好。”   话音刚落,就见周辉目光坚定,转过身往外就走。   崔季陵隔窗看过去,就见周辉接过了那位妇人手中的斧头,正在跟她说话。妇人双目圆睁,一脸震惊的模样。   崔季陵忍不住的微笑。不过很快的,微笑又渐渐的消散。   他抬手搁在自己的额头上,闭上双眼。   终生不复相见。不知道自己和那个人会不会也是终生不复相见?不过想必她是不想见他的。   这几年他努力的做到了靖宁侯,大都督的位子,想必天下人也都知道崔季陵这个名字。他就不信她会没有听闻过。若她愿意,怎么会不来找他?肯定是跟卞玉成在一起生活的很好,所以早就将他忘却了。   思及此,刚刚竭力压下去的钝痛又浮了上来。且比刚刚更痛。   至傍晚的时候,周辉同那位妇人来见他。   周辉一脸喜气洋洋的神情。那妇人却是脖颈低垂,看起来满面红晕的样子。   崔季陵注意到周辉握着那妇人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然后才放开,对他拱手行礼:“谢侯爷提点之恩。我已同她说好,回京之后我们两个就成婚。还请侯爷到时来喝一杯喜酒。”   又叫那妇人上前来见过崔季陵。   ☆、第34章 苦尽甘来   妇人姓李,名燕如。知道崔季陵已经知晓她曾是贡女的事,便将身世据实已报。   “妾身自幼生长于贤奉村,父亲是个秀才。当年有差人入村,说是奉宁王之命遍寻美人。妾身不幸被他们看中,与父母家人分离,进入宁王府学了三个月的礼仪。其后与另一名女子一起被送入京城。在宫中三年,苟且偷生。后来宫破,趁乱逃出宫中。原想回乡,但山高水遥难行,又思及自身已残花败柳,回去恐连累父母家人遭人嘲讽,便途中嫁与一人。不幸丈夫去年亡故了,便孑然一身独居在此。今得周将军厚爱不弃,妾身愿以蒲柳之姿,托以乔木。”   崔季陵听她这一番言语,便知这妇人确实是知书达理的。又见她自伤身世的时候,周辉眼中尽是不舍,便知他确实对这妇人深情一片。   心中也明白这位妇人现在对周辉只怕并无多少深情。毕竟两个人在一起不过两日,想必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不过一介妇人在此穷乡僻壤讨生活也确实艰难,周辉虽然右脸颊上有一道刀疤,但相貌其实还是生的很端正。又有从前的那一段渊源,同他离开此地,与他成亲就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不过崔季陵心中也很明白这位女子的不易。   本可以嫁一夫郎,平安和顺度日,但却遭飞来横祸,作为贡女被送入宫中,后来又飘零至此。好在现在有周辉真心待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他就点了点头,看着周辉说道:“你和李姑娘的这杯喜酒,到时我肯定会去喝。”   李燕如心中很有些怕这位靖宁侯爷。见他虽然生的相貌清隽,但看着清冷的很。即便同他隔着这么十几步路的距离,还能清晰的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这还是他在面对周辉的时候算得上是比较温和的状态下。不敢想象他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都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穿的鸦青色布鞋。一颗心也一直高高的提着。   总觉得这位靖宁侯爷看人的目光很厉害,看出了她的内心所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周辉跟他走的原因。   好在这会儿终于听到崔季陵的这句话,不由的就暗自的松了一口气。   她和周辉两个人都对崔季陵行礼谢过。随后两个人退出,李燕如自去收拾行装,周辉则是告知一直隐藏在暗中的侍卫准备启程。   *   姜清婉和姜老太太回到永昌伯府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的时候。斜阳洒在门后的照壁上,满目都是橙金色的光辉。   老太太在马车上已经睡了一小会儿,这会儿人就有了精神,气色也很好。但姜清婉因着回来的路上想到了上辈子的一些事,心中难受,人看着就有些消沉。   姜老太太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这个孙女儿的,就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姜清婉抬起头,对她勉强一笑:“祖母,我没有事。就是,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后怕。”   姜老太太也理解,就和善的对她说道:“我明白。待会回去用完晚膳,你就早点回屋歇息。”   姜清婉点了点头。   祖孙两个一路回到松鹤堂。姜天佑,姚氏和姜清萱等人已经早在那里侯着了。   进宫这可是一件大事,这一整天永昌府里的众人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从宫里头传出来什么不好的消息。这会儿见姜老太太和姜清婉都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赶忙的都迎了过来。   请姜老太太到明间的罗汉床上坐下。小丫鬟拿了茶上来,众人问过安,坐下,便问起了这次宫中之行。   得知姜老太太见过薛太后和崔皇后,甚至薛太后还叫姜老太太空闲的时候就进宫同她闲话,众人听了,都很高兴。   若能得太后青眼,那对永昌伯府往后的前程肯定是好的。   又说起了姜惠妃的事,也隐约含糊的提到了想在府里挑两位姑娘入宫给两位公主陪读的事。还严令众人不能将这话对外人提起一个字。若不然,便要家法伺候。   众人听了,就越发的高兴起来。   能入宫给公主陪读,这可是能和太子和二皇子亲近的大好机会。若能侥幸被选为太子妃或皇子妃,这肯定是好的。就算不能被太子和皇子看中,往后在挑选亲事上肯定也比现在要好。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世家女都能进宫给公主陪读的,这原就是很有荣耀的一件事。   不过姜老太太也暗示了,姜清婉是肯定要进宫陪读的,至于剩下的一个人,她还没有决定好到底要挑选谁。   姜清玉就觉得肯定会是她。   她原就觉得自己是这永昌伯府里面地位最尊贵的姑娘。就算她是个庶出,而姜清婉是个嫡出,但心里总还是觉得姜清婉只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罢了,如何能及得上她?现在姜清婉都能入宫给公主陪读了,她怎么不能去?是肯定要挑选她的。   心中不由的就洋洋得意起来,想着待会儿就要去将这件事告诉孟姨娘知道。   姜老太太和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丫鬟就过来说饭菜好了,问什么时候摆饭。   姜老太太在宫里待了一天,也没有好好吃什么东西,这会儿也饿了,一听说晚饭已经得了,就叫丫鬟放桌摆饭。   芙蓉今儿早上得了姜老太太说的那几句话,一整天人都是飘着的。这会儿正吩咐小丫鬟放桌子摆饭,看起来很有些颐指气使的样子。   姜清婉看了一眼她腰上挂着的那把黄澄澄的钥匙,转过头没有说话。   饭后,大家陪着姜老太太又坐了一会儿,见她有些乏了,便各自作辞回去,请老太太早些歇息。   还是那个叫、春燕的小丫鬟,提着灯笼送姜天佑去了宜春苑。姚氏看着他在夜色中渐渐消失的身影,眼中难掩失落。   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反而是走到东厢房,关切的询问姜清婉是否还好。   姜清婉确实是有些乏了,坐在临床木炕上的时候身子都歪在靠背上。不过也是在姚氏面前她比较放松的缘故。   姜老太太虽然现在对她好,但她心中明白,那是因着自己投其所好,刻意的做了她心中想要的那种乖巧温顺的孙女儿。姜老太太对以前的那个姜清婉可是不怎么好的。而姜天佑自是不必说,对她这个女儿也就那样罢了。他眼中就只有孟姨娘生的那一双儿女。也就只有姚氏才是真心的待她。   姜清婉就回道:“母亲放心,我一切都好。”   姚氏放下心来。但又想起姜老太太指名要姜清婉进宫给公主做陪读的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这进宫做陪读的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虽然能进宫给公主做陪读是无上的荣耀,但姚氏心中总想着,进了宫,整日面对那些贵人,如何有在家里自在?就想要听一听姜清婉的意思。   姜清婉唯有暗中叹气。   她是不想入宫的,但只怕这件事却由不得她。毕竟一则是姜老太太特地要求的,二则,永昌伯府现在也只有她一个嫡女。   原就不得姜天佑喜欢,若再明面上违逆了老太太,只怕往后她在这永昌伯府里的日子肯定会很不好过。还要连累姚氏的日子也不好过。   听说这些日子姜天佑去宜春苑去的很勤快,甚少去留香园。今儿吃饭的时候,她在一旁瞧见姜天佑对姚氏的态度也不算很热络,饭后也去了宜春苑。   不想姚氏为她担心,她就温声的说道:“这件事,顺其自然罢。若能进宫给公主做陪读,好歹也能见识一番。总不是坏事。”   据她所知,现在姜惠妃的两位公主身边都是有陪读的。虽然不是特别显赫的世家女出身,但也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女儿,想要寻她们的错处也不是急切之间就能寻得出来的。此事或者会有转圜的余地。只能说一切静待事变。   姚氏这才放下心来。又同她说了几句话,见她一脸倦色,就叫她早些歇息。然后就要回留香园。   姜清婉送她出屋。然后叫绿罗打水过来给她洗漱。待洗漱过后就上床歇息。   这一天也实在是累的狠了,上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竟是连梦都没有做一个。醒过来的时候看着窗外的晨光,人还是怔怔的。   有些睡迷糊了。   正要叫绿罗伺候她起床,忽然就听到上房那里传来一阵喧闹。细听了一会儿,分明听到姜老太太在很生气的说话的声音。还有人的哭声和辩解声。   姜清婉就知道,这约莫是姜老太太在收网了。   慢吞吞的起床穿衣,刚坐在梳妆台的绣墩上,就见帘子一掀,外面的晨光倾斜入屋。   是绿罗回来了。   姜清婉手里拿了一把桃木梳,一面慢慢的梳着自己的头发,一面问道:“上房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闹成了这个样子?”   绿罗目光很钦佩的望着她。   上房那里现在确实闹的厉害,就连他们这东厢房都能听到声音。刚刚二姑娘就已经按捺不住,头发都没有梳,脸也没有洗,就跑过去看。被老太太重重的呵斥了好几句。但三姑娘听着这样的吵闹,还能一脸镇定的坐在这里问她话。   就恭敬的回道:“回姑娘的话。是刚刚老太太早起梳头,梳好发髻要戴首饰的时候,叫芙蓉拿钥匙过来开首饰盒,她好挑首饰戴。但挑着挑着,就发现少了一对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珍珠的双喜蝙蝠纹簪子和一对赤金灯笼耳坠子。老太太说这对簪子和坠子昨儿明明还在,如何现在就不见了?又说昨儿将首饰盒子的钥匙交给芙蓉掌管,定然是她弄丢的。芙蓉跪下,说钥匙她一直好好儿的收着,没有给任何人碰一下。只说这簪子和耳坠子定然还在屋里。老太太就叫桃叶领着丫鬟在屋里各处都找寻了一遍,都没有。老太太就生起气来,说芙蓉定然是监守自盗。叫桃叶领着丫鬟婆子去搜寻芙蓉住的屋子去了。还说只怕芙蓉有帮手,叫桃叶将院子里其他丫鬟的箱子都要仔细的搜一搜。现在芙蓉还跪在上房里呢。”   果然如自己所料想的一般。   不过既然老太太要做戏,若自己一直待在这东厢房里面不出去也不好。姜清婉想了想,就叫绿罗快去提水过来给她洗漱。待梳洗好,换了出门的衣裙,她就带着绿罗往上房走。   ☆、第35章 开始收网   等进了上房,一眼就看到芙蓉正跪在地上。姜清玉却不在,想必是回西厢房洗漱去了。   姜老太太正坐在罗汉床上,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生了一张鹅蛋脸的丫鬟正用朱漆茶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杏仁茶过来。   姜清婉知道这个丫鬟名叫桃枝。还是老太太赏赐的名字。平时留神看她做事,是个稳重话少的,老太太也较为看重她。   不过现在还是个二等丫鬟。   老太太伸手拿了杏仁茶,用勺子在碗里慢慢的搅动着,想等凉了再喝。   看到姜清婉,她就叫姜清婉过来坐,问桃枝厨房里还有没有什么喝的东西。   也没有要告诉姜清婉上房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芙蓉为什么要跪着的意思,姜清婉便也不问。   桃枝赶紧回道:“还有加酥油和白糖熬的牛奶。二姑娘和五少爷每天早上都要喝一碗的。听说很滋补身子。”   “二姑娘和五少爷每天都有,三姑娘怎么能没有?”姜老太太吩咐着,“以后每天早上也给三姑娘送一盏这样的牛奶。”   顿了顿,又皱着眉头加了一句:“往后每天给大姑娘和四姑娘也都送一份去。都是这府里的小姐少爷,谁又比谁高贵些?”   姜老太太的这松鹤堂是个三进的院子,她又不喜闻油烟味,所以便没有设小厨房。好在厨房离着这里也不是很远。想要吃什么,遣个人去对厨房里的人说一声,也是能立刻就得的。   桃枝忙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出屋,亲自去厨房将姜老太太说的这话交代了下去。又端了一盏牛奶来给姜清婉。   牛奶原本有些腥膻,但加了酥油和白糖一起熬制,自然再无腥膻味。喝在口中还觉得甜丝丝的。   牛奶虽然贵重,但上辈子姜清婉在家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喝过。且后来到了甘州,有一段时间她身子不好,崔季陵也日日都要她喝一碗这个。自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被崔老太太知道,又连着好几日含沙射影的说她身子金贵娇气之类的嘲讽话。   姜清婉刚喝了几口牛奶,就见外面有几个丫鬟婆子走进来。领头的就是桃叶。   桃叶进来就对姜老太太和姜清婉行礼。姜老太太将手里的碗递给站在一旁伺候的桃枝,抬眼问桃叶:“如何?可搜查到什么了?”   桃叶回头,叫后面的两个婆子将搜查到的东西都送给老太太过目。   就见有两大托盘的东西。那一对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珍珠的双喜蝙蝠纹簪子和赤金灯笼耳坠子就放在最前面,尤为的显目。还有旁的一大包的蜡烛,干果之类的东西。   “回老太太,这对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珍珠的双喜蝙蝠纹簪子是在芙蓉屋里的枕头底下搜到的,这对赤金灯笼耳坠子则是在春燕的屋里找到的。用手帕子包着,放在衣柜的两件衣服中间。至于这些蜡烛和干果,是在......”   姜清婉听桃叶很说了几个丫鬟婆子的名字。有一个小丫鬟还是在她的东厢房里面伺候的。   难怪前两日她看到那个小丫鬟头上戴了一支荷花莲蓬银簪子,造型很新奇。想必应该是孟姨娘打赏的。   她知道姜老太太肯定是一早就知道这松鹤堂里有孟姨娘的眼线,却一直隐忍不发。等到现在都查清楚到底有哪些人,这才设了个套,开始收网。   诬陷她们偷盗东西,自然是能将她们都赶离松鹤堂。就算现在是孟姨娘在当家,但想必她也是没有话说。   桃叶话一说完,姜老太太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就吩咐桃枝去将孟姨娘叫过来。又看着跪在地上的芙蓉,沉声的问道:“难怪你说这钥匙你带的好好的,绝对没有其他人碰到过。我先前心里还在想,那我的簪子和耳坠子怎么不见了?原来是你监守自盗了。”   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芙蓉如何肯认?而且她心中也知道,若真的被落实偷盗的罪名,那她的下场肯定是会很悲惨的。就哭着分辨道:“老太太明鉴。奴婢真的没有偷您的簪子。”   “你说你没偷,那我的这对簪子是自己长腿跑到了你的枕头底下去不曾?人赃俱获,你还要抵赖?”   姜老太太的声音严厉起来。   这话芙蓉确实是答不上来的。天知道那对簪子怎么就跑到了她的枕头底下去。她自己都不知道。   心中就慌了起来。想了想,就说道:“肯定是有人故意拿了这对簪子放到我枕头底下,就是想要害我。老太太您可一定要查一查,还奴婢一个清白啊。”   “这松鹤堂里谁要害你?而且这对簪子前儿我明明才戴过,昨儿早上我还在首饰盒子里面看到过,如何一将钥匙交给你,立刻就不见了,跑到了你的枕头底下去?连你自己刚刚也说了,从昨儿早上开始,这首饰盒子的钥匙就一直是你贴身收着,再没有任何人碰过一下。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拿的?现在还要在我面前抵赖,跟我顶嘴?”   姜老太太越说,口气就越发的冷厉起来。一张脸也全都沉了下来。   这一番话说的严丝合缝,芙蓉压根就答不出来。只会一直哭,说自己没偷,请老太太明鉴,要还她一个清白之类的话。   姜清婉在旁边看见,虽然明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觉得心惊。   姜老太太实在是很厉害的一个人。而且偏偏还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只怕不听她的话肯定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原本还想着这段日子想个什么法子不用进宫去给公主陪读,但现在看来,反抗老太太做出的决定肯定不会是一件很明智的事。   她总是要顾忌着姚氏的。姚氏待她是真的好,她心中也将姚氏当做母亲一样来看待。   人但凡一有了软肋,做起事的时候自然就会束手束脚。   孟姨娘来的很快。   一件水绿色的夏衫,头上戴了一支碧玉簪子。看得出来玉的成色很好,一汪绿水般。不过就算面上敷了脂粉,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眼底下的一圈淡青色。估计是昨儿没有睡好。   孟姨娘昨晚确实没有睡好。   昨晚姜天佑虽然歇在她这里,不过好像对她也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   孟姨娘心里也明白,她毕竟是三十岁出头的人了,哪里有十几岁姑娘的水灵劲儿?而且她和姜天佑在一起已经十几年了,姜天佑对她肯定没有什么新鲜感了。   哪怕就是昨儿晚上她特地的穿了新做的一套薄纱寝衣,但姜天佑也不过是瞥了一眼,一点想法都没有。   心里自然是觉得很挫败的。不过好在姜天佑随后带给她一则好消息。   老太太说要从家里挑选两位姑娘到宫里给公主做陪读!   孟姨娘立刻就想到皇上和太后正在给太子殿下挑选太子妃的事。   姜清玉的相貌生的还是很明艳的,一朵初开的玫瑰花儿一般。若她进了宫,总会有机会和太子殿下碰面的。若被太子殿下看中......   就算做不成太子妃,能做个太子侧妃也是好的。他日太子殿下一旦登基,姜清玉就会是后宫的嫔妃。而且就算太子没有看中她,宫里还有其他适龄的皇子。能做个皇子妃也是好的。   孟姨娘原本就对姜清玉的相貌很自信,也确实是想要给她挑选一门好亲事。试问这世上还哪里会有比嫁进皇家更好的亲事?   孟姨娘当时就激动起来,委婉的跟姜天佑提了想要姜清玉入宫给公主做陪读的事。   姜天佑就说了姜清婉是肯定会入宫的话,至于另外的一个人选,母亲还没有决定好。   这可是件大事,所以孟姨娘又缠着姜天佑说了很多话,务必要他答应送姜清玉入宫做陪读。姜天佑最后确实也应承了下来。   孟姨娘激动的一晚都没有睡。脑子里都在想着往后姜清玉做了太子或是皇子的妃子,那她这个生母的地位肯定会高上去。就算是姜老太太,那也再不能对她随意甩脸子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眼圈底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不过人还是振奋的,伺候姜天佑起床穿衣,洗漱用早膳,然后打发他去京卫指挥使司应卯。   见他走了,这才觉得困倦袭来。正想要上床睡个回笼觉,就见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老太太身边的桃枝过来了。   忙请了进来,一问,桃枝却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只说老太太叫姨奶奶现在就去松鹤堂。   孟姨娘没有法子,只得带着丫鬟赶了过来。一进明间,就看到芙蓉正跪在地上哭,旁边还跪着几个丫鬟婆子。里面就有春燕。   她认得这些人都是她提早安排在松鹤堂的眼线。又见姜老太太一张脸沉着,心中不由的就打了一个突。   ☆、第36章 恫吓威吓   不过面上还是陪着笑,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太太,请问您叫妾身过来,有什么吩咐?”   姜老太太过来也有些日子了,但松鹤堂这里孟姨娘是很少进的。一来老太太心里确实不大喜欢孟姨娘,二来在老太太心里,等级观念鲜明。妾室就是妾室,哪怕是个贵妾,也上不得大厅堂,不算她的儿媳妇,不够资格天天来给她请安。   不过孟姨娘觉得这样也好。她也不是很想每天都看到姜老太太。知道姜老太太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少见面才能少犯错。就是姜老太太一直照看着姚氏,不然她早就是正室太太了。再不济也是个平妻。又怎么会只是个妾室?   这会儿姜老太太面上的神情就很不好。望着孟姨娘冷笑一声:“叫你当家,你当的好啊。”   听了这句话,孟姨娘身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虽然现在是她掌管着这永昌伯服务的中馈不错,但她到底只是个妾室,名不正言不顺的。若姜老太太真的有心想要收回她掌中馈的权利,那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就连姜天佑都不好说什么。   不过姜清婉却知道姜老太太肯定没有这个心思。   姚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和老太太心里都很清楚。永昌伯府上下有一百来口人,姚氏是肯定没有这个能力当好这个家的。老太太虽然有这个能力,但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想要享享清福,绝对不会整天为这些琐碎的事烦心。要不然也不会前面那些年宁愿待在甘州乡下,不愿意进京了。就是想要活个清净。   所以暂且肯定只能让孟姨娘继续掌中馈。而这个话,不过是拿来恫吓一下孟姨娘。果然孟姨娘就上当了,面色看起来都较刚刚白了不少。   姜清婉知道这件事也是孟姨娘的软肋之一。老太太打蛇是很会打七寸的。   就拿了牛奶用勺子继续喝着。不过牛奶有些冷了,喝下去凉凉的。便放到手边的小几上没有再喝,而是专心看戏。   孟姨娘这会儿心跳如擂鼓,面上却还是依然带着得体的笑容,陪着小心问道:“老太太的这句话,妾身承受不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您这样生气?”   姜老太太看她一眼。   如姜清婉所猜测的那样,姜老太太开口就说了这样严厉的话,故意的叫人想到那方面去,确实是想要将孟姨娘恫吓住。   先恫吓住了她,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就叫人将那两大托盘的东西拿出给孟姨娘看,让桃叶告诉孟姨娘发生了什么事。   桃叶应了一声是,转过身面对着孟姨娘,说了今儿早上发生的事。   “......这托盘里的东西,簪子和耳坠子都是老太太的首饰。那几大包的蜡烛和干果之类的东西也都是公中的东西。都是她们趁着当值的时候偷盗去的。”   姜老太太很生气,就伸手拍了一下炕桌。用的力道虽然不大,但还是足够让地上跪的这些人,还有孟姨娘心里一颤的了。   又指着孟姨娘说道:“叫你当家,倒好了,仅我这院子里面就出了这么多的贼。你平常都做什么去了?也不管一管。再这样下去,这整个家是不是就要叫这些下人们搬空了?”   孟姨娘心里是说不出来的苦。   她就不信偏生就这样的巧,别人不偷盗,她安排在松鹤堂里的这些个眼线就一起偷盗了?摆明了就是老太太知道这些人是她的眼线,今儿就想要来个一网打尽。至于偷盗这个罪名,只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偏偏她还辩驳不出一句话来。而且她刚刚过来老太太劈头盖脸的就质问她当家没有当好。   她很明白,姜天佑虽然心里对她有情分,也顾念当年她兄长救了他的恩情,但若是这会儿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他肯定不会对她像以往那样的宠爱。   要是到时老太太再在他面前说点她什么不好,姜天佑可是个很孝顺的人......   孟姨娘肯定是想要继续握着这个掌中馈的权利的,所以即便心里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赔笑说道:“都是妾身不够细致的缘故,才让这些下人这样的为非作歹。”   不过总还是想要为自己辩护下的。若不然老太太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的头上来,她也扛不住。就又说道:“前些日子春夏交替,老爷身上早年的旧伤发作,所以身子骨就不大好。妾身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照顾老爷,所以其他的事情上面难免就疏忽了些。出了这样的事,都是妾身的过错。只请老太太莫要生气,责罚妾身就是。”   三十岁的人了,身子骨还是纤细的。这会儿低眉顺眼,声音轻柔的说着这些话,瞧着也很楚楚可怜。   而且她都这样主动的认错了,姜老太太还真能拿这件事如何的责罚她?   鼻中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一直做壁上观的姜清婉这时站起来,拿了炕桌上的盖碗,双手捧到了姜老太太的面前去,十分乖巧的说道:“祖母,您说了这么些时候的话,肯定也渴了。您喝口茶。”   原本就已经是夏季了,容易觉得口渴。而且姜老太太刚刚确实也说了很多话,口中确实是渴了。   就接过姜清婉递过来的盖碗,揭开盖子喝了一口里面的茶水。   孟姨娘这时就抬头看着姜清婉。   也不晓得为什么,明明这位三姑娘看着是个平和沉静的人,平日话也不多,但她心里总是莫名的就觉得她是个不好惹的人。就好像她们上京的头一日,这位三姑娘在松鹤堂门口就叫她带路。好像再自然不过。次日在留香园的时候,这位三姑娘也不轻不重的给了她几句话。意思很明显,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个妾室罢了,要对姚氏和她尊重。   刚刚这位三姑娘一直是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这会儿忽然就拿了茶给老太太喝。也不晓得她是不是要说什么话。   孟姨娘心里就紧张起来,目光一直看着姜清婉。   姜清婉察觉到了,甚至还转过头对她笑了一笑。   她人原就生的清丽柔美,这会儿浅淡一笑,晨光中的一朵粉色芍药花徐徐开放一般,让人的心神都要为之震撼。   不过笑完之后,就见姜清婉转过头去对姜老太太柔声的说道:“前些日子我见到父亲的时候确实见他咳嗽了好几日。多亏姨娘亲自摘了忍冬花煎水给父亲喝,父亲的咳嗽才会好起来。祖母您可千万不要责怪姨娘。她又要管着家里的事,还要照顾父亲和五弟,确实是很辛苦的。好在五弟身边有奶娘和丫鬟,日常还能让姨娘轻松一些。父亲身边却没有什么人。若是能多两个人在父亲身边照顾他,姨娘肯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辛苦了。也就能好好的管着家里的下人,不会再出现这样偷盗的事了。”   姜老太太听了,面上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孟姨娘却是心中一跳,捏着锦帕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姜清婉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莫不成是想要撺掇老太太给姜天佑......   姜老太太却没有就这件事上继续说什么,而是问孟姨娘要怎么处置芙蓉她们。   姜老太太都已经做了这样大的一出戏出来,孟姨娘自然也不会随便的罚一罚芙蓉她们就算了。是肯定要从重处罚的。   就恭敬的回道:“像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是肯定不能再留在府里的。妾身待会就让人叫了人牙子过来将她们都领出去发卖了。另外再挑了好丫鬟来给老太太使。”   “我一个老婆子,要那么多人在身边伺候做什么?”姜老太太摆了摆手,“罢了,就院子里的这些丫鬟仆妇也足够我使的了。不必再添人。”   当初孟姨娘为在姜天佑面前表明她很重视姜老太太,特地的在这松鹤堂里放了很多丫鬟,现在虽然姜老太太将她安置下的那些眼线都给清除了,但松鹤堂里还是有很多丫鬟的,足够使的了。姜老太太也担心新挑进来的丫鬟里面会再有孟姨娘安插下的眼线,索性一个都不要。   孟姨娘没有法子,也只得应了下来。   芙蓉心里肯定是很不甘心的。不想被领出去发卖。而且她母亲和哥哥肯定也要受牵连,只怕会一并被发卖了。一家人往后甚至可能都不在一起。就想要对姜老太太坦诚一切的事情,只求老太太开恩,不要将他们一家人发卖出去就好。   但孟姨娘防备着她说这些话,姜老太太也不想听到这些话。她现在还想要孟姨娘当家,不想出手对付她。所以在芙蓉还没有说出话之前,两个人就很有默契的叫个婆子拿了东西来塞住她的嘴。又叫婆子将芙蓉她们都带下去。   随后孟姨娘就恭敬告退。姜老太太挥挥手,让她离开。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前面的院门处,姜老太太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姜清婉,问她:“刚刚你说的,若是能多两个人在你父亲身边照顾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第37章 各自心思   姜清婉心里咯噔了一下。   有的时候,对着一个太聪明的人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做事说话是一点儿都不能大意的。   明明刚刚她是用了女儿关心父亲的口吻说出来的那句话。虽然确实是那个意思没有错,但也要看姜老太太怎么听了。但没有想到,姜老太太竟然直接拿了这句话来问她。   姜清婉面上笑容不变,仿似压根就没有听懂姜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只说道:“我是心疼父亲。天天都要去指挥使司当值,早年在战场上还受过伤,经常会发作。父亲身边平常跟随的都是小厮和侍卫,哪里晓得该如何照顾他?父亲回来之后也多是在孟姨娘那里。但五弟现在年幼,要孟姨娘照顾,家里的事孟姨娘也要管。一天不说多,大大小小的事加起来一二十件也是有的,又哪里有多余的精力来照顾父亲呢?所以我便想着,若是父亲身边能多两个照顾他的人,父亲的身体肯定会比现在要好一些。”   做母亲的哪里有不心疼自己儿子的,而且姜老太太最近也确实觉得自己只有一个孙儿是不够的。   虽然也想姚氏能给她生一个嫡出的孙子来,但毕竟已经是三十七八岁的人了,想想也难。至于那个孙姨娘和周姨娘,年纪也都不小了,也不得姜天佑的宠爱,指望她们两个再给她生个孙子只怕希望也不大。至于孟姨娘......   姜老太太冷笑。现在她只生了一个儿子就已经这样的得意了,若让她再生一个,那还得了?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是该给自己的儿子再纳个妾了。开枝散叶可是件很重要的事。   姜老太太便没有再说什么。祖孙两个说了一会儿闲话,姜清婉趁势提起了想要周红药在她身边伺候,好有闲暇的时候让红药指导她学刺绣的事。   姜老太太见她这样的好学,心里很高兴,就说她会跟周嬷嬷提这件事。   自然是要周嬷嬷和周红药都答应才行的。   又说了几句闲话,姚氏就带着姜清萱和姜清云过来请安。姜清玉也洗漱好过来了。   刚刚看到孟姨娘过来,姜清玉原本是想要立刻就来正堂的,但瑞香怕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便死活劝住了。见孟姨娘走了,主仆两个人才过来对老太太请安。   早膳过后,姑娘们照例先去女先生那儿读书习字,下午在松鹤堂跟着周嬷嬷学女工刺绣。   因为知道要挑选两个人进宫去给公主做陪读的事,姜清玉今儿一天都想要好好的学这些东西,好让姜老太太觉得她表现好,会选她进宫陪读。但只可惜她天赋有限,而且也是个坐不住的人,到后面难免还是会走神。不过也不敢作怪了。知道若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惹得姜老太太不高兴,她肯定是不要想进宫的事了。   在姜老太太这里用完晚膳,又坐了一会儿,各位姑娘们才跟姜老太太作辞,各自回去。   姜清萱和姜清云都没有自己独立的院子,和自己的姨娘住在一起。   等姜清萱回去的时候,就看到孙姨娘正坐在临窗木炕上做刺绣。旁边的炕桌上放了青瓷烛台,上面的蜡烛亮着。烛台旁边还放着一样东西,上面用一只白瓷碗合着,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   听小丫鬟说姑娘回来了,孙姨娘忙放下了手里的绣绷,转头望过来,笑着温声的问道:“你回来了?”   孙姨娘相貌生的其实很清秀,不过这些年过的总是不如意,所以现在眼角嘴角下垂,看着就有些苦相的意思。   姜清萱点了点头,走到炕沿旁坐下。   目光看到炕桌上合着的白瓷碗,心中好奇,就伸手将那只倒扣着的白瓷碗拿了起来。   就见下面原来也是一只白瓷碗。不过要小一些,里面装的是一碗牛奶。   姜清萱面上笑容微僵。顿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孙姨娘说道:“姨娘,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让你将这个喝了,怎么现在还留在这里?”   早上姜老太太吩咐下来,厨房里立时就遣人送了一碗牛奶过来,说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给大小姐的。但姜清萱想着孙姨娘身子不好,就要将这碗牛奶给孙姨娘喝。临出门去姚氏那里请安的时候她还特地的说了好几遍,但是没有想到孙姨娘还是没有舍得喝,竟然一直留到了现在。   “姨娘不喝,还是你喝罢。”孙姨娘目光看着她,一脸慈爱的样子,“你原是早产,自打生下来身子就不好。我听说这加了酥油和白糖熬制的牛奶可是大补的东西,对身子好。你看二姑娘和五少爷,每天早上都要喝一碗这个,身子养的多好。”   姜清萱抿着双唇没有说话。半边脸隐藏在阴影里,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都是这永昌伯府里的姑娘,也同样都是庶出,但是就因为孟姨娘得宠的缘故,父亲就让她掌中馈。   这些年孟姨娘对她们实在算不上好,有时竟然会克扣她们的日常用度。她和姨娘过的也很艰难。   姜清玉眼里更是没有她这个长姐,直呼她的姓名不说,对着她的时候永远下巴扬起,恨不能鼻孔对着天。话里话外的总是说她姨娘以前是她姨娘的丫鬟,她们母女两个给她们提鞋都不配。   孙姨娘以前确实是孟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不错,但现在同为姨娘,她们两个也同为这永昌伯府里的姑娘,谁又比谁高贵些?   姜清萱握紧了手里的白瓷碗。   耳中听到孙姨娘的轻叹声:“若当初你的哥哥没有死,咱们娘儿两个也有个依靠,你也不会过的像现在这样的差。”   她当年怀的是龙凤胎。但可惜早产了,长子生下来的时候就面色发紫,没存活三天就死了。要不然就会是庶长子,她们母女两个人的日子总要比现在好过一些。   “有什么用?”姜清萱鼻中冷哼一声,“即便那个时候没有死,那也活不到现在。”   虽然在姜天佑眼里,孟姨娘是个柔弱的人,看到地上有一只蚂蚁爬过都要吓的脸色发白,但姜清萱却觉得孟姨娘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当年她姨娘好好儿的怎么会早产?还有周姨娘。其实前几年周姨娘也是生下过一个哥儿的,但也没能存活下来,被一只忽然发狂的狗扑过去撕咬。刚刚才学会走路的人儿,被咬断了喉管,立时就没气了。   于是就造成了现在永昌伯府里面只有孟姨娘所出的宁哥儿这样的一个局面。   姜清萱总觉得这些都不是巧合,肯定是孟姨娘在背后动了手脚。但只可惜永昌伯府后院的事都被孟姨娘牢牢的掌控着,她压根就没有说话的权利。   而且父亲眼中只有孟姨娘生养的那一对儿女,何曾有她半点影子?她要是跟父亲说这些事,父亲肯定是不会信的,反而会觉得她是在诋毁孟姨娘。孟姨娘也肯定饶不了她和孙姨娘。所以罢了,唯有忍气吞声,安安分分的活着。   不过现在老太太和太太她们都过来了。太太罢了,瞧着就是个没脚蟹,是个没主见的懦弱人,但老太太可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进府才多少日子,就将姜清玉制服的服服帖帖的,孟姨娘也不敢在她面前高声。就是姜清婉,面上看着是个温和的人,但肯定也是个不好惹的。只不过不同于老太太是可以直接用身份来压人,她就是用软鞭子打人。孟姨娘和姜清玉在她那里也碰过好几次壁。   姜清萱由不得心里就觉得幸灾乐祸起来,唇角也微微的弯了起来。   孙姨娘正被她刚刚说的那句话给砸的不知所措。心里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就迟疑的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即便那个时候没有死,那也活不到现在?   姜清萱知道她听不明白,只怕也从来没有往这上面想过。可能还因为当年是孟姨娘提议姜天佑给她一个名分的事,心里还要感激孟姨娘呢。   姜清萱也不想让她知道。有的时候人活的糊涂些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能快乐一点。若让姨娘知道她当年生的那个儿子死因可能另有隐情,只怕肯定会难过。若没有控制住自己去找孟姨娘的麻烦,她们母女两个都要遭殃。   就说道:“没有什么。我只是随口说一说罢了。”   叫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将这碗牛奶拿出去倒掉。   孙姨娘就没有再关心她说的那句话,反而是震惊的问道:“为什么要将牛奶倒掉?这可是很滋补的东西。你快喝。倒掉多浪费。”   姜清萱轻叹了一口气:“姨娘,现在天热,这牛奶放了一天,肯定已经坏掉了,再喝下去会闹肚子的。”   一定要小丫鬟现在就将牛奶拿出去倒掉。孙姨娘也没有法子。   看着小丫鬟捧着牛奶出去,孙姨娘一脸懊恼的说道:“都是我不好。早起的时候我应该立逼着你将这碗牛奶喝下去的,若不然也不会这样白白的倒掉。实在是太浪费了。”   一碗牛奶罢了,姜清玉和姜长宁是天天喝的。只怕现在他们两个都已经喝腻了,赏赐给身边亲近的丫鬟也是有的。可是对于她们母女而言,却是两个人都舍不得喝,总想让给对方。最后竟然就这样白白的倒掉。   不过姜清萱心里倒没有多少惋惜的意思,而是宽慰孙姨娘:“没有关系。老太太不是已经说过了,往后每天都要给我们送一碗来,这一碗又算什么?”   孙姨娘想了想,也就罢了。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她就叫小丫鬟打水来给姜清萱洗漱,叫她早些上床歇息。   现在不比以往,上午要念书习字,下午要学刺绣,她知道姜清萱面上虽然看着柔弱,但骨子里其实是很要强的一个人,每天肯定都很辛苦。在这上面自己帮不上她什么忙,只能好好的照顾她。   姜清萱躺在床上的时候却不大睡的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的都是姜老太太说要从府里挑选两位姑娘到宫里给公主做陪读的事。   她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人,自然知道这只是面上的说辞,但实际上老太太肯定是想她们有人能嫁进皇家。最好能被太子看中,那永昌伯府往后的地位才会更加的稳固。   而她若能嫁进皇家,那往后她就再不用活的像现在这样的仰人鼻息了,姨娘也不会过的这样的辛苦......   所以她是肯定要进宫的。   ☆、第38章 老谋深算   松鹤堂的上房明间里,姜天佑也正在同姜老太太说挑选两位姑娘进宫给公主陪读的事。   “......不知道这两个人选母亲心里有没有定下来?”   这几日孟姨娘一直在他面前提这句话,姜清玉也经常在他面前说,他不得不来姜老太太这里探探口风。   最好能说动老太太,让姜清玉进宫陪读就最好了。   姜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说起来她生的这一双儿女,女儿是个性子懦弱的,很怕事。能平平安安的做到现在这个惠妃的位置已经算得是祖上烧高香了,她不敢再奢求其他。儿子倒是用条命挣了个永昌伯的爵位,但是个没有城府的,心里有什么事都明晃晃的显在脸面上。在官场上,他这个性子行?   她就叹了一口气,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道:“这是孟姨娘和玉姐儿闹着让你过来跟我探听口风的?是不是她们两个想要让玉姐儿进宫?”   姜天佑微怔。   他可没想到姜老太太竟然直接就将这话给挑明了说。不过他也知道姜老太太一向不喜欢孟姨娘,忙找补:“没有的事。这件事她们两个压根就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一个字。是我心中好奇,所以才问母亲的。”   这样的话也要有说服力才行。   “我虽然老了,但眼还不瞎,心也不盲。”姜老太太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姜天佑,“不是我说你,你的心也不能太偏了。就孟姨娘生的那一双儿女是你的孩子,婉姐儿,萱姐儿和云姐儿她们就不是你的孩子?怎么就不见你为她们说什么话?”   虽然她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姜清萱和姜清云这两个孙女儿,但也觉得姜天佑这个做父亲的确实有点过分了。只怕连这孩子的两个生辰都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孟姨娘一人独大。最好儿子能雨露均沾,为姜家多多的开枝散叶才行。不然就孟姨娘天天把持着姜天佑,那姜家不是要子孙后代凋零?   虽然府里还有四个姑娘,但姑娘加总是要嫁出去的,往后是别人家的人。只盼着她们都嫁的好,能为永昌伯府带来助力。这也就不枉生养她们一场了。   姜天佑被她这样一说,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摸了摸鼻子,他就说道:“云姐儿不是还小,才八、九岁,进宫肯定没她什么事。萱姐儿看着也就比木头多一口气罢了,木呆呆的,让她进宫,只怕看到宫里的贵人都要吓的不敢说话了。至于婉姐儿,您以前不是很不喜欢她么?嫌她太淘气,性子太野了。”   “你这说来说去的,旁人都不行,也就只有玉姐儿才能进宫了?”姜老太太鼻中轻哼一声,“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还来问我做什么?你才是伯爷,这府里不还是你说了算?”   顿了顿,又气道:“你的脑子都长在孟姨娘身上,这府里哪里是你说了算,分明就是她说了算。”   想到自己的儿子事事都要听另外一个女人的话,心里不由的就很生气起来。恨不能现在再回甘州乡下去,眼不见为净。   姜天佑知道老太太生气了,忙赔笑说道:“母亲说的这叫什么话?她怎么能跟您比?儿子自然什么都听您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老太太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不过还是很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   其实她心里早就定好了要谁进宫陪读,但想了想,决定暂且还是不要告诉姜天佑的好。   别看现在姜天佑在她面前话说的好听,但若是她告诉他,玉姐儿为人骄横,做事莽撞,进宫只会惹祸,绝对不能让她进宫的话,只怕姜天佑转头就会去告诉孟姨娘。孟姨娘会甘休?肯定要唆使姜天佑再在她面前来说这件事的。姜清玉只怕也会跟着闹腾。   她可是知道姜清玉这几日表现的都很不错。没有在课堂上打瞌睡,刺绣女工也学的还算认真,不就是想要做给她看?   所以罢了,暂且还是过几天清清静静的日子。   姜老太太便没有再说这件事,转而问姜天佑:“我前几天听说大都督大败鞑靼部,鞑靼部要遣使臣进京来求和。还听说大都督已经班师回朝了,是不是都是真的?”   深宅的妇人比不得男子,不经常出门,所以这些消息知道的自然比经常外出的男子要慢。   “是真的。”姜天佑的脸上有几分不高兴的样子,“捷报是早就传到了兵部,皇上也看过了。龙心大悦,说等崔季陵领着大军回到京城的那天,会遣太子殿下出城二十里迎接。算算日子,只怕再过几日大军就该回来了。”   语气酸溜溜的。   要是他这次也随军去北征靼部,肯定也会立有军功。到时得太子殿下出城二十里迎接,是多荣耀的一件事?但是当初皇上将挑选北征将领的事全权交由崔季陵负责,他竟然提都没有提到过他。   姜老太太知道他心里的不甘,就说他:“你不要总是对大都督存有偏见。能做到大都督这个位子的人,肯定是有过人之处。更何况他原本还是个文人,半路才投笔从戎,竟然就能做到大都督这个位置,还被封了靖宁侯的爵位,必然是很厉害的。你若当真惹恼了他,他要出手惩治你,肯定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老太太眼光确实是很毒辣的,看问题看的很清楚。不过姜天佑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上次您不是说他们崔家和我们姜家是世交?既然是世交,他还能出手惩治我?他还要叫我一声世兄呢。”   想想崔季陵要叫自己世兄的样子,姜天佑就觉得扬眉吐气起来。   姜老太太瞥他一眼。   明明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但竟然还这样的幼稚。和崔家是世交这一层关系,自然是为了往后能攀附上崔季陵。难道还真要崔季陵叫姜天佑世兄?肯定是还要毕恭毕敬的称呼他为侯爷,或者大都督。   不过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很好面子的人,所以姜老太太也没有将心里想的这些话说出来。想了想,就说道:“我也很有些日子没有去靖宁侯府看望崔老太太了。明儿你去准备些礼品。不用太贵重,就一些时新的瓜果和糕点罢。后天我过去一趟。”   还是刚上京的时候去过靖宁侯府一次。虽然已经是世交,但若是去的太频繁,只怕也要叫崔老太太以为她是想要攀附他们,心里反而会瞧不上他们,慢待他们。这带过去的礼品也是一个道理,太贵重了,总怕崔老太太多心。   姜天佑应了下来。   姜老太太点了点头。抬头看到东厢房的屋里还亮着灯,雕花窗子开了一半,能看到姜清婉正坐在临窗的木炕上,手里拿着一只绣绷,低着头在做刺绣。旁边站着红药,应该是在指导她。   前儿姜老太太特地的让人叫了周嬷嬷过来,说了想要让周红药在姜清婉身边服侍的事,周嬷嬷听了很乐意。   一来,在姜清婉身边服侍,每个月都有月例银子可以拿,可以接济家里。二来,姜清婉毕竟是伯府里的姑娘,而且看着也是个温和好相与的人。若红药在她身边服侍的好,往后等大了,到可以出嫁的时候,姜清婉能给她指一门好亲事就是再好也没有了。不比他们自己找的好?一个教刺绣的人家,能找到什么样的好亲事?   于是周嬷嬷当即就应了下来。回去跟周红药一说,周红药也愿意。简单的收拾了下自己的行礼,就搬到了松鹤堂的后罩房里面住。   那里是给松鹤堂里的丫鬟住的地方。住的近,若主子叫你了,能立刻就赶过来。   姜老太太现在看到姜清婉这样的用心学刺绣,心里觉得很欣慰。   这个孙女儿真是越来越让她喜欢,也越来越让她满意了。若是进宫能得太子殿下看中,即便做不了太子妃,只做个太子侧妃,但依着她现在沉稳的性子,往后的出息也肯定要比自己的女儿大。   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姜清婉前几日说过的话,就看着姜天佑。   “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一说。”   姜天佑见她面上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只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心里不由的也紧张起来。忙问道:“母亲有什么事?”   姜老太太也没有想过要在他面前委婉,就直接说道:“我想给你纳个妾室。”   姜天佑:......   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姜老太太就有些生起气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怪我插手你的事?当初婉姐儿的娘可不是我逼你娶的,是你死乞白赖的来求我。后来孟姨娘的事,不也是你死乞白赖的来求我?我有为难过你什么?就是孟姨娘的事,还好没有多少人知道我认了她做义女的事,不然义兄妹两个搞在了一起,旁人若知道了,唾沫星子都要淹死我了。”   说起这件事来,姜老太太还觉得心里气愤愤的。所以虽然明知道孟姨娘是比姚氏能干,但也是绝对不会让她做正室。   另外一点就是,孟姨娘是个不好掌控的。但姚氏不一样,性子柔弱温顺,好掌控。也是个和善的人。   姜天佑听她提起这件事,就说道:“这话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您还提这些事做什么?而且这纳妾的事,您也要容我想一想,和兰心商议商议。”   男人嘛,总是有点喜新厌旧的。这几年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纳妾的事,但每次一露了这个口风出来,孟姨娘立刻就会哭的梨花带雨一般,看着再委屈可怜不过。他顾念着两个人的情分,所以也就只得罢了。虽然背地里也偷偷的睡过两个相貌生的秀丽的丫鬟,但过不了多久,这两个丫鬟都因为做错了事被孟姨娘领出去叫人发卖了。   他也去质问过孟姨娘,但是听着孟姨娘楚楚可怜的哭着说妾身离不开老爷,看到老爷跟其他的女子在一起妾身心里就跟刀子在割一样的痛,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里还觉得有一种满足感。   他是很喜欢有人如菟丝花一样的依赖着他。这样他就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不过姜老太太可不这样认为。一听他这样说话,姜老太太就越发的不高兴了,一张脸整个儿的都沉了下来:“她孟姨娘也只是一个妾室罢了,老爷纳妾,还要跟她商议?这简直就是笑话。就是婉姐儿的娘,若你要纳妾,也不用跟她商议,直接知会她一身就是。难道孟姨娘还要比正室太太厉害?”   声音听起来很严厉。   姜天佑知道她这是动了气,生怕她因为这件事背地里给孟姨娘穿小鞋。而且他确实是想要纳个妾的。就算跟孟姨娘再有情义,但日日吃燕窝也是会腻的,想换个口味。而且周姨娘也有二十五六岁了,是该纳个更年轻的妾室了。   就赔笑说道:“儿子一切都听母亲的安排。”   姜老太太这才面色稍缓:“既如此,明儿我就让人叫两个媒婆过来。虽然只是个妾室,但你毕竟是永昌伯,是肯定要仔细的挑选一位好姑娘的。不但性子相貌要好,最好还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姜天佑自然听从。心里竟然隐隐的有几分期待起来,想着那会是怎样的一位美貌佳人。   ☆、第39章 识人不清   第二天一早用完早膳,姜老太太就吩咐桃枝去对孟姨娘说一声,叫她在附近请个好一点的媒婆过来。   现在毕竟是孟姨娘在当着家,而且姜老太太来京城毕竟也没有多长时间,哪里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媒婆?但孟姨娘是肯定知道的。平常永昌伯府要买卖丫鬟,自然都要接触接触人。   孟姨娘正在屋里问奶娘,昨儿晚上少爷睡的好不好,半夜有没有醒,忽然就见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太太身边的桃枝来了。   自芙蓉被撵出伯府之后,姜老太太就已经跟孟姨娘说过,将桃枝提为她身边的大丫鬟,跟桃叶一样,每个月一两银子的月例。桃枝心中感激,越发的对姜老太太死心塌地起来。   孟姨娘也不敢在桃枝面前托大,忙叫请了进来,笑着问老太太这是有什么吩咐。桃枝就说了叫请个好媒婆进府,领去见老太太之类的话。   孟姨娘心中很吃了一惊。   老太太好端端的要见媒婆做什么?难道是想要给谁说亲事?府里适龄的姑娘虽然是有三个,但不是说要挑选两个进宫给公主做陪读?难道这会儿老太太看中了哪家的公子哥儿不成?还是......   心中一沉。但老太太说的话她肯定是不敢违抗的。想了想,就遣了个婆子去叫了个相熟的媒婆进来。   一面留桃枝吃茶,想要套套话。但桃枝谨慎的很,并不留下来吃茶,且无论她问什么都守口如瓶。最后说自己还有事,就作辞回去了。   孟姨娘只气的暗中咬牙,但也没有法子。   经过上次芙蓉那一出,现在松鹤堂里面一个她的人都没有。若老太太不想要她知道的事,她肯定没法子知道。不过好在玉姐儿住在西厢房,瑞香就在她身边伺候,可以叫她平常机灵点,若打听到了什么事就立刻过来告诉她。   就叫个小丫鬟去松鹤堂旁边守着,若看到瑞香,就叫她立刻过来宜春苑见她。   小丫鬟答应着去了。约莫一顿饭左右的功夫瑞香就过来了。   孟姨娘心中实在是不安,所以等瑞香一过来,立刻就问她知不知道老太太叫媒婆过去做什么?是要给哪位姑娘说亲事不成?但昨儿晚上只有桃叶和桃枝在屋子里面伺候,她们两个都是口紧的人,所以瑞香也不知道姜老太太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细问起,就知道昨儿晚上姜老太太叫了姜天佑过去说话。   这两天孟姨娘因着月事来了的缘故,所以姜天佑都歇在周姨娘那里。倒是不知道昨儿晚上他去了松鹤堂的事。   孟姨娘心中就越发的不安起来。叫瑞香回去,不要让人发现她来过这里。想了想,又叫先前的那个小丫鬟去垂花门旁边等着。等媒婆过来了,让丫鬟先领着来她这里一趟。   过来也无非是跟那个媒婆交代一声,等待会儿老太太对她说了是什么事之后就过来告诉她一声。然后就叫个丫鬟将媒婆领到松鹤堂那里去。   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丫鬟领着这媒婆回转来。一细问,就知道是老太太想给伯爷纳一房妾室,叫媒婆过去就是叫她仔细寻摸个好人家的姑娘。而且最好是官宦之后。除了相貌要好,性情也一定要温婉和顺。年纪不能超过十八岁,还要好生养的。   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孟姨娘的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叫丫鬟将媒婆送走之后,孟姨娘还是坐在炕沿上一直没说话。   惠香见了,就轻声的说道:“姨奶奶,不然让奴婢去跟这个媒婆说一声,叫她阳奉阴违罢。只说找不到老太太说的那样的好姑娘,这样老爷便可以一直不用纳妾了。”   “这样有什么用?”孟姨娘冷笑一声,“若老太太真的存了心要替老爷纳一房妾室,即便你叫这个媒婆阳奉阴违,她不会再找其他的媒婆?府里也有的是年轻貌美会生养的年轻丫鬟。而且,若老太太问起,媒婆供出来是我们叫她这样做,老太太会怎么待我?还嫌前些时候她给我甩的脸子不够多?”   “那就真的让老爷纳妾不成?”惠香目光看着孟姨娘,迟迟疑疑的说着,“听老太太的那意思,还要是个官宦之后呢,那......”   孟姨娘明白她的意思。   官宦之后,还要相貌好,性情好,肯定也是知书达理的。年纪又轻。若姜天佑得了这样的佳人儿,眼里心里还能有她?若新姨娘再生养了个哥儿......   孟姨娘就觉得如同喝下了一大碗掺杂了芥末的陈年老醋一般,心里面又是苦辣又是酸涩。   大抵心悦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要他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以往她就不喜欢姜天佑同其他女子亲近,也只是偶尔为了表现自己贤惠,才会让姜天佑去周姨娘那里歇两夜。但她那也是知道周姨娘在姜天佑心里压根没有什么分量的前提下。但要是现在来了一个件件都好的新姨娘,姜天佑心里能没有这个新姨娘?   不得不说,老太太这一招也实在是太厉害了。立刻就让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温婉柔顺的孟姨娘面上变了色,眼中也有了恨意。   “自然不会就这样由着那个老婆子给老爷纳妾。”孟姨娘的声音冷冰冰的,十根手指也紧紧的攥了起来,“不过这件事不能由我来说来闹。总有比我更不想让老爷纳妾的人。”   惠香也是个聪明的丫鬟,一点就通,立刻就知道孟姨娘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谁。就恭维着说道:“姨奶奶您聪慧。这样由着太太去说去闹,若成了便最好,老太太不会再提给老爷纳妾的事。即便不成,老太太要怪的也是太太,怪不到您身上来。老爷心里也会不待见她。岂不是一箭双雕的事?”   孟姨娘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昨儿不是听说太太手痛?我记得我有一罐子活血舒筋,消肿止痛的药膏,就放在耳房里面。你去寻出来。”   惠香应了一声是。待寻了药膏出来,双手捧着拿给孟姨娘看。   孟姨娘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叫她拿好了。然后重新梳了发髻,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带着惠香往留香园的方向走。   等到了留香园,就见姚氏正坐在南窗的木炕上。对面还坐着一个人,穿着一件藕荷色领口绣粉色玉兰花的褙子。听到丫鬟通报,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娇柔清丽,难描难画。   是姜清婉。   孟姨娘面上的笑容微僵,人站了碧纱橱门口。   怎么姜清婉现在会在这里?姚氏是个好挑拨的,她有信心能说得动她,但是这个三姑娘......   孟姨娘心里对姜清婉还是有点忌惮的。   不过也就是须臾的功夫,随后她就面上又浮上了温婉的笑容,走过去对姚氏行礼:“妾身见过太太。”   姚氏靠在大迎枕上,一双手放在腿上。十根手指都有些肿了,有些发痛。   她虽然心中不喜孟姨娘,但到底是个心软脸皮薄的人,就没有故意的为难她,叫她不用多礼。甚至还叫锦屏搬了绣墩来给孟姨娘坐。   孟姨娘却没有坐,反而是站在一旁,说道:“妾身惶恐。在太太面前,如何有妾身坐的地方呢?妾身站着伺候太太就行。”   看着实在是个贤惠识大体的妾室,对姚氏也很恭敬。不过当初姚氏待她若亲妹,她却瞒着姚氏爬上了姜天佑的床。连姚氏刚来京城的那几日,姜天佑歇在留香园这里,她都要使计让姜天佑去她那里。   姜清婉忽然就想到了孙映萱。当初自己也是待她若亲妹。还记得孙映萱羡慕她写的一手好簪花小楷,想要学,她就费了好几日的功夫,仔仔细细的抄写了一本佛经,让她临摹。   只能说她和姚氏一样的识人不清。   好在上苍怜惜她,给她机会,让她又活了一次。这一次她可要好好的擦亮双眼了。   见姚氏要说话,姜清婉就先笑着说道:“母亲,既然这是姨娘的一片心,您何不成全了她?也省得姨娘即便坐着,心里反倒还会不安稳。到时反倒是您的不是了。”   姚氏原本确实是再想叫孟姨娘坐,但是现在听姜清婉这样一说,便也罢了。至于孟姨娘,也只得站在一旁。   关切的问了几句姚氏手痛的事之后,她就从惠香手里接过那罐药膏子递过来,语气诚恳的说道:“这药膏子还是老爷以前在四川带回来的。里面放了麝香、川乌、当归这些,最是极活血舒筋,消肿止痛。您先用着。若觉得好,我再叫人寻去。”   姚氏的这手痛,原是年轻的时候做的事情太多的缘故。那个时候姜天佑进城投效宁王,家里贫寒,请不起丫鬟帮佣,她一个人,在家里要伺候老太太,做家务,田里地里的活儿也要做。生下儿子,刚出月子就要赶着去田里插秧,一刻都不得停歇。现在年纪大了,这些年轻时候的伤痛就都慢慢的出来了。若遇到回南天的时候,一双手都握不起拳头,只能虚虚的拢着。   姜清婉这些时候也听说了姚氏年轻时候的那些事,心里就越发的怜惜起她来。自然,对姜天佑也就越发的瞧不上。   妻子在家里操持家务,为你奉养老母,让你在外面能够安心的建功立业,可等到你功业渐成,身边却另外有其他年轻貌美的女子。若妻子说了几句话,闹一闹,反倒还要说她不贤惠,是个怨妇。   可见这天底下的话都是由着男人来说的。   ☆、第40章 陈年旧事   姚氏就叫锦屏接了孟姨娘递过来的药膏子,一时倒也没有说什么话。   她原就是个嘴笨的人,而且觉得对着孟姨娘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来了永昌伯府这些日子,也听下人说起过,老爷是如何的宠爱孟姨娘。听到自己的丈夫这样的宠爱另外一个女子,心里总归会觉得不舒服。   姜清婉也没有说话。   她不相信孟姨娘会无缘无故的来留香园。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肯定有事。这样晾着她,倒要看看她到底会如何开口。   就轻声细语的跟姚氏说话。   孟姨娘站在一旁,觉得很尴尬。   她虽然是个妾室,但是以前在府里旁人对她也都是很尊敬的。就是对着姜天佑,也没有他坐着,叫她站在一旁的时候。但是现在......   而且那件事总是要说的。刚刚那个媒婆可说了,老太太特地的嘱咐过,这件事越快越好。若她在姚氏面前再拖着不说,只怕媒婆都已经挑好了人选,到时可是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于是就趁着姚氏和姜清婉说话的间隙,一脸关切的问着:“太太,妾身瞧着您这手肿的实在厉害。到底是个什么缘故?不然请个医术好的大夫来家里给您看看,如何?总不能老这样下去。那也不是个事。”   “这都是老毛病了。”姚氏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面上神情淡淡的,“过几天自然就会好。我心里有数,不用请大夫过来看。”   还是以前节俭的习惯,一时没有改过来,觉得请大夫要花钱,心里就很舍不得。   孟姨娘还要再说话,就听到姜清婉不徐不疾的声音响起:“母亲的这个毛病,说起来父亲应该也是知道的。还是前些年父亲在宁王府里当差,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操持家务,侍奉祖母,常年没有个闲下来的时候。所以就落下了这一身的伤痛。以前家里贫寒,母亲痛起来的时候也舍不得花钱请大夫。”   又转过头去看着姚氏说道:“不过母亲,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父亲现在是伯爷,您就是堂堂正正的伯府夫人,这请大夫的钱怎么还会出不起呢?您以往受了那么多的苦,从现在起可要开始好好的享福了。可要好好的保重身子才是。还是请个大夫来给您看看吧。”   刚刚孟姨娘没有过来之前,姜清婉就正在劝说姚氏这件事。现在又劝说了一次,姚氏看着女儿关心的目光,想了想,就点了点头:“那就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姜清婉唇角微弯。然后看着孟姨娘说道:“那就劳烦姨娘让人现在就去请个大夫过来给我母亲看看。”   孟姨娘正听的暗中咬牙,手里的锦帕都紧攥了起来。   姜清婉在她面前这样说姚氏以前的辛苦是什么意思?还说什么堂堂正正的伯府夫人,从现在起可要开始好好的享福了......   但面上也只得做了温婉的样子出来,叫惠香现在就出去叫个小厮请大夫来。   惠香答应着出去了。孟姨娘这边却忽然双膝一软,对着坐在炕上的姚氏就跪了下去。   姚氏吓了一跳。   她总是不习惯旁人动不动就对她下跪的。而且还是孟姨娘......   就叫她起来。但孟姨娘依然跪着,眼中还迅速的起了一层水雾,落了两滴眼泪水下来。   “妾身知道太太以前待我极好。您的这些好妾身心里都是记得的,也一直深深的感念着您的恩情。我和老爷的事,妾身知道太太心里面肯定怨我。妾身自己也是恨自己的,觉得很对不住您。只是当年,当年老爷喝醉了,他硬要拉着我......。妾身只是个弱质女流,如何有他的力气大呢?事后妾身也想过就当这件事压根就没有发生过,但是没想到妾身竟然有了身孕。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妾身只得.....。但是妾身绝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平妻,跟您平起平坐。在妾身的心里,您永远都是太太,妾身是要一辈子伺候您的。”   声音哽咽,面容凄切。给人的感觉,她其实才是那个受害者一样,而这些年她也是委曲求全的。   姜清婉忽然就想起上辈子的事来。   孙映萱来找她,说身子不舒服。那个时候她因为崔老太太在她面前提起,说很喜欢孙映萱,想要崔季陵纳她为妾的事,心里自然很不舒服,就借故和崔季陵闹了一场,还说了很多赌气伤人的话。虽然崔季陵一直哄着她,指天立誓的说和孙映萱之间一点事情都没有,但她还是觉得很不高兴,就一直没有同他说话。   哪怕明知道他次日就要入京,代宁王送奏疏入宫,她也一直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不过事后想起来,她觉得自己真的是错怪崔季陵了。当时他那样的赌咒发誓,她怎么就能不相信呢?心里就很愧疚起来,想着等崔季陵从京城回来就一定要给他道歉。   一直盼了两个月,崔季陵都没有回来。但这个时候孙映萱过来找她了。   因为崔老太太说的那番话,她见到孙映萱的时候多少还是会有些不高兴。不过看她面色苍白,看起来确实是很不舒服的样子,最后还是心软下来,陪她去外面的医馆看大夫。   大夫一切脉,竟然说孙映萱已经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还说现在觉得不舒服是正常的,吃两贴安胎药就好了。   她当时听到了,觉得很震惊。孙映萱明明还是未嫁女,怎么会有孩子?这到底是谁干的?   那个时候她实在是关心孙映萱,就拉着她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面,问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什么时候成亲?   孙映萱双手掩面,只哭着不说话。后来被她逼问不过,忽然双膝一软对她跪了下来。   她当时还吓了一跳,正要拉她起来,就见孙映萱满面泪痕的抬眼看她,哭着说道:“姐姐,若你实在要逼问我这腹中的孩子是谁,妹妹也只能说了。只盼着您千万不要生我的气才好。”   她当时还很不解,为什么她要生气?她只会怜惜孙映萱。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个男人竟然这样的没有担当,还不同她成亲。恨不能就拉着孙映萱去找那个男人,让他立时就娶了她才好。   但没有想到,孙映萱接下来说的是:“我这腹中的孩子,就是,就是姐夫的。”   可笑自己当时还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只茫然的看着孙映萱:“我记得你上头是两个哥哥,你是你父亲的长女,你哪里来的姐夫?他又是谁?”   孙映萱又哭了两声。然后双手掩面,声音也低了下去:“姐姐,我就只有您一个姐姐啊。姐夫,姐夫就是崔长史啊。”   如同一个巨雷猛然在耳旁炸响,只将她炸的目瞪口呆,心神皆震,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该想点什么,只茫然的看着孙映萱。   孙映萱还跪在她面前哭。一面哭,一面诉说她和崔季陵是如何的两情相悦。也是情不自禁才做下了那样的事来,没想到就有了孩子。还说崔季陵是想要纳她为妾的,但是担心姐姐不同意,所以总是不敢在姐姐面前提这件事。   又哀求她,说只要能让她待在崔季陵身边,愿意一辈子为奴为婢的伺候姐姐。还说绝对不会跟她争抢什么。   不过自己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想着崔季陵离开的前夜跟她赌咒发誓,说他同孙映萱之间绝无半点私情的话。   誓言犹在耳边,但是现在孙映萱竟然怀了他的孩子。而且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他当时竟然还同她说他和孙映萱之间绝无半点私情?!   她当时就气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水也落了下来。   气自己的痴傻。一个是自己的丈夫,一个是自己的闺中密友,竟然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搞在了一起。   由不得的就气愤愤的说道:“你休想。我是绝对不会让他纳了你为妾室的。但凡有我在一天,你想都不要想待在他身边的事。”   犹记得当时孙映萱震惊的抬头看她的眼神。但她没有再理会她,转过身就走了。   自此整日以泪洗面。崔老太太反而骂她,说她一天到晚的哭,要将这个家给哭的霉气起来。崔华兰也在一旁对她冷嘲热讽。   其后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某一日忽然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人就不在家里,而是在一辆马车上。马车晃晃悠悠的在走着,她掀开车帘子,看到外面有侍卫。   她想要说话,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跳下车想要逃跑,就被那几个侍卫给抓了回来,还用绳子将她困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就见到了孙映萱的父亲孙兴平。   孙兴平告诉她,是崔季陵知道宁王想要送两名女子进京给皇帝,但挑选不到相貌很好的美女,就特地来信,要将她作为贡女送上京。这样宁王就会很高兴,会重用他。还说崔季陵说过,等从京城回来就跟孙映萱成亲。他不想让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成为庶出。   有了崔季陵赌咒发誓说自己和孙映萱之间没有半点私情,但现在孙映萱腹中却怀了他孩子的事在先,她对孙映萱父亲的这番话自然是深信不疑。   只觉痛彻心扉。也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后来孙兴平见她不闹腾了,就给她换了辆马车。较先前她坐的那辆马车要宽敞很多,也要华丽很大。里面还坐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   那个时候她已经能开始慢慢的开口说话了。不过精神总不好,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只偶尔交谈之下,知道那位姑娘名叫李燕如,也是被挑选上的贡女,要同她一起进京,被进宫给老皇帝。   看得出来李燕如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在她被孙兴平强喂了落胎药之后一直细心的照顾她,还用言语宽慰她。后来在浣衣局遇到了孙姑姑,百般开导她,叫她跟她一起读佛经,礼佛,她满腔的怨恨之气这才慢慢的平和下来。   但是现在,看着孟姨娘现在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跪在姚氏面前说着这些话,她心里忍不住的还是觉得不忿起来。   ☆、第41章 再去侯府   姚氏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对任何人都一样。现在看孟姨娘跪在她面前,哭的很伤心。听起来她也是身不由己,心里不由的软了下来。以往对孟姨娘的那些怨恨也消了一些。   正要开口叫孟姨娘起来,但忽然听到姜清婉冷声的在说着:“我不明白姨娘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当年的事,若果真是我父亲强迫了你,你就该跟我祖母和我母亲说才是。我祖母既认了你为义女,我母亲也视你若亲妹,怎么会不管这件事?自然会给你一个好归宿,怎会忍心让你这样的委曲求全?而且平妻,平起平坐这样的事,你既然心中不想,现在又在我目前面前说这些做什么?也没有谁真的想过让你跟我母亲平起平坐的事。我母亲是太太,你是个妾室,这辈子自然该一辈子伺候我母亲。何须多言?”   孟姨娘一愣。   虽然她知道姜清婉是个不可小觑的人,但以往看着也都是平和的。同人说话的时候面上也带着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   倒叫她下面的话不好说下去了。   姚氏心中也很震惊。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姜清婉有这样激动的时候。但转念想着婉姐儿这也是在为她鸣不平,心中感动起来,就低低的叫了她一声婉婉,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姜清婉这时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刚刚确实是太激动了。不过没有法子,想到那些事的时候,心里总归还是意难平的。   姚氏这时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抬头看着孟姨娘,面上的神情也平静下来。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再提也没有什么意思。罢了,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我也不会去怪任何人。至于往后,我也不会为难你,大家彼此都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罢。”   姚氏实在是一个好主母。自上京之后,对孙姨娘和周姨娘都是和颜悦色的,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们。至于孟姨娘,也是因着当年自己待她若亲妹,名义上又是自己丈夫的义妹,过不了心里那道人伦的坎。而且自己长子的事,多少跟孟姨娘还是有点关系的,这才心中一直觉得很不舒服。   但现在看姜清婉为了她的事这样的生气,她忽然就觉得很内疚起来。觉得很对不起她的婉姐儿,让她为了她的事这样的操心。   孟姨娘有些发懵。   这完全偏离了她原本的打算。   她知道姚氏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就想要说这一番话先让姚氏心软,对她放下戒心来,然后就好说出姜老太太要给姜天佑纳妾的事,挑拨姚氏去跟姜老太太和姜天佑闹。   但没有想到姜清婉会忽然出来插一杠子。   由不得的心里就有些怪姜清婉。目光不悦的看了她一眼。   姜清婉已经从刚刚的愤懑中渐渐的平静下来,紧攥着的双手也慢慢的放松下来。正好对上孟姨娘在看她的目光。   面上就浮上一个浅淡的微笑来。看起来还是平日那个无懈可击的永昌伯府嫡出的三姑娘。   孟姨娘微怔。立刻就转过头,收回目光。然后又跪在地上表了几句决心,也就站了起来。   只是关于姜天佑要纳妾的话是如何都不好现在跟姚氏提起的了。心里面也明白,现在姜清婉在这里,即便她提了这件事,有姜清婉在中间阻拦着,也不能如她的愿。还是等姜清婉不在的时候再过来伺机同姚氏提这件事的好。   于是略待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也就作辞回去了。   隔着半开的雕花窗子看孟姨娘走出了院门,姚氏这才回过头来,眉头微皱着,跟姜清婉说话:“总觉得她今儿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一样。”   姜清婉微笑。   姚氏手痛已经有几天了,孟姨娘若是真的关心她,要拿活血舒筋,消肿止痛的药膏子给她,怎么会今儿才拿过来?肯定是过来有话要对姚氏说。   只怕要说的就是昨儿晚上姜老太太对姜天佑提的事。   她看得出来孟姨娘对姜天佑确实有情,肯定是不想要姜天佑纳一房年轻貌美的妾室。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反对,更没有资格闹。姜老太太肯定不会允许她这样做。所以就想要来挑拨姚氏出面去反对,去闹,让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心中厌烦姚氏,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倒确实是好谋算。   姜清婉心中冷笑一声。她是绝对不会让孟姨娘达到这个目的的。   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姚氏迟早还是会知道。与其等到时孟姨娘来告诉她,从中挑拨,倒不如现在自己就告诉她。   于是姜清婉斟酌了一下措辞,就委婉的说了姜老太太想要给姜天佑纳一房妾室的事。而且她刚来留香园的时候,姜老太太正在跟媒婆说话。想必是要媒婆出去物色合适的人选。   姚氏听了,先是一怔,过后眼圈就渐渐的红了起来。   哪怕明知道姜天佑现在心中对她的情意少的可怜,可是这会儿听到说自己的婆母要给自己的丈夫纳一房妾室的事,心里还是会难过。   而且还是在她压根就不知道的情况下。可见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其实心里压根就没有将她当一回事。   姜清婉目光怜惜的看着她。   从感情上来说,她很理解姚氏这会儿的心情。也不想姜天佑纳妾,来伤害姚氏。不过从理智的角度来说,她倒很赞成姜天佑纳一房妾室。   这样可避免现在永昌伯府里孟姨娘一人独大的局面。而且让这些个妾室之间彼此斗法,姚氏就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   还有什么能比保住正室太太这个位子更重要的呢?若是姚氏膝下能再有个嫡子防身,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姜清婉就拿了这些话慢慢的劝说姚氏。好在姚氏这些日子原本也慢慢的想通了。   知道自己是肯定斗不过老太太的。而且姜天佑的心不在她身上,这确实是没有法子的一件事。   她就握着姜清婉的手叹道:“说起来我这辈子也失败的很。婆母强势,丈夫花心,生了个儿子,偏偏早死了。好在还有你,若不然我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苦笑了一声。她又接着说了下去:“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都快要四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要讲什么情啊爱啊的不成?能守得住我这个太太的位子,看着你寻个好婆家,过的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孟姨娘要如何的蹦跶,我也不去管,那都是她的事。”   姜清婉听了,就放下心来。   她总觉得和姚氏是同病相怜的人。若上辈子她被迫同意崔季陵纳孙映萱为妾,只怕后来她过的也会是姚氏这样的日子。可能还没有姚氏过的好。而且姚氏也确实待她很好,她也是想要真心的待姚氏的。   母女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等随后请的大夫过来了,给姚氏看过,说是手指痹症。开了乌头、防风、白芷、牛膝这些药。又叮嘱姚氏双手要少碰触冷水。   总归还是年轻的时候做的事情太多了,这会儿全身的病痛就都慢慢的显了出来。还是调养为主。   姜清婉眼看着姚氏喝了锦屏煎来的药,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回松鹤堂。   等到姜天佑申正时分散值回来,就过来见过姜老太太。拿了他买来,让姜老太太明儿去靖宁侯府的礼品。   有闽地的鲜荔枝,浙江奉化的水蜜桃,海南的大西瓜。还有几匣子京城最有名糕点铺子里做的糕点。   姜老太太看了很满意。又告诉他今儿叫了媒婆过来物色人选的事。   母子两个说了好一会儿话。姜天佑还陪着老太太用了晚膳。待晚膳过后,姜天佑就走出松鹤堂的院门,往宜春苑走。   他是想要纳一房年轻貌美的妾室没错,但心里也有些怕孟姨娘闹。总觉得有几分心虚。   不过等去了宜春苑,见到了孟姨娘,却发现孟姨娘一点要闹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提都没有提这件事,待他依然如以往一样的柔婉。   姜天佑心里就放下心来。是夜两个人很是缠绵了许久。   姜老太太原本是打算明儿去靖宁侯府同崔老太太说话,现在该买的礼品都买好了,就叫桃叶和桃枝挑选她明儿要穿戴的衣裙首饰。待挑选好了,才上床睡觉。   只是等到次早醒过来的时候,却觉得头晕眼花。更是浑身酸痛,爬都爬不起来。   这下子是肯定去不成靖宁侯府了。   众人忙着请大夫。大夫过来一看,说是风寒。不过上了年纪的人,就算只是个小小的风寒也是要好生的调养。就忙着抓药,煎药,每日的饮食也很清淡。   等到姜老太太的这病完全的好起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后花园子池塘里的荷叶都绿了一片,荷花花苞的颜色也渐渐的粉了起来。估计等再过几日,这荷花就要开了。   姜老太太又叫姜天佑买了时新的瓜果和糕点,然后就带了姜清婉和姜清萱一起去靖宁侯府。   在姜老太太生病的这些日子,姜清萱一直衣不解带的在旁边照顾着。她又是个说话做事都很温顺,是姜老太太最喜欢的那种人,所以姜老太太现在心里对这个孙女儿也很满意,于是这次去靖宁侯府就也带上了她。   姜清婉原本是不想去的。见过了一次崔老太太便够了。而且她还听说崔季陵前两日已经班师回京了。听说太子亲自到城外二十里迎接,极荣耀。皇上还赏赐了他很多东西。   不过姜老太太坚持。而且面上还渐渐的有了不悦的神情。   姜清婉知道她不喜欢有人反对她说的话,做的决定。想了想,明儿是当值的日子,崔季陵肯定不会在家。再去见一见崔老太太,也没有什么不好。   如孙姑姑所说,以往的那些恩怨便让它随风消散。若老困在那些仇恨里,只会让自己不自在。   而且,崔老太太现在过的好像也很不好的样子。看到她过的不好,自己心里多多少少都会觉得畅快一些。   就温顺的应了下来。同姜老太太和姜清萱一起坐上马车,往靖宁侯府去。   上次已经来过一次,看门的小厮已经知道姜老太太了,态度恭敬了不少。连忙叫人通报了进去。不一会儿就见两个婆子过来迎接她们。   等进了衍庆堂的上房,就见崔老太太正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同人说话。   那个人背对着她们,看不清相貌。不过能看到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褙子。背影纤细苗条。   待她回过头来,就见她生了一张鸭蛋脸,眉眼秀气的很。   是孙映萱。   ☆、第42章 事出意外   自从上次孙映萱在崔老太太面前表明自己对崔季陵的心迹之后,崔老太太很是怜惜她。自然,她也想要崔季陵能早日娶亲,给她生个孙儿。便时不时的会留孙映萱住在衍庆堂里。一来是自己能有个说话的人,不至于孤单寂寞,二来,也是想要给她和崔季陵制造经常相见的机会。   总还是希望孙映萱的一片真心能够打动崔季陵。这样崔季陵也不至于真的一辈子不娶亲,他们崔家自此绝后。   近来气温渐渐的高了起来,不过好在今天风还是挺大的,所以衍庆堂正房的槅扇门都打开了,帘子也撤了下来。   姜老太太她们一行人走进院子里来的时候,崔老太太就看到了。等她们走进屋,她就站起来,对姜老太太说道:“上次分别的时候你说过两日会再来望我,如何过了这些时候才来?”   语气里很有些埋怨的意思,不过面上还是带了笑意的。   一面就叫姜老太太和姜清婉等人坐。又叫丫鬟上茶,拿糕点。   姜老太太在椅中坐下,也笑道:“早先半个月我就想要来看你了。知道你喜欢吃水蜜桃,我还特地让天佑买了奉化的水蜜桃。谁想临要来的前一晚我着了风寒,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半个月,昨儿才刚好些儿。这不,立时就过来看你了。”   叫桃叶和桃枝将带过来的瓜果和糕点都拿过来:“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一些时新的瓜果和糕点,尝个鲜罢了。”   崔老太太嗔着她多礼,太客气。不过还是叫碧玉和宝珠接了,吩咐将瓜果拿下去洗一洗,然后送过来。   碧玉和宝珠应了一声是,拿着瓜果下去亲自洗了。放在荷叶式的翡翠盘子里面端了上来。   崔老太太因没有见过姜清萱,便问了一句。知道这是姜老太太的大孙女儿,就说道:“你是个福气好的,孙儿孙女都有。每日闲着的时候都可以跟孙儿孙女取乐,不像我,这屋子里一天到晚都冷清清的。”   语气听着很伤感的样子,面上的神情看着也很寂寥。   姜清婉冷眼看她,只不做声。   姜老太□□慰了她几句。崔老太太渐渐的缓过来,就叫孙映萱过来,给她引见姜老太太等人。   她不知道孙映萱同姜老太太已经见过的事,只以为她们还没有见过。   孙映萱望着崔老太太,笑的温婉:“上次我已经有幸见过老太太和这位姜姑娘了。”   就屈膝对姜老太太,姜清萱和姜清婉屈膝行礼:“小女见过老太太,大姑娘,三姑娘。”   毕竟是永昌伯府的女眷,身份是远高过她的,所以即便姜清萱和姜清婉年岁较她要小十来岁,但依然要对她们行礼。   有姜老太太在面前,迫于无奈,姜清婉只得同姜清萱一起对孙映萱屈膝还礼。   然后众人坐下来说话。   姜清婉冷眼看着,就见孙映萱对崔老太太真可谓是照顾的体贴入微。就连崔老太太想要吃桃子的时候,她都将桃子皮都撕掉了,然后用锦帕托着递给崔老太太。更不消说将鲜荔枝都剥好放在小碟子里面递过去这样的事了。   而且见崔老太太吃了三颗鲜荔枝之后,她还轻声细语的劝说着:“这鲜荔枝虽好吃,但容易上火。您今儿早上才刚咳嗽了两声,想是有些上火。就只吃这三颗罢。”   姜清婉敢肯定,孙映萱就是对着她自己母亲的时候都未必会有这样的细致。   姜老太太这时看了孙映萱一眼,心里在猜测着她和崔老太太到底是什么关系。不然怎么会对崔老太太这样的关心?   就笑着说道:“这位孙姑娘对您可真是照顾有加,看着也是个温婉的可人儿。是您的亲戚?”   崔老太太面上带着笑,看孙映萱的目光满是慈爱:“不是亲戚。不过也胜似亲戚了。她也是云州人,早先我们就见过。这些年兰姐儿在宫里,陵哥儿经常领兵打仗,倒是她一有时间就过来陪我。不然我这个老婆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心里其实都将她当成我女儿一般来看待。”   姜清婉低头浅笑。   在云州的时候,她和崔季陵成亲之后,同他说起了自己这个闺中密友的事。确实经常邀请她来家中坐一坐。因着同自己关系好的缘故,崔老太太一开始还很不待见孙映萱。不过后来却渐渐的对她好了起来。等到了甘州的时候,崔老太太待她都已经如女儿一般。   是自己引狼入室了。不过孙映萱确实是很会做人。自己那个时候不也是觉得她很好?想要竭力的帮她?   心中有些燥乱了起来。就摇了摇手里的团扇。   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抬头望着崔老太太,浅笑着:“我刚看到孙姑娘照看您,就跟女儿在照顾自己的母亲一样。既然您说心里也将孙姑娘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来看待,何不就认了孙姑娘做义女?这样往后孙姑娘就可以天天伴在您身旁同您说话了。”   还转过头看着孙映萱,笑道:“孙姑娘,您说我这个主意好是不好?”   她心里是知道孙映萱所图的。虽然不清楚她和崔季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到现在还是未嫁身,但若是崔老太太认了孙映萱做义女,以崔老太太对人、伦方面的看重,孙映萱这辈子都别指望能嫁给崔季陵了。   虽然劝说过自己无数次,但总归还是没有法子看到伤害过自己的人过的很好。   孙映萱面上的笑容僵住了。抬眼望着姜清婉。   十四岁的姑娘,生的相貌娇柔出众。目光望着她,面上虽然带着笑,但眼中却并无半分笑意。若细看,还能看到丝丝的凉意。   孙映萱心中微怔。   这位姜姑娘,好像对她有敌意啊。   不过旁人是看不到姜清婉眼中的凉意的,只看到她面上浅淡得体的微笑。即便她说的这番话,听起来也是很有道理的。在关心崔老太太和孙映萱一样。   “清婉说的不错。”姜老太太这时笑着接道,“既然您和这位孙姑娘投缘。算起来认得也有十多年了,何不就认了她做义女?这样往后您身边有人陪着,这位孙姑娘说亲事的时候有了您这个义女的身份,肯定也会好很多。”   姜老太太并不知道孙映萱现在还没有出嫁的原因。但想着她父亲只不过是京卫指挥使司的一个镇抚,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但若有了崔老太太的义女这个身份,那可绝对不一样了。嫁一般的世家大族都是没有问题的。   崔老太太面上就有几分尴尬的神情。   她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提起过要认孙映萱为义女的事,但孙映萱存了一定要和崔季陵在一起的心思,又怎么会做她的义女?就委婉的拒绝了。但是现在没想到姜清婉和姜老太太都提起了这个话。   崔老太太就含含糊糊的说道:“我倒是想认她做义女,不过她心里有她的打算,便罢了。像现在这样也很好。”   孙映萱却是心中大震,手里拿着的一枚鲜荔枝都失手落到了地上去。在宝蓝色缠枝花卉纹的漳绒地毯上滚了两滚。   “你,你叫什么?”   她目光瞪着姜清婉,面上如同见了鬼一样。有震惊,有心虚,也有害怕。端的是五味杂陈了。   姜清婉对她微微一笑,慢慢的说道:“我姓姜,名清婉。姜清婉。”   顿了顿,又特地又说了一句:“孙姑娘以前莫不是见过我?怎么面上看着这样震惊的样子?”   心里嘲讽的笑了一声。不过看到孙映萱这样的震惊害怕,她心里还是觉得很畅快的。   姜清婉?!   孙映萱差点失声叫了起来。她叫姜清婉?!怎么会同那个人叫一模一样的名字?   这个人已经是她的噩梦了,所以刻意不去想有关她的任何事。但是现在,面前的这位姑娘竟然也叫姜清婉。   毕竟是永昌伯府的女眷,但是孙映萱竟然这样的跟姜清婉说话。而且还当着姜老太太和崔老太太的面,其实都已经算是很失礼了。   姜老太太的脸色当即就有些不好看起来。崔老太太也急忙说孙映萱:“怎么能这样跟姜姑娘说话?快跟姜姑娘道个歉。”   孙映萱目光还在望着姜清婉。仿似想要看到她的内心深处去,看看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明明相貌是不一样的,但是看着她的目光却带着冷意。说话时嘲讽的语气也是一样的。   忽然看到她右脸颊靠近耳朵那里有半颗芝麻粒大的黑痣,立刻惊吓的整个人都站了起来。面色也煞白了,目光也紧紧的盯着姜清婉看。   崔老太太见状,连忙叫她:“映萱,快跟姜姑娘道歉。”   她心里是很明白孙映萱此刻的惊讶的。因为这位姑娘的姓名竟然跟那个人一模一样。但那个时候她听到了也只是惊讶了一会儿就罢了,可没有像孙映萱现在这样的震惊。都已经在姜老太太面前失礼了。   不由的就皱起了眉头。   姜清婉这时转过头看着崔老太太,面上依然带着微笑:“您不要说孙姑娘。想必是孙姑娘以前曾经见过我,所以这会儿看到我才会这样的震惊。”   随后就转过头来看着孙映萱,面上微笑不变:“不知孙姑娘以前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我呢?怎生这会儿会这样的震惊?你说出来,也让我心里明白明白。”   孙映萱自然是说不出半句话来。不过姜清婉这时眼角余光看到前面的院门那里有个人走了进来。   她就微微的偏头望了过去。   就见那个人穿了一身墨蓝色的直身,腰间挂了一枚白玉佩。日光细碎如金,透过他头顶的银杏树叶间隙落在他脸上,身上。隽秀清雅的仿似画中人。   姜清婉却是心中大震,面上一直都在的微笑都挂不住了。   竟然是崔季陵!但他今日不该去大都督府应卯当值,如何现在会在这里?   若知道他今日会在家,说什么她都不会跟着姜老太太来这靖宁侯府。   右手紧紧的攥住了手掌心里握着的乌木扇柄,目光看着崔季陵一步步的慢慢走来。   一下一下的,脚步声沉稳。就如他的为人一般。   ☆、第43章 夫妻相见   姜清婉忽然就想到上辈子还在甘州的时候,崔季陵在宁王府中当差,经常会晚归。明明叫她不要等他,早点歇息,但她总是忍不住的会坐在临窗的木炕上等他回来。   待隔窗听到他的脚步声,她便会推开身侧的槅扇,趴在窗子上,对着他微笑招手。而每每此刻,崔季陵的面上也会立刻浮上微笑,脚步加快的往她走过来。   那些事明明都是铭记于心的。以前都只觉得甜蜜无比,但现在想起来,却是苦涩难当。   姜清婉就移开目光,垂下眼眸。面上的神情也冷淡下来。心中在默默的告诫自己,以前的那个姜清婉早就死了,现在她是永昌伯府的嫡出姑娘,跟崔季陵是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也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看到崔季陵过来,已经有丫鬟赶着进来通报了。   崔老太太一抬头看到崔季陵,面上也有了欢喜的神色。而孙映萱忙敛去了面上的震惊,转过头目光温柔的望过来。   姜老太太上次虽然得崔季陵出手相救,但到底隔的远,也没有看清他的相貌。这会儿转头望过来,就见他个子很高,相貌隽雅。如姜天佑所说,确实像是个读书人,不像个武将。   姜清萱以前也是听过崔季陵赫赫大名的,这会儿自然也要看一看。   一屋子的人都望了过来,只有姜清婉,垂首望着自己手上的绫绢扇。   扇面上绣的是折枝梨花。还有一只蝴蝶,双翅收着,正停在一朵盛开的梨花上面。   崔季陵一进院子就看到明间里坐了很多人,而且都是女眷,眉头就有些皱了起来。   就想要转身就走。不过见丫鬟已经通报了进去,还是抬脚走了进来。   不过目不斜视,目光看都没有看在座的人一眼,只看着崔老太太。轻轻的点了点头,叫了一声:“母亲。”   声音低沉。姜清婉握着扇柄的手又是一紧。   崔老太太面上是很欢喜的样子。目光望着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然后才说道:“去了山西两三个月,看着瘦了不少。面色也不好。昨儿我听你身边的侍卫说,你回来的途中以前的旧伤又复发了,现在可大好了?”   姜清婉虽然一直没有抬头看崔季陵,但就坐在屋子里,他们母子两个人的对话她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听崔老太太的意思,仿似自崔季陵北征之后回京,她这也是才刚见到他。但是崔季陵不是已经回来有两三天了?难道他回来之后没有立刻来拜见崔老太太?   这可不像崔季陵的行事作风。她记得崔季陵是个很孝顺的人,以前但凡出远门,回来是必定先要去跟崔老太太问一声安的。   她没有抬头,所以就没有看到崔季陵听到这句话之后目光中的寒意一闪而过。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冷淡简洁的回道:“还好。”   这回答其实算是很敷衍了。崔老太太听了,面上的神情就有些落寞。   顿了顿,她就看着姜老太太等人给崔季陵引见:“这三位是永昌伯府的老夫人和两位姑娘。姜老太太说来京途中遇到强盗,是你出手救了她们。她心中感激,早先就拿了许多贵重的礼品过来看望我。一见面,才知道我们两家竟然是世交。以前我跟你说起过的,同你祖父是生死之交的那位姜经历,就是姜老夫人丈夫的父亲。”   崔季陵眉头微皱。   他回京已经有三天了,这几日他留在府中的侍卫已经告知他这些日子府里发生的大小事,所以他是知道姜老太太过来拜见过崔老太太的事。但是没想到崔老太太竟然会是那位姜经历的儿媳妇。两家竟然是世交。   当时出手救姜老太太等人,也是周辉在旁边一力撺掇的,不然他很可能压根就不会出手去管。   不过到底还是对姜老太太行了个礼,说道:“小侄见过世伯母。”   两家既然是世交,那姜老太太论起来就是她的长辈。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不过姜老太太可不大敢受他的礼。   虽然看着很文雅不错,但给人的压迫感还是很重的。而且还是掌管着天下兵马的大都督,自己的儿子算起来也是他的下属。   就侧身避过了。原还想要对他行礼,但想着自己毕竟是长辈,若给他行礼,只怕旁人就会觉得她谄媚攀附太过,便只点了点头,没有行礼。转而回头叫姜清萱和姜清婉:“清萱,清婉,过来见过你们世叔。”   姜清婉只得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右手紧攥着手里的扇柄。力道之大,差些儿都要将那根监视的乌木扇柄给硬生生的折断了。   但也只得对崔季陵屈膝行礼,低低的说着:“见过世叔。”   心里就觉得有些好笑。   上辈子她惯常叫他崔季陵。在夫妻缠绵的时候,被他逼迫不过,也柔声软语的叫过夫君,好哥哥。且多是讨饶。没想到现在竟然要叫他世叔。   又有些促狭的想着,若崔季陵知道她到底是谁,听着她叫他的这声世叔,他心中会是个什么感想呢?   崔季陵心中这会儿其实是很震惊的。因着震惊,一向冷漠的脸上仿似都出现了裂缝一般,目光紧紧的盯着姜清婉。   “清婉?姜清婉?”他低低的说着。每一个字都仿似是从齿缝间慢慢的蹦出来的,都能听得出来他是如何的咬牙切齿。   就好像心中是深恨这个名叫姜清婉的人一般,仅仅只是说一说这个人的名字,便是滔天的怒火。   姜清婉没有抬头看他。心中既觉愤怒,又觉好笑。   崔季陵这是在做什么?他对她做了那些事出来,难道心中有怨恨的人不该是她?如何他反倒对她还有这样深的恨意?这可真是不要脸之极了。   不想看他。只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水蓝色褙子。   崔季陵这时却注意到了她右脸颊靠近耳边旁的那半颗芝麻粒大小的黑痣,心中大震。过后又激动起来。   一模一样的黑痣,连位置都不差分毫。而且她也叫姜清婉......   不由的就说道:“你抬起头来。”   因着激动,声音都在发颤。也较刚刚越发的低沉了。   姜老太太和姜清萱都觉得很奇怪,不明白刚刚还一脸冷淡的崔季陵为何现在忽然会这个样子。   就仿似他早就认得姜清婉一般。而且心里是怨恨这个人的。   但若只是怨恨,他现在看着又怎么会这样的紧张?垂在身侧的双手都紧紧的攥成了拳头。目光也一直紧紧的看着姜清婉。若细看,其实能看到这里面的期待。   崔老太太和孙映萱却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的,也明白姜清婉对崔季陵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没有想到仅仅只是听到这个相同的名字,他就会这个样子。   这简直就是要魔怔了。   崔老太太忙叫他:“陵儿。”声音有些严厉。   孙映萱也在他身后焦急的叫他:“侯爷。”   但是崔季陵仿似压根就没有听到她们两个人的声音,反而语气加重的对着姜清婉又说了一次:“抬头。”   声音都已经严厉焦躁了起来。仿似她若再不抬头,他便会出手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一样。   一屋子的人目光全都落在姜清婉身上。这会儿她真是不抬头都不行了。   姜清婉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抬起头来。   精致的眉眼,平和沉静的气质。虽然相貌生的很出众,但到底不是那个人。   崔季陵心中是说不出来的失望。仿似刚刚还提在半空中的一颗心,忽然就咻的一下直坠崖底。   不是那个人!不是她!   心中忽然又愤怒起来。想着那个人现在肯定正和卞玉成在一起生活的很好,又哪里还会记得他?但他这些年竟然一直妄想她会主动来找他。   便不由的发出呵的一声冷笑。然后再没有说一个字,转过身大步的就往屋外走。身影很快的就消失在了院门那里。   发生了这样的事,崔老太太也觉得很尴尬。面对着姜老太太不解的目光,想了想,也只得说道:“他以前的妻子,跟你的这个孙女儿同名。”   原来是这样。姜老太太面上是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那个时候崔老太太见到婉姐儿的时候是那样的神情。刚刚这位孙姑娘也是很震惊的样子。就便崔季陵也是。   不过随后又想着,那个时候崔老太太不是说崔夫人不见了?她到底是死了,还是不见了?怎么看着崔老太太对那位崔夫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而刚刚崔季陵又那样的失态......   不过也知道这是他们崔家的家事。而且看他们母子两个的态度,只怕这位崔夫人身上肯定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故事。   姜老太太便很有眼色的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转而同崔老太太说起了其他的闲话。   姜清婉这时眼角余光看着前面大开的两扇院门,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个什么感想。   很复杂。不过总归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转过头来的时候,却看到姜清萱目光也在看着院门那里,面上是怅然若失的神情。   姜清婉心中由不得的冷笑了一声。   他们两个人之间果然是有私情的。虽然不晓得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还没有成亲,但孙映萱现在这个样子......   可真是叫人恶心。   崔老太太这时也看到了孙映萱心不在焉的样子。有心想要成全她和崔季陵,就说道:“我刚刚看陵儿的面色很不好,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你过去看看他罢。”   孙映萱巴不得这一声,就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往外就走。竟然都没有同姜老太太等人作辞。   崔老太太心中有些埋怨她失了礼节,但也只得替她圆回来:“她跟陵儿关系密切,数月未见,自然是着急去见一见他的。”   姜老太太心中了然。就笑道:“应该的。这位孙姑娘看着也是位妙人,难怪您这样的欢喜她。”   不过心中还是有些不解。   既然这位孙映萱孙姑娘同崔季陵关系如此密切,现在崔季陵已经到了而立之年,这位孙姑娘也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了,为何他们两个没有在一起?孙姑娘还梳着未嫁女的发髻。   忽然想到他们几个听到姜清婉这个名字时,每个人的表现都不一样,心中就在思忖着。看来这里面肯定有一处了不得的大戏。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戏了。不过肯定是很错综复杂,跌宕起伏的。想一想,倒是很想要知道的呢。   而姜清婉这时望着孙映萱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只不住的冷笑。握着扇柄的手却不自觉的越发紧了起来,指甲盖上都涨红了。   第44章 第一巴掌   崔季陵一走出衍庆堂的院门,等候在外面的侍卫陈平就连忙迎了过来。   崔季陵面上的神情很不好。而且仿似没有看到陈平一样,一直快步的往前走。陈平也不敢说话,连忙抬脚跟了过去。   走出好长一段路,崔季陵的步子才渐渐的慢下来。又想到了什么事,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陈平。   陈平连忙停下脚步。   就听到崔季陵的声音冷漠的响起:“你现在去查一下,是谁将我归途中旧伤复发的事告诉老太太知道。这等嘴不严的人,我留着何用?立刻暗中处置了。”   陈平心中一凛。不过他也知道,侯爷的所有事都不会告诉老太太知道。这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嫌自己命长,自掘坟墓?   忙应了一声是,转身忙忙的去了。   崔季陵背着手站在原地,看面前小湖泊里的荷叶荷花,心里犹且还是钝痛的。   不过是听到了一个一样的名字,刚刚他就激动紧张成那个样子。若是有朝一日那个人站在他面前,他想他肯定会疯狂的。   他不晓得到时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可是这些年,总是找不到那个人的踪迹。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和卞玉成在哪里。   心中满满的都是细密的痛。他闭上双眼,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   耳中忽然听到脚步声。双眼瞬间睁开,回头看过去。   就看到孙映萱正往他这边走过来。   一双长眉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不想见这个人,转过身抬脚就走。   孙映萱见状,加快脚步要追过来。一面口中还在喊着:“侯爷。”   崔季陵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孙映萱只觉心中气苦。   以前那个人还在的时候,因为是她闺中密友的关系,崔季陵对她还算是客套的,偶尔也会跟她说几句话。但自从他从京城回来,得知那个人不见了,便从来对她没有过好颜色。   她心中明白,他定然是觉得,正是因为崔老太太在那个人面前提过要他纳她为妾的事,那个人才会离开,所以心中就恨上了她。连话都懒怠跟她说。   忍不住的就大声的说道:“你心中明知道,那个人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跟她的成哥哥现在不晓得过的有多好。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你何必还要这样的折磨自己,一直茕茕一人?你以为这样她就会回来找你,重新回到你身边?你醒一醒吧。我知道她以前同卞玉成有多亲近,他们两个人就是青梅竹马......”   “闭嘴。”   话未说完,就见崔季陵猛然的停下脚步,转身大踏步的向她走过来。   人未近前,右手已高高抬起。猛的一记耳光重重的扇下来,当真如迅雷一般的快速。力道也重若千钧,只将孙映萱扇的身子往旁边跌倒,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起五根鲜红的手指印来。   “她的事你没有资格评判一个字。”崔季陵看着她的目光森冷阴寒,说出来的话锐利如刀,“还有,你最好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若不是念在她以前待你若亲妹的情分上,我靖宁侯府容不得你来去自由。”   孙映萱坐在地上,看着他眉眼间的锐利森寒和杀意,眼眶忍不住的红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那个人的事她竟然是提都不能提。那她处心积虑做出来的那件事,到底算什么?   崔季陵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她,转过身一径往前面走。   孙映萱眼中含泪,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心中对姜清婉的仇恨越发的深了一层。   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到底是在里。当年确实是被送进宫了不错,但此后就没有她的半点消息。   她那样娇气的性子,只怕是过不了宫里的日子的。也许是死了,但也许是宫破的时候逃了出来。但无论如何,只要她这辈子和卞玉成两个人都不会出现在崔季陵的面前,那当年的那些事就没有人会知道。   至于卞玉成,听说当年云州城被一群揭竿起义的乱民占领之后全家人就不见了踪影,谁知道他现在到底是生是死?不过崔季陵找了他九年都没能找到,肯定是在乱世里死了。   只要姜清婉和卞玉成都死了,那当年的那件事就永远不会被捅出来。崔季陵也永远不会知道当年的真相。她也始终会有机会让崔季陵接纳她。   孙映萱心中冷漠的想着这些事,转过身慢慢的往衍庆堂的方向走。半路上正好兜头碰到姜老太太等人。   姜老太太坐了一会儿,见崔老太太面上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很有眼色的同她作辞。崔老太太也没有多留她,叫碧玉送她们祖孙三个出来。   孙映萱打叠起精神,走过去对姜老太太行礼。怕姜老太太等人看到她左边脸颊上的手指印,还特地的用锦帕挡在脸颊上。   因为崔老太太说的那句话,姜老太太心里以为孙映萱确实跟崔季陵关系密切,对她的态度比上次要和善多了。还停下来温和的跟她说了两句话。   姜清婉在一旁看着孙映萱。   能看得出来她现在是在强颜欢笑。怎么,她和崔季陵数月未见,再见之时不该甜甜蜜蜜的,互诉别后离情,怎么现在孙映萱看着很伤心的样子?而且这么快就回来了。   但对他们两个人的事总是不想知道的。就转过头去看旁边栽种的一丛青竹。   好在姜老太太同孙映萱也只寒暄了几句,然后便继续往前走。若不然,姜清婉实在懒得听孙映萱轻声细语说话的声音。   她们离开的时候,孙映萱目光看着姜清婉纤秀的身影。想着这个人跟那个人竟然是一样的姓名,便觉得这个人也十分的可恶起来。   *   崔季陵回到自己的书房洗梧斋,就坐在椅中,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出神。   已经是盛夏了,梧桐树的叶子每一片都有巴掌大。有风吹过来的时候,树叶翻飞,扑簌簌的响着。   他想起以前,姜清婉就喜欢将头枕在他腿上,闭眼听着外面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下雪的夜里,她还会推开窗,看外面雪花纷纷洒洒的落下来,侧耳细听寒风吹过头顶屋外,墙下青竹的声音。   明明是很怕冷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倒是不怕冷了。总要他走过去关上窗,不由分说的将她抱到床上去,用被子牢牢的裹起来。   他也经常说她,这样容易着凉。但她每次听了,都只嘻嘻一笑,过后照样还会这样。   这样活泼顽皮的一个人。可是这九年她在哪里?是不是也会枕在卞玉成的腿上,听外面风过树梢的声音?寒冷的夜里也会和卞玉成一起听窗外雪花飘落的声音?   搁在几案上的手不由的就紧紧的攥了起来。双眼也闭了起来,胸口快速的起伏着。   在竭力的压制心里的愤怒和,嫉妒。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双眼还是乌沉沉的。带着森冷的气息。   陈平过来的时候,崔季陵已经恢复常态,正在看一本前人写的兵书。   陈平进得屋来,就对他单膝下跪行礼,说了查探出来那个对崔老太太闲话的侍卫,以及已经暗中处置了的话。随后又说道:“宫里的张公公来了,就在院外等候。说是皇后娘娘想见您,请您现在过去一趟。要不要小人请张公公进来?”   “请他进来做什么?”崔季陵放下手里的兵书,起身从椅中站起来,“随我进宫一趟。”   陈平应了一声是,起身站起,跟在崔季陵的身后往外走。   张公公手里拿着浮尘,正站在院门外等候。看到崔季陵出来,赶忙过来对他行礼,满脸堆笑的问好:“大都督安好。”   崔季陵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当先就往外走。   张公公目光看着陈平。陈平对他做了个叫他跟上的手势,张公公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大都督和皇后娘娘之间的兄妹关系仿似不是很好。以往皇后娘娘请大都督进宫,十次里面大都督未必都能去个一次。这次大都督北征鞑靼大捷归来,皇上很高兴,遣太子出城二十里迎接不说,宫中也大摆筵席。皇后娘娘也很高兴,这几天好几次叫他来请大都督进宫,但大都督总不去。难得今儿终于过去,他回去也不用受皇后娘娘的责罚了。   出了靖宁侯府的门,外面已经有马车在等候着了。崔季陵坐上马车,陈平带着十几个侍卫在旁边骑马随行。   不过等进了宫门,崔季陵只带了陈平一个人。张公公小心谨慎的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大都督好似不喜欢跟人亲近,所以还是要稍微离的远一点比较好。   快要走到永寿宫宫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的夹道里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个宫女往这边走。那宫女哭哭啼啼的,前面跟着个内监。听到那宫女哭,就回头骂她:“你进宫也有几年了,难道不知道宫人可流血但不能流泪的规矩?劝你还是认命吧。好好儿的在御花园里烧什么纸钱。这是犯了大忌讳的事。”   内监的声音又尖又利,听起来刺耳的很。   崔季陵眉头微皱,就回头看着张公公,吩咐他:“你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张公公忙应了一声是,小跑过去训斥他们惊扰到了大都督。又询问这位宫女犯了什么错。   那个内监抬头一见是崔季陵,只吓的双膝一软,立时就跪了下去。身后的两个侍卫和宫女也都跪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工夫,张公公又一路小跑回来,恭恭敬敬的对崔季陵禀报:“回大都督的话,小的打听清楚了。那个宫女说她有一晚经过御湖的时候,看到御湖旁边有一道白影咻的一下就飞了过去。还伴随着阴风阵阵。她当时吓的不轻,回去之后连着好几晚都做噩梦,白天也感觉浑身发寒,好像有人在缠着她一样。她心中害怕,就偷偷的托人买了纸钱香烛进来,昨儿晚上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御湖旁边烧,想求个平安。没想到被巡夜的人发现了。您是知道的,宫里最忌讳这样的事,所以昨儿晚上就暂且将这宫女关在屋子里,现在要拉出去处置。”   崔季陵就想起很久远的一件事。   还是六年前,他领兵攻下皇宫之后的第五天,吩咐兵士将皇宫里面都打扫干净,好迎接宁王登基,宁王妃等人入住后宫。经过御花园的时候,看到御湖旁边围了好几个人。他就叫身边的侍卫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侍卫回来,说是有个兵士在御湖里捞到了一具尸首。看样子应该是个宫人。应该就是宫破的那日死的,全身都已经被泡的浮肿了,相貌都看不清。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所以正在那里商议。   当时他听了,就淡淡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商议的?叫两个人抬了,扔到乱葬岗里去就是了。”   侍卫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去吩咐那几位兵士。而他则继续往前走。只是走出几步路,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忍不住的回过头往御湖那里看了一眼。   就见那几个兵士正在听他的侍卫说话。   他也没有多想,回过头,继续往前走了。   第45章 惺惺作态   崔季陵是不相信鬼神的。若真有鬼神,他做武将这些年,手中的人命有多少?死后就该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才是。   不过没有那个人在身边的日子,于他而言,同身处十八层地狱也没有什么差别。   看那个宫女哭的可怜。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十七八岁的年纪,就要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断送性命。   崔季陵眉头微拧,心中忽起同情之心。就让张公公叫了那个内监过来,跟他说话:“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毕竟是一条性命。”   点到即止,也没有多说。且说完了就抬脚继续往前走。   那个内监有些愣了,看着他走进永寿宫的宫门才从地上站起来,回过头对那个还在哭的宫女说道:“算你命好,今儿遇着贵人了。”   有大都督的这一句话,这个宫女虽然会受一些处罚,但至少性命是肯定可以保住了。   崔季陵进了永寿宫,陈平守在庭院中没有跟进去。   张公公在前面一路小跑进正殿里面。见崔华兰正在训斥宫女,四皇子徐弘业坐在一旁的椅中,由宫人喂着吃凉碗子。   刚挖出来的鲜藕,去了心的莲子,还有菱角,杏仁,核桃仁等鲜果干果一同拌在碗里。底下铺上一层碎冰,上面再洒了白糖和碎冰,吃一口,如甘露洒心一般,暑气顿消。   张公公进来通报说大都督已经来了,正在殿外。崔华兰一听,连忙住口。一转头,看到崔季陵已经走进了殿里来。   崔华兰面上有些讪讪的。   也不知道刚刚大哥有没有看到她在训斥宫女的事。   就赶忙的叫那个宫女出去。又叫崔季陵坐,叫人上凉碗子来。   崔华兰原本就是个喜好奢侈的人,做了皇后之后更甚。装凉碗子的碗竟然是成色上好的翡翠雕出来的,薄如蝉翼一般。勺子也是用金子做的。   崔季陵没有要吃的意思,只让宫人放在了旁边的几案上。然后冷淡的问崔华兰:“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崔华兰面上笑容微僵。   以前崔季陵虽然对她也不亲近,但也从没有这样的冷淡。就是因为九年前的那件事他才......   忙压下了心里的不高兴,同他说话。无非是故作关切的询问他在山西的那几个月里过的好不好,还有崔老太太身子如何的话。   崔季陵都很简洁的应答了。也没有话要跟她说,就只沉默的坐着。   崔华兰知道,自从那个女人不见了,大哥经常能一个人沉默着坐一整天。不过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那个女人是死是活现在谁都不知道,怎么他还是这个样子?   就说道:“上个月孙映萱进宫来看我,我看她梳的还是未嫁女的发髻。问起来,她还是对大哥情深一片。都已经九年了,大哥何不看在她对你一片痴情的份上......”   一语未了,就见崔季陵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语气极冷,望着她的目光也凌厉起来。   崔华兰脸上涨的通红,就讪讪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弘业这时已经吃完一碗凉碗子了,不过他显然还没有吃够,目光只看着崔季陵手边的那碗。   他是不怕崔季陵的,就嚣张的开口说道:“喂,你的那碗凉碗子,拿来给本殿下吃。”   语气颐指气使。   崔季陵没有说话,转过头看他。双眸乌沉沉的,看不出喜怒。   做了大都督这几年,可从来没有人敢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就是皇上和太后,跟他说话的时候也得要面上带着笑,客客气气的。   崔华兰心中一惊,忙呵斥徐弘业:“这孩子,怎么跟你舅舅说话的?”   虽然她不是很聪明,但也知道若非有崔季陵立的军功,她肯定做不了皇后。而且往后还要指望崔季陵扶持徐弘业坐上太子的位子。眼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他。   徐弘业却不以为意:“我是皇子,他只是个臣子,我这样跟他说话怎么了?”   这孩子从小被崔华兰看重着长大,又耳濡目染崔华兰是如何对待宫人和妃嫔,就养出一个骄纵跋扈,视自己如珠如宝,却作践别人如粪土的性子。   只是崔季陵可不会惯着他。   他就伸手拿起手边几案的那碗凉碗子,递过去问他:“你想吃?”   徐弘业点了点头。下巴扬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快给本殿下拿过来。”   崔季陵微微一笑。而下一刻,他忽然松开手。   就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这只翡翠碗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里面的鲜藕,莲子,菱角这些滚的地上到处都是。   徐弘业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先是一愣,过后就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还对崔华兰说道:“母后,这个人竟然摔了凉碗子也不给我吃。你快叫人杀了他。还要灭他的九族。”   他的九族不也包括了你自己?崔华兰觉得很尴尬。但也没有责怪徐弘业,而是哄他:“不过是一碗凉碗子罢了,值得什么?你若想吃,多少都有。”   就叫个宫人过来:“领四殿下下去吃凉碗子。”   宫人应了一声是,过来哄着徐弘业出去。徐弘业一边走,一边还抽抽噎噎的回过头看崔季陵,恶狠狠的说道:“本殿下一定要杀了你。”   崔季陵微笑不语。   崔华兰已经很尴尬了。叫两个宫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片,又对崔季陵很歉意的笑了笑:“弘业还小,不懂事,他说的那些混账话,大哥你别当真。往后还要劳烦大哥多费心管教管教他。”   崔季陵不说话,只拿了手边的盖碗,垂眼喝茶。顿了顿之后说道:“他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要我来费心管教?”   崔华兰被他这句话给噎的一愣,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弘业虽然姓徐,但好歹也是你的外甥。若他往后有大出息,咱们崔家肯定会世代繁盛。大哥你难道不想?”   崔季陵没有说话。   崔家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男丁,而他没有想过再成亲的事,所以说崔家往后会世代繁盛的事......   他唇角微扯,自嘲的笑了笑。   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淡淡的问道:“你叫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若无事,我现在就要走了。”   虽然皇上说他北征辛苦,特地的给他放假三日在家休息,但大都督府里还有很多事,这几日他但凡有空依然会去大都督府。   崔华兰见拖不下去了,只得期期艾艾的说道:“卫国公薛明诚守制期满,太后同皇上商议,给了他兵部左侍郎的位置,这件事,大哥你知道吗?”   这样的事崔季陵自然知道。他也知道崔华兰现在跟他说这件事的用意。   太子殿下的生母就是薛家的人。薛家壮大,对太子殿下是助力,那对四皇子自然就是坏处。   不过都说三岁看到老,徐弘业这样的人若做了皇帝,也不是社稷百姓之福。   他就说道:“这件事我知道。”   其他的话一个字都没有说,看不来也很不关心的样子。   崔华兰也实在是生气了,就说道:“大哥,你怎么看着对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样子?弘业毕竟是你的外甥,跟你,还有我们崔家是休戚与共的。他好,你和我们崔家才会好,他不好,你也不会落到什么好下场。难道你连自己的命也不爱惜了?”   崔季陵抬眼望了她一眼,目光寂寥。说出来的话冷淡的很:“差不多。我觉得我也活够了。”   他努力的挣了这么多的权势富贵,那个人却一直没有回来,还有什么用?没有她在身边,再过下去,也不过是这个样子。   以往倒罢了,还能有心情去争一争。但近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经常想起以前和她在一起的事,但醒来总是不见她身边,便渐渐的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起来。   崔华兰气极:“你连母亲也不管了?”   “各人自求多福。”崔季陵轻笑一声,起身站起来,往殿外就走。   崔华兰看着他孤单寂寞的背影,气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心里知道崔季陵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连活下去仿似都厌倦了一样。想必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振作起来。   都有冲动想要将那个人找回来了。可是一旦那个人被找了回来,那当年她和孙映萱做的那些事岂不是会被崔季陵得知?   心里就打了一个突,觉得整个人都开始发冷。   若被大哥知道当年的事,他肯定不会饶恕她的。算了,还是千万不能找到那个人。总还会有其他法子让大哥振作起来。   想了想,她就叫了张公公过来,吩咐他:“你现在去一趟孙镇抚家里,叫孙姑娘有空就进宫来见我。”   张公公应了一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   姜老太太和姜清萱,姜清婉坐着马车回永昌伯府。   路上姜老太太说起了那位崔夫人:“竟然跟婉姐儿一样的名字。想必也是个妙人儿,所以这么多年大都督才会对她念念不忘,都没有娶亲。”   姜清婉心中冷笑一声。   虽然不知道崔季陵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娶亲,但是她可不信这是因为崔季陵对她念念不忘的缘故。   要知道当年他就已经背着她和孙映萱搞在一起了,还有了孩子。为了权势富贵,还将她作为贡女送入宫。那个时候孙映萱的父亲不是说等崔季陵从京城回来就会跟孙映萱成亲?怎么到现在他们两个还没有成亲?   可不要说什么他良心发现,心里对她有了愧疚,姜清婉觉得他肯定只是惺惺作态而已。   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掀开旁边车窗上的绿色纱帘往外看。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也很沉闷,无端的就让人觉得心里很烦躁。   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不过这场大雨直等到入了夜才下。   姜清婉坐在临窗木炕上,听着豆大的雨点打在窗外的芭蕉叶子上,银杏叶子上,发出淅淅沥沥的雨声。   也许是因为今儿见到崔季陵的缘故,思绪难平,她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崔季陵跪在雨中,恳求她父亲同意他们两个人亲事的事来。   第46章 夫妻之实   当年他们两个人也是两情相悦的。知道父亲有意将她许配给卞玉成后,崔季陵就上门求亲。   那个时候他虽然是个举人,但家境贫寒,父亲自然不会同意,当场就拒绝了。回到内院还大声的责骂她,说她不知廉耻,竟然私下同个外男往来。继母也在一旁帮腔。   正骂着,就见有个丫鬟急匆匆的进来禀报,说是刚刚前来求亲的那个年轻人没有走,而是一直跪在门前,恳求老爷能将大小姐许配给他。   姜清婉知道崔季陵虽然面上看着温和,但其实性子很高傲。没想到现在他竟然会跪在外面.......   心中当时就很感动。父亲却越发的大怒起来,说道:“让他跪。就算他跪死在我姜家的门前,我也绝对不会将女儿嫁给他。”   又吩咐丫鬟将她送回屋里看管,不允许出门一步,然后就气冲冲的甩袖离开。   入夜就下起了大雨。因为是盛夏,还伴随着电闪雷鸣。   她担心崔季陵,悄悄的叫自己的丫鬟到外面去看一看。丫鬟回来告诉她,说崔公子还在那里跪着。   下了一夜的大雨,他就在大雨中跪了一夜。次日大雨虽然渐歇,但依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就这样在雨里跪了三天,最后还是崔老太太和崔华兰赶过来,他体力不支,晕倒之后被她们两个人叫人给抬回去了。   自己也躲在屋里担心的哭了三天。后来到底趁着看管她的人不注意,趁着天黑,偷偷的跑出家门去看望崔季陵。   崔家是朝南的三间茅草房。中间那间做了厅堂,左右两边各住着崔老太太和崔华兰。院子里的左手边另外搭建了一间较大的茅草房,给崔季陵做了卧房和书房。   院墙低矮,很容易的就能攀爬进去。不过崔季陵的房门是关着的,她隔窗轻声的叫了他好几声,才见他走过来开门。   一开门,她就扑到了他的怀里去。就觉他浑身滚烫如火。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和脸颊,也是滚烫的。这才知道他竟然发烧了。   肯定是在大雨里跪了三天三夜的缘故。   她当时只心疼的不住的流眼泪。扶着他躺到床边去,倒水来给她喝。坚定的说这辈子非他不嫁。   还不知羞耻的脱了衣裙,要自荐枕席。   崔季陵当时不同意,很严肃的说一定要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决不能这样的委屈她。还叫她快回去,等他病好了会再去求她父亲。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父亲看到我的诚心,一定会同意将你嫁给我。   犹记得自己当时就哭了:“来不及了。再过几日父亲就要将我嫁进卞家了,到时我就是成哥哥的妻子。你想看到我成为别人的妻子?而且我知道我父亲的性子,他是很顽固的一个人,说不要我嫁你,那就绝对不会让我嫁你。便是你跪死在他面前都是没有用的。”   当时的崔季陵是肯定不愿意她成为别人的妻子。但碍于父亲不同意,也不知道如何才好。唯有痛苦的一直说自己没用。没有权势,没有富贵,什么都没有。若不然,想要跟她的父亲求娶她也不会这样的艰难。   自己那个时候倒是行动果敢的很,脱衣解带,就躺到了他的怀中去,搂着他的脖子一直叫他。   到底是还在病中的人,自制力比平常要差很多。而且这样的温香软玉在怀,还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不是人人都能做柳下惠的。   两个人有了夫妻之实。   好在她是趁黑过来的,崔季陵住的屋子又是单独的,倒是没有人察觉到。   想起这些往事,姜清婉低头苦笑,拿起炕桌上的盖碗慢慢的喝了一口茶。   上辈子的那个自己,如父亲所说,倒确实是不知廉耻的很。   屋外的雨下的越发的大了,噼里啪啦的打在屋顶上。小心的将旁侧的雕花窗子推开一条缝,能看到外面淡淡的雨雾。廊檐下的烛火被风吹着,时明时灭的。   那夜的风也很大,呼啸着从屋顶卷过去。不过躺在心爱之人的怀里,哪怕外面有再大的风,心里也还是觉得甜蜜。   次日她就主动的梳了妇人发髻,想要从此留在崔家,再也不回去。不过崔季陵却坚持一定要同她回家见父亲,说决不能这样的委屈她。   她担心父亲会责罚崔季陵,就不同意回去。但崔季陵坚持,不能让她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他,一定要两个人回去给父亲磕头,求得他的同意,然后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将她娶回家。   到了家,她和崔季陵两个人双双的跪在父亲的面前。   还记得当时崔季陵一脸郑重的对父亲承诺:“父亲放心,我这辈子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婉婉,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父亲沉着一张脸,语气很不好:“谁给你胆子叫我父亲的?滚出去。”   她不忍崔季陵受这样的侮辱,便说道:“父亲,我和他,昨夜已经行了夫妻之事了。”   父亲先是震惊,过后就气的要死,叫人拿了棍子过来要打她。被崔季陵冲过来护住了。还说:“您要打就打我。都是我的错,与婉婉无关。”   父亲当时就气的扔下了手里的棍子,一副睚眦欲裂的样子。继母也在一旁撺掇,最后父亲就指着她气道:“你做出这样有辱家风,不顾廉耻的事来,我姜家实在是容不得你。我也只当我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往后你再不要过来见我了。”   竟是要同她断绝关系。   虽然这几年在继母的撺掇下父亲对她也不怎么关心,但至少衣食上是从来不缺她的。听到父亲这样说,她心里也难受,立刻就哭了起来。   但父亲显然是铁了心的不认她这个女儿。最后她只得和崔季陵一起对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就算是拜别了。   然后崔季陵扶了她起来,见她哭的走不动路,就背她回去。一路上还哄着她,说会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都护着她,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还说做父母的哪有不爱子女的?你父亲现在只是在气头上,等过些时候父亲消气了,他会再过来给他请罪,到时你父亲肯定会原谅你。还说他会努力上进,让她衣锦归家,她父亲肯定会重新接纳他们两个人的。   当时她哭的很伤心。趴在他的背上,哭的抽抽噎噎的,后来不晓得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泪水湿透了他的后背。   过后几日,崔季陵不顾崔老太太的反对,坚持给两个人办了亲事,请了周边所有相识的人。倒也是风风光光的,很隆重。   大红嫁衣,能置办得起的所有的首饰,给她他所有能给到的。即便这样,新婚之夜他依然一脸惭愧的同她说委屈她了。但往后他会竭尽所能给她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还说在他心中,她值得这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   不过当时她是不觉得委屈的,心里反倒觉得很幸福。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全身心的相信他,他说什么她都信。也什么都愿意给他,心都愿意给他。   但是这个自己全身心相信的人,最后却将她推到了那样的一个境地。   绿罗和红药掀开帘子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姜清婉坐在临窗的木炕上。正偏着头,目光怔怔的望着旁边的雕花窗子。   绿罗提了热水走上前,叫了一声姑娘。待姜清婉遽然转过头来的时候,就惊讶的发现她脸上有很明显的泪痕。   绿罗和红药见了,都吓了一大跳。   红药嘴快,忙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姑娘平常看着都是很沉静的一个人,就仿似泰山崩于前也会面不改色一般。但现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竟然一个人坐在这里哭?   姜清婉回过神来,就抬手擦去了面颊上的泪水,唇角微牵,勉强的扯出了一个浅笑来:“没怎么。是刚刚被碗里的热气给熏到了。”   就叫她们两个人倒水服侍她洗漱。   红药还想再问,却被绿罗扯了扯袖子。   姑娘的这句话肯定只是个借口。但她肯定是不想将自己伤心的事告诉她们两个人知道,所以还是有点眼色,不要多问的好。   想一想姑娘虽然是嫡出的,明面上是尊贵,但是府里谁不知道老爷只宠着孟姨奶奶和二姑娘,五少爷?若不是靠着老太太,姑娘在这永昌伯府里的日子也难过。   也怪不得她虽然面上看着沉静,但其实内里肯定会有很多伤心事的。   就和红药去倒水,服侍姜清婉洗漱。   待洗漱好,又服侍姜清婉上床歇息。问明不要人守夜之后,两个人这才吹熄屋里的烛火,轻手轻脚的走出屋。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停。姜清婉一晚上也没有怎么睡好,至鸡鸣过第二遍才模模糊糊的睡着。   次早醒来,梳洗好就去上房给姜老太太请安。   姜清萱已经先到了,正坐在椅中和老太太闲话。有丫鬟拿了杏仁甜茶过来,也给她上了一碗。   姜老太太生病的那几日,姜清萱在病榻前殷勤服侍,现在姜老太太心中也确实很喜欢她。昨儿带了她一同去靖宁侯府,现在也让她喝杏仁甜茶。   看来入宫的人选姜老太太心里已经有了数了。   不过这样也好。姜清玉看着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进了宫只会惹祸。而姜清萱是个柔婉的人,现在看来人也聪明,进了宫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大作为。至少不会惹事。   姜清婉现在毕竟是永昌伯府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心里也是盼着永昌伯府好的。   走上前对姜老太太请了安,又对着姜清萱行礼,笑着问候:“大姐姐早。”   姜清萱起身回了礼,也笑道:“三妹妹早。”   一起坐下来。桃叶也给姜清婉端了一碗杏仁甜茶来。祖孙三个人一面喝甜茶,一面闲话。等到其他的人都过来请安了,就叫丫鬟放桌摆放。   饭后又说了会儿话,就见桃枝进来通报:“老太太,何妈妈来了。就在外面侯着。”   何妈妈就是上次姜老太太叫她去寻摸一个合适的年轻姑娘,好给姜天佑纳一房妾室的媒婆。现在隔了这半个月她才过来,想必是已经寻到了合适的姑娘。   姜老太太听了,就忙叫桃枝:“将她叫进来。”   桃枝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又进来了,身后就跟着何妈妈。   何妈妈上前来对姜老太太屈膝行了礼,问了安。姜老太太叫她坐,然后就问道:“上次我托你的那件事,你寻访的如何了?”   就见何妈妈笑道:“自然是寻访到合适的了。不然老身也没有脸来见老太太您了。”   第47章 妾室人选   何妈妈相中的这位姑娘是鸿胪寺右少卿家的女儿。   “......虽然是个庶女,但性子温顺的很。现年十六岁的年纪,相貌生的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就将手里拿着的画轴打开来给姜老太太看:“这就是那位姑娘的画像。”   姜清婉坐的离姜老太太很近,就看到画上的姑娘生的弯眉细目,琼鼻樱唇。手里拿着一柄团扇坐在绣墩上。   想必这画像也是刚画不久。倒确实生了个好相貌。   鸿胪寺右少卿是个从五品的官儿,这若是个嫡女,断然不会给人做妾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年纪四十多岁的人。   姜清萱心里就觉得不大舒服。头垂了下去,十根手指紧攥了起来。   她是一定要进宫的。她才不想往后去给哪个老男人做妾。   姜清云年纪还小,不大明白这里面的事。姜清玉却是愤恨难平。   她目光不善的盯着何妈妈。   说是鸿胪寺右少卿家的女儿便罢了,为什么还非要强调是庶女?庶女就要低人一等吗?   以前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很尊贵,但是自从姜清婉过来之后,看姜老太太对她们的区别对待,仿佛时刻都在提醒她她只是个庶女而已。   但是她是想要做个尊贵的嫡女。   不由的目光就转过去看姜清婉。恶狠狠的。   姜老太太显然很满意这位鸿胪寺右少卿家的庶女,细细的问了何妈妈很多问题。连这位姑娘的生辰八字都问了。   何妈妈笑道:“老太太您放心。老身已经请了大相国寺的高僧合了伯爷和这位冯姑娘的生辰八字。高僧说这位姑娘是个旺夫的命。若侯爷纳了她做妾,往后肯定会大吉大利,儿孙满堂的。”   只这一句儿孙满堂就讨得了姜老太太的欢喜,笑的合不拢嘴,当即就将这件事定了下来。叫何妈妈再去这位姑娘家里走一趟,看看对方想要些什么聘礼。   虽然是纳妾,但毕竟是官宦之女,肯定是个贵妾。而且这也算得上是件喜事,所以姜老太太是想要好好的操办一番的。   何妈妈答应着,说了几句恭喜的话,然后就起身作辞走了。说明儿上午就来回老太太的话。   姜清婉看着何妈妈走远,担心姚氏心里会不高兴,就目光望着姚氏。就见姚氏面上神情平静的很,一点儿哀伤的样子都没有。对上她的目光,还对她笑了笑。   姜清婉这才放下心来。   若姚氏能看开这件事那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余下的,就该孟姨娘去烦心了。   今儿何妈妈来回话的这件事,瑞香瞅了个空隙,吩咐小丫鬟们待会二姑娘下学了要好生的伺候着,若问起她,只说自己马上就来。然后飞快的去找孟姨娘,告诉了孟姨娘这件事。   孟姨娘听了,面色立刻就不好看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去找过姚氏。也添油加醋的将这件事说了,想要挑拨姚氏去跟姜老太太和姜天佑闹。   她心里知道姚氏也是在乎姜天佑的,肯定不想他纳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为妾。而且原本就是个耳根子软,好挑拨的人。   但是没想到姚氏这次却跟变了个性子一般,听完她的话,面上的样子依然是淡淡的。还说着:“这是老太太和老爷决定下的事,我也管不了。若你觉得不妥,你可以自己去跟老太太或者老爷说,反正我是不管的。”   孟姨娘只得铩羽而归,回来闷闷的气了好几日。然后到底忍不过,小心的在姜天佑面前提了这件事,姜天佑就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了姜老太太身上,说这是母亲决定的事,他做儿子的有什么法子?   孟姨娘还能怎么办?她肯定是不敢去跟姜老太太叫板的。   姜老太太毕竟有个在宫里做惠妃的女儿,而且姜天佑对她还那样的孝顺。她就是这永昌伯府里的天,忤逆了她,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她肯定吃不消。   只盼望着那个媒婆找寻不到合适的姑娘也就罢了。但是没想到那个何妈妈的动作竟然这样的快。对方还是鸿胪寺右少卿家的女儿。   孟姨娘只恨的牙痒痒。叫瑞香回去,若再有什么事,立刻就要来告诉她。   瑞香应了声是,转过身走了。   其实她心里是想要重新回孟姨娘身边来伺候的,但是刚刚看孟姨娘的脸色很不好,就很明智的没有提起这件事。   等到下午上完周嬷嬷的女工课,姜清玉就来宜春苑找孟姨娘。   一进门,她就气呼呼的在罗汉床上坐下,然后说道:“姨娘,我不要做庶女。”   孟姨娘眉头皱了起来。叫个小丫鬟到院门外面去守着,若有人过来就要立刻进来通报。   然后她就说姜清玉:“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样的话也能张口就来?若被老太太听到,你就是个死。”   姜清玉可不认为这件事会有孟姨娘说的这样严重,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到底是她的亲孙女,她罚罚我便算了,还能真的如何对我?”   说着,就起身站起来,拉着孟姨娘的衣袖摇了摇,撒着娇:“姨娘,我是真的不想做庶女。你都不知道,我每天看着姜清婉就想要打她。她看我的目光,好像就在明晃晃的告诉我,我是嫡女,你是庶女,我尊贵,你下贱。今儿有个媒婆过来,说给父亲新看中的一个妾室就是个庶女。姨娘,我往后可不想给什么老男人做妾。我要做嫡女。我往后是肯定要做夫人的。”   姜清玉实在是个很不会看脸色,也很不会说话的人。这番话,全都合着孟姨娘的心事了。就如同有好几根绣花针在同时扎她的心一般。   “你以为我就想做个妾室了?”她一把就将自己的袖子从姜清玉的手中抽出来,语气冷冷的,“谁不想做夫人?”   姜清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过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反倒还在抱怨着:“她们在甘州待的好好儿的,怎么非要过来?若她们三个不过来,我和姨娘现在都还好好的,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   这番话倒是说到了孟姨娘的心坎里面去。   若姜老太太她们三个没有过来,姜天佑就不会纳妾。她也不用看姜老太太的脸色。   不过听说甘州那里已经被先帝的一个皇子领了几个老臣和旧部下占了,若姜老太太她们还留在甘州,毕竟是永昌伯的家眷,还有个女儿在宫里为妃,只怕那个先帝的皇子饶不了姜老太太的性命。   饶不了姜老太太的性命......   孟姨娘心中猛的一跳。   姚氏是个不足为惧的,姜清婉虽然是个不好惹的,但到底是个姑娘家,总是要出嫁的。而且若老太太出了什么事,这府里没有人护着姜清婉,她就不信姜清婉能翻得起什么浪来。   只要姜老太太死了,那她面前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只可惜姜老太太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看着身子板硬朗的很。听说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喝一碗杏仁甜茶。是个对自己很好的人。不定的就会活成个老妖怪。   或许,她可以趁着适当的时机在中间使点什么手段。但现在松鹤堂里早就没有她的人了,她想要做点什么事也难。而且老太太是个精明的人,若被她发现她动了什么手脚,她会是个什么下场?   心中须臾就转过了很多念头,但压根就没有一个能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一双眉头不由的就紧紧的皱了起来。   姜清玉哪里晓得她心里的烦恼?还在那喋喋不休的说自己不想做庶女,想做嫡女的事。   孟姨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压下了心中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然后耐着性子跟她说话:“你最近这些日子最好安分些。忘了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老太太是要从家里挑选两位姑娘进宫给公主做陪读的。太子和二皇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你进了宫,总会有机会碰到他们两个。若被他们两个中的一个看中,做了太子或者二皇子身边的人,那才叫尊贵呢。往后谁敢看不起你?谁敢惹你?就是我,也会沾你的光。这可是很重要的事,你一定要忍耐自己的性子。若不然,误了这件事,谁知道往后你会嫁什么样的人?”   最后一句话是吓唬姜清玉的。不过姜清玉关注的不是这句话,而是那句,往后谁敢看不起你,谁敢惹你?   只要想一想往后她做了太子妃,或是皇子妃,就可以对姜清婉颐指气使,想要姜清婉怎样就怎样,她就觉得心里乐开了花。   忙笑嘻嘻的点头:“姨娘,我知道了。”   孟姨娘又叮嘱了她几句,然后就叫她回松鹤堂:“老太太喜欢孝顺的孩子,你没事多在老太太面前表现表现,这样老太太肯定会让你进宫。”   心里也没有将姜清萱当一回事。实在是在她的印象中,姜清萱见着人的时候总是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很轻。让她进宫,只怕她的胆子都要吓破。   而且在孟姨娘的心目中,自己的女儿总是最好的。   姜清玉答应了一声,然后就带了瑞香出门回松鹤堂。   孟姨娘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的吐了一口气出来。   是夜,姜天佑歇在她这里。她想了想,最后到底还是忍不过心里的醋意,将何妈妈今儿过来的事说了。撒娇撒痴的说不想要姜天佑纳妾,担心他有了新人就会忘了她这个旧人。还哭了起来。   哪晓得姜天佑今儿在指挥使司里的时候被周辉调笑了几句。就是在太原府郊外崔季陵救了姜老太太她们的事。姜天佑心里正自不痛快着呢,现在又听到孟姨娘说这样的话,还哭了起来,哪里还会有耐心来哄她?起床穿了衣服,抬脚就走了。   孟姨娘气的怔怔儿的,眼泪水滚珠似的沿着脸颊落个不停。更气的一晚上没有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人就无精打采的。叫小丫鬟去打听,就说老爷昨晚歇在太太那里。今儿早上跟太太一起用早膳的时候,跟太太还有说有笑的。   孟姨娘听了,越发的生起闷气来。   偏偏姜长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早起的时候就哭个不停,无论如何的哄都没有用。只听得她心里实在烦躁,忍不住的就打了姜长宁两下。于是哭的就越发的厉害了起来,简直就是撕心裂肺一样。   孟姨娘只好叫奶娘把姜长宁抱到花园子里面去逛逛,自己坐在临窗炕上发呆。   等到半上午的时候,就见姜老太太身边有个小丫鬟过来,说老太太叫姨奶奶现在就过去,有话要对姨奶奶说。   第48章 知情之人   孟姨娘的眉头皱了起来。   平常她是不能去松鹤堂的。身为妾室,她没有那个资格。老太太也只有有事要她办的时候才会叫她过去。   这次又有什么事要叫她办?   想起昨儿何妈妈过来的事,孟姨娘的心里就有了个很不好的猜测。   虽然很不情愿,但老太太传唤,那肯定还是要去的。所以也只得梳妆打扮了,换了一套出门的衣裳,然后带着惠香往松鹤堂走。   等到了松鹤堂,就见姚氏和姜清婉也在。正坐在椅中,一边喝茶一边跟姜老太太说话。   孟姨娘走过去给姜老太太屈膝行了礼,问了安。还要给姚氏屈膝行礼问安,然后才能直起身站在一旁。   如她所猜测的不错,姜老太太叫她过来果然是为了姜天佑纳妾的事。   刚刚何妈妈已经来回过话了,说了冯家,也就是鸿胪寺右少卿家所要求的的聘礼。银子一百两,赤金头面一副,金钗一对,金戒指四个。再有就是绫罗绸缎之类的东西。   算起来价值也都不菲,不过姜老太太都答应了。现在叫孟姨娘过来,就是叫她去筹办这些东西。   还告诉她,姜天佑和冯家女儿的生辰八字都已经合过了,下个月初八就是个好日子,约定了那天抬冯家女儿过门。虽然不会请权贵家的女眷过来吃酒席,但肯定也要请几个人的。叫孟姨娘好生的安排酒席的事,一定要热闹,喜庆。   自己的夫君纳妾,但是这给女方家的聘礼,还有酒席却都要自己来操办,孟姨娘只觉得心里跟吃了黄连似的苦。   但偏偏还有苦说不出来。   姚氏这个正室太太对这件事都没有说什么话,哪里轮得到她这个妾室来说话?只得不情不愿的应承了下来。   姜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跟姚氏说话:“我听说这位冯姑娘性子很柔顺。她年纪也小,才十六岁,等她进门,有不懂的地方,你这个做太太的要多提点提点她。”   姚氏恭顺的应了一声是,面上看起来很温婉的样子。   姜老太太看了,就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原本以为姚氏会闹一闹的,但没有想到她对这件事竟然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很叫她意外。   倒是这个孟姨娘,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也看得出来她很不高兴。不过谁理她到底高兴不高兴?把这府里的事情都打点好,让她们娘儿几个过的舒舒服服,逍遥自在的就好了。   就仿似刚刚才注意到孟姨娘一样,说道:“我吩咐的这些事你可要都办的妥妥当当的。”   孟姨娘答应了一声。又听到姜老太太在说道:“那你下去吧。”   孟姨娘只得告退。   走出明间的门时,回过头看她们三个依然一边坐着喝茶一边说闲话,自在的很。倒是她,要顶着这样大的日头来回的跑。   后面还要准备聘礼,筹办酒席......   孟姨娘心里就觉得很不是滋味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的压下心里的烦躁,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孙映萱现在也觉得心里很烦躁。   知道崔季陵要回京,早先几日她就去了靖宁侯府。在她的曲意奉承下,崔老太太果然留她在府里住了好几日。   她也确实是等到崔季陵回来了,不过他回来之后也没有立刻就来跟崔老太太请安。她按捺不住去他的书房和他住的院子想见他,跟他说话,但每次都被侍卫拦阻,不让她进去。   后来倒确实是见到他了。就是在姜老太太她们过去拜访崔老太太的那日。但谁知道又蹦出个姜清婉来。   虽然不是那个人,但只是个同样的姓名,就已经叫崔季陵那样的失态了。后来她追过去,还被崔季陵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随后她还是在衍庆堂住了两日,就想着等崔季陵过来给崔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好再见见他,最好能跟他说几句话。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来。   这个时候家里倒是来人了。说崔皇后遣了人到家里来找她,让她这两日进宫一趟,有话跟他说。她没有法子,这才辞别崔老太太回来了。   一回来,就看到父亲在喝酒。而且孙兴平显然已经喝醉了,看到她,就嘟嘟囔囔的跟她抱怨他现在的官职是如何的低微,在指挥使司里面是如何的受气。末了还嚷嚷着:“我受够了。那个崔老婆子不是很喜欢你么?你去求她,让她跟他儿子说,一定要跟我升官。不然当年你让我做的那件事我可就抖出来了啊。大家都别想好过。”   孙映萱目光冷冷的看着他。   她从来就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一点用都没有。   当年在云州做百户的时候,有胆量跟她母亲生下她,却没胆量纳母亲进门,只让她母亲做了个外室,还不给她们两母女家用,导致她们过的那样的窘迫。后来丢了百户的差事,在家里就跟只无头的苍蝇一样,每天被自己的夫人嘲讽奚落,嫌弃他没用。还是她建议的他去甘州,求了姜清婉,通过崔季陵,这才替他谋到了一个王府侍卫长的官职。其后宁王登基,跟着一起进京来,这才能让他进指挥使司,做了个从五品的镇抚。   却还要嫌弃这个官职低,受气。要知道,若不是她逼迫崔华兰,他还做不到现在的这个官职。   而且现在他竟然还敢拿那件事来威胁她。难道他就不明白,按照崔季陵的个性,若知晓那件事,她固然落不到什么好结果,他就能落到个什么好结果了?在那件事情上面,他们两个就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但现在他竟然傻到会拿这种事来威胁她!   就一把甩开孙兴平拉着她胳膊的手,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叫丫鬟过来伺候她梳妆打扮,换出门的衣裳。   才刚换好了衣裳,梳好了发髻,正坐在梳妆台前挑选要戴的首饰,母亲就过来了。   孙映萱皱起了眉头。   早在孙兴平带着全家人到甘州站稳脚跟后,孙映萱就逼迫孙兴平休了她的发妻,扶她的母亲为正室。那个时候孙兴平知道孙映萱的闺中密友是王府崔长史的妻子,往后他在甘州还要仰仗孙映萱,不得不听从。   自然,孙兴平的发妻没有落到什么好下场。孙映萱一文钱都没有给她,就将她撵走了。听说后来一路讨饭回到云州,家里的侄儿也不接纳她,最后只得到一处破败的尼姑庵里落发为尼了。   不过孙映萱也不喜欢自己的母亲,觉得她太懦弱太没用。若不然,她从小也不必过那些苦日子。   孙夫人进得屋来,孙映萱也没有起身来迎她的意思,只从面前的铜镜里面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叫了一声母亲。然后也没有看她,低头继续在面前的首饰匣里面挑选着要戴的首饰。   孙夫人肯定已经听丫鬟说过了,所以就开口问她:“你这是要进宫去见崔皇后?”   孙夫人手上拿了一串念珠,脖子上也挂着一条佛珠。穿戴的都很素淡,身上还有檀香的味道。   孙映萱知道这是她在佛前沾染上的。   跟崔老太太一样,孙夫人也设了一个佛堂。早晚都要在那个小佛堂里面礼佛很长时间。   孙映萱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不悦的说道:“你身上的檀香味道太重了,不要站的离我太近。”   又问道:“你现在的日子难道过的不好?做什么要天天礼佛?你想求什么?”   在她看来,只有日子过的很不好的人才会去礼佛,好让菩萨保佑自己。   不过她觉得这些都是没有用的。求人不如求己,想要什么,就要自己想尽方法的去争取。   孙夫人闻言却平静的回道:“我礼佛,不是为我自己求什么,而是在为你赎罪。”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孙映萱先是一怔,然后就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她,怒气冲冲的问着。   孙夫人不说话,目光看着她。待孙映萱又逼问了一次,她才轻叹了一口气,低低的说道:“知女莫若母,你做的那些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去。我真是担心你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现在我日日为你在佛前忏悔,只盼着菩萨可怜见的,到时能让你少受些罪。”   孙映萱心中大惊。   她以前是不认得字的,是姜清婉教她念书认字。姜清婉写的一手好簪花小楷,她很羡慕,想要学,姜清婉就手抄了一本佛经给她临摹。时日长了,她也能写一手簪花小楷了。不过总是比不上姜清婉写的,心里还很不服气。   后来她想要假借姜清婉的名义给崔季陵写那封诀别信和休夫书,就依照姜清婉平日说话的口吻和对她说的那些和崔季陵之间玩笑的话语,事先想好了一套说辞,然后拿了当初姜清婉手抄给她的那本佛经,找相同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描摹出来。   原本以为这一切肯定是神不知鬼不觉,可等后来她描摹好了,有一日看到母亲从她的屋里出来,面上的神情不大好。等她进屋,就发现她床上的枕头不是她早上出去时摆放的位子。   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她描摹好之后就一直放在枕头底下。   若这般说来,母亲那天很可能看过那封书信和那封休夫书。虽然当时她可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其后崔家发生了那些事,母亲肯定能猜想得到的......   孙映萱握紧了手里刚刚挑选出来的碧玉簪子,目光晦暗不明的看着孙夫人。   难怪自那之后母亲待她就不如以前亲近。后来还经常明里暗里的让她多拜拜佛,抄抄佛经。原来她早就知道那件事。   孙夫人被她这样看着,面上倒是平静的很。   对她点了点头,说着:“往后你有空闲了,就跟着我一起拜拜佛,抄抄佛经。好歹也能赎些罪业。至于靖宁侯爷,母亲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妄想了。过几日我会跟你父亲说一说,让他挑选个合适的人家早点给你定下亲事来。你都已经这样的大了,再这样的在家里待着也不是个事。你的妹妹出去也会被别人说闲话。”   孙母后来和孙兴平也是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的。但是孙映萱这个长女一直不出嫁,她的妹妹出去也会被人说道。就没有人上门来求亲。   说着,暗叹一口气,才转过身慢慢的走了。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所以即便当年明知道那件事,这些年还是一直忍着,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不过她这个做母亲的,总还是想多替她赎些罪。所以这才一直礼佛,求菩萨能原谅孙映萱。   第49章 鸟尽弓藏   孙映萱看到母亲走远,知道她已经知晓她做的所有事,心中既觉得羞耻,又觉得气恼。最后忍不住就将手中拿的碧玉簪子狠狠的扔到了地上。   碧玉原本就是很脆的东西,哪里经得起她这样用力的扔掷?只听得一声脆响,这支碧玉簪子立刻就断成了好几截。   屋子里的丫鬟见了,都吓了一大跳。一个个都屏息静气的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孙映萱才勉强将心里的那股子羞耻和气恼的感觉压下去,喝命旁边的丫鬟:“你们都是死人?还不快过来伺候我梳妆?”   丫鬟答应了一声,走过来战战兢兢的继续给她梳妆。   孙映萱心里其实是很在意自己已经二十七岁了的这个事的,所以用的粉都是上好的珍珠粉。抹到脸上很细腻,很白。再在两颊淡淡的打上一层胭脂,整张容颜便如春日枝头盛放的桃花一样鲜妍。   她看着铜镜里面上过妆的自己,点了点头,觉得很满意。   但忽然就想起前几日在靖宁侯府看到姜清婉的场景。   十四岁的姑娘,水灵灵的,嫩的仿似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一般。皮肤也很白皙,双颊是很健康的红晕,唇色如玫瑰花瓣一般,看着就很娇嫩。   她甚至都没有上妆,是素颜。而自己现在抹了珍珠粉,擦了胭脂,都达不到她那个样子。   孙映萱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起来。   这个姜清婉,果然跟那个姜清婉一样的令人讨厌。   深深的呼吸了好几口气,孙映萱这才带着丫鬟,转过身往屋外走。   外面已经有马车在等候着了。孙映萱坐上马车,吩咐车夫赶车去皇宫。   一早儿已经叫人报了进去,所以等她到宫门口的时候,张公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对她行了礼,张公公这才领着她进宫,往永寿宫的方向走。   孙映萱心中明白,为避嫌,崔华兰以前很少叫她进宫,现在叫她过来,肯定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既然如此,她自然也不能白进这趟皇宫。肯定是要捞点什么好处的。   于是等进了永寿宫的正殿,对崔华兰行了礼,寒暄了两句,她就直奔主题:“敢问娘娘叫臣女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跟臣女说?”   她心里不大看得起崔华兰,觉得她是个蠢笨的人。若非皇上和太后忌惮崔季陵手中的权势,轮得到她这个蠢货来做中宫皇后?说到底还是命好。   崔华兰叫殿里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一个心腹的宫女在殿里伺候,然后就跟她说了前两日崔季陵进宫来见她的事。   “......我看我大哥的那个意思,仿似都有些活够了。他竟然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你是时常能见到他的,我就想问问,你可有什么法子,能鼓励我大哥振作起来?”   崔华兰在孙映萱面前倒也不托大。毕竟当年的事,她也是掺和了的。也害怕孙映萱会将那件事说出来,到时她大哥知道,绝对不会饶恕她。   所以以前她也很少见孙映萱。自然是因为心里有鬼的原因。   孙映萱听了她说的这番话,心中一怔。过后就觉得气苦起来。   没想到崔季陵为了那个女人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现在明明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大都督了,要什么有什么,有多少人艳羡?但他竟然都开始厌世了。   那个女人对他而言就真的那样重要?重要的他连命都可以不在乎?   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的捏着袖口,面上的神色都有些变了:“我能有什么法子?我虽然很想关心他,但他对我从来都很冷淡,话都不想跟我说一句。他若真的不想活了,我去劝他,他会听?只怕若我说的多了,他还能先杀了我。我倒要死在他前面。”   她也实在是心中气的狠了,所以就忘了崔华兰现在的身份,气冲冲的就说出了这番话。   崔华兰心中确实觉得很生气。   她这些年高高在上惯了,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的跟她说话。若按她的性子,现在就想要叫人进来掌孙映萱的嘴。   但是毕竟有把柄捏在孙映萱的手里,便是心中再如何的生气也没有法子。反而只能竭力的将心里的愤怒压下去,说道:“那我叫人请母亲进宫,让母亲劝劝大哥?”   “你叫老太太劝他也没有用。”孙映萱冷笑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哥他,为了那个女人都可以六亲不认的。当年你和你母亲对那个女人不好,她虽然从来没有在你大哥面前说起过,但自从她离开了,你大哥逼问伺候她的丫鬟,就知道了你们以前对她做过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那个女人就是你大哥的命,他心里能不恨你们?你见这些年你大哥对你可亲近?就是对你母亲,他也很少去问安。母子两人之间冷如冰雪一样。”   崔华兰怔住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谁会知道那个女人对大哥而言竟然会那样的重要?重要的连她这个亲妹妹和他亲生的母亲都能这样冷淡的对待。   不由的就恨起姜清婉来:“也不知道她到底给我大哥喝了什么**汤。都已经九年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我大哥还这样的念着她。还为了她成了这个样子。连累我们兄妹,还有我大哥和我母亲之间的关系都不好。”   也只有对着崔华兰的时候,孙映萱才能肆无忌惮的说姜清婉的不好。就说道:“前几日我遇到了永昌伯府的一位姑娘,巧的很,她也叫姜清婉。你大哥当时听了她的姓名,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一样,逼着她抬头。过后见不是那个人,转过身就走了。”   想起当天的事,依然觉得心里气恨恨的。   她厌烦所有叫姜清婉的人。她一点都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永昌伯府的姑娘?”崔华兰却怔住了,“多大的年纪?”   她记得上次她在太后的慈宁宫里是见过一位老太太和姑娘的,好像就是永昌伯府的老太太和姑娘......   “十三四岁的年纪,生的就是个天生的狐媚样子。”孙映萱皱了皱眉,“城府想必也很深,看着人的时候面上虽然带着笑,但眼中可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眼前仿似出现了姜清婉那天看着她的目光。冷冰冰的。偏偏面上还带着笑。叫人看了,心里就会起毛。   崔华兰也不说话了。   那看来就是那天她看到的那个小姑娘没有错。   没想到这个世上还会有跟那个人叫一模一样的名字。且听孙映萱的话,大哥仅仅听到这个名字就差点疯狂了,若是见到那个人,那他会是个什么样子......   崔华兰不敢想。心里是巴不得那个人早就死了,最好永生永世都不出现才好。   不过那个人应该死了吧?都已经九年了,都没有听说过她的一点消息。   若是大哥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说不定真的会不想活了。那往后她和她的儿子要依靠谁去?   她就将自己的这个担忧说了出来。   孙映萱是个聪明的。虽然不愿,但最后还是说道:“其实想要鼓励你大哥振作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崔华兰忙追问是什么法子。孙映萱却不说话了,而是说起今儿父亲跟她抱怨镇抚这个官职太低的事来。   其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   崔华兰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眉。   孙兴平虽然以前在甘州的时候是宁王府的侍卫长,但其实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军功。皇上登基之后,也是孙映萱用了当年的事情来胁迫她,她没有法子,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才给孙兴平谋求了这个京卫指挥使司镇抚的职务。   这是个从五品的官职,算起来已经不低了。当时太后知道,还用话语敲打过她一番,意思是她一个后宫妇人,不该替人问皇上讨要官职。但是孙兴平竟然还不满足。   不过她现在有求于孙映萱。而且也确实不敢得罪孙映萱,所以也只得不甘不愿的说道:“这个事情你放心。我会去找皇上,跟他说一说。尽量给你父亲安排个更好的职务。”   “那臣女就先谢过娘娘了。”   虽然口中说着道谢的话,但看不出一点真诚来。崔华兰虽然心里气的要命,但也一点法子都没有。   好在孙映萱没有再要求其他的事,说出了她自己想的法子:“我知道这几年侯爷一直在找那个人。你可以叫几个人故意的到外地去散播消息,造成那个人还活着的假象。侯爷心里有了挂念,自然能再振作起来。”   一面说,一面心里觉得很酸涩。   当年千方百计的将那个女人送走,让他们两个人彼此误会,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要借着那个女人来让崔季陵振作起来。   崔季陵眼中始终没有她,那她做的这些事算什么?若是东窗事发,她能有什么好处?崔季陵肯定会很怨恨她。   忽然又想着,能叫崔季陵一直怨恨她也是好的。这样至少崔季陵这辈子就能一直记着她了。说不定还会经常想起她来。   眼中渐渐的浮上笑意。也看不出来到底是恶毒得意的笑,还是嘲讽悲哀的笑。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对于她的这个法子,崔华兰也觉得很好。   这个棘手的难题解决掉了,崔华兰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就落地了。对着孙映萱就有些不大耐烦起来。   孙映萱冷笑。这可真是卸磨杀驴,鸟尽弓藏了。   不过她也不喜欢崔华兰,又稍微的说了几句闲话,就起身作辞了。   崔华兰叫张公公送她出宫。待看到她出了永寿宫的宫门,就呸的一声,重重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鄙视的说道:“什么东西!竟然还趁机跟我提要求。就你父亲的那个德行,五品的官儿都嫌小。叫他去看城门都算是抬举他了。”   愤愤不平的叫宫女过来,吩咐着:“提水来,将刚刚那个女人坐的椅子,走过的地方都用水洗干净。喝过的茶杯也不要了,拿出去扔掉。”   宫女应了一声是,拿了孙映萱喝过的茶杯出去。又去提水来擦洗地板和椅子。崔华兰就愤愤不平的去内殿躺着去了。   第50章 措手不及   姜天佑纳妾的喜事还没有办,周辉要娶亲的喜帖却先发到了永昌伯府来。   姜天佑拿着这张喜帖去给姜老太太看。   喜帖上非但邀请了永昌伯姜天佑届时光临,也邀请了永昌伯府的宝眷们到时也一起过去。   相比较崔季陵,姜天佑可能更讨厌周辉一点。   崔季陵是那种,明知道你心里对他有不满,但只要没有惹怒他,他一般都会无视你。但你若是真的惹怒他了,那也别想其他的了,还是乖乖的等死吧。但是周辉不一样。   周辉这个人,面上看着笑嘻嘻的,但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就会没事就设个套让你钻,还得空就会嘲讽你,看你不高兴了,他就会高兴。   而周辉的职位竟然比他高!特别是这次北征大捷归来,皇上还特地的将他升任为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使。   正好是他的顶头上司。   知道这个消息,姜天佑气的砸了一只花瓶。   但是没有办法,见到周辉的时候还是要叫他周指挥使。   姜老太太看了一眼喜帖上面写着的吉日,算了算日子,就是五天之后。   她还记得周辉。那个右脸颊上有一道刀疤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是崔季陵的人,还很得崔季陵的信任。更何况他现在还是挥使司的指挥使,是姜天佑的顶头上司。   姜天佑虽然有个永昌伯的爵位,但这个爵位只是个封号,每年有一定的俸禄可拿,没有实权的。宫里的姜惠妃只生了两位公主,没有皇子。现在年纪渐渐的大了,皇上去她那里也去的少。姜老太太心里明镜一般,他们姜家也就是面上看着光鲜罢了。   所以周辉成亲这样的事他们怎么能不去?   姜老太太当即就决定:“去叫孟姨娘备一份厚礼。到那日我们阖府都去给周指挥使道喜。”   她心里盘算着,就算将姜清萱和姜清婉送进宫给姜惠妃的两位公主做陪读,她们两个也未必就能真的引起太子殿下和二皇子的注意。若不能,往后还是要挑个好人家嫁了的。还有姜清玉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也要挑选个合适的人家。而周辉既是崔季陵的亲信,现在又是指挥使,到那天去给他贺喜的人肯定会有很多。而且肯定都是权贵高官之家,肯定会有适婚的儿郎。   现在唯一的孙儿姜长宁还小,永昌伯府往后的前程说不定就要系在这几个孙女儿的身上。能有一个嫁入权贵高官之家也是好的。   姜天佑是个孝顺的人,既然姜老太太都已经发了话,他纵容心中再不愿去,那也只得应承了下来。   姜老太太还在问他其他的事:“这位周指挥使娶的是哪个权贵高官家的女儿?是填房?”   那次她看周辉也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以前想必也是成过婚的。而现在喜帖上写的是娶亲,排场看着也很大,这肯定是正室太太才有的待遇。   “哪里是什么权贵高官家的女儿。他有这个命?”姜天佑嘲讽着,“听人说,是他从北征回来的路上带回来的。也许就是路边的一个农妇。相貌肯定很丑,也不懂礼仪,正好配他。”   姜老太太皱着眉头,不悦的看着他:“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倒跟那些长舌妇一样。心胸还这样的狭窄。再如何,在太原府郊外的时候,若不是这位周指挥使,我和婉姐儿她们只怕都已经死了。你不感激他,背后反倒还这样的嘲讽他?你这个样子,在官场上如何行的通?难怪会被降级。”   姜天佑原本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后来就是因为脾气暴躁,不会说话,得罪了人,官员考核的时候就有人故意为难他,就降为了现在四品的指挥佥事。   提起这个事来,姜天佑就觉得满心不平。但在姜老太太严厉的目光中,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从来就很怕姜老太太。哪怕现在他都四十岁出头,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依然还是怕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又说了他好一会儿。无非是教他在官场上到底该如何做人的事:“你若真的有本事,就跟大都督一样,站到最高的位置去,手中的权势连皇上和太后都忌惮,旁人都仰望着,不敢得罪,那他自然想如何对人就如何对人,旁人也只能乖乖的受着。若不然,你就要学的圆滑一点。不指望你会溜须拍马,但也不要整天这样的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难道普天之下就你一个人聪明厉害,旁人都是傻子,没本事不成?再不济,你真的看不起谁,留在心里,不要在面上表现出来,成不成?”   姜老太太觉得自己真的是操碎了心。很想要明天就回甘州乡下去。   虽然乡下住的不是这样的画堂华屋,穿的不是这样的绫罗绸缎,吃的不是这样的山珍海味,可至少能落得个眼不见为净。   她觉得她要是一直待在甘州乡下,指不定就能多活几年。   又恨铁不成钢的说了姜天佑好一会儿,才有些乏力的说道:“行了,你去吧。告诉孟姨娘,务必要备一份厚礼,不能让人家瞧不起。”   姜天佑呐呐的应了一声。起身作辞,转过身往外面走。   走到宜春苑的门口,他皱了皱眉,踌躇了一会儿才进去。   因为要纳妾的事,他看到孟姨娘的时候就会觉得不大自在。而且那天晚上因为心情不好,在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还转身就走了......   很不想孟姨娘还在这件事上跟他哭闹。会觉得烦。   不过等进了正屋,见到孟姨娘之后,孟姨娘却再没提起过这件事,对他也如以前一样的温婉顺从。甚至还将她已经备好的聘礼单子都拿出来给他看。还告诉他,聘礼已经都备好了,等到了吉日就抬到冯家去。   姜天佑暗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告诉了五日过后周辉要娶亲的事,母亲让她准备一份厚礼的事。   孟姨娘面带微笑的应承了下来。不过暗地里,垂在身侧的一双手却握了起来。   越来越感受姜老太太其实是姜她当成个管家来使了。她自己和姚氏她们倒是乐的轻松,想要什么了就让她去置办,平常她忙的时候她们娘儿几个倒是过的自在,一点心都不操。   不过即便如此,这个掌中馈的权利她也是一定要握在手里的。这样往后她想要做什么事的时候才会方便一点。   见她这样的温顺,姜天佑觉得很高兴。晚上就留在她这里歇宿了。   次日宫里姜惠妃传来消息,说她膝下二公主的伴读做事不谨慎,她回禀过太后,皇后,将她遣回家中。又请求过太后,皇后,叫个娘家侄女进宫去给二公主陪读。过两日就会遣宫人过来接人进宫。   进宫之后肯定要先去拜见太后和皇后,可巧姜清婉这几日一直在咳嗽,未见好转。若拜见这两位贵人的时候在她们两个人面前咳嗽,那也是个不敬的罪。   而且姜清婉毕竟是嫡女,姜老太太也有心想要姜清萱先进宫去探探路。思来想去的,就让姜清萱先进宫。等三公主的伴读再‘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被遣回家的时候再让姜清婉进宫。   就让桃枝叫了姜清萱过来,告诉了她这事。姜清萱心中自然是大喜,忙拜谢了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叮嘱了她很多话。见她头上首饰寒酸,还给了她好几件好首饰。   也知道姜清玉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不高兴,只怕会闹。姜清玉这段日子的表现她也是看在眼里的,知道姜清玉也想要进宫。姜老太太想了想,就当着众人的面说姜清玉这些日子表现的很好,书念的好,女工也学的好,就将那只白玉平安扣奖赏给了姜清玉。   没有跟她提起要送姜清萱入宫陪读的话。   姜清玉得了这只白玉平安扣,只觉得极其有脸。天天挂在腰带上不说,还时常的跟姜清萱和姜清婉炫耀。不过姜清萱和姜清萱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两个人面上神情都淡淡的,不以为意。   直等过了两天姜清萱入宫之后,姜清玉才从其他丫鬟的口中听到了这件事。当即就气的一把将腰上挂着的平安扣拽下来,砸了个粉碎。又去宜春苑找孟姨娘。   孟姨娘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正一脸阴沉的坐在罗汉床上不说话。   老太太可真是阴险。这样的事竟然瞒着她,事先都没有对她露过一点口风。就是她安、插在松鹤堂里的那些个丫鬟,也没有一个人得知。   可真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正气着,就见姜清玉气冲冲的过来了。   她显然也是刚知道了这件事,气的不轻。声音很大的说了这件事,然后还气愤愤的说道:“难怪那个老婆子会那么好心当着众人的面夸我,还给了我那只白玉平安扣。原来心里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倒把我当个傻子一样的耍。”   越说越气。就想现在去找姜老太太问清楚。被孟姨娘叫丫鬟死活给拉住了。又想去找姜天佑说这件事,也被孟姨娘叫丫鬟死活给拉住了。   孟姨娘心中清楚,自从姜老太太她们来了,一方面姜天佑孝顺,二来姚氏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像忽然想通了,忽然就温存起来,再没有以前的幽怨,三来姜清婉面上看起来也确实是个温婉孝顺的孩子。三个人已经牢牢的将姜天佑给笼络住了。   而现在姜天佑还要纳妾。对方是个年轻貌美的十六岁姑娘,官宦之女。她能感觉到这段日子姜天佑已经是如何的心花怒放了。   若这会儿姜清玉再因为这件事到姜天佑那里去闹,摆明了就是对姜老太太不满,姜天佑心里肯定会不耐烦的。上次她佯装哭闹的时候,姜天佑不是抬脚就走,去了姚氏那里?这会儿她们母女若再闹,只会将姜天佑往外面推。   就将这番话细细的给姜清玉说了。其中的利害得失,就是个傻子都能听明白。   不过姜清玉纵容明白,但心里依然很不甘:“那我要怎么办?就做个庶女,往后任由那个老婆子或者太太给我挑个人家嫁了?她们能给我挑个什么好人家?”   就算她是孟姨娘亲生的,但现在姜老太太和姚氏都在府里,她的亲事肯定是她们两个说了算。而她心里认定姜老太太和姚氏肯定都是不喜欢她的,在她的亲事上肯定会动手脚。巴不得她过的越不好,她们两个才会越开心。   “不会的。”孟姨娘声音轻轻的,眼中却闪着光,“姨娘一定会给你找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的。而且,现在只有姜清萱进宫给公主陪读了,不是还有一个人可以进宫做陪读的吗?”   姜清玉惊讶的望着她。   不是说另外一个人肯定会是姜清婉吗?但现在姨娘这样说,她的意思是......   孟姨娘对她点了点头,轻声的说道:“你要相信姨娘。”   第51章 再见故人   六月初五日是个宜嫁娶的吉日,周辉娶亲的日子就定在这日。   已经是仲夏了,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姜老太太坐的轿子已经改为凉轿,姜清婉她们坐的马车前面的帘子也改为了竹帘子。起风的时候,会有风从帘子缝隙里面透进来。   不过就算这样,马车厢里还是有些热的。也有些闷。   姜清玉受不了这样的热和闷,手里拿的团扇摇的飞快。一面还抱怨着:“什么时候成亲不好?非要选在这样热的日子。就急成这个样子?”   姜清婉抬头看她一眼。   石榴红色织金的褙子,发髻上也簪了一朵酒杯大小的石榴红色绒花,看起来很明艳。   不过她脸上搽了粉,也抹了胭脂,这会儿马车厢里面闷热,就有汗水从额头两鬓滑下,冲花了妆容。看起来就很有些不伦不类。   姜清云年纪还小,没有忍住,就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怕姜清玉察觉,忙用手里的团扇掩住了口。不过面上的笑意还是如何都遮挡不住的。   姜清玉就很气恼的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问道:“你笑什么?”   姜清云虽然还是小孩子的性子,难掩活泼,但从小也经常被周姨娘告诫,一定不能惹恼姜清玉。所以这会儿被姜清玉质问,她就不敢说话,连忙低下了头去。   姜清玉很鄙视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转过来看姜清婉。   浅粉色的对襟褙子,领口绣着淡紫色的兰花。下面是茶白色的白纱长裙。看起来既娇美又清雅。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手拿着团扇,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身上气质平和淡雅,如何看都确实有一个大家嫡女的风度。   姜清玉就想起昨夜孟姨娘恨铁不成钢的说她性子太浮躁的事来。还叫她要学一学姜清婉,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心里就越发的气恼起来。   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姜清婉。但姜清婉不是姜清云,心里是一点都不怕的。   淡淡的看她一眼,就转过了头去。不想理会。   姜清玉却存了心的要使坏,趁着马车忽然颠簸的时候,身子往后靠,左手就很用力的推了姜清云一把。   想利用姜清云去撞姜清婉一下。若撞到了,肯定能将姜清婉撞的鼻子流血。到时她的衣裙被鼻血弄脏了,还能去周宅参加喜宴?老太太为了不丢自己的脸面,肯定会让她现在就回家。心里还会对她很不高兴。   心中盘算的很好,就很高兴的看着姜清云哎哟了一声,身子往姜清婉那边撞过去。   眼看就要撞到姜清婉的脸上了,没想到姜清婉闪躲的很快,姜清云只扑到了她的怀里去。   姜清云心里有些害怕。   这位三姐可是嫡女,看着就很高贵的样子,她以前压根就不敢跟她亲近的。但没有想到现在自己竟然这样扑到了她的怀里......   忙坐直了身子,头垂着,呐呐的说道:“三、三姐,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屏息静气的,生怕姜清婉会责怪她。   府里谁不知道老太太很喜欢三姑娘呢?若惹得她不高兴了,她会不会去跟祖母告状?到时祖母肯定会责罚的。还要连累姨娘......   心里正忐忑的想着这些事,忽然就听到头顶有温和的声音在说道:“无碍的。”   还关切的问她:“你有没有撞痛哪里?告诉三姐。”   姜清云呆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   就看到姜清婉一脸善意的笑容。见她抬起头,还目光细细的打量她,看她到底有没有撞到。   听到她又问了一遍有没有撞痛哪里,姜清云才猛然回过神来,忙摇头:“我很好,没有撞痛。”   姜清婉看了姜清玉一眼,然后伸手拉着姜清云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来。   马车虽然经常有颠簸的时候,但是再如何的颠簸,姜清云也不会向她撞过来。肯定是有人在背后使坏。   姜清云还是个孩子,看着也很天真烂漫的样子,做不出来这样的事。那就只能是姜清玉了。   竟然背后这样用力的推姜清云。这个姜清玉可真是一点手足之情都没有。   姜清婉心里就有几分厌烦起来。只低头同姜清云说话,丝毫都没有要理睬姜清玉的意思。   姜清玉没想到竟然没有撞到姜清婉。而且现在看姜清婉和姜清云在很亲密的说话,两个人都不理睬她,将她晾在一旁,心里就越发的不高兴起来。   就气鼓鼓的摇着手里的团扇,坐在一旁暗自的生闷气。   约莫一顿饭左右的功夫就到了周宅。耳中已经能听到笑语喧哗。从竹帘缝隙往外望,也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男人们的筵席设在前院的三间大敞厅,女眷的筵席则是设在后院。   姜老太太等人下了马车,自然就有仆妇近前来引着她们去后院。   姜老太太这个时候才看到姜清玉面上妆容都化了的样子。先是吓了一跳,过后脸上就沉了下来。忙低声的喝问她:“你这是要唱戏?脸上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戏子是骂人的话。姜老太太这也是实在气的狠了,一时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姜清玉听了,就气的不行。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怎么祖母竟然会这样的骂她。   就抬手去摸自己的脸。但一摸之下妆容就越发的花了起来,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姜老太太也气的不行。   姜清玉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他们永昌伯府的脸面就都要被她给丢光了。   有心想要叫姜清玉现在就回去,但现在已经到了周宅了。没有办法,只能叫了一个周宅的丫鬟过来,叫桃叶塞给她一块碎银子,叫她悄悄的领着姜清玉去净面,待会儿再领她来找她们。   丫鬟不敢不答应,应了一声是。姜老太太就很没好气的对姜清玉说道:“这大热天的要抹什么粉和胭脂?抹也罢了,不能抹少一点?这是要砌墙?还不赶紧下去洗干净。”   姜清玉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委屈的不行。   孟姨娘想她嫁个好人家,知道今儿肯定会有很多世家夫人来周宅,昨儿晚上就开始精心的给她挑选今儿要穿戴的衣裙和首饰。   姜清玉相貌生的明艳,适合穿颜色亮丽的衣裙。她昨儿晚上也没有睡好,就想着今儿一定要打扮的比姜清婉那好看。结果起来的时候气色就不大好,就叫瑞香给她擦粉,抹胭脂。   但谁知道她精心准备的妆容竟然会花掉呢。而且姜清婉和姜清云跟她同坐一辆马车,竟然都不告诉她这件事。   目光恶狠狠的剜了姜清婉和姜清云一眼。   姜清云有些害怕,低下了头去。姜清婉则是目光漠然的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去看旁边的一株紫薇花树。   她确实是不想提醒姜清玉这件事。   上辈子她一心一意的对着别人好,就连崔母和崔华兰那样的嘲讽她,欺负她她都没有对崔季陵提起过一个字。一来是不想让崔季陵分心为难,二来也想着毕竟和她们都是一家人,只要她真心的对她们好,她们最后肯定也会对她好的。   但最后她们反而变本加厉了。   还有崔季陵和孙映萱......   这辈子她再也不会那样傻了。对她不好的人,她为什么要对他们好?   等姜清玉和她的丫鬟走远,姜老太太回过头来看了姜清婉和姜清云一眼。   她们两个人脸上都没有抹脂粉,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一个淡雅清逸,一个娇俏可人,打扮也都很得体。   姜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叫了姚氏和姜清婉她们一起,跟着周宅的仆妇继续往后院走。   周辉的夫人早先几年就病逝了,后院的事都是由原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管着。不过今日他大婚,是肯定不能让这个嬷嬷来招待各家的女眷的。   就请了何夫人过来帮忙。   说起这个何夫人,其实也是姜清婉的一个旧相识。   早些年先帝昏庸,科场黑暗,崔季陵一直没有考中进士,就是何夫人的丈夫写信过来,叫他去甘州,投效宁王府。   何夫人的丈夫也是云州人,长崔季陵十岁,两个人师从一人,是亲切的师兄弟。当时他就在宁王府的审理司做事。   后来等崔季陵在甘州站稳脚跟,接了姜清婉等人过来,何夫人第二日就过来拜访。此后两家也是经常往来的。   何夫人是个很会说话的的人,跟人说话的时候面上也经常带着笑意,给人的感觉很熨帖。   姜清婉见她发髻上戴的五尾凤钗没有流苏,就知道她的丈夫已经故去了。不过看她较前几年白胖了一些,面上的气色也很好,想必这些年她过的也很好。   过后就听屋里其他的女眷悄悄的说起何夫人生了个很出色的儿子。才十九岁的年纪,今年年初的时候竟然被皇上钦点为头名状元,现在在翰林院里面供职。   姜清婉就想起那个名叫何景明的腼腆小男孩。小大人一样的对她行礼,叫她叔母。她还给过他松仁粽子糖吃。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考中了头名状元,做了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想必有崔季陵照应着,这孩子往后肯定会前途无量。   第52章 情敌相见   姜老太太,姚氏等人刚上京不久,京城里很多权贵家的女眷都不认得她们。难免就要彼此攀问几句。   一听这是永昌伯府的老太太和姑娘们,而且姜老太太还似有意似无意的说起姜家和靖宁侯府是世交的事,便有许多人过来跟她们寒暄。   姜清婉面上带了得体温婉的笑意坐在姜老太太身边,若有人同她说话,便轻声细语的回答。不过也不主动同别人说话。   旁人知道她是嫡女,自然更要高看她一眼。纷纷的赞她行动举止落落大方,惹得刚被丫鬟领进来的姜清玉很不高兴,拉长着一张脸走到姜老太太身旁坐下。   姜老太太看她一眼。心里也不高兴起来。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说她什么,只得罢了。   姜清婉这时看到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妇人。生的相貌柔美,正微微的转过头,在跟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说话。   姜清婉心中猛的一跳。   这样看这个妇人的侧脸,竟然有几分像她前世的相貌。   刚好那个妇人这时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姜清婉探究的目光,就微微一笑,和善的对她点了点头。   正脸倒是不像。   而那个妇人这时也牵着那位小女孩走过来,跟她攀话。   于是姜清婉就得知,这位是赵夫人。她手中牵的小女孩是她的女儿,名叫赵玉婉。而她的丈夫原是江陵府的知府,新近刚入京,升迁为工部右侍郎。   姜清婉知道,京卫指挥使司里的京卫亲军直隶于大都督府,但京卫中管营造的卫则是隶于工部的,这位既然是工部赵侍郎的夫人,那肯定是不能冷落的。   就连姜老太太知道她的身份,也和善的同她说了好几句话。还叫姜清玉,姜清云都过来见过赵夫人。   赵玉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盯着姜清婉瞧。姜清婉见她生的玉雪可爱,而且相貌生的很有几分像自己的一位故人,就对她点头微笑。   “你叫姜清婉?”赵玉婉忽然开口,声音脆生生的,“我以前听过你的名字。”   赵夫人吓了一跳,忙说她:“你这孩子,怎么能直呼姜姑娘的闺名?还不快跟姜姑娘道歉。”   一面又歉意的对姜清婉笑了笑:“这孩子调皮,说话不知轻重,姜姑娘可别见怪。”   “无碍的。”姜清婉对她笑了笑,“令爱天真活泼,我很喜欢。”   又弯腰,目光和赵玉婉平视,笑着温和的问她:“你以前在哪里听过我的名字?”   赵玉婉歪着头打量她,应该是在想要不要告诉她这件事。不过被赵夫人给低声的喝止住了:“玉婉。”   是不要赵玉婉继续说的意思。   赵玉婉就对着姜清婉眨了眨眼睛,调皮的说道:“我不记得了。”   姜清婉不好再追问,不过心里却有点怀疑起来。   看赵夫人的样子,很显然她也是知道姜清婉这个名字的。不然刚刚听到她姓名的那一刻她眼中不会有很震惊的神色。   而且她现在也阻止赵玉婉继续说这件事......   对她们母女两个人提起这个名字的人是谁?   到底是正巧有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人,还是那个人其实是认识她的?   赵夫人一家才刚进京,而这辈子的姜清婉以前都待在甘州乡下。只能是她上辈子认得的人了。   就很想知道在赵夫人母女面前提到姜清婉这个名字的人到底是谁。不过看赵夫人对这个姓名三缄其口的样子,也也不好直接追问。   就彼此说了一会儿话,想要套出那个人是谁。但赵夫人在这件事上也很小心,轻易套不到半句话。   耳中听到何夫人正在笑着跟一位夫人说话:“今日大都督也会前来观礼。”   “大都督也过来?”那位夫人一脸惊讶的样子。   不怪她会惊讶,实在是崔季陵以前很少参加这样的筵席。京城里的众人私下说起他来,都说这个人乏味的很。日日不是在大都督府就是在家,没有公事的情况下就很少出门。也不爱好声色犬马之类。曾经有下属为了讨好他,送了他两位扬州的绝色歌姬,却被他当场就冷着脸退了回来。   他这样的身份,自然有很多人想将自己的女儿或姐妹嫁给他。哪怕做不了正室,做个妾室也是好的。可好多人上门求亲的时候都被他毫不留情面的给拒绝了。后来渐渐的打听出来,他都三十岁的人了,府里竟然一个妾室都没有,连通房丫鬟也没有一个,便都说他很可能是有龙阳之癖的。求亲的人这才渐渐的少了。   一众女眷还在彼此窃窃私语,姜清婉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漠然的听着。   心里五味杂陈。   对这个人,她不想知道他的任何事,只想遗忘。但是她总能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跟他有关的事......   这时有个穿桃红色比甲的丫鬟走进来对何夫人说了两句话,何夫人就笑着对屋里的众位夫人说道:“吉时快要到了,我们去前面观礼吧。”   李燕如的娘家不在这里,所以早先几日周辉就租赁下了一处小院,让李燕如今儿在那里梳妆打扮。先前他已经带着人接亲去了,这会儿新娘子都已经到了府门口了。   屋里的女眷听了,便都站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往前院走。   心里对这位周夫人都是好奇的。听说她是周指挥使在北征的路上带回来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能让周指挥使一眼就看中。   而且今儿大都督也会过来观礼。早就听说大都督生的相貌清隽,今儿可要好好的看一看。   姜清婉跟随众人到了前院的大敞厅,就见厅里烛火煌煌,十分的明亮。也有很多人站在厅里,正在说话。   那个人也在。   天青色的直身,腰间挂着白玉佩。就那样安静的站在那里。烛光落在他的身上,清冷的跟画中遗世独立的仙人一般。   旁边以前没有见过崔季陵的女眷都发出低低的惊叹声。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传说中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都面不改色的大都督。简直就是个隽秀清瘦的读书人。   姜清婉远远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过头。   其实很想冲过去,质问他当年为什么要那样的对她。难道他以前对她的那些好都是装出来的?可是人总是惜命的,她不想再死一次。   还是好好的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吉时已经到了,一对新人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走了过来。在众人的见证下行礼。   行完礼,一对新人就被送进新房。   姜老太太很想知道这位周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周辉现在毕竟是指挥使,轻视不得的。就叫了姚氏,姜清婉等人都跟着过去。   等到了新房,就见周辉正在掀开新娘子头上蒙着的大红盖头。   待新娘子羞怯的抬起头来,围观的众人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   竟然长的这样的花容月貌,难怪周辉会一眼看中了。   而姜清婉则震惊在当地。   她没有想到新娘子竟然会是李燕如。当年跟她一起作为宫女被送进皇宫的李燕如。   甘州离着京城很远,一路上李燕如对她也颇多照顾。后来进了宫,她很快的就被发配到浣衣局去了,而李燕如则是被封为贵人。后来也到浣衣局来看过她好几回,也经常暗中的接济她。   她是个很好的人。有时候姜清婉想起上辈子的事,也有想起过她。不知道宫破的时候她有没有逃出去,还是被叛军杀死。现在看来她是平安的逃出去了,而且还嫁给了周辉。   周辉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使,正三品。最重要的是,周辉看着她的时候面上满是温柔,就知道他心中确实是很爱慕她的。   看到昔日的故友能嫁个这样好的人,姜清婉心中很高兴。   就忍不住的走上前,很诚挚的低声说道:“恭喜。”   其实新房里面人声喧哗,李燕如又是新嫁娘,就一直羞怯的低着头。但她还是听到了姜清婉的这句话,心中觉得奇怪,就抬起头来看她。   是个相貌生的很出众的姑娘,晨间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芍药花般的娇美。她并不认识她。不过这位姑娘说话的语气,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当年宫破,她跟着宫人匆忙逃出宫,也不知道那位故人有没有逃出来。   想到那位故人,李燕如心中就柔软下来。笑着对姜清婉点了点头。   周辉已经到外面去给众人敬酒了,何夫人在新房里面陪伴着李燕如。其他的女眷说笑了一会儿,也都退出去了。   看得出来周辉确实是很看重李燕如的,这个婚礼办的很隆重。宅子彩灯高悬,照的各处都亮如白昼。   前来贺喜的众人,男人被安排在前院的大敞厅吃饭喝酒,女人被安排在后院,前后院各有一处戏班子,正在台上紧锣密鼓的唱戏。丫鬟小厮穿梭其间上菜倒酒,到处都很热闹。   崔季陵既是靖宁侯,又是大都督,纵然看着不好亲近,但众人肯定都要过来跟他敬酒寒暄的。   轮到工部尚书的时候,他就带着左右两位侍郎一起过来了。   先指着身边的一个人跟他引见:“大都督,这位是新近上任的右侍郎,姓赵。原是江陵府的知府,因为在任上政绩卓著,吏部奏过皇上,将他升迁为工部右侍郎。”   又转过头对那位右侍郎说道:“赵侍郎,这位是大都督,你过来拜见一下。”   却见赵侍郎面上神情古怪,并没有开口说话。   再看崔季陵,也是面上神情古怪。右手紧握手中的白瓷酒杯,眼神凌厉,说出来的话如同冬夜寒霜:“呵。赵侍郎?卞玉成,你几时改姓赵了?”   第53章 激动时刻   崔季陵从京城回到甘州的那天,满心欢喜。因为就要见到阔别二个多月的娇妻。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迎接他的却是一封诀别信和一封休夫书。   母亲还在一旁气愤愤的说着:“我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个能过清苦日子的人。娇气的很,哪里像个做人妻子该有的样子。偏生你还什么事都依着她,惯着她。惯着她她也不知道感恩。白眼狼哪里能喂得熟的?留下了这样的两封信,趁着黑夜就悄悄的走了。还将你给她买的那些贵重的首饰都拿走了。”   崔季陵不说话,只看着手里的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   他不想相信这些是真的。但是这一手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是她的笔迹没有错。而且这封休夫书,是以前她开玩笑的时候同他提起过的,世上应该再无其他人会知道。甚至里面的措辞都是她平日说话的口吻无疑。   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竟然真的会写一封这样的休夫书给他......   又想起他临行去京城的前一晚,她因为母亲白日提起要他纳孙映萱为妾的事跟他大发脾气。他自然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心思,但无论他如何的解释,表忠心,她总是不相信。还发狠说当初是她瞎了眼,发了昏。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信父亲的话嫁到卞家去。   人在生气的情况下难免就会口不择言,姜清婉那会儿也是如此。明明心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却还是说了这样的话出来伤人。   实在是自己心里太难受太气恼了,就说了这样的话,无非是想要崔季陵跟她一样的难受。   崔季陵知道卞玉成和姜清婉自小相识,也知道卞玉成对姜清婉的情分。他深深的妒忌他们两个人一起长大的那些时光。所以卞玉成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要姜清婉的心中只能有他一个人,不能有其他任何男人的身影。所以听到姜清婉说的这些话时,心中自然又是难受,又是生气。   恨自己没有能力,不能让她过以前那样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听着自己妻子口中说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两个人闹的很不愉快。姜清婉一晚上都背对着他睡,甚至连次早他启程要走,柔声叫着她,哄着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原以为分别两个多月,他回来的时候她肯定已经对他气消了,两个人又能恢复以往那样的恩爱。即便她没有消气,那也没有关系,他会放低身段好好的哄她。只要她能不再生气,他做什么都甘愿。   但是没有想到她竟然留了这样的两封书信,找卞玉成去了。   最初的愤怒和痛苦之后,他心中到底还是放不下她,曾亲自去了一趟云州,想要当面问一问姜清婉,她心中是否果真要抛弃他。   若她能忆起两个人以往甜蜜的时光,心甘情愿跟他回来最好。若不愿,他也打定了主意,抢也要将她抢回来。   这辈子她只能是他的妻子,他绝对忍受不了她做其他任何人的妻子。哪怕只是她心里有其他的男人都不行。   等回来了,一辈子的时间这样的长,她毕竟深爱过他,总是能慢慢的让她回心转意,愿意重新跟他在一起的。   但是老天爷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彼时先帝昏庸,时逢乱世,到处都是流民强盗,以及起义的义师。等他到了云州的时候,云州竟然被一支义师给占领了,卞知州一家不知所踪,就是姜家也人去楼空。   人海茫茫,他那时只是个卑微的王府长史,该到何处去寻她?   从来没有哪一刻那般的渴望显赫权势在手。不过即便等他握有了显赫权势,依然找不到她和卞玉成的行踪。   就想等着她过来找他。只要他站的够高,让天下的人都能知道他,她也肯定会知道的。   他不信她会那样的狠心,心中会真的对他半点情意都没有。   但是这些年,她一直都没有过来找他。漫长的期待终于渐渐的演变为失望伤心和愤怒。   现在看着卞玉成就站在他面前,崔季陵依然愤怒难消。   没有想到他竟然改了姓。难怪总找不到他。   不过为了躲避他的寻找,卞玉成竟然宁愿改姓换名......   周辉隐约知道当年的事。也从来没有见过崔季陵有这样冷厉的时候,赶忙亲自领着两人到了一处偏僻的屋子里面说话。   卞玉成虽然自问坦荡,但也还是被崔季陵森冷的目光给压迫的不敢直视他。就对他拱了拱手,行下官拜见上司之礼。   “下官见过大都督。”   崔季陵不说话,望着他的目光透着寒意。   面上虽然还是一贯的冷漠,但双手早已握紧,心跳如擂鼓。   卞玉成在这里,那她是不是也在这里?是不是她作为女眷,今日也会来观礼?那她岂不是,现在就在周家?   想到极有可能现在就跟她在一间宅院里面,崔季陵就觉得没有法子平静下来。   迫不及待的现在就想看到她。不知道她离开自己,跟卞玉成在一起之后过的好不好......   不想去想这件事。想到就会锥心的痛。   他闭了闭双眼,再睁开双眼的时候,目光总算褪去了一些刚刚的疯狂。   “她在哪里?”他目光紧盯着卞玉成,沉声的问道,“在这宅子的后院里?”   全身都紧紧的绷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现在自己到底有多紧张。   卞玉成一愣:“她?谁?”   崔季陵看他一眼。   卞玉成肯定是不想让姜清婉见到他的,不过他今天是非见姜清婉不可。   见到了,他就再不会放她回到卞玉成身边。   就叫陈平过来,吩咐他:“叫两个人过来,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进出。”   陈平明白他的意思,忙应了一声是。不顾卞玉成的叫喊,将门从外面紧紧关上,落了锁。然后叫了两个侍卫守在门口,严命他们两个人在这里看守着。   崔季陵已经大踏步的往后院的方向走了。周辉小跑着跟了上去。   一面走,崔季陵一面问周辉:“卞玉成的家眷今日有没有过来?在哪里?后院?”   语气很急促。脚步不停。   周辉虽然以前没有见过卞玉成,但刚刚听到他们两个之间的谈话,约莫也猜出来那位赵侍郎就是卞玉成了。   忙让人去叫管家过来。   管家就在前面招待宾客,很快的就跑过来了。周辉将崔季陵的话问了一遍,管家凝神想了一想,然后就说道:“奴才记得赵侍郎的夫人也来了。手上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是赵侍郎的女儿。现在应该在后院。”   崔季陵脚步一顿。   女儿?她竟然和卞玉成生了一个女儿。   痛彻心扉。还夹杂着浓浓的酸意。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脚步更快的往后院的方向走。   周辉就有点急了。忙小跑过去,低声的说道:“大都督,您看,这后院里面都是各家大人的女眷,您毕竟是个男子,若这样贸然的闯进去,恐怕影响不好。”   崔季陵压根不在乎什么影响好不好之类的事,他现在迫切的想要见到姜清婉。不过周辉到底对他很衷心,还是跟随他十几年的下属。这还是他大婚的筵席,崔季陵也不想搞砸。   就转过头吩咐陈平:“叫上所有跟随过来的侍卫,守住周宅所有出口。若有任何女子离开,悉数截下。记住,不能伤她分毫。”   他要姜清婉今日插翅难飞。   陈平见他语气森严,浑身一凛,忙应了声是。转身即走。   崔季陵就让周辉去叫了个丫鬟过来。然后吩咐她:“去将工部右侍郎的夫人叫过来。”   顿了顿,担心丫鬟叫错,又说道:“姜清婉。将她叫过来。就说是你家大人有请。”   若说是他叫她出来,他担心她不会出来。只怕还会刻意的躲开他。   毕竟她都躲了他这么多年了......   丫鬟听的有点稀里糊涂的。又是工部右侍郎的夫人,又是姜清婉。这两个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不过崔季陵可是大都督。而且他现在的样子看着实在怕人。就不敢细问,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崔季陵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待会他就能见到姜清婉。不知道她见到他时心里会作何感想?她还跟卞玉成生了个女儿......   但不管怎么样,哪怕她跟卞玉成生了个女儿,哪怕她跟卞玉成现在过的很恩爱,他都绝对不可能再让她离开他身边。   即便她会恨他!   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期盼,又是紧张,目光紧盯着前面通往后院的垂花门。   女眷的喜宴设在后院的花厅里,外面还搭了一座小巧的戏台子。到处都明灯高悬,亮如白昼。   闹过了洞房,喜宴便开始了。   姜清婉坐在姚氏身边,听她和旁边其他大人家的女眷说话。   姚氏以前显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面上就很局促的样子,说话也轻声细语的。不过姜清婉相信往后总会慢慢的好起来的。   而姜老太太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大风大浪也见识过,这样的场合她应付的自然是绰绰有余。   而且她毕竟是永昌伯府的老太太,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做妃子,旁人跟她说话的时候也都要恭恭敬敬的。目光看到姜清婉等人,那等家中有适龄未婚子侄的人家,还会含蓄的问一问这方面有关的问题。   姜清婉就听到何夫人也在同姜老太太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她想问的是哪一个。   若是姜清玉还罢了,若问的是她......   姜清婉忽然就有点想笑。   何景明那个孩子,以前可是叫她叔母的。她还记得他喜欢吃甜食,性子也腼腆。那个时候换牙,他跟何夫人到她家去,叫他开口叫人,他就抿紧了唇,如何都不肯开口。   没想到一转眼,这个孩子就到了要谈婚的年纪了。   正暗暗的笑着,就看到一个穿桃红色比甲的丫鬟走过来,在何夫人耳旁说了两句话。何夫人轻声的问了她几句话,然后就走到赵夫人的身边跟她说话。又走到姜清婉这里来,笑着轻声的说道:“姜姑娘,周指挥使请你和赵夫人现在过去一趟。他有话想要对你们说。”   第54章 激动会面   那个丫鬟传话传的也不清楚。何夫人一问,既听到了工部右侍郎的夫人,又听到了姜清婉的名字,就以为这是叫她们两个人都过去。   听到姜清婉的名字时她还吃了一惊。没想到竟然能遇到和崔夫人一样姓名的人。   当年那两封书信的事崔季陵没有对外人提起过半个字,只说姜清婉身子不好,送到了一处幽静的地方修养。不过旁人总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崔夫人,便有了各种猜测,以为压根就没有这样的一位崔夫人。不过何夫人因为见过,还是知道的。   姜清婉觉得奇怪。   她虽然以前知道崔季陵身边有个侍卫名叫周辉,不过并没有见过。现在周辉要见她做什么?   她并不觉得周辉能认出她来。不说两个人以前压根就没有见过,就是她现在站在崔季陵面前,她相信崔季陵也是认不出她来的。   除了姓名凑巧一样,还有耳旁的那颗黑痣,她现在的相貌和上辈子一点儿都不像。   就问何夫人:“敢问何夫人,周大人叫小女过去有什么话要说?”   声音如珠帘相碰时一般的圆润柔和,不过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何夫人没想到她会这样的谨慎。不过也确实不知道周辉找她过去做什么。   就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会送两位过去。”   姜清婉转过头看姜老太太和姚氏。   姜老太太和姚氏都听到了她和何夫人说的话,心中虽然也觉得奇怪。周辉只怕压根就没有见过姜清婉,但是现在却要叫她过去说话......   但那毕竟是指挥使,而且赵夫人和何夫人也会一起过去,姜老太太想了想,就叫姜清婉:“你带着丫鬟,跟何夫人走一趟罢。”   相信有何夫人在,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而且周指挥使是同时叫了姜清婉和赵夫人。   姜清婉只得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过头看着何夫人,笑的婉约:“有劳何夫人了。”   很落落大方,也很知礼仪的样子。   何夫人很喜欢这样的姑娘。见姜清婉相貌生的实在好,明珠美玉一般。又是永昌伯府的嫡女,心中确实是生了想要替自己儿子上门说亲的念头。   不过也担心永昌伯府会瞧不上他们。想着不然就找崔老太太和大都督出面去说这件事。   因为当年她丈夫举荐的恩情,崔老太太和崔季陵心中都是感恩的。丈夫死后,崔家对他们母子两个都很照顾不说,崔季陵还认了她儿子做义子。   有这有一层关系在,若让崔老太太和崔季陵出面说这门亲事,她相信还是有很大把握能成。   待姜清婉就越发的亲热起来。转头见赵夫人牵着赵玉婉也走了过来,就笑着拉住姜清婉的手,对姜老太太和姚氏说道:“你们放心,我肯定会一直陪在姜姑娘身边,将她好好儿的原样带回来。”   姜老太太自然表示放心。又彼此笑着说了几句话,何夫人就叫刚刚过来传话的丫鬟:“你在前面带路。”   丫鬟屈膝应了声是,请何夫人等人随她来。   一路到了垂花门外,崔季陵早就等得很不耐烦了,差些儿都要直接冲进后院里面去亲自找寻。   就看到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隔的还有些距离。而且虽然到处都张挂了灯笼,但夜风渐渐的大了起来,吹的廊檐下的烛火晃晃悠悠的,各人的相貌就看得很不真切。   崔季陵就看到走在右手侧最外面的那个人身形纤细,走路的姿态跟他印象中一模一样。便以为这肯定是姜清婉无疑,连忙大踏步的迎了过去。   胸腔里的一颗心快的都要跳出嗓子眼来了,手心里也紧张的汗湿一片。   除了紧张和激动,他发现这会儿他心里其实没有半点的愤怒和埋怨。   只要她好好的在这里,能时时刻刻的待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其他的事,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婉婉。”   他忍不住的叫出声,然后伸手就想要去拉姜清婉的手。不过在看清姜清婉的的相貌之后,他愣了一下,伸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他认出来这是他见过一次的那位永昌伯府的姑娘。和他的婉婉同名同姓,耳旁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小黑痣。当时他就错将这位姑娘认成他的婉婉,心情很激动。不过她们两个人相貌是一点儿都不像的。   现在他又将这位姑娘错认成了婉婉......   她过来做什么?自己并没有叫她过来。   心中快速的闪过这个念头。然后他收回手,漆黑如黑夜的双眸迅速的看着姜清婉旁边的几个人。   何夫人,刚刚进去传话的那个丫鬟,还有一个他不认得的妇人,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他的婉婉在哪里?   崔季陵的目光渐渐的带上了寒意,一双眸子也渐渐的黑沉了下去。   何夫人看到崔季陵在这里,就对他屈膝行礼,笑着叫了一声:“侯爷。”   心中有点奇怪。   不是说是周指挥使叫赵夫人和姜清婉过来说话?怎么侯爷也在这里。而且看侯爷现在的样子......   他口中叫的婉婉,又是谁?不会是这位姜姑娘吧?难道他们两个人认识?   就目光狐疑的望着姜清婉。   姜清婉还震惊在原地。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正面看到崔季陵,更没有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婉婉这两个字。   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崔季陵就一直叫她婉婉。各种各样的语气都叫过。   满含柔情的,宠溺的,畅快的,也有生气无奈的时候。刚刚的那一声婉婉,声音发颤,含着期待......   心中忍不住的发酸起来,眼角也有些发热。竟然有想落泪的冲动。   但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来。   崔季陵这是在叫谁婉婉?她?难道他认出她来了?   心中不由的就紧张起来,交叉垂在小腹前的双手也紧紧的握了起来。   不过崔季陵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过多停留。见这里没有婉婉,他就转过头问何夫人:“婉婉在哪里?”   语气中难掩躁动和急切。   难道她又悄无声息的跑了?不过周宅附近他都已经布置下人手了,她就算想跑,那也肯定跑不掉。   何夫人有些发懵。   婉婉?什么婉婉?姜清婉不就站在这里?怎么崔季陵还要问婉婉在哪里?   正想要说话,就看到周辉走过来,问道:“何夫人,请问哪一位是工部右侍郎的夫人?”   其实他刚刚在旁边已经看过了。见姜清婉梳着姑娘家的发髻,那肯定不是大都督要找的人。另外一个则是梳了妇人的发髻,手中也牵着一个小女孩。想必这应该就是卞玉成的夫人吧?但是看大都督的样子,显然又不是这位妇人。   大都督向来冷静克制,也只有在遇到他夫人的事上才会这样的不冷静。   听他们说到自己,赵夫人就开口说话:“妾身的夫君便是工部右侍郎。两位可是有话要对妾身说?”   刚刚在前厅观礼的时候她见过周辉。而且现在周辉身上还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无疑这位就是新郎官,周指挥使了。他身边的那位男子倒不知是谁。不过地位肯定是很高的。刚刚何夫人称呼他为侯爷,而且周指挥使对他的态度也很恭敬。   “你是卞玉成的夫人?”   崔季陵的目光一下子就望了过来。锐利如鹰隼一般,只看的赵夫人心生凉意,想要回答的话都梗在了喉中。   姜清婉也是一惊。   卞玉成的夫人?   她目光看着赵夫人,然后又看向赵玉婉。   难怪先前她就觉得赵玉婉眉眼间有几分像卞玉成,原来竟然是他的女儿。   而且,听周辉和赵夫人的意思,卞玉成现在已经是工部右侍郎了么?   意外得知故人的消息,还是对自己很好的故人,姜清婉心中也难掩激动,目光一直看着赵夫人和赵玉婉。   这是卞玉成的夫人和女儿。原来他都已经成了亲,女儿也这样大了。   心中很为他高兴。但忽然又担心起来,崔季陵找赵夫人做什么?难道他想对卞玉成不利?   姜清婉知道,当年崔季陵对她和卞玉成之间一起长大的情分始终耿耿于怀。特别是后来后来两家人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差些儿就嫁给了卞玉成。   便是后来,她同家中决裂,嫁给崔季陵之后,卞玉成也来找过她好几次。见她过的清贫,还给了她银子,温和的说若往后她有任何困难,可随时去找他。他永远都会是她的成哥哥。   她一向是将卞玉成当做自己的兄长来看待的,若崔季陵要对他不利,她绝对不会答应。   但崔季陵这会儿心中满是震惊。   卞玉成的夫人,竟然不是婉婉?那婉婉在哪里?   就猛的转过头看着何夫人,问道:“婉婉在不在里面?”   眉眼中满是焦急。   不过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何夫人是认得婉婉的。若她见过婉婉,她肯定会告诉他。但是现在她却没有说......   何夫人这会儿也约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知道崔季陵要找的是他的夫人,而不是这位永昌伯府的姑娘。就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您要找的是,崔夫人?”   见崔季陵点头,她就回道:“我并没有见到尊夫人。尊夫人不是一直在外地修养么?怎么,现在她回京了?说起来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了,几时她有空闲,我好过去拜见一番。”   姜清婉冷眼站在一旁听他们两个说话。   听这意思,怎么,原来不是周辉要找她和赵夫人说话,而是崔季陵?而且崔季陵是要找她?难道他不知道她早就已经死了的事?只怕过了这六年,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什么了。   还有,听何夫人的这意思,原来崔季陵这些年还给她保留着崔夫人的这个名头?   姜清婉只觉得可笑。   都已经同孙映萱做出了那样的事出来。不论后来他们两个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在一起,但何必还要惺惺作态的给她保留着崔夫人的名头。而且可是孙兴平亲口告诉她的,将她作为贡女送入京就是崔季陵指使的。若不然,他们这几个小小的王府侍卫,敢动王府长史的妻子?不要命了不成?   那他现在又要来装什么深情?   第55章 第一口血   崔季陵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大踏步的往回就走。   周辉就歉意的对何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何夫人,烦劳您带这位夫人和这位姑娘先回去。”   说罢,也转过身,匆匆的追赶崔季陵去了。   何夫人和赵夫人都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姜清婉心中却是隐约的猜到,卞玉成只怕现在就在崔季陵的手中。   何夫人正在歉意的跟赵夫人说话:“......让您跑这一趟。我们现在就回去罢?戏台上这会儿应该唱到了您点的那出戏了呢。”   虽然是周宅请来的戏班子,但要唱的戏却是一应有身份的女眷点的。工部右侍郎是个正三品的官儿,地位也很高,赵夫□□凭夫贵,旁人自然要让着她。她推辞不过,就点了一出戏。   赵夫人也不知道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来这一出,更不知道卞玉成是谁。   其实刚刚她打算告诉崔季陵,她的夫君姓赵,名叫赵玉成,并不是卞玉成,只怕他是认错了。不过当时被崔季陵浑身森寒的气息所压迫,她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就对何夫人点了点头,笑道:“这位侯爷想是认错了人,我夫君姓赵,不姓卞。不过也没有什么事,正好我刚刚坐的久了,也想要出来走一走呢。”   这样说话,彼此的面上都要好看些。   然后她牵着赵玉婉的手,低头跟她说话;“婉儿,我们回去听戏。”   赵玉婉乖巧的点了点头。不过看到姜清婉没有动,眼珠子转了转,就问道:‘姐姐,你不回去么?”   姜清婉现在确实不想回去。   她虽然不明白赵夫人为什么说她夫君不姓卞,而是姓赵,但是刚刚既然崔季陵那样说了,那总不会错。   而她担心崔季陵会对卞玉成不利,总想要过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安心。   不过这些话肯定不能对何夫人和赵夫人说。就找了个借口:“我腹内有些疼痛,想去净房。两位夫人请先行,我稍后便来。”   何夫人和赵夫人都不疑有他。何夫人还叫刚刚的那个丫鬟带姜清婉去净房。   姜清婉谢过了。待何夫人和赵夫人走后,她们主仆三人就跟着那个丫鬟往旁边走。   刚刚她暗暗的记住了崔季陵离开时的方向,见这会儿丫鬟领着她走的地方和崔季陵离开的方向很近。   很快的就到了净房,姜清婉就叫过红药来,轻声的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红药在她身边伺候有些日子了,对她很忠心,也是个很伶俐的人。当下她点了点头,就走过去跟周宅的那个丫鬟攀话。又故意的拉着她走到旁边去看一丛还没有开的玉簪花,问她这是什么花。   姜清婉见她们背对着自己,就叫绿罗过来轻声的交代了几句,让她守在净房门口。自己则是往崔季陵先前离开的方向快步的追过去。   崔季陵这会儿正一脚踹开锁起来的槅扇门。用力之大,槅扇门的门轴都断裂了,向一边倒去。   然后他快步的走进屋里,看着一脸震惊的卞玉成,愤怒的逼问他:“婉婉在哪里?你将她怎么了?”   姜清婉当年明明留信说去找卞玉成,随后他也去云州寻找过。虽然卞家人不知所踪,但他问过,知道卞玉成离开的时候身边是有个美貌女子的。但是现在卞玉成的夫人竟然不是婉婉。   难道他竟然让婉婉做妾?或是见不得人的外室?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婉婉已经嫁过他了,卞家的人也未必会再接纳她为卞玉成的正妻。   但是他的婉婉怎么能给人做妾?她那样娇气的一个人,就应该让人捧在手掌心里宠着才对。   看着卞玉成的目光就冷如冰锋,握起来的手手背上青筋都梗了起来。   卞玉成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婉婉是你的妻子,她不是在你的身边?你为何来问我她在哪里?”   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颗心就提了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严厉:“是不是婉婉发生了什么事?”   他比姜清婉大了五岁,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两家大人早年就提过他们两个人的这门亲事,他心中也一直将姜清婉当做自己的小妻子来看待,想等她及笄了就娶她过门。但是没有想到中途崔季陵会忽然冒出来。   但是听崔季陵这话里的意思,姜清婉竟然不见了?   就算卞玉成现在已经娶妻,生了孩子,但他对姜清婉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而且当年姜清婉嫁给崔季陵,他心中确实是很嫉恨的。   他是知州之子,云州城里也是有名的贵公子,可当时崔季陵只是个小小的举人,家中清贫。姜清婉竟然愿意抛却锦衣玉食的生活,一定要嫁给崔季陵!   但是现在,崔季陵竟然来问他婉婉在哪里。   当下心中不由的就恼火起来,一张清俊的脸上也有了怒意:“是不是你将婉婉怎么了?”   若非周辉在旁边拦阻,他都要过去揪着崔季陵的衣襟,狠狠的质问他。   崔季陵有片刻的茫然。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厉声又急促的问卞玉成:“婉婉没有去找你?”   虽然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都被撕了,但是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是刀子一样,深深的扎在他的心上。这些年每次想起来,都痛彻心扉。   他是不会记错的。姜清婉当时明明说要去找卞玉成......   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就冷笑:“你不用再装了。你若非是想要逃避我的寻找,怎么会改姓?念在你和婉婉自小相识的份上,只要你交出她,我饶你不死。”   卞玉成也冷笑:“早就听说朝中的大都督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但没想到竟然会是你。不过即便是你,我也不怕你。我乃堂堂朝廷三品命官,岂是你一句话就可以定我生死的?除了当今皇上,没有人有这样大的权利。”   “你尽可一试。”崔季陵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卞玉成的目光越发的锐利森冷起来,“我再问一遍,婉婉在哪里?”   崔季陵以前虽然只是个温润书生,但多年战场上的经历早就将他身上的那些温润洗净。当他这样微眯着双眼看人的时候,眉眼间的煞气足可让人心生寒意。   卞玉成对上他凛冽的目光,心中也觉发寒。不过还是气道:“你自己的妻子,倒要反过来问我她在哪里。天下间竟有这样的事?”   背在身后的双手猛然的紧握成拳,崔季陵面上猛然变色。心中也有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慌开始弥漫开来。   卞玉成这是什么意思?婉婉没有去找他?可是当年的那封信......   再也忍不住,猛然的就伸手拽紧了卞玉成的衣襟。   崔季陵虽然看着清瘦,但手上的力气是很大的。个子也比卞玉成高,愤怒恐慌之下,差些儿就单手将卞玉成提了起来。   “你到底将婉婉藏在哪里?现在就将她交出来。”崔季陵的眼尾发红,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翻滚着说不出来的戾气,“若不然,定叫你死无全尸。”   有一次姜清婉做梦,他听到她说梦话,在叫成哥哥。还哭着说对不起。   明知道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姜清婉也对他说过,她对卞玉成只有兄妹之情,但是听着自己的妻子在睡梦中哭着叫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崔季陵还是妒火中烧。   只是为免姜清婉不高兴,他在她面前一直强压着罢了。其实他心里嫉恨卞玉成嫉恨的要命。   现在这个人还极有可能将姜清婉藏了起来,不让他见到她。   崔季陵这一刻是真的想要置卞玉成于死地的,攥着他衣襟的手不住的用力,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周辉在旁边看着,心中很着急。   即便崔季陵权势再大,但对方毕竟是工部右侍郎......   转过头看了一眼陈平,见他微垂着头,一脸的平静。仿似若崔季陵现在真的想杀了卞玉成,他就会立即递刀子过来一样。   周辉暗叹了一口气,只好继续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卞玉成也怒了起来。   任凭是何人,好好儿的被人这样拽着衣襟胁迫逼问。而且当年姜清婉弃他嫁崔季陵的事他也一直耿耿于怀。   就怒道:“我说过,我没有藏婉婉。自你们离开云州去甘州之后我就不曾再见过她,你现在何来此一问?而且你自己的妻子去了哪里,你自己会不知?倒反过来问我?”   又冷笑:“我知道崔大都督你权势很大,想要在京城找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事。现在我全家都在京城,若你不信,尽管让人去找,看我到底有没有将婉婉藏起来。”   崔季陵目光紧紧的盯着他,似是在看他到底有没有撒谎。   他的目光确实阴冷的吓人。卞玉成虽然心生惧意,但还是竭力的与他对视。   崔季陵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猛然松开手,将他推开。开口喝道:“陈平。”   陈平忙走上前两步,垂首应道:“属下在。”   “将这位工部右侍郎在京的所有家人全都好好的查探一番。但凡女子,全都带过来。”   陈平应了一声是。正要转过身出门,就听到卞玉成在说道:“倒也不用这么麻烦。我全家就只有三口人。我,妻子,女儿,现在都在这周府里面参加周指挥使的喜宴。若你想见我的妻女,让人将她们从后院叫过来即可。”   崔季陵刚刚其实已经见过他的妻女,但是他总是不相信姜清婉没有去找卞玉成的事。   心中的恐慌较刚刚更甚。   若当年姜清婉没有去找卞玉成,那她去了哪里?这些年她又在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与她出了什么意外相比,他是宁愿她这些年一直跟卞玉成在一起的。至少这样她还好好的活着,他这辈子还有再见到她的一天。   但若她出了什么意外......   只要想一想这样的事,崔季陵就觉得冷彻骨髓,全身都在发抖。   今晚他情绪起伏实在太大。先是期待紧张,再是愤怒恐慌,大起大落之下,体内的余毒便有了发作的迹象。竟是觉得口中腥甜,张口就是一大口猩红的血吐了出来。   周辉和陈平都吓了一跳。两个人忙赶过来看视,焦急的叫他:“大都督。”   崔季陵却恍然未觉一般,只沉着脸呵斥陈平:“还不快去查。要我再说一遍?”   陈平不敢有误,转身匆匆出门。   不过才刚刚出门,他就察觉到院墙外有人。忙低喝一声:“什么人?”   紧接着就身形快如脱兔,跃过院墙,伸手就将潜在外面偷听的人提了起来,又一跃回院中。   同时手中弯刀已出鞘,雪亮的刀刃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第56章 三人相见   姜清婉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容易的就被发现了。明明她都已经很尽量的轻手轻脚,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的。   可现在,冰凉雪亮的刀锋还是架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她抬起头,对上陈平的目光。   陈平一怔。   这位姑娘的相貌生的实在是出众。面莹如玉,容色绝丽。而且看她衣饰华贵,极有可能是今晚来参加喜宴的哪位大臣家的女眷。   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想了想,手中的弯刀就往下压了压,逼迫姜清婉站起来,跟他到屋里去。   姜清婉刚刚虽然一直在院墙外面,知道屋里有人在说话,但隔的有段路,还是听不清楚里面的人到底在说什么。正想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陈平的这个要求正好顺呼她的心意。   就很温顺的站起来,跟着陈平往前面走。   屋门是关着的,有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的守在门口。   陈平隔着门低声的禀报了刚刚发生的事。又请示崔季陵这位姑娘该如何处置。   就听到崔季陵冷漠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杀了。”   姜清婉心中一凛。   这些日子她也听人说起过崔季陵的事,知道他虽然看着清隽,但行事却狠辣。现在亲耳听见他这样淡漠的就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甚至都不问她到底是什么人。可见在他看来,不管她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在他眼中都是可以杀的。   陈平历来就对崔季陵马首是瞻,对他说的话从来过怀疑。当下他应了一声是,手中的弯刀就要往前送。   姜清婉却心有不甘。   她已经死过一回,好不容易能得这次重生的机会,自然不想再死一回。特别是死在崔季陵的一句话下。   当年就是不想被崔季陵带领的叛兵杀死,才大冬天的自跳御湖溺水而死。   就拼尽全身之力,双手猛的去推门前的那扇门。   门后并没有落门闩,倒是一推就开了。可惜用的力气太大,门开之后,她整个人就收势不住的往前倒。   地上铺的是青砖。想必铺的时间有些长了,有些砖块表面就有些坑洼不平。   姜清婉的膝盖和手肘都重重的撞到了地上,只痛的她眉头都皱了起来。不过还是没有去管这些,而是抬起头,目光快速的打量着屋内。   是一间偏房,地方不大。但也收拾的很干净,桌椅都有。墙角的花几上还放了一盆文竹。   卞玉成现在就站在那盆文竹的前面,看到有人猛然的推门闯进来,就一脸惊讶的抬头望过来。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周辉也看了过来。   崔季陵原本是背对着门站立的,这会儿听到声响,就转身望了过来。   屋里点了两盏灯。这会儿门大开着,夜风吹了进来,烛火就左右摇晃的。   姜清婉就看到崔季陵逆光站着,一张脸冷着,眉头皱了起来,望着她的目光带了一丝惊讶。   “是你?”   这个名叫姜清婉的姑娘,和他的婉婉一样的姓名。耳旁也有一颗小黑痣。不过却不是他的婉婉。   是她躲在外面偷听?   就面带冷意的问她:“你躲在外面做什么?”   语气冷厉。并没有因为她是个他相识的姑娘就对她语气柔和。   姜清婉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肯定很狼狈。不过还是从容的起身站了起来,目光飞快的往卞玉成那边看了一眼。   确实是卞玉成没有错。   穿着一件蓝色的直裰,腰间挂着一枚白玉佩。眉眼间虽然有了岁月沧桑的印记,但温暖的目光依然是她当年熟识的成哥哥。   眼眶有些发热。不过随后就敛眉低眼,看似温顺的对着崔季陵屈膝行礼,说道:“侄女见过世叔。”   意在提醒他崔季两家是世交。她不信这样崔季陵还会对她这个世交之女下杀手。   崔季陵的眉头果然皱的更紧了。   虽然他知道当年祖父和姜家是过命的交情,但是他自生下来就没有同姜家往来过。心中对这个世侄女是没有半点情分的。若真想杀便也杀了,不会有半点因为两家是世交的关系就对她手下留情。   不过没想到这位姑娘明明刀子都架在了脖颈上,刚刚摔倒在地上也很狼狈,这会儿竟然能一脸平静从容的站在他面前,叫他世叔。   怎么会不明白她的这个小把戏?无非是想让她看在两家是世交的份上放过她。   就冷笑一声:“你倒是个胆子大的。”   却没有说到底饶不饶她的话。   周辉和陈平在一旁听了,也很惊讶。   这位姑娘竟然称呼大都督为世叔。他们两个人是认识的?这样大都督还会杀了这位姑娘灭口吗?   卞玉成则是一头雾水。   他带着妻女好好儿的来参加喜宴,碰到了崔季陵就罢了。竟然要被他逼问婉婉在哪里。现在又出现这一位姑娘。   不由的就看着姜清婉。   浅粉色的褙子,茶白色的长裙,看着很秀丽温雅。   难得竟然一点都不惧怕崔季陵。刚刚他都不敢直面看着崔季陵......   姜清婉正在抬眼看崔季陵。   她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崔季陵。他在她面前一向都是温存的。哪怕是她无理取闹发脾气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目光也带着笑意。   从来没有这样冷冰冰的看她的时候。   但明明是同一张脸......   姜清婉就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   不过想想也是,哪怕是枕边人,他在你面前展现的是这样的一面,谁知道背地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连自己,有时候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中酸涩。姜清婉就垂下眼,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依然不徐不疾,很平和:“刚刚侄女跟何夫人,赵夫人一起出来见过世叔,原是想要立刻就回去的,但忽然腹内疼痛,就叫丫鬟领着我去净房。哪晓得从净房出来,丫鬟却不见了。我想要回内院去,但不认得路。就走到了路。忽然就被这个人,”   目光看向陈平。然后又继续说道:“好好儿的给抓进了院子里来。世叔又来问我躲在外面做什么。其实我哪里有躲?只是恰巧路过而已。这可真是误会了。”   就算是为自己辩白一番。   崔季陵不说话,目光看着她。   刚刚姜清婉在说话的时候,右手的食指一直在绕着左手的食指。   那个人也有这样的一个小动作。每当她紧张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做出这个小动作来。而眼前的这位小姑娘,竟然跟她有一样的小动作。   可见她面上虽然看着很平静,但内心其实还是很紧张的。   心中不由的就柔软起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那个人在他面前做出这样的一个小动作来了。   眼眶发酸。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姜清婉,而是说道:“既然迷路了,我现在让人送你回去。”   语气虽然还是冷硬的,但也不想去深究她到底是真的恰巧路过这里,还是刻意的躲在院墙外面偷听。一个闺阁中的小姑娘而已,看着也是个聪明的,谅她也不敢将今夜的事说出去。   若说出去了,到时再灭口也不迟。   姜清婉微怔。她没想到崔季陵竟然这样容易的就放过她。原本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唇舌的。   就听崔季陵叫了个侍卫进来,吩咐他送她回内院。侍卫应了一声是,走过来请姜清婉出去。   姜清婉不想走。   她还是担心崔季陵会对卞玉成不利。而且刚刚她还看到地上有一滩血。   难道崔季陵已经出手对付卞玉成了?不过看卞玉成站在那里好好的样子。倒是崔季陵的唇角有一丝血迹......   姜清婉并不知道崔季陵当年中过一支毒箭,体内尚有余毒,情绪大起大伏之时就很容易呕血的事,所以压根就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于是还是一直担心。   想了想,就对卞玉成屈膝行礼,面上带着笑意:“这位就是赵侍郎吧?刚刚我同令夫人,还有令嫒一起出来的时候,听到令嫒一直在说想要见您,跟您回家。您若是现在无事,不妨就去接您的夫人和令嫒一起回去。”   想要卞玉成同她一直离开这里。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安心一点。   不过卞玉成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先听到崔季陵凉薄的声音:“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倒还有闲心来关怀他人?”   喝命侍卫立刻送她离开:“若再迟疑,小心我改了主意。”   语气复又冷厉起来。   侍卫不敢违逆,忙走上来很强硬的叫姜清婉离开。   几乎是用刀在后面逼着她往前走。   姜清婉回过头来看卞玉成。   他仍然站在那盆文竹盆栽的前面。烛火淡淡中,俊秀容颜一如往昔。   卞玉成知道姜清婉的好心。虽然不知道这位素昧平生的姑娘为何会这样的关怀他,但还是对她点头微笑,温声的说道:“姑娘放心。我和大都督原是故人,只是在此叙旧而已。还请姑娘回去告诉我夫人和小女一声,我稍后便来接她们回去。”   他总是这样的体贴人。   姜清婉眼眶一热。怕被人看到,忙低了头,轻声的说道:“好。我一定将话带到。”   这才转过身往外走。   崔季陵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对卞玉成的这个样子,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就好像很多年前,卞玉成指责他的那样:“若没有你,婉婉就会嫁我。她也不用过这样清苦的生活。你身为一个男人,到底能给她什么?你什么都给不了她。她是脑子昏了,才会嫁给你。不过我相信,她总是会离开你的。乌鸦怎能配凤凰?”   第57章 挨打   没有人看好他和姜清婉的婚事。哪怕就是他的母亲,明知道自家的家境跟姜家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说姜清婉是个娇气的人,怎么会一直甘愿跟他过这样清苦的日子?迟早都会离开他。   但他不能让姜清婉离开他。她是他枯燥人生中唯一的色彩和欢乐。   就拼了命的想要挣一片前程出来,好让姜清婉能过以前那样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想要让她衣锦还家,她的父亲能够接受他。这样姜清婉也不至于每次想家的时候都默默垂泪。   不过先帝昏庸,科场黑暗,他纵有一身才学,依然不得施展,无法进入仕途。后来得好友举荐,投效宁王。即便后来慢慢的做到了王府长史的位子,但其实说起来也就只是个王府的管家而已。日子依然不富裕,也要受有权势之人的白眼。   他自己倒罢了,什么样的苦累都能受,但怎能让姜清婉也跟着他受这些苦累?   就越发的勤奋向上起来,经常早出晚归。   不过这样难免就会疏忽姜清婉,她也确实跟他抱怨过。可是他没有法子。总是想要让她过好日子的,不想她跟着自己遭人轻视。也总想着等往后自己功成名就了,肯定会天天陪伴她。但没有想到,他压根就没有等到那一天,他的婉婉就不见了。   而现在卞玉成竟然说姜清婉当年压根就没有去找他。   崔季陵心中有紧张,有恐慌。不过还是竭力的压制住,目光犀利的望着卞玉成,沉声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改姓?难道不是为了逃避我?”   若细听,能听出来他说话的声音在发抖。   卞玉成看他一眼。   心中明明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再不是当年那个不名一文的穷酸举人,而是当朝手握重权的大都督,靖宁侯,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惊胆战。若他真的想要谁的命,也不过是在翻手之间。   不过身为官宦世家之后,卞玉成心中依然不大瞧得上崔季陵。总觉得是草莽出身。就微抬着下巴说道:“我为什么要逃避你?你有什么值得我逃避的?”   但还是说了他为什么改姓的事。   当年乱世,各地都有揭竿起义之人,朝廷围剿不及。后来云州被周边一支起义之师占领,明明是知府无能,却将所有罪名都推在卞玉成父亲卞知州的身上,上书朝廷请求重惩。   卞知州守城之时已不幸被乱箭射杀,但皇帝依然不肯放过卞家众人,下旨一律斩杀,以儆效尤。   在父亲心腹之人的相助下,卞玉成的母亲领着他和弟弟逃离云州。至荆州之地时,母亲病重,得一对善心的夫妇收留。但无奈其后两个月依然病故。   她去世之前,唯恐朝廷会追寻到卞玉成和他弟弟。正好收留他们的那对夫妇一把年纪了依然没有子女,也想要有子女养老送终。母亲就叫卞玉成和其弟拜这两人为义父义母,随他们改姓赵。   其后卞玉成娶了当地一户大户人家的女儿为妻,日子过的原本也很好。但他始终想要为父亲伸冤,就想要出仕,入朝为官。等他手中握有了一定的权势,自然可以让人彻查当年的事,还卞家一个清白。   适逢新朝刚建立,急需人才,倒是让他从短短的八年间做到了现在工部右侍郎的位置。眼见为当年父亲翻案在即,但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崔季陵。而且崔季陵现在还成为了手握重权的大都督。   其实在江陵的时候他也听说过大都督姓崔名季陵,但总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毕竟当年的崔季陵只是个清瘦的书生,卞玉成哪里想到他会弃笔从戎,成为一个武将呢?   “我已经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对你明言,若你想要向朝廷告发我,请便。”   卞玉成目光坦荡的望着他,一脸坦然的神情。   但崔季陵对这件事一点都不关心。   在他看来,朝代已经更迭,没有人会再去关心当年云州沦落到起义之师的手中到底是知府还是知州的过错。只怕当年的那个知府现在也未必还在人世。   他关心的是,姜清婉到底有没有去找卞玉成。   他虽然不喜卞玉成,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个人确实是个君子。官宦世家的子弟,这点清傲还是有的。几次三番的重申姜清婉确实没有去找他,看来确实是真的。   那他的婉婉到底去了哪里?   若按照时间来推算,当年姜清婉去找卞玉成的时候云州还没有沦陷。若她当时真的去了云州,还是能找到卞玉成的。   或许她是回家了,想要求得她父亲的原谅?   姜父虽然严厉,但崔季陵知道他其实也是疼爱姜清婉的。当年也是觉得她败坏门风,实在气的狠了,才同她断绝父女关系。若姜清婉哀求认错,他肯定还是会心软,让她回家的。   但是却被卞玉成一口给否决了:“不可能。当年我母亲带着我和弟弟离开云州的时候,我们在北城门碰到了姜伯父一家人。当时我并没有看到婉婉。”   云州沦陷,作为云州首富,姜家肯定难有善终,所以当时姜父当机立断的就带上所有金银细软,领着家人逃离云州,前往他处避难。   崔季陵一颗心如坠冰窖,手脚惧冷。   既没有去找卞玉成,也没有回家,那婉婉去了哪里?   卞玉成这时也是气极了。原本是个文雅的人,竟然也骂起人来:“你枉为男人,连自己的妻子竟然都没有护好。当年乱世,到处都是兵荒马乱,你竟然让婉婉一个弱女子独自一人千里迢迢的回云州?这就相当于羊入虎口了。”   又痛心疾首的说道:“难道你这九年来都没有找过她?还是找过她,但一直找不到?若这般说来,她极有可能已经出现了意外,遭遇了什么不测。”   他虽然不知道当年姜清婉和崔季陵起争执的事,也不知道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的事,但在他看来,姜清婉那样好的一个姑娘,拼却和父亲决裂,抛却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也要跟着崔季陵,但她竟然能做出孤身一人回云州的决定,那肯定就是崔季陵的错。是崔季陵负了她。   实在忍不过,冲过来就重重的一巴掌向崔季陵挥了过来。   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卞玉成愣住了。   他没有想都竟然能真的打到崔季陵,他原本以为崔季陵肯定会躲的。而且依照崔季陵的身手,想躲过这一巴掌应该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确实,依照崔季陵现在的身手,想要躲避卞玉成的这一巴掌确实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是他还是一点要躲的意思都没有。   他现在脑子里纷乱一片,整个人都在发冷。懊悔的恨不能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周辉和陈平此时都已经冲过来了,挡在崔季陵的身前,对卞玉成怒目而视。周辉还开口喝道:“大胆。你竟然敢打大都督?”   陈平手中的弯刀也已经出鞘,直指卞玉成。目光望着崔季陵。   很显然,只要崔季陵一声令下,他手中的这把弯刀就会毫不犹豫的捅入卞玉成的胸口。   但崔季陵却推开了他。   他抬头看着卞玉成。眼角发红,目光狂乱,脖颈上的青筋暴起,看起来很有些可怖。   “我找过她。虽然一开始我看到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的时候很愤怒,觉得她不能这样对我。我恨她抛下我去找你。我心中嫉恨难过的要命,只想一辈子再也不见她。可是后来我还是去找她了。我一个人,千里快骑奔回云州,想要求她回心转意,跟我回来。我都已经想好了,只要她愿意再跟我在一起,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她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会满足她。豁出我这条命都会满足她。可是我没有找到她。我到云州的时候,云州已经沦陷,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你和你的家人不知所踪。就是姜家,也人去楼空,连个下人都找不到,我问不到她的半点行踪。这几年我也一直在找寻你和她。我总以为她一直跟你在一起,但是没有想到你竟然改了姓。我一直都没有找到你和她。”   说到后来,双眼越发的红了起来,声音也嘶哑了,整个人形如癫狂。   周辉和陈平跟随崔季陵多年,在他们两个人的印象中,大都督说话一向简洁。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情绪外放的时候。   两个人都震惊了,面面相觑。一时竟然不知道到底是该上前相劝还是静站在一旁。   卞玉成心中也很震惊。   在他的印象中,崔季陵有学子的清高,但因为出身贫寒,这份清高中也就杂了一份孤傲。对着人的时候便一直是内敛克制的,从来没有见过他如现在这样情绪外放的时候。   顿了顿,他就问道:“当年你和婉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当初为嫁你都甘愿与父亲决裂,又怎么会留书出走,一个人回云州?还说去找我?她嫁给你之后,我去找过她,她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同我说过,心中只将我当做兄长一般的来看待,从无半点儿女私情。还说无论你这辈子是富贵,是贫寒,都会始终伴你身边不离不弃。又怎么会忽然说要去找我?”   这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她才会这样做?   崔季陵如遭电击,猛然的抬头看着卞玉成。   其实姜清婉也在他面前说过她心中只将卞玉成当成兄长来看待的话,但他总觉得这只是姜清婉在哄他而已。   卞玉成是官宦世家子弟,也是云州城有名的贵公子。他相貌生的也好,气度温润儒雅,多少闺阁女子想要嫁他。却偏偏眼中心中只有姜清婉一个人。   他初识姜清婉的时候,便见识过卞玉成是如何呵护她的。当真是捧在手掌心里也不为过。姜清婉在他面前也很娇俏肆意的样子。   但原来婉婉在卞玉成面前曾经斩钉截铁的说过这句话么?那当初她还会留信说心中一直没有忘记过卞玉成,要回云州找他?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过身大踏步的就走出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前方茫茫的黑夜中。   第58章 有意结亲   姜清婉被侍卫往前‘送’了一段路,迎面就碰到了绿罗。正急匆匆的到处东张西望。   看到她,绿罗很显然松了一口气。忙小跑过来,叫着:“姑娘。”   又目光打量着跟在她身后的侍卫。   姜清婉就对侍卫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劳烦你了。这是我的丫鬟,她自会带我回去,你请回罢。”   侍卫也没有多待,对她拱手行了个礼,转过身往回就走。   绿罗知道姜清婉虽然看着和善,但也不喜欢下人多嘴问她的事,所以纵然心中惊讶这个侍卫是什么人,但还是一个字都没有问。   姜清婉最喜欢她这一点。问她:“红药和周家的那个丫鬟在哪里?”   “红药拉着那个丫鬟到一旁说话。还塞了一把瓜子给她,两个人正嗑着。但也拖不了多长时间,姑娘,咱们快回去罢。”   刚刚她也实在是在那里等的太急了,见姜清婉一直不回来。也担心她出什么事,这才按捺不住的找了过来。   姜清婉点了点头,主仆两个人快步往回走。   正走到净房附近,就看到红药和那个周宅的丫鬟在往回走。   红药看到姜清婉,很显然也是舒了一口气的样子。还抬手轻拍了拍胸口。   那个周宅的丫鬟没有看到红药的小动作,笑着跟姜清婉说话:“姜姑娘,您好了?”   心中虽然也纳闷这位姜姑娘在净房里的时间待的有点长了,但想着今儿筵席上都是大鱼大肉,油腻的很,而姜姑娘看着就是个娇滴滴的人,吃坏了肚子也是很正常的事。   便没有多想,领着她们主仆几个往内院的方向走。   姜老太太和姚氏看到她比何夫人和赵夫人晚回来,难免要问一句,姜清婉就笑着将她去了净房,所以耽搁了的话说了一遍,姜老太太和姚氏也没有多心。等她坐下之后,又轻声的问她刚刚周指挥使叫她过去说了什么话。   姜清婉便回说周指挥使其实一句话都没有同她说,只和赵夫人说了几句话。还说崔季陵也在那里。   这些事姜老太太一问何夫人和赵夫人便知,是肯定隐瞒不了的。与其让她到时多心,倒不如现在全都坦诚的好。   姜老太太听了,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想着崔季陵论起辈分来是她的世叔,对她这个世侄女肯定会照顾一些的。而且刚刚何夫人和赵夫人也都在......   应该没有什么事。就叫她继续听戏。   姜清婉应了一声,目光看着前面的描金戏台。   坐在一旁的姜清玉就白了她一眼,很不屑的样子。看着姜老太太的目光也带着不满。   一天到晚的说大家闺秀要矜持,要矜持,怎么刚刚那个什么周指挥使让人叫姜清婉过去说话就让她过去了?若只是个品阶一般的,老太太肯定不同意。说白了不还是要看对方是什么人。   越发的坚定起她要入宫陪读,往后做个太子妃或者皇子妃的念头来。等到了那时候,老太太不还是会对她卑躬屈膝?还敢动不动的就说她,罚她抄女诫?   鼻中轻哼了一声,抬着下巴,看前面的戏台。   更漏渐沉,喜宴也要结束了。便有许多女眷作辞回去。   姜老太太带着姚氏,姜清婉她们也起身站了起来。   新娘子现在是肯定不能出来的,所以何夫人就站在门口送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到姜清婉的时候就莫名的觉得很亲近,心里对她也喜爱的很。   刚刚在筵席上的时候彼此说过话,知道姜老太太和崔老太太很熟识,两家是世交的事,这会儿她就对姜老太太笑道:“我平常是经常去看望崔老太太的。改明儿若老太太您要去看望崔老太太,不如叫个人告诉我一声,我也去凑一份热闹,如何?”   姜老太太也知道了崔老太太和崔季陵对何夫人一家很善待的事。而且何夫人的儿子还是崔季陵的义子,今科的状元郎,往后仕途肯定不可限量。就笑道:“那是自然。”   又邀请何夫人闲暇的时候到永昌伯府去逛逛。   何夫人应了一声,伸手拉了姜清婉的手,顺势就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一只白玉手镯子笼到了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去,笑着说道:“我看着三姑娘心里实在是觉得亲近,若老太太到侯府去,三姑娘可一定也要去。到时咱们娘儿两个再好好的说说话。”   姜清婉心中一惊。   她上辈子和何夫人相处的确实很融洽,现在何夫人说对她觉得亲近原也没什么。但是现在初次见面就给这样一份厚礼,这可就不大好了。   而且今儿永昌伯府一共来了三位姑娘,何夫人就只给了她一个人见面礼......   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就要将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拿下来还给何夫人,如何都不肯收。   但姜老太太却是叫她收起来。而且说出来的话也引人遐想:“既是何夫人觉得和婉姐儿亲近,往后若有空闲,何夫人就多来我们伯府走动走动。”   姜老太太是个人精,如何会不明白何夫人这番举动表露出来的意思?就是想要给自己的儿子说亲。   自然,姜老太太也不会现在就答应下这门亲事。她心中打算的是,等过些日子就能送姜清婉入宫给公主做陪读了。若她是个有造化的,能得太子殿下或其他皇子看中,做了皇家的儿媳妇,那自然最好。若不能,就要开始给她物色一门好亲事了。   何夫人的丈夫虽然死了,但崔季陵对他们家是很照顾的。何景明自己也很争气,才十九岁的年纪就考中了头名状元。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崔季陵的义子......   在没有找到更好的人选之前,倒是不妨暂且先这样拖着,对何夫人的态度暧昧一些。   彼此告辞,姜老太太带着众人出门。   姜清玉自然是很不高兴的。   都是伯府的姑娘,怎么何夫人就只给了姜清婉见面礼?这在以前,姜清婉还没有过来的时候,但凡她出门,旁人都是围着她,口口声声称呼她是伯府的小姐。但是现在姜清婉来了,旁人的眼中就只有姜清婉,没有她。   而且今儿这样的场合,也只有姜老太太和姚氏带着她们来了,压根就没有提过要姨娘也一起来的话。但以前可都是姨娘带着她们出门交际的。   就很愤恨不平的快步往前走。不过刚出垂花门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一位小姑娘。   是那个名叫赵玉婉的小姑娘。   姜清玉骄纵惯了,明明撞到了人,也没有半点要道歉的意思,反而开口就骂道:“你瞎了眼?没看到我过来,竟然挡着我的路?”   赵玉婉虽然才五六岁,但心眼很多。明明姜清玉也没有撞痛她,但是听到这样的骂她,小姑娘眼珠子转了一转,扑通一声就往地上坐了下去。还扁嘴大哭了起来:“姐姐,你不要骂我啊。我不是故意站在这里让你撞的。”   眼见姜清玉要伸手打她的样子,就先一步抬手来护住了自己的头,哭的更大声了:“姐姐,你不要打我啊。我还是个小孩子,很怕痛的。”   旁边还没有走远的人听到声音,都回过头望了过来。自然,看着姜清玉的目光满是鄙视和震惊。仿似不明白她怎么撞了人还要打人,骂人。而且对方还只是个小孩子。   都纷纷的轻声议论起这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这样的没教养。   姜清玉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一张脸当即就红红白白起来。想要伸脚去踹那位小姑娘,可她嚎的那样的大声,旁边的人也都在看着......   姜老太太见状只气的浑身发抖。忙叫桃枝过去将姜清玉拉到外面去,现在就塞上马车。   又看到赵夫人伸手扶了赵玉婉起来。有个男子正从仪门那里跑过来,蹲在赵玉婉面前,关切的问她有没有摔到哪里。   是个相貌生的很温雅的男子,气质很温润。   姜老太太猜测这位就是新上任的工部右侍郎。   她知道京卫指挥使司中管营造的卫就隶于工部管辖,姜天佑既然在京卫指挥使司中任职,那自然是不能得罪这位工部右侍郎的。   就叫桃叶扶着她走过去,对卞玉成致歉:“都是老身教导无方,方才才让孙女撞到了令嫒。回去之后我一定对她严加管教。”   还一脸关切的问赵玉婉有没有摔痛。   卞玉成原本是很生气的。   他人到中年,膝下也就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爱若掌上明珠。但是竟然被人撞倒,还要打她。见女儿哭成这样,他怎么能不心疼,不生气?   就想要好好的说姜老太太几句。最好将姜清玉叫过来,当面训斥一番。   但是忽然看到站在姜老太太身后的姜清婉。   他认出这是刚刚闯到屋里,打断他和崔季陵说话的那位姑娘。   这位姑娘离去的时候,开口说的那句言语,显然是想要帮他的意思。而且当时她看他的目光,也是带着关心的。他看得出来。   但是他以前明明没有见过这位姑娘,两个人素昧平生......   就想要知道这位姑娘到底是谁。于是便问姜老太太:“请问这位姑娘是?”   姜老太太听了很惊讶,不知道这位侍郎大人怎么好好儿的会问起姜清婉来。不过还是说道:“这位是老身的孙女儿。”   又叫姜清婉:“清婉,过来见过赵侍郎。”   第59章 故人相见   姜清婉走上前,对卞玉成屈膝行礼,轻声的说道:“清婉见过大人。大人万安。”   头还是微垂的,不过眼眶开始发热。   卞姜两家也是世交,自小她就和卞玉成相识,一直叫他成哥哥。两家大人也都默认了他们两个人以后的亲事。她心中其实也知道卞玉成对她的情意,也想过往后就嫁给卞玉成,被他一辈子娇宠着也是很好的。   但是没有想到会遇到崔季陵。   她还记得她同家中决裂,跟崔季陵成婚之后,有一日卞玉成找了过来。看看她,又看看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崔季陵,然后面上带着哀伤说道:“你我相识十五年,你叫了我十五年的成哥哥,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你才结识了五个月的人?婉婉,我不甘心。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好?我都改,还不成么?”   他身上穿的蓝色直裰衣襟上有褶皱,头发有些蓬乱,下巴能看到青色的胡渣。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这几日他肯定过的很不好,一直在喝酒,连自己的仪容都没有关注。但他明明是个很注重自己仪容的人,每天都要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的,不能容忍自己的衣服上有一处褶皱。   姜清婉当时看着他那个样子,也很伤心。想要跟他单独说话,但是崔季陵总是不肯离开她身边半步。最后还是她生气了,崔季陵才默默的走了出去,留他们两个人在屋里说话。   她知道卞玉成是个爱面子的人,不想当着崔季陵的面跟他说这些话。所以等崔季陵走了,她才红着眼圈,低着头跟卞玉成说话:“成哥哥,这个跟相识多长时间没有关系。不瞒你,以前我也想过要嫁你,跟你过一辈子的。但是,但是,我偏偏就遇到了他。我这才知道我以前对你的那些只是兄妹情,对他才是真正的心悦爱慕。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就觉得很欢喜。哪怕跟着他一起死我都甘愿。我是真的想要跟他在一起。一生一世,甚至是永生永世。对你,我,我只能......”   说着,就哭了起来。一声声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成哥哥,对不起。”   姜清婉没有兄长,卞姜两家走的近,从小就是卞玉成一直呵护着她。而在卞玉成的心里,姜清婉永远都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该被人捧在手掌心里宠的。   怎么能忍心看到她哭得这样的伤心难过?   所以就算他现在心里再有不甘,再难受,也没有再说什么。反而一如既往的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的说道:“没有关系。婉婉,没有关系,你过的开心就好。你知道的,只要你过的开心,成哥哥什么都会答应你。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永远都不用跟我说这三个字。”   说到后来,声音就渐渐的哽咽了起来。而姜清婉一面点头,一面眼泪水也滚滚而下。   她也不想看到卞玉成这样的伤心难受,可是没有办法,她离不开崔季陵。   若崔季陵是火焰,她就是飞蛾。她是一定会扑向他的。她觉得这是宿命,她逃脱不掉的宿命。但当时她也确实是甘之如饴的。   两个人对着流了一会儿泪,后来卞玉成抬头看看四处,触目所及都是破败的房子和简陋的陈设,想着姜清婉以前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何会过得惯这样的日子?就拿了几张银票出来给她。还跟她说,若往后她遇到了任何困难,都可以去找他。他永远都是她的成哥哥。   说完这些,他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转过身拉开门往屋外走。   姜清婉还听到他对站在院子里的崔季陵说话。语气很严厉:“好好的照顾婉婉。若不然,我是不会饶过你的。”   而那些银票,姜清婉后来数了数,数额竟然有五百两之多。但是她知道崔季陵是个清傲的人,绝对不会接受这些银票,特别还是卞玉成给的银票,所以就没有把这几张银票拿出来,而是藏了起来。   不过崔华兰很喜欢趁着无人的时候翻她屋子里的东西,后来竟然被她找到了这几张银票。就拿出来给崔老太太看。崔老太太一番逼问之下,她也只得实话实话这是卞玉成给她的。   崔老太太当时就说她水性杨花。明明跟崔季陵成了亲,还要接受另外一个男子给的银票,数额还如此之大。若他们两个之间没有私情,卞玉成会给她这么多银票?就气愤愤的将这件事告诉崔季陵,要他休了她。说他们崔家不能要她这样败坏门风的儿媳妇。   不过崔季陵当时还是很护着她的。为这件事顶撞了崔老太太,还严厉呵斥崔华兰,警告她往后不能再进他们的房间。那几张银票也被他从崔老太太那里要了回来,重新交回到她的手里。   虽然因为这几张银票的缘故,那段日子姜清婉受了崔老太太和崔华兰很多气,但她心里还是对卞玉成感恩的。现在看到卞玉成做了工部右侍郎,有一位贤惠温婉的妻子,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她是衷心的为他感到高兴。也是衷心的希望他万事遂心。   赵夫人这时在旁边轻声的对卞玉成说了这几位女眷都是永昌伯府的话。而卞玉成虽然入京不久,但对于京城里比较显赫的官宦之家还是都知道一些。他记得永昌伯姓姜,而眼前的这位姑娘自称清婉......   “清婉?姜清婉?”他喃喃的说着,目光盯着姜清婉看。   不过姜清婉现在头垂着,看不清她现在面上的神情。能看到她鬓边戴着的烧蓝凤头步摇上面的粉色滴珠。轻轻的摇晃着,越发的显得她面如莹玉。   姜清婉鼻尖一酸。不过到底还是强忍着没有落泪。   姜老太太在一旁看到,心中实在是震惊。到底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就开口问道:“赵侍郎以前见过我这位孙女?”   卞玉成心神渐定。看了姜清婉一眼,然后才转过头来看姜老太太,摇了摇头:“在下以前没有见过姜姑娘。只不过在下有一位故人,恰巧跟姜姑娘同名同姓。一时失态,还请老太太见谅。”   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听到姜清婉的名字时失态了。特别是那次在崔家,崔季陵听到这个名字时的表情......   姜老太太就明白,这位侍郎大人想必也是听到姜清婉这个名字时想起了那位崔夫人。   心中就越发的对那位崔夫人好奇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竟然能让一个两个权高位重的人听到她的姓名时都能面上变色。   就客套的说了几句话。   因为有感于刚刚姜清婉对他的回护之意。而且竟然跟那个人同名同姓,所以卞玉成也没有再追究姜清玉的意思,说了几句话,就带着赵夫人和赵玉婉要回去。   临走的时候,他对姜清婉和善的点了点头。姜清婉便也对着他点了点头。   目光看到旁边站着的赵夫人和赵玉婉也都在看她,便也对着她们两个点了点头,和婉的笑了笑。   看到卞玉成一家人走远,姜老太太就也带着姚氏和姜清婉她们往外走。   马车和轿子已经等在门口了。姜老太太看了马车一眼,皱起了眉头。   姜清玉实在是太不知礼仪了。今天她做出来这件事,压根就是败坏他们永昌伯府的名声。若非最后那位赵侍郎看在姜清婉的面上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她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等坐上轿子,姜老太太心里就做了个决定。要赶紧的给姜清玉找一个婆家嫁出去。也不能找门第太好的人家。就她这个样子,既没有教养,又没有城府,嫁到门第好的人家,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呢。到时还要连累他们永昌伯府。   *   崔季陵快步走出了周宅的大门,早有人将马车赶了过来。   但崔季陵嫌马车走的慢,伸手将陈平腰间的弯刀拔出刀鞘,然后闪电般的出手往前劈下,套着马车的绳子立刻就都断裂了。   这可是用牛皮搓成的绳子,很扎实,也很粗。淡没想到大都督只用一刀就能将这些绳子都砍断了......   伸手接过崔季陵隔空跑过来的刀。陈平看着他翻身上马,双脚用力一夹马腹,马儿长嘶一声,飞窜了出去,很快的就没入茫茫的夜色中。   陈平也忙上马,追赶而去。不过纵然他一路上都已经快马加鞭了,等到了靖宁侯府门口的时候也没能追赶上崔季陵,看着他翻身下马,快步的往门里面走。   陈平虽然是崔季陵的贴身侍卫,但崔季陵进了内院他肯定是不能跟着进去的。就尽职尽守的站在垂花门前,等着崔季陵出来。   第60章 质问崔母   崔老太太身子不好,就很容易疲惫,一般入了夜早早儿的就会睡下。   也不喜屋子里太亮,所以这会儿衍庆堂的卧房里面漆黑一片。外面的次间里点了一盏灯烛,方便若老太太半夜有使唤的时候,值夜的丫鬟能够立刻起来伺候。   今晚值夜的丫鬟轮到了宝珠。   见崔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呼吸平缓,她也想睡下。但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皱了皱眉。然后就披衣起床,走到外面低声的呵斥:“是谁?不知道老太太已经睡着了?走路竟然这样大的动静。小心明儿就告诉妈妈们,打你一顿板子你就乖了。”   她是衍庆堂的大丫鬟,有权利处置衍庆堂里面的任何丫鬟婆子。   不过这一番话说完,脚步声依然没有停。反倒越来越近了。   她就恼怒的望过去。   院子里只点了两盏戳灯,照的不是很明亮。不过还是能隐约的看得出来来人身形很高。   是个男子的体型。等走的再近些,宝珠看清这个人的相貌,才知道是崔季陵。   她吓了一大跳。   侯爷这些年连白天都很少来衍庆堂,更不要说晚上了。但是现在他竟然过来了......   忙对他屈膝行礼,叫道:“侯爷。”   因为震惊,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崔季陵没有看她,径直往门里走。   宝珠跟在他后面,见状就问道:“侯爷是来见老太太的?可是老太太已经睡下了。侯爷您不妨明早再过来......”   话未说完,就见崔季陵已经伸手推开了西梢间的门。同时沉声的吩咐她:“点灯。叫醒老太太。”   微弱珠光下,能看到崔季陵现在面上如罩寒霜,一双眸子乌沉沉的。   宝珠心中害怕,不敢不听他的话,就捧了西次间的那盏灯烛进去,将桌上放着的灯烛点亮,然后走到床边去轻声的叫道:“老太太,老太太,侯爷来了。”   她声音很轻,崔老太太又睡的很沉,一时就没有叫醒。   崔季陵不耐烦起来,开口催促:“大声点。”   只吓的宝珠打了个哆嗦。没有法子,只能提高声音:“老太太,您醒一醒。侯爷来了。”   这样叫了两遍,崔老太太才终于醒了过来。   宝珠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扶着崔老太太靠坐在床头,往她的腰后面垫了一个软枕。担心她冷,还拿了一件褙子要给她披上。   崔老太太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只一脸惊讶的看着崔季陵:“陵儿?”   以前他对她很孝顺,若她睡着了,他肯定不会过来打扰她。后来对她冷淡了,很少来见她。即便过来,说两句话就会走,从不会多待。这样夤夜过来找她,还真的是第一次。   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就问道:“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还叫崔季陵坐。   但崔季陵连要进屋的意思都没有,只站在门口问她:“当年那封留信和那封休夫书,你是在哪里找到的?到底是真是假?是否真的是她亲手所写?还有,婉婉离开的那晚,你就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再有,她前几日可表现出了什么异常来?”   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九年了,崔老太太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等反应过来,就很生气。   原本以为深夜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还是为了那个女人的事。   那个女人害的她还不够?都已经过去九年了,怎么还是这样的阴魂不散?   崔老太太的一张脸就沉了下来,语气也不大好起来:“你大半夜的过来问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且当年的事,不是明摆着的?她原本就是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初时不过是因为觉得新鲜跟了你。日子长了,就过不惯苦日子。更何况她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一直在等着她。就趁着你去京城的时候,留书趁夜出走了。走的时候还将你那几年给她买的贵重首饰都带走了。就是那五百两银票,她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当年给她的,她不也是一并拿走了?竟然还要问我那两封信是真是假。她的笔迹难道你不认得?”   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崔季陵看过,是婉婉的笔迹没有错。屋里的贵重首饰和五百两银票也确实不见了。他临去京城的头一晚姜清婉也确实在跟他置气,说了当年是昏了头才嫁他,她要回云州之类的话......   当时他也确实是信了。很悲伤难过,也很愤怒不甘,颓废了好多日子。后来忍耐不过,千里奔赴云州,要去当面问一问她,求她回来。但是没有想到......   可是今天遇到卞玉成,他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婉婉当年根本就没有去找过他,也没有回姜家。   那她去了哪里?难道真如卞玉成所说,半路就遭遇了不测?   心中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慌猛然袭来,握着门框的手开始收紧。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响,门框竟然是被他硬生生的掰下了一块来。   木刺尖锐,扎伤了他的手掌心和虎口,立刻就有猩红的鲜血冒了出来。   但他恍然不觉疼痛一般,一张脸煞白,全身发冷。   崔老太太看到他手上流下来的血很震惊,骂他:“你在发什么混?”   就叫宝珠快去打水给侯爷清洗,再拿了止血的药粉过来给侯爷上药。   宝珠答应了一声,转过身急急忙忙的就去了。   崔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一脸煞白,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那个女人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都已经过去九年了,还让他忘却不了。   这些年崔季陵的变化崔老太太都看在眼里。原本是个话不多,笑容也不多,很沉默的人,和那个女人成婚之后笑容才渐渐的多了起来,人看着也渐渐的开朗起来。可自从那个女人走了,他就再没有笑过了。性子看着也阴郁乖戾了起来。   心里不由的就有点懊悔起来。   当年总觉得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明明以前对她的话都很听从,从来没有违逆过她一件事的儿子,为了那个女人,竟然能做得出来跪在人家门前三天求亲的事来。后来也不顾她的反对,执意要娶夜奔过来的那个女人。还为了能给那个女人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简直就是倾尽所有。抄经书,到县城里摆摊卖画作卖字这样有辱斯文的事都做得出来。婚后那三年,为了那个女人,更是没少顶撞过她。直至后来那个女人走了,他们母子两个之间......   崔老太太长叹了一声。   若是当年不那样的故意为难那个女人,想必她也不会走,崔季陵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声音就较刚刚和缓了下来。不过带着满满的疲惫:“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也不是我发现的,是兰儿拿过来给我看的。不过总是她写的没有错。至于她离开之前异常的事,好好儿的,哪里有那么多异常的事?不就是自你上京之后,她一直郁郁寡欢的?就是后来,映萱见她整日不高兴,邀她出去游玩散心,她都不出去。那可是她的好姊妹。我看不过,说了她两句,她才去。回来之后还双眼红红的。肯定是因为我提过要你将映萱纳妾的话,她跟映萱吵架了。有什么好吵的?你们两个都不同意的事,难道我还真能将映萱硬塞给你不成?再过了两日,一日清早,兰儿就拿了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过来给我看。还说屋里贵重的首饰和那些银票都不见了。我看了信,才知道她走了的事。”   崔季陵心中一凉。   这些事他当年都不知道。   就看着崔老太太。纵容是烛光微弱,依然能看得清他眼中的愤怒和阴沉。   “当年为什么不将这些事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崔老太太气道,“当年你回来知道她走了,看到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你双眼赤红,整个人就跟癫狂了一般。若非我死命拉着,伺候她的那个丫鬟都要被你杀了。说没有看好她,竟然让她走了。再告诉你这些事,你又能如何?说不准那会儿她都已经到了云州,跟她的成哥哥在一起了。你就算追过去,是要看着他们两个过的幸福美满?还是要去他们两个的婚礼上喝一杯喜酒?”   这番话说的就很诛心了。崔季陵只觉得有刀子在心里一刀刀的割着他一样,痛的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若她真的平平安安的到了卞玉成的身边也就罢了,但是现在......”   崔季陵喃喃的说着,脸色苍白的跟他身边的墙壁一样,紧闭起来的双眼中也有了泪水。   他不敢想姜清婉出现了意外的事。这九年间他每次想起她的时候虽然会怨恨她,但也总想着他会有找到她的一天。到时要将这些账都好好的跟她算一算。   但是若她死了......   已经不仅仅的钻心的痛了。而是巨大的恐慌。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绝望起来。   崔老太太这时也变了脸色,问他:“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崔季陵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一样,转过身快步的往外就走。   “你要去哪里?做什么?”崔老太太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忙坐直了身子,声音也严厉起来,“那个女人都已经不见了九年。九年了,若是她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这会儿骨头都该烂没了。你怎么还不愿意放手?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净要折腾......”   话未说完,就见崔季陵停下脚步,猛然的回过头来看她。   “她不会死。”他双目赤红若火,面上神情阴寒,只看的崔老太太心生惧意,“她绝对不会死。”   她一定还活着。他会找到她,无论她在哪里,天涯海角,他都一定要找到她。   说完,他转身往外就走。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宝珠这个时候已经打了水,拿了止血的药粉过来,不过崔季陵已经走了。   她就看着崔老太太,见她也形如泥塑木雕一样,正在发怔。一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端着水盆站在门口。   好一会儿,才听到崔老太太长叹一声:“我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语气中满是无奈和疲惫。   宝珠看了不忍,想了想,就轻声的劝道:“老太太,您和侯爷毕竟是母子,就算有一点小隔阂,迟早也会消除。您放心,侯爷心里肯定还是孝顺您的。”   崔老太太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只颓然的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她心里是很清楚的明白的,她和崔季陵之间的隔阂,只怕直到她死,都是没有法子消除的了。   第61章 迷雾重重   崔华兰正在看几匹云纹罗,是织罗署今儿刚呈上来的。   已是仲夏,天气渐热。这云纹罗又轻又薄,用来做夏衣是最好也没有的了。   正看中一匹玫瑰紫色绣石榴花蝴蝶花纹的,叫宫女拿近前来给她看,忽然就见外面的内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禀道:“娘娘,大都督来了。”   崔华兰听了很惊讶。   她和崔季陵之间的兄妹情一直不好,特别是那个女人嫁过来之后,为了那个女人,没少呵斥过她。这些年即便她做了中宫皇后,每次请他入宫说话,他也是很少过来的。今儿竟然主动过来了。   这可是第一次。   忙吩咐内监:“快请。”   话未说完,就见崔季陵已经快步的走了进来。周身气息森冷,一张脸如罩寒霜。   崔华兰心中打了一个突,猛然的就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的窜至四肢百骸各处。   不过还是起身站起来,脸上赔笑的问道:“大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快请坐。”   叫宫女快去奉茶来。   她心中明白,当初在甘州,现在的建康帝会纳她为侧室是因为想要拉拢崔季陵。后来会扶她为中宫皇后,也是因为崔季陵权势渐重的缘故。她和儿子往后也肯定是要多依仗崔季陵的。千万不能得罪他。   不过崔季陵今儿过来显然不是喝茶的。   也不坐。进来殿中之后,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就看着崔华兰。目光锐利,只看的人心中陡生寒意。   虽然这几年崔季陵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面上神情都冷,但还从来没有如现在这样阴冷的时候。崔华兰的心跳止不住的加快,手脚也开始发软。不过还是努力的扯了扯唇角,问道:“大、大哥,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可惜这个硬扯出来的笑意实在比哭还要难看,声音也在发抖。   崔季陵犀利开口:“我问你,九年前,婉婉留给我的那两封书信,是你先看到的?你又是在哪里看到的?看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全都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若有一块惊堂木摆在面前,崔季陵就是那拷问犯人的堂审官。还得是面沉如锅底,声音冷如利剑的那种。而崔华兰就是底下跪着被审问的犯人。   崔华兰被崔季陵最后几个字的断喝给吓的双膝发软,险些就很没出息的直接跪下去了。得亏紧要关头死死的握住了椅子的扶手。不过一张脸也刷的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   九年前的那两封书信......   大哥今儿怎么好好的会问起这件事来?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脸色越发的煞白起来,身子摇摆如深秋枝头树叶。在崔季陵森冷威迫的目光下,险些就要将当年的实情都说出来了。   不过到底还是记得那个时候孙映萱严肃的跟她说过的话。你知道你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面上看着冷静克制,但为了那个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虽然你是他的亲妹妹,可若是知道你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将她抛出去做你的替身,他肯定会杀了你。你信不信?若想活命,就给我咬死了,只说什么不知道。反正你大哥现在远在京城,什么事都不知道,话不还是由着我们说?等他回来,那个人也早被送走了。除了你我二人,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咬死了不说。对,咬死了不说。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于是崔华兰明明心中已经害怕到了极致,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说道:“那,那件事,当年我,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你,你现在又来问我做什么?”   崔季陵不说话,双眼微眯的望着她。   他虽然相貌清隽,一双眼却生的锐利。如这般微眯了双眼看人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格外的危险。   崔华兰的小腿肚子开始很不争气的打起哆嗦来,忙死死的握紧椅子的扶手。   片刻之后,才听到崔季陵喜怒不辩的声音缓缓的响起:“你在害怕?你在怕什么?当年的事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隐瞒?”   崔华兰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差点儿就被他的这几句话给问的跳了起来。   不过心里到底还是牢记着孙映萱说的咬死不说那几个字,就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隐瞒你什么事。”   见崔季陵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崔华兰就忙忙的说道:“大哥,你知道的,我从来就很怕你。更何况你现在的样子确实很吓人。我,我害怕。”   她的心腹宫女见他们兄妹两个说话,早就叫殿里的宫女和内监都退到了殿外面去。这会儿见崔季陵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而自家皇后早就吓成了大雨中的一只鹌鹑般,就开口和稀泥,笑道:“大都督您请坐,奴婢......”   一语未了,早被崔季陵一声断喝:“闭嘴。”   宫女连忙噤了声,低着头不敢再说话了。   崔季陵又转过头看着崔华兰:“当年的事再清楚的对我说一遍。若有一个字和当年你说的不符,你是知道我性子的。”   崔华兰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当年告诉崔季陵的那些话都是孙映萱教她的,时隔九年,哪里能完全的记得清?但在崔季陵逼迫的目光中,只能尽量的回忆。   “当,当年,我看到大嫂的屋门一直关着,就想进去叫她起来。推门进去,屋里没有人,就到处找。没有找到。我原本以为大嫂有事外出了,也没有多想。可是后来,后来伺候大嫂的丫鬟缀儿慌慌张张的拿了两封书信过来给我和母亲。我和母亲看过,才知道大嫂已经走了。到她屋里查看了一番,就看到她平常穿的好几件衣裙不见了。还有你给她买的那些金银首饰。那五百两银票也一直没有找到。母亲说,说肯定也是她带走了。”   实则那两封书信是孙映萱交给她的。叫她早早儿的推门进去,将那两封书信放在桌上显眼的地方。好叫缀儿发现,交给崔老太太。至于那些衣裳,金银首饰,还有五百两银票,也是孙映萱叫崔华兰悄悄的拿了。   衣裳和金银首饰都是孙映萱拿走了。那五百两银票,孙映萱拿了三百两给孙兴平,好封他的嘴。剩下的两百两都是崔华兰收着。后来给自己置办了好些衣裳首饰。   崔季陵没有说话。   其实当年他就盘问了崔华兰和崔老太太很多次。无奈自己当时不在甘州,回来也是半个多月之后的事,当时的事情也只能凭着崔老太太和崔华兰,以及缀儿的口述。   无论如何逼问,三个人都说不知道当夜姜清婉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次早起来的时候看到那两封信,屋子里的金银细软和银票都不见了。   再叫了缀儿过去逼问。但家中就这一个丫鬟,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紧盯着姜清婉。问起来也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倒是教他逼问出他不在家的时候,崔老太太和崔华兰是如何对待姜清婉的那些事来。   当即又惊又怒又自责。   他每天都要去王府应卯当值,夜晚才回,自然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反倒每当他在家的时候,看母亲和妹妹对姜清婉还是很客气的。   可原来她们背对他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对待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而姜清婉甚至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些事,他也竟然一直没有发觉她每天过的竟然是这样的日子。   想到当时缀儿说的那些话,崔季陵的一双手就攥的紧紧的,看着崔华兰的目光也冷如冰霜。   他确实以为姜清婉是自己走了的。   三年姑婆冷嘲热讽的清苦日子,被母亲当面提起要他纳孙映萱为妾的事,他觉得姜清婉赌气离开家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那两封信,确实是姜清婉的笔迹没有错。甚至信上的措辞都是她平常跟他说话的口吻,休夫书上的话也是以前她玩笑时跟他说过的话。   就是不知道,当年姜清婉离开的前几天,同孙映萱离开的那天孙映萱跟她说了什么话,她回来的时候竟然哭过。   想必是提起了要他纳孙映萱为妾的事。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他们两个人会说些什么话。   他原本对孙映萱这个人就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是看在她是姜清婉手帕交的份上,而姜清婉也在他面前说情,他才替她的父亲在宁王面前美言了几句。即便平常孙映萱经常到他们家来跟姜清婉说话,他也很少同她说话。   在他眼里,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而已。他甚至都很少正眼看她。   而且当年,若没有母亲提起的要他纳孙映萱为妾的话,他的婉婉也许压根就不会走。   孙映萱对他的心意他当年还不知道,不过现在已尽知。不想再见这个人。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心里恶心。   而且,让他纳孙映萱为妾这样的话,他不想再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一次。   不过他觉得最主要的罪责还是在他身上。当年他还是不够关心她,忽视她。应该好好的哄着她,多陪陪她的。   若是现在能将姜清婉找回来,他肯定不会如那时,为了生计奔波忽视了她。他会让她时刻待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只求她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崔季陵眼眶发热。不再看崔华兰,转过身往殿外就走。   待他走远,崔华兰就瘫在了椅中。这才惊觉全身已经给汗给湿透了。   旁边的心腹宫女走上前,担心的问她:“娘娘,您有没有事?”   崔华兰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猛的抬头看着那宫女:“你快去遣个人叫孙映萱进宫来。要快。”   宫女被她催促着一路小跑着往殿外走,叫了个内监,说了她的吩咐。内监答应了一声,转过身急急忙忙的往外跑。   崔华兰看着他消失在宫门处的背影,心里依然突突的乱跳。   要完蛋了。她心里忐忑不安的想着,大哥忽然问起九年前的那件事来,肯定是他发现了什么。他现在肯定会叫人查当年的事的,若叫他查出了真相,哪怕她是他的亲妹妹,只怕也肯定脱不了一个死。   不行,当年的主谋可是孙映萱。无论如何,一定要叫她过来商议这件事。最好将那件事的所有罪责都推到她的身上去。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好歹也是个皇后,手中也是有点权势的。就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区区从五品官员的女儿。   第62章 互相提防   不过很显然,孙映萱比崔华兰要聪明很多,而且也要镇定很多。   听到崔季陵对那件事起疑,过来质问崔华兰的事,她甚至还能慢慢的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很平静的说道:“他现在既然只是过来质问你,而不是提着剑来杀你,可见他还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只是有些起了疑心罢了。不过就算他起了疑心也没有关系。当年的事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连你母亲都不知道。只要你我两个人咬死了不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的事。除非姜清婉站在他面前。”   又冷笑一声:“就算姜清婉她自己,心中肯定也只以为她被作为贡女送上京的事是你大哥指使的,不定的怎么恨他呢。也绝对想不到我们两个人的身上来。不过你大哥找了姜清婉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她肯定已经死了。所以你大可放一百个心,这件事的真相你大哥永远都不会知道。”   “但是你父亲也知道这件事。即便你我不说,你能保证他不说?”   孙映萱神情微凝。   当年她用了三百两银子搞定孙兴平。而且还告诉他,只要解决了姜清婉,依着崔老太太对她的喜爱,她过不了多久就肯定能嫁给崔季陵。孙兴平也想有个做王府长史的女婿,所以就答应了这件事。   不过他确实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若崔季陵再查到点什么事,跑过去逼问他......   她想了一想,目光忽冷。不过声音还是平静的:“这件事我自然会妥善处置,绝不会让他将当年的事透露出一个字来。”   崔华兰放心不少,心中开始在琢磨其他的事。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有什么比死人保守秘密更让人放心的呢?   不过孙映萱是个很聪明的人,崔华兰又是个很蠢的人,她一眼瞥过去,就仿似立刻看出了崔华兰此刻心中所想一般。似笑非笑的说道:“不瞒娘娘,当年的事我虽然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但我前些时候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我一个心腹之人。信的内容娘娘想必也猜得到,就是当年的真相。我一个字不漏的都写了下来。而且还特地的交代了那个人,若往后我出现了任何意外,就让她将那封信交给崔季陵。”   崔华兰面上神情猛的变了。   又听到孙映萱轻笑一声,一脸有恃无恐的望着她:“所以娘娘最好还是盼着我每天都活的平平安安的才好。若不然,娘娘的荣华富贵往后只怕也是享受不到了。”   崔华兰目光看着她,满满的都是怨毒和憎恨。拢在袖子里的手也攥的紧紧的。   她到底还是算计不过孙映萱。   就别开目光,努力的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片刻之后才说话:“上次你说你父亲嫌自己的官位太低,这些日子我都很忙,没有来得及去对皇上提起这件事。不知道你父亲想要个什么样的官位?正好我今天有空,待会儿就去找皇上提一提这件事。”   这就算是对孙映萱妥协了。   孙映萱听了,就笑起来。不过若细看,就能看得出来她眼中并没有什么笑意,说出来的话也很冷漠:“这件事往后都没有再提的必要了。”   说完,将碗中的茶水都慢慢的喝完了,抬碗对崔华兰笑了笑:“好茶。”   然后起身站起来,也没有对崔华兰行礼,转过身往殿外就走。   崔华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只气的浑身发抖。   这种被人死死拿捏住的感觉实在是让她觉得很不舒服。胸中郁闷之气无处发泄,捞起旁边案上的盖碗就狠狠的往地上砸了下去。   碎瓷片和茶水滚了一地。殿外的内监和宫女听了,都吓的跪了下去。   不过孙映萱不知道这件事。崔华兰气的砸盖碗的时候,她已经在夹道里面走了。   出了宫门坐上马车的时候,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叫车夫去靖宁侯府。   只是等下了马车叫丫鬟上前去敲门的时候,看门的小厮一见是她,却不放她进去。   一问之下,就听那小厮回答:“昨儿晚上侯爷亲自下的令,往后再不许孙姑娘你踏进我们靖宁侯府一步。若有谁胆敢放你进来,就洗干净脖子,等着领死。奴才可不想死。”   说着,就扑的一声将门关的紧紧的。任凭丫鬟在外面再如何的敲门也不开。   孙映萱站在门外,心中惊怒交加。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是觉得尴尬,又是愤怒。   以往虽然崔季陵也不见她,可她好歹还能打着过来看望崔老太太的名义进入靖宁侯府。总想着这样就能有机会见到崔季陵,也能让崔老太太得了空闲就在崔季陵面前说她的好,劝他或娶或纳了她。但是没想到,现在崔季陵竟然都禁止她登靖宁侯府的门。   自己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甚至到了现在都云英未嫁,不就是想要伴在他身边?   她甚至连正妻的名分都可以不在乎,也能忍受他心中一直有姜清婉,但是他对她竟然这样的绝情?   忽然凄厉一笑,狠狠的剜了面前紧闭的两扇大门一眼。然后转过身,快步的走上马车,放下车帘。   所有人都不可信,不可爱。唯有自己,才能信任,才值得深爱。   *   从周宅回来后的两天就是姜天佑纳妾的日子。   孟姨娘虽然心中万分不情愿,但到底是姜老太太亲自吩咐下来的事,也不得不用心的操办。   也想过要在中间动点手脚,但姜老太太很有先见之明的,一早儿就叫桃叶过去孟姨娘那里帮忙了。   名为帮忙,实际上就是监视。这下子孟姨娘真的是什么手脚都做不出来了。   等到正日子的那天,孟姨娘就越发的忙碌了起来。   虽然只是纳一房妾室,但对方到底是鸿胪寺右少卿家的庶女。而且姜老太太也是有心想要抬高这位新姨娘在永昌伯府里的地位,所以还是办的很隆重。   一顶华丽的轿子,六对细纱灯笼。还请了一班细乐,一路吹打而来。   不过是从角门进来的。也没有和姜天佑拜堂,直接让媒人和丫鬟扶着她送到了新房里面去。   筵席也办的很隆重,还请了一般戏班子。自然也不能请世家大族的人过来喝酒,多是京卫指挥使司里面品级比姜天佑低的人过来捧场。   筵席过后,姜天佑就进了新房。   孟姨娘是亲眼看着他进去的。一脸高兴的样子。甚至都可以说得上的有些迫不及待了。   心中自是酸苦,差些儿就将手里握着的一条锦帕给硬生生的绞碎了。也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不过第二天还是起的很早。   今儿是新人过来的头一天,肯定要对她们几个人行礼。还要给她一份见面礼。   见面礼昨儿晚上就已经准备好了,是一对赤金烧蓝的凤首步摇,很贵重。   原本她一个妾室,是没必要给一个新来的妾室这样贵重的礼,但她就是想要在新人面前彰显自己的不同。   就连今儿挑选要穿的衣裙时都特意的穿的较以往艳丽了许多。   姜老太太原本是不喜任何妾室到她的松鹤堂去的,但今儿特意的给了新来的冯姨娘很大的面子,让她到松鹤堂里面去给她请安。   孟姨娘到了松鹤堂的时候,姚氏和孙姨娘,周姨娘也在。就连姜清婉姐妹几个也在,正在跟姜老太太闲话。   看到孟姨娘进来,姜老太太撩起眼帘子看了她一眼,面上神情冷淡,一句话都没有说。   孟姨娘忍着心中的憋屈,对她屈膝行礼,请了安,听到姜老太太开口叫她坐,她才坐了下来。   约莫半顿饭过后的功夫冯姨娘就带着丫鬟过来了。   进来之后就歉意的对着姜老太太等人说道:“妾身来晚了。请老太太,太太降罪。”   虽然还带着新妇的羞涩,但也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样子。   姜老太太打量了她一打量,心中对她很满意。   若是个太软弱的,只怕就很容易被孟姨娘给拿捏住。这样温婉中带着一丝倔强的正好。   就很慈祥的对她笑了笑,温和的说道:“昨夜毕竟是你的新婚夜,今日起晚些也没有什么。”   就问旁边一个她今儿早上特地遣到冯姨娘那里去的嬷嬷:“喜帕可验过了?”   这个嬷嬷姓孙,听见姜老太太问,赶忙进来屈膝行礼,回道:“回老太太的话,已经验过了。”   冯姨娘娇羞的低下了头。姚氏虽然目光黯然了一瞬间,但很快的又如常起来。孟姨娘却是用力的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不过姜老太太是很高兴的,还说道:“我盼着你早日给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呢。”   就叫桃叶将一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拿过来。   是一副白玉绞丝的手镯子。玉质细腻温润。亲手戴到了冯姨娘的手腕上,笑道:“你年轻,皮肤也白皙,戴这副手镯子好看。”   冯姨娘跪下来谢过了。又去见姚氏。   姚氏是正室,冯姨娘拜见她肯定要下跪磕头。   姚氏待她磕过头,就叫她起来,给了她一对金镶宝石石榴蝙蝠簪,也是盼着她多子多福的意思。   还夸赞她相貌生的好,叫她往后要好好的伺候老爷。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神情平和,也没有哀怨,姜清婉在旁边看着,心中也觉得很欣慰。   总要经过很大的痛苦,才知道不能将一颗心全都托付给男人。没有什么比好好的活着更重要的了。   冯姨娘垂首听教了,然后就去见孟姨娘。   第63章 大事不好      孟姨娘今儿特地的穿了一件石榴红色织金牡丹花纹的褙子,鬓边簪了一支赤金大偏凤步摇,就是想着要艳压群芳,把新人给比下去。   不过她相貌原就生的温婉,压不住这样明艳的颜色,给人的感觉就是用力过猛。   反观冯姨娘,一件浅粉色领口绣栀子花的褙子,头上只簪了一支云头玳瑁步摇,两朵烧蓝小花,鬓后压了一朵大红色的堆纱绢花,但看起来却是柔婉动人的。   孟姨娘看着她年轻貌美的脸庞,心中如同打翻了一口大醋缸。   十六岁的姑娘,刚开放的一朵粉色荷花一般,嫩的都能掐的出水来。便是不施脂粉也是很好看的。   难怪今儿早上这位冯姨娘过来请安来的这样的迟,肯定是姜天佑昨晚......   竭力的压下心里的心酸和嫉妒,孟姨娘受了冯姨娘的礼。   因为同为妾室的缘故,冯姨娘也只用对孟姨娘屈膝行个礼便罢了。端庄大方的说了一声见过姐姐,便直起身来。   孟姨娘面上带着笑,叫了一声妹妹。叫惠香将自己准备好的见面礼递了过去。又笑着拉住了她的手。   入手肌肤细滑肉腻。看得出来这位姑娘虽然是个庶出,但过的日子应该也不是很差。   “我看到妹妹心中就喜欢,当真是一见如故。”孟姨娘面上是惯常对人的那副微笑,看起来真是再温婉再和善不过,“往后我们就是亲姐妹了。妹妹若无事,不妨多到我那里去坐一坐。我是很欢迎妹妹去的。”   姜清婉知道孟姨娘惯常会这种当面同人亲近,背后捅人一刀的伎俩。担心这新来的冯姨娘被她诓骗了,就留神看冯姨娘的反应。   就见冯姨娘客气的开口道了谢,面上并没有什么局促或是很感恩的样子,依然是淡淡的。就知道这位新姨娘也是个心有城府的,心中便放了心。   对姚氏而言,往后最好的局面便是孟姨娘和冯姨娘相互制衡,她才能得安稳。   随后冯姨娘见过了孙姨娘和周姨娘。两位姨娘都是老实本分的,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妹妹,也都给了见面礼,然后就都坐下来吃茶说话。   坐不了一会儿,两位姨娘也都很有眼色的起身站起来同姜老太太拜辞。   知道姜老太太的松鹤堂她们平常是不够格进来的,今儿是新人进门头一天才破的例。也不好多待。而且面对着姜老太太,她们两个人也觉得如坐针毡。还不如早回去的好。   姜老太太点头应允了。冯姨娘随后也作辞要回去。孟姨娘不好多待,只得也开口告辞。   四个人走出松鹤堂不远,就看到有个丫鬟急急忙忙的跑过来。   孟姨娘见了,当即就喝止住那个丫鬟:“你乱跑什么?这里是你能乱跑的地方?”   那丫鬟一见是孟姨娘,就停下脚步。来不及对她屈膝行礼,就气喘吁吁的说道:“姨奶奶,大事不好了。”   孟姨娘心里正气不顺,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闻言就劈手一个重重的耳光扇了过去,打的那个丫鬟头都偏到了一边去。   “昨儿才刚老爷和冯姨娘大喜的日子,你跑过来说什么大事不好了?倒显得冯姨娘是个不吉利的人一般。她一来就大事不好了。可见你就该打。打死了也应该。”   又转过头去对冯姨娘笑了笑:“妹妹,你可别见怪。我前些时候忙着筹备你和老爷大喜的筵席,对府里的丫鬟就疏于管教了。这样大喜的日子,竟然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你说她该不该罚?”   也算是间接的告诉冯姨娘,她虽然是个姨娘,但这府里现在是她在当家,身份不一般。   冯姨娘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目光闪了闪,说出来的话却是和声细语的:“丫鬟说错了话自然该罚,不过姐姐也要仔细自己的手疼。”   倒是个滴水不漏的。   孟姨娘看她一眼,然后转过头看着面前的丫鬟,皱眉喝问她:“出了什么事?”   丫鬟已经被她刚刚那一巴掌给打的吓住了,正跪在地上,心中恐慌。听见问话,忙回道:“回,回姨奶奶。是孙家来人,说他们老爷死了。是昨儿晚上从咱们府里喝了喜酒回去之后死的。他们说要找咱们家讨还一个公道,正披麻戴孝的在前厅里闹呢。”   孟姨娘心中一跳,忙问道:“哪个孙家?他家老爷是什么人?”   昨儿晚上过来贺喜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她哪里能一个个的知道去?这个孙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丫鬟想了想,然后才回答:“奴婢听得那人说他家老爷好像是什么镇抚。跟咱们家老爷是一个衙门里共事的。”   孟姨娘脸上的神色变了。旁边冯姨娘等人的脸色也都变了。   京卫指挥使司里的镇抚是从五品,虽然官职不算很高,但到底是朝廷命官。   竟然是从他们府里喝了喜酒之后回去死的。   孟姨娘侧头看了冯姨娘一眼。心里想着,这可真是个不吉利的人,她一进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不过老太太是个很在意这些事的人,倒是可以利用这件事掀起波浪来,让老太太心中不喜冯姨娘。到时这冯姨娘不是任由自己揉搓了?   想到这里,面上就做了惊慌的样子出来。对那丫鬟说道:“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这可是了不得了。”   就叫那丫鬟赶紧告诉老太太去。   暗地里又叫惠香去前厅看看孙家来的是什么人,请他们都后院来见姜老太太。   冯姨娘也猜到了她心中的打算,只气的面色发白,心中突突的乱跳。不过这到底是一件大事,而且她现在只是个新妇,如何能开口说什么?也唯有站在旁边静观其变。   孙姨娘和周姨娘自然是只求城门失火不殃及池鱼就好,就一句话也不说的站在一旁。   姚氏和姜清婉还没有走,正在跟姜老太太说话。听到丫鬟进来说孙镇抚死了,孙家的人披麻戴孝在外面闹的事,姜老太太和姚氏都变了脸色。   姜清婉也很惊讶。   若她没有记错,孙映萱的父亲孙兴平就是京卫指挥使司里的镇抚吧?这个人也姓孙,难道是孙兴平死了?   想想孙兴平当时笑着在她面前说,等她进了宫,他女儿就能嫁给崔季陵,他有个做王府长史的女婿时无耻的嘴脸,姜清婉就觉得他早就该死了。   心里竟然很有几分期盼那个人就是孙兴平。   姜老太太和姚氏却是吓了一大跳。   “这可要怎么办才好?”姚氏以前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心里觉得死了人可是一件大事。更何况还是昨儿晚上从他家这里喝了喜酒回去之后死的。还是个从五品的镇抚。立刻就吓的六神无主起来,“他们会不会去告官?”   即便她现在是永昌伯夫人,但以前到底在甘州乡下做了多年农妇,骨子里还是很害怕官府。总觉得打官司,特别是人命官司,吃亏的总是他们这些老百姓。   姜老太太虽然也惊慌,但到底要比姚氏镇定很多。当即就喝止住她:“你胡说些什么?旁人还没怎么样,你倒先自乱阵脚起来了。”   想了想,就让人去请老爷过来。又叫人去看孙家来的是什么人,叫到这里来跟她说话。   知道自己儿子是个性子暴躁的,不会说话。到时非但说不清,性子上来倒可能直接骂人打人。那可真是结了冤家了。   姜老太太也不想这件事闹大。若真闹到了官府去,先不论判定的结果如何,他们永昌伯府在京城中总管没什么脸面。   若能悄悄的化解这件事就最好了。哪怕破费一点银两也是可以的。   屋里就有两个丫鬟出门各自去请姜天佑和孙家的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丫鬟就回转来,对姜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孙家来的人就在外面。”   孟姨娘等人跟着她一起进来。   永昌伯府虽然不算很大,但从前厅到松鹤堂也是有一段距离的,丫鬟一来一去的功夫,不可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过来了。   “你怎么这样快的就过来了?”姜老太太皱了眉头问她,“人是你从前厅那里叫过来的?”   丫鬟忙回道:“回老太太,奴婢并没有去到前厅。是走到了半道上就遇到她们。问明了是孙家的人,就带过来见您了。”   半道上就遇到了?是谁将孙家的人放到里面来的?   孟姨娘见状,忙上前一步,面上堆着笑:“回老太太的话,是妾身同几位妹妹出门,听到丫鬟惊慌的过来说了这件事,妾身想着老太太您待会儿是肯定要见一见孙家来的人,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就自作主张,叫个丫鬟去将孙家的人叫了过来。方便您随时询问。”   原是想在姜老太太面前讨个好。但姜是老的辣,姜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的算计?   就目光刀子似的看了她一眼,冷冰冰的说道:“你倒是唯恐天下不乱。”   孟姨娘心中一凛。不敢再说话,垂头敛足的站在一旁。   姜老太太狠狠的剜了她一眼,问明来人都是女子,还有一个垂髫小儿,男子都在前厅没有过来的事,就没有叫姚氏,姜清婉等人回避,叫丫鬟将孙家的人带进来。又喝命孟姨娘等几个姨娘带着姜清玉,姜清云出去。只留了姚氏和姜清婉在屋里。   姜清婉目光望着槅扇门,就看到有两个披麻戴孝的女子走了进来。后面跟了几个腰里扎着白汗巾的丫鬟婆子。有一个丫鬟怀里抱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而为首的那个女子进来一抬头,鹅蛋脸,细挑的眉,豁然便是孙映萱无疑。   第64章 孙父之死      姜老太太也没有想到来人竟然是孙映萱,怔了一会儿之后才说道:“是你?”   孙映萱面上倒是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目光扫过姜老太太,然后看向坐在姜老太太身边的姜清婉。   藕荷色领口绣荷花的褙子,白纱长裙,发髻上只簪了一支很精巧的点翠小偏凤步摇。粉色的水滴形坠珠垂在脸颊旁,轻轻晃动间,越发的映衬出她的面如莹玉来。   是十四岁姑娘特有的那种细腻白皙的肌肤,远非她现在抹粉调脂擦出来的脸色。   这个人也叫姜清婉,跟那个人一样的姓名。崔季陵初次见她的时候就那样的失态。   孙映萱暗中咬牙。   姜清婉看到是她走进来,就已知道死的那个镇抚肯定就是孙兴平了。心中难免就有几分畅快。这会儿迎上孙映萱的目光,竟然唇角微笑的对她点了点头。   孙兴平死了,孙映萱作为他的女儿,肯定要为父守制。   算一算她现在已经满了二十七岁,再守制三年,可就三十岁了。只怕这辈子也别想再嫁给崔季陵。   虽然上辈子的事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但心里也不想看到崔季陵和孙映萱两个人好过。   看到他们两个人过的不好,她心里多少会觉得畅快点。   这个人也跟那个人一样的讨厌。真是见不得她过的好。   孙映萱心里下了这个定论,将目光从姜清婉身上离开,看着姜老太太。   她今儿虽然是过来兴师问罪,借题发挥来的,但还是对姜老太太屈膝行了个礼,说道:“小女见过老太太。”   礼数上肯定不能叫人挑出她的差错来。然后才眼中含泪,哭道:“昨儿晚上贵府有喜事,家父前来恭贺。可晚上家父在贵府喝了喜酒回到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腹泻呕吐不止,过后竟然七窍流血而亡,抛下家母和我们姐弟三人。家母现在已经哭的晕厥了过去,家中下人也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小女思来想去的,觉得父亲死的实在是太蹊跷,就带着弟妹二人前来贵府,想要贵府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说法。”   说着,眼中的眼泪水就扑簌簌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了下来。   她的二妹现年才十三岁,猛然看到父亲死了,吓的整个人脸色都现在还是煞白的。听到大姐哭了起来,也跟着伤心的哭了起来。至于孙映萱的三弟,仿似忽然被人给用力的掐了一下般,猛的就很尖锐的哭出了声来。   跟来的那几个孙家的丫鬟也都哭了起来,一时松鹤堂里面只听到各种各样的哭声。   姜天佑这时才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进来一听到满屋的哭声,额头的青筋就止不住的暴跳。当下就高声喝道:“好好的哭什么哭?都闭嘴。”   孙映萱觉得最开始的礼数她都已经做全了,这会儿也该不畏强权了。就抬头毫不畏惧的看着姜天佑:“伯爷好大的威风。家父从你家贺喜回到家之后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身为她的女儿,如何就不能过来问一声?伯爷莫不成是想用你的官威来逼迫我这个弱女子噤声,就算有了天大的冤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天底下可没有这个道理。”   姜清婉轻嗤一声。   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孙映萱的嘴皮子功夫竟然这样的厉害?从来都是跟在她身边,柔声细语的叫她姐姐。没想到也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   姜天佑显然嘴皮子没有孙映萱厉害,被她这几句咄咄逼人的质问给问的一双眼睁着,半晌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屋里长辈很多,自然也轮不到姜清婉来出头。所以姜清婉没有说话,只静观其变。   姜老太太是个厉害的。当下就说道:“孙姑娘的父亲不幸去世,老身听了也很难过。但听孙姑娘这话里的意思,是说你父亲的事与我伯府有关?我伯府与令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对他下这样的毒手?孙姑娘说话最好还是要拿出证据来。这样的信口雌黄,可是要负责任的。”   孙映萱面上神情微僵。   不过很快的就拿了手里的锦帕捂着脸哭道:“家母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一双弟妹年纪还小,父亲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家里的这根顶梁柱猛然的倒了,小女子六神无主。不管如何说,家父总是从你们府上吃完喜酒回去之后才死的,我不过来找你们讨一个说法,还能去找谁?”   这是先摆明自己只是个弱女子,是弱势的一方。先占领道德高地。   姜老太太正待说话,孙映萱又哭道:“我父亲不明不白的死的冤啊。你们竟然也不给我一个说法,反倒用永昌伯府的名头来压我这个弱女子。便是你们是声名显赫的永昌伯府,我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镇抚又如何?这世上总有不畏强权的人。稍后我便让人抬了我父亲的尸首到你们家门口来,跟过路的人都好好的说一说这件事,也让他们评评理。靖宁侯府那里,老太太您是知道的,蒙崔老太太和侯爷错爱,这些年待我一家都很好。知道我父亲惨死,我叫人去通知他们,他们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是肯定要替小女子来讨个说法的。”   这就是无赖加威逼的意思了。   姜老太太变了颜色。   即便孙兴平的死与他们永昌伯府毫无关系,但被人抬着他的尸首到府门口来闹,那也是很丢面子的一件事。往后他们永昌伯府在京城还如何立足?岂不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也没有权贵世家愿意与他们往来了。   而且靖宁侯府那里......   姜老太太是亲眼见过崔老太太如何待孙映萱的。姜崔两家是世家不错,但毕竟多年没有联系,情意也有限。谁知道在崔老太太心里孰轻孰重?而且那日听崔老太太的意思,崔季陵和这孙映萱的关系也匪浅......   于是姜老太太原本要说的话全都原路咽了回去。想了想,忍气吞声的说道:“孙姑娘,令父英年早逝,我们也觉得很遗憾。你放心,令父的后事上面,我们永昌伯府肯定会让他风风光光的入土的。”   这就是想要花钱买个清净了。   但姜天佑是个脾气暴躁,眼里也容不得半粒沙子的人。当下就气的暴跳如雷,脖子上的青筋根根都梗了起来。   “你父亲死了关我们永昌伯府什么事?昨夜在我府里喝喜酒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就你父亲一人死了,其他人都好好的?说不定就是你父亲回去后发了什么急病死了,你借着这个事为由,跑到我们永昌伯府来想敲诈银子。实话告诉你,若你好好的来跟我说,我看在和你父亲同僚的份上,也会贴补你一笔丧葬银子,让你父亲风光入土,但你要想这样的来要挟我,我姜天佑什么时候受过别人的要挟?把你父亲的尸首拉到我永昌伯府的门前算什么?去告诉崔季陵算什么?你就算将这件事告到皇上面前去,我也敢当殿和你对质。”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姜老太太几次开口,想要喝止住他。但姜天佑也实在是怒极,压根没有理会姜老太太的喝止,一直将这番话说完。   说完了,还目带怒气的看着孙映萱。   姜清婉心中明白,从理智上来说,姜老太太刚刚的那招息事宁人的做法显然是最好的,这样永昌伯府损失的只是一笔银子,名声什么的都保住了。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和靖宁侯府有什么芥蒂。不过从情感上来说,她还是支持姜天佑的做法的。   如他所说,那么多人昨晚都在永昌伯府里喝喜酒,怎么独独就他孙兴平一个人死了?而且看孙映萱的样子,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不然何至于要拉着自己的二妹和幼弟一起过来?还说出要把孙兴平的尸首拉到永昌伯府门前来的话来。   就让她这样闹,最好能惊动官府插手这件事,是非曲直总能分辨个清清楚楚。到时无能她有什么目的都只能乖乖的咽回去。   其实孙映萱只是想找个替死鬼而已。   一个昨儿还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忽然间就死了,谁不会心生怀疑?可巧昨晚孙兴平在永昌伯府吃过喜酒。就将他的死因悉数都推到永昌伯府的身上去,一来能成功的消了旁人心里的疑心,二来能得一大笔的银子,三来能趁势拿捏住永昌伯府。往后她若有什么事,不愁永昌伯府的人不听从她的话。   而且也能给姜老太太和姜清婉添点堵。   孙映萱是个很容易记恨人的人。她始终记得,一开始在靖宁侯府相遇的时候,她恭敬的对姜老太太和姜清婉屈膝行礼,她们两个人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在她面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特别是姜清婉。竟然跟那个人同名同姓,跟她说话的时候眼中满是不屑和鄙视。还让崔季陵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失态成那个样子。   她就是拿准了姜老太太担心永昌伯府的名声,不想这件事闹大的心理,才有恃无恐的上门。自然,在她看来,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世家当权者都会做出跟姜老太太同样的选择。毕竟名声和银子,肯定是名声更重要。   但是没有想到竟然出了姜天佑这么一个愣头青。   第65章 推波助澜      姜天佑这次确实是犯了愣,不管姜老太太如何呵斥他,一定要现在就去报官。   口中还一直嚷嚷着:“若真验出来孙兴平的事跟我永昌伯府有关,有天大的干系我都一个人担着。若没有,我也不管你死了老子有多可怜,一定要跪下来给我认错。”   姜老太太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姜天佑这样犯轴的时候,加上天气又热,当下只气的一口气提上来就下不去,两眼一翻,身子就跟过水的面条一样瘫软了下去。   站在旁边伺候的桃叶和桃枝都吓了一大跳,姚氏和姜清婉也跟着站起来。只听得一片声的叫老太太,母亲,祖母。   姜天佑也慌了手脚,三两步的就走过来看视。   孙映萱见状就担心的皱起了眉头。   原本是想要来推卸责任,外带捞一点好处,但是没想到姜老太太竟然晕了过去。姜老太太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若这会儿有个好歹,姜天佑能饶得了她?到时反倒要惹一身腥。   就想要趁这片混乱的时候退出去。   看样子是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不过也没有关系,她今天来永昌伯府闹过的事府里的人都知道,若往后再有人疑心父亲猝死的原因,大可以推到永昌伯府的身上来。   天热,还是赶紧回去让父亲入土的好。一旦入了土,谁都没有法子。   就对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一手抱了小公子,一手拉着二姑娘,就要转身离开。   姜清婉看到了。就直起身来,开口说道:“孙姑娘何必急着走?留步。”   原就觉得她是有备而来,这会见她说法还没有讨一个,眼见姜老太太晕倒就急着要走,心中越发的起疑。就开口留人。   孙映萱脚步微顿,目光对上姜清婉。   姜清婉同她平静对视,不畏不惧。   片刻之后,还是孙映萱先移开目光:“老太太年纪大的人,受不得刺激。贵府还是先顾好老太太罢,至于家父的事,容后再谈也不迟。”   “祖母我们自然会好好的照顾,不会让她出一点差错。不过令父的事也不能往后推。这六月暑天,可是一天都耽搁不得。若不然,令父入是土为安了,可这杀人的罪名我们永昌伯府岂不是要一直背着?”   孙映萱目光闪了闪,双唇轻抿。   姜清婉原本还只是用这番话来试探下,但没想到孙映萱竟然会有这样的反应。   其实孙映萱的这个反应很快,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就面色如常了。不过姜清婉目光可是一直在盯着她看,所以没有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丝一毫的反应。   最重要的是,她跟孙映萱相识多年,知道她每当紧张的时候就会抿唇。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也许自己都不一定知道,但亲近的人肯定会知道。   姜清婉立刻就知道这件事肯定有什么内情。当机立断的就吩咐丫鬟快去请大夫,一面又叫丫鬟请孙映萱姐弟到前厅去说话。   孙映萱还要推辞,但姜清婉没有给她推辞的机会,叫几个丫鬟守在门口拦住他们的去路。然后转过头对姜天佑说道:“父亲,咱们家虽然出身行伍,但也是有傲骨的。岂能不明不白的就受这份冤屈?不说往后要遭满京城的人耻笑,旁人再不屑与我们家往来,就是百年之后也无颜面到地下见我姜家的列祖列宗。所以女儿想恳求您,一定要将这件事彻查到底。若孙镇抚的事果真是我永昌伯府的过错,女儿愿与您一起承担所有罪责。若不是,如您所说,咱们家的名声不容半点玷污。孙姑娘就该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我永昌伯府门前对我永昌伯府的所有人磕头下跪认错,还我们清白。”   一番话说的豪气干云,大义凛然。   姜天佑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目光震惊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心里果真是这么想的?”   姜清婉一脸肃色的点头:“女儿姓姜,是您的女儿,自然该与您和永昌伯府共进退。”   姚氏不知道姜天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担心姜清婉说的话会惹的姜天佑不高兴,忙轻声的呵斥道:“清婉,你少说两句。”   姜天佑却制止了她,还看着姜清婉朗声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伸手拍了拍姜清婉的肩膀,笑道:“看不出来你长的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竟然这样的豪气。好,好,不愧是我姜天佑的女儿。今日我们父女两个就共进退。”   吩咐松鹤堂里的丫鬟好生的照顾姜老太太。然后就让其他的丫鬟‘请’孙家姐弟到前厅去。   “你父亲的事,我们确实是该好好的分辨分辨。”   孙映萱面色很不好看,目光狠狠的剜了一眼姜清婉。里面满是怨毒。   她看得出来姜天佑是个很孝顺的人。虽然刚刚暴跳如雷,但看到姜老太太晕过去之后面上就有了后悔之意。她可以肯定,只要姜老太太醒过来再说一句话,姜天佑肯定会同意姜老太太的那个解决办法。   但是姜清婉竟然用这样的一番话来激姜天佑,更加的坚定了他要彻查这件事的决心。   而且看姜天佑刚刚看着姜清婉时欣赏的目光,只怕往后他肯定会更加的喜欢这个女儿了吧?   倒是让姜清婉借了她的事讨了姜天佑的好。   孙映萱很不甘的轻哼了一声。   不过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而且那几个丫鬟也一直虎视眈眈的围在她身边,想要转身就走也肯定是不可能的事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就跟着姜天佑和姜清婉到前厅去。   路上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于是等到了前厅,一方面话里话外的还是强调自己父亲昨儿明明还好好的,是昨晚在永昌伯府这里吃了喜酒回去之后才暴毙的。另一方面又眼中含泪的说父亲死了,母亲晕倒了,家中哭声一片。她六神无主,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带着一双年幼的弟弟妹妹来永昌伯府问一问。”   哭的梨花带雨一般,连姜天佑心中都起了几分怜惜之心。想着这到底是一个弱质女流,经过什么事?见父亲死了,一时惊慌失措,过来问一问也是情有可原的。他们永昌伯府又何必咄咄逼人?   不过姜清婉可不会被她这样轻易的给糊弄过去。而且上辈子孙映萱这样梨花带雨的样子她也确实是看得多了。   就冷冷的说道:“孙姑娘现在说只是过来问一问,就忘了刚刚是如何咄咄逼人的?我祖母坐的好好的,可是被你给气晕过去了呢。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醒过来。”   姜天佑原本还有几分怜香惜玉的心,不过这会儿听姜清婉提起姜老太太晕过去的事,人又立刻清醒过来。   他是绝对不肯承认姜老太太之所以晕过去是因为他不听姜老太太的话,强硬的非要彻查这件事的缘故,那样岂非会显得自己不孝?所以肯定都是孙映萱不好。若她今儿没有过来,母亲肯定不会晕过去。   看着孙映萱的目光又开始不善起来。   姜清婉见状,就趁热打铁:“父亲,孙镇抚毕竟是您的同僚,您与他共事多年,他现在猝死,您怎能不替他查明真相?难道就放任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不成?”   孙映萱直觉姜清婉这是要使坏。正想要说话,姜天佑已经先她问了出来:“怎么查?”   姜清婉瞥了孙映萱一眼,慢慢的说道:“这件事说起来也很容易。叫个小厮现在去府衙里报官。孙姑娘的父亲可是京卫指挥使司的镇抚,从五品,衙门里的人肯定不敢大意,肯定会彻查。他们有仵作,任凭什么样的死因,仵作肯定都能查的出来。”   她就不信孙兴平的死真的跟永昌伯府有关。看孙映萱这个紧张的样子,她总隐约的觉得哪里不对。   这件事是肯定要彻查的。万不能遂了孙映萱的意,要么坏了永昌伯府的名声,要么往后会利用这件事来拿捏永昌伯府。   孙映萱闻言,心中狠狠的一跳。   没想到姜清婉竟然这样的狠,竟然要请仵作来检查。   若仵作过去一查,到时......   忙厉声的说道:“姜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我父亲虽然官微,但也是早年在甘州的时候就开始跟随皇上的。他劳累一生,现如今不幸离世,你还要叫仵作过去检查。岂不是要让他死无全尸?我父亲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就能狠心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仵作验尸,不可避免的就要检查全身各处,甚至开膛破肚,凿头挖脑。一般的人确实是很难接受至亲之人经受这样的事,哪怕他已经死了。所以有的人宁愿他死的不明不白也抵死不同意。   也是可以理解的。   连姜天佑听到这话都在犹豫。   姜清婉倒是无动于衷。目光冷漠的看着孙映萱:“孙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你自己说你父亲死的不明不白,想要知道真相,跑到我永昌伯府来闹。我们现在给了你查明真相的方法,你又不愿意,好像不想让人查出真相来一般。”   唇角微弯,缓缓的将下面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了出来:“还是你心里其实是知道你父亲猝死的真相,怕别人知道,所以才不敢让仵作来验尸?”   第66章 第二巴掌      孙映萱吓的差点跳了起来。   她简直都要怀疑这个姜清婉会读心术,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心里虽然惊慌,面上却还是镇定的。一张脸瞬间就沉了下来,看着姜清婉气愤愤的说道:“姜姑娘说话都不过脑子的么?这是我的父亲。他忽然猝死,我身为他的女儿肯定是痛彻心扉,恨不能以身相替。若我知道他猝死的真相,怎么会不说出来?难道任由他这般枉死不成?”   垂在身侧的一双手都紧紧的攥了起来。   姜清婉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面上的神情看着云淡风轻的很:“谁知道呢。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人也不少。谁知道孙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就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人。   她上辈子待孙映萱何其的好,什么话都会跟她说。就连和崔季陵之间玩笑的话有时也会告诉她。又不遗余力的帮她。但孙映萱明知道她是如何的在意崔季陵,在意的容不得他眼中心里有任何其他女子的身影,她竟然还背着她跟崔季陵搞出了孩子。   若是崔季陵强迫她也罢了。大不了是她瞎了眼,从此认清这个男人,也怪不到孙映萱的头上来,还会跟她同仇敌忾,一定会给她讨还一个公道。但是孙映萱当时可是明明白白的跟她说过,自己和崔季陵是两情相悦的。而且她还想常伴在崔季陵身边。   这就不能忍了。   孙映萱被她这样指桑骂槐的一骂,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双手都气的在发抖。   她竟然敢骂她?才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竟然敢这样的骂她?她凭什么用这样的话来骂她?   就要反唇相讥,狠狠的骂几句姜清婉。但这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孙夫人在外面求见。   孙映萱面上神情微变。   姜天佑已经在问道:“哪一个孙夫人?”   丫鬟忙回道:“她说是来找她女儿的。”   姜天佑和姜清婉就知道是孙映萱的母亲过来了。   姜天佑只以为孙夫人这也是过来闹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不过还是让丫鬟将她叫进来。   丫鬟答应着下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有个梳双丫髻的丫鬟扶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走了进来。   穿着一件淡青色绣水仙花的圆领对襟褙子,白色的纱裙。脖子里挂了一串佛珠,生的相貌秀丽出众,给人的感觉很柔婉。   孙夫人进来之后就先对姜天佑和姜清婉屈膝行礼,看着和气的人,一点要闹腾的意思都没有。过后起身站起来,回身看着孙映萱。   孙映萱眉头皱着,不悦的说她:“你过来做什......”   一语未了,就见孙夫人忽然扬手,一个巴掌对着她就扇了过去。   难为孙夫人身子骨生的瘦弱,这一巴掌打下去的声音竟然很大。旁边听着的人都跟着觉得自己的脸上痛了起来。   姜清婉以前见过孙夫人。印象中是个很柔弱的人,看到她就会觉得她受了很多的苦难。不过还从来没有见过她打人,总觉得她对着地上的一只小蚂蚁都不敢下脚去踩。   这一巴掌倒是叫姜清婉意外了。   姜天佑也觉得意外。正要开口说话,外面就有丫鬟飞跑进来,禀道:“老爷,三姑娘,老太太来了。”   姜天佑急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呵斥那丫鬟:“怎么让老太太过来了?”   刚刚姜老太太都已经被气晕过去了,这会儿醒过来,若是再被气晕一次,那他可真是大不孝了。   一抬眼见姜老太太已经被姚氏扶着走了进来,忙三两步的赶过去要扶。姜清婉见状也忙起身站起来走过去要扶。   姜老太太很显然已经知道她晕过去之后发生的事,现在心里对姜天佑和姜清婉都有气,哪里还要他们两个人扶?   甩开他们两个人的手,由姚氏扶着走到正面的太师椅中坐下。身后跟着的孟姨娘也走进屋里来,静悄悄的站在一旁。   姜清婉微微侧过头,瞥了孟姨娘一眼。   姚氏是不会告诉姜老太太他们叫孙家姐弟到前厅来询问的事,其他的丫鬟肯定也不敢。姜天佑离开松鹤堂的时候可是严厉的下过令,不允许任何人将这件事透露给老太太知道。   想来这等唯恐天下不乱,好让姜老太太心中对她不满的事,也只有孟姨娘才能做的出来。现在竟然还跟过来等着看好戏。   姜老太太现在心里确实不满的很。在太师椅中坐定,目光看着姜天佑和姜清婉,手中拿的拐杖狠狠的在地上跺了两下,怒道:“我生的好儿子,好孙女儿,背着我做这样的事。你们两个是不是看我老了,这府里的事就由得你们做主,再没我说话的余地了?连我说过的话都不听。”   一番话说的姜天佑立刻就跪了下来,口中连说着儿子不敢。姜清婉见状,也只得跟着跪了下去。   姚氏站在姜老太太身边,一脸担忧的看着姜清婉。有心想要开口替她求情,但她原就是个嘴笨的人,现在心里又着急,一时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张口的好。   倒是孟姨娘在一旁开口柔声的说道:“老太太,这件事三姑娘虽然做差了,但想必是她当时心里太着急了,所以才没有听您的话,一力劝老爷叫孙家姐弟到前厅来问话,就是想避着您,不让您知道了生气。您才刚醒过来,身子要紧,万不能再受气了。”   听起来明明是劝阻的话,但话里话外的都是说三姑娘做差了,不听姜老太太的话。还说这是她一力劝姜天佑叫孙家姐弟到前厅来问话,好将姜天佑摘出去,不让姜老太太怪罪姜天佑,将全部的过错都推到她的头上来。   今儿也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舌灿莲花了。   姜清婉心中冷笑。不过面上并没有显出分毫来,只低眉垂眼的跪着,看起来极温顺的样子。   姚氏直觉孟姨娘这番话不是什么好话,就急着说道:“老太太,婉姐儿这样做,也肯定是一心为咱们伯府着想,您别......”   底下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姜老太太给开口喝止住了。   不过姜老太太到底是个精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孟姨娘这番挑拨离间的话?喝止住姚氏过后,她就转头看着孟姨娘,一脸威严的说着:“我们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妾室来插嘴?而且你一个妾室,如何出来见外人?还不快回你自己的屋里去?”   当着众人的面竟然这样的给她没脸。孟姨娘心中实在是恨极。不过面对着姜老太太森严的目光,她什么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只能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过身往外走。   姜老太太这时也注意到孙夫人,就问姜天佑:“这位夫人是谁?”   姜天佑恭敬作答:“回母亲,这位是死了的那位孙镇抚的夫人。”   她这儿子可真是不会说话。   姜老太太心中埋怨了姜天佑一句,目光看着孙夫人。   看起来倒是个柔弱好亲近的人。不过她那女儿面上看着也是个柔弱的人儿,但刚刚在松鹤堂的时候可是咄咄逼人的很。   姜老太太年纪大的人,心中十分的顾念永昌伯府的脸面和名声。自然,也顾忌靖宁侯府。就不想孙家将这件事闹大。若能用银子解决便最好了。   哪怕孙镇抚的死确实跟他们永昌伯府无关。   她就以为孙夫人跟孙映萱的目的一样,也是来闹的。清了清嗓子,正要问她们想要多少银子才肯罢休,就见孙夫人忽然对着她屈膝拜了下来。   看着倒是十分谦和有礼。且行完礼,直起身站起来之后,孙夫人还垂头轻声细语的说道:“老太太,是小女唐突了。拙夫的死是他自己喝醉了酒,回去之后一跤跌倒,摔到了头死的。小女不懂事,眼见父亲过世,心中难过,便以为是贵府之故,竟然带了弟妹过来闹。搅扰了老太太和伯爷。都是小女的错,刚刚妾身已经出手教训过她了。还望老太太看在小女忽然失父,心中悲痛,才行事莽撞的份上饶恕她这一回罢。妾身在这里待她向您赔罪了。”   说着,就跪了下去。   姜老太太一愣。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发展。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愣住了。   原本以为肯定是免不了一番硝烟的,但没想到最后竟然这样兵不血刃的就赢了。   连姜清婉都诧异了,目光看着孙夫人。   孙夫人原本是个做豆腐人家的女儿,禀性柔弱。后来做了孙兴平的外室,被原来的孙夫人吵嚷欺负过几次,性子越发的柔弱起来。跟人说话的时候一直都垂着头,不敢看着人。没想到现在也这样。   但刚刚她竟然打了孙映萱一个巴掌,而且还说了这样长的一番话。   但姜清婉觉得孙夫人肯定是在撒谎。她看到孙夫人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双手一直在发颤。   总不可能是面对着姜老太太太紧张了的缘故吧?   而且心中也不由的越发的好奇起来。   孙兴平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旁的什么?为何孙映萱一开始要过来闹,轮到他们真的想要查清楚孙兴平死因的时候她又开始犹豫退缩。而现在孙夫人又过来说孙兴平是自己醉酒摔死。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第67章 逼迫下跪      姜老太太虽然也很惊讶,不过很显然她并不在乎这件事的内情到底是什么。   总之明确这件事跟他们永昌伯府无关就行了。至于旁的,她不想去理会。   就对孙夫人说道:“尊夫昨夜毕竟在我这里喝过喜酒,回去之后不幸过世,令嫒悲痛之下过来问一问也是人之常情。孙夫人也不用太为难令嫒。”   彼此都摘的干干净净的。   孙夫人不欲多说。对她屈膝谢过,就要带孙映萱姐弟回去。   但姜清婉忽然开口:“且慢。”   孙夫人和孙映萱都一僵,回头看她。姜老太太也皱起了眉,不高兴的开口喝止她:“你要做什么?”   在姜老太太看来,这件事这样解决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她可不想再旁生枝节。   就见姜清婉起身站起,面对孙映萱,然后不疾不徐的说道:“刚刚孙姑娘一直咄咄逼人,我跟父亲都说过,若孙镇抚之死与我永昌伯府有关,我们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同时也说过,我永昌伯府的名声不容任何人抹黑。若证明孙镇抚之死与我永昌伯府无关,孙姑娘就该在我永昌伯府门口下跪磕头,给我永昌伯府所有人认错赔罪。如今孙夫人过来,亲口说孙镇抚是酒醉后自己摔到头死的,那他的死自是与我永昌伯府无关。事情已明了,难道孙姑娘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面上神情虽然平静,但看着孙映萱的目光却是犀利深沉的。   孙映萱应该给她下跪磕头,认错赔罪。这是她上辈子就欠她的。所以哪怕拼着待会儿会被姜老太太责罚,现在她也要孙映萱跪下来对她磕头。   姜老太太不知道刚刚他们说过这话,不过她也没有做声。看样子很显然是默认姜清婉这话说的对。   永昌伯府的脸面和名声确实很重要,不能任由一个小小的镇抚之女抹黑胡闹。   姜天佑也在一旁帮腔:“婉姐儿这话说的很对。是你错了,你就该给我们赔罪。”   孙映萱自然不甘心。   今天她明明是想要来借机生事的,但最后非但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还要对他们下跪赔罪。   她很不想对这些人,特别是那个姜清婉下跪赔罪。   叫姜清婉的人都是一样的讨厌。真是恨不得眼前的这个姜清婉立刻就死了才好。   姜清婉见她站着不动,就开口缓缓的问道:“怎么,看孙姑娘这意思,莫非还觉得你父亲的死跟我永昌伯府有关不成?若你果真这样想,不妨我们现在就去报官,让官府彻查一番?”   虽然姜老太太刚刚已经听孙夫人亲耳说过孙兴平的死因,但是现在听到姜清婉说要去报官的话,心中还是狠狠的跳了一下。   目光望着她。就见她腰背挺的笔直。面上神情坚定,很给人一种压迫感。   心中就感叹。可惜生了个女儿身。若是生了个男儿身,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事业呢。也省得她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永昌伯府的前途这样的操心。   孙映萱十根手指紧攥,望着姜清婉的眼神仿似要喷火一样。姜清婉毫不畏惧的跟她对视着。   她今天就非要逼迫孙映萱对她下跪认错。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孙夫人这时也开口对孙映萱说道:“跪下。”   与平常的柔声细语不同,这会儿也带了沉静威严。   几重逼迫之下。而且孙映萱也确实担心永昌伯府会去报官,要官府彻查孙兴平的死因,最后只得不甘不愿的跪了下去。   头也低了下去,抵着地面。心中虽然有不甘,但也只得开口说道:“都是小女子无知莽撞,惊扰了各位。请各位贵人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说着,磕了三个头,起身站起来。   姜清婉犹且目光冷冷的看着她:“原是要你在我永昌伯府门前下跪磕头认错赔罪的,但现在有你母亲说情,让你只在这前厅里面对我们下跪也就罢了。但往后你若再对我永昌伯府生了任何不轨之心,可绝不会如今儿这样容易的就放过你。”   孙映萱只觉心中憋屈不已。但现今局势摆在眼前,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目光怨毒的望着姜清婉。   姜清婉毫不畏惧。   上辈子是她蠢,总觉得孙映萱柔弱可怜。谁能料想得到她面上的那副柔弱小白兔的样子只是装出来骗她的?如现在这般会目光怨毒如毒蛇才是她内里真正的本质吧?   不过现在她是永昌伯府的嫡女,可以用她的身份来逼迫孙映萱。就算她心里再不服气,那也只能乖乖的受着。   下巴微微的扬了起来,看着孙映萱的目光也带了不屑。   孙映萱怒极。心中如有火苗蓬勃而起,双手紧握成拳。   但到底是不敢正面同这个永昌伯府的嫡女硬杠的。只能恶狠狠的剜了姜清婉一眼,然后气愤愤的转过身往外就走。   孙夫人随后对姜老太太等人点头致意,也带着其他人转过身出门去追赶孙映萱。   姜清婉看着孙映萱飞快走远的背影,只觉心中畅快不已。   原来她到底还是不能做到如孙姑姑说的那样心如止水,万事看开。对上辈子的那些事,还有那些人,她始终还是意难平。   “这下你满意了?”身后忽然传来姜老太太的声音。   姜清婉一惊。忙敛去面上愤慨的神情,转过身,低眉顺目的又在姜老太太面前跪了下去。   还轻声细语的说道:“是孙女做的不对。请祖母责罚。”   刚刚开口逼迫孙映萱下跪赔罪的时候,她心里就知道事后姜老太太很可能会责罚她。但是当时她还是没有忍住。现在她也不后悔,心里平静的很。   不过经过刚刚的那件事,姜天佑倒是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起来。心中也很欣赏她。现在眼见姜老太太有责怪姜清婉的意思,赶忙开口说道:“母亲,这件事也不能怪婉姐儿。叫孙家姐弟几个到前厅来问话是我的意思,您别......”   姜老太太抬手止住了他后面要说的话。还瞪了他一眼:“你性子实在是太暴躁,也太莽撞了。身为父亲,竟然都没有自己的女儿镇定。”   姜天佑呆了下。   母亲的这意思,他怎么听着是在夸婉姐儿?   姜老太太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转过头去看姜清婉。   “你是个聪明的,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今儿的这件事,你做的有对的地方,也有错的地方。对了自然该赏,错了也自然该罚。”   吩咐站在一旁的桃枝:“去跟孟姨娘说一声,将公中好的布料都送过去给三姑娘挑选。若没有,就去铺子里买。再叫两个裁缝来给三姑娘做几身好衣裳。另外三姑娘的首饰也该添置一些了。”   桃枝答应着,转身出门传话去了。   姜老太太又看着姜清婉:“回去到我屋里去拿一本佛经回去抄写一遍。好好的静静心。”   姜清婉低眉敛目的应下了。心中暗叹一声。   她这进宫给公主陪读的事只怕是轻易更改不了了。   姜老太太又说了姜天佑几句。不过到底也没有让他太难堪,也没有罚他,说了几句就叫他和姜清婉都起来。自己也扶着姚氏的手回松鹤堂去歇息。   孟姨娘先前虽然被姜老太太开口给赶出了前厅,但心里也是很牵挂厅里的局势的。就没有走远,只在外面站着。不时的就叫个小丫鬟过去探听里面的局势。   后来看到孙映萱等人灰溜溜的走了,桃枝又出来传姜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事,孟姨娘就冷笑了一声。   她知道姜老太太是个强势的人,特别不喜欢别人不听她的话。原本特意的哄劝了姜老太太过来,就是想要姜老太太责罚姜清婉,从此不喜她,但没有想到刚刚姜清婉竟然出了那样大的一个风头。   想必现在姜老太太心中得意的很呢,不然怎么会巴巴儿的要给姜清婉做衣裳打首饰?肯定是想要送她入宫。觉得以她这个镇定缜密的性子,往后肯定会大有出息。   不过这进宫陪读的人选孟姨娘可不想落到姜清婉的头上去。她心里还是想要送姜清玉进宫的。那就得想个什么法子让姜清婉出点什么事才好。   *   孙映萱一出永昌伯府的大门,就沉着一张脸看着孙夫人,很不耐烦,也很不客气的说道:“你跑过来做什么?”   在她心里,到现在还是认为,若不是孙夫人跑过来说父亲是醉酒回到家自己摔死了,后来的局面也未必会发展成那样。那她又何须被姜清婉逼迫着,那样屈膝的下跪磕头赔罪?   这都要怪孙夫人。都是她的错。   孙夫人看着她,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扯着她的胳膊,将她往门口停着的马车上面拉。   孙夫人生的身子骨单薄,风稍微大一点都能吹跑了一般。但是现在拉着孙映萱的胳膊力气很大,孙映萱竟然都没能挣脱掉。   只能被她拉到了马车上坐好,听她叫车夫上车。   一路上自然免不了各种埋怨孙夫人。但孙夫人只恍若未闻,闭着双眼,拨着手里的念珠。   等马车到了家,孙夫人又拉着孙映萱下马车。吩咐丫鬟带了二姑娘和三公子下去,然后就一路拉着孙映萱到灵堂去。   灵堂里面早就白晃晃的一片。有个小厮正跪在火盆前面烧纸,还有其他几个丫鬟小厮在忙碌着。看到孙夫人和孙映萱进来,赶忙的对她们行礼。   孙夫人叫他们都下去,然后转头,目光盯着孙映萱,沉声的喝道:“跪下。”   第68章 歪理歪说      刚刚在永昌伯府到时候孙映萱才被迫下跪过一次,所以现在她的内心是十分抗拒下跪这件事的。就没有跪,只倔强的站着不动。   虽然孙夫人原本是个柔弱怕事的性子,但这会儿也忍不住,扬手就要来扇她巴掌。   不过被孙映萱给握住了胳膊。   刚刚在永昌伯府的时候事出突然,她没有防备,所以才会被孙夫人给扇了一巴掌。但这会儿她有了防备,孙夫人自然扇她不着。   “你打我?”孙映萱看着她,面上神情隐隐有些狰狞,“你竟然打我?”   孙夫人以前从来没有碰过孙映萱一根手指头,跟她说话的时候都很少高声。总觉得当年是自己不好,做了孙兴平的外室,连累孙映萱的身份一直不被孙家人承认,跟着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不过这会儿孙夫人显然是气的狠了,也实在是寒心透了,连多年礼佛修炼出来的平和心态都没有了。   “我打你如何了?我身为你的母亲,难道还打不得你?”   孙映萱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甩开她的手。   孙夫人身子原本就柔弱,现在激动之下,被她这样用力的甩开胳膊,身子一时没有站稳,跌跌撞撞的碰到了旁边的供桌。   供桌上放了一对白蜡烛,还有一只三足香炉,里面插了三根线香。香头时明时灭的亮着,有灰青色的烟雾袅袅向上。地上放了一只铜盆,里面是燃尽的纸钱灰烬。   这一切都在提醒她孙兴平已经死了的事。   孙夫人忽然就落下泪来。   孙映萱听到她的哭声,回头看她。   虽然她现在在为自己的父亲披麻戴孝,但目光凉凉的,面上连半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   孙夫人哭了一会儿,然后也不看孙映萱,目光望着面前黑色的棺木,轻声的说道:“你父亲昨儿晚上从永昌伯府吃完喜酒回来,不到两炷香的时间忽然暴毙。我原本也以为这件事肯定跟永昌伯府有关,直至先前我醒过来,我的丫鬟从厨房拿了一碗莲子羹过来喂给我喝,无意中提起昨儿晚上你让厨房里的人将一碗秋葵蒸熟,研碎成糊拿给你吃。旁人不知,但我如何会不知?你一吃秋葵就会浑身长红疹子,百试百灵的。你自己也知道这件事,以前从来不碰秋葵,怎么昨晚好好儿的会要吃这个?而你父亲更甚,在云州的时候吃过一次秋葵,当即就晕倒了。若非当时咱们家旁边就是医馆,立刻请了大夫过来诊治用药,他当时就死了。大夫也说让他往后再不能碰秋葵。这件事你是明明白白知道的。”   她转过头来看孙映萱。就见孙映萱一张脸阴沉着,看着她的目光一点温度都没有。   仿似眼前的这个人压根就不是她的生身母亲,而是她的仇人一般。   孙夫人见了,只觉心如刀绞。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孙夫人的眼泪水如滚珠般,沿着脸颊一串串滚落下来,说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你以前明明是个很好的姑娘。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变的这样的心狠手辣?前几年连姜姑娘那样的好人你都忍心加害。她在云州和甘州的时候都帮了我们很多,若没有她,我们娘儿两个也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子。现在你更加的不知收敛,连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也,也......”   孙夫人扑倒在棺木上,哭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孙映萱看着她伤心欲绝,依然一点都无动于衷,甚至还冷漠的说道:“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不待孙夫人回答,她就冷笑一声:“我觉得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什么不好。若一直像你一样的懦弱怕事,什么事都不敢去争,你以为你现在能是孙夫人?还只是个卑贱外室。而我也只是个低贱的外室女。”   对上孙夫人震惊的目光,她下巴扬了起来,不屑的说道:“非但你的孙夫人位置是我给你挣来的,就是父亲这个京卫指挥使司镇抚的官位也是我给他弄来的。若没有我,你们能过上现在这样穿金戴银,每天吃鱼吃肉的日子?你们所有人都该感激我的忘恩负义和心狠手辣才是。”   孙夫人愣住了。片刻之后她才低声的怒道:“你心狠手辣,所以就害死了你的父亲。这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也下得去手?你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活着的时候说什么死了的事?谁知道死了之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孙映萱轻哼一声。看着面前黑漆棺木的目光冷冰冰的,“而且我这样做也是为你们好。若他不死,往后我们全家人都会死。而且这几年若不是我,他也过不了那么好的日子。说不定在云州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他死了,也不算冤。”   但凡崔季陵知道当年一星半点的事,肯定就会过来逼问孙兴平。孙兴平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了解,肯定扛不住,会将所有的事都说出来。难以想象到时崔季陵会如何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孙兴平和自己肯定会没命。   不过既然现在孙兴平已经死了,当年的知情人就少了一个,她就更安全一点。   至于其他剩下的知情人,也就只有崔华兰和自己的母亲了......   孙映萱目光转向孙夫人,一双眼眸黑沉沉的,看不出来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孙夫人被她看的心底发寒。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这样看我做什么?难道你也想对我......,我可是你的母亲。”   “我知道你是我的母亲。我也知道你刚刚赶去永昌伯府那样做是为了救我。若永昌伯府的人真的报官,仵作查明父亲的真正死因,我肯定逃脱不了干系。”孙映萱的声音放柔下来,不过眼神还是看的孙夫人遍体生寒,“我心里也谢谢你,知道你一直很心疼我,为我做了很多事。既然如此,你就再心疼我一次,再帮我一次如何?”   孙夫人惊恐的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近。想要跑,但身后就是孙兴平的棺木。   孙映萱面无表情的伸手抄起了旁边的蜡烛台。   她也不想这样。但是母亲知道当年她对姜清婉做的事,现在竟然又知道她对父亲做的事。母亲是个软弱怕事的人,难保往后被人逼问就不会将这两件事说出来。到时她还能有活路?   而且母亲虽然刚刚在永昌伯府的时候救了她,但母亲既然知道父亲之死是她一手造成的,往后心里肯定时时刻刻都在煎熬。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从此都平静的好。   当天下午,孙家又遣了下人往自己相识的人家发了一通讣告。说是孙夫人昨夜见丈夫暴毙,悲痛之下晕厥。今日上午醒过来之后,趁人不备,一头撞死在丈夫的棺木上了。留言要与丈夫合葬。   旁人听了,都纷纷的赞叹她是个贞洁烈妇。难免唏嘘一番。   永昌伯府也知道了这件事。姜清婉立刻就觉得这件事不大对。   明明早上孙夫人过来的时候,看她的神情还是很平静的,如何回去之后就想不通撞棺木身亡了?   就想要去查一查这件事。   不过看看眼前摊开的佛经,最终还是自嘲的笑了笑。   她现在只是个闺阁中的姑娘,能叫谁去查这件事?总不能自己亲自去查吧?且查不出来什么事,反倒还要落个不好。   而且若叫老太太知道,可就不会是抄写一卷佛经这样轻飘飘的惩罚了。   最重要的是,死的人都是孙映萱的父母,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便没有多想,继续提笔低头抄写佛经。   姜老太太也知道这件事,正在跟姜天佑说话。   她当然不会关心孙镇抚和孙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事,哪怕就算孙家都死绝了,只要不跟她永昌伯府攀扯上关系,她都不会关心。   不过她不知道崔季陵已经严禁孙映萱再进靖宁侯府一步的事,心里总还顾忌着孙映萱和靖宁侯府的关系。担心她若是去对崔老太太和崔季陵哭诉这件事,那到时若他们怪罪起永昌伯府来......   就算不出手惩治他们,只是疏远也是不好的。   就吩咐姜天佑叫人去买时新果品和糕点过来,想明天带姜清婉去一趟靖宁侯府,探一探崔老太太的话。   姜天佑应了下来,吩咐两个小厮去采买东西。   又听到姜老太太的吩咐:“今儿的事是那位孙姑娘故意过来找事,跟冯姨娘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要因为这件事就冷落了她。我还等着她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呢。”   其实姜老太太心里对这件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在意的。不过想起孟姨娘今儿上午前前后后做的那些事,就很想灭一灭她那颗不安分的心。所以是肯定要抬着冯姨娘的。   冯姨娘年轻貌美,也才刚进门,姜天佑现在自然舍不得放开她。忙一口答应了。   姜老太太点了点头,让他出去了。   等到次日用完早膳,她就叫上姜清婉,两个人坐马车去靖宁侯府。   门口照例过来迎接的仆妇。一边带着她们祖孙两个人往衍庆堂走,一边还告诉她们,何夫人和何公子今儿也过来了,正在衍庆堂跟她们老太太说话呢。   第69章 有意撮合      何夫人正在跟崔老太太说孙家的事。   “......我刚刚才从孙家吊孝过来。爹娘一下子都死了,弟弟还年幼,灵堂里面哭成了一团,听了就叫人心酸。好在孙大姑娘倒是个沉着冷静的。听她吩咐下人办丧事,有条不紊的,一点儿差错都没有。许是她心里太悲痛了,面上看着倒不怎么难过了。”   崔老太太听了也叹气:“孙夫人我也见过好几次,是个和善温顺的人。怎么就这样的想不开,丈夫死了,也要跟着他一起去?抛下三个孩子,叫他们靠哪一个?好在还有映萱支撑着,若不然他们孙家真的从此就要倒了。”   又说起今儿原是想要叫两个仆妇过去吊孝的事:“陵哥儿竟是不允,下令说孙家的事与我们靖宁侯府再无干系。若有人敢去,也不用回来了。”   崔老太太虽然是这府里的老太君,但靖宁侯府的所有事都是崔季陵在管着,也就养着她罢了,其他的事全不让她插手。而且他做的事也从来不对她说一个字,所以崔老太太也不知道崔季陵为何会对孙家这般冷酷。   母子之间的事,旁人自然插不了嘴。更何况还是崔季陵的事。所以何夫人安慰了她两句,转而就说起了其他的话:“......今儿明哥儿休沐,我想起他好些时候也没有过来拜见过您了,就叫了他一起过来。昨儿晚上他知道要过来见您,还特地的给您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呢。就是想祝您寿比南山。”   就叫坐在一旁的何景明:“你还不快将那幅寿字拿来给老太太过目?”   何景明应了一声,走过来将手里拿着的一幅字打开。旁边站着的碧玉看见了,赶忙过来帮忙。   这幅字已经裱好了,上下都是上好的青锻,卷轴是檀木做的,中间雪白的宣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寿字。   是楷书,字体很端正。   年纪大的人,肯定是很喜欢这些吉祥话的。崔老太太自然要称赞一番。目光打量了何景明一打量,对何夫人笑道:“明哥儿瞧着可是越发的俊了。又考了状元郎,在翰林院当差,这也算是立了业了,你也该考虑给他成家的事了。你心里可有合适的姑娘人选?”   何景明俊脸微红。   这幅字其实是前两天何夫人特地叫他写的,当时他还不知道是要给崔老太太的。至于这状元郎......   虽然他对自己的才学确实很自信,但是也知道自己考不了状元郎。会试的时候他只是第五名。应该是皇上知道他是崔季陵的义子,所以殿试的时候才点了他为今科状元郎。   “我也想他早点成家。”何夫人瞟了何景明一眼,又转头对崔老太太笑道,“虽然也看了几位姑娘,但总没有特别合适的。还要求老太太给我们明哥儿留意一个好的呢。”   何夫人心里其实是很中意姜清婉的。不过若崔老太太当真能对何景明的亲事上心,那对方的家世肯定差不了。   姜清婉虽然是永昌伯府的嫡女,但姜天佑的官职毕竟不高,手中实权有限。若能找到个比她更好的姑娘就再好也没有了。所以就没有提起这件事。   何景明听到她们两个人当着他的面谈论起他的亲事,一张俊脸不由的就越发的红了起来,耳尖上也有些发烫。   就叫了何夫人一声:“母亲。”   不想她再说这件事。   “你这孩子。”何夫人嗔着他,笑道,“男大当婚,这有什么可害臊的?趁着今儿你过来见老太太,快求她给你留心。赶明儿给你找到一个相貌生的如花似玉的姑娘,你还要过来给老太太磕头谢媒呢。”   一番话说的崔老太太都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就说道:“你别说,我倒确实看中了一位姑娘,有心想要撮合她和明哥儿。”   何景明一张脸都快要红透了。想要说什么,但长辈面前他又不好插嘴,只能局促的坐在椅中,头低着。   何夫人忙问是哪家的姑娘。就听崔老太太笑道:“是我一位世交家的姑娘。相貌生的可真是如花似玉,现年十四岁的年纪......”   一语未了,就见宝珠走进来说道:“老太太,永昌伯府的老太太和三姑娘过来了。”   “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不是。你正好也可以见一见,看满意不满意。”   忙叫宝珠快将姜老太太和姜姑娘请进来。   宝珠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姜老太太和姜清婉就走了进来。   何夫人一见,心中就明白崔老太太口中说的那位世交之女就是姜清婉。   巧的很,倒是和自己看中了同一个人。   心中就欢喜起来。面上堆着笑,站起来跟姜老太太和姜清婉寒暄。   因为彼此都在周辉和李燕如的喜宴上见过,这会儿见着也亲热。不过考虑到何景明和姜清婉彼此都没有见过,就笑着拉何景明过来对姜老太太和姜清婉行礼。   姜清婉其实是见过何景明的。不过是十岁大的何景明,现在一晃眼他都已经十九岁了,出落成一个很俊秀的青年。   不过还是个腼腆的性子。躬身行礼的时候,姜清婉能看到他耳尖上都已经红成一片了。   虽然以前何景明看到她的时候要叫她婶婶,对她行礼,她受着就好,但此时不同彼时,身份不同,还是要还礼的。   就屈膝对他行礼,叫了一声何公子。   何景明的耳尖越发的红了起来。   彼此厮见过,坐下说话。   姜老太太主动提起了孙家夫妇过世的事,用言语试探了两句,见崔老太太并不知道孙映萱到他们家闹的事,心里安稳不少。面上的笑容也多起来。   何夫人这时却是越看姜清婉越满意,觉得她什么都好。不过也知道自己儿子虽然性格腼腆,但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他不愿意的事她也强迫不了。   就有心想要撮合何景明和姜清婉独处一会儿,回去之后再问何景明对姜清婉的印象如何。若可以,不妨就将这门亲事定下来。若他心中实在不喜,那她也没法子强求。   就笑着对崔老太太和姜老太太说道:“我们在这里说话倒罢了,要拘着他们两个年轻人坐在这里,话也说不了半句。依着我说,老太太您这府里后花园子里的荷花应当都开了,不如让他们两个人年轻人赏荷去,咱们在这里自在说话,如何?”   姜老太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乐于撮合何景明和姜清婉,就笑着点头。又问姜老太太的意思。   姜老太太也是个聪明的人,如何会不明白她们两个人的意思。   不过看何景明相貌生的很俊秀,又年轻有为,确实是个难得的良偶。可惜就是父亲早死了,家世一般。不过好在他是崔季陵的义子,和靖宁侯府的关系匪浅,这也很不错了。   左右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不妨暂且先看一看。   就对姜清婉笑道:“何公子是侯爷的义子,说起来你们两个也是世兄妹,是该亲近亲近。你就同何公子去后花园子逛一逛,赏赏荷。”   这番话就说的比较高明了。话里话外的只将何景明说成是姜清婉的世兄,既没有直接拒绝催老太太和何夫人的意思,但也算给自己留了余地。就算旁人知道,也不会坏了姜清婉的名声。   又叫绿罗和红药都在姜清婉身边,小心的伺候着。   肯定是不能让姜清婉和何景明独处的。   何夫人精明,听出了姜老太太的言外之意。崔老太太却浑然不察,只叫了丫鬟下去准备。   长辈决定下的事,晚辈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姜清婉和何景明只好都站起来,同崔老太太三人辞行后,跟着崔家的丫鬟往外走。   两个人没有并排走,何景明一直落后姜清婉两三步远的距离。也没有开口说话。   姜清婉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以前他还小的时候,她叫他明哥儿,会亲手拿果子和蜜饯给他吃,问他最近学了什么功课。就像个长辈对待晚辈一样,心里没有丝毫不自在。但是现在,他是个即将弱冠的青年,而她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而且刚刚听何夫人和崔老太太的意思,竟然有心想要撮合她和何景明。   姜清婉又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沉默的跟着崔府的丫鬟往前走。   还是上次她来过的那个水阁。不过刚刚崔老太太吩咐过,所以现在角落里用黄铜盆装着放了冰块,石桌上放着冰镇过的酸梅汤。人一走进去,就觉得浑身一凉。   已经有两个崔府的丫鬟在里面伺候了。见姜清婉和何景明过来,就请他们两个人落座。然后手脚麻利的倒了酸梅汤,放在他们两人面前。   两个人依然都没有说话。   何景明偷眼看姜清婉,就见她正低着头,素手拿了勺子在慢慢的搅动碗里的酸梅汤。   她皮肤白皙如玉,竟是比手里拿着的白瓷勺子还要白。睫毛也很长,这会儿眉眼微垂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眉心微微的蹙着。   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又忽然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先是一怔,过后就展颜,对他点头笑了笑。   虽然只是个很浅淡的微笑,但一瞬间却如同是清晨霞光里的一朵芍药花徐徐开放般的娇美动人。   何景明心中猛的一跳。竟然是不敢再看她,别过头去看旁边的槅扇。面上也开始发烫。   姜清婉看着他面上的红晕,心中暗叹了一声。   这孩子这样腼腆的一个性子,竟然让他跟一个姑娘家单独难处。想必这会儿他心里肯定尴尬的很。   到底是自己以前喜爱过的小孩,姜清婉也不忍心看他这样的尴尬。就叫绿罗和红药去将水阁上的槅扇都打开。   绿罗和红药应了一声是,走过去将四面的槅扇都推开,立刻就有一股风吹了进来。   到底是盛夏,纵容有风也是暖的。不过好在这处水阁建在水边,还是带了一丝凉意。   姜清婉拿起刚刚放在石桌上的绫绢扇,一边摇,一边对何景明点了点头,温和的问他:“何公子,你可觉得热?”   语气还是比较随意的。毕竟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已经是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了,她还是记得当初他小的时候的模样。   何景明这会儿不单是脸红了,也紧张起来。放在膝上的双手都握了起来。   嗯了一声之后,他越发的不敢看姜清婉,目光只望着槅扇外面。   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走到槅扇旁边仔细的往外望了望,然后回头对姜清婉说道:“义父在那边。”   第70章 甄别谎言      姜清婉摇着绫绢扇的手一顿。   何景明的义父,就是崔季陵了。   姜老太太是今儿早上她过去请安的时候才跟她说了要带她来靖宁侯府的事,她压根就推辞不得。虽然明知道今日是休沐的日子,但总想着崔季陵既然已经是大都督了,肯定事务繁忙,未必今儿就在家里。即便他在家里,靖宁侯府很大,她也未必能碰得上他。   而且她想,即便碰到了她也不怕。崔季陵怎么会知道她是谁?最多也就是叫他一声世叔罢了。   所以听到何景明说的话,她心中先是一跳,过后就平静下来。还转过头往槅扇外面看。   槅扇外面就是湖,水面上一大片荷叶荷花。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的荷花,但墨绿色的叶片中间开着好些粉白色的荷花,看起来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对岸就是上次她看到的芍药圃。现在芍药花自然都谢了,只剩了一片绿油油的叶子。   日光正盛,可以清楚的看到芍药圃那里有个人正在往地上插竹竿子。然后拿了青色的薄纱要往竹竿子上面搭。   这种事姜清婉并不陌生。   芍药花株娇嫩,夏季太阳大的时候就要在顶上盖纱幔遮阳,不然叶子就很容易被日光晒焦晒伤。只是以前她还在娘家的时候,这样的粗活都是花匠或者小厮来做,没想到崔季陵现在贵为靖宁侯爷,竟然会亲自来做这种事。   看来他对这片芍药花圃确实很上心。不过他以前不是对花草这些事都不怎么感兴趣的么?   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是因为她喜爱芍药的缘故?   立刻就自嘲的笑了笑。   这怎么可能?时至如今,难道她还要以为崔季陵心中在对她念念不忘么?她都担心若崔季陵知晓她这副皮囊下的真实灵魂是谁,只怕会要她的命。   何景明这时有些踌躇起来。   崔季陵是他义父,他到了靖宁侯府是肯定要过去拜见的。刚刚他也确实是想等拜见过崔老太太就去拜见崔季陵,但没有想到姜老太太和姜清婉过来了,母亲又叫他同姜清婉出来赏荷。现在偏生他又看到了崔季陵,总没有不过去拜见的道理......   姜清婉看出他的踌躇来,就说道:“何公子,你若有事,可自行去办你的事,不必管我。”   声音娇娇的,轻柔欲融,只听的何景明心中如同有只蚂蚁细细的爬过一般。   耳尖上通红一片。   他自来就用心攻书,很少同姑娘家接触。如今儿这般也算是头一回了。   而且虽然跟姜清婉到现在也没有说过两句话,但对她确实心生好感。也觉得若他这样贸然走开,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是很没有风度的一件事。   想了想,就提议道:“在下先送姜姑娘回衍庆堂?”   然后他再去拜见崔季陵。   姜清婉不是很想回衍庆堂。坐在那里就只能垂头听着姜老太太她们三个人说话,一点都不自在。可能何夫人还要拿她打趣。再者,她也不是很想看到崔老太太那张脸。   就说道:“不用。这里荷花开的好,我想在这里赏荷。何公子不必顾忌我,做你自己的事去才是正经。”   何景明在这里,看着他尴尬,她心里也不大自在。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慢慢的摇着手里的绫绢扇。   今儿她穿的是一件玉色的上襦,摇扇子的时候袖口落了下来,露出来一截细如凝脂的皓腕来。上面戴着两只细细的赤金镯子。   何景明红了脸,别开头不敢看她。顿了顿,才轻声的说道:“你先在这里赏荷,等我去拜见过义父再来找你。到时再送你回去。”   姜清婉见他坚持,也就点头应了一声。何景明这才抬脚往水阁外面走。   姜清婉看着他的背影失笑。想着这孩子倒是个很有风度的君子,对姑娘家竟然这样的体贴。   她也知道何景明这是要去拜见崔季陵。不过她不想看到崔季陵,所以看何景明走远,她就吩咐绿罗和红药将水阁四面的槅扇都关起来。   屋里放了冰,桌上还有冰镇过的酸梅汤和瓜果,一个人坐在这里,不用面对那些烦心的人,算得上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何景明顶着大日头,快步的往湖对岸的芍药圃走过去。   虽然说是湖,但也不是很大,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了。   走得近了,就看到崔季陵没有戴遮阳的斗笠,就站在大毒日头底下,手里拿着一根绳子,正将刚搭上去的青色纱幔绑到竹竿子上去。   陈平和两个侍卫站在一旁。看到何景明过来,就走过去对崔季陵通报。   崔季陵淡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有回头,依然专心致志的绑绳子。   何景明也不敢打扰他,垂首站在一旁。   等到将纱幔全都搭好了,他才转过身往何景明这里走过来。   早有侍卫端了一盆水过来请他净手。又拿了干净的布巾给他擦手。   何景明注意到他右手的食指那里在流血。应该是有竹竿子开裂了,被竹篾给割伤了。   “义父,你的手指在流血。”他赶忙关切的说了一声,走过去想给他处理伤口。   崔季陵抬手止住他,很不在意的用布巾就手指上的血擦掉,淡淡的说道:“无妨。”   在战场上后背被人砍过一刀的事都有过,这样的小伤算什么?   将布巾递给一旁的侍卫,他看了湖对岸的水阁一眼,然后问何景明:“刚刚你同姜姑娘在一起?”   虽然他很少去衍庆堂,但里面自然有他安排下的眼线,崔老太太日常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他都知道。而且,靖宁侯府里有谁来过他肯定也都知道。   若没他的允许,这些人能进靖宁侯府?   何景明心中先是惊讶,过后面上就微红起来。   竟然教义父看到他跟一位姑娘在一起......   就通红着一张脸回道:“是老太太和我母亲叫我陪同姜姑娘来赏荷。看到义父在这里,我就赶过来给义父请安。来的迟了,义父莫怪。”   崔季陵没有说话。   当年若非何景明父亲的举荐,他也不会去甘州,说不定现在还待在云州郁郁不得志。在甘州的时候他也颇得何景明父亲的照拂,后来何父因病去世,于情于理,他都该好好的照顾自己这位友人的孩子,让他成才。   好在何景明是个很聪明很好的孩子,一点都不用他操心。就是性子太腼腆了些,现在都已经是翰林院修撰了,跟人说话的时候还经常会脸红。   跟姑娘家说话的时候那是更不必说了。想必都不敢抬头。   忽然就想起那个同她有着一样姓名的小姑娘来。   相貌生的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难得的是身上平和沉静的气质。同何景明还是很般配的。   他自然明白崔老太太和何夫人的意思,不然不会开口让何景明陪那位小姑娘来赏荷花。就是不知道姜家的那位老太太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毕竟以何景明的家世而言,娶一个永昌伯府的嫡女,算得上是高攀了。   不过何景明是他的义子。既是他的义子,配个公主都绰绰有余,又怎么会配不上一个区区永昌伯府的嫡女?到时他可以亲自上门替何景明求亲,不信永昌伯府敢不答应。   心中主意打定,便问了几句何景明在翰林院的事。   朝中官员多知道何景明是他的义子,自然不敢为难他。而且这孩子性格温和,做事勤恳,是上司最喜欢的那种下属。   说了几句话,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对岸水阁的槅扇门全都关了起来。   一双长眉微皱了起来。   刚刚何景明看到他在这里,就连忙过来对他行礼问安。他也是那位小姑娘的世叔,他的长辈,按理来说,她该跟何景明一起过来跟他行礼问安才是。但是她竟然没有过来。   非但如此,还将水阁上的槅扇门全都关了起来。可见就是不想看到他。   他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有没有哪里得罪过这位小姑娘,才让看起来明明很温婉知礼的姜清婉这样的对他避之不及。关键是,上次在周辉家发生的事......   她在撒谎。   当时她肯定不是凑巧路过那里,而是特意潜在院墙外面偷听的。   她对卞玉成怎么会那么的关心?难道她认得卞玉成?那她会不会知道婉婉的下落......   崔季陵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自从见过卞玉成之后,这段日子他重新遣了一大批人手出去寻找姜清婉的下落。但一来人海茫茫,二来前几年局势混乱,好多人都在乱世中颠沛流离,不停迁徙,甚至身亡,想找到一个人其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就是有可能知情的人都很难找到一个。   所以崔季陵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会放过。   那个小姑娘,跟她同样的姓名,脸颊旁也有一颗同样的黑痣,同样紧张的时候右手食指就会绕着左手食指。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虽然才见过两次,但是每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总会莫名的就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说不定这个小姑娘以前见过婉婉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崔季陵如何还按捺的住?转身大踏步的就往水阁的方向走。   第71章 当面诘问      崔季陵虽然生的身形清瘦,但他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一路快步向前,很有一种气贯长虹的气势。何景明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能跟得上他。   何景明一开始还不知道崔季陵要去哪里,几次张口想要问。但看着崔季陵冷峻的脸还是默默的将话咽了回去。这会儿看到崔季陵在水阁门口停下脚步,他心中很震惊。   义父这是过来见姜姑娘?   他跟在崔季陵身边多年,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急迫的要去见一个人?都是人家赶着过来见他。   水阁外面有两个丫鬟,正站在旁边的柳树树荫底下,等着屋里面姜清婉的使唤。看到崔季陵过来,她们两个人吓了一跳。然后赶忙过来对他屈膝行礼,叫他侯爷。   崔季陵看着面前紧闭的槅扇门,眉头还是皱着的。   “开门。”他也没有看那两个丫鬟,沉声的吩咐了下去。   丫鬟不敢违抗他的话。就有个腰里系蓝色汗巾子的丫鬟走过去抬手敲门,轻声的说道:“姜姑娘,我们侯爷在外面,想见您。”   是红药过来开的门。   “侯爷。”她对崔季陵屈膝行礼,面上神情有点紧张,“我家姑娘正在小憩,您是不是......”   这间水阁不大,槅扇门一开,里面就能一览无余。   崔季陵看到姜清婉坐在石凳上,侧对着他。左手支颐,双目阖着,是睡着了的模样。绿罗正在一旁叫她。   对着他的侧脸正是脸颊上有黑痣的那边。她睡着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敛着,样子很平和恬淡。   竟然有点像那个人。   崔季陵以前曾经看过一本记载着海外怪事的书。上面说在遥远的山海对面有一个奇怪的国家,有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一天十二个时辰竟然有八、九个时辰都在睡觉。不过性情很温顺。   姜清婉也是个嗜睡的人。若没有睡好,整个人的心情就会很不好。会发脾气,烦躁,看什么都觉得不好。所以是肯定要让她睡好的。   那个时候他就笑她是书里说的那种奇怪小动物,不过脾气却没有那种小动物温顺。被她拿着软枕追打,还说那种小动物之所以脾气温顺就是因为每天睡觉睡的很好,若它没有睡好,脾气还能温顺得了?   她说这番歪理的时候,头微微的侧着,目光亮晶晶的。面上也带着笑,模样很生动娇俏。   唇角不由的就弯了起来,心中也柔软了下来。   他转过身,背对着水阁,吩咐红药:“叫醒你家姑娘。”   红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若她没有看错,这位侯爷刚刚脸上的神情还是很冷峻的,但是现在忽然就柔和了下来......   没时间去琢磨这件事,忙回身要去叫醒姜清婉。   不过姜清婉已经醒过来了。   醒过来的一刹那还有点茫然,不知身在何方。忽然一偏头,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也是如刀斧镌刻在心中一般,如何能忘?   心中又酸涩又愤怒,一刹那竟然忘记了自己原身已死,现在是永昌伯府嫡女的事。猛然的起身站起来,一手指着崔季陵的背影就叱道:“你竟然还有脸过来见我?”   声音虽然不大,但崔季陵听的清清楚楚。   能听到她这话里的愤怒怨恨,还有委屈不甘。   不知道为何,心中莫名的就一阵悸动。仿似被人用手紧紧的攥住了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他转过身,就看到姜清婉虽然左手撑着石桌边缘,但身子依然站不稳般的在轻微的摆动着。眼角泛红,一双杏目泪光点点,却没有落下泪来。   不过面上的神情还是倔强的。正上齿死死的咬着下唇,目光委屈又愤恨的望着他。   那个人以前生气的时候也会是这个样子。所以任凭是天大的事,只要她在他面前做了这个样子出来,他都生不起气来。   他已经,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那个人在他面前这样的生气了。这会儿猛然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这个熟悉的样子,他竟然忍不住的眼眶发酸。   竟然有想落泪的冲动。   忙低下头掩饰。   绿罗和红药这时都吓了一大跳,一边一个就去拉姜清婉的胳膊,齐齐的叫了一声:“姑娘。”   声音中满是焦急和担忧。   那位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主,姑娘怎么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   就是何景明也忍不住的为姜清婉担心起来,目光紧紧的盯着崔季陵,就怕他会忽然翻脸。   不过崔季陵这会儿正低着头,他看不清他脸上这会儿是什么神情。不过仿似双肩好像在轻颤?   姜清婉这时也回过神来。   虽然刚刚的那句话是她的心里话没有错,但是她确实也想这辈子好好的过下去。   那就肯定不能让崔季陵知道她到底是谁。   只得不情不愿的对崔季陵屈膝行了个礼,垂头敛目的轻声说道:“刚刚我做了个梦,猛然被侍女叫醒,错将世叔认成梦里的人。是侄女冒犯了,还请世叔见谅。”   总是要解释一番的。不过谅崔季陵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应该也不会过多的为难她。   但崔季陵压根一点都没有为难她。   抬头看她,面上的神情也不冷峻,竟然有几分柔和。   “无妨。”他对她点了点头。甚至还好心的说道,“夏日原就容易困乏,你若觉得困了,就让丫鬟带你去屋子里面歇息。刚刚那样歇息,确实容易梦魇。”   绿罗和红药听了这话,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安稳的落回了肚子里。   侯爷没有生气就最好了。刚刚姑娘冲口而出的那句话,其实真的很不敬。原本以为照外界的传说,侯爷冷漠不好亲近,是肯定会生气的。难得竟然还会这样温和的跟姑娘说话。   何景明难掩心中惊讶。不过想想两个人是世侄女的关系,而且相较崔季陵而言,姜清婉只是个小姑娘,所以即便姜清婉不甚说话冒犯了他,他也没有生气。   而且姜清婉自己随后也解释了,是梦魇了,错将崔季陵当成了她梦里的人。   就是不知道姜清婉刚刚梦到了什么,竟然会很激动的说出那样的话来。   姜清婉这时也很惊讶,忍不住抬头看了崔季陵一眼。   就见他面上的神情虽然淡淡的,但若细看,能看得出来他目光中的落寞和哀伤。   当年他不是一心渴望权势富贵?现在泼天的权势富贵在手,连当今皇上和太后都要对他忌惮两分,他竟然还会觉得落寞哀伤?   姜清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看着依然温顺和婉。   “世叔说的是。”她垂首轻言,脖颈后露出来的一截肌肤白皙若玉,“那侄女就先告退。请世叔和何公子在这里自在说话。”   她不想和崔季陵在一起多待,也不想跟他说话。特别明明心中怨恨他,迫于身份,面上还要毕恭毕敬的对他行礼,叫他世叔。   想想就觉得很不舒服。   就想现在离开。反正刚刚是崔季陵自己说的,若她觉得乏了,就让丫鬟带她去屋子里面歇息。   只是才刚抬脚走了两步路,忽然听到崔季陵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且慢。”   姜清婉很想不管他的话继续往前走,但又不得不停下来。还得回过身恭敬的问他:“请问世叔还有什么吩咐?”   她低着头,就没有看到崔季陵看着她的目光堪称灼灼。   “你,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一个跟你同名同姓的姑娘?”崔季陵很紧张,问出来的话都有些不稳,“而且她跟你一样,右脸颊上也有一颗黑色的小痣。相貌生的很娇美。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是弯弯的。这样的一个人,你,你有没有见过?”   崔季陵描述的这个人不就是上辈子的她?他在找她?找她做什么?   姜清婉心中一凛,也很震惊。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抬起头去看崔季陵。   崔季陵何其眼尖。而且目光原本就一直在盯着姜清婉看,立刻就注意到她眼中的震惊。   心中一紧。忙追问:“你见过她?跟你同样姓名,脸颊上同样有一颗黑痣的姑娘,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现在在哪里?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话?”   一连串的询问。其实也有可以说是逼问了。因为崔季陵越说到后来语速越快,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紧张。甚至差点就要伸手来握她的双肩,逼迫她目光看着他。   这样就能看清她脸上,眼中的所有神情,才能不会对他撒谎。   姜清婉差点儿失笑。   崔季陵这是要做什么?是担心她还活在世上,以后会将他当年做的事都说出来,影响他在朝中的地位?还是良心有所发现,想要找到她,当面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不管他到底出于哪个目的,姜清婉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关心。   上辈子的姜清婉早就死了,她现在是永昌伯府的嫡女。她会用她的这个新身份好好的活着。   活着看上辈子对不起她的这些人一个个的死去。或许在他们临死的时候她可以考虑告诉他们她真正的身份。   想想到时他们脸上震惊的神情,竟然还有点期待呢。   不过现在她还是忽然起了捉弄崔季陵的心思。   就看着他,唇角微微的弯了起来:“你说的那个人,我好像是见过。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不过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怎么,世叔认得她?”   第72章 第二口血      崔季陵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只双眼木然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姜清婉。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猛然的伸手过来抓住了姜清婉的双肩,望着她的目光森冷若出鞘利剑,几乎下一刻就能将她刺个对穿。   “她怎么会死?她肯定不会死。你在骗我。”   旁边站着的绿罗,红药和何景明都吓了一大跳,三个人齐齐抢上前来。   绿罗和红药焦急的叫侯爷,何景明则是叫义父。   崔季陵恍若未闻,脑中心中反反复复的都只有那句话,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如同有一把烧的通红的匕首猛然的扎进他的心脏里面一样,痛如削骨剔肉。而且这个念头每想到一次,那把匕首就往他的心里面更扎进了一寸。   胸中气血不停翻滚,最后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他自己身上倒是没有沾到血,不过正被他钳着双肩站在他面前的姜清婉可就倒了霉了。   玉色的上襦前襟,白色的纱裙,甚至手里拿着的那把绫绢扇上都沾染上了崔季陵吐出来的血。   他这样好好的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来,屋子里的丫鬟和何景明都吓了一大跳。先前那个过来敲门的丫鬟见状,转过身就往外飞奔。   她是在崔老太太身边伺候的,现在发生这样大的事,自然是要去告诉崔老太太。   却被崔季陵一眼看到,厉声高叫:“陈平。”   陈平明白他的意思,足尖一点,身形两个起落间已经拦住了那个丫鬟的去路。还逼迫着那个丫鬟回到水阁里来。   那个丫鬟吓的一张脸都煞白了,进了水阁就跪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   崔季陵看她一眼,又看了水阁里面其他的丫鬟一眼,沉声的下令:“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不得告诉老太太一个字。听到没有?”   一众丫鬟接触到他冷若寒霜的目光,都低下头,抖着声音应是。   崔季陵这才重新看着姜清婉。   姜清婉还呆在原地,目光怔愣的望着他。   她从来没有当面看到过人吐血。特别对方还是崔季陵。   听到她死了的事他为什么会吐血?他在伤心?他竟然会为她的死伤心?   或许,当年对她做出那样的事,他心里也曾经不好受过的吧?不过再如何的不好受,也抵挡不住权势富贵的诱惑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罪名。   就想起上辈子她嫁给崔季陵三年后依然无所出,崔老太太整日嘲讽她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托媒婆相看合适的姑娘,给崔季陵做妾。崔季陵不愿意,她就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的话来骂他,还要他在他父亲的牌位前面跪一整晚。   后来崔老太太见说不动他,实在没法子,就到处去寻偏方,煎了药给她喝。   姜清婉还记得那些药都很苦。她甚至还喝过烧成灰的符纸,说是请高僧做过法,能一举得男。   想起这些事,刚刚还有些柔软下去的一颗心复又冷硬起来。   她别过头不再看崔季陵。正好对上何景明关切的目光。   崔季陵这时也从刚刚的疯狂中慢慢的清醒起来。不过那把烧红的匕首依然插在他心里,痛的他都直不起身来,只能微微的佝偻着腰。   但还是放开了钳着姜清婉双肩的手,脚步有些蹒跚的走到旁边的一张石凳上坐下。   绿罗和红药在旁边提心吊胆了这么好一会儿,现在一见崔季陵放开姜清婉,两个人连忙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的站在姜清婉的身边。   何景明担忧的看了姜清婉一眼,走到崔季陵的身边站好。   他这个位置处于崔季陵和姜清婉的中间,若待会儿崔季陵再忽然对姜清婉发难,他好歹能拉一把。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娇娇弱弱的姜清婉被崔季陵那样的钳着肩膀逼问,他心中就揪成了一团,止不住的担心。   不过好在崔季陵并没有为难她。若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崔季陵毕竟是他的义父,这几年都很照顾他。   好在崔季陵并没有要再为难姜清婉的意思。   他痛苦的喘息了几下,将口中喉中残留的血沫咽了回去。然后慢慢的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遇到那个人的?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她跟你说了什么话?”   声音听起来很嘶哑。好像喉间刚刚用粗糙的沙砾来回的摩擦过一样。   心中始终还不相信姜清婉已经死了的事。他觉得他的婉婉不会死。   她虽然不聪明,做事率性而为,耳根子其实也软,很容易别人说什么话她都相信,但她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对周边所有的人都很好,路上看到受伤的小狗都会抱回来仔细照顾。   这样好的一个人,她怎么会死?   姜清婉握紧了手里的乌木扇柄。   他不相信?难道他不知道当初叛兵入宫,逢人就杀?还是他作为主帅,鞭长莫及,约束不了自己的手下人?   心中忽然就有点不耐烦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就那些事来来回回的说个不停,一次又一次的让她想起那些很痛苦的事来。   让她这辈子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活着不好么?   就说道:“我也记得不大清了。还是五六年前,是个夏天,忽然有一位妇人过来乞讨,知道我的姓名之后就跟我说她跟我同姓同名。她的脸颊旁也确实也有一颗黑痣。不过她也没有跟我说什么其他的话,吃了我给她的一个馒头就走了。”   “那你怎么知道她应该已经死了?”崔季陵连忙追问,“是你亲眼看到?”   姜清婉心想,我何止亲眼看到?我还切身体会到。你当数九腊月天溺死的滋味很好受么?都冷到了骨子里。   自然,心里也是冰冷一片。   想到那个时候受到的那些苦,她心里就越发的不耐烦起来,只想现在就离开,再也不见眼前的这个人。   就摇了摇手里的绫绢扇,说道:“没有,是我猜的。她当时面如菜色,一直在咳血,一阵风吹过来就会倒下去一样,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的。”   崔季陵沉默着,不过目光一直在不辨喜怒的看着她,仿似在判断她说的这几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姜清婉压根就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看着窗外水面上的和荷叶荷花。   崔季陵看了她一会,收回目光。想了想,还是涩声的问道:“她过的好不好?”   姜清婉心中冷笑。   怎么会好?   她在浣衣局的时候,冬日天寒,衣裳单薄,还要天天在冻的结冰的水里洗衣裳。得了风寒,管事的太监姑姑也不会关心,到最后病的重了,不但咳血,也吐过血。   所以崔季陵现在这吐的血又算什么?她也曾经吐过。   就冷淡的说道:“不好。我看她形销骨立,面无人色,手上的冻疮又红又肿,说话声音沙哑,以前肯定受了很多罪。”   崔季陵神情一顿。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吩咐旁边的丫鬟:“姜姑娘的衣裳脏了,带她下去换一身干净衣裳。”   脸上神情冷淡,语声冷漠,仿似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   又是旁人眼中熟识的靖宁侯爷,刚刚那样激动悲痛的样子好像只是个幻觉。   姜清婉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是个什么滋味。   看到崔季陵刚刚听到她死讯时吐血的样子,心里觉得畅快,也隐隐有点疑心。觉得当年的事莫不是错怪了他?差些儿就想要问一问他当年的事。不过现在看到崔季陵听到她过的很不好时脸上一副冷漠,无动于衷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蠢了。   怎么会觉得她错怪了他呢?他明明对她过的好不好一脸冷漠的样子。若她现在开口问他当年的事,岂不是要叫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皮囊下的真实身份?万一他对自己下了杀手怎么办?   她只有这一条命,赌不起,所以宁愿不问。   虽然觉得心中意难平,但也不敢再真的惹恼崔季陵,就垂眉低目的同他作辞,跟着崔家的丫鬟往水阁外面走。   何景明看到她走了,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不过看着她的背影,又觉得有点怅然起来。   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竟然隐隐的就很期盼能再见到她。   崔季陵瞥了他一眼,看清他面上不加掩饰的怅然。又见他目光一直看着姜清婉远去的背影,有心想要成全他,就开口说道:“你去送送姜姑娘。”   知道他是个孝顺的人,也腼腆。若自己不开口主动说这句话,他肯定会一直待在这里不走。   何景明脸上果然立刻就有了喜色。不过脚步还是没有动,而是担忧的问道:“义父,刚刚你吐了血......”   “无碍的。”崔季陵打断他的话,轻描淡写的说着,“这是老伤,大凡激动的时候就会吐血,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是快去追姜姑娘。若再晚些,就看不到她了。”   何景明确实知道他以前在战场中过毒箭,余毒未清,偶尔会吐血的事。虽然心中还是担忧,但想着他在这里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而且看义父的意思,像是要支开他一般。所以就没有再说什么,恭敬的作辞,转身离开水阁。   见他走得远了,崔季陵才招手叫陈平过来,一脸肃色的吩咐他:“叫个做事细致的人暗中跟着姜姑娘。若她有任何异动,就速来告知我。另外再叫个人去一趟甘州乡下,好生的查探一番这位姜姑娘的底细。”   第73章 心生怀疑      崔季陵可以肯定姜清婉是在撒谎。   且先不说一个重病到咳血的人到底有没有能吃完一整个馒头的好胃口,她一会儿说见到婉婉是在夏天,一会儿又说看到婉婉手上的冻疮又红又肿。夏天人的手上怎么会有冻疮?   而且,他很敏、感的察觉到,这个小姑娘虽然大多数时候在他面前看着都很恭敬温顺,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得刚刚她说那些话时对他的敌意和愤恨。   就好像故意的想要看到他难过一样。   可算起来他和这小姑娘一总才见了第、三次面。前面两次她在他面前表现的都是很恭敬温顺的,但是这次......   难道是因为上次他逼问卞玉成的事惹恼了她的缘故,所以这次她才会说这些话?还是她确实认得婉婉,甚至心中为她鸣不平,所以说到婉婉的事她才会这样的激动?   崔季陵猜不出来,所以肯定要让人去查探一番这个小姑娘的底细。而且现在但凡和婉婉有关的事情,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不会放过。   只不过这段日子他遣出去的人手依然没有半点有用的消息回馈,他已经越来越焦躁,也越来越不安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每一天都感觉度日如年,晚上睁眼到天亮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至于朝中的事,他都已经不想去理会了。   好在以前跟随他的那些亲信,如周辉等人对他都很忠心,所以暂且军权还牢牢的掌控在他的手中。不过功高震主,皇帝和太后是肯定不信任他的。培植薛明诚做兵部左侍郎就是个很好的证明。前几天甚至还放出风声来,一帮子文官说要将调兵权和统兵权分开,有意想将调兵权划归兵部管理,大都督府往后只掌管统兵权。   崔季陵冷笑。   皇帝和太后就这样着急的想要分他的兵权?不过这几年他的大都督也不是白当的,军中和京卫指挥使司都是由他的亲信在把持管辖,皇帝和太后想借由那一帮子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官起浪,还是差了些火候。   崔季陵觉得朝堂上的这些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压根就不用怎么烦心,倒是婉婉的事......   他闭了闭眼。   只盼着能早点找到她。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   *   姜清婉走出水阁一段路后,就很懊悔刚刚自己说的那些话。   其实已经带了很明显的赌气和怨恨了。也不知道崔季陵到底有没有察觉到。   不过他那个人原就很内敛克制,心中所想从来不在脸上表现出来。所以就算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也不会让她看出来。   以前他就说过她傻,说不放心她一个人在任何地方,恨不能到哪都带着她,让她时时刻刻都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才安心。   姜清婉也承认自己上辈子确实是挺傻的,识人不清。不过在宫里待了三年,见多了勾心斗角的事,自以为已经修炼的能够喜怒不形于色了,没想到刚刚在崔季陵的面前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   不过对着那个人,她原本就很难控制住自己。到底是自己曾经深爱,也曾经深恨过的人。   在浣衣局的头一年,她整个人可都是在仇恨中度过的。每每想起崔季陵的时候就恨的咬牙切齿。虽然后来得孙姑姑的开导慢慢的看开了一些,但对一个人的仇恨不可能那么容易的就放得下。现在她也是迫于身份相差悬殊,也想好好的过完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辈子,这才迫不得已在那些人面前做了温婉柔顺的样子出来。若有机会,她自然也不想那些人好过。   脑子里正想着这些事,就听到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且越来越近。   她回过头一望,就见来人是何景明。   何景明刚刚跑的太快,现在停下来的时候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不愿让姜清婉看到他失态的样子,所以深深的呼吸了两下,这才平稳开口:“姜姑娘,刚刚的事,你莫要放在心上。也不要怕。”   何景明这是来安慰她,还是来替崔季陵说好话的?   自然两者都有。不过何景明原本就和年轻姑娘接触的少,心中对姜清婉也有一种别样的情愫,所以现在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她才好。转而开始替崔季陵说好话。   “......义父虽然看着冷漠,但其实人很好的。他就是做武将太久了,早年一直东征西战,所以给人的感觉很凌厉。不过你若是跟他处长了,就知道他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样冷漠了。”   姜清婉没有说话。   上辈子她自认为自己了解崔季陵,觉得他是个很温和内敛的人,身上有一股子学子特有的清高孤傲之气。但是其后发生了那件事,她却发现自己压根就不了解他。   至于现在,她每次看着他的时候,只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   相貌明明是一样的,但眉眼间的那股子锐利,还有身上森冷的气势......   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日会变成这个样子。自然,她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崔季陵竟然有一日会投笔从戎,做了武将。   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崔季陵与她再无干系,往后对他的事再不会有半点关心,但他相交以前有这样大的变化......   心中还是难免好奇的。正好现在可以问一问何景明。   就轻声细语的对何景明道谢:“多谢何公子特地赶来安抚我。其实我也知道世叔是个很好的人,刚刚的事,他肯定有他的缘故。”   当年的事,崔老太太一直觉得是家丑,就没有对外人提起过半个字。而在崔季陵心中,对那封休夫书他是从来不肯接受的,自认姜清婉永远都是他的妻子,从来没有对外人提起姜清婉离开的事,只说她身子不好,送到了一处幽静的地方修养,等修养好了再接回来,所以何景明压根就不知道那时发生的事。   刚刚在水阁里,听到崔季陵问起姜清婉有没有见过一个跟她同名同姓的人,他心中也觉得很奇怪。这会儿想了想,才有些迟疑的说道:“义父刚刚说的那个人,应该是他的妻子。他跟他的妻子感情很好,可能是他的妻子走丢了,他心中着急,所以心急之下才会......,姜姑娘,你别多心,他肯定不是针对你。”   在他小时候的印象中,崔夫人是个很爱笑的人。而且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很娇俏的样子。每每这个时候,义父望着她的时候面上都带着很深的缱绻柔情,眼中如有星辰坠入。   真的是很深的缱绻柔情,连他当时才十岁都能感受得到。母亲也经常说他们两个人伉俪情深,以前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看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会有满目柔情。   姜清婉没有说话,不过拢在袖中的双手轻轻的攥了起来。   顿了顿,她才问道:“我曾听人说过,世叔以前是个文人,在宁王府里做长史,怎么后来却做了武将?何公子可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这个,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何景明想了想,才回道,“这应该还是九年前的事。有一日我父亲看望义父回来,对我母亲说起,说义父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忽然就很颓废萎靡起来。我父亲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说,只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面闷头喝酒,谁去找他他都不见。再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又回来说义父好好儿的又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去宁王那里辞了王府长史的职务,还说要去投军。父亲当时还很担忧,说义父只是个文人,生的清瘦,只会拿笔,能拿得动兵器?而且他以前只怕连鸡都没有杀过,现在竟然要上战场,能行?听说崔老太太那个时候在家里大闹了好几日,甚至还用绝食威逼。不过义父到底还是没有听她的话,义无反顾的就去了军营。后来的事,姜姑娘应该也听说过,义父这些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还练得一手好箭术,百发百中,甚得军中兵士信服。”   姜清婉心中很震惊。   按何景明说的这番话来推测,崔季陵很有可能是她离开之后才会那样。   不是他自己叫人将她作为贡女送进京的?怎么还会颓废萎靡,甚至不顾崔老太太的绝食威逼,依然弃笔从戎?要知道崔季陵对崔老太太还是很孝顺的,很少会违逆她的话。   心中忽然就起了一个念头。   难道当年的事有什么隐情不成?其实是孙映萱和孙兴文合起伙来骗她的?   但孙映萱的腹中当时确实有个三个月大的孩子,这她可是亲耳听到那个大夫说的。而且孙兴文当时只是个王府侍卫,若没有崔季陵的指令,他敢这样对她?   想想她当时在马车上醒过来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整个人还晕晕沉沉的,肯定是不知不觉的喝了迷、药之类的东西下去。   不过那几天家中并无一个外人来过,这迷、药肯定是家里的人给她喝的。想必不是崔老太太就是崔华兰。   若没有崔季陵的指使,崔老太太和崔华兰敢这样做?   她是不信的。   但是想一想那几年崔季陵对她的好也确实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心中疑惑重重。忽然她心一横,转过身就往水阁的方向跑去。   她要去亲自问一问崔季陵当年的事。她不信崔季陵真的能那般狠心的对她。若他真的那样狠心,那即便待会儿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出手杀了她,她也甘愿认命。   第74章 真相显露      不过等她到了水阁,就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崔季陵已经不在里面了。   姜清婉的脚步停了下来。   人都是这样,往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明明刚刚满心冲动的跑过来要亲自问一问崔季陵当年的事。若这会儿崔季陵还在水阁里面,姜清婉也就真的问了,但是现在他已经离开了......   姜清婉站在水阁前,看着里面空空无一人的屋子,只觉刚刚满心的冲动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一点儿都不剩了。   何景明和绿罗、红药他们追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姜清婉正站在太阳下,整个人如同呆了一样。   绿罗忙从红药的手里接过青绸油伞,两步走过去罩在姜清婉的头顶,说道:“姑娘,您怎么了?”   姜清婉慢慢的回过神来,伸手握住了腰间系着的玉坠。用了点力扯下来,握在手中。   然后她一转身,就对上何景明关切的目光。   她面上带了浅淡的微笑,对何景明点了点头:“我没有事。就是刚刚发现我的玉坠不见了,以为掉在水阁里面,就赶着回来拿。等走到近前,就发现玉坠掉了在水阁门口。”   何景明目光望过去,就见她素白的手中确实握着一根淡蓝色的丝绦,上面系着一只碧玉坠。   看得出来这碧玉坠很贵重,一汪绿水般,难怪姜清婉刚刚看着会那样的着急。   便没有疑心。   姜清婉现在无心跟他说话,稍微寒暄了两句,就同他作辞,跟着崔府的丫鬟下去净面换衣裙。   靖宁侯府里的女眷就只有姜老太太,可能还有未穿过的新衣,其他都是丫鬟仆妇,哪里来的新衣?但一来这件事姜清婉不想让姜老太太她们知道,二来她也不喜欢穿别人穿过的衣裳,所以就找了个幽静的厢房,将外面的衣裙都脱下来,叫绿罗和红药洗了。   好在是夏日,太阳很大,一会儿工夫就都干了。姜清婉穿了衣裙,带着绿罗和红药往衍庆堂走。   等走到衍庆堂院门外,远远的就看到何景明正等在一棵树下。看到她过来,就对她点了点头。   姜清婉明白他的意思。   两个人原本就是一块儿出来的,若何景明先回去,她没有回去,旁人免不得的就要询问。到时若知道了水阁里面发生的事就不好了。所以何景明这是特意的站在这里等她,好两个人一起回去。   是个做事很细心的人。   姜清婉就对他点头微笑,颊边梨涡隐现,只看的何景明心中一紧。   不敢再看她,目光转过去看旁侧的柳树。不过胸腔里的一颗心还是在突突的乱跳着。   等两个人回到衍庆堂,崔老太太和何夫人笑着问他们荷花好不好看,外面热不热之类的话,好在何景明牢记崔季陵说过的话,水阁里的那件事一个字都没有透露,只回答说外面不是很热,荷花全都开了,很好看之类的话。仿似他和姜清婉刚刚确实一直在水阁里面赏荷一样。   崔老太太和何夫人彼此对望一眼,都点头微笑。   很显然,她们两个人是看好这两个年轻人的。   姜老太太脸上虽然也有笑容,但只是淡淡的微笑。看不出来她对这件事到底是矜持,还是旁的什么意思。   不过等到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姜老太太忽然开口问姜清婉:“你对何公子有什么看法?”   姜清婉心中微惊,不过面上看起来还是如常的。   “何公子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只是性子温柔腼腆,往后仕途上只怕也有限。”   她知道姜老太太肯定也动了想要撮合她和何景明的心思。   她也知道她这辈子是肯定要嫁人的。一辈子待在永昌伯府,或是出家为尼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事。不说姜老太太,就是姜天佑和姚氏,也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现。那她就有必要在一定的范围内给自己挑选一门合适的亲事。   其实说起来何景明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不错。才学是有的,相貌生的俊秀,更重要的是他性子温柔。家里就只有一个母亲。而且何太太看起来也很喜欢她的样子,嫁给他肯定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但是这孩子小时候她是见过的,还称呼她为叔母......   姜清婉过不了自己心里的这一关。   她知道她是永昌伯府唯一的嫡女,姜老太太肯定想她嫁一个有权势的人,这样就能给永昌伯府带来助力,所以才用这样的一句话回答姜老太太的提问。   姜老太太听了,面上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果然心里也没有定下来这件事。毕竟何景明的条件比较复杂。   他虽然是今科状元,在翰林院里面当差,但家世很不好,谁知道他要在翰林院里面熬多长时间的资历?但另外一方面,他又是崔季陵的义子。而现在崔季陵膝下并无一儿半女......   姜老太太仔细的想了一想,觉得这件事暂且还是要观望一阵子。先拖着何夫人,等姜清婉入了宫,到时再看她的造化如何。说不定就被太子或者二皇子给看中了呢?那到时何家的事肯定不用再提了。   目光看着姜清婉的手,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就问道:“你早上带过来的那把团扇呢?怎么没见你拿着?”   姜清婉这会儿心中是切切实实的一凛。   那把绫绢扇上也沾染了崔季陵吐出来的血,当时在厢房的时候她只顾着叫绿罗和红药洗她穿的衣裙,就没有顾得上那把绫绢扇。想必拉在那里了。   那是一把产自苏州的绫绢扇,是姜老太太特意叫人买来给伯府里的姑娘的,就是为了带她们出门的时候不会让人觉得他们永昌伯府寒酸。每个人都只有两把,但是现在她竟然丢了一把......   面上就做了愧疚的样子出来,低头呐呐的说道:“那把扇子,祖母,我,我仿似丢在靖宁侯府里面了。也不知道丢在哪里。”   她心中知道,姜老太太也不会特意的为了一把扇子现在折返回靖宁侯府。若崔老太太问起,知道她是为一把扇子特意的跑回来,心中会怎么想?不过该有的愧疚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只怕还要挨两句骂。   姜老太太确实有点生气。   毕竟在乡下待了很多年,为人比较节俭。而那把绫绢扇非普通的扇子,是缂丝的。统共就只有这一把,竟然让姜清婉给丢了。   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她:“你怎么这样的不小心?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一寸缂丝一寸金?这样的东西,你就该看的很重,时时刻刻都小心才是,但你竟然......”   姜清婉依然低着头,露出来的后面一截脖颈白皙细腻如初雪。   她小声的嗫嚅着:“祖母,都是我的错。那我们现在回靖宁侯府找一找?我想,只要我们回去见了崔老太太,说一说这件事,让她叫丫鬟去找,是肯定是找到的。”   “为了一把扇子现在返回去,还大张旗鼓的叫丫鬟去找,你不嫌丢人?”姜老太太气的闭了闭眼。片刻之后才长叹一声,“罢了。另外一把扇子你可要仔细,别再丢了。若再丢了,可就没有这样好的扇子给你用了。”   姜清婉忙恭顺的应了声是。又轻声的问姜老太太渴不渴?从旁边的小几上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   姜老太太虽然心里生她的气,但看着她这样孝顺的样子,什么气都会渐渐的消了。心里还在想着,等回去了要叫人再去买一把上好的扇子给姜清婉。   *   姜清婉丢失的那把缂丝团扇现在正在崔季陵的手中。   乌木的扇柄,红色的流苏,上面串了一粒红珊瑚打磨成的圆珠子。扇面上则是两枝折纸海棠,一只蝴蝶。   不过扇面上空白的地方有几滴很显眼的血迹。   他知道这几滴血迹是在水阁里的时候沾染上的。非但这把绫绢扇,就是姜清婉的衣裙上也都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两指拈着扇柄,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儿,他就将扇子凌空扔给了站在一旁的陈平,吩咐他:“叫个人将这扇面上的血迹弄干净,然后送还给那位姜姑娘。”   陈平应了一声是,拿着扇子转身退了下去。   崔季陵这时看了一眼看跪在地上的那个侍卫,面上神情淡漠:“继续跟着她。若她有任何异常的地方,速来告知我。”   侍卫恭声应是,起身退下。   屋中就只剩了他一个人。他转头看着窗外的青竹发了会呆,然后起身走到书架旁,小心翼翼的将上面放着的盒子拿了下来。   是一只黑漆螺钿的小盒子,盒面上用螺钿拼出来的图案是那个人最喜欢的芍药花。小心的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一只墨绿色的香囊,上面锈着几竿青竹。   不过绣工很不好,这几竿青竹绣的歪歪扭扭的。猛一看,倒要以为是长的高一点的青草。   不够看得出来崔季陵还是很喜爱这只香囊的。在他伸手轻抚着这上面的几竿青竹时,面上的神情立刻就柔和了下来,眼中也带着笑。哪里还是平时在人前冷漠凌厉的大都督?   她是个不爱刺绣的人。就是这只香囊,也是他在床笫间磨了她很长时间她才答应给他做了。做好了之后她自己很嫌弃,差些儿就剪碎了。还是他眼疾手快的抢了过来。   但还是被她勒令不许戴到外面去,担心其他人知道了会笑话她。   他只得答应了。   现在轻抚着这几竿青竹,仿似还能看到那个时候她懊恼的在他面前说她怎么绣了这么个玩意儿出来的挫败样子。   眼中笑意忍不住的加深。   真的是很想,很想立刻就看到她。只要她好好的,他宁愿付出一切代价。   不过可惜他这个愿望终究要落空。   又过了十来日,他前段时间遣出去寻找姜清婉的那一大批人里面终于有一个人回来了。而且不止是他自己回来,另外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说是以前宁王府里的一个侍卫,曾经押送老宁王给以前那个皇帝的寿辰礼物上京。给他看了大都督亲手画的夫人画像时,他说他见过这个人。所以就将他带回来见过大都督。 ☆、第75章 真相之一   这名侍卫自称姓吴,名伟才。一条腿从大腿往下就断了,腋下夹着根拐杖才能一蹦一跳的走路。面色黧黑粗糙,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胳膊肘和前襟的地方都打了补丁,看得出来日子过的很不好。   看到崔季陵,他瑟缩了下,出口叫的竟然是崔长史。   可见他只知道当年崔季陵在宁王府做长史的事,不知道后来他弃笔从戎的事。   崔季陵也没有解释。   而实际上,他现在压根就没有心情来解释,只想尽快知道姜清婉的下落。   他从下属的手中拿过那卷画着姜清婉的画轴,抖着手打开,问吴伟才:“你说你见过这个人?你在哪里见过?她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   一连串的话问出来,声音都在发抖。   虽然他现在很急切,但这几年在高位惯了,眉眼间依然凌厉森冷,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吴伟才吓的往后跳了一步,望着他,一时话都不敢说了。   被崔季陵又逼问了一遍,他才颤着声音说道:“那,那个时候,王爷叫,叫我们几个送几车东西给原来的那个皇上贺寿,里,里面是有两名贡女的。我,我记得其中一名贡女好,好像就是长,长这个样子。”   崔季陵脑子里面一片空白,目光直直的看着吴伟才,仿似压根就没有听明白他说的话一样。   吴伟才实在是被他吓的狠了,干咽了一口唾沫下去,喉结上下滚动着,很想转过身就跑。   好一会儿的功夫,他才听到崔季陵古怪的声音渐渐响起:“你说什么?贡女?你确定没有看错?她怎么会成为贡女?”   吴伟才是真的想要转身就跑了。但是屋子里站了好几个侍卫,个个腰间都佩着刀,看着他的眼神都冰冷的很。门外面也站了好几个侍卫。他敢肯定,若他胆敢逃跑,只怕他立刻就会被这些人砍为肉泥。   就哆嗦着声音说道:“不,不会错的。那,那两个贡女相貌都生的,生的很美,我 ,我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好看的女人,只看过一眼就,就绝对不会忘记。绝对,绝对错不了。而且,而且孙侍卫长对这个贡女好像很重视,特地的嘱咐我们几个一定要严加看守,不能让她跑了。还,还禁止我们任何人跟她说话。若教他知道,就,就要割了我们的舌头。”   崔季陵目光还在看着他。   吴伟才说不清楚他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很复杂,但是他看着实在是觉得心慌。最后不敢再看,慌忙的低下头去。   崔季陵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觉得他整个人都开始木然起来。   好一会儿,他只目光紧盯着吴伟才看。好像这个人跟他有深仇大恨一样,想要用目光就将他钉死。   但忽然他飞快的将手里的画轴卷了起来,一句话都没有说,抬脚飞快的就往外走。   陈平见状,忙叫屋里的侍卫都跟了过去。还小跑几步上前,恭敬的请示:“大都督,您要去哪里?”   崔季陵只叫他备马,旁的话一个字都没有说。仿似再多说一个字,他整个人就会泄了气,瘫软在地上不能再动一样。   陈平见他一脸冷色也不敢再问,赶忙吩咐人前去备马。   等崔季陵走到大门口,马匹已经备好了。他翻身上马,重重一鞭子抽在马身上,马儿痛嘶一声,四蹄扬起,飞窜了出去。   陈平等侍卫也赶忙翻身上马,追过去了。但总是落后崔季陵一段距离。等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只见那匹马在周宅大门前,崔季陵已经不见了身影,想必已经进去了。   周宅看门的小厮正手笼着马笼头要将马拉到旁边的树荫底下,看到陈平等人疾驰过来,忍不住的开口问道:“大都督今儿这是怎么了?过来就说要见我们夫人。他......”   陈平哪里还有心思回答他的话,只问大都督在哪里。得知已经进后院了,赶忙的也跟了过去。   朝中想对大都督不利的人有很多,他们身为大都督的贴身侍卫,是肯定要时刻跟随在他身边的,怎么能让大都督现在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忙领着侍卫一路往门里面跑。跑到半路,正遇到匆匆跑过来的周辉。   今儿是休沐的日子,周辉正在前面的书房同几个门客清谈,忽然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飞跑过来,说大都督来了,要见夫人,正一脸寒意的往后院去。   周辉和李燕如成亲还不到一月,但对她的感情却越来越深厚。这会儿猛然听说崔季陵来了,还一脸寒意的往后院去,担心崔季陵会对李燕如不利,赶忙跑过来。结果在半路上就遇到了陈平。   周辉和陈平共事三年,彼此间也很熟悉。这会儿见到,赶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大都督会这样急切的跑过来要见他的夫人。   陈平虽然是后来才到崔季陵的身边做侍卫,但作为贴身侍卫,当年的事他多少也能猜测到一些。当下就将刚刚吴伟才说的那番话说了。   周辉听了,只震惊的停下了脚步。不过见陈平等人依然在往前飞奔,赶忙又继续抬脚追了上去。   等他们几个人感到李燕如现在住的正房时,就见崔季陵正打开手里的画轴问李燕如:“这个人,你是不是见过?她是不是,是不是当年跟你一起去京城里的另外一名贡女?”   李燕如原本正在给屋里的一盆文竹盆栽浇水,见崔季陵猛然闯进来,手里的水壶都吓的掉到地上,打湿了水墨青砖地面。旁边的丫鬟也不敢过来收拾,水蜿蜒着往四面流去。   周辉这时赶了过来,气喘吁吁的站在槅扇门边,对她点了点头,她这才敢看着画轴上画的人。   相貌娇俏,容色照人。一双妙目,颊边梨涡,隔着一张纸,仿似都能感觉到那个人的灵动笑意。   可见画这幅画的人确实对她很了解,心中也对她充满爱意。   李燕如定了定身,压下心里的那股子惧意。没办法,她每次看到崔季陵的时候心中总忍不住的会害怕。然后才说道:“这个人确实是九年前跟我一起进宫的那名贡女不错。不知道大都督怎么会有她的画像?”   只觉得只觉得心中咚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他双唇颤抖着,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嘶哑着声音问出来:“她,她叫什么名字?”   李燕如看他一眼。被他脸上痛苦扭曲的样子给吓到,忍不住的就往后退了两步。   好在周辉这时已经走到她的身边来,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她才敢抖着声音回答出声:“她,她叫姜清婉。”   如被人施了定身术,崔季陵只觉自己一刹那不会动,不会说,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到底还在不在跳动。   陈平和周辉两个人赶上前来,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他只看得到他们双唇在开开合合,但是他听不到他们说的话。   就好像他已经死了一样,现在他什么意识都没有。也都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最后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他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突兀的袭来。仿似有人在拿刀子割他的肉,剔他的骨,同时还拿了烧红的滚烫刀子照着他的心脏就狠狠的捅了进去。   几大口的鲜血猛然喷出。他整个人身形不稳,踉跄着伸手抓住了旁边的一张圈椅,五根手指紧紧的抠着扶手。   屋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周辉和陈平赶忙一左一右的扶着他在圈椅中坐下。而崔季陵也仿似木偶一般,任由他们两个人摆布。   他的胸口在急剧的起伏着,一张脸白的不成样子,浑身战抖。几次张口要问李燕如话,但只觉得喉咙里如同被人塞了一只滚烫的烙铁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最后还是周辉倒了一碗水来,凑在他唇边,他勉强喝了一口,才能嘶哑着开口问道:“她怎么会成为贡女?她怎么会成为贡女?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话?全都告诉我。”   说到后来,声音已经近乎于嘶吼了。   是那种类似于野兽在极度痛苦下的嘶吼,只听的李燕如心中一跳,脸色都白了起来。   好在有周辉在身边,她才壮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当年,当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知道,知道我被选中带到宁王府的时候,宁王府里面还有其他好几位姑娘。我们是一起受训的。我那个时候从来没有见过清婉。后来我知道我被选为贡女之后,被人打扮一番,挑了个良辰吉日就将我连同那些奇珍异宝一块儿送上马车,要去京城。初期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另外一名宫女。只知道她一直在另外一辆马车上。直至离开甘州十天之后,另外一名贡女才被送来跟我一辆马车。我那个时候才见到清婉。她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话都很困难。等后来进了陕西,她,她才能好好的说话。她告诉我她叫姜清婉。问她是哪里的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她却不说话,只是哭。再过了两日,她忽然呕吐,又发起高热来,孙侍卫长就请了个大夫过来诊治,结果大夫说她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因为一直赶路,她又心情郁结,所以才会......”   “身孕?”崔季陵这时忽然打断她的话,声音抖如颠筛,几乎语不成句,“你说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第76章 第三口血   李燕如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猛然被崔季陵开口打断,她顿了顿才回答:“是的,当时她确实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我那个时候还很惊讶,问她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她也不回答,一直哭,后来......”   “孩子呢?”但崔季陵再一次开口打断她的话,迫不及待的问道,“孩子在哪里?后来她有没有因为有了身孕再吃苦受罪?”   刚刚混乱的时候周辉已经小声的告诉过李燕如,姜清婉就是大都督多年前就失踪不见的挚爱妻子的事,所以这会儿听问,李燕如就很不忍心的看了崔季陵一眼,然后才涩声的回道:“孩子,没有了。”   “没有了?”   崔季陵的声音如在睡梦里,漂浮在半空中。喃喃的说道,“怎么会没有了?”   李燕如就继续说了下去:“当时孙侍卫长知道这件事,脸色就很不好看。后来我听到他跟那个大夫说话,叫他抓一贴落胎药来。我知道他这是想打掉清婉腹中的孩子,就告诉清婉,还叫她快跑。但我们一直被侍卫看守着,哪里能跑得掉。后来孙侍卫长到底还是叫人熬了那碗落胎药来,要清婉喝下去。清婉一直跪着哭求他,让他放过她的孩子,但是孙侍卫长,他,他......”   说到这里,李燕如眼中泪花隐现,声音也沙哑起来:“他叫两个人抓着清婉的胳膊,他自己掐着清婉的下巴,硬生生的将那一整碗落胎药都给清婉灌了下去。当晚清婉痛了一整晚,到天明的时候孩子才被打下来。清婉,清婉也痛的昏死了过去。后来我一路照料她,直到临进京的时候她的身子才慢慢的好起来。可是,可是她更加的不爱说话了,整个人经常发呆,就跟傻了一样。我见了,实在心疼,就开解她。可是一个人受了这样大的伤害,哪里能那么容易的就开导得了呢?”   大抵一个人痛到了极致的时候反而察觉不到痛了吧?最初的挖心剔骨之痛后,崔季陵觉得自己反倒镇静了下来。因为他竟然还能声音平静的问李燕如:“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婉婉去了哪里?她,她进了宫?”   不过他虽然觉得自己够平静,但屋子里的其他人看着他全都觉得心惊胆战。   他眉眼间的神情,分明就离疯狂不远了。   就如同是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空中黑云遍布,视野所见之处全都昏暗一片。无端的就让人觉得心生恐惧。   倒不如快些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来的安心点。   李燕如显然也被吓的不轻,停顿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是的。后,后来我们两个人都被送进宫。进宫的当日皇帝就看中了清婉,要,要她侍寝。但后来我听说清婉当时抵死不从,还抓伤了皇帝的胳膊。皇帝一怒之下,让人将她杖责三十,发配到浣衣局为奴了。后来她就一直在浣衣局里面做苦工,我去看过她。她过的很不好,数九腊月天还要在冰水里面洗衣裳,手背上的冻疮冻的又红又肿,整个人也很消瘦。再后来,宫破了,我趁乱扮成宫人的模样逃出宫,就不知道她的下落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生还是......”   后面的那个字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当年正是自己领兵攻破京城和皇宫的,若婉婉在那个时候被他手下的兵士杀了......   崔季陵目光呆登登的望着李燕如,想要说话。不过双唇翕动了好几次,最后话没有说出来一句,张口就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周辉和陈平一直站在他身边,见状两个人互望一眼。陈平就轻声的说道:“大都督,您,您保重身体。属下去请王太医来给您看看?”   他担心崔季陵这样大悲大恸,体内的余毒会加速发作,到时极有可能就会危及性命。   周辉要聪明些,赶忙的说道:“大都督,既然燕如当年能从宫里逃出来,说不定夫人当时也逃出来了。现在正好好的在某个地方呢。只要咱们一直找,总有找到她的一天。”   甭管夫人现在到底是生是死,但给大都督一个希望总是好的。若不然,看大都督这个样子,往后的日子他要怎么过?   崔季陵不说话,抬手慢慢的抹去了嘴角的血迹,然后手扶着椅子的扶手慢慢的站了起来。   “孙、兴、平。孙、兴、平。”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叫着这个名字,面上神情阴冷若厉鬼,仿似恨不能生啖这个人的血肉一般。   周辉沉默了下,但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大都督,这个孙兴平,前些天的时候刚死。这会儿应该已经下葬了吧?”   心中也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这个孙兴平可真的是太会死了。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了......   “死了?”崔季陵咬牙切齿,“就算他死了,我也要将他挫骨扬灰。”   喝命陈平:“速去查探孙兴平下葬的地方。再点一百侍卫随行。”   是夜乌云满天,到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城郊山脚,侍卫手中火把连成一片,将面前石碑上的字照的清晰明了。   崔季陵看着上面刻的孙兴平三个字,心中恨极。自陈平手中接过一把匕首,手腕用力,一下下的将那三个字划的粉碎。   待划完,他手腕一抖,匕首如离弦之箭,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插、入墓碑后面的坟头。   “挖坟。”崔季陵厉声吩咐。   手中拿了锄头,铁锹的侍卫领命上前,一时只见尘土飞扬。   很快的就露出下面漆黑的棺木来。   崔季陵从身后侍卫手中拿过铁棍,亲自上前开棺。   心中愤恨之极,手腕上用力极大,就听得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随后那块厚重的棺盖竟然往后飞出去一两米远。   有几个侍卫举火把上前,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棺木里面的情景。   孙兴平已经死了好几天,而现在又是三伏天,所以这棺盖一开,就有一阵恶臭扑鼻。这会儿近前一看,更是无法直视。   不过在场的众人都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经常跟死人打交道,倒没有人后退。也无一人发出声音,只能听到火把燃烧时发出的毕剥声。   崔季陵目光冷冷的看着棺木里面。忽然重重一脚踹出,竟然将棺木踹的侧翻了过来。孙兴平的尸首也从棺木里面滚了出来。   “鞭子。”崔季陵伸手,对站在身边的周辉冷喝一声。   周辉赶忙叫人拿了鞭子来。崔季陵接在手中,对着地上的孙兴平尸首就狠狠的一鞭子抽了下去。   一碗落胎药,这个人,亲手断送了他和婉婉的至亲骨肉。   只要一想到刚刚李燕如所说的话,婉婉跪在地上苦苦的哭着哀求这个人,但这个人心硬如铁,掐着婉婉的下巴,逼迫婉婉喝了那碗落胎药,崔季陵就恨不能将孙兴平碎尸万段,粉身碎骨。   即便碎尸万段,粉身碎骨也不能消他心头之恨,心头之痛。   但这个人竟然死了!竟然死了!让他满腔的恨和痛都无地发泄。   眼前仿似看到婉婉伤心欲绝的模样,耳中仿似听到她痛苦的哭声,一刹那连空中的电闪雷鸣他都看不到,听不到,只恨不能毁天灭地。   被迫堕胎,被送入宫中做贡女,被皇帝强迫时的无助害怕,杖责三十,在浣衣局中为奴三年。他的婉婉,那么娇气怕疼的一个人,她怎么能受得了这些事?   但是她在经历这一切事的时候他竟然一点都不知情,心中还在怨她,怪她抛弃他去找卞玉成。   甚至当年他还跟她错身而过。   若是那时回过头看马车一眼,也许他就能看到婉婉。这样她就不会被送进宫里了。   他简直该死!   不过在死之前,他要将当年的那些事都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要那些欺负过婉婉的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愤怒,崔季陵双眼赤红,脑中如有千万根烧红的针在扎着他一样。手中的力道也越发的大了。   饶是陈平是在死人堆里面滚过的,这会儿看着也觉骇然。悄悄的拉了拉周辉的衣袖子,目光询问要不要去劝一劝大都督。   周辉无声的对他摇了摇头。   心中挚爱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但自己事先竟然一点不知。现在猛然知道,只怕割肉剔骨,挖心挖肺都不足以形容其痛。   陈平只好站在原地,看着崔季陵一直在鞭打孙兴平的尸首。   约莫近百鞭,才见崔季陵劈手将手中的鞭子扔向一旁。随即从身旁一名侍卫的腰中抽出弯刀,照着孙兴平尸首的胸口一劈,五脏六腑就都血淋淋的肉眼可见。又用力一刀,割下孙兴平的头来,用脚一踢,已经被打的稀烂的头颅就咕噜噜的往旁边滚。   崔季陵犹且不解恨,对着孙兴平的尸首又劈了两刀,随后冷声吩咐:“喂狗。”   有侍卫开口应是。崔季陵这才手中提刀,快步的走到马旁,翻身上马。   周辉和陈平见状,叫了两个侍卫留下来清理现场,随后带着其他人上马,随崔季陵往前疾驰。   空中乌云翻滚,雷电大作。   今夜注定会是个不眠夜。   与此同时,孙家后院中,孙映萱正拔下头上戴的银簪子在挑灯花,忽然就见有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吓的一脸煞白的说道:“大,大小姐,不,不好了。大,都督带人,带人闯进来了。”   ☆、第77章 第三巴掌   孙映萱闻言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银簪子都没有拿稳,扑的一声就掉到了地上去。   旁边伺候的丫鬟见了,赶忙的弯腰捡起来,双手递过来。   孙映萱定了定神,从丫鬟的手中接过银簪子簪在发髻上,然后呵斥那名小厮:“大都督来了便来了,你吓成这个样子做什么?狗的胆子都比你大。”   骂完之后,她起身站起来,抬脚往外就走。   她知道崔季陵一直在找姜清婉,若他找到姜清婉,当年的事情肯定都瞒不住,崔季陵势必不会饶恕她。但是都已经过去九年了,姜清婉一直没有下落,她觉得姜清婉肯定是死了。   姜清婉一死,当年的所有事自然都死无对证。而且现在父亲和母亲都死了,那当年的知情人就只剩了她和崔华兰。   她自然绝对不会将当年的事说出来。而崔华兰是崔季陵的亲妹子,想必打死崔季陵他都想不到一个做小姑子的竟然会对自己的亲嫂子做出那样的事来。崔季陵肯定怀疑不到崔华兰的身上去。   而且当年她骗崔华兰,说宁王府有意要将她作为贡女送到宫里去,除非找个人替代她,她竟然就信了,什么都听她的话。跟着她一起做下了那件事。   现在崔华兰肯定也怕这件事会抖落出来,她会主动说?肯定不会的。而且若有必要,她也可以找个机会将崔华兰灭口。那当年的事,就永远石沉大海,崔季陵至死都不会知道。   那她还怕他什么?他还能无根无据,无凭无由的就将她杀了不成?   心中一边琢磨着这些事,一边快步往前走。   等到了正厅,就见门口站了好多侍卫,个个一脸肃色。崔季陵手拿弯刀,背对着她站在厅中,旁边站了周辉,陈平等人。   看到她过来,周辉和陈平目光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的移开目光。   屋里屋外虽然站了几十个人,但无一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只有空中闷雷一声声间歇的响起。   气氛无端压抑,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孙映萱掩去心中的恐惧,对崔季陵屈膝行礼,唇角扯出一个笑意来:“未知侯爷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要事?”   这样大的阵仗,肯定不是小事。而且崔季陵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前几天才刚刚下令禁止她再登靖宁侯府的门,怎么今夜他竟然会到她家来?   想来想去的,也就唯有崔季陵知道那件事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   这时崔季陵回过身来。   就见他双目泛红,眉宇间阴寒森冷,望着她的目光雪亮锐利。   孙映萱心中一慌,正想要开口说话。但崔季陵忽然抬手,一个重重的耳光就闪电般的落在她的左脸颊上。紧接着右脸颊也一阵刺痛,原来是崔季陵反手又迅捷的打了她一巴掌。   孙映萱还来不及反应,猛然又觉脖颈上一凉。定睛看时,就见有一把雪亮锋利的刀正架在她的脖颈上。   一道雪白的闪电划过,紧接着轰隆隆一声炸雷响过,地面仿佛都在震颤。   屋外大雨倾盆而下。   “婉婉离开之前你曾叫她出去,你跟她说了什么?”   崔季陵目光凌厉,声音阴冷:“还有,当年婉婉被人送进宫做贡女,到底是你父亲一人所为,还是他背后另有指使的人?”   孙映萱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褪了个干干净净,心底生寒。   当年的事,他果然还是察觉到了。   不过即便他察觉到了又有什么用?他依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多只是猜测罢了。不然他何至于还要问她这些话?这把刀早就照着她的脖颈砍了下来。   就竭力的敛下心中所有的震惊和惧怕,做了害怕的样子出来,眼中含泪的说道:“什么贡女?侯爷,您,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崔季陵握着刀柄的手往前送,锋利的刀刃划破孙映萱白皙细嫩的脖颈,有鲜血流了出来。   “这把刀刚刚才剖开你父亲的胸口,割了他的头,你若不实话实说,你父亲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崔季陵的声音阴寒的仿似不是人的声音,而是地狱的恶鬼爬了出来,压根一点温度都没有。   孙映萱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然后忍不住的又低头望过去。   这时正好有一道雪白的闪电划过,她借着闪电光,果然看到刀刃上有血迹......   不过不是新鲜的血迹,是暗色的。若仔细闻,还能闻到一阵恶臭。   想到这把刀刚刚才......   屋外炸雷再起。狂风暴雨席卷过处,院子里一棵香樟树的枝丫竟被硬生生的吹断,啪的一声落到了地面上。   孙映萱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同时想要逃开脖颈上架着的刀。   但崔季陵不容她逃脱,手里的刀又往前送了送,同时冷声断喝:“说。”   孙映萱被吓的全身一抖。   但她还是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白着一张脸,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哭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贡女不贡女的事。就是我那时叫了姐姐出去,也是看自你走后,姐姐一直郁郁寡欢,就想叫她出去散散心。谁知道一出去,姐姐就说了崔伯母要你将我纳为妾的事,一边说还一边骂我。我是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的,猛然的听姐姐说起这事,我也呆住了。但是看姐姐一直哭着骂我,我只得跪下来求她,同时对她实话实说。我心中确实爱慕姐夫不假,也想过若能长伴姐夫身边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但既然姐姐不同意,我肯定不会再奢想这件事。可姐姐只是哭,一直在骂我。骂了我好一会,姐姐就转身回去了。我并没有和她说什么其他的话呀。”   若是在以前,崔季陵也许还会信她说的这番话,因为孙映萱的这番话确实和当时发生过的事对得上,他没有半点证据能证明她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但是现在 ,即便他没有半点证据能证明孙映萱到底是不是在撒谎,他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在今天之前,他怎么能想得到婉婉会被作为贡女送进宫的事?他如何能想到他的婉婉曾经遭受过那么多的罪?   婉婉以前待孙家众人都很好。孙兴平的侍卫长职位,若不是婉婉在他面前提起,他绝对不会出手相助。但是,听李燕如先前说的话,孙兴平在看到婉婉是贡女的时候分明一点儿都不震惊,也不惊讶。   但凡孙兴平还有一点儿良知,在知道婉婉是两名贡女之一时,就该放她走,或是想方设法的通知他。但孙兴平竟然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在知道婉婉有身孕之后,还用落胎药残忍的打掉她腹中的孩子。其后这么多年更没有对他提起过一个字。   只能说,孙兴平一早就知道婉婉是贡女之一。甚至,婉婉能成为贡女,本身就是孙兴平在后面使的坏。   孙兴平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几斤几两,崔季陵自问还是知道一点的。就凭他一个人,他绝对没有胆量敢那样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一定有人在背后策划好了一切,他只是个执行人而已。   而那个策划一切的人......   他一定要找出来,然后让他受尽折磨。   只可惜孙兴平现在已经死了,他不能逼问他。但是身为他的长女,孙映萱极有可能知道这个人是谁。   那他就来逼问孙映萱。无论如何,一定要孙映萱将那个策划了这一切的人说出来。   于是崔季陵右手微抬,刀刃斜斜向上,更深的侵入孙映萱脖颈上的那处伤口。   “你不用再瞒我。你父亲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我不信这些年他就没有对你提过一个字。而且偏生就这样的巧,我正要开始查当年的事,你父亲就死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是否有人出手杀了他,不让他说出当年的真相?那个人是谁?你身为他的女儿,难道会不知?”   孙映萱心中一凛。   崔季陵说他都知道了,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事?而且他竟然开始怀疑父亲的死因......   不过听他的意思,他虽然怀疑当年的事是有人指使父亲去做的,但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她。   心中略定。随后她脑中就快速的思考起对策来。   孙映萱原就是个做事极缜密,步步为营的人,同时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落泪,死鸭子嘴硬的人。更何况现在她觉得事情还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于是她定了定神之后,面上虽然还是一副哀戚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滴水不漏:“我一个姑娘家,整日只在后院里面,父亲做的事我如何会得知?至于父亲的死因,其实我心中也是有怀疑的。父亲是当日在永昌伯府吃了喜酒回来,之后不到两炷香的时间就忽然暴毙了。第二天我就带了弟弟和妹妹去永昌伯府,想要讨一个说法。但永昌伯府抵死不认,甚至还说我污蔑他们家的名声,要报官将我抓起来。其后还是我母亲赶过去,逼我对他们下跪认错,他们才肯罢休。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只是个镇抚,他死后我们一家孤儿寡母,如何能斗得过永昌伯府?这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回来后,我母亲越哭越伤心,后来趁我们不备,一头撞死在父亲的棺木上。这等血海深仇,我是一定要跟永昌伯府讨还回来的。”   说到后来,她眼中甚至闪着仇恨的光,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紧的攥了起来。教人看了,确实以为她对永昌伯府恨之入骨。   崔季陵目光冷淡的看着她。   他不是专业的仵作,而且其时天热,尸体腐烂的很快,刚刚表面上来看,他并没有看出孙兴平的尸首有任何异常。所以也不能确定他的死因。   不过他可以肯定,这件事跟永昌伯府应该没有关系。毕竟当年,他和姜天佑并无任何交际,甚至都没有见过。   而且他也确实没有想到,孙映萱为求自保竟然能狠得下心来亲手杀害自己的亲生父母。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狠心的人,能够自私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在旁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的事,在他们看来却无比寻常。甚至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做人的底线。   所以时至如今,崔季陵依然没有任何证据。因为就算依据李燕如说的那番话,唯一能判定的也只有孙兴平跟这件事有关。但偏偏孙兴平恰巧就死了,这条线索也断了,他不知道当年到底是谁指使孙兴平对他的婉婉做出来这样的事......   他感觉眼前迷雾重重。   不过没有关系。即便他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他依然不会放过孙映萱。   ☆、第78章 质问崔母   崔季陵收刀回鞘,侧头看了陈平一眼。   陈平会意,叫了两个侍卫过来,吩咐他们带孙映萱走。   孙映萱脸色一下子煞白起来。   她原本以为,只要她不将当年的事说出来,崔季陵没有证据,就不会对她怎么样。但是没想到......   “你要做什么?”饶是她再冷静,但这会儿也有些慌乱了起来,“我是无辜的,什么事都不知道。你想对我做什么?”   “无辜?难道婉婉和我的孩子就不无辜?可是孙兴平又是怎么对他们的?”   提到孙兴平,崔季陵的眼神又锐利森冷起来,“父债子偿,我即便现在要你偿命,那也是理所应当。而且,”   崔季陵目光瞥了孙映萱一眼,“刚刚你表现的也实在太镇定。做女儿的,知道自己的父亲被人开膛破肚,砍下头颅,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为父叫屈,痛哭流涕,或是为父报仇。而是弯腰干呕,竭力撇清关系,这本就是很不寻常的事。我不得不怀疑你父亲的死因,果真只是自己猝死?无外人加害?”   孙映萱心中突突乱跳,遍体生寒。不过还是竭力保持镇定:“我说过,我父亲的事肯定跟永昌伯府脱不了干系。侯爷若想为我父亲伸冤,我感激涕零。”   崔季陵冷笑一声:“若你父亲的死真的跟永昌伯府有关,他和你们全家都该感谢永昌伯府才是。若不然,他今日落在我手中,世间所有酷刑我都会一一用在他身上,到时连死都是一种奢望了。”   示意侍卫带孙映萱离开:“你最好好好的想一想你父亲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对你提过婉婉的事。若你能提供一点蛛丝马迹,你两位弟妹的性命我还可以考虑放过,若不能,你们就去黄泉底下找你的父亲哭诉。”   竟是要将他们一家全都软禁起来的起来。甚至,极有可能对他们下杀手。   饶是孙映萱再如何的机关算尽,拼命撇清自己,但是没有想到崔季陵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或者说,她没有想到崔季陵为了姜清婉竟然能心狠手辣至此。   “你疯了?”她咬牙怒喊,“太、祖皇帝仁慈,遗下祖训,废除连坐制。你现在竟然因为我父亲做下的事这样的对待我们姐弟?若教当今皇上知道,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快放开我。我可以保证不对其他任何人提起今夜的事。”   “你以为我会怕什么下场,什么报应?若婉婉好好的便罢了,我只会让当年加害过的她的人一一付出代价。但若她有个好歹,”   崔季陵看了孙映萱一眼,慢慢的说道:“那我便让这天下都为她陪葬又如何?”   这句话说的很轻,如深秋枝叶悄然落地。但依然能听得出来背后的绝望和巨大的悲恸。   说完,崔季陵再不理会孙映萱,转身往屋外就走。   屋外暴雨如旧。   周辉从侍卫手中接过伞,要去给崔季陵挡雨,却被他伸手推开。   “你回去吧。”他微侧过头,看着伞下的周辉,声音很轻的说道,“你家中尚有妻子在等你。早点回去,莫要让她久等了。”   而他无论什么时候回去,家中都再无妻子等候了。   但是以前婉婉也是一直等他的。无论他多晚回去,她都会坐在窗前。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会抬起头,对他展颜而笑。   但是现在,他竟然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到底是生是死。   崔季陵心中悲痛难消,转身大踏步的走进雨幕中。背影落寞瘦削。   脸上满是水迹,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他的泪水。   一路到家,小厮开门一见,吓了一大跳。赶忙请他进去,又叫人快去吩咐厨房熬姜汤,烧热水给侯爷沐浴。   崔季陵此时浑浑噩噩,对所有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只木然的往自己的书房走。府里伺候的下人见了,个个纳罕,纷纷猜测侯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番混乱,自然不可避免的就传到了衍庆堂去,惊动了崔老太太。   崔老太太刚刚洗漱好,头上的首饰都摘了下来,正要上床歇息。忽然听宝珠说起侯爷回府之后的异常来,到底母子连心,就要过去看看。   夏日的雷阵雨来的快也去的快。刚刚明明还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这会儿却是雨消风散,夜空澄净若琉璃,一弯清月斜挂其上。   雨后的风带了丝丝凉意,碧玉寻了件轻薄的纱制披风给崔老太太披上,同宝珠一起,扶着她往崔季陵的书房洗梧斋走。   没有崔季陵的许可,守卫在洗梧斋外面的侍卫不敢放行。崔老太太气极,手中的拐杖顿的地面笃笃的响:“我是老太太,这府里我哪里去不得?你们竟然敢拦着我。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太太?”   侍卫跪了下去。但就算如此,依然没有要放行的意思。   崔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正要说话,就见陈平走了出来。   “见过老太太。”陈平对崔老太太躬身行礼,然后侧身相让,“侯爷请您进去。”   崔老太太狠狠的瞪了跪在地上的几个侍卫一眼,然后扶着碧玉的手往里面走。   这是一所独立的小院子,里面栽了一棵一人合抱不过来的梧桐树。刚刚一场大雨,这会儿梧桐的叶子被洗濯的青翠欲滴。能隐隐闻到草木清香之气。   崔老太太一路走进了正屋,就见崔季陵正坐在临窗的椅中,目光望着窗前的芭蕉,沉默不语。   屋里等了几盏灯,能看到他此刻全身衣裳尽湿。头发也湿透,有水珠沿着脸颊缓缓滚落。   不过粗一看,倒要以为这其实不是雨水,而是他的眼泪。   而且他现在整个人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是,失魂落魄。   魂灵已出窍,唯余躯体还在这里。   跟九年前回来得知姜清婉离书出走时一模一样。   往事涌上一下子涌上心头,崔老太太又气又心疼,忍不住的就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好好儿的一副失魂落魄,痛不欲生的样子。”   赶忙的叫人去厨房催姜汤,抬热水。   不过等姜汤和热水来了,崔季陵却一点要喝,或是要去沐浴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崔老太太跟他说了这么多的话,他依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崔老太太实在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心中又气又难受,禁不住老泪纵横。   “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你父亲走的早,我辛辛苦苦的将你们兄妹两个拉扯大,只指望你们两个都能听话,有出息。你原本是很听我的话的,从来没有违逆过我,对我也很孝顺。可自从你认识了那个女人,你就开始违逆我说的话,甚至为了那个女人顶撞我。后来那个女人自己走了,你竟然对我冷若冰霜,再无半点母子之间该有的情分。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这样对待生你养你的母亲,啊?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竟然这样的大不孝?”   “不要用不孝这个罪名来压迫我。”   崔季陵向来就是个冷静自制的人,做了大都督之后更甚,心中喜怒从不会表现在脸上,但今天他受到的连续打击实在太大,这会儿猛然回过头来,崔老太太才看清他竟然满脸泪痕,且声音嘶哑。   “不错,你是生了我,养了我,我知道那些年你也很辛苦,所以我尽我所能,做你想要我做的所有事,从来不违逆你的话。哪怕好多事其实我都不喜欢做。所以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唯一的身份就是你的儿子,而不是崔季陵,不是我自己。但为了孝顺你,让你高兴,我也甘愿这样。但是,”   崔季陵起身自椅中站起来,慢慢的走向崔老太太。   男女身高原就有差别,而且崔季陵的身高较一般人也确实要高一些,所以现在他就如同居高临下的在看着崔老太太一样,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但是,婉婉是我枯燥人生中的唯一安慰。只有跟她在一起,我才会觉得轻松,才会觉得快乐。可你为什么容不下她?你口口声声的跟我说什么母子情分,说你为我含辛茹苦,说你期盼我过的好,那我真心所爱之人,你不该也真心对她?即便不能真心对她,难道对她宽容一些也很难?可你为何要对她百般苛刻,一再背着我为难她?难道你不知道,她是我心尖上的人,她高兴,我才会高兴,她不高兴,我如何能高兴得起来?还时常指责我娶了媳妇忘了娘,为了她百般顶撞你。若你不为难她,我为何要顶撞你?还有,我如何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知道身为一个丈夫,不该让自己的妻子受苦,要尽量给她最好的生活,但我同样也知道身为一个儿子,也不该让自己的母亲受苦,要尽量给她最好的生活。难道那些年我每天早出晚归,为生计奔波你都看不到?还是你觉得我做的那些事只是为了婉婉一个人?那你吃的饭菜,穿的衣裳是从哪里来的?大风刮来的不成?甚至买回来的糕点,布料这些,我和婉婉都是先紧着最好的给你,难道这些你都看不见?还有这几年,明知道你对婉婉诸多苛刻冷待,看在你是我母亲的份上,我也依然让你住着画堂华屋,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你还要埋怨我对你冷淡,不孝顺。但你知不知道,你在享受这些的同时,婉婉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第79章 柳暗花明   被堕胎,作为贡女送进宫,浣衣局中为奴。其后宫破,生死不知。但是这些他都不知道。而以前苛刻冷待过她的人,过的都是锦衣华服的生活。   她那样娇气的一个人,是怎么承受这一切的啊?想来便觉万箭穿心,剔骨挖肉。   崔季陵说这番话的时候双眼赤红,面上神情狰狞,哪里还有平日清隽的模样。崔老太太被吓的不轻,往后倒退两步,目光怔愣的望着他。   不过片刻之后她反应过来,只觉胸中怒气丛生,当下就大声的斥责崔季陵:“你竟然敢这样的对我说话?真是忤逆之极。自古无不是的父母,但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呵斥自己母亲。再说我不也是为了你好?她原就只是个商户女,如何配得上我们书香门第的崔家?还不知廉耻的半夜私奔前来,能是什么正经姑娘?其后更是三年无所出。我要为你纳映萱为妾室,她竟然百般阻挠,对你使性子,摆脸色。这样不贤良,善妒的女人,你还......”   一语未了,却被崔季陵开口打断。   “孩子?”他轻声的念叨着。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须臾又心中猛然大恸,痛的连腰背都直不起一般,只能佝偻着身子。   “你知不知道,我曾经也是有个孩子的。若他还活着,现在也有九岁了。会叫我父亲,也会叫你祖母。”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如同梦呓。不过说完之后,忽然满面泪痕。   不想再看到崔老太太。也知道跟她说什么她依然还会固执己见,便哑声的吩咐陈平:“送老太太回去。”   陈平担忧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过去请崔老太太回去。   崔老太太被崔季陵的那句话给砸的整个人都怔住了。待回过神来之后就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她确实是做梦都想要一个孙儿,这样崔家才不会绝后。所以现在一听崔季陵提起孩子,立刻就追问不休。   崔季陵不想说话。单手掩面,对陈平挥了挥手。   陈平会意,说了一声得罪,强迫崔老太太出门。   屋内终于又恢复宁静,唯有窗外廊檐偶尔水珠滴落之声。   崔季陵只觉心中空洞,巨大的痛苦和悲伤如同海啸袭来,将他铺天盖地的湮灭。他实在抵挡不过,最后双手掩面,低声的痛哭出声。   很压抑的嘶吼哭声,如野兽一般,听来只让人心中难过。   陈平‘送’完崔老太太出门,回来听到这压抑之极的哭声,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进屋,只站在门口。   清风徐来,带着雨后的凉意。原本是难得的一个夏日凉爽之夜,正好入睡,但今夜这些人恐怕都无法入睡了。   陈平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但屋内痛苦压抑的哭声依然没有断。不过院门外此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忙快步上前查看,就见周辉正快步走来。一见他,便问道:“大都督在哪里?”   陈平回头指了指屋内。不过还是轻声的说道:“我劝你现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让大都督一个人安静会罢。”   但周辉没有听他的话,依然快步的往前走。陈平也赶忙的跟了进去。   周辉一进屋内,就叫了一声大都督。不过待看清崔季陵此刻的样子,他就吓了一大跳。   崔季陵显然自回来之后就没有换过衣裳,现在他身上穿的还是先前在大雨中淋湿的那件墨蓝色的直身。   不过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这件直身已经被崔季陵的体温给洪的半干了。头发也是。   但这样才是最容易得风寒的。   周辉只气的回过头就说陈平:“你也不劝着大都督,让他回来就沐浴换衣,喝姜汤。若大都督着了风寒,这个责任你来担当?”   陈平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其实他何尝没有劝说过?甚至厨房里的人已经将熬好的姜汤和热水都送了过来,但大都督一直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谁叫他都没有半点反应。最后只能任由姜汤和热水凉了下去。   崔季陵这时轻轻的挥了挥手,示意周辉不要再说。又开口问他:“你过来有什么事?”   因为刚刚才哭过,现在声音粗哑的不像话。就好像喉咙被粗粝的砂石来回的磨过无数遍一眼。   周辉也注意到他一双眼睛赤红,脸上尚有未擦干净的泪痕,心中低叹一声。   不过随后就赶忙将他此行来的缘由说了出来:“刚刚我回去之后和燕如说起当年的事,燕如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年在浣衣局的时候,夫人和一位孙姑姑关系很好,孙姑姑也数次照拂过她。燕如说,当时宫破,夫人极有可能和孙姑姑一起离开了。再不济,孙姑姑也可能知道夫人的下落。”   “这个孙姑姑是哪里人?”   崔季陵急忙起身从椅中站起。不过他已经木然的在椅中坐了一晚上,刚刚心中一直太痛苦所以察觉不到,这会起身站起来才发现两条腿如同千万根针在刺一般的酸麻刺痛。且双脚如同踩在云层上,使不上半点力。   但他恍若未觉,反而心中再起希冀。   若是能找到这位孙姑姑,说不定他就能见到他的婉婉。   时至如今,他再不奢望其他,只盼她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余生他必定倾尽所有,不让她再受丝毫苦楚。   “燕如说她记得那位孙姑姑是浙江余姚人,不过孙姑姑家乡具体在哪里她也不知。”   知道一个大概的方位这就够了。哪怕去浙江余姚挨家挨户的查问,甚至于周边百里挨家挨户的查问,他都一定要找到她。   就吩咐陈平备马,要立刻赶去浙江余姚。   却被周辉给劝住了:“我知道大都督心细夫人安危,想早点找到夫人,但现在朝中局势不稳,我听说皇上有意让卫国公做兵部尚书。且调兵权和统兵权分离,将调兵权划归兵部所管的言论甚嚣尘上,大都督此时岂能离京?”   见崔季陵欲待说话,周辉恐他说出反对的话来,便继续说道:“将夫人找回,大都督肯定也想给夫人安稳悠闲的生活。若到时被卫国公得势,大都督处处受他掣肘,如何还能给夫人安稳悠闲的生活?望大都督三思。”   这一番话倒确实是说到崔季陵的心里去了。   无论如何,他再也不能让婉婉跟着他受苦。   不过现在周辉是京卫指挥使,值此微妙时刻自然也不能离京。   “陈平。”崔季陵转头看着看着陈平,“你在我身边多年,我甚为信任你。此次你便代替我前往浙江余姚一趟。你要知道,夫人于我而言,重逾性命。若找到她,一定要将她安全带回。”   陈平单膝下跪,一脸郑重的说道:“谢大都督信任。属下一定将夫人安全带回。”   崔季陵又叮嘱了他几句,随后便让人准备行装,目送陈平带一队飞骑深夜离开。   周辉见他满脸倦色,就劝他沐浴后上床休息。无奈一想到婉婉曾经遭受的那些苦难折磨,只觉一颗心都要痛的呕出来,如何还能睡得着?   一夜无眠,心中悲恸难忍。也懊悔自责难忍。   *   姜清婉却睡的很好。   自入三伏,天气炎热难耐,但昨夜一场暴雨,过后竟然凉爽起来。   清晨起来,推窗一望,便见院内紫薇花开的正好。花朵上尚且还有未落尽的雨珠,被晨间的日光一照,晶莹剔透。   绿罗和红药服侍姜清婉洗漱梳妆。   水蓝色的上襦,白色的纱裙,发髻上简简单单的珍珠钿儿,点翠凤头步摇,两朵点翠小花,看起来清爽淡雅。   待梳妆后,便出门去上房给姜老太太请安。   姜老太太昨夜睡的也很好,正神清气爽的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喝杏仁甜茶。看到姜清婉进来,便叫她坐。   老太太仿似很喜欢杏仁甜茶,反正自打姜清婉做了她的孙女儿之后,便见她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要喝一碗。且每次喝的时候脸上都是一脸享受的样子。   不过今儿姜清婉见她喝了两口杏仁甜茶就将碗搁在炕几上没有喝了。还皱眉对桃枝说道:“今儿的这杏仁甜茶怎么有点苦?待会儿你去跟厨房里的人说一声,让她们明儿多放点白糖。”   桃枝忙应了声是。   姜老太太点了点头。看到姜清婉已经坐了下来,又问桃枝:“今儿三姑娘的牛奶、子送来了没有?”   桃枝回道:“已经送来了。想必厨房的人见天气热,牛奶、子放在冷水里镇过。但我想着三姑娘脾胃弱,昨儿晚上又下了一场雨,早上还凉着呢,就不该给三姑娘喝凉的牛奶、子,叫小丫鬟用热水隔碗热一热。这会儿应当好了,我去拿过来。”   说着,就转身去了内室。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端了一碗牛奶、子过来给姜清婉。   雪白的牛奶、子,盛在描着青色莲花纹的白瓷碗里,还微微的冒着热气。喝一口,感觉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这也是姜老太太发下的话,所以现在伯府里的姑娘和公子人人早上都能得一碗加了酥油和白糖熬制的牛奶、子,而不再只是姜清玉和姜长宁特有的东西。   不过姜清萱现在已经进宫给姜惠妃的女儿陪读,这碗每天都有的牛奶、子她是肯定享受不到了。   姜老太太也正在担忧的跟姜清婉说起姜清萱。   “萱姐儿进宫也有段日子了,一直都无只言片语传来,也不知道她在宫里现在如何了。”   她心中其实还是觉得姜清萱性子柔弱,比起当年的姜惠妃犹嫌不足。但宫里是什么地方?以姜清萱的性子,只怕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最担心的还是她会做错事。若只她一个人的罪责便罢了,大不了便舍弃这个孙女儿。最怕会连累到整个永昌伯府。   不过没有法子,想要永昌伯府代代兴盛,这步棋总要走。   只好赌一把了。   不过跟她相反,姜清婉却觉得姜清萱在宫里说不定就会过的很好。甚至可能还会有所作为。   据她看来,那是个表面上虽然看着柔弱,但内里很坚韧的姑娘。也足够聪明。可能该狠心的时候也能狠得下心来。这样的人,在宫里那种吃人的地方才会过的很好。   因为谁都会防备张牙舞爪的老虎,但有谁会防备看起来柔弱纯良的兔子呢?   而果不其然,两日之后,宫中忽然传来一则喜讯,说是太子大婚的事已经定了下来。太子妃是吏部尚书之女。另有良娣一名,为御史之女。而姜清萱则被选为良媛,入住东宫。   ☆、第80章 作茧自缚   虽然现在只是个太子良媛,但往后一旦太子登基为帝,那姜清萱就会是皇帝的嫔妃。若她运气好,能生养个皇子下来,他们永昌伯府往后也都有靠了。   于是这消息一传来,非但永昌伯府的各位主子,就是下人,也都喜出望外。姜老太太更是说,等天气凉快下来,她要领着全家人到庙里拜佛进香。   巧的是,再过几日就是姜老太太的寿辰,又有这件喜事,算得上是双喜临门,姜天佑请示过姜老太太,决定要大办这场寿宴。   一时之间阖府的人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就连走路的时候腰背挺的都比以前要直。   独有孟姨娘和姜清玉两个人很不高兴。   两个人不高兴的原因其实说起来都很简单。   于姜清玉而言,以前姜清萱在她眼中是个再卑微不过的人,她心中是压根就瞧不上她的。但是没想到现在姜清萱竟然做了太子良媛,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头。若往后她再见到姜清萱,岂不是要对她下跪行礼?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   而于孟姨娘而言,姜清萱的生母孙姨娘以前只是她的丫鬟,被姜天佑酒醉后睡了一晚,竟然就珠胎暗结。当时她为在姜天佑面前扮贤良,才主动的叫姜天佑抬她做姨娘。但心里何尝看得上她?这些年对她们母女也很冷漠,放任下人克扣她们的日常用度。   但是现在姜清萱竟然做了太子良媛,母凭女贵,永昌伯府里的哪个人不要高看孙姨娘一眼?这不,姜老太太昨儿就将她叫了过去,吩咐重新收拾一座宽敞的庭院出来给孙姨娘住。就连昨儿晚上,老爷也特地的歇在孙姨娘那里......   原本冯姨娘新近入门,老爷天天去她那里也就罢了,现在又加上一个孙姨娘。只怕往后再没有到她这宜春苑来的时候。   孟姨娘心中一股邪火,偏生无处发泄。便故意找小丫鬟的不是,看着她在院子里面受罚。   惠香这时引着两个粗使的仆妇抬了一口朱红色漆的箱子进屋,身后两个小丫鬟,各自手里捧着两只黑漆描金的匣子。   “姨奶奶。”惠香叫仆妇和丫鬟将箱子和手里的匣子都打开给孟姨娘看,然后说道,“这是前些日子老太太吩咐下来要给三姑娘做的衣裳和首饰。这些是您吩咐买的胭脂水粉。另外这把扇子也是老太太前几日吩咐下来要买给三姑娘的。”   孟姨娘探头看了一眼,就见衣裳都是绫绢绸缎做的,首饰都是真金白银,上面还镶嵌了珠宝。   三姑娘,三姑娘。这些贵重的东西都是特地采买来给三姑娘的,她的玉姐儿有什么?老太太的心可真是偏到了天边去。   不过没关系,等她的玉姐儿进了宫,做了皇子妃,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太子大婚过后,皇上和太后已经开始着手给二皇子选妃了。连姜清萱那样的货色都能被选为太子良媛,孟姨娘觉得自己的女儿也肯定能做皇子妃。   她可不要被孙姨娘比下去。   就冷笑一声,叫惠香近前来,低声的问道:“扇子的事,做的可隐秘?”   惠香忙低声的回道:“奴婢只说了要求,压根就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银货两讫的事,那人如何会知晓到底是什么人买的呢?姨奶奶尽管放一百个心。”   孟姨娘就点了点头,唇角勾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待笑过,她就起身站起来,叫那几个仆妇和丫鬟拿了东西跟她去松鹤堂。   等到了松鹤堂,就见姜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旁边的椅中坐了姚氏和姜清婉。姜清玉竟然也在。   孟姨娘看了姜清玉一眼,然后走上前对姜老太太屈膝行礼。   姜老太太问她过来有什么事,她就叫了仆妇和丫鬟拿着箱子匣子过来打开给姜老太太看,一面笑着说道:“这箱子里是前些时候老太太您吩咐给三姑娘做的衣裳和首饰,这匣子里是您前儿吩咐要给三姑娘买的新扇子。至于那只匣子里面的胭脂水粉,是妾身自作主张买来给咱家的各位姑娘的。妾身是想着,过两日就是老太太您的好日子,咱们家现在今非昔比,到那日肯定有很多世家贵族要来,咱们家的姑娘们一应穿戴肯定是要好的,这胭脂水粉也肯定是要好的。就特地的吩咐人买了京城最好的舒玉斋里的胭脂水粉。老太太您觉得如何?”   这一番话说的姜老太太很高兴。而且因为姜清萱做了太子良媛的事,最近姜老太太的心情很好,竟然难得的夸了孟姨娘做事细心周全。   孟姨娘忙恭敬的开口谢过了。   姜老太太问了她几句寿宴筹办的事,又说了两句话,就叫孟姨娘下去。孟姨娘笑着作辞,转身前目光看了一眼匣子里的那把檀香扇。   不过一抬头,就正好对上姜清婉清凌凌的目光。倒仿似看透她心中所想一般。   孟姨娘心中一惊,面上笑容就有些僵住了。不过须臾又浮上了跟刚刚一样无懈可击的笑意,柔声的说道:“老太太可真是疼三姑娘。这把檀香扇是苏州出的,价值不菲。夏日拿在手中扇风,清香四溢,冬月间放在衣柜里,连衣裙上都能沾染上这个檀香气呢。不知三姑娘可喜欢?”   “有劳姨娘了。”姜清婉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只面上带着得体的浅淡微笑,对她点了点头。   孟姨娘担心她真的看出什么来,不敢再停留,转过身走了。   姜老太太在吩咐桃叶:“......你去跟老爷说一声,让他下个帖子,恭请大都督和崔老太太那日也到我们家来看戏吃酒罢。再有,给何夫人和何公子也下个帖子。”   桃叶应了一声是,转身出门。   姜老太太这时看着放在炕桌上的两只匣子。一只里面放的是舒玉斋的胭脂水粉,另外一只里面放的就是那把檀香扇。   胭脂水粉早就细心的被分成三份了。看着都是一模一样的瓷盒子装的,打开来看时,里面颜色气味也都是一样的。   姜老太太给了姜清婉和姜清玉一人一份,姜清云不在,她的那一份就叫个小丫鬟给她送过去。   舒玉斋的胭脂水粉在京城里最有名,也最贵,姜清玉平常也很少用到。不过这会儿她手中拿着这些,一张嘴依然咕嘟着,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她目光在看着那把檀香扇。   她有好几把扇子,但是一直没有檀香扇。而且眼前的这把,扇骨镂空雕花,扇面上是用金漆花的美人图,看起来就很名贵。   心中不由的就埋怨起孟姨娘来。给姜清婉买一把这样好的扇子,怎么就不给她也买一把呢?   她目光形如饿狼,屋里的人想不注意到也不行。   姜老太太看她一眼。   姜清萱现在已经是太子良媛了,怎么还会给公主做陪读?昨儿姜惠妃已经叫人出来传话,让姜老太太尽早再送个姜家的姑娘进宫给公主做陪读。姜老太太已经让来人回去告知姜惠妃,只待她的寿辰过后就会送姜清婉进宫。   府里三个适龄的姑娘,两个都相继进宫给公主做陪读,独有姜清玉一个人留了下来。只怕往后府里的下人背后多会有议论。也担心孟姨娘会在姜天佑面前多嘴挑拨。   姜老太太目光看向檀香扇,拿在手里打开,面上是一副沉吟的神色。   姜清婉见微知著。   这把扇子一开始确实说是要买给她的不错,但现在看姜老太太的意思,却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给她了。   联想到刚刚孟姨娘离开前望着檀香扇时唇角勾起的笑意,总是无端的让人觉得阴冷渗人。   这把檀香扇她可不敢要。即便要了,只怕心里肯定也会膈应的慌。既如此,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就对姜老太太笑道:“祖母,您给我做了这么多衣裳,打了这么多首饰,我已经很受宠若惊了,如何还敢要这把檀香扇呢?不如便给二姐罢。我看二姐很喜欢这把扇子呢。”   姜老太太心中原本确实就有将这把檀香扇给姜清玉,好堵住永昌伯府其他人,还有孟姨娘的嘴。不过先前说的是给姜清婉买的,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得现在姜清婉竟然主动开口说了这件事。   心里很高兴,连忙借着这个台阶就下了。   将扇子放回匣子里,叫桃枝拿去给姜清玉:“你生的明艳,正好配使这个扇子。好生拿着,到祖母寿辰那日,擦了你姨娘买的舒玉斋的胭脂水粉,拿着这把扇子,让旁人都好好的看看我有你这样的一个好孙女儿。”   在姜老太太心里,姜清萱已经做了太子良媛,姜清婉即便进宫之后不得哪位皇子看中,但这不是还有个何家么?亲事也是不着急的了。姜清云的年纪则还小,所以现在就要好好的给姜清玉挑一门亲事了。   正好她寿辰那日会有很多世家贵族过来,就带了姜清玉在身边,让旁人好好的看看她这个孙女儿。   至少她觉得姜清玉的相貌还是拿的出手的。   姜清玉原就是个喜欢听好话的人。而且自姜老太太上京之后,算起来这还是头一次这样的夸她呢。当即就喜滋滋的接过了装着檀香扇的匣子,开口谢了姜老太太。   谢过之后,还不忘看一眼姜清婉。眼中满满的都是炫耀。   姜清婉也不恼,一笑了之。   ☆、第81章 报应不爽   金乌东升西落,日光弹指过。转眼就到了姜老太太的寿辰这日。   姜天佑以前虽然说起来也有个永昌伯的爵位,但可惜官位品级不高,手中职权有限,所以京中世家贵族也少有与他结交的。但是现在他女儿竟然做了太子良媛,这可是很了不得的事。是以姜老太太的这次寿辰,来了很多人。   难得崔老太太竟然也来了。正被何夫人扶着,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院走。   姜老太太听到下人通报,赶忙亲自来接,以示重视。   何景明正跟在何夫人身后,看到姜老太太,忙对她行礼,诚恳的说了祝寿的话。   看到姜清婉也在,赶忙的又对她行礼,叫了一声姜姑娘。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张俊脸微红。   自那日在靖宁侯府别后,回去之后他竟然会时常想起姜清婉。所以前几日接到永昌伯府邀他和母亲来参加姜老太太寿辰的帖子,他心中欢喜异常,昨儿就开始在想今日要穿什么衣裳。   是一件淡蓝色的圆领袍,腰间系了革带。看着便是个长身玉立的温和俊秀公子。   姜清婉对他屈膝行了个礼,点头微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每次看到何景明,心中总会感慨世事无常。当年那个才十岁大的腼腆孩子,现在竟然长成了这样出色的一个青年。但自己却早已是红颜枯骨了。即便在外人看来她现在不过才十四岁,尚且还是个小姑娘,可她自己总觉得经过了很多事,心境苍老,再不复以往的那些活泼明媚了。   姜清玉看到何景明的时候却觉得眼前一亮,继而也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害羞起来。   姜老太太这时也在跟崔老太太,何夫人和何景明引见姜清玉,说这是自己排行第二的孙女。   崔老太太和何夫人都是人精,一眼看过来,就知道姜清玉这个姑娘性子浮躁的很。而且想必也是个庶出,脸上神情便都淡淡的。   这若是在以往,姜清玉肯定会不高兴,且立刻会在脸上显现出来,但是现在,她眼中就只有何景明一个人,也顾上不高兴的事了。   对何景明屈膝行礼,叫过何公子之后,竟然走过去跟何景明攀谈起来。   但何景明原就是个腼腆的人,很少跟姑娘接触,且很显然他并不想跟姜清玉有过多接触,所以姜清玉问的十句话里面他都未必能回答个一两句。倒是姜清婉若说什么话,他便会立时作答。   姜清玉难免就有些气鼓鼓的,目光狠狠的剜了姜清婉一眼。   因为今儿是姜老太太的寿辰,姜清婉穿戴的也比较喜庆。杏黄色绣芍药花的缎面褙子,桃红色的长裙。发髻上簪了赤金点翠凤凰簪步摇,鬓后还压了一朵石榴红色的绢花,正手拿团扇,面带微笑的坐在姜老太太身边,看起来很端雅华贵。旁边好几位贵妇人过来跟她说话。   但她明明觉得自己今儿打扮的比姜清婉要华贵很多。大红色织金缎面的褙子,宝蓝色的长裙,脸上特意的搽了前几日刚得的那几盒好胭脂水粉,手中拿的也是那把檀香扇,但怎么就没有贵妇人过来跟她说话呢?   现在竟然连何景明也找了个托辞,不再理会她,一径往前院去了。   姜清玉恼极,不想再在这里待,带着瑞香就气愤愤的往花园子里面走。   姜老太太这这时正在跟崔老太太说话:“......怎么不见大都督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崔季陵身份非比寻常,若是他今日能来,这场寿宴肯定会锦上添花。   姜清婉坐的离她们近,也听到了这句问话,正摇着扇子的手不由的就一顿。   自那日在靖宁侯府心中起了疑问,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当年的事。想来想去,当年她被送入京之后崔季陵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可见她离开的事对他打击应当还是很大的。而且,当年的那些事她到底也没有正面问过崔季陵一句,许是旁人在中间挑拨离间......   但是她一直想不出来到底是谁会有这个胆子,而且这样恶毒的在中间挑拨离间。想要去当面问一问崔季陵那些事,但一来她现在出门不易,二来心中到底还是很犹豫,不敢前去问崔季陵。   若开口,崔季陵肯定会知晓她到底是谁,旁人只怕也会知道。若崔季陵还维护她便罢了,若不维护,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且不谈崔季陵会不会为了抹去当年自己做下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杀了她,她现在算什么一回事呢?借尸还魂?只怕会被活活烧死。   便犹豫至今,一直没有痛下决心来。于是现在听到姜老太太问起崔季陵的事来,便侧身倾听。   就听到崔老太太在含含糊糊的说道:“他今日原是想要来的,但是公务繁忙,竟是来不了。我临出门的时候她就托我对你说一声,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但崔老太太实在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她这样含含糊糊的话,还有面上躲躲闪闪的神情,不消说姜老太太这样精明的人了,想必只要双眼没有瞎的人都不会信。   姜老太太便哦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心里也有点不大高兴。   再如何崔季陵身居高位,但崔姜两家到底是世交,今儿她过寿,崔季陵过来一趟也是很应当的事。哪怕他就只是来给她拜个寿然后立马就走了,也比现在这样压根就不来的好。   也太不尊重人了。   崔老太太也看出她的不高兴来,想了想,长叹一口气,就低声的说道:“若是旁人,这话我肯定不会说,但你不是外人,这些家丑对你实说也没什么。”   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前些日子好好儿的,淋了一场大雨回来,整个人看着失魂落魄的。我去见他,他跟我说什么他原本应当是有一个孩子的,若那孩子还活着,现在也有九岁了,会叫他父亲。我想问明白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却不肯跟我明说,只叫我出去,且再不允许我踏入他的书房和卧房一步。我就只听下人说,自那日之后,他就一直病着,也不思饮食,晚间也不肯好好睡觉,除了处理一应必要的公务,他就只静坐着发呆。前几日我偶然在府里碰到他一次,就见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我心里急的跟什么似的,偏偏一点法子都没有。你叫人送过去的帖子,我何尝没叫人给他送过去?我也盼着他出来走一走也好,身上好歹能沾点人气儿。但现在他那个样子,我总觉得这世上再无他会挂碍的东西了。我真担心......”   说着,就一脸愁容,长吁短叹的。   姜老太太少不得安慰她几句,叫她宽心。又问她到底事出何因,为何大都督忽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姜清婉却无暇去想崔季陵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脑中反反复复的只有两个字,如炸雷一般响起,震颤着她的心神。   孩子。孩子。若还活着,算起来现在也有九岁了。   她不知道崔季陵已经知晓她当年离开时怀有三个多月身孕的事。实际上,在甘州的时候崔家没有一个人知道。崔季陵当时离开甘州,更加不会知道。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到京城的路上,孙兴平见她连日呕吐高热不止,叫了个大夫过来给她诊治她才知道。   所以崔老太太说的这个孩子,姜清婉理所当然的以为这就是孙映萱当年跟她提起过的,和崔季陵的那个孩子。   枉她这些日子还一直在想当年的事到底有没有冤枉崔季陵,还想着到底要不要豁出自己的这条命去赌一把,当面去问一问崔季陵那些事......   但是现在看来,既然他和孙映萱的那个孩子是真的,那当年的事,极有可能就是真的。   她上辈子就是死在自己的识人不清和愚蠢上,这辈子差些儿也死在这上面。好在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难掩心中悲痛,就找了个托辞,远离人群,想要到花园子里面去透透气。   所以就没有听到她走后,崔老太太继续在跟姜老太太低语:“......听他话里的那意思,那孩子,应当是我那个儿媳妇的。但我当时竟然压根就不知道她怀了身孕。”   若知道,她哪里还会提让崔季陵纳孙映萱为妾的事?也不会在崔季陵拒绝此事,离开甘州去京城的那段时间里越发的苛待姜清婉了。姜清婉后来也许就不会离开......   那她现在也是做祖母的人了。而且那孩子说不定就会是个男孩子,崔家也就有后了。   想到这里,崔老太太心中就很黯然起来。   头一次,很后悔当初那样的对待姜清婉。若不然,现在崔季陵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姜老太太就柔声细语的安慰她。只是才安慰了几句,忽然就见有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脸的焦急:“老太太,您,您快去看看二姑娘。她的脸,她的脸......”   当着堂屋里这么多的女眷的面,这个丫鬟做事说话竟然这般的不稳重,姜老太太很觉得丢了面子。不过女孩儿家,一张脸可是很重要的,她肯定也很关心。   就叫了那个小丫鬟过来,叫她轻声的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姑娘的脸怎么了?   就听那个小丫鬟惊慌失措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就看到二姑娘脸上忽然起了很多红点子。二姑娘还说刺痒难当,忍不住的就用手去抓。结果越抓越痒,现在,现在她一张脸都抓破皮了,都快要破相了。瑞香姐姐见了害怕,就叫我赶紧过来对老太太您说一声,请个大夫过来给二姑娘瞧一瞧。”   ☆、第82章 自咽苦果   姜清玉虽然性格浮躁骄纵,人也蠢笨,毫无城府,但一张脸却是生的明艳如玫瑰花一般。   不过现在,她脸上只有一道一道被手指甲划出来的痕迹。眼角那里也有很深的几道伤口,鲜血淋漓,看着十分可怖。   赶过来的姜老太太等人一见就都吓呆了,一时都站在原地,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瑞香这时急的直哭。   原本她是一直和另外一个丫鬟一起抱着姜清玉的胳膊,哭求她不要再抓脸了,但姜清玉仿似压根就不知道疼痛一般,只说脸上很痒,恨不能拿整张脸到粗糙的树皮上去蹭一蹭才好。瑞香吓的立马抱住了她腰,不让她动弹。   这会儿看到姜老太太和姚氏等人过来,瑞香就哭求着:“老太太,太太,快救救我家姑娘吧。再这样下去,我家姑娘的脸只怕就要破相了。”   其实只怕早就已经破相了。   姜老太太这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忙的喝叫旁边的丫鬟:“你们都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去抱紧二姑娘。”   跟来的丫鬟们忙应了一声,一时就有四五个人涌了过去。   但没想到现在姜清玉忽然力大如神一般,一挥胳膊,就推倒了两个丫鬟,然后转身往后飞奔。   姜老太太见了,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忙喝命丫鬟:“挑几个力气大的追过去。追到了,若她再挣扎,就结结实实的捆起来。万不能让她再这般的抓自己的脸。”   又命桃叶赶紧叫个小厮去请大夫过来给二姑娘诊治。   不过外面都是来贺寿的人,为免其他人知道,就叫桃叶一定要做的隐秘,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来。   桃叶慌忙应了一声是,转身往外就走。   姜老太太看着姜清玉消失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喃喃的说道:“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好好的寿辰,偏生就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姜清玉这到底是怎么了,就跟猛然间得了癔症一般。不过现在前头宾客云集,她和姚氏是肯定要去陪客的,不能在此地久留。若不然,只怕叫旁人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这脸面还要不要?   就叫小丫鬟去叫几个力气大的仆妇过来守着二姑娘。想了想,又让人去叫孟姨娘过去。   虽然今儿寿宴的事都是孟姨娘操办的不错,但她到底只是个妾室,如何能出来见客?就只在后面忙碌。而且她到底是姜清玉的生母,让她去守着姜清玉也要好一些。   丫鬟答应着,忙忙的各自去了。姜老太太就扶着姚氏的手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就看到姜清婉正带着绿罗和红药赶过来。一见姜老太太就问道:“祖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方才我看到有丫鬟一脸惊慌的要去找您,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肯细说,只说二姑娘出事了。二姐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   方才她一直在前面的水榭里面静坐平复心情,倒确实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就是听到说二姑娘出事了,她原本也懒怠过来看。还是看到姜老太太和姚氏都赶过来了,想了想,这才带着丫鬟过来看一看。   姜清玉现在的那个样子看着确实很吓人,而且姜老太太也担心她那是癔症,说不定就会伤人。姜清婉这两日就要入宫陪读,万不能出半点事。所以就没有对她明说发生了什么事,更不让她过去,只叫她:“没有什么事。你随我去前面陪陪客。”   姚氏也不想姜清婉看到那样血腥的画面。胆小如她,刚刚差些儿都吐了。到现在依然脸色煞白,心中发闷。所以忙附和着:“你祖母说的对。你是嫡女,怎么能缺席呢?快随我和你祖母去前面陪客人才是正经。”   姜清婉狐疑的看了一眼她煞白的面色,不过也没有问什么,而是从善如流的跟着她们往前走。   她对姜清玉并没有什么好感,有关姜清玉的事,她确实不大想理会。而且既然现在姜老太太和姚氏都不愿跟她说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正好落个清净。   *   孟姨娘原本正在后院指挥丫鬟做事,忽然得丫鬟来报,说二姑娘出了那样的事,只吓的面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褪的干干净净,整个人也身形不稳,左右摇晃起来。得亏惠香在旁扶住,这才堪堪站稳。随后立刻就脚步飞快的往松鹤堂飞奔。   等到了松鹤堂的西厢房里,就见姜清玉已经被绳子捆的结结实实的放在床上。口中还塞了一条布巾。一张脸已经被抓的不像样子,满脸血污。   不过想必她现在很难受,正不停的在床上翻滚着,口中还呜呜咽咽的不停歇,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孟姨娘见了,立刻就心疼的落下泪来。忙问旁边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姑娘好好儿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又喝命丫鬟快去将姜清玉口中塞的布巾拿出来:“把绳子解开。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刚将二姑娘绑起来?若我知道,饶不了你们。”   就有几个仆妇跪了下来。然后低声的说道:“姨奶奶,这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   瑞香这时也跪了下来,哭道:“姨奶奶,您看看二姑娘的脸。若不这样绑着她,只怕她还会抓自己的脸。再抓下去,她这张脸可真的要毁了呀。”   孟姨娘见状也哭了。走到床沿上坐下,也不顾姜清玉满脸的血污,颤抖着手就去摸她的脸,哭道:“我的玉儿,你这好好儿的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啊?”   伸手就将她口中塞的布巾拿了下来。   但姜清玉仿似压根就不认得她了,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口中只如野兽一般,嗬嗬的叫个不停。   孟姨娘哭的越发的厉害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孩子,你这是魔怔了啊?”   说到魔怔,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心中一跳,连忙转过头问瑞香:“我问你,姑娘今日抹的是什么胭脂水粉?手上拿的是什么扇子?”   瑞香不知她为何会忽然这般问,但还是老实作答:“就是那日姨奶奶您叫人从舒玉斋买回来的胭脂水粉,手上的扇子也是您那日买的檀香扇。”   说着,面带狐疑的抬头望着孟姨娘:“姨奶奶,这两样东西可有不妥之处?”   孟姨娘是个做事缜密的人,绝不会让人抓住任何把柄,所以那几盒舒玉斋的胭脂水粉和那把檀香扇若都单独用,都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但若是又抹了那几盒胭脂水粉,又用了那把檀香扇的话......   孟姨娘双眼一翻,身子立刻就瘫软了下去。   站在旁边的瑞香和惠香两个人见状,忙赶过来扶着她到旁边的椅中坐了。惠香又急忙去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待灌了几口热茶下去,孟姨娘才悠悠醒转过来。   她一醒转过来就扑到姜清玉的床边,哭着说道:“玉儿,都是娘不好。是娘害了你啊。”   原本是想要用这个法子来让姜清婉破相毁容,神志不清,好让姜清玉能代替她入宫做陪读,但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这一招会害了姜清玉。   哭了一会儿,猛然又回头过来逼问瑞香:“那把檀香扇不是给三姑娘的,怎么会到二姑娘手里?是不是三姑娘拿来给她的?”   心里还以为是姜清婉发现了那把檀香扇的异常,却没有明说,而是这般恶毒的趁机将这把扇子给了姜清玉,要害她。   早在孟姨娘问出胭脂水粉,扇子的话来,惠香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为免其他丫鬟听到会跑到老太太面前去多嘴,所以她就将屋子里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只留了瑞香和她两个人在这里。   这会儿听问,瑞香忙回道:“那把檀香扇不是三姑娘拿来给二姑娘的。”   就将那日孟姨娘走后,姜老太太如何将这把扇子给姜清玉的事说了:“......当时屋子里的人都看出来二姑娘很喜欢这把扇子,老太太也有意想将扇子给二姑娘,三姑娘一见,就主动开口说了那话,老太太就将这扇子给二姑娘了。二姑娘回来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这几日一直在用,可看着也没有什么事啊。”   她很聪明,从刚刚孟姨娘说的话里面就隐隐约约的听出来这件事应该跟那把檀香扇有关,所以才特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但她哪里知道,这把檀香扇只在用了那几盒舒玉斋的胭脂水粉时才会引发这么大的反应。若不这般的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会被姜老太太等人察觉出来孟姨娘的恶毒心思来。到时她还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孟姨娘一肚子苦水,偏生无处发泄,只能一直抱着姜清玉哭。   哭着,哭着,心中就恨起了姜老太太,姚氏和姜清婉来。   大抵坏人都这样,怨天尤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任何事,反倒觉得都是旁人不公,老天不公,逼的她非要这般做不可。却从来不想想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其实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往往一句无心的话,就会让他们心中记恨,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做出什么恶毒的事来。   孟姨娘这会儿心中就在恨恨的想着,若姜老太太她们三个人现在还在甘州,她又怎么处心积虑的要做这些事?若不做这些事,她的玉儿肯定还是好好儿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且现在她的玉儿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姜老太太她们还只顾着在前面招待客人,没有一个人关心她,过来看望她。   心中不由的就恨极。   ☆、第83章 准备进宫   不过孟姨娘虽然这会儿又是心疼姜清玉,又是恨姜老太太等人,但还是极缜密的处理着后续的事。   是肯定不能让姜老太太和姜天佑等人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真相的。若不然,她的下场肯定会很不好。   而她一死,姜清玉和姜长宁往后的日子会好过?所以她肯定要好好的活着。   就趁着大夫在屋里给姜清玉切脉的时候,叫惠香附耳过来,悄悄的吩咐她去后花园子将那把檀香扇找到。或是丢到池塘里,或是烧了,总之不能让其他任何人找到。   惠香点了点头,转身悄悄的出门。   这里大夫切完脉,也说不出个很清楚的所以然来,说了好些个生僻的典故,最后开了张药方。   孟姨娘心知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吩咐小丫鬟叫个小厮跟大夫去抓药回来,又让人在屋子里点起安神香来。   姜清玉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孟姨娘坐在她的床沿上,看着她落泪。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惠香回来,附耳在她耳旁说了那把檀香扇已经找到,被她就近扔到了池塘里面去,再不会有人发现。孟姨娘点了点头,没说话。   等到半下午的时候,前来贺寿的人都相继的走了,姜老太太等人才过来看视姜清玉。   姜天佑以往最看重姜清玉这个女儿,虽然近来因为姜老太太的缘故,觉得姜清玉确实不知礼仪,骄纵了些,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这会儿看到姜清玉满脸被抓破的样子,如何会不心痛?   问过刚刚那位大夫说的话,他就嚷嚷着说这大夫不好,要再去请一位好大夫来给姜清玉看一看。   孟姨娘担心若来了一位高明的大夫,真的查出什么来,到时追查起来她肯定脱不了干系。左右姜清玉的脸已经这个样子了,往后也恢复不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保全她自己。   于是反倒阻拦起来,哭道:“老爷,妾身求您,玉姐儿的脸已经这个样子了,就给她留一点脸面罢。您这样频繁的请大夫过来,若教外人知晓,玉姐儿还活不活?”   姜天佑唉声叹气的。不过总还是请个好大夫过来给姜清玉看一看。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姜老太太已经凑近去看了姜清玉的脸。   虽然已经让人用帕子洗干净了脸上的血污,但看着一道道很深的疤痕,有的地方皮肉都外翻了,只怕就是华佗再世也治不好这张脸了。   虽然姜老太太心中也不是很喜欢姜清玉,但到底是自己的孙女儿,现在看她这个样子也觉得有几分心疼起来。   这时听到孟姨娘的话,她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对姜天佑说道:“孟姨娘说的也有道理。罢了,暂且就先等玉姐儿醒过来,看她神智清楚不清楚再说罢。”   今儿应酬了一天,姜老太太这会儿也确实累了。叮嘱瑞香好生的伺候姜清玉后,她就扶着姜清婉的手往屋外走。   姜清婉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对,但是到底如何不对她也说不上来。临出门的时候就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姜清玉,却看到孟姨娘正抬眼在看她。目光怨毒阴凉若毒蛇。   倒仿似姜清玉现在这个样子是她故意害的一般。   但姜清婉觉得自己坦坦荡荡的,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人的事,便也无惧她这怨毒的目光,转过头继续扶着姜老太太往屋外走。   扶着姜老太太在罗汉床上坐下,她在旁边的一张绣墩上坐下,听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姚氏他们说话。   姜老太太全没有刚刚在前院陪客时的高兴样子,一双眉头紧皱着,说了姜清玉这张脸只怕已经毁了,再好不了了。依着他们永昌伯府做靠山,给她找个家世一般的婆家也不是难事。但若这个婆家找在京城里面,旁人迟早都会看到她的脸,到时议论起来,他们永昌伯府的名声肯定有损。所以现在有两条路,一是姜清玉嫁的离京城远远的,二是索性就不让姜清玉嫁了。或一辈子待在府里做老姑娘,或是找个由头,找个尼姑庵,我们永昌伯府捐点钱,就让她到庵里去修行。问姜天佑是什么意见。   不过听她话里的意思,她还是比较倾向于送姜清玉倒庵里去清修。   姜天佑听了,心中大恸。在战场上滚过的人,一双眼竟然赤红了起来,差些儿就要落下泪来。   当下就哑着声音说道:“若将她嫁的远远的,若她受了婆家的欺负怎么办?到时离的远,我们也都不知道,谁给她撑腰?让她到庵里去修行,她能过得了那样清苦的日子?还是一直待在家里的好。我是他父亲,就算管不了她一辈子,她的上半辈子也肯定管得了。等往后宁哥儿大了,承继了这永昌伯的爵位,还管不了自己亲姐姐的后半辈子?”   姜清婉看他一眼,没说话。姚氏摇着扇子的手也顿了一下。   还是姜老太太不悦的开了口:“知道你喜欢孟姨娘生的一双儿女,但宁哥儿才多大,说什么承不承继你这爵位的事?婉姐儿的娘还坐在这里呢。若她生下个嫡子来,难道还由得宁哥儿承继了你这永昌伯的爵位不成?这样的话可不要说的太早了。”   姜天佑刚刚也确实是心直口快了。这会儿才想起姚氏来,转头看她一眼。   姚氏脸上倒没什么神情,淡淡的,依然只慢慢的摇着手里的羽毛扇。目光别过头去看旁边花几上放着的一盆文竹盆栽,没有看姜天佑。   姜天佑面上讪讪的,也就没有再看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身上棕金色的锦袍。   姜老太太又说了几句话,就叫他们散了。   姜清婉就住在东厢房,所以是最后一个走的。正要跟姜老太太拜辞,姜老太太叫住她:“前几日你姑母叫人从宫里出来传话了,叫你赶紧进宫去给公主陪读。我想着我的寿辰也到了,就没有立刻进宫。现在你回去叫丫鬟准备行装,明儿你便进宫罢。”   这件事姜清婉事先并不知道。但没有想到现在一等她知道,竟然就已经这样的快了。   只得回说知道了。然后跟姜老太太拜辞,回了东厢房。   绿罗和红药便都打点着明儿进宫要带的东西,姜清婉坐在窗前的木炕上,看着院中的景色不语。   上辈子她不遵从家人的决定,夜奔崔季陵,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事来,随后受了那么多的罪,落得了那样的一个下场。这辈子她不想再挣扎,便凡事都老老实实的听从长辈的安排罢。   还能指望有什么山盟海誓,同生共死的感情呢?日子无非这样平平淡淡,一日复一日的过下去罢了。   明知明儿就要入宫,但因着内心平静,晚间上床之后倒也安然入睡。   但睡至半夜,忽然就听到一声尖利之极的凄凉叫声。   是姜清玉醒了过来。且神智再不复白日的混沌,而是在很清醒的状态。   一个很清醒的人,忽然从镜中看到自己往昔如花似玉的相貌变成怪物一样,心中该是何种感觉?   姜清婉闭了闭眼。只觉得姜清玉还不如这辈子神智都一直糊涂,压根就没有清醒过来时候的好。   人生不过如此,若能快快乐乐的糊涂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好。   这凄凉叫声很持续了一会儿,惊动了老太太,叫了桃枝出来看视。最后姜清玉的嘴巴约莫是被人给封住了,又或者是晕了过去,尖叫声终于消失了。   姜清婉却翻来覆去的不大睡的着了,直至天快要破晓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眯了一会儿。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绿罗叫醒的。   起床洗漱,梳妆打扮,到上房去给姜老太太请安。   姜老太太正在跟桃叶说最近几天的杏仁甜茶比以前可要甜多了,问厨房里是不是换了个新厨子。   不过年纪大的人,原就喜食甜食。而且这杏仁甜茶虽然较以前要甜,不过喝起来味道可要比以前好很多。姜老太太就很喜欢喝。   姜清婉上前给她请安,两个人说起昨晚姜清玉闹腾的事。姜老太太就抬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说自己昨儿晚上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想着要叫姜清玉搬回她原来住的锦云馆里去。   姜清婉心中微寒,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她现在的身份虽然是姜家的嫡女,但在这个永昌伯府里,也就只有姚氏她是真的当成自己的亲人来看待,旁的人,也就那样罢。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姚氏就带着姜清云和姜长宁过来给姜老太太请安了。   随后姜老太太说起,姚氏这才知道姜清婉今儿竟然就要入宫做陪读的事。心中很是不舍,泪光连连的拉着姜清婉的手。   姜老太太见状就说道:“只是进宫陪读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你做了这样的一副样子出来做什么?”   多年活在姜老太太的强势下,姚氏是不敢跟她顶半句嘴的。不过心中却在想着,做公主陪读虽然也能过一段时间就回家来住几日,但若真的如姜清萱一样做了太子或者皇子的身边人,往后哪里能经常相见呢?   还是忍不住的落泪。怕姜老太太再说她,就拿了帕子拭泪。   姜清婉只好柔声的安慰她,又叫她在家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姚氏点头应了。   待用过早膳,姜惠妃打发来接人的两名内监也到了。姜清婉便同众人告别,坐上马车进宫。   ☆、第84章 富贵公子   姜清婉进宫见了姜惠妃,姜惠妃很和蔼的跟她说了几句话,叫她将带来的行装放到东厢房里,然后就领着她去拜见薛太后。   两个人到慈宁宫的时候,薛太后正坐在南窗木炕上。手边的炕桌上放着一盆盆栽,上面开了零星几朵白色的小花。   叶片狭长,就如同一把把的小镰刀般。不过现在这些叶子都有些发黄发枯,临近根茎的地方还很有些既白又细的丝状物。   就如同是有蚕在这里刚吐了很多蚕丝一般。   看得出来薛太后现在心情不是很好,虽然跟姜清婉说话的时候面上带了笑意,但也比较勉强。   不过薛太后上次见过姜清婉,对她印象很好,所以这会儿对她还算温和。   叫她不用多礼,起来坐下。还叫宫女上茶。   眼见姜清婉目光不时的看向她手边的盆栽,就问道:“姜姑娘可是认得我这盆花?”   姜清婉听问,就起身从椅中站起来,恭敬作答:“回太后,小女以前也只在书上看过这种花的介绍,不知道对不对。”   姜惠妃听了,心中就有些紧张起来。   宫里的人都知道薛太后是个很爱花的人,尤其爱兰花。有一间很大的花房,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开放。若看到有花枯死,太后就会很伤心,脾气也会不好起来。。   而她手边的这盆花,一看就知道不大好。现在太后问姜清婉这话,若是她答错了......   姜惠妃不由的攥紧了手里的锦帕。   姜清婉这时已经在说这盆花的由来了:“......若小女没有猜错,这应当是一盆建兰。而且还是建兰里的风兰。据传,福建武夷山盛产兰花,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风兰。叶片狭长圆状若镰刀,花白色,幽香袭人。习性生长在岩石或树上等干净的地方,姿态端庄高贵,世人多称之为仙草,或富贵兰。而诗人墨客也喜将它吊挂在书房或屋檐下,故也得名轩兰。”   “没想到你对兰花竟然这样的了解。一眼能看得出来我这盆花是建兰倒罢了,但你竟然能知道这是风兰。”薛太后面上带着笑容,毫不吝啬对姜清婉的夸奖,“你确实是个博学的好孩子。”   “太后谬赞。小女这也是凑巧蒙对了罢了。”   姜清婉脖颈微垂,面带笑意的恭敬作答。   她上辈子原就是个很喜爱花草的人,闲来无事时,看过许多记载着各种花草的书籍。有好些还是孤本。而且她父亲因为做茶叶的生意,和福建武夷山里的茶农经常有往来。知道她喜爱兰花,但凡每次去武夷山的时候就会给她带些兰花回来。   这风兰虽然名贵稀有,但那个时候她家里也是有两盆的。旁的四季兰,墨兰这些兰花她家里也都有。   薛太后又问了她许多和兰花有关的东西,她都对答如流。薛太后便生了一个心思。   “我这盆风兰原本还是好好儿的,从大前天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根茎这里忽然就出现了这样既细且白,如蛛丝一般的东西。我当时就叫人将这些都清理干净了,但每日早上一看,依然会出现这些东西。从昨儿开始,连叶子都开始变黄发枯了,开的花也掉了好几朵。我刚刚还在这里伤心呢。”   话锋一转:“姜姑娘看过的那些书上可有介绍过这样的病症?该如何根治?”   语气较刚刚急迫了一些。看得出来薛太后对这盆风兰确实很看重。   刚刚姜清婉对薛太后的问话都对答如流,姜惠妃心中才放松了一些,面上浮上笑意。   今上对太后很孝顺,若姜清婉能讨得薛太后的喜欢,那可就再好也没有了。但是现在,薛太后竟然问姜清婉知不知道她这盆风兰到底得了什么病症。   若姜清婉知道,且能将这盆风兰治好,不消说,往后她肯定能得薛太后青眼,这阖宫里的人也都要对她高看一眼。但是若她不知道,又或是知道,但却没有治好,甚至将这盆风兰给治死了......   姜惠妃再一次紧张的攥紧了手里的锦帕。   不过姜清婉心里却一点都不慌张,面上甚至带了浅淡的笑容。   刚刚她故意一直去看这盆风兰,就是要引起薛太后的注意。自然,这样的病症她也知道该如何根治。   以前她养的那两盆风兰,就曾相继出现过这样的病症。她为此翻看了好些前人的典籍,这才知道该如何根治。而且,那两盆风兰后来都好好的。   就微笑着对薛太后说道:“小女以前确实在一本典籍上看到过有记载花草得这般病症的例子,上面也介绍了该如何治疗的法子。只是从来没有试过,也不知道效果到底如何。”   薛太后是爱花成痴之人,这几日看着这盆风兰日渐枯萎,她整个人也跟着枯萎了一样,竟是茶饭不思。这会儿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线希望。   于是她想了想,最后还是痛下决心般的说道:“姑且一试。”   叫姜清婉说出治疗的法子来。   姜惠妃心中实在担心,忍不住的轻声问道:“这风兰太后是很看重的。你,可有把握?”   姜清婉微笑。   她虽然有把握,但也不能说就有十分。现在也唯有赌一把了。   若能得薛太后青眼,于她而言总会是一件好事。   就对着姜惠妃点了点头,然后轻声细语的对太后说了该如何医治的法子。   先将盆中的土壤悉数倒处,连风兰根茎上沾染的土壤都要洗净。随后重新换了肥沃疏松的土壤,再挖开根茎旁边的那一圈土壤,叫人拿了生石灰来撒上。   生石灰,这遇水可是会产生高热的呀,这样一株娇嫩的风兰能禁得住这个?   拿了生石灰过来的内监都不敢将手里的生石灰撒下去了。姜惠妃也紧张的手心里都潮湿一片。   就连薛太后也是迟疑了好一会都没有下令。不过看姜清婉一直面带微笑的站在那里,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最后她还是沉声下令:“照姜姑娘说的话做。”   内监应了一声是,这才抖着手将手里的生石灰撒了下去。   自然不可能立竿见影,但姜惠妃还是忍不住的目光不时看向那盆风兰,盼着它立刻就能叶子青翠舒展起来。薛太后也是过一会儿就会看一眼。   姜清婉心中也有担心,但面上还算镇定,声音平缓的和薛太后说话。   知道薛太后喜爱花草,自然要投其所好。最后听的薛太后都忘了这盆风兰的事,面带笑容的跟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直等内监进来通报,说是国公爷来了,薛太后才停下。   一望雕花窗子外面,才见日影西斜,已经过了申正时分了。   早上她确实叫了个小内监到兵部去告诉薛明诚,让他散值之后到她的慈宁宫来一趟,她有话要跟他说。   就叫内监请国公爷进来。   薛明诚穿绯色圆领袍,腰系玉带。一张脸生的白净,相貌又隽雅,缓步走进殿中来,恍然便是一位气质闲雅的贵公子。   薛明诚既是卫国公,现在身上又领着兵部左侍郎的职位,还是薛太后的娘家亲侄子,身份岂是永昌伯府能比的?于是看到薛明诚走进来,姜清婉就起身自椅中站起。   薛明诚上前拜见薛太后,薛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又笑着叫他:“过来见过姜惠妃和她的娘家侄女儿。”   薛明诚记性上佳。上次他也是在薛太后这里见过姜清婉一面,虽然彼此都没有说上几句话,但还是记得她的。   更何况这位小姑娘的相貌原就生的让人过目不忘,身上的气质也很平和沉静。   就对姜惠妃行了礼,然后对姜清婉拱了拱手:“姜姑娘。”   姜清婉屈膝还礼,头微垂着,没有看他,轻声回应:“小女见过卫国公。”   彼此无话。   姜惠妃知道薛太后这肯定是要话要同薛明诚说,就领着姜清婉起身作辞。   薛太后也没有挽留,不过还是笑着跟姜清婉说道:“难得遇到一个对花草这样了解的人,跟你说话我很高兴,还能长见识。往后你若得空了,就多来我这里,跟我说一说花草方面的事。”   姜清婉恭敬的应了下来。然后跟在姜惠妃的身后往殿外走。   薛明诚看到她们两个走远,才转过头问薛太后:“姑母好像对这位姜姑娘很赏识?”   ☆、第85章 真相之二   薛太后眉头微皱:“永昌伯府连着送了两位姑娘进宫,明面上说是给姜惠妃生的两位公主做陪读,但他们的心思能瞒得过我去?先前送进来的那位姑娘,已经做了太子良媛。这是劭儿看中了她,一定要她。左右只是个良媛而已,我也就随得他去了。但永昌伯府还不知足,竟然又送了一位姑娘进宫来。”   顿了顿,面上笑意微显:“不过这位姜三姑娘是个妙人,比先前的那个好,竟然懂的花草的事。我这盆风兰,”   伸手指了指手边炕桌,“她竟然能一眼看得出来这是什么品种,还说的出它的习性。”   又说了这盆风兰根茎有许多蛛丝一般的东西,姜清婉竟然知道如何治的事。   “就是不知道她的那个法子管不管用。再看吧。”   薛明诚知道自己的这个姑母平生最爱栽花种草,若这位姜姑娘在这件事上能投她的缘,将来的成就肯定不会比她那位做了太子良媛的姐姐差。   他手握着白瓷茶杯,唇角笑意浅浅。是很客套的那种微笑。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薛太后便说到了此次叫他过来的目的:“我听人说,崔季陵近来不知因为何事,整个人看着消沉了不少,朝堂上的事插手的也少了。我和皇上的意思,就想趁着现在这个时机让你的职位往上再进一步。前儿早朝过后,皇上叫了兵部尚书去御书房说话,暗示他年纪已大,该退位让贤了。昨儿兵部尚书想告老还乡,致仕的奏章已经递了上来,皇上很快就会应允,同时会下旨,由你来做兵部尚书。”   薛明诚知道薛太后和皇上这是想将统兵权和调兵权分离开。往后大都督府只有统兵权,而调兵权划归兵部,这样便可成功的节制崔季陵手里的兵权。只是......   “侄儿才刚入仕途,资历尚浅,前期出任兵部左侍郎的时候朝中已有不少闲话,这次若出任兵部尚书,只怕朝中众臣意见更大。”   朝中有些老臣,鬓发已然花白,但一辈子升迁很慢,临到要致仕的时候都未必能做个三品的官。但他一入仕就是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而且上任才区区几个月,就要出任兵部尚书。   这升迁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薛太后却不以为意:“你是卫国公,世家子弟,我的亲外甥,太子的亲舅舅,岂是其他人所能比的?而且这事原就要快。若等崔季陵缓过神来,插手朝中官员升迁的事,这兵部尚书未必轮得到你来做。”   不得不说,崔季陵确实有这个能力。   薛明诚只得同意。两个人又说起太子近来的课业来。   看得出来薛太后对此还是很满意的。且太子大婚过后,还打算让他慢慢的学会处理朝政上的事。   太子这边形势大好,四皇子那边自然相形见绌。   崔华兰虽然是中宫皇后,但后宫前朝并无一人可依靠。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兄长崔季陵了。   但自上次崔季陵过来质问过她姜清婉的事之后,近来无论她如何的叫人请他入宫,他从没有来过一次。想请母亲进宫,让她回去对崔季陵晓以利害,动之以情,但遣出的内监回来说,侯府的侍卫说老太太身子不好,大夫说要静养,不宜出外见人。   崔华兰知道,这其实就是大哥不想让她见母亲。   无奈之下,就想到了孙映萱。   她虽然心中既鄙视又忌惮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很聪明,也够狠心的一个人,请她进宫来给她出个主意也好。但更好了,内监回来,说孙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孙父孙母死后,忽然一日被强盗洗劫了。孙家三姐弟踪迹全无,现在是生是死都无人知晓。   崔华兰一时真的是一筹莫展了。想来想去,也唯有厚着脸皮,亲自写了一份信,叫个内监送到靖宁侯府去,亲手交给崔季陵。期盼他能看在兄妹情分,也看在他自己和崔家往后的前途上帮她一把。   但等内监到了靖宁侯府,却被告知侯爷现在不在府中。至于去向,只说行色匆匆,并不知到底去哪里。   崔季陵去了城外。   刚刚有一名随同陈平一起去浙江余姚的侍卫飞骑先行回来通报,说他们此行在浙江余姚已经找到周夫人所说的孙姑姑,一路护送她安全回京,现在城外五十里开外,约莫傍晚时分即可进京。侍卫长遣他先回来禀报大都督。   “是否找到夫人?”   这是崔季陵现在唯一所关心的事。也是自陈平去浙江余姚后近一个月内他日夜忧心之事。   侍卫单膝跪地,头低垂着,没有说话。   崔季陵的一颗心直坠下去,原就苍白的脸上一瞬间更是煞白如雪。   周辉在旁边看到,忙出声安慰:“也许夫人当年出宫之后并没有和孙姑姑在一起,不过孙姑姑应该会知道她的下落。我们还是等陈平护送孙姑姑回来再问孙姑姑夫人的下落。”   但周辉心中也明白,陈平是个做事细心的人。他找到孙姑姑的时候肯定问过她关于夫人的下落,然后就会去找夫人,将她安全护送回京。而现在陈平只带了孙姑姑回来,却没有夫人,只能是孙姑姑压根就不知道夫人的下落,又或者是夫人其实已经死了。   周辉在这一刻内心无比的希望孙姑姑是不知道夫人的下落,而不是夫人其实已经死了。   若夫人的下落一直不明,大都督还能以为夫人始终还活着,他未来的日子还能靠着这个念头活下去。若夫人已经死了......   周辉转头看了一眼崔季陵雪白的脸色,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但他心中也明白,他能猜想到的事,大都督不可能猜想不到。现在大都督不过是面上在强装镇定罢了。   正要扶崔季陵在椅中坐下,忽然就见崔季陵抬脚往屋外就走。一边走,一边还哑声的吩咐侍卫备马。   他这个样子看着实在让人心中生寒,侍卫悄悄的看了周辉一眼。   周辉知道崔季陵要做什么,但他也知道,崔季陵要做的事他肯定阻挡不了。就对着侍卫点了点头。   而且看侍卫对这件事如临大敌的样子,就可以推测夫人其实已经......   周辉的心也沉了下去。   侍卫见他点头,就从地上起身站起,转身出门吩咐人快备马。   院子里栽了一棵紫薇花树,虽然已经入了秋,但枝头的花还是开的簇簇拥拥的。   都说花无百日红,但这紫薇花却是从夏日一直开到秋日,岂止百日?但是可惜夫人就......   周辉收回看紫薇花的目光,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抬脚去追赶崔季陵。   和陈平重逢在城外二十里处的长亭。   陈平一身风尘仆仆,满脸疲色,想必这一路也是晓行夜宿。不过看到崔季陵,他还是忙翻身下马,对崔季陵倒身下拜。   “属下见过大都督。”   崔季陵对他点了点头。想对他说一声辛苦,但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目光只望着后面的那辆马车。   脚下没有动,只痴站在原地。   心跳如擂鼓,喉中发紧,手心里汗湿一片。   不过有一层薄薄的青缎车帘挡住了他的目光。但他不敢上前去掀开车帘子。   周辉看他一眼,叹口气,抬脚走过去,伸手掀开车帘。   就见里面坐了一位四十多岁,头发已花白的妇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崔季陵的一颗心猛的下坠。   明知道她不可能在这辆马车里面,但到底刚刚还是忍不住的幻想她就在里面。等他一掀开车帘子,就能看到她对他盈盈浅笑。   但是,她终究还是不在里面。   她不在。   孙姑姑腿脚不好,被人搀扶着才能走下马车。   看得出来这些年她过的很不好,身体瘦弱伶仃,面有菜色。不过看人的目光还是很和善的。   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听陈平提起了当年的一些事,也知道崔季陵是大都督,靖宁侯爷,现在看到崔季陵,目光打量了他一打量,不过也没有要对他行礼的意思,只问道:“你就是清婉的丈夫?”   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鄙视和沉痛。   崔季陵没有说话,轻轻的点了点头。也没有要开口问她什么话的意思。   他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他的婉婉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他固执的不开口问这件事,仿佛这样心中就能还一直以为她还活在这世间。只要他找下去,终有能跟她重逢的一日。   ☆、第86章 第四口血   不过孙姑姑一点念想都没有给他留。   “清婉命苦啊。”纵然时隔多年,但提起当年的事来,孙姑姑面上的神色还是忍不住的悲痛起来,“这样善良的一个人,丈夫和闺中密友背着自己有了孩子,丈夫为了权势富贵,还要将她作为贡女送到老皇帝。半路上自己的孩子都没了。一到宫里就被皇帝逼着侍寝,拼死不从,就被发配到浣衣局为奴。你知道浣衣局是什么地方?就是个做苦工的地方。有内监看她生的美貌,还要欺负她,不得已拿了棒槌打人,被报复,数九腊月的天,几大盆的衣裳,全都要她一个人洗。一双手冻的又红又肿,压根就没有知觉了。这些都还是身体上的苦,不算什么。最难过的是心里的苦。”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伸手指着崔季陵:“她一个富家女,为你甘愿与家中父亲决裂,深夜同你相会,势要嫁你。可你是怎么对她的?若非你,她能受那些罪?不到二十岁的人,短短一年间,满头青丝变白发。跟我说起以前的那些事情,哭都哭不出来。”   崔季陵沉默的听着她说话,也沉默的听着她的指责。   孙姑姑说的这番话里面包含了很多的信息,他知道其中肯定有很多事很不寻常。也许婉婉对他很深的误会。   但是这些暂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现在在哪里?”   孙姑姑闻言,很生气的瞪他了她一眼:“你还问她在哪里?当年不是你自己领兵攻破皇宫?宫破的时候,那一帮子士兵见人救杀。哪怕是手无寸铁的宫人。我亲眼看到清婉躲避一个士兵的追杀,跳了御湖里面去。那天下着雪,湖水冰冷刺骨,湖水又深。她还能活?”   崔季陵知道她不会水,但是她那时却往御湖里面跳,可见是存了必死之心。   而且,御湖,御湖......   忽然想起那个时候,他在宫里,看到御湖旁围了好几个人。叫自己的侍卫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侍卫回来说发现了一名宫人的尸首,问如何处置。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叫两个人抬了,扔到乱葬岗里去就是了。   他的婉婉,活着的时候他没有护住她,跟送她上京的马车擦身而过。她死了,他竟然叫人将她的尸首扔到了乱葬岗去。   崔季陵木然着一张脸,转身往后就走。   脑中心中半点意识全无,脚下如绵,全身轻飘飘的全无力气,只木然的一直往前走。   当年他为得权势富贵,想要婉婉重新回来找他,投笔从戎,一路攻破京城,领兵入皇宫,才得了这个靖宁侯的爵位,大都督的位子。但是,他的婉婉就是死在宫破的时候。   他所有的功勋,所有的权势富贵,原来都是踏在她的尸首上得来的。   他甚至连她的尸首都没有好好安葬,而是叫人扔到了乱葬岗去。   周辉和陈平在一旁见崔季陵听到夫人已死的消息,只以为他会立时悲痛出声,甚至痛不欲生,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一脸平静,而且看起来好像也一点都不悲伤的样子,只转身往回就走。   已经走到了马匹旁边,在解绑在树干上的马缰绳。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这个样子,反倒让周辉和陈平两个人更担心了。   急忙抬脚跟上前去。周辉还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大都督,您,您这是要去哪?”   崔季陵没有回答,只翻身上马,一拉马缰绳,马儿往前疾驰。   周辉见状,忙叫陈平:“你先护送孙姑姑回侯府。”   说着,叫了跟来的随行侍卫都上马,策马跟随崔季陵而去。   等他们到了乱葬岗的时候,正是红日平西的时候。   乱葬岗,顾名思义,埋的都是一些没有人认领的尸首。在这里能有一口薄皮棺材的都是好的,更多的无非是一张破席子裹着。甚或什么都没有,直接扔到这里了事。   因为埋葬的都很浅,雨水一冲刷就能露出下面的尸首来,所以这里经常是鸦群,野狗出没的地方。   周辉他们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一群野狗正在不高的土岗上奔来跑去。看到崔季陵过来,甚至有两只野狗跑过来对他吠叫,被崔季陵一手一刀给直接砍断了头。   其他的野狗见状,纷纷的围了过来,一起朝崔季陵大声的吠叫着。其声聒噪尖利。   就有侍卫拔出腰间佩戴的弯刀,想要近前加入战局,却被周辉给喝止住。   一来他相信这一群野狗压根就不会对崔季陵构成半点威胁,二来,若让他一直这般沉默不说话,将所有的事情都郁结于内心反倒不好。总是要发泄出来的。   这群野狗对崔季陵确实构不成半点危险。刀光所到之处,一条条野狗倒了下去。皆是一刀劈落狗头,切口平滑干净。   很快的,这一群野狗都横七竖八的倒了下去。地上满地鲜血,和着天边铺满半边天空的如血残阳,让人忍不住的心惊。   崔季陵原本是个有洁癖的人,但是现在,他手驻着弯刀,在浸透鲜血的地上慢慢的跪了下去。   触目所及,杂草丛生,白骨累累,空中不时有乌鸦粗嘎的叫一声飞过。   这丛丛白骨,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婉婉?   时至如今,哪怕知道她已死,想要为她收尸,但他竟然不知道哪一具白骨才是她。   他的婉婉,那么娇气,那么善良的一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会时常娇嗔着叫他崔季陵,她死了。死前受了那么多的苦,死后尸首还被要遗弃在这乱葬岗。   甚至这还是他亲口下的令。   剔骨挖心已不足以形容其痛。血仿似不是自己的,一大口一大口的吐出来,他却半点感觉都没有。   一直站在远处观望的周辉却吓了一大跳,赶忙的奔过来,想扶他起来。且劝他:“大都督,夫人的事,您节哀吧。”   这种事情到底有多悲痛,也只有当事人才能真的体会。旁人看着难受,明明知道说这一句节哀也并没有半点用,但是此时此刻,除了这两个字,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崔季陵衣襟上已被他吐出来的血浸透,鲜红一片,但他依然跪着,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   还对周辉摆了摆手,轻声的吩咐着:“你们先回去。让我和婉婉在一起待一会。”   周辉身长七尺的一条汉子,跟随崔季陵在战场上也是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自认心肠已经坚硬如铁,但是这会儿听到崔季陵很平静的说出来这句话,眼眶还是忍不住的一酸。   “大都督,”他轻声的劝道,“您这又是何苦呢?”   这丛丛白骨,谁知道哪一具才是夫人的?而且已经过去六年了,风吹日晒,夫人的白骨都未必有留下来的。   崔季陵不说话,依然摆了摆手。周辉没有法子,暗叹一声,转身往回走。   不过自然不会真的回去,而在站在远处一直密切的关注着这边。   就见崔季陵形如泥塑木雕,手驻到弯刀一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夕阳西下,满天血色晚霞。霞光渐渐灰暗,新月初上,洒下一片淡青青的月光。   草丛中有秋虫在唧唧沙沙的轻声叫着,偶尔远处会传来一两声长长的凄厉狼嚎声。   崔季陵跪着一直没有动。   空中新月渐渐隐入墨蓝色的天幕中,繁星璀璨。有露水下来,打湿了远处近处的树木草丛。   崔季陵终于动了一下身体。双目因一直睁着,这会儿已经遍布细小的红血丝。   “婉婉,”一整晚都没有说话,现在忽然开口,喃喃低语。声音干涸沙哑,“我就在这里,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先前他靠一口气撑着,一直没有说话,现在忽然开口,就很难停下。   “我一直在找你。婉婉,这九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我甚至心里一直在怨着你,怨你抛弃我去找卞玉成。但我不知道,我在怨着你的时候,你原来一直在受苦,甚至,甚至,”他的声音渐渐哽咽,神情悲痛,“甚至你在这里。六年啊,你在这里六年,你会不会害怕?害怕的时候会不会哭?你是这么胆小的一个人,怎么能让你独自一人在这无边荒野?但是这九年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竟然还心里一直怨着你。”   哽咽难言,泪水渐渐流出,很快便泪痕满面。   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嘶哑着声音说了下去:“你怎么能死?婉婉,你怎么能死?你要活着,活着怪我没有护好你,竟然让你遭了这么多的罪。你该骂我,怨我,一刀子扎进我的心窝里才是啊。但你竟然死了。你是被我害死的。若不是我,你原本可以平平稳稳,高高兴兴的过完一辈子,怎么会,怎么会遭受这么多的苦难,甚至死后都不能入土为安,一直留在这无边黑暗之中?”   心中悲痛难以言说,只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血肉骨髓,无一处不悲,无一处不痛。   他松开握着刀柄的手,一直直直跪着的身子弯了下去,形如弯弓。双手十指紧紧的抓着地上的泥土,身子一直在发抖,凝噎难言。   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抽气似的在低语:“我要到哪里去找你?上天入地,黄泉碧落,婉婉,我要到哪里去找你,啊?”   随即他泪水汹涌而出,腰背更深的弯了下去,痛哭出声:“我找不到你了。婉婉,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我该怎么办?婉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第87章 今非昔比   姜清婉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满头冷汗,心跳如擂鼓。   转头四望,侧殿中只留了一盏烛火,光线微弱。   今晚值夜的是红药,可以看到她这会儿正睡在临窗的炕上,呼吸平稳。   姜清婉定了定神,伸手掀开藕荷色的撒花软绸帐,走到桌旁倒了杯茶水。   茶水早就凉了,喝一口下去,只觉全身也跟着凉了起来。不过好歹一直在突突乱跳的心总算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刚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耳边仿似听到有人在叫她。声声悲痛凄凉,不忍细听。   而那个声音,分明就是崔季陵。   姜清婉枯坐了一会儿,忽然手扶着额头,轻笑出声。   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心中却只觉悲凉。   明明崔季陵那般的辜负他们当初的誓言,上辈子后来她受的那些罪,甚或最后不得已寻死也都是他之故,但是时至今日,她还是不能完全的忘却他。   竟然在这样的一个秋夜,于睡梦中听到他呼唤自己的声音,甚至一身冷汗的醒来。   她的这声轻笑惊醒了红药。红药立刻就翻身坐起,在屋内四处张望。待看到姜清婉坐在桌旁的绣墩上,她忙问道:“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没事。”姜清婉轻声低语,“我就是睡醒了口渴,起来倒杯水喝。你睡你的。”   红药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丫鬟,到了姜清婉身边,她又是个温和待人的主子,没有什么苛刻的规矩,所以红药的性子很大程度上还是以前那样的大大咧咧。   就如同现在,姜清婉叫她自己睡自己的,她就哦了一声,然后又躺了下去。   原就是深夜,正在最好眠的时候,红药又是个没有什么心事的人,所以头一挨着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姜清婉听着她轻微的鼾声,怔了一怔,随后轻笑。   又喝了两口水,她才转身回到床上躺了下去。   窗外新月早已下山,更深露重,有秋虫唧唧沙沙的声音偶尔响起。夜风大一些的时候,檐下的铁马也会叮叮清脆的声响。   姜清婉平躺着,闭上双眼,让自己的心神平缓下来,倒也渐渐的睡着了。   因着二公主前儿受寒卧床的缘故,所以这几日就都没有去上学。姜清婉自然也不用去陪读。   虽然名义上是陪读,甚或是表姐妹,但身份悬殊,也就比侍女好些。所以给公主陪读的这差事其实也不是很好做。好在姜清婉性子温顺平和,和二公主相处的还算不错,这才能过的顺遂。   早上起来梳洗过,先去正殿拜见姜惠妃,问起二公主的病,说是较前两天好些了,但御医说还是要卧床歇息几日。   二公主原就是早产,身子骨较一般人瘦弱,所以即便只是风寒,也是要好生的将养半个月。   同姜惠妃一起用过早膳,姜清婉就去看视二公主。坐了一会儿,同她说话解闷,后来见她面有倦色,便告辞出来。   院子里有一株木芙蓉,青绿色的宽大叶片,里面隐着好些粉色的花骨朵儿。想来再过几日就会盛开。   姜清婉驻足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对跟在她身后的绿罗和红药说道:“我们去慈宁宫。”   上辈子在甘州的时候,她就曾听何夫人说起过三公子的生母喜欢栽花种草。上次随姜老太太一起进宫,到慈宁宫拜见薛太后的时候,她就看到院子里摆放了很多盆花草,殿中各处的花几上也有好些盆栽,心中便断定何夫人当时所言不虚。   于是这次进宫,便想要投薛太后所好。难得运气很好,进宫头一日就碰到那盆风兰的事。   那盆风兰后来自然是救活了。叶片复又青翠如初,也打了花骨朵。前几日她去太后那里请安的时候,还看到开了一朵花呢。   也因着这件事,薛太后对她很好,叫她经常去她那里坐坐,同她说说花草上的事。还允许她随意的进出花房。有时若她没空去慈宁宫,还会遣个宫女叫她过去。   宫里这些消息流传的最快,都知道她现在是薛太后身边的红人,内监宫女见到她的时候都会恭恭敬敬的对她行礼,叫她姜姑娘。就连皇帝身边那些位份低的嫔妃,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客客气气的。   现在姜清婉带着绿罗和红药一路在夹道中走过来,不时的就会有内监和宫女叫她姜姑娘,她都微笑点头以对。   眼看离慈宁宫不远了,绿罗忽然开口小声的提醒她:“姑娘,大小姐在前面。”   姜清婉抬头一看,就见姜清萱正站在前面,目光看着她这里,仿似在等她。   姜清婉脚步微顿,但随后就抬脚走了过去。   姜清萱今非昔比,桃红色领口袖口绣卷草纹的大袖衫,头上簪了赤金镶宝的五尾凤钗,看起来既娇艳,又华贵。   姜清婉对她屈膝行礼,恭敬称呼她为姜良媛。   虽然是太子的妾室,但良媛是有正式册封的,是正四品,姜清婉现在见到她理应行礼。   姜清萱伸手扶她起来,又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笑道:“你我至亲姐妹,何必这样客气?快不用多礼。”   姜清婉微笑。   她和姜清萱之间虽然名为姐妹,但以往在永昌伯府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其实并没有多亲密,姜清萱每次见到她的时候也多是点头微笑致意,偶尔说几句话,可从来没有这样亲热的时候。   姐妹两个人站在路旁说话。   姜清萱笑着打量了姜清婉两眼,见她穿着藕荷色绣芙蓉花的褙子,鬓边簪了一支点翠凤首步摇,流苏下面的坠珠是粉色的,轻轻晃动间,越发的映衬的她面如芙蓉。   较年初刚上京时相比,她的五官长开了不少,相貌也越发的精致。   若当时先入宫的人是她,太子首先看到的也是她,只怕这个良媛的位置是轮不到自己来坐的吧?   姜清萱心中有些后怕,不过面上还是笑的和善:“三妹进宫也有些时候了,怎么这些时候总不见三妹到我那里去坐坐?”   太子现在住在东宫,姜清萱便也住在东宫的一处配殿里。除了刚进宫的时候姜清婉去拜访过姜清萱一次,其后她就再没有去过了。   虽然姜老太太很希望永昌伯府能再出一个太子身边的人,又或是二皇子身边的人,但姜清婉却并不想这样。   入宫给二公主做陪读是她不能决定的事,但是她可以少出姜惠妃住的宫殿,尽量少见太子或者二皇子。   就微笑着回道:“二公主在学问上很用功,我日日都要随侍在她身边,基本不得空。偶尔闲暇之时,太后娘娘还会叫我过来。没有经常过去拜见大姐,是我的过错。”   她心里清楚姜清萱也不是真的要邀请她经常去东宫看望她,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好到这个地步。不过是说说场面上的客套话罢了。   姜清萱果然没有再继续说这件事,而是笑着说道:“我也听宫里的人说了,太后很喜欢你。能得她看重,是你的福气。往后你的日子好着呢。”   她原也是过来拜见薛太后的,这会儿遇到姜清婉,两个人就一起去慈宁宫。   薛太后正在院子里,手里拿着小银剪在修剪一盆罗汉松盆栽。听到内监进来通报,说姜姑娘和姜良媛来了,便让叫她们两个进来。   姜清婉和姜清萱进来,便对薛太后行礼。   薛太后虽然城府很深,也算得上是老谋深算,但面上无论何时看着都是带着笑意的。就仿似家中一位慈祥和蔼的长辈。   就叫她们姐妹两个快起来。还叫宫女搬了绣墩出来放到廊檐下给她们两个坐。   薛太后自己还站着在修剪盆栽呢,两个人如何敢坐?便站着跟薛太后说话。   姜清婉上辈子看的那些记载着花草的书籍中原就有许多关于瓶花,盆玩之类的记载,这会儿见薛太后在修剪盆栽,便轻声细语的说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对薛太后的喜好也有揣摩,而且在喜爱花木这件事上原就是同道中人,所以句句都说到了薛太后的心坎上。   薛太后听了很高兴,甚至直接将手里的银剪直接递给姜清婉,叫她来修剪这盆罗汉松盆栽。   姜清婉知道她的性子,便也没有过多推辞,接过剪子,凝神想了想,便开始慢慢的修剪。薛太后在一旁看着。   两个人都聚精会神,自然就冷落了姜清萱。   姜清萱心中虽有不快,但面上柔婉温顺的浅笑一直都在。   她目光望着正在专注修剪盆栽的姜清婉,整个人安宁祥和。而且看其手法熟练,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是很精通这些事的。   其实年初知道姜老太太,姚氏和姜清婉她们要上京的时候,她心中也曾经鄙视过她们,觉得只是三个乡下来的女人罢了。但还都占着府里的主子身份。不过后来,除了姚氏,姜老太太和姜清婉都叫她很意外。   特别是姜清婉。   看她现在在薛太后面前都能这样的端雅从容,可见她是很不简单的。而且她懂得的事情确实很多。   至少像这些花木,瓶花,盆玩的事她一些儿都不知道,但姜清婉竟然能说的头头是道,难怪会得薛太后青目。   而她每次过来给薛太后请安的时候薛太后对她的神色都是淡淡的......   心里难免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不过转念又想着,她和姜清婉都是永昌伯府出来的,姜清婉能得薛太后青目,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点子不快就渐渐的消散了。见薛太后没有要再理会她的意思,想着站在这里也是尴尬多余,还不如回去亲手给太子殿下炖一盅莲子羹的好。   就笑着跟薛太后作辞。薛太后允了,对她点点头,将她往后若有闲暇,多来慈宁宫跟她说说话。   都是一些场面话。姜清萱恭敬的应了下来。   又跟姜清婉作辞了,这才带着随身来的两名宫女往外走。   刚出慈宁宫的门,迎面正好看到一个人走过来。   银白色缎面竹叶暗纹的直身,腰间挂了一只通体无暇的白玉佩,气度闲雅。   正是新近上任的兵部尚书,薛太后的娘家侄儿,卫国公薛明诚。   ☆、第88章 淡淡情动   薛明诚身份高贵,姜清萱连忙对他屈膝行礼。   薛明诚原不认得她,还是领他进来的内监小声的告诉他这是太子身边的姜良媛,他这才拱手还礼。   姜清萱虽然明明的见过他一次,知道他是卫国公,但话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   知道他这是要去见薛太后,行过礼之后就忙侧身相让,轻声细语:“国公爷请。”   薛明诚对她微微点头,就算是应了。然后抬脚往慈宁宫里面走。   姜清萱抬头看着他颀长清俊的背影,心中不自禁的就想着,这样一个优雅高贵的人,肯定得很多世家贵女的倾慕吧?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不过总之与她无关就是了。   姜清萱自嘲的笑了一笑,转过身往东宫的方向走。   她只盼着太子以后能顺利登基为帝。而这皇宫往后就是她的家,也是她的牢笼。   这是她的选择。为了身在永昌伯府的母亲以后能过的好一点,不得已的选择。   *   薛明诚一走进慈宁宫的宫门,就看到薛太后正坐在树荫下的绣墩上看一位姑娘修剪盆栽。   那位姑娘穿了藕荷色绣芙蓉花的褙子,侧对着他。能看到她鬓边步摇上的珍珠流苏在左右轻轻的晃动。   薛明诚停下脚步。   姜清婉这次入宫之后,他在慈宁宫中虽然只见过她一次,但他每次过来,总会听薛太后提起她。且提起她的时候都是赞赏的语气。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姑母眼光极高,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赞赏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位年轻的姑娘。   不过现在一见,这位姑娘在园艺上面颇有研究,为人看着也平和宁静,难怪姑母会喜欢她。   重又抬脚,走过去对薛太后行礼问安。   薛太后看到他很高兴,叫他坐。   刚刚姜清婉和姜清萱过来,她叫宫女搬了两只绣墩出来放到树荫底下。现在姜清萱走了,姜清婉还在修剪那盆罗汉松盆栽,所以树荫底下还有两张空绣墩。   薛明诚也没有推辞,开口谢过,就在其中一张绣墩上坐了。   旁边还摆了一张紫檀木小方桌,上面水晶碗里放了洗好的紫色葡萄。另外还有一套梅子青色茶壶茶杯。   姜清婉这个时候已经将罗汉松盆景修剪好了。看到薛明诚过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下手里的银剪,走过来对他屈膝行礼。   垂首敛目,脖颈后面露出来的一截肌肤白皙若玉。   声音是年轻女孩子特有的软糯:“小女见过国公爷。”   薛明诚看着她。   能看到她莹白若玉的侧脸和纤长浓密的眼睫毛。还有交叠放在腰间的右手手腕上,笼了两只小小巧巧的花丝嵌珍珠的赤金镯子。   他也不知道为何,脑中忽然就想起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这句诗来。   敛了敛心神,就对她点头微笑,声音和缓:“姜姑娘。”   唇角笑意浅露,温雅如玉。   姜清婉不想留在这里,就温声的对薛太后说了罗汉松盆栽已经修剪好的事。正要开口说作辞的话,但这时薛太后已经兴致勃勃的叫了薛明诚一道过去观赏。   姜清婉也只得跟了过去。   罗汉松原就生的树形优美,枝叶婆娑,最适合用来制作盆栽了。这会儿经过姜清婉一番修剪之下,便见眼前的这盆罗汉松如一朵卧下来的云层般,枝叶层叠葳蕤,古朴中透着雅致。   薛太后简直赞不绝口,薛明诚也侧头看了姜清婉一眼,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说道:“姜姑娘心有丘壑。”   姜清婉脖颈微垂,谦逊作答。说太后和国公爷谬赞,小女受不起。   她低下头的时候,鬓边簪的步摇珍珠流苏就轻轻的左右晃动着,姿态温婉恭顺。   薛明诚看着她,有片刻的恍惚。   这是个很喜欢低头的小姑娘。他心中默默的想着,不过她低头的样子,看起来竟然这样的柔婉。而且,会让人忍不住的就心生怜意。   薛太后叫了两个内监过来,吩咐他们小心的将这盆刚修建好的罗汉松盆栽,搬到花房里面去。   内监忙应了一声。两个人过来抬着盆栽,小心的往花房走。   花房就设在慈宁宫后面的一处配殿里面。姜清婉看着那两个内监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想到一个离开此地的好主意。   就笑着对薛太后说道:“前儿我过来的时候,看到那盆风兰开了一朵花,其他的花骨朵也不知道有没有开。现在想讨太后的允许,过去看一看。不知道太后肯不肯呢?”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薛太后知道她也是个爱花之人。这风兰原就难得,更难养活,天下爱花之人提起无不热爱激动,所以薛太后是理解她这个想法的。   就笑道:“若不是你,这风兰早就已经枯了,还能开花?你要看随时都可以去看。不过既然去了,还要你做些事。花房里的那几盆四季兰有几日没浇水了,你莫忘了给它们浇些水。”   姜清婉恭声的应了下来。然后又同薛明诚作辞,这才带着绿罗和红药转身往花房走。   她腰身纤秀,风中的一朵芍药花般,姿态既美妙,又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这是个聪明有眼色的孩子,懂得避嫌。”   薛太后赞赏的话传来。又问道,“你上任兵部尚书以来,可听说崔季陵有什么异动?   薛明诚这才收回看着姜清婉背影的目光,回道:“并没有听说他有什么异动。这段时间听闻他很少出门,有时甚至连大都督府也不去。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消瘦了很多,脸色看着也不好。怀疑是身染重疾。”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毕竟崔季陵前些年征战沙场,身上很留了些老伤。还有那支毒箭,体内余毒未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复发。   而且更叫他不解的是:“昨日暗卫来报,说崔季陵上午带周辉等人出城,但只是迎接一位妇人。后来更是到城外乱葬岗待了一夜,黎明时分方才离开。”   说到这里,他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这个崔季陵行事,实在是出人意料的很。   就好比原本你以为对方是一只爪牙锋利的老虎,正全神贯注,做好一切准备迎接对方的攻击,但没想到对方看都没有看你一眼,转过身径直的往远方走。   但即便如此,谁敢掉以轻心?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一个策略?趁着你以为危险解除,松懈下来的时候,他忽然回身一个痛击?   所以虽然薛太后不明白崔季陵为何这些日子对他们的动作全无反应,甚至昨夜还去乱葬岗待了一夜,但是......   “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时刻戒备着。”   也许等到将统兵权和调兵权分离之后他们能稍微放松些,但是现在,军中的人多是崔季陵的亲信,甚至拱卫京师,守卫宫禁的京卫指挥使司也是,他们大意不得。   “再有,那位妇人的底细,你让人好生的去查一查。”   能让崔季陵亲自出城去迎接的人肯定不一般。即便只是个妇人,也不能掉以轻心。   薛明诚点了点头。   提起小方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他放下茶杯,抬头对薛太后笑道:“早就听说姑母花房里养了好些名贵兰花。我书房里正缺一盆盆栽,不知道姑母能不能赏赐一盆?”   薛明诚这个人,对着人的时候虽然面上常带着浅淡的笑意,但薛太后知道,这些也只是表象罢了。   她的这个侄儿,对人到底还是凉的,带着客套的疏离感。即便是对着她这个嫡亲的姑母。   难得他现在问她讨要兰花的时候看着竟然真挚的很,所以如何会不给?   就笑道:“你想要什么品种的兰花?墨兰?蕙兰?建兰?还是翡翠兰?你说出来,我这叫人去花房里面拿。”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品种的兰花,总要亲眼见过,合了我的眼缘才知道。所以姑母也不用叫人去拿了,还是我自己去花房里面看一看,亲自挑选的好。”   薛太后欣然同意。   原想要亲自陪同他一块儿过去的,但毕竟上了年纪的人,上午在院子里已经修建了一会儿花木,后来又跟姜清婉和薛明诚说了这么些时候的话,早就觉得有些乏了。就叫了个小内监过来带薛明诚去后面的花房,自己则是扶着宫女的手回殿歇着去了。   临走的时候还特意的交代薛明诚,待他挑好了兰花,一定要拿过来给她瞧一瞧。她想看一看他挑选兰花的眼光如何。   ☆、第89章 继续情动   薛明诚到花房的时候,姜清婉正在给一盆四季兰浇水。   许是闻到香味了,她忽然停下浇水的动作,弯腰低头,凑近一朵开放的花朵。面上笑容浅淡柔和。   她身旁的左右架子上放了好些花。绿色的叶片浓淡不一,花朵色彩各异。但仿似所有的这些花加起来都不如这个小姑娘鲜妍娇美。   薛明诚停下脚步没有再往里面走,唇角带笑的看着花丛的那个小姑娘。   在人前的时候小姑娘看起来都是端雅温婉的,面上虽然一直有笑意,但他知道那只是客套的笑。不像现在,笑意及眼,是真的发自内心的高兴。   姜清婉现在确实很高兴。   对着人的时候难免要说一些违心的话,做一些违心的事,但是对着这些花草树木的时候就可以完全的做她自己。   她只觉得身心都很放松,全然没有注意到旁的事。   还是绿罗先看到了薛明诚,忙走过来轻声的提醒她:“姑娘,卫国公来了。”   姜清婉心中微凛。回头看过去,就见薛明诚正双手笼在袖中,斜倚在花房门口,目光带笑的望着她。   对上她的目光,他站直身体,抬脚往她走了过来。   姜清婉只得转身对他屈膝行礼:“小女见过国公爷。”   照例还是垂首敛目,看着再端雅温婉不过。   薛明诚微笑不语。只是抬起右手,修长的食指轻抚刚刚姜清婉闻过的那朵兰花。   浅红色的花朵,幽香阵阵。只是用手这样的稍微触碰下,手指尖也沾染了那股怡人幽香。   “你好像很喜欢低头。”   片刻之后,他才收回轻抚花朵的右手,含笑轻语。   姜清婉微怔。这句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接。   也不知道薛明诚对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好在这时又听到薛明诚含笑的声音传来:“太后说要赏我一盆兰花带回去,叫我自己到花房里面来挑选。不过我对兰花不是很了解,想要请姜姑娘帮忙给我挑选一盆。不知道姜姑娘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但其实姜清婉不是很想帮他这个忙。就语气很谦逊的回道:“小女对兰花也一知半解,只怕没有能力帮到国公爷。不过太后花房里的兰花都是名贵品种,无论国公爷挑选了哪一盆,肯定都是好的。”   薛明诚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   不过姜清婉一直微垂着头,所以看不到她此刻面上的神情。倒是能看到她鬓边簪的那支步摇上垂下来的珍珠流苏在左右轻轻的晃动着。   粉色的水滴形坠珠,就这样轻轻的摇晃着。仿似摇晃到了他的心里,酥酥的,痒痒的。一种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他差点儿都有冲动想要伸手托起她的头,让她目光直视自己。   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而是笑道:“姜姑娘谦虚了。这段日子太后可是数次跟我提起过你精通花木园艺之事,她很看重的那盆风兰就是你治好的。就是刚刚,我才亲眼看过你修剪的那盆罗汉松盆景。姜姑娘现在如何说自己对兰花一知半解?”   说到这里,他身体往姜清婉这里微倾,含笑的声音也较刚刚低了一些:“还是说,姜姑娘其实不愿帮我这个忙?”   薛明诚刚刚原就站的离姜清婉近,这会儿又倾身过来,两个人就离的越发的近了。   近的姜清婉都能感受得到他的呼吸扑在她的脸颊上。   温热的,带着点湿润。也有点轻痒。   她脸上立刻就窜上了一股热意。慌忙往后倒退两步,拉开和薛明诚之间的距离。   薛明诚直起身子,目光带笑的看着她。   就好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咪。不过美人俏脸生晕,比往常更觉娇美。简直难描难画。   姜清婉这会儿一颗心还在突突的乱跳。   以往她看着薛明诚是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只以为他是温润公子。但是刚刚他的这番举动,在她看来,实在是有些轻浮了。   有心想不理会他,但他到底是卫国公,还是薛太后的侄子,身份高贵,远非她所能违抗的。想了想,还是给他挑选一盆兰花,赶紧的将他打发走才在正经。   就定了定心神,转头看着旁边架子上摆放的一盆盆兰花。   如她刚刚所说,薛太后这间花房里的每一株兰花都是珍品,哪一盆都好。不过她不相信薛明诚对兰花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   兰花素来就有花中君子之称,而他看着就是个霞姿月韵的人,又曾走遍名山大川,怎么可能会对兰花一点都不了解呢?若她随便给他挑选了一盆......   想了想,就走到一旁,双手捧了一盆花过来。   是一只古朴的紫砂盆。里面的兰花有纤细青翠的叶片,姿态优美。没有开花,也没有看到花骨朵。   姜清婉解释:“这是一盆春兰,春日才会开花。书中说春兰又名幽兰,花香幽远淡雅,极高洁清雅的。最适合放在书房中了。”   薛明诚知道兰花品种繁多。但有的植株太大,有的香味太浓,有的花色艳丽。这些他都不喜,而这盆春兰......   他伸双手接过,垂眼看了这盆兰花一会儿。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就抬头笑问姜清婉:“姜姑娘特意的挑选出这盆春兰给我,是不是觉得我跟它一样的高洁清雅?”   姜清婉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不得不承认,若只看薛明诚的脸和气度,他确实是个高洁清雅的人。但听他现在跟她说的这些话,无论如何她都觉得跟高洁清雅沾不了边。   但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于她而言,薛明诚也只是相识不深的人。   就垂头温顺的回道:“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国公爷您是天生的贵公子,是个高洁清雅的人。”   而这也确实是实话。京城里的人每每提起薛明诚,都要赞其一声相貌俊美,气度闲雅,是个世间少见的贵公子。   薛明诚看着她脸颊旁轻轻晃动的步摇流苏,唇角微弯。   她又低下头了。   也不知道她真的是个喜欢低头的人,还是只在他面前会如此......   想要同她多说几句话,但无奈她对他的态度是很明显的客套,甚至还有些疏离,最后也只得罢了。   笑着同她作辞,双手捧着那盆春兰走出花房。一路上心中都在想着,刚刚他好像有些吓到她了。竟然让她对他的态度生了些抵触。   不过想想她垂下头时柔婉的样子,还有白皙脸颊上泛起红晕的样子......   心中就如同被一只小奶猫的爪子轻轻的拂过,说出来的酥痒。   他捧着兰花一路走到了正殿。   薛太后正歪在南窗的木炕上,看到他走进来,目光先落在他手里的那盆春兰上。   看了两眼,随后她抬起头对他笑道:“你是个眼光毒辣的。这一挑就挑走了我最好的一盆春兰。”   春兰只是一个统称,下面也有好多品种。而诸多品种之中,便以锦旋为首。   浓绿叶色,花开时淡红色,花叶之美皆难以言喻。   薛明诚微笑,没有说话。再坐了一会,便同薛太后作辞,出宫门坐马车回府。   这盆春兰他没有交由别人拿着,而是一路上都放在马车里。偶尔望过去,就会想起那个喜欢低头的小姑娘。   待回府,他就亲手将这盆春兰放在他书房的案上,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看起来。   但总是忍不住的会抬起头去看看这盆春兰。看着看着,便会走神,唇角忍不住的也会弯起来。   如此几次三番之后,他索性放下手里的书,吩咐小厮研墨,自己则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作画。   原本只是想画这盆春兰,但画着画着,纸上却渐渐的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是姜清婉先前在花房中弯腰低头轻闻那盆四季兰的场景。   青绿色的叶子,淡红色的花朵。少女颜如舜华,娇美难言。   更难得的是她眼中的盈盈笑意,妍丽非凡。   画好搁笔,他伸手拿起画仔细的看了看,眼中笑意渐深。   待画上墨汁干透,他才卷起来,递给一旁的小厮,吩咐道:“送到白石斋去,叫里面手艺最好的人将这幅画裱褙了。记得叫他们要用最好的卷轴和绫绢。”   白石斋是京城最好的裱褙铺子。足见薛明诚对这幅画的看重程度了。   小厮忙应了一声是,双手接过画,转身下去了。   薛明诚看他走远,这才重在书案后的圈椅中坐了。目光依然一直在看着案上的那盆春兰。   只觉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如同泡在温泉水里一般,温软难言。而这种感觉,在他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来不曾经历过。一时只觉无上的新奇。   而崔季陵现在只觉心中悲凉,又极愤怒。   他正在细问孙姑姑当年姜清婉对她说过的所有的话。而从姜清婉说过的那些话中,他基本已经能拼凑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90章 愤怒质问   崔季陵向来就知道孙映萱并不像她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纯良,但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样的工于心计。   她竟然会对婉婉说他们两个人两情相悦,她腹中甚至还有了他的孩子!   婉婉是个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人。两个人成亲的那晚她就说过,这辈子他不能纳妾,也不能同其他任何女人有私情。若教她知道,她肯定会立刻转身就走。而当时他也郑重的对她立过誓,此生绝对不会负她。   但是孙映萱竟然这样的骗婉婉。可以想象当时婉婉听到之后会是如何的震惊伤心了。   难怪母亲说那日孙映萱约了婉婉出去,婉婉回来之后双眼红肿,其后几天也一直在哭。   还有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   按孙姑姑所说,婉婉是忽然某日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身在去京城的马车上,那她怎么会写下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而能如此熟悉她的笔迹和她说话措辞的人......   崔季陵想起来,有一次婉婉曾对他提起过,说孙映萱认的字都是她教的。就是孙映萱写的那一手簪花小楷,也是临摹了她特意写给她的那副字帖才练出来的。   纵然孙映萱写不出和婉婉一样的字迹来,但临摹婉婉以前写过的字,拼凑出这样的一封信和一封休夫书,对她而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年为什么他会想不到这一点?反而被孙映萱误导着以为婉婉真的去找卞玉成了,这些年也一直在找寻卞玉成的下落。   若他早些想通这一点,他的婉婉也许就不会受那么多的罪,最后也不会死。   他真的是蠢笨如猪啊。   崔季陵痛苦的握紧了太师椅的扶手,只觉心中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血腥。   周辉和陈平在旁边担心的看着他。   对大都督而言,这段日子的打击可谓是接踵而至。先是知道夫人受过的那些罪,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没有了,再是夫人死了,而且死之前只怕是深恨他的。大都督该有多心疼,多自责?   眼看着他为这些事都已经吐过两次血了,整个人也急剧消瘦下去。再这样下去,只怕大都督他......   周辉和陈平两个人对望一眼,随后周辉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开口劝崔季陵:“大都督,这件事都是孙映萱的错。当年都是她处心积虑的编了那些谎话骗夫人的。夫人被作为贡女送上京肯定也都是她在背后指使孙兴平做的。这些事您都被蒙在鼓里,现在也不用太自责......”   一语未了,却被孙姑姑给无情的打断了:“现在这些过错都要推到那个女人的头上去,难道你们大都督就一点过错都没有了?那个女人腹中怀了孩子,可是清婉当时亲耳听到大夫说的。那个女人还跪在清婉面前哭着说她和你两情相悦,难道这会是假的?”   “够了。”这次是周辉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事夫人也都是被孙映萱给骗了,其实我们大都督跟孙映萱半点关系都没有。”   见孙姑姑还要说话,周辉又继续说道:“难道提前找一个大夫,给他银子,叫他在我们夫人面前说这种话,再她自己跪在我们夫人面前故意的说那一番话是很难的事?她这样工于心计,城府极深的人,这样的事我想她是能做得出来的。”   但孙姑姑显然不相信:“哪个女人会说这样的话来抹黑自己的名声?她疯了?”   周辉没说话。   在他眼里,孙映萱做的那些事跟疯了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看中了大都督,想要做他的妾室,竟然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逼迫姜清婉答应。   若是当时姜清婉答应了,是不是过后等她成功的做了大都督的妾室,就会找个什么由头,说自己的孩子掉了?到时若对证起来,旁人只会说姜清婉胡说八道。崔老太太肯定也会指责姜清婉。   而且,是不是因为当时姜清婉死守着没有答应这件事,孙映萱才想出了这个调包计来?   若果真如此,那孙映萱可真是坏到了骨子里,一点良心都没有。   崔季陵这时双手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的站了起来。不过连日饮食少进,情绪又一直处在极度悲痛自责愤怒上,所以站起来的时候身子都摇晃了下,险些重新又坐回了椅中。   忙扶着桌子站稳。   陈平在旁看见,赶忙伸手过来扶他,一脸担心的问道:“大都督,您有没有事?”   崔季陵对他摆了摆手。   自从知道婉婉已死,他便觉眼中再无色彩,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心中也如干涸的沙漠,满是黄沙粗粝。   生不如死。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当年让婉婉受了这些罪的人,总不能让他们好过。   包括他自己。   他面对孙姑姑郑重行礼:“婉婉在浣衣局三年,多谢您时常照料开导她,我在此谢过。为报答您的这番恩情,我会好好的奉养您,让您往后衣食无忧。”   先前陈平曾经对他提起过,孙姑姑当年仓促逃出宫,回到家乡之后,生活窘迫。膝下又无一儿半女,甚是孤苦潦倒。   孙姑姑听见这些话一愣。待要说什么,就见崔季陵已经转身离开。   崔季陵去见孙映萱。   当夜将孙家姐弟掳掠回来,便关押在靖宁侯府处一间偏僻的屋内。   之所以还留着孙家姐弟的性命,当时也是想要孙映萱说出她知道当年的实情来,好让他寻到一丝线索找到婉婉。   那个时候他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想着能找到婉婉,期盼有和她再重逢的一日。但是现在他的这个期盼终究还是落空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那里。   真是千刀万剐都难以消他心头之恨。   屋外有侍卫在看守。看到崔季陵过来,立刻恭敬的对他行礼。   陈平叫他们开门,自己率先走进去,然后才请崔季陵进屋。   狭窄逼仄的一间屋子,里面什么家具都没有。光线也很不好。纵然还是半下午,外面日光正盛,但里面还是很阴暗。   孙家三姐弟现在都坐在地上。看到崔季陵走进来,年纪小的妹妹和弟弟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不敢看他。而孙映萱单独坐在墙角,却双眼直勾勾的望着他。   崔季陵挥手叫来两个侍卫,吩咐他们将孙家年幼的姐弟两个人带出去。然后在陈平搬过来的椅中坐下,目光看着孙映萱。   如飓风巨浪过去,海面重新恢复平静一般,这些日子崔季陵经受了那么多的打击和痛苦,现在整个人面上看起来也是平静的。   不过是一种枯竭,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而且他心里的那些伤口和痛苦,终这一生都不会有半点消散。   他目光直视孙映萱,说出来的话平静如波:“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   孙映萱还不知道孙姑姑的事。其实非但孙姑姑,她也不知道李燕如。她一直以为当年的事现在只有她和崔华兰两个人知道,只要她们两个人不说,崔季陵就绝对不会知道。   而只要他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事,崔季陵就算会一辈子关押着她,但至少她不会死。   有的人就是这样,明明坏事做尽,对他人的性命可以随意践踏,但对自己的性命却是极为的爱惜。觉得好死也不如赖活着。   而这个时候,对于自己性命的重视已经高过于一切。哪怕是想要跟崔季陵在一起的心思。   所以孙映萱就双目含泪,做了柔弱委屈的样子出来说道:“我不明白侯爷说的话。什么当年的事您都知道了?您都知道了什么事?有关我父亲的?那您应该知道,我父亲做的事都与我无关。您为什么还要私自将我关押在这里?”   说到这里,甚至扑过来想要抱住崔季陵的双腿。但被崔季陵嫌弃的一脚踹开。   这一脚正踹在孙映萱的胸口上。所用的力气也很大,连站在崔季陵身后的周辉和陈平都能清晰的听到一声很清脆的咔嚓声。   想必是踹断了几根肋骨。   随后又看到孙映萱背靠在墙上,抬手抚胸,哇的一声,面色苍白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看来这一脚让她的肝脏所受的伤害也不轻。   不过两个人都无动于衷,崔季陵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孙映萱抬头看他。   这个男人,相貌隽雅,虽然出身贫寒,但早年身上就有一股清傲的气质,骨子里也有一股子狠劲。而现在,他身居高位多年,隽雅的相貌平添了岁月带来的几丝沉稳,眉眼间却越发的犀利深沉了。   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这都是极为出色的一个男人。她用尽一切心机,就是想要待在这个男人身边。但是很可惜,他眼中心中从来就只有姜清婉一个人,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施舍给她。   而现在,他竟然这般狠心的待她。   心中满腔怨恨,面上看着却越发的柔弱无依起来。眼泪水也如滚珠似的沿着脸颊落了下来,更是哀哀的哭道:“侯爷,即便我父亲做了再多的错事,但古语说,罪不及子女,您何必将他的事迁怒到我的身上来?而且,你我毕竟相识多年。当年姐姐对我也是极好的,若她知道你现在这般狠心对我,她肯定会很难过。”   听她提起姜清婉,崔季陵气极反笑。   “你还有脸提她?”   他起身从椅中站起来,一步步的朝孙映萱走过去。   ☆、第91章 闺蜜下场   崔季陵虽然现在面上看着平静,但目光如两根冰块磨出来的针一般,只刺的孙映萱心中一阵发寒。   她身子发颤,禁不住的就想往后退。但可惜她身后已是墙壁,即便她再想退,那也已经无路可退了。   崔季陵在距离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你竟然还有脸提起婉婉?”他目光牢牢的锁定她,声音渐冷,“你也知道她对你很好?可你是怎么待她的?诓骗她你腹中有我的孩子,说我和你两情相悦。甚至临摹她的字,写下那样的那封信,骗过所有人,再暗中将她作为贡女送进宫。飞禽走兽得人恩惠,尚且都会知道报恩,而你身为一个人,竟然连禽兽都不如。现在你竟然还有脸在我面前提她,说她对你好,妄想以此来让我放过你?”   越说越愤怒,就又狠狠的一脚当胸踹了过去。然后声音冷漠的说道:“你一个连禽兽都不如的人,也配提她?”   孙映萱痛的闷哼一声,口中又有猩红的鲜血溢出。   不过与这疼痛相比,更重要的是,崔季陵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而且还知道的这样清楚?   难道是他逼问了崔华兰?而崔华兰那个蠢货到底还是扛不住,就将当年的所有事都对他和盘托出了?   映萱不敢确定。所以她并没有立刻就全都承认她自己的这些罪行,而是忍着胸口的剧痛,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怎么会跟人说我腹中有你的孩子?我怎么会傻到用这样的事来抹黑自己的名声?”   “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崔季陵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中的不屑清晰可见,“不过我现在过来见你也不是为了跟你求证当年的事。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下场。”   孙映萱的面色立刻就变了。   崔季陵的这个意思,就是压根不听她的话,直接给她定罪了?   他会怎么处置她?   想起他对姜清婉的深情,还有他那夜说的将她父亲鞭尸,剖腹挖心,割下头颅的残忍手段......   孙映萱的面色止不住的开始发白,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崔季陵好像看中了她心中所想,嘲讽一笑:“你放心,我没打算现在就要你的命。”   孙映萱还来不及舒口气,就听到崔季陵的声音:“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着。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清清楚楚,零零碎碎的活着受罪。”   孙映萱的脸上刷的一下子就全都白了。   刚刚的故作镇定这会儿已经全都没有了,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崔季陵微侧了侧头看她。隽雅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看的不甚清楚。唯有一双眼,寒意森森,倒是清晰可见。   像孙映萱这样自私自利,连禽兽都不如的人,想必这世上也没有她真心以待的人或物。若不然,他定会一一的找来,在她面前一一的毁给她看。   她所在乎的人,只有她自己。   不过没有关系,那就用她最害怕的东西来折磨她。   这是一种最直白,也最有效的折磨。   “我记得婉婉以前曾对我提起过,你生平最怕一样东西。”   听到这里,孙映萱的面色已经跟她背靠着的墙壁一样,非但发白,还发灰了。整个人更是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崔季陵看在眼中,继续慢慢的往下说了下去:“是蛇。你最害怕的东西,是蛇。”   孙映萱胸腔里的一颗心开始咚咚咚的跳了起来。   她小的时候曾经被蛇咬过。虽然是一条无毒的蛇,但也足够让年幼的她留下心理阴影了。从那之后,非但是看到这样东西,就是听到有人提到这个字,她都会全身发抖。   “你还是杀了我吧。”她闭上双眼,语气中带了丝乞求。   崔季陵这一招实在是太狠毒了。若让她日日与蛇待在一起,她宁愿现在就死。   但崔季陵不会给她这个想死的机会:“死太便宜你了。婉婉那几年中因你所受的罪,我要你活着,百倍千倍的偿还回来。”   想到姜清婉那几年受的罪,他双眼禁不住的又猩红起来。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从齿缝中蹦出来的一般。   可以想象他说这番话时内心是何等的愤怒。   “她受的那些罪为什么只怪我一个人?”孙映萱刚刚虽然闭上了双眼,但她还是忍不住的顺着崔季陵的话想象了一下自己往后天天与蛇待在一起的日子,于是她终于开始崩溃。   “你只会怪我。难道你自己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她睁开双眼看着崔季陵。因着愤怒,眼尾泛红。还不顾胸口的剧痛,手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想这样在气势上能和崔季陵对峙。   不过崔季陵原就要比她高一个头,此刻眉眼间又带着浓浓的戾气,竟将他原本清隽的相貌染的阴鸷了起来,孙映萱如何能比得过?   在他阴寒的目光下,孙映萱两条腿禁不住的开始发软。但她依然不肯服输,就背依靠着墙壁勉强站直身体,然后对着崔季陵冷笑。   “枉你口口声声说对姜清婉一片深情,为了让她能过上跟以前一样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日日在外当差奔波。你自以为这样是对她好,但你可有想过这些是不是她想要的?若她真的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当初何必嫁你?她虽然生于绮罗丛中,但并不贪恋那些。可笑你竟然一点都不懂她的心思,反而拼命的去追求那些她其实压根就不在意的东西,而冷落她,没空陪她。你以为她心中对这些事真的没有怨过?只是她是个心软的人,不舍得在你面前抱怨这些罢了。还是说,你在甘州的时候之所以那样的奔波,其实也并不全都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想让她知道,也想让其他所有人都知道,当初她嫁给你并没有错,你是配得上她的?”   胸口刚刚才被崔季陵狠踹过两脚,这会儿实在是痛极,所以说到这里便头靠着墙喘息着。   崔季陵也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更没有要转身离开的意思。竟然是在认真的听她说话。   孙映萱心中觉得惊讶。不过她已经不想去想他为什么会这样做的原因了。   她知道崔季陵说出来的话就肯定会做到。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后每天都要跟一群蛇待在一起,她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受这些罪?她要所有的人都跟她一样不好过。甚至,还有那些人的日子比她更难过。   所以喘息了一会儿,她就又冷笑了一声,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你心中何尝信任她?其实你对她和卞玉成自小青梅竹马的长大,后来她差些儿就嫁给卞玉成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吧?还是说你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比不过卞玉成,姜清婉嫁给卞玉成才是正确的选择,嫁给你是个错误的选择?她毕竟是个富家女,从小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跟着你过贫苦的日子能过多久?一年?三年?还是十年?而且卞玉成还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每次她提起卞玉成来的时候也都满心愧疚,你是不是觉得她终究有一日会离开你,投入卞玉成的怀抱?”   崔季陵沉默不语。不过放在扶手上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苍白色的手背上淡青色的青筋根根暴起。   孙映萱看到,唇角的笑意越发的嘲讽起来:“你看,我说对了吧?你其实就是不信任姜清婉,觉得她终有一天会受不了这种苦日子,然后就会转头去找卞玉成。所以你当时才会对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深信不疑。哈哈哈哈,崔季陵,你心里都不信任姜清婉,还要说什么对她一片深情,甚至甘愿为她死的话?你这话也就只能哄哄你自己罢了。”   她就是要看崔季陵难过,看他自责愧疚,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   她安慰自己,看,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什么真的爱情,所谓的全身心都信任彼此压根就是屁话。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自私,都在为自己着想。哪怕亲密如夫妻,也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而已。   “所以,崔季陵,当年的事,都是你的错。若你心中信任姜清婉,看到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的时候你就该心生怀疑,着手调查这件事。虽然我这个局布的是足够缜密,但以你的聪明,你未必查不出那些事。你只不过是,压根就对她不信任,所以心底先入为主的以为她离开你去找卞玉成的事就是真的。所以这些年你才能被我误导的一直去找寻卞玉成的下落,却不知道姜清婉其实现在就在京城的皇宫里。”   不过随即她又狂笑了起来:“不过就算你那个时候查出来那些事又能怎么样?姜清婉那个时候早就被送进宫里了吧?让你知道她日日要被迫跟一个老男人睡,但是那个老男人偏偏又是这世间身份最高贵的人,你对此压根就没有半点办法,你心中会是怎样的痛苦?日夜万箭穿心?这样说起来你还应该要谢谢我。若不是我,你只怕早就痛苦死了吧?还能现在位居高位,做靖宁侯,大都督?”   这番话说的实在恶毒,连站在崔季陵身后的周辉和陈平都听不下去了。   “住口。”   周辉开口厉声呵斥,而陈平已经拔刀出鞘。   不过崔季陵伸手将他拦住了。   “她在为她以后即将过的日子感到害怕,所以她想死,但是她又没有那个勇气自己动手了结自己。”   崔季陵声音平静的指出孙映萱心中所想,以及她说这番话的意图,“所以她才说这番话来激怒我,就是想我出手杀她。”   目光瞥了孙映萱一眼,对她面上一瞬间的僵硬视若不见,继续平静的说道:“我不会让她遂了这个愿。”   起身从椅中站起来,他吩咐陈平:“速让人在府里建一座水牢,将她关进去。吩咐看守她的人,可随意对待她,只一条,不能让她死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孙映萱一眼,目光冰冷:“至于水牢的水里,要多放蛇。”   孙映萱再难控制住自己,尖叫出声。   见崔季陵不再理会她,而是抬脚就走。她忍不住的大喊:“崔季陵,你不能这样对我。”   崔季陵充耳不闻,继续快步往前走。   孙映萱再大叫:“崔季陵,当年姜清婉的事,你妹妹崔华兰也有份。若非她支开那个丫鬟,在姜清婉喝的茶水里下了迷药让她昏迷,偷了她的首饰和那五百多两银票,拿了那封信和休夫书去给老太太看,在你们面前撒谎,故意说姜清婉在你离开去京城的那段日子里说了许多反常的话,做了很多反常的事,这件事也不可能被我做的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你也不可能这样容易的就相信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是真的。崔华兰还是姜清婉的小姑子,姜清婉难道平日对她不好?可是当年我骗她宁王府选中了她,要将她作为贡女送到宫里,除非她找个比她更美貌的人代替她时,她不是立马就开始打姜清婉的主意?她才是真的狼心狗肺,禽兽不如。但她后来竟然还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享受着无上的尊荣体面和荣华富贵。但我这些年得到了什么好处?我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即便我送走了姜清婉,这些年你还是正眼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所以你不能这样残忍狠毒的对我。你该放了我,将姜清婉的这笔账都算到崔华兰的头上去。你快放了我啊,崔季陵。要不然你就干脆杀了我,这样折磨我算什么本事?”   崔季陵一脸平静的听完她说的这番话,然后用让孙映萱也能听到的声音吩咐陈平:“除了蛇,水里还要再放水老鼠。”   陈平恭敬应是,而孙映萱已经开始崩溃尖叫。   崔季陵抬头看上方碧蓝的天空和雪白的云朵。   是个很好的秋日。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暖的。   不过那个人已经感觉不到了。   眼眶开始发热,鼻尖发酸。不过等他低下头的时候,面上神情依然是一贯的冷漠。   当年但凡插手过这件事的人,他肯定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甚至连他自己他都不会放过。   ☆、第92章 御湖相遇   俗语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昨儿晚上下了一夜的雨,淅淅沥沥的打着窗外的芭蕉。次早起来,虽然是个晴天,但风吹过来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丝丝凉意。   姜清婉原就是个怕冷的人。后来在浣衣局的时候,数九寒天还要在冷水里洗衣裳,跳御湖而死的时候也是个下雪的天,湖水冷冰冰的。   她只觉得那一刻寒意简直就要侵入骨髓一般,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所以现在她就格外的怕冷。   看了看窗外被风吹的摇晃个不停的木芙蓉花,她叫绿罗拿了一件半臂来给她穿在襦裙外面。   待梳洗好,她就去正殿对姜惠妃请安问好。   二公主竟然也在。不过大病初愈的人,看着脸色还是苍白的,没有血色。   问过安,同二公主和三公主也行了礼,姜惠妃叫她坐下一起说话。   言语间说起昨儿皇上遣了个内监过来,说起皇上已经下旨封二公主为宝庆公主,下嫁西宁侯世子的事。   二公主比姜清婉大一岁,现年已经十五岁了,正到了说亲事的年纪。姜惠妃原本是想要她嫁在京城,这样二公主也能经常回宫看望她。但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将她下嫁给西宁侯世子。   西宁侯世代镇守云南,二公主嫁过去,只怕这辈子回京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了,母女两个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见几次面。   是以现在姜惠妃和二公主都很伤感。三公主年岁要小一些,还不能完全理解这离别的滋味,所以只顾喝自己的莲子羹。   姜清婉少不得安慰了姜惠妃和二公主一番。   因为婚期就定在明年春日,所以现在二公主便不进学了,要跟着嬷嬷学习如何为人媳,为人妻,以及诸于掌中馈之类的事。也自然就用不着陪读了。而三公主身边的陪读一直都在,难道要将她的那个陪读撵走,换了姜清婉不曾?那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待用完早膳,姜惠妃就委婉的说了明日要送姜清婉回永昌伯府的话。   姜清婉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甚至心里还有几分高兴。   她在宫里虽然得薛太后青眼,众人对她也另眼看待,但她也一直过的小心翼翼,就担心一个行差踏错,那可是连性命都要丢了,哪里有在永昌伯府的时候好呢?   姜惠妃见她温婉顺从的点头,赞了她两句。心中难免又觉得有点惋惜。   连姜清萱都能做太子良媛,但如姜清婉这般的人物却是进宫陪读了一回依旧要回永昌伯府。   就算她有心想要给姜清婉指一门好亲事,但自己女儿的亲事她尚且都做不得半点主,哪里还有能力管姜清婉呢?   不由的就有点伤感起来。   为了散心,同时也为了弥补,她想了想,就笑着说道:“说起来清婉进宫这么些日子,我还从没有见你去过一趟御花园呢。既然明儿你要离宫,不如今儿我们几个都去御花园走一走,如何?往后想再这样的相聚,可就难了。”   说着,又伤感起来。   姜清婉自进宫之后确实没有去过一趟御花园。因为御湖就在御花园里面。   没有人会想去看自己上辈子的葬身之地,心里多多少少的都会觉得有点抵触的。   不过现在既然姜惠妃这般提起,姜清婉确实也不好拒绝。而且想着明儿她就要离宫了,就算去一次也没什么。   而且上辈子的事,总要试着都放下,这辈子她才能真的过的宁静平和。   就恭顺的开口应承了。   叫了宫女跟随,几个人出了宫门,沿着夹道一边说话一边往御花园的方向走。路上的宫女和内监看到她们,纷纷行礼。   虽然是秋日,但还没有到深秋,所以御花园里的树木依然青翠。还能看到路旁摆放了许多盆颜色姿态各异的菊花。   几个人一面赏菊,一面说话。忽然看到前方假山旁边有一株茶花。   是一株滇山茶。高大的植株,墨绿色的叶片。每年春天开花的时候,花朵硕大优美。   茶花原就是一种瑞花嘉木,而且叶片四季长青,许多人家都有种植在庭院中。原也是极寻常的一件事。但姜惠妃是个心思细腻,又容易伤春悲秋的人,这会儿看到这株茶花,知道这是从云南那里进贡来的,就说起云南是如何的偏远,瘴气也多,二公主这样身子娇弱的人,如何受得了?   说着就落下泪来。   二公主原就因为这门亲事郁郁寡欢,这会儿见姜惠妃哭了,她便拉着她的手安慰。但最后她也哭了起来。   姜清婉见状,也只能上前安慰。好一会儿才让她们两个人止住了眼泪水。   见她们母女还是面对面的手拉手的坐在凉亭里,知道她们母女两个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想了想,就轻声的问三公主要不要去抓蛐蛐?   三公主生性活泼,年岁也还小,才九岁,正是最爱玩的时候。一听她的这个提议,当即就跳起来,拉着她的手要往凉亭外面走。   姜清婉回头请示姜惠妃。   姜惠妃正哭的双眼红红的,在拿锦帕擦脸颊上的泪。听到姜清婉轻声细语的问话,就对她点点头,和善的说道:“你们去玩吧。看到蛐蛐儿了也别自己抓,叫内监宫女去抓。”   姜清婉和三公主两个人都应了声是,随后才带着宫女和内监往外走。   蛐蛐多息在砖石草丛间,也有在土穴里的,三公主就专往假山,或是水边茂密的草丛边找。姜清婉担心她出事,只能跟着。   结果就在御湖边看到一个也双眼红红的人。   是崔季陵。   ☆、第93章 心扉微敞   二公主和三公主虽然是同母所生,但两个人性子却是相差甚远。   二公主的性子跟姜惠妃是同出一辙的软弱,跟人说话的时候也轻声细语的,一看就是个很怕事的人。而三公主则迥然相反。   往好了说,这孩子胆子大,不怕事,往坏了说,那就是骄纵蛮横了。   她正聚精会神的在御湖边找着蛐蛐呢,猛然的就看到前面有人挡路。   因为她正低着头,所以只看到这个人脚上穿的一双黑色的靴子和墨蓝色的衣摆。   待她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相貌生的很好看的男人。   崔季陵很少进宫,且进宫也只去崔华兰那里略坐一会儿,说完事就会立刻走,从来不会多加停留。而三公主跟着姜惠妃一块儿住在景阳宫,隔着崔华兰住的永寿宫很远,所以她从来没有见过崔季陵。   而且这孩子骄纵蛮横惯了,一见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她的父皇,管他是谁呢。当即就双手叉腰,扬着下巴对崔季陵说道:“你挡着本公主的路了。快给本公主让开。”   崔季陵转过头,神情冷淡的一眼扫过来。自然而然的就带了一股森寒之气。   就如同是被人硬塞了一大把冰块入腹,三公主陡然间就觉得心中一股凉意生起,禁不住的就往后倒退了两步,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姜清婉原还站的离御湖远远的,看到崔季陵竟然站在御湖边之后她更加想离这里远远的,但是现在三公主就在那里。而且看样子,三公主现在还被崔季陵吓的不轻......   刚刚是她提议出来抓蛐蛐的,若这会儿三公主被崔季陵吓出个好歹来,她肯定脱不了干系。   只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过来。   “见过世叔。”   对着崔季陵屈膝行了一礼后,她直起身,伸手将三公主拉到身边。然后对崔季陵说道:“世叔,这位是姜惠妃所生的三公主。”   又微微的侧头,对躲在她身后的三公主轻声的说道:“三公主,这位是靖宁侯爷,崔大都督。”   这就算是替他们两位引见了。也算是告诉崔季陵,她眼前的这位小姑娘可是位公主,他对她的态度不能这般的冷漠。   但崔季陵可不会在乎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而且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而已。   不过他看着三公主,忽然就想到他和婉婉那个还没有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和这位三公主一般儿大。若是个女孩儿,相貌是不是也会如同三公主一般的美貌?是不是也会这般的活泼?   不,不,他和婉婉的女儿,相貌肯定会比三公主生的更好,而且会更活泼。   他的孩子,他肯定会娇宠着她长大,给她这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让她如同太阳一般的耀眼夺目。   可是,他和婉婉的那个孩子死了。他都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   心中一阵锐痛袭来,双眼越发的酸涩起来。控制不住的就想要落泪。   忙转过头去,沉默的看着眼前的水面。   他这个样子,但凡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很悲戚,更何况姜清婉。   以前毕竟做过三年夫妻,日夜相对。而且她那时候确实全身心的信任他,对他的什么事都会特别的上心。   而就是因为全身心的信任,所以那会儿当她听到孙映萱说的那番话,知道他和孙映萱背着她竟然有了个孩子,她才会那样的伤心愤怒。   其后这些年,特别是死过再生,她一直都在劝自己放下那些事。   到底是再世为人一次,她就想平静安稳的活着。   不过每次看到崔季陵,心中总还是忍不住的会觉得怨恨难过。只想再也不见这个人才好。死生不见。   所以即便这会儿看到崔季陵这般的哀伤,她也只先是一怔,随后暗中冷笑一声,然后拉着三公主就要离开这里。   她自己的事尚且管不过来,哪里还有闲心去管崔季陵到底高不高兴的事?这个人跟她再没任何关系了。   不过还没有走两步,就听到崔季陵的声音在背后忽然响起:“你留下。”   姜清婉脚步一顿。回过头望去,就见崔季陵依然是面对着湖面站着,并没有看她这里。   无名无姓的,他这是在叫谁留下?   姜清婉便没有理会他,握着三公主的手继续往前走。   才刚走出一步,又听到那道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留下。”   姜清婉:......   她这会儿很有冲动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不管不顾的对着崔季陵的背就砸过去。   可崔季陵的权势地位摆在那里,她纵然心里再想这般做,但也只得忍着。还得温声和气的问道:“不知世叔是在叫谁留下?”   “你。”   极简洁的一个回答,听的姜清婉攥紧了拳头。   三公主这时确实是吓的狠了,怎么都不愿意留在这里看到崔季陵,一直闹着要回去。姜清婉只好好声好气的说道:“世叔见谅。但我现在要送三公主回去,您......”   一语未了,就被崔季陵出声打断:“让内监宫女送她回去。”   姜清婉又攥紧了拳头。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怒气,她只好回头安抚了三公主两句,又叫内监宫女送三公主到姜惠妃那里去:“若娘娘问起,便说大都督有话同我说,我稍后就来。”   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小,就是要崔季陵听到。   她对上次在周辉家,崔季陵冷漠说的杀了两个字记忆犹新,所以为以防万一,还是要防范下。   看到内监宫女跟在三公主身后离开,姜清婉这才转头看着崔季陵,问道:“世叔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若不然,好好儿的叫她留下来做什么?她可不想看到他。一点都不想。   崔季陵依然背对着她,目光沉默的望着水面。   早起的时候风虽然很大,但现在已经渐渐的小了,吹得水面上波纹如彀。秋日的阳光落下,一片波光粼粼。   湖边一溜儿栽了很多垂杨柳。枝条垂落水面,微风拂过,便有细微的涟漪一圈圈的荡开。   右手边不远处还有一片荷叶。不过已经是秋日了,荷花落尽了不说,荷叶也不复夏日的墨绿了。等过了霜降的节气,这些荷叶就会发黄发枯。   他的婉婉,当年就是死在这个御湖里。   这几年他也经过这个御湖几次,但每一次都没有往这里多看一眼。甚至都没有好好的看过这里。   想起那次那名犯事的宫女所说的话,晚上在这里看到一道白影极快的飘了过去,只觉一股阴寒之气袭来。随后她回去便觉邪崇绕体,这才买了纸钱来这里烧。   那道白影会不会就是他的婉婉?她若死后有灵,知道他现在就站在这里,会不会心里很恨他?   她肯定是恨他的吧?孙映萱对她说的那些话她肯定都会信的。还以为将她作为贡女送进宫是他授意孙兴平那样做的。   她当时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是他领兵攻破皇宫,不想再见他,这才纵身跳到这御湖里面?   竟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见他的么?   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了拳头,双唇也微微的发起抖来。   姜清婉这时已经有点不耐烦起来。   叫她留下,但又不说为了什么事,只一味的背对着她看着湖面。   当年她跳湖的时候虽然是个冬日,风景跟现在大不相同,而且现任的皇帝入住皇宫之后,在这御湖边重新栽种了许多花草,但到底是同一个地方,她并不想在这里多待。   就问道:“请问世叔叫我留下到底是有何事?”   语气中不自觉的就带了点不耐烦。   崔季陵侧头看她。   小姑娘穿了一件水碧色团花纹样的半臂,浅蓝色的长裙。发髻间簪了碧玉簪,点翠凤首步摇,淡蓝色的绢花。正侧对着他在看远处。   崔季陵能看到她白皙脸颊上,靠近耳旁的那颗小黑痣,还有小巧微翘的鼻子。   她这会儿想必有些不高兴了,眉头微蹙着,上齿轻咬下唇右半侧靠近唇角那里。   崔季陵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那个人每次不高兴的时候也会这般眉头蹙着,上齿轻咬下唇右半侧靠近唇角那里。这个小姑娘竟然跟她有同样的小动作,甚至脸上还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小黑痣。连位置大小都一样。   但是这个小姑娘终究不是她。他的婉婉,已经离开这世间六年了。   不想让姜清婉看到他在流泪,就转过头,背对着她,抬手飞快的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又微微的仰起头,将没有流下来的眼泪水逼了回去。   不过姜清婉确实没有注意他。   她虽然明面上不敢违逆崔季陵说的话,只得站在这里,但她一直没有看崔季陵,也没有看御湖那里,目光只看着远处的一株桂花树。   是一株金桂。墨绿色的叶片间开了一串串金黄色的花朵,即便隔的这么远,但仿似都能闻得到那股浓郁的香味。   她想起以前崔季陵知道她喜欢花木,就去花儿匠那里买了一株桂花树回来栽到院子里。   崔家一直都是崔老太太在管家,银钱都在她手里,自然没法子去找她要钱买一株桂花树。而且崔季陵那个时候也正在备考,没有出去找事做,何来的银钱?就去寺庙里接了经书回来抄写。所得的银钱都悄悄的交给她,叫她想要吃什么了就自己去买。   那株桂花树就是他用抄佛经的银钱买来的。银钱有限,买不了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最常见的那种桂花树。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喜滋滋的跟崔季陵一起将这株桂花树栽在院子里。哪怕崔老太太后来暗中的嘲讽了好几次她是妲己重新出世,专一的会蛊、惑男人,她也没有生气。   桂花树栽下去的时候是春天,经过她细心的照料,长的好好儿的。到秋天的时候就开花了。   她很喜欢闻桂花的香味,秋日将尽,舍不得桂花落掉,要等到明年秋天才能再闻到。就拿了干净的白布放在桂花树下接落下来的桂花。   崔老太太自然不同意,说好好儿的一块白布,用来接桂花,若沾染了颜色洗不掉怎么办?而且做这样闲情雅致的事,邻居看到会笑话的。   崔季陵就去见了崔老太太,两个人关上门说话,最后崔老太太便说这件事她不管。但也不看,眼不见为净。   崔季陵并没有跟她提起他跟崔老太太之间到底说了什么话,只陪她一起接落下来的桂花,细心的将已经枯掉的桂花一一的除掉,然后再摊在洗干净的竹匾里面晒干。   晒干的那些桂花,她后来做了一只香囊,塞了一些进去,其他的都用来做了糖桂花。冬夜的时候,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在厨房里面包汤圆。塞了糖桂花进去,煮熟了之后咬一口,口齿间都是桂花的香气。   那个时候日子虽然清苦,但她确实过的很高兴。但是谁会料想到到甘州之后会发生那么多的事。而且最后还......   姜清婉觉得自己的眼眶也开始发热起来,心中也开始发酸发涩。   就收回看桂花树的目光,低头看脚下的路。   是一条鹅卵石铺的路。不过不是随便堆砌的,而是铺成了十字海棠的纹样,一路绵延向前。   姜清婉正看着脚底下的一朵十字海棠发呆,但忽然就听到有一道沙哑的声音慢慢响起:“我的妻子,就死在这御湖里面。”   ☆、第94章 心怀恨意   姜清婉听了崔季陵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先是一怔,过后心中大惊。   不由的就转过头去看他。   崔季陵依然面对着湖面,她只能看到他颀长瘦削的背,不知道他现在面上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   不过心里的震惊已经压过了其他所有的一切。   在她心中所想,当初她作为贡女被送进宫原就是崔季陵授意的,后来皇宫也是他领兵攻破的,崔季陵知道她死在这御湖里面原就不是什么难事。但关键的是,他为何会忽然对她说出这句话?   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已经知道她其实就是......   一颗心突突乱跳,面色也有些苍白。目光紧盯着崔季陵的背影。   不过心中已打定主意,无论待会崔季陵如何逼问,她都绝对不会承认。   若她不承认,想必他也没有法子。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只存在于志怪小说里,谁亲眼见过?她完全可以斥他一句无稽之谈。   所以姜清婉便没有做声,只沉默着。   好在崔季陵原本就没有想过要听到她的回答。他只是心中实在苦痛难忍,很想找个人说一说。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跟姜清婉说起这句话。也许是因为这个小姑娘跟她有同样的名姓,脸颊上有一颗同样的小黑痣,还有同样的一些小动作。   甚至希望身后的这个人就是她......   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风大了些,湖面上的波纹也渐渐的大了起来。崔季陵看了一会,忽然又开口慢慢的说道:“我的妻子,她死在这里的时候心里应该很恨我。甚至我想她就是不愿意见到我,所以才会跳水自尽。你说,人死之后是不是真的会变成鬼?我该怎么办,才能消除她心里对我的那些恨意,过来见我?”   崔季陵当时听到那名宫女说的话,心中还曾不屑的想过,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不过是胆小之人口恐惧之下自己想出来吓自己的罢了。但是现在,他很宁愿相信这世间有鬼神。那他的婉婉死后就能为鬼,过来找他。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害怕。他只害怕她不来找他。   而这些年,她都没有来找过他一次。   原以为身后的人不会回答。他们虽然是世叔和世侄女的关系,但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位小姑娘仿似还对他怀有一定的敌意。   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但他并不想去深究这些事。于他而言,这只是一位小姑娘罢了。若不是因为她和婉婉有一些相像的地方,他压根就不会正眼看她一眼。   “你现在自己跳进这湖里面淹死,或许她心里对你的那些恨意就会消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淡之极的声音。崔季陵心中惊讶,不由的就回头望过来。   就见姜清婉一双清凌凌的杏目正冷淡淡的望着他,双颊微红。也不知道是被太阳给晒的,还是给气的。   崔季陵一怔。   这个小姑娘,果然对他怀有恨意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过她。   上次还骗他说她见过婉婉,还说婉婉已经死了。   关于她的来历,他已经遣侍卫查探过了。前些年一直跟随姜老太太和姚氏在甘州乡下,听说性子极野,为人也野蛮骄纵。不过年初在上京的途中不慎落过一次水,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性子竟然较先前沉稳了下来。等上了京,便在永昌伯府里,很少出门。只偶尔跟随姜老太太出门应酬交际。在家里的时候也很规矩,闲时看书刺绣,或是同姜老太太,姚氏闲话。   听起来也没有什么让人值得怀疑的地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骗自己说见过婉婉,还说婉婉已经死了。   有心想要问一问,不过这段日子他受到的打击已经太多。而且明知道他的婉婉已经死了,再问这个小姑娘婉婉的事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就很有些心灰意冷的说道:“我不会死。我会活下去。”   死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死后也不知痛苦。他觉得这样是便宜他了。他要活着赎罪。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他都要为他当初没能护好他的婉婉,让她受了这么多的苦赎罪。   而且,只要他活着,他便会一直记得婉婉。但若他死了,什么知觉都没有了,他害怕他就再也不会记得婉婉了。   他还是想多记得他的婉婉几年。哪怕每次想起她的时候心中都会如同针扎一般的痛。   他甘愿忍受这样的痛。   他不再看姜清婉,而是转过身,面对着湖水,冷淡的说道:“你走吧。”   骗他见过婉婉便罢了,但竟然赤口白牙的就说婉婉已经死了。   虽然他现在明知道婉婉确实已经死了,但对当初姜清婉说过的那句话他依然觉得很不舒服。   只是个满嘴谎话的小姑娘罢了。看在她同婉婉有些相似的份上,就不与她计较了。   姜清婉一双唇紧紧的抿着,看着他的背影不说话。   虽然不知道崔季陵为什么忽然会跟她说这些事,但她承认,刚刚她说的那句话确实带了很多赌气的成分。   明知道她是因何而死,也知道她死的时候心中恨他,现在却要做了一副深情委屈的样子问人,他要怎么样做才能让她心中不再恨他?   她给了答案,但他是怎么回答的?我不会死。我会活下去。   那他为什么还要问这句话?   当初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看上这个人?而且还全身心的信任这个人?   她那个时候一定是眼瞎了。心也瞎了。   心中实在气恼,连平日里一贯的温婉平和的样子都没有了。也没有同崔季陵作辞,转过身就快步的走了。   站在不远处的绿罗和红药见了,赶忙去追赶她。   崔季陵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只依然望着面上的湖面。   但无论如何的望,眼前也只有一泓清水罢了。到那里去寻那个人?   天上地下,只怕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婉婉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如剜心剔骨一般的痛。   又在湖边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才转过身往永寿宫的方向走。   他今日过来原就是来找崔华兰的。但到底还是想要来这御湖看一看。   而这一看,就站了这么长时间,不忍离去。   不过现在,也该去找崔华兰说一说当年的事了。   崔华兰此时正在和她的儿子徐弘业说话,叫他要经常去看看父皇,讨父皇的欢心,忽然听到内监进来说大都督来了,她还很高兴。   太子徐弘劭大婚之后,皇上竟然让他开始亲政,她怎能不惊慌?几次叫人去请崔季陵进宫来商议对策,但偏偏崔季陵一次都没有来过。难得他现在竟然主动过来了。   就忙吩咐内监:“快请大都督进来。”   ☆、第95章 妹妹下场   不等内监转身去请崔季陵进来,崔季陵已经自行走进殿里来了。   崔华兰看到,忙站起身笑着来迎接。一面还叫徐弘业叫舅舅。但徐弘业只顾着吃手里的桂花糕,看到没有看崔季陵一眼。   他对这个舅舅不是很喜欢,因为从来没有对他和颜悦色过。上次宁愿砸了那碗凉碗子也不给他吃的事他还记着呢。就看也没有看崔季陵一眼,反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他。   崔华兰见了,难免就有几分尴尬。嗔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忙叫崔季陵坐,叫宫女上茶,拿糕点来。   崔季陵也不言语,沉默的在椅中坐了下来。   崔华兰也在椅中坐了,然后开口问母亲的身体状况:“上次我让人去请母亲进宫,回来说母亲身子不好。如何,现在可好些了?”   虽然明知道这话极有可能是崔季陵叫人这样说的,但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还是忍不住的想要询问一句。   而且她想着,这些年大哥对她实在太冷淡了,现在刚一见面也不知道到底要跟他说什么才能拉近距离。不如就说一说母亲的事。   两个人好歹是一母所生,这样容易拉近彼此的距离。   但崔季陵压根就没有回答,只伸手拿了刚刚宫女奉过来的茶水,低头轻抿了一口。   崔华兰觉得尴尬。但在面对崔季陵的时候她心内的畏惧压过了其他一切,所以也只讪讪的笑了两声,不敢生气。想了想,然后又换了个话题:“大哥,我看你较前些日子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好,可是最近大都督府太忙了?再忙你也要注意身体啊。我和母亲,还有弘业,往后可都要指靠着你呢。”   崔季陵闻言,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目光不辨喜怒,面上神情淡漠,只看的崔华兰心中惴惴不安。   徐弘业这时却是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嚷嚷着:“母后,我才不会指靠他。我可是尊贵的皇子,他只是个臣子,要指靠也是他指靠我,我怎么可能会指靠他?”   这孩子说话可真是不会挑场合。   崔华兰气的双手都软了,忙转头呵斥了他一声:“住口。吃你的桂花糕罢。”   说完,又转过头来看崔季陵,讪讪的说道:“大哥,这孩子就是嘴犟罢了,其实他心里很喜欢你依赖你的。昨儿晚上还跟我说想舅舅了,问舅舅什么时候来看他呢。”   崔季陵没说话,只看着徐弘业。   穿着大红色织金的衣裳,头上带着一只小赤金冠,皮肤白皙,双颊饱满,一看就知道平日是如何的养尊处优。   而他的孩子却没能来看一看这个世界。   崔季陵收回看徐弘业的目光,看着崔华兰。   虽然看着还是平日冷淡淡的目光,但崔华兰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大,大哥,”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颤声的问道,“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身子往一旁歪,想多远离崔季陵一点距离也是好的。一张俏脸也褪去血色,放在扶手上的两只手都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崔季陵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慢慢的响起:“我问你,若有人杀了你的儿子,你会怎么对那个人?”   崔华兰目光茫然的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回答我。”   崔季陵的声音忽然提高,目光也陡然锐利起来。   徐弘业吓的一个哆嗦,手中的桂花糕掉到了地上。而崔华兰也吓了一大跳,一张脸雪白。   担心徐弘业听到这样的话害怕,忙叫两个宫女将他送回自己的宫殿去。   等看着徐弘业走远,她才战战兢兢的去看崔季陵。就见他如鹰隼一般的目光依然在紧盯着她。   想了想,便只得哆哆嗦嗦的回道:“若,若有人敢对弘业不利,我,我一定会千刀万剐了他,再诛他的九族。这,这样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但凡只要想一想自己的儿子会被人杀了,便觉心中千般愤怒,万般怨恨,只觉将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为过。   崔季陵望着她,忽然惨然一笑,别过头去看旁侧长几上放着的一架四季花卉小插屏。   “你嫂子待你如何?”   崔华兰忽然听到这样的一句问话,只吓的差点跳了起来。   大哥怎么会忽然提起那个人?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但却不敢不回答。   “嫂,嫂子她,她待,待我很好。”目光闪闪烁烁的,也不敢看崔季陵。   就没看到崔季陵点了点头:“婉婉是个善良,也容易心软的人,对待身边的人都很好。我总以为,她这般与人为善,旁人也会这般待她。可是我没想到,你和母亲在我面前的时候装的对她千好万好,背地里却百般的嘲讽她为难她。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很震惊。但是让我更震惊,也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看崔华兰,双目隐现泪光:“我的亲妹妹,竟然会同一个外人合谋,趁着我不在家,迷晕你嫂子,将她作为贡女送进京。”   崔华兰这次是真的从椅中跳了起来。   “大哥,我,我,”她一脸惊恐的看着崔季陵,我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辩白的话。   她原就惧怕崔季陵,更担心当年的事会被崔季陵知道。这会儿猛然的听崔季陵这样说出来,只觉得心神俱震,怔了好一会儿才急急忙忙的说道:“是不是孙映萱跟你说了什么?我,我,当时我,这件事是,是她出的主意,我,我也是被她强迫的啊。”   “她怎么强迫你?说你被宁王府选中为贡女?你不想去,就让你嫂子代你去?且不说孙映萱这些话原本就是在骗你,便是真有这样的事,即便你再不愿,能让你嫂子代替你去?还伙同孙映萱一起,伪造下那样的两封信,骗我你嫂子回云州去找卞玉成。你知不知道你嫂子她,她......”   说到这里,崔季陵声音一度哽咽:“她当时已怀有身孕。孩子,我和她的孩子,被孙兴平强逼着一碗堕胎药给打掉了。其后你嫂子受了那么多的苦,最后竟然跳御湖自尽了。”   “她,她死了?”   崔华兰喃喃的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这会儿到底是什么感觉。   若是在以前,知道姜清婉已经死了,她会很高兴,因为觉得大哥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了,她会很安全。但是现在,竟然是由大哥亲口告诉她姜清婉已经死了的事。   她是很清楚崔季陵对姜清婉的感情,现在他知道这件事,会怎么对她?   想想刚刚崔季陵突兀的问的那句话,还有刚刚崔季陵提到的他和姜清婉的孩子......   崔华兰只觉得心中陡然一股寒意升了起来,骨髓里都满是冷意。   “大哥,大哥,”她扑过来,伸手就来抓崔季陵的胳膊,却被崔季陵一个用力的甩开了,狼狈的扑到了地上。   发髻上戴的赤金镶宝凤钗掉在地上,珍珠头花也掉了,但她顾不上,忙忙的转头看着崔季陵哭道:“大哥,我没有。当年的事,我,我真的是被逼迫的啊。我也不想那样的啊,但我,但我,”   “没有谁逼迫你,但你们都在逼迫婉婉。”崔季陵声音沙哑,“她一个人,对着你们,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她视为家人的小姑子,你们就这样将她往火坑里面推。她知道这些事,该是多心寒啊。”   无视崔华兰的苦恼,他顿了顿,又声音沙哑的说了下去;“都是我蠢。入京之后,你甘愿背着太后的责怪,都要去求皇上让孙兴平那样的人进京卫指挥使司,还做了个从五品的镇抚。当时我只以为你和孙映萱毕竟一早就相识,你做了皇后,孙映萱去求你,你帮帮她也无可厚非。但其实应该是孙映萱用那件事来胁迫你,你不得不听她的话吧?我哪里能想到,哪里能想到,我的亲妹妹,我的至亲之人,竟然会对我的妻子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忘了你有一次高热,是你嫂子守着你,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你两日两夜?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说到这里,他双目泛红,声音提高:“亘古未闻啊。”   崔华兰坐在地上哭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被崔季陵这样一说,她心中确实觉得有点儿羞愧,但更多的却是害怕。   害怕崔季陵会怎么对她,甚至她的儿子。   刚刚她自己可是说过,若有人对弘业不利,她会将对方千刀万剐,还要诛他九族。大哥这分明就是设了个套让她钻啊。   只要想一想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她就害怕的不能自制,浑身都在发抖。   一路爬过去。但面对崔季陵犀利森冷的目光,她不敢抱他的腿求他,只能哭道:“大哥,我是你妹妹啊。我,我们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你也不能对我下狠手啊。你,你要原谅我啊。”   崔季陵看了她一会,忽然轻声的说道:“我知道我们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若你对我做了什么事,哪怕你要杀我,看在我们是亲兄妹的份上,我也会留你一命。但婉婉在我心中,比我的性命都要重要。还有我和她的孩子。”   说到孩子,他的声音渐渐的苦涩起来。停顿了一会,然后才接着说了下去:“你自己刚刚也说过,若有人对你儿子不利,即便将对方千刀万剐,诛他九族都难消你心头之恨,如何到了我这里,竟然就要我原谅你,饶了你的性命?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罢?”   崔华兰害怕的说不出话来。恨不能自扇自己两个大大的嘴巴子。刚刚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而崔季陵再看她一眼,就沉默的起身站起来往外走。   日光从殿门外斜进来,落在他微微佝偻着的身上。上好的水磨青砖地上斜下来一道细细窄窄,长长的身影。   看起来既落寞,又压抑。   被自己的家人这样的对待自己的妻子,想起来便觉彻骨心寒。   “大哥。”崔华兰这时还不死心,犹自在背后朝着他的背影嘶喊出声,“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崔季陵仿似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径往前走了。   ☆、第96章 三人相见   姜清婉从御湖边负气往回走,隔着凉亭还有一段路,就看到有个内监正在躬身跟姜惠妃说话,而姜惠妃一脸焦急的样子。   “姑母。”姜清婉走进凉亭,刚叫了一声,就见姜惠妃满面泪痕,余下的话便没有说出来。   而姜惠妃一见她,忙开口说道:“清婉,刚刚内监来告诉我,说你父亲遣人过来传话,你祖母在家中忽然晕倒,现在生死不知。你现在就快些回去看看罢。若有任何消息,立刻遣人过来告诉我,以免我悬望。”   其实她也很想回去看看,但身为皇帝嫔妃,怎能随意出宫?   姜清婉闻言,心中一惊。   虽然姜老太太是上了年纪,有六十多岁不错,但身子骨一直硬朗的很。她进宫的时候还是好好儿的,怎么现在就忽然晕倒了?   倒不是她对姜老太太有多深的感情,但是有姜老太太在,她和姚氏在永昌伯府就有依靠,万一姜老太太不在了......   见姜惠妃焦急担忧的不停落泪,她定了定神,说道:“姑母,我现在出宫,理应去对太后娘娘说一声的。”   姜惠妃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你先去见太后,我叫人去宫门外安排马车。”   姜清婉应下了。又吩咐绿罗现在回景阳宫配殿去收拾行李,自己带着红药往慈宁宫走。   等到了慈宁宫,就看到薛明诚也在。正坐着跟薛太后说话。   姜清婉上前对薛太后和薛明诚行礼,薛太后叫她起来,笑道:“方才卫国公还在跟我说呢,上次他从我这拿回去的那盆春兰叶子有些发枯发黄了。知道你擅养兰花,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想要请你过去帮忙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何,清婉,你愿不愿意过去看看?”   姜清婉对上次在花房中薛明诚倾身过来跟她说话的事还记忆犹新,不是很想跟他往来接触。便说道:“小女才疏学浅,只怕去看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请国公爷另请高明吧。”   拒绝的虽然比较委婉,但意思可一点都不委婉。   薛明诚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见她还是微垂着头,只能看到莹白若玉的额头和脸颊,看不分明她眼中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   不过鬓边戴的不是那日的点翠凤头步摇了,而是一支祥云步摇。珍珠流苏底下的坠珠也不是粉色的,而是大红色的。   但大红色的坠珠也很衬她。显得她一张脸越发的白皙了。   “姜姑娘实在太谦虚了。太后娘娘那盆风兰的病症,宫中多少花儿匠治不好,如何经你妙手一番,次日就好了?我这盆春兰的病症又算得什么?姜姑娘肯定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病症,该如何治。”   姜清婉正要说话,但薛明诚看到,已经先行笑道:“而且我看姜姑娘也是个爱花之人,难道那样一盆上好的春兰,你会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它一直发枯发黄下去?”   他这般一说,薛太后这个爱花之人立刻就坐不住了:“罢了。看他说的这样可怜,清婉,你若有空,便去替他看看罢。”   她虽是调笑的语气,但既然话已说出,姜清婉自然也不好,也不敢再拒绝。只得点头应了下来:“是。”   又说起她现在过来的原因:“小女原是明日离宫,想明日再来跟太后拜辞,但家中下人刚刚来报,说祖母忽然病重晕倒,小女心中担忧,想现在就出宫回家。还请太后您恩准。”   做祖母的发病晕倒了,做孙女的急着回家看望,这是人之常情,薛太后如何会不允?而且她也知道姜清婉明日就要离宫的事。   当下就夸赞姜清婉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又安慰她:“你不要急。我这里叫个御医跟你一道回去给你祖母看看。”   就叫个内监过来,吩咐他去御医院叫个太医跟姜清婉一起回永昌伯府。   姜清婉忙谢过了。   刚刚她坚持要过来拜别薛太后,一来固然是礼仪所需,二来心里也是想着,姜老太太的女儿和孙女儿说起来都嫁进了皇家,儿子也曾救过皇上的命,和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薛太后听说姜老太太发病晕倒,急有可能会遣个御医过去看看的。   能进御医院的大夫肯定医术都很了得,比外面的要好。而姜清婉也确实希望姜老太太能好好的。   薛明诚这时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薛太后说道:“姑母,我跟永昌伯也曾有过数面之缘。现在姜老太太病重,于情于理,我也该过去看望看望。”   薛太后看他一眼,又看了姜清婉一眼,想了想,便说道:“这样也好。你便过去看看罢。”   姜清婉心中惊讶,抬头来看薛明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就见薛明诚已经起身同薛太后作辞。   随后便回身对她点头微笑:“姜姑娘,我这是头一次去永昌伯府。路径不熟,还请姜姑娘带路。”   其实他去哪里不都是坐在马车里?只用告诉车夫他要去哪里就行,哪里用得着旁人来带路?但他既然都已经这样说了,姜清婉却不好再推辞,只得同薛太后拜辞,同薛明诚一起往外走。   待出了慈宁宫,薛明诚就叫了个内监过来吩咐:“叫御医直接去宫门口等着,我和姜姑娘这就过去。”   内监答应着,转身小跑往御医院赶。   薛明诚对姜清婉做了个手势,目光含笑:“姜姑娘,请。”   姜清婉只得抬脚继续同他一起往前走。但并没有跟他并行,而是一直小心的落后他两三步远。   也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薛明诚微微侧过头回望一眼,见她果然还是微垂着头,看着十分矜持的样子。一如时下京城中的那些贵女。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到她这个样子,薛明诚总是想要逗一逗她,看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过想到现在姜老太太发病晕倒,姜清婉心中肯定很着急,这个时候如何还能逗她?便知温声的安慰了她几句不要着急,姜老太太肯定会吉人天相之类的话。   姜清婉客套以对。   等到了宫门外,绿罗已经等候在那里了。行礼都已经放进了马车里。看到姜清婉过来,忙快步上前叫了一声姑娘。   待看到薛明诚,少不得的也要对他行礼。   姜清婉注意到旁边另外还有两辆马车。一辆马车四角飞檐顶,金漆朱槅门,蓝色轻纱,端的是华贵无比。而另外一辆看起来却要简朴的多,只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   那辆华贵的马车,想必就是薛明诚的了。确实很符合他卫国公的身份。   而另外那辆马车......   马车旁边站着的人是陈平。所以,这是崔季陵的马车?   姜清婉有些不相信。   崔季陵虽然只是靖宁侯,但若论起他手中的权势,那可是要比薛明诚要大很多的。但他的马车看起来竟然这样的简朴。   回想起前几次她看到崔季陵的时候,崔季陵身上的穿戴也都很质朴,并没有很奢华,姜清婉不由的微怔。   他不是很渴求权势富贵?但为何权势富贵到手,却不见他奢华?   正想着,忽然听到薛明诚一声轻笑:“崔季陵?”   姜清婉心中一震。忙抬头望过去,就见崔季陵正从旁边的宫门那里缓缓的走过来。   长长的朱红色宫门通道,日光斜射其上,无端的就会让人心生一种肃穆庄严感。   崔季陵正是从这长长的宫门通道缓步走过来。身形颀长,脚步缓慢。   待走到近前,他目光扫过宫门前站着的薛明诚和姜清婉,面上神情淡漠。   ☆、第97章 初次怀疑   姜清婉见他双眼依然泛红,面上虽然还是一贯的冷淡,但眼底神色悲凉,不由的就一怔。   但随即她自嘲的弯了弯唇角,别过头去看旁侧朱红色的宫墙和顶上的黄色琉璃瓦。   还是上午,太阳正好,照在琉璃瓦上,很亮很刺眼。让她的双眼都有些发酸起来。   薛明诚这时也注意到崔季陵的异样,心中虽然觉得惊讶,但面上却不显。而是微笑着同他寒暄:“看大都督神色倦怠,想是昨夜没有歇息好?现下正是秋燥时分,易燥,也易邪侵袭伤肺,大都督可要保重身体啊。”   听起来仿似还很关心他。   崔季陵瞥他一眼。   他原就是个话少的人,不善逞口头之能。而且现在得知自己娇妻已死,只觉心中萧索,万事都提不起一点兴致来。便没有跟薛明诚唇枪舌剑的心情,只冷淡的对他点了下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而后径直的抬脚往自己的马车走。   将要上马车的时候,他脚步一顿,侧头看了姜清婉一眼。   这位小姑娘对他的敌意和恨意他是能感觉得到的。就如同先前在御湖边,她能恨声的对他说出你自己跳进这湖里面淹死的话,后来也没有同他作辞,不发一语的转身就走了。   而现在,明明知道他在这里,却没有半点要过来跟他见礼的意思。甚至别过头不看他,上齿也紧咬下唇右半侧靠近唇角那里。   一模一样的习惯性小动作,还有这无来由的对他的敌意和恨意......   倒仿似就是那个人一般。   心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随即他就苦笑起来。   他可真是痴傻了。他的婉婉已经死了,而眼前的这位小姑娘虽然跟她同名同姓,到底也才十四岁的年纪,相貌也不同。她还是永昌伯府的嫡女,如何会是他的婉婉?   也不想去理会姜清婉的失礼,自行掀开马车帘子坐了进去,叫侍卫赶车。   姜清婉耳听着车轱辘声走远,这才转过头来。   就见薛明诚在看着已经走远的马车,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自来便听说崔季陵为人冷淡,不好接近。自他回京入仕途之后,发现崔季陵确实如外界所言。   但再如何的冷淡,不好接近,前几次他同崔季陵接触的时候,崔季陵还是会同他说几句话的。哪里会跟刚刚那样,话都懒怠说半句。   而且看刚刚崔季陵的眼底神色,分明是对万事不在意的萧索之意,哪里有权臣该有的自得?   崔季陵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竟然给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之感?   倒是他临上马车的时候往姜清婉那里看了一眼......   就侧头看姜清婉。面带微笑的说道:“刚刚没有来得及给你引见。方才的那位,是靖宁侯,也是大都督崔季陵。”   “小女知道。”姜清婉垂首敛目,语气平淡。   薛明诚讶异的望着她。   若说她不知道崔季陵是谁,看到一个外男,侧过头不看,这是大家闺秀应有的礼仪,但是她明知道崔季陵的身份,竟然都没有过来给他行礼,甚至别过头不看他......   又想起崔季陵临上马车的时候往姜清婉那里看的一眼。   总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如同针尖微刺心房,薛明诚心中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面上看着却依然是一派风淡风轻。只做了不在意的样子问道:“姜姑娘以前见过大都督?”   姜清婉依然没有抬头。不过想了想,也只能如实回答:“崔姜两家论起来是世交,这位大都督,乃是小女的世叔。小女曾见过他几次。”   原来是世叔。   薛明诚心中稍安。但随后却越发的讶异起来。   抛开崔季陵靖宁侯和大都督的身份不谈,姜清婉身为世侄女,见到世叔竟然没有过来见礼。而崔季陵看起来也没有要跟她计较的意思......   不过见姜清婉还是低垂着头,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他便没有再问。   而且他心中也明白,在姜清婉心中,他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凭什么来管她的事?只怕他问什么她都不会如实回答的。   只是个陌生人啊......   薛明诚看着姜清婉鬓边轻轻摇晃的祥云步摇,沉默不语。   御医这时才匆匆赶到。一见薛明诚竟然在这里等他,忙对他躬身行礼,口称国公爷。   薛明诚叫他起来。   御医姓王,六十来岁的年纪。头发胡须斑白,腰背微驼。是御医院的医正。   以前父亲在病中时,都是由这位王御医诊治的,彼此也都认识。当下寒暄了两句。   见王御医年岁已大,自是不能让他骑马赶路,薛明诚便邀他同坐一辆马车。   身份相差悬殊,王御医如何敢与他同坐一辆马车?忙坚决推辞。   薛明诚目光望向姜清婉那边,见她垂首站在那边等待,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虽然心中也明知道他的这个会有些轻浮,但他也不知道为何,总是想要跟姜清婉多接触接触。   哪怕就是让她多跟自己说一句话,或是在一起多待一会儿也是好的。   就走过去,温声的笑着同她商议:“王太医年岁已大,骑马自然不行。他又不敢与我同乘一辆马车。若现在再去叫一辆马车过来,等到了贵府已不知是什么时辰,恐耽误了老太太的病情。莫若让王太医坐姜姑娘的马车,姜姑娘过来与我同乘一辆马车,你意下如何?”   姜清婉闻言,抬头惊讶的望着他。   薛明诚就见她一双杏目澄澈清亮,里面的黑漆眼眸便如同是浸在秋水中的两丸黑墨,让他见了,竟是痴迷了一般。竟是舍不得移开目光了,只想一直这般望着她。   但不过一瞬,姜清婉就复又垂头敛目。甚至还对他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平平静静的说道:“不敢烦劳国公爷。便让王太医跟小女同乘一车既可。”   若她同薛明诚同乘一车,稍后被人知道,旁人会如何说她?肯定会说她不知羞耻。连带着整个永昌伯府都会蒙羞。到时孟姨娘再拿这件事做文章,连带着姚氏在府里的日子都会不好过。   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倒不如同王太医同乘一车。左右王太医年岁已大,孙辈的年纪都跟她差不多,即便旁人知道,肯定也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   而薛明诚听了他这话,心中隐隐失落。又觉隐隐挫败。   她竟然宁愿同王太医同乘一车,也不愿意跟他同乘一车?   薛家原就是世家,薛明诚生下来就是金尊玉贵的长大。后来姑母做了太后,父亲离世,他年纪轻轻便是卫国公,旁人谁敢小觑?又因他相貌生的俊美,仪度闲雅,世家贵女见到他都是倾慕的目光。便是这些年他游历南北,也从没有女子这般冷淡的对待过他,拒绝过他。   姜清婉是第一个。而且偏偏还是第一个让他心生异样的人。   薛明诚只觉心中憋闷的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见姜清婉正往王太医那里走过去,想必是要邀他与她同乘一车,他忙抬脚加快脚步走过去,抢在姜清婉未开口之前,语气带了丝强硬,一定要王太医跟他同乘一车。   便是姜清婉不愿与他同乘一辆马车,他也不能看着她与旁的男子同乘一车。哪怕对方是个花甲之年的人。   可怜的王太医,在他的强硬要求下最后也只得从了。被小厮扶着坐到了薛明诚的马车上。   姜清婉站在原地,有些不明白薛明诚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先前明明王太医不敢与他同乘一车时他也没有强迫,而是让王太医坐她的马车。但待她过来要邀王太医同车时,他却带了丝强硬的,一定要王太医坐他的车子。   待王太医上车后,薛明诚就对姜清婉点了点头:“姜姑娘请上车。”   姜清婉只得对他行了个礼,然后回身往自己的马车走。   薛明诚看她坐上马车,这才踩着马凳上车,吩咐小厮赶车。   姜清婉也已经坐上了马车,绿罗放下蓝绸车帘子,隔帘叫马夫赶车。   绿罗和红药都随同姜清婉坐在马车里面。绿罗是个话少安静的人,待吩咐完马夫赶车之后便规规矩矩的沉默坐着,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红药却是个活泼的,也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   她隔着车窗帘子望了一眼外面薛明诚的马车,再转头看了看姜清婉,眼珠子骨碌转了两转,就压低声音笑嘻嘻的说道:“姑娘,我看这位国公爷好像对您很不一般呐。”   姜清婉原本还在闭目养神,听了这话虽然心中微惊,但也没有睁开眼,只道:“慎言。”   语气难得的带了丝严厉。   绿罗也不赞同的瞪了红药一眼。红药吐了吐舌头,不过到底还是不敢再说什么了,端端正正的坐好。   主仆三人一路无话的到了永昌伯府,绿罗和红药先下马车,然后扶姜清婉下来。   姜清婉一下来,就见薛明诚已经下车了,正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大门上面悬挂的永昌伯府四个字的匾额。   眼角余光看到姜清婉下车,就侧头对她微微一笑。   眉眼清俊柔和,一副闲适潇洒的样子,又是旁人口中气度闲雅雍容的那个贵公子。哪里有丝毫刚刚忽然而来的气急败坏?   ☆、第98章 心生恼怒   红药刚刚在马车里所说的事,姜清婉又如何会察觉不到?不过她并不想和薛明诚走的太近。   上辈子她虽然抛弃世俗眼光,做过出夜奔情郎的事,但可惜结果惨重。这辈子她只想循规蹈矩,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就有些冷淡的对薛明诚点了点头,然后吩咐绿罗去叫门,让小厮速去告诉姜天佑卫国公和王御医过来的事。   绿罗恭声的应了一声是,走过去叫门。又告诉了看门的小厮这些话。小厮听了,忙开了大门,恭恭敬敬的请薛明诚进去。一面又叫了另外一个小厮速去告诉老爷这事。   等姜清婉,薛明诚等人走到仪门的时候,就看到姜天佑已经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   虽然姜天佑以前也曾见过这位年轻的卫国公几次,但话都没有说上过几句,现在竟然到他的家里来了。   等到近前,慌忙见礼。又态度极谦逊的说道:“国公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姜清婉注意到他头上的帽子戴的有些歪,腰间系着的腰带也有一个搭扣错位了,想必是忽然得知薛明诚到访,急急忙忙的换了衣裳就出来迎接的缘故。   不过也不好当着薛明诚和王御医的面这样直接提醒姜天佑这些事。就没有说什么,只垂头站在一旁。   姜天佑还在同薛明诚和王御医寒暄。   心中难免觉得惊讶,不明白薛明诚怎么会到他家来。而且竟然请得动御医院的医正过来给老太太看病......   目光看向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的姜清婉,心中不由的就觉得有点自豪起来。   薛明诚肯定是看在他女儿的面子上,不然会到他这永昌伯府来?要知道薛明诚以前看到他的时候也不过是点头微笑的交情而已。   然后不由的就悄悄的打量起薛明诚来。   相貌俊雅,长身玉立。仪态闲雅的站在这里,当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而且他还是卫国公,兵部尚书,薛太后的娘家侄子......   无论哪一个身份,拿出来都很吓人。   若是他能做自己的女婿......   姜天佑心里简直要乐开花,一叠声的吩咐小厮快上好茶来,请薛明诚和王御医喝。   薛明诚见姜清婉垂首见在一旁,便对姜天佑说道:“病情不等人,还是让王御医先进去给贵府老太太看看病情。至于这茶,王御医稍后再喝也不迟。”   他这般一说,姜天佑便叫了个小厮带王御医去松鹤堂。   姜清婉不想在这里多待,就恭顺的对姜天佑说道:“父亲,女儿许久未见祖母,也担心祖母病情,想现在随同王御医一起去看望祖母,还请父亲容许。”   姜天佑现在心里对他这个女儿可是刮目相看的很。竟然不声不响的就能让卫国公送她回来,还随行带来了御医院的医正回来。对她说的话哪里还会有不允的道理?忙说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父亲知道你担心祖母。你这便随王御医一起去看望你祖母罢。为父在这里陪国公爷说话。”   姜清婉听闻,就对薛明诚屈膝行礼,垂首说道:“小女告退。”   耳听得薛明诚含笑的声音响起:“姜姑娘,我们容后再会。”   这句话说的就比较引人遐想了,姜天佑心中不由的再次对姜清婉刮目相看起来。   而姜清婉先是一怔,过后交叉放在小腹前的双手微微的攥了起来。   不过她到底也没有说什么话,而是带着绿罗和红药往屋外就走。   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恼怒的。   这位卫国公说的话实在是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但一来姜天佑在这里,二来薛明诚位高权重,没有她开口呵斥的份。便只能沉默。   薛明诚将她刚刚攥紧双手的动作清晰明了的看在眼里。这会儿唇角带笑的看着她渐行渐远的纤细背影,想象着她现在心中肯定恼怒,不晓得面上会是个什么样的神情?想必总不会还是平日对着他时无懈可击的微笑和客套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着她温婉柔顺的样子,便想要逗一逗她,看看她惊慌失措或是娇羞恼怒时会是个什么模样......   微微自哂一笑过后,他拿起几案上的盖碗,轻轻的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   忽然就觉得刚刚一路憋闷的心情现在好了很多。   *   姜清婉同王御医一到松鹤园,姚氏就赶忙带着锦屏迎了出来。   刚刚已经有人进来通报了卫国公和王御医到府的事,姚氏听了,就一直在盼着王御医过来给姜老太太诊治。   这会儿隔窗看到姜清婉和一个头发胡子都斑白的老头子一起进院,便猜想那位老头子肯定就是王御医,连忙迎了出来。   母女数月未见,见面之后姚氏就紧紧的拉住了姜清婉的手。   心里有很多别后的话要说,但现在老太太的病要紧,便只握了握姜清婉的手便放开,然后对王御医屈膝行礼。   “这位便是王御医罢?我们老太太的病,还请您一定要用心的看一看。”   慌的王御医连忙回礼:“夫人客气了。请您头前带路。”   一路进了松鹤堂的上房,姚氏领着王御医往西梢间里面走。那里正是姜老太太平日歇卧的地方。   姜清婉也跟了进去。然后一眼就看到姜老太太躺在床上,面如金纸,人事不省。   姚氏正在跟王御医说话:“......我们老太太的身子以前一向是很好的,近些日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经常说头晕眼花,浑身乏力。今儿早上早膳也没有用多少,正要站起来,忽然就双眼一翻,往前就摔了下去。丫鬟都没有来得及扶住,额头上都蹭破了一块油皮。”   姜清婉仔细看姜老太太的额头,果然见额角那里蹭破了一块油皮。   姚氏还在轻声细语的跟王御医描述姜老太太病发之后的事:“......先前府里也请了一位大夫过来看过,只说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是痰症。开了四君子汤。小厮方才抓药回来,正在煎药,尚且还没有喝。”   看得出来姚氏是真心担心姜老太太的,这会儿面上满是担忧之色,手里的锦帕也紧紧的攥着。   姜清婉在旁边看了,心里只感叹她的善良。   论起来这些年姜老太太对姚氏也不算多好,唯独保全了姚氏一个正室太太的位子。但现在她晕倒了,姚氏却是不计前嫌,忙前忙后。平日八面玲珑的孟姨娘,这会儿却不见了人影。   王御医听完姚氏说的话,已经拿了小迎枕出来让人垫在姜老太太的手腕下,然后坐在绣墩上开始凝神切脉了。屋里的人不敢打扰他,都屏声静息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但忽然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姜清婉眉头微皱,转头从推开的槅扇窗往外望,就见孟姨娘正急匆匆的过来。   这会儿她倒是知道来了。   且孟姨娘一进屋,也没有对姚氏行礼,反倒兴师问罪一般,开口就质问道:“刚刚不是才请了位大夫来给老太太看过,如何现在还要再请个人过来看?老太太身子不好的人,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姜清婉抬眼看她。   分明是秋日,但她却一额头汗。想必是刚刚得知了消息,一路飞奔过来的。   姚氏闻言,心中就有些不悦。但她是个性子软,又不会说话的人,便只看了孟姨娘一眼,没有说话。   姜清婉却有些忍不住了。   孟姨娘再如何都只是一个妾室而已,对着主母竟然敢这样说话。也就是姚氏性子好,若换了其他的主母,早就让丫鬟上前掌嘴了。   便冷声的说道:“孟姨娘慎言。这位是宫里御医院的医正,是太后娘娘亲自发话,请他过来给祖母看视的。岂非一般大夫所能比?”   孟姨娘吓了一大跳,目光看着王御医。   刚刚她心中着急,一路赶来,都没有细看。这会儿一看,见这位坐在窗前绣墩上的老头子身上果然穿着官服。   气焰当时就消下去不少,心中也开始紧张起来。   宫里的太后竟然会叫御医来给老太太看病。而听说宫里的御医都是医术很高明的,若是待会儿被这位御医真的瞧出什么来,那她可真的就......   竭力的定了定心神,就敛起自己刚刚的急躁,柔声细语的说道:“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是想着,老太太忽然晕倒,原就需要静养。而且方才妾身请过来的那位大夫也是京城最好的大夫。他既说老太太是痰症,那便肯定是痰症了。只需将他开的药给老太太喝两副下去,老太太的病肯定就好了。实在无须劳烦这位御医。还惊动了太后娘娘。”   说到后来,声音忍不住的就有些发颤。   那可是太后娘娘啊。她遣过来的御医,肯定说什么就是什么,旁人哪敢说个不字?而且眼前的这位还是御医院的医正,医术肯定是非同一般的好......   不行,为以防万一,还是要趁早做准备才是。   于是孟姨娘就又说道:“是妾身唐突了。既是太后娘娘遣来的御医,那医术肯定非同一般。妾身就不打扰这位御医给老太太诊治了。”   说着,就要带着惠香转身出屋。   姜清婉却注意到孟姨娘神色间有慌张。而且她刚刚进来明明是要阻止王御医给老太太看病的,连礼仪都顾不上,如何这会儿却急着要走?   便开口阻止:“孟姨娘,慢着。”   ☆、第99章 清算总账   孟姨娘很想不听姜清婉的话继续往外走,但是红药那个丫鬟,在伺候人上面一般,这个时候倒是动作利落的很,立刻就窜过去挡住碧纱橱的门口。双手还伸开把拦着,孟姨娘压根就没法过去。   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姜清婉,很不高兴的问道:“三姑娘,你有什么事?”   “姨娘这一路紧赶过来,肯定是担心祖母的病情。现在王御医还在给祖母诊治,姨娘又何必急着走?且坐下先等着罢。”   不待孟姨娘开口说话,姜清婉已经吩咐站在门口的红药:“红药,搬张绣墩来给姨奶奶坐。站在姨奶奶身边好生的伺候着。”   明摆着就是不让她走的意思。   孟姨娘面色一沉。而红药已经清脆的应了一声,搬了一张绣墩过来,然后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大有她若现在敢走,她立刻就会一拳头砸过来的意思。   孟姨娘:......   只得在绣墩上坐了下来。   不过眼见王御医一面手按着姜老太太的脉息,一面眉头蹙着,她不由的就觉得百爪挠心起来。   想了想,就转头吩咐站在她身边伺候的惠香:“早起的时候宁哥儿有几声咳嗽,我想着要叫厨房炖一盅川贝冰糖雪梨给他喝。方才出来的急,竟忘了。你现在亲自去库房走一趟,找他们要些好川贝来。可要告诉他们,要顶好的松贝,万不能拿错了。若不然,知道是谁拿错了,我可饶不了他。立刻就让他给我离门离户。”   一面说,一面还对惠香使眼色。   瑞香和惠香在她身边伺候都很有几年了。自从瑞香被孟姨娘指到姜清玉身边去伺候后,就越发的重用起惠香来。她一应做过的事惠香都是知道的,也很能揣摩到她的心意。   这会儿听了孟姨娘说的这番话,又看到她使的眼色,再结合刚刚孟姨娘听到丫鬟来禀报说三姑娘回来了,还带了个大夫来给老太太看病,孟姨娘立刻就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更何况当初调换杏仁的事,还是孟姨娘叫她去办的。   心中一凛,忙应了声是,转过身往门外就走。   姜清婉在一旁冷眼看着她们主仆两个人说话。   她知道惠香是孟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是她平日最倚重的人。只是去库房传个话,拿个川贝而已,不拘叫哪个小丫鬟走一趟就是了,何必要惠香亲自前去?而且刚刚孟姨娘说的那番话......   总觉得有些怪。   就看了绿罗一眼。   绿罗会意,借口出去倒茶,出门悄悄的尾随着惠香去了。   而这边,王御医总算收回按在姜老太太脉息上的手,开始询问姜老太太日常的饮食情况。   孟姨娘一颗心高高的提了起来,不过还是竭力的保持镇定。   姜老太太的日常饮食,自然是她的贴身大丫鬟最清楚。当下桃叶就一面想,一面回答王御医的话。   又听到王御医在问道:“老太太平日可有一直在服用的某样东西?”   孟姨娘心中狠狠的一跳,面色有些发白。   这件事很简单,不难回答。姚氏在一旁开口说道:“老太太自前五六年起,日日早上起来都要喝一碗杏仁甜茶,这些年都没有落下过一天。至于旁的,虽然有些爱吃的糕点,但也从没有一直在吃的。”   桃叶也附和:“太太说的没错。老太太是最喜喝杏仁甜茶的,还说一天不喝就浑身难受。”   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难道是这杏仁甜茶出了什么问题?”   王御医伸手捻着颌下的胡须,点了点头:“老太太的这病,跟痰症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依老夫之见,想是中毒。而且定然是跟这杏仁甜茶有关系。”   “这怎么可能?”旁人还没有说话,孟姨娘已经先从绣墩上站起来说着,“老太太这杏仁甜茶已经喝了有五六年了,如何前些年都喝的好好儿的,现在竟然就中毒了?而且这杏仁甜茶原就是大补的东西,有多少人在喝?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喝了杏仁甜茶中毒的。”   王御医抬眼看她,没说话。不过目光中带了不屑。   刚刚他耳听到旁人说话,知道眼前的这个妇人只是个妾室而已。而且竟然敢质疑他的医术。   他可是堂堂的御医院医正。   心中就有些着恼起来。一张脸沉了下来,语气也有些严厉起来:“如老夫今日给老太太诊断错了,也无颜面再当这御医院的医正之位了。回去之后就去太后娘娘面前请辞。”   这话说的可就严重了。饶是姚氏平日从不摆主母的架子,这会儿也一脸不悦的转头呵斥孟姨娘:“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退下。”   又言语态度谦逊的对王御医致歉,请他不要介意。她们都相信他的医术,一定要请他继续给老太太医治。   而孟姨娘被姚氏当面这样的呵斥,一张脸涨的通红。只是待要退下,又很想知道这里的情势如何。   心里也惦记着惠香那边现在不知道处理的如何了。当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里分明已经急的团团转,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出来。   姜清婉一直在冷眼看她。纵然她已经竭力的掩饰过了,但是姜清婉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的紧张和不安来。   就越发的疑心起来。   又听到王御医,姚氏等人说的话,忽然想到一件事,忙说道:“我记得前些日子曾听祖母提起过,说这杏仁甜茶的味道变苦了,她当时还很不高兴。不过次日她又说这杏仁甜茶一些儿都不苦了,还比以往要甜些。莫非......”   姜清婉知道杏仁有甜杏仁和苦杏仁之分。甜杏仁是可以食用的,而苦杏仁却是有毒的,平日只拿来做药用。若人不小心吃了,少吃一些倒还罢了,但若是吃的多,或是一直吃的话......   联想到姜老太太说杏仁甜茶苦是月前的事,但次日立刻就不苦了,反倒较以往要甜很多。肯定是有人为了掩盖苦味,多多的放了糖的缘故。   如此说来,姜老太太应当已经食用这种苦杏仁至少一个多月了。难怪刚刚姚氏说姜老太太近来觉得身子大不如前,经常头晕眼花,今天早上更是直接晕倒。   而王御医正在跟姚氏说的话也正好验证了她的这种想法。   忽然又想到刚刚孟姨娘叫惠香去库房时说的那番话,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姜清婉心中暗自冷笑。   一直让孟姨娘管家,没想到她竟然会趁着这个便利做出这样的事来。   就叫个丫鬟请王御医到前面去开药方。   待王御医离开后,她当机立断的开口吩咐红药:“你快去前面请老爷过来。就说老太太忽然晕倒,并非因为病了,而是中毒了。咱们家里,只怕有人想要对老太太不利。”   一番话说中了孟姨娘的痛脚。忙说道:“三姑娘可要慎言。事情尚未查清楚,如何这般武断的就说有人想要对老太太不利?岂不是毁人名声?”   “是不是,查过了自然清楚。”姜清婉瞥了孟姨娘一眼,面上神情淡淡的,“姨娘放心,白的固然黑不了,而这黑的,自然也白不了。”   孟姨娘被她这已有所指的话给气的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但偏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若再说,就显得她在这件事上太急躁了,旁人只怕会起疑心。   现在就只盼着惠香能赶紧让库房里管药材的人离开,到时自然也就牵扯不到她身上来。   心中也深恨姜清婉。早不回来迟不回来,偏偏这会儿就回来了。   姚氏先前听王御医说老太太这是中了毒,已经吓的面色苍白了,这会儿又见孟姨娘差些儿和姜清婉争吵起来,脸色就越发的白了起来。   “婉婉。”她走到姜清婉身边,轻声的叫她,“你祖母的事......”   姜清婉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虽然现在有了冯姨娘分宠,孙姨娘因着姜清萱的关系也在永昌伯府有了一席之地,孟姨娘再不会如以往那般专宠,但到底因着她兄长对姜天佑曾经有过救命之恩,她也是姜长宁生母的缘故,所以姜天佑和姜老太太都不会主动动她。   但若她做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呢?   无论如何,但凡只要孟姨娘在一天,对姚氏总归还是个威胁。若能除了,自然还是除了的好。   就叫了两个仆妇来,吩咐她们:“速去库房,将一应采购和管理药材的管事人和下人都叫过来。再有,去厨房里将厨娘叫过来。”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就叫了个小丫鬟过来吩咐:“你去前面说一声,待王御医给老太太开好药方,请他去给二姑娘瞧一瞧。”   姜清玉的脸算是彻底毁了。她清醒过后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整日发狂尖叫,姜老太太受不了她的吵闹,已经将她迁回锦云馆居住了。   小丫鬟恭敬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第100章 相邀再见   姜天佑原本还在前厅陪薛明诚说话,忽然见红药过来,请他到外面说话。   听到姜老太太忽然昏迷是因为中了毒的缘故,而且府中还有人想对老太太不利的话,姜天佑先是震惊,过后就是大怒起来。   竟然有人敢对老太太不利。若让他查出来这个人是谁,一定饶不了他。   心中既愤怒又焦急,就想要立刻赶到松鹤堂去看望老太太,也想要立刻就查明到底是哪个人胆敢对老太太不利,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陪薛明诚坐?   就回身返回厅里,拱手对薛明诚致歉:“国公爷见谅。母亲病情有变,在下心中担忧,想赶过去看视。改日一定到国公府登门谢罪。”   薛明诚原本就不喜和志趣不投的人说话,方才能和姜天佑闲聊这么长时间,他现在想起来都很佩服自己。   也不知道到底在等什么。或许是想等那个人出来,再同她说两句话?不过看她先前对他避讳的样子,想必也不会再出来见他了。   自嘲的笑了一笑。然后就对姜天佑点了点头:“伯爷随意。”   又安慰他:“王御医医术高明,有他在这里,老太太定然会无事。伯爷不用太担心。”   姜天佑谢过,亲自送他出门。   薛明诚原本已经走到了院子里了,不过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红药,说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姑娘一声,我家里的那盆春兰,枝叶都已经发枯发黄,若她有空,烦请她过府一看。到时我必定遣人过来迎接。”   红药诧异,下意识的就去看姜天佑。   这个卫国公,竟然当着老爷的面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老爷会不会多心......   就不敢回答。   而姜天佑确实多心了。不过是很高兴的多心。   “国公爷请放心,待会儿这话我会亲自跟婉姐儿说。也不用国公爷遣人过来迎接了,我自会遣人送她去贵府。”   “如此,有劳伯爷了。”   薛明诚拱手为礼,声音清朗通透,带着笑意。   秋日暖阳下,他一身竹青色暗纹直身,腰间挂着白玉坠儿,举止闲适优雅。再如何看,都是一位难得的贵公子。   姜天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清俊挺拔身影,想着往后若婉姐儿能嫁了这位年轻的国公爷,还愁永昌伯府不发达?   心里就跟乐开了花一样。   但忽然想到刚刚红药说的事,面上笑容收敛,转身就快步的往松鹤堂走。   松鹤堂里,出去叫人的丫鬟和仆妇都还没有回来。姚氏和姜清婉坐着,孟姨娘站在一旁。   孟姨娘心中又是紧张,又是不安,手里握着的锦帕都要被她给攥出水来了。   姜清婉冷眼看着,也不说话,只慢慢的喝着茶水,一面跟姚氏说话。   中间有丫鬟进来一次,说王御医已经开好了药方。还说待喝了两副药下去老太太就能醒。现在小厮已经拿着药方,快马到外面的药铺抓药去了。而王御医也已经被丫鬟带着去锦云馆给二姑娘诊治了。   孟姨娘听了,心中实在恨极。   原本是想要将姜老太太除去,才想了这个法子。库房管事的人她早就花重金买通了,希望惠香过去传话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推个替死鬼出来,只说他拿错了杏仁,到时这件事自然与她半点干系也无。   又想到王御医去给姜清玉诊治的事。一方面心里盼着王御医能治好姜清玉的脸,一方面又担心王御医若真的看出什么来,到时对她而言可就越发的雪上加霜了。   又想起这次请来给老太太治病的大夫也是她一早儿就让人花银子买通了的,只说老太太这是痰症,让人不至疑心到旁的事上去。刚刚可忘了叫惠香也会知会那个大夫一声,让他到时万不能松口。   不过想着那大夫是个游方郎中,难不成现在还能在那里摆摊不成?老爷他们肯定是找不到他的。   心中七上八下的,总不得一个安稳。   一时看到姜天佑脚步匆匆的走进来,她一颗心越发高高的提了起来。   姜天佑一走进屋里来,就连声的问道:“御医怎么说?母亲如何中毒了?可有碍?何时会醒?到底是什么人敢对母亲不利?”   他进来就一连串的问话,叫人答哪个才是?   姜清婉和姚氏见他进屋,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姚氏目光看着姜清婉,姜清婉只得开口,轻声细语的一一回答姜天佑刚刚的问话:“王御医说祖母是因着食用苦杏仁中了毒,暂且无碍。他已开了药方,说喝个两副药下去祖母就会醒转。至于是何人要对祖母不利,女儿正在叫人查。”   姜天佑听了,就暴跳如雷:“母亲好好的怎么会吃苦杏仁?是什么人给她吃的?找出来,我要活活的打死他。”   孟姨娘听的心中一颤。   因为冯姨娘的缘故,孟姨娘近来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姜天佑对她没有前些时候的宠爱了。若这会儿真的让姜清婉他们将这件事查到她的身上来,依着姜天佑对姜老太太的孝顺......   孟姨娘简直不敢想。   忙开口说道:“老太太每日早上都要喝一碗杏仁甜茶,必然是管库房的人错将苦杏仁当成甜杏仁给了厨房,厨娘又没有在意,这才会让老太太错食了苦杏仁。”   又跪下对姜天佑说道:“虽然都是管库房的人和厨娘做事不细致的缘故才会导致这样的事发生,但府里的事一直都是妾身在管着,妾身也难逃其责,还请老爷责罚。”   她今儿穿的是一件淡蓝色的素净褙子,一张脸色看起来苍白,双目还含着泪,看起来实在是楚楚可怜。   姜天佑见她下巴尖削,想起近来他一直歇在冯姨娘那里,很少踏足孟姨娘的宜春苑。前些时候姜清玉又发生那样的事,她心里该是何等的难受?现在老太太出了事,她还对他跪下来,说自己管家失责,请他责罚她......   就弯腰伸手扶她起来,放轻声音安慰她:“虽然是你管着事,但府里上下一百多口人,你哪里能每一个都细致的管得到呢?不用这样将所有的罪责都往你自己的身上揽。”   孟姨娘听了,眼圈一红。只觉这段日子心里对姜天佑的怨恼都消散了不少。   他心里到底还是有她的,这个时候竟然会帮她说话。只盼着这件事万不能查到她的身上来才好。   而姜清婉在旁边看到,暗中淡淡嘲讽一笑。   一则惊叹于孟姨娘的聪明。先跪下来请罪,还将这件事的责任往管库房的人和厨娘身上推,只说他们做事不细致。二则,姜天佑也确实很维护孟姨娘。   虽然经历过上辈子的事,姜清婉再没有嫁人的念头,但她也知道这件事肯定是由不得她的。往后她必然不会真的一辈子待在永昌伯府。而孟姨娘若留着,势必对姚氏就是个威胁。   若是能除去,还是除去的好。   心中竟盼着这件事跟孟姨娘有关起来。   而且,便是真的同她无关,那也要想法子让姜天佑觉得这件事跟她有关。   这时前去库房和厨房叫人的丫鬟仆妇也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绿罗和惠香。不过惠香是被绿罗拉着回来的,还在不停的挣扎着,口中也在说道:“你快放开我。”   绿罗平日看起来是个很沉静的人,难得手劲竟然很大。无论惠香如何的挣扎,她只拽着不松手。   绿罗拽着惠香一路进了屋,也不怕她再跑了,就放手松开她。惠香赶忙跑到了孟姨娘身边去。   孟姨娘用眼神询问她,她白着一张脸,对孟姨娘摇了摇头。   孟姨娘就知道大事不好,一张脸了立刻就煞白起来,身形也有些站立不稳。   姜清婉这时正在问绿罗:“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拽着惠香回来了?”   绿罗对姜天佑,姚氏和姜清婉行过礼,随后就面对着姜天佑说道:“方才奴婢出去倒茶,看到惠香鬼鬼祟祟的从松鹤堂出去,奴婢心中起了疑心,便一路尾随着她。就见她去了库房那里,叫了管库房吴管事出来,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说话。奴婢就听得惠香说什么事情要败露了,姨奶奶让你推个替罪羊出来,只说是他搞混了甜杏仁和苦杏仁,将事情全都推到他身上去,万不能牵扯到姨奶奶这些话。吴管事听了这话,吓的一张脸都白了。正要回去,奴婢就看到有人过来,说是太太和三姑娘叫库房管家过去问话。惠香这时转身就想跑,奴婢见了,就赶过去抓住她的胳膊,一路拉着她过来了。”   一番话将来龙去脉交代的清清楚楚。姜天佑听了,心中不由的就疑心起来。   目光看向惠香,高声的问道:“你跟库房管家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败露,替罪羊?这些跟姨奶奶有什么关系?你提她做什么?”   他是个武人,声音原就大,这会儿惊怒之下,这一声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起,只吓的惠香心胆惧颤,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不过话是说不出来的,全身一直在发抖。   姜天佑目光移向孟姨娘,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最后才慢慢的问道:“绿罗刚刚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不傻。刚刚才听姜清婉说过苦杏仁的事,孟姨娘也说了是管库房的人不细致,错将苦杏仁当甜杏仁的事,而现在偏偏她的贴身丫鬟被人听到跟库房管家说那样的话......   若对方不是孟姨娘,这会儿他肯定已经走过去当胸踹一脚然后开始逼问了。正因为是孟姨娘,所以他才会沉默了这么长时间之后,还语气充满疑问的问她。   因为他不相信孟姨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个柔婉心善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第101章 反咬一口   孟姨娘这会儿心中其实已经害怕的突突乱跳了,但面上还是竭力保持着镇定,双目含泪的说道:“老爷,妾身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而且吴管事在咱们家多年,是极忠心的,他又怎么会做出对老太太不利的事来?定然是三姑娘的这个丫鬟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故意胡诌了这些话出来,就是要诬蔑妾身和吴管事。老爷,您可要为妾身和吴管事做主啊。”   她心中想着,左右惠香和吴管事的对话只有绿罗这丫头一个人听到,她便一口咬定这些话都是绿罗编出来的,谅旁人也没有话说。   只盼吴管事是个聪明的,能听得懂她这话里的意思,跟她一起来指责绿罗就最好了。   目光就看着吴管事。   吴管事原本进来之后就跪在地上,吓的全身都在发抖,只以为事发了,他的这条小命都难保。不想忽然听到孟姨娘说的这番话,先是呆了一呆,过后抬头,正对上孟姨娘看他的目光。   他一个醍醐灌顶,立刻就膝行到姜天佑面前,说道:“老爷,您明鉴。小的当年流落街头,是您赏了小的一口饭吃,小的才没有饿死。这份恩情小的一直铭记在心,怎么会欺心对老太太不利?分明就是这个丫头一派胡言,血口喷人啊。而且污蔑小的还罢了,她怎敢欺心污蔑姨奶奶?姨奶奶对老太太有多恭敬孝顺,咱们府里这些做奴才的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啊。”   绿罗没想到自己明明是实话实话,却被这两个人这样的颠倒黑白,说她污蔑。饶是她平日性子再沉稳,可这会儿也气的双手发软,面上变了颜色。   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姜天佑磕了个头,然后直起身,一脸正色的说道:“老爷太太姑娘在上,刚刚那番话确实是奴婢亲耳听到惠香和吴管事说的,若有一个字不实,就让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只管发这些誓有什么用?”惠香刚刚的惊吓过后,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闻言就叫了起来,“若誓言有用,还要衙门做什么?我刚刚何曾和吴管事说过这些话?分明就是你胡诌出来污蔑我们的。污蔑我们便罢了,竟然还要污蔑姨奶奶。你这胆子实在是够大。”   绿罗原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听了惠香的话,只气的一张脸煞白。   待要说话,就见姜清婉对她摇了摇头。她便闭口无言了,只垂眼跪着。   姜清婉明白,只逞嘴上的这些功夫是没用的。关键还得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   她有自信。现在人都在这里,还愁审问不出来这件事的原委来?   就恭敬的对姜天佑说道:“父亲,此事非同小可。既关系到祖母的安危,也关系到孟姨娘的清白,女儿觉得,还是要审问清楚的好。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姜天佑现在心里乱的很,脑子里也一团杂乱。   一方面,他知道这件事是件极大的事。母亲突然晕倒原来不是得病,竟然是被人投毒。什么人敢这样的胆大包天?肯定要查清楚的。而另外一方面......   他看向孟姨娘。   面色苍白,双目含泪,看起来如同菟丝花一样的柔弱无依。望着他的目光更满是眷恋和依赖。   就算这段日子他贪图新鲜,夜夜都歇在冯姨娘那里,但孟姨娘在他心里的位置依然是独一份的,无人可替代。   她真的会对母亲做出那样的事来?还是她是被冤枉的?谁敢冤枉她?   而绿罗是姜清婉身边的大丫鬟......   可是前段日子因为孙映萱上门大闹的那件事,他心中对姜清婉这个女儿开始欣赏起来。今天她回来,还是卫国公送她回来的。薛太后也叫御医院的医正过来给母亲看病,往后她的前途必然差不了。   一个是陪伴自己多年,自己全身心信任的人,一个是自己开始欣赏,现在看来还能给永昌伯府带来助力的女儿。无论最后查出来到底是谁在说谎,他都觉得难以接受。   甚至都想将这件事就这样糊弄过去算了。   不过姜清婉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父亲,”她一脸正色的开口,“姨娘的意思女儿明白。绿罗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姨娘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说这件事是女儿指使绿罗污蔑她和吴管事。女儿进宫月余,刚刚才回来,如何就会指使身边的丫鬟做这样的事?还请父亲还女儿清白。”   说着,就对姜天佑拜了下去。   孟姨娘知道现在已经快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不能一味的装柔弱可怜不说话。旁人她都指靠不上,现在也唯有自己指靠自己了。   当下就冷笑一声,说道:“三姑娘一颗七窍玲珑心,旁人如何能猜得中你的心思?想必是因为这些年老爷看重我的缘故,你心中为太太鸣不平,一早儿的就起了要将我除去的心思。可巧今儿老太太忽然发病晕倒,你就借了这件事,说什么老太太喝的杏仁甜茶里的杏仁被人调换了,老太太不是得病,竟是遭人投毒。嚷嚷的全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又叫丫鬟急忙去前厅请老爷过来。还指使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在老爷面前故意的说了那些话出来,污蔑我和吴管事。好好儿的,我和吴管事会做对老太太不利的事?三姑娘,凡事都是要讲证据的,不能上下嘴唇一碰,任由你说谁居心叵测谁就居心叵测。”   相比较她的激动,姜清婉倒是平静的很。   “姨娘何必这样激动?我到底有没有污蔑姨娘,细查一番自然就知道了。”   姚氏见孟姨娘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姜清婉,气的脸色都变了。   “婉姐儿做事分明,是个好孩子,从来没有污蔑过任何人。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论吵架,姚氏如何比得上孟姨娘巧舌如簧?   “三姑娘自然是个好孩子。就因为她是个好孩子,太心疼您,所以才看不惯我。我也晓得当年的事太太心里怨我,肯定也没少对三姑娘说这些事。三姑娘听了,心里能有个不怨我,不恨我的?您看,自打三姑娘进了府,仗着老太太宠爱,明里暗里的可没少给我气受。当年的事我心里到底也觉得愧疚,也想家里安安静静,和和气气的,让老爷少烦心,所以这才一直忍着,没有告诉过老爷一个字。但其实细想想,上次我的玉姐儿为什么好好儿的忽然发狂,自己抓自己的脸?焉知不是有人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就是存心要让我母女两个不好过?”   说到这里,孟姨娘泪如雨下,扑过来就抓住了姜天佑的衣袖子,哭道:“老爷,玉姐儿可怜啊,这辈子都毁了。您是看着她长大的,可不能不管她,一定要为她讨个公道啊。”   左右那把檀香扇已经被惠香丢到了水里去,旁人也都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她大可以颠倒黑白,把这件事都推到姜清婉的身上去。   她心中深知,姚氏是个不足为惧的,而姜老太太这次纵然救得过来,往后精神气肯定也会大不如从前,还能多管什么闲事?倒是这个姜清婉,是一定要将她除去的。   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厉害了,竟然能猜的出来她暗中调换杏仁的事来。还叫了自己的丫鬟去尾随惠香,听到了她和吴管事说的话。   至于姜清玉毁容的那笔账,孟姨娘也算在了姜清婉的头上。   若当时姜清婉没有谦让,自己拿了那把檀香扇,姜清玉能发生那样的事?   只要一想到这个,孟姨娘就恨不能将姜清婉除之而后快。望着姜清婉的目光都带着仇恨的眼神。   姜清婉反倒是不惊不慌的。甚至对上孟姨娘的目光,还对她微微一笑。   她这般气定神闲的样子落在孟姨娘眼中,一方面心中越发的恨极,一方面却又开始觉得有些慌乱起来。   她这样的淡定从容,莫不成她手里确实掌握了什么证据不成?若果真是这般......   孟姨娘心中不由的突突乱跳起来,抓着姜天佑衣袖子的手也紧紧的攥了起来。   姜天佑这会儿心中其实已经比较倾向于相信孟姨娘了。   到底是跟在自己身边几十年,还为自己生育了一双儿女的人。而且姜清玉的那件事,那可是孟姨娘的亲生女儿......   他转过头看着姜清婉。   但这到底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现在看来也很得薛太后和卫国公的喜爱看重。说不定她就能嫁给卫国公,成为卫国公夫人......   不由的就犹豫起来。   ☆、第102章 自证清白   孟姨娘在姜天佑身边多年,太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一见他现在面露犹豫的样子,虽然不明白他到底在忌惮姜清婉什么,但只要他不彻查这件事,对她而言那就是好事。   但与她相反,姜清婉是肯定要彻查这件事的。   错过这次机会,往后想要再扳倒孟姨娘就难了。   她必须要为姚氏的以后考虑。   就走到姜天佑面前跪了下去,抬头看着他,一双杏目迅速的浮起了一层泪水。轻声却坚决的说道:“父亲,女儿不能忍受这样的诬蔑。为自证清白,还请父亲一定要彻查这件事。若不然,女儿愿出家为尼,此生长伴青灯古佛。”   上辈子她就是太倔强,从来没有在谁面前服过软,但这辈子不一样了。   既然姜天佑吃软不吃硬,为什么不用一用?而且,即便他真的不愿意彻查这件事,她就出家为尼也没什么不好。   左右她是不愿再嫁任何人了。倒是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成就自己的节气,还能遂了自己的这个心愿。   毕竟若无缘无故说要出家为尼,长伴青灯古佛,谁会同意?只会以为她疯了。   姜天佑对上她的一双泪目,心中不由的就动摇了下。   而更动摇他的却是,她若是真的发狠出家为尼了,那卫国公那里......   他看得出来薛明诚对姜清婉是有几分心动的,而他也确实很想要薛明诚这个女婿。   只好迟迟疑疑的答应:“既如此,那这件事就查一查罢。”   心中又开始左右摇摆起来。   看姜清婉这个坚决自证清白的样子,她分明就没有指使自己的丫鬟故意污蔑孟姨娘和吴管事的意思。难道她是冤枉的?那方才她那个丫鬟说的话......   姜天佑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孟姨娘这时却有些惊慌了起来。   她刚刚预想的最好结果就是此事不了了之。明明看姜天佑的意思都已经要不查了,但这个姜清婉却逼着他一定要查下去。   又不好开口叫姜天佑不查。那岂非显得她做贼心虚?只能气恨恨的剜了姜清婉一眼。   姜清婉依然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再坏的结果,无非是她出家为尼,这辈子长伴青灯古佛而已。但偏偏她其实还真的很想那样。   所以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孟姨娘这时又想了一个招出来,就柔柔的对姜天佑说道:“老爷,既然您一定要查这件事,妾身肯定是支持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待查出来,正好还妾身一个清白。只是这件事既然和三姑娘,还有妾身都有关联,为避嫌,您在审问这些人的时候妾身和三姑娘怎么能在场呢?妾身还是先告退罢。到外面侯着。”   她相信吴管事和惠香都已经听明白了她先前话里的意思,但凡只要他们两个人不松口,旁人能如何?而且姜天佑原就不是个细心的人。   现在她已经不奢求能扳倒姜清婉了,只想这件事能成功的糊弄过去就最好。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慢慢的想办法。   但只一条,一定不能让姜清婉待在旁边。   这位三姑娘心极细,又是个缜密的人,稍微不留神就会被她抓到吴管事和惠香话里的漏洞。   姜清婉自然明白她心里琢磨的这些事,倒也没有反对,反而浅笑着应道:“我觉得也应当如此。”   孟姨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有她在旁边引导,惠香和吴管事就会如虎添翼。而且她时不时的还会在姜天佑面前装柔弱,也是很能影响姜天佑的判断的。   倒不如她们两个人都到外面去的好。   姚氏见姜清婉要离开,就想跟她一起离开,好陪在她身边。却被姜清婉含笑给劝住了:“母亲,您是主母,这样重要的时刻,您怎么能离开呢?自然要在这里。”   然后走到姚氏面前,附耳低言。   姚氏面上先是迟疑,过后便点了点头,也再没有说要离开的话,反而是轻声的说道:“我明白。”   孟姨娘见了,心中直觉不安。立刻警觉的问出来:“三姑娘,你在跟太太说什么话?”   姜清婉要嘱咐的事都已经嘱咐完了,闻言就转过头来看孟姨娘,唇角笑意浅露:“姨娘管的也未免太宽了些。我和我母亲说话,难道还要跟你交代不成?”   一句话堵的孟姨娘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暗自生气的份儿。   而姜清婉这时握了握姚氏的手,又转过头关切的看了绿罗一眼,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才带着红药往外走。   绿罗自然要留在这里,等着接受姜天佑的审问。   见她离开,孟姨娘也只得离开。不过离开之前,她目光担忧的在吴管事和惠香身上扫过。   希望这两个人能死咬着不松口才好,若不然她今日可就要......   两个人到了前面的穿廊房里面,自有丫鬟仆妇拿了绣墩来给她们坐。随后还给她们上了茶水,拿了一盘玫瑰蒸糕来。说这是用今年才下来的玫瑰花做的玫瑰花酱做的糕点,请三姑娘和姨奶奶尝尝。   姜清婉看那盘蒸糕,洁白如雪一般,一小块一小块整整齐齐的码在盘子里。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就吃到里面包裹着的玫瑰花酱。香甜浓郁。   不过孟姨娘现在可没有什么心情吃什么玫瑰蒸糕。就是龙肝凤髓她都吃不下。而是攥紧了手里的锦帕,目光一直望着上房那里。   虽然她已经竭力的掩饰过了,但旁人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眉宇间的紧张和不安。   穿廊房的槅扇窗开着,能看到外面有一株桂花树。这会儿满树的桂花都开着,幽幽香气扑鼻。   旁侧还有一株木芙蓉。枝头上开着粉色重瓣的花朵,云霞一般。   姜清婉看了一会儿桂花和木芙蓉,回头看孟姨娘站在那里都快站成了一块望夫石,就说道:“清者浊不了,浊者清不了,姨娘何必焦急?不如坐下来,喝杯清茶,吃块玫瑰蒸糕,同我一起赏赏桂花和这木芙蓉花?”   孟姨娘回头看了她一眼。   就见她右臂轻搁在窗台上,眼中唇角皆有笑意,神态极轻松。   但姜清婉表现的越放松,孟姨娘就会越紧张不安。   难不成她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不成?还有,刚刚她临出门的时候附耳跟姚氏低语,到底说了些什么?   孟姨娘刚刚一直在想着这件事,越想就越觉得姜清婉确实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而她离开的时候就把这些都告诉了姚氏。   若不然,姜清婉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如何她说要避嫌,姜清婉就立刻答应了,跟她一起出来?   分明就是要将她调离出来。好让姚氏在老爷面前说话。   说不定这会儿姚氏已经将姜清婉掌握的那些证据都告诉了老爷......   孟姨娘心中陡然一跳,目光盯着孟姨娘,语气不善的说道:“你刚刚到底跟太太说了什么话?”   姜清婉纤眉微挑:“自然是你伙同吴管事调换祖母每日喝的杏仁甜茶里的杏仁的事。姨娘这样的聪慧,我不信你会猜不到。”   当着旁人的面,特别是姜天佑的面,孟姨娘素来就表现的很温婉柔弱,但是当着姜清婉的面,特别是现在,她没有再装的打算了。   左右今儿她跟姜清婉也算得上是撕破脸皮了。   就没有否认,而是冷哼一声:“这件事也只是你猜的而已,我不信你手里能真的握有什么证据。”   “若我真的没有证据,我还能如现在这般轻松自在的跟姨娘说话?”姜清婉歪了歪头,面上的浅笑不变,“倒是姨娘你,现在双手紧攥着,额头出汗,神色间满是紧张和不安。其实你现在心里在害怕吧?害怕父亲知道你的真面目,然后父亲会怎么对你?”   孟姨娘没有说话。不过目光有些不安的闪了闪。   一方面她确实心里有鬼,多多少少总会有点心虚,二来,姜清婉表现的也实在太从容了。她不得不怀疑姜清婉手里确实掌握了什么证据。   额头的汗越发的多了起来,眉宇间的紧张和不安也较刚刚更甚。   姜清婉其实一直在密切关注孟姨娘一举一动,这会儿见孟姨娘这个样子,显然心中已经有些相信刚刚她说的话,便决定再下一剂猛药。   就笑着缓缓的说道:“时至如今,孟姨娘,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你以为祖母当真喝了那些杏仁甜茶?还有,你以为祖母今儿忽然晕倒是真的?其实这都是祖母和我使出来的计谋,就是想在父亲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呢。这会儿祖母肯定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正在审问惠香和吴管事呢。”   “不可能。这不可能。”孟姨娘先是一怔,然后就惊恐的跳了起来,“早上明明是桃枝急急忙忙的来找我,说老太太晕倒了,叫我快去请个大夫来的。后来我和老爷过来,老太太确实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刚刚王御医也说......”   不过越说到后来她就越没有底气。   是啊,桃枝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自然老太太叫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而外面的那个大夫,原就只是个游方郎中,能有多高明的医术?更何况自己还事先给了他银子,叫他扯谎骗姜天佑。至于王御医,那本来就是姜清婉带来的人。   所以姜清婉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孟姨娘觉得自己的身子开始发软,手扶着旁边的墙壁才能勉强没有倒下去。   ☆、第103章 报应不爽   好一会儿,孟姨娘才哑声的开口说道:“我不信。老太太她,她不可能知道我调换杏仁的事。”   不过她这句话说的很没有底气。   自打她第一次见过姜老太太,就知道那是个极精明也极强势的人。正是有她压着,所以这么多年自己还只是个妾室。   再看姜老太太自上京之后做的那一系列事,哪一件不是打压她?甚至还给老爷纳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妾室,就是想要分她的宠......   “祖母极聪明的一个人,你的这点小伎俩怎么能瞒得过她去?”   姜清婉瞥了孟姨娘一眼,见她脸色煞白,要倚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稳,就知道刚刚说的那番话她已经全都相信了。   那就更好办了。   她继续从从容容,不徐不疾的说了下去:“早先我还没有进宫的时候,祖母有一天就跟我提起过,说她早上喝的杏仁甜茶的味道不对,带了丝苦味。而在她出这句话的次日,从厨房拿过来的杏仁甜茶就一丝苦味都没有,反倒较以前甜了许多。祖母当时就留了个心眼,没有对其他任何人提起,而是叫人暗中查探这件事。自然,后来送来的杏仁甜茶,祖母都没有再喝一口,而是倒了。至于这段日子,祖母一直在查孟姨娘你这些年做下的好事呢。祖母做事,你也清楚,不到证据十足,她会掀出来?也是一早儿的就叫人进宫跟我说好了,说今儿她会如何做,让我回来配合她呢。至于惠香和吴管事私底下做的那些事,祖母也早就已经查探清楚了,想必这会儿正拿出来一样样的审问他们两个呢。他们两个人自顾不暇,还不得在父亲面前将你叫他们做的事一样一样的说出来?”   孟姨娘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这些年好些事她都是交由惠香去做的。至于吴管事,管着府里的库房,为了攒体己,她也没有少跟他狼狈为奸,低买高报......   难怪今儿老太太才刚晕倒,姜清婉立刻就从宫里回来了。还带了个御医来。原来是一早儿就跟姜老太太约好了的。   那个御医现在还去看玉姐儿的脸去了。好好儿的,姜清婉会那么关心玉姐儿?莫非她发现了什么......   心中猛的一沉。   而姜清婉如同看到她内心所想一般,又缓缓的说了下去:“姨娘,须知害人终害己,报应不爽这几个字。二姐姐那个时候忽然发狂,抓伤自己的脸,只怕并不是偶然。而是你在中间做了手脚,对不对?”   孟姨娘惊恐的抬头看她。   姜清婉一见,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便要继续刺激她。   当下她脸上从容的微笑不变,语气也依然不徐不疾,听在孟姨娘的心里,只觉得她什么事都已经知道了。   “二姐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自然不会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来。那把檀香扇,原本是给我的。姨娘在那把檀香扇上做了手脚吧?单拿着那把扇子没有事,但如果同时抹了姨娘那次特意买来的舒玉斋的胭脂水粉,脸上就会刺痒难当,人也会发狂是不是?姨娘当时肯定是想让二姐进宫给公主做陪读,就想了这个法子来想让我自毁容貌,旁人还都查不出来。唉,只可惜,害人终害己。谁知道祖母见二姐喜欢那把檀香扇,就将扇子给了二姐呢。姨娘,二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都是你害的。你每次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听到她难过的叫声,你这个做娘的,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随着她说的这番话,孟姨娘就想起姜清玉来。   原本相貌明艳如玫瑰花一样的漂亮姑娘,现在满脸全都是惨不忍睹的伤口和疤痕。旁人见了,只会以为这是鬼怪。   而姜清玉也受不了自己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每日发狂。甚至都不想活了。   她撞过墙,上过吊,绝过食,好在都被及时的发现了。现在她住过的那间屋子里,孟姨娘不敢留一间家具在里面,也不敢放一样尖锐的东西在里面。墙壁也都叫人用厚厚的棉被挡住了。   但姜清玉还是很痛苦,甚至哭着求她:“姨娘,你让我死吧。我受不了自己这个样子啊。姨娘,求你了。”   想到姜清玉对自己说的这些话,孟姨娘禁不住的就开始流泪满面起来。   “是你。”她伸手指着姜清婉。脸上哪里还有平日的温婉柔弱,反倒满是狰狞和怨恨,“都是你们害了我的玉儿。你们为什么要上京?为什么?好好的在甘州乡下待着不好,啊?为什么要上京?”   心中怨恨之极,一阵风一般的走到姜清婉的面前来,伸手就用力的推翻了放在窗边的几案。   只听得哗啷啷的几声响,几案上放着的盖碗和盘子都砸的粉碎,茶水流了一地,玫瑰蒸糕也滚的到处都是。   屋里其他的丫鬟仆妇早先就被姜清婉都给遣走了,这会儿屋子里只剩了一个红药。   红药担心孟姨娘会伤害姜清婉,忙一个箭步过去,伸开双臂挡在姜清婉面前。一边还警惕的看着她,大叫着:“姨奶奶,你要做什么?”   孟姨娘双目瞪着她,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然后开口骂她:“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个低贱的丫头罢了,也敢在我面前这样大喊大叫?”   看她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是个温良柔弱如菟丝花般的人,分明就是个泼妇。   “你的那个娘,有什么用?又蠢又笨,什么事都不懂。烂泥扶不上墙的一个东西,老爷心里何曾有她?连自己生的儿子都存活不下。但她偏生还要占着太太的位子不放。但凡有点自知之明的人,就该自请下堂,将这个太太的位子让出来才是。还有你,原本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罢了,哪里有半点姑娘家该有的样子?上了京,倒是会装模作样的装矜持了。还敢对我发号施令起来。真当自己是这伯府里高贵的姑娘了?我的玉儿和宁儿才是这伯府里高贵的少爷姑娘。他们两个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见识不比你广?偏偏就因为你娘是太太,我是个姨娘,他们两个出去就要被人说是庶出,百般的看不起他们。就是这次进宫做陪读的事,伯府里三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凭什么你和姜清萱都能去,独独只有我的玉儿不能去?她比你们差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比你们强。”   说到这里,她难耐心中气愤,冲过去就要打姜清婉。被红药死死的拦住了。又猛的一用力,双手将她往后推。   孟姨娘一个站立不稳,就摔到了地上。   不过她也没有管自己现在有多狼狈,而是毒蛇一样的盯着姜清婉的脸,狠狠的说道:“都是你的这张脸惹事。若没有这张脸,那个死老婆子还会让你进宫做陪读?肯定会让我的女儿去。姜清萱都能做太子良媛,我的玉儿肯定要比她厉害。太子良娣做不得?皇子妃做不得?哈。到时你们个个的不都要看我的脸色?我还会只是个妾室?我肯定会是这永昌伯府的女主人。”   姜清婉目光望着她。   鬓边头发散乱,双颊因为激动而泛着、潮红,目光却亮亮的,闪着恶毒的光。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这才是孟姨娘真正的样子吧?平常她那副温良柔婉的样子,是她的面具吧?   姜清婉伸手轻轻的推开挡在她面前的红药,走到孟姨娘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说话的语气依然是不疾不徐的。   “所以你就想了那样恶毒的计谋要来害我,想让我自毁容貌?只可惜报应在你自己亲生女儿的身上了。”   “是啊。”孟姨娘声音依然还是恶毒的。还带了怨恨,“但这不是我的错。要是当时那个死老婆子不将那把檀香扇给玉儿,若是你当时没有谦让,而是一定要那把檀香扇,我的玉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们害的她。都是你们的错。”   为什么坏人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呢?反倒觉得这个世间对他不公,旁人对他不公,所以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都是情有可原的。   但其实谁不是在世间的荆棘丛中砥砺前行?生活对谁格外的眷顾过?那些你以为的人生赢家,你怎么知道他们光鲜亮丽背后的心酸辛苦?   无论何种缘故,都不是对无辜的人下毒手的原因。   ☆、第104章 尘埃落定   “哦?那祖母呢?”姜清婉看着孟姨娘,缓缓的问道,“就因为这件事,你就让吴管事将给厨房的甜杏仁换成了苦杏仁?苦杏仁有毒,只吃少量尚且没事,但若是长期服用,毒素在体内日积月累,迟早都会有毒发身亡的一天。你就这样的恨不能置祖母于死地?”   “她该死。她早就该死了。”   听姜清婉提起姜老太太,孟姨娘的目光越发的怨毒起来。   “当年若非她,我早就是老爷的平妻了,又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只是个妾室?她都忘了她儿子的性命是我兄长救下来的,竟然这般的对我,还有我的孩子。上京当日就当着众人让我的玉儿没脸,随后还几次责罚。她的心都偏到了嗓子眼里去了。而且,连姜清萱那样低贱的人都能进宫,我的玉儿如何就不能?美其名曰让我掌中馈,实则不还是我劳心劳力的操劳,她和你们在背后享清福?她甚至还给老爷纳了一房妾室。不就是想让人来分我的宠,让老爷往后不再专宠我,她好对付我?”   说到这里,孟姨娘冷笑连连:“这样的人,怎么不该死?她若不死,我往后能有什么好下场?我的孩子肯定也不会过的好。”   又一脸不甘心的说道:“是苍天无眼,你们在路上遭遇强盗竟然让人给救了。你们那个时候就该全都死了。那样我就是太太,我的玉姐儿和我的宁哥儿就都是嫡女嫡子,尊贵无比。不过没有关系,即便老婆子这一次侥幸没有死,她也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有几年活头?等她死了,你和姚氏算什么?斗得过我?老爷心里压根就没有你们母女。到时我肯定会做太太的。我的宁哥儿就是嫡子。而我的玉姐儿,就算她的容貌毁了,但作为永昌伯府的嫡女,还愁找不到一个好人家?”   姜清婉看着她,没有说话。   一番刺激,倒是让她将所有的心里话都给说出来了。   孟姨娘这时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伸手将自己鬓边散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去。又拍了拍衣裙上沾染上的尘土,抬手抚了抚皱起来的衣襟。   待这些做好后,她忽而缓缓一笑。看起来又是平时那个温良和婉的贤惠妇人。   “这些话一直憋在我心里,从来没对人说过,其实憋的我也难受。今儿倒全都对你说出来了。”   她拿了掖在袖中的锦帕出来,一边仔细的擦着脸颊上残留的泪痕,一边说道,“我知道刚刚你说的那番话是在故意的刺激我。不过没有关系,就算我将这些心里话对你说出来了你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你到老爷面前去说这些话,老爷会信?便是你对老太太面前去说,我也抵死不认,想必她对我也没有法子。所以我是一点儿都不怕的。”   “哦,是吗?”姜清婉忽然挑眉轻笑出声,“你且回过头看看,你身后站着的是谁。”   孟姨娘拿着锦帕的手猛然一紧,双目睁大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姜清婉。   不过她没有回头。反而是说道:“我身后能站着谁?这屋里原就只有我们三个人,还能有其他人不曾?你只不过是在诓我罢了。我是不怕的。”   但语气里还是带上了一丝慌乱。   姜清婉笑了笑,没说话。   她这个浅淡的微笑落在孟姨娘的眼中,只觉得毛骨悚然。胸腔里的一颗心也在砰砰砰的乱跳着。   难道她的身后果真站着人?会是谁?   她迟疑着回过头往身后看。待看清身后站着的人是谁时,她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子就褪了个干干净净。   “老,老爷?”她不敢置信的望着身后的人,“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姜天佑一张脸铁青色,正紧紧的绷着。垂在身侧的一双手也紧紧的握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这样的人?”他看了孟姨娘好一会儿。在孟姨娘差些儿都快站立不稳摔倒时,他终于开口说话。   不过他声音发沉,双目泛红,胸口急剧的起伏着。显然是在竭力压抑自己心里的怒气。   “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枉我一直都觉得你贤惠温良,但你竟然是个这样蛇蝎心肠的恶妇。”   孟姨娘直僵僵的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姜天佑愤怒的脸,只觉得脑子里混沌一片。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猛的回过身去看姜清婉。   “是你!”她咬牙切齿,抬手指着姜清婉,面上的神情颇为狰狞,“你明着说同我在这里等候老爷审问吴管事他们,暗地里却叫老爷藏在屋外,偷听我们说话。你刚刚分明一直都在故意的刺激我,就是想让我说出那些话来,好让老爷知道。”   姜清婉微笑不语。   孟姨娘做下的那些事,虽然她能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但说白了其实她手中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便是绿罗听到的那番话,只要惠香和吴管事咬死了不承认,她也没有半点法子。   而且,即便姜天佑将这些事都审问了出来,只怕他也是不信的。到时孟姨娘再哭诉一番,她舌灿莲花,颠倒黑白的本事那可不是一般的高明,姜天佑指不定的就会回心转意,觉得冤枉了她。心里可能还会觉得是自己和姚氏安排下了这些事来诬陷孟姨娘,越发的对她们母女两个人不喜了。   所以还有什么比孟姨娘亲口说出她做下的那些事,又让姜天佑亲耳听见自己心中一向以为柔弱纯良的女人其实是个蛇蝎妇人来的震撼呢?   这样就算他再如何的想不信都是不行的。   当时姜清婉低声对姚氏说的话,就是让她一定要拉着姜天佑到这穿廊房外面来。自己再故意的一再用话语刺激孟姨娘,让她最后终于将她做过的那些事,还有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念头全都说了出来。   接下来就都是姜天佑的事了。   姜清婉缓步往姚氏那里走去。   姚氏拉着她的手,目光上下打量她,见她哪里都好好儿的,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她也在外面,听到红药的叫声,知道孟姨娘差些儿要出手打姜清婉时,她都差点冲了进来。多亏锦屏死命的拉住了她,一再对她摇头。   好在她那时没有进来,不然可就要破坏姜清婉苦心设下的这个局了。   孟姨娘这时已经跪在了姜天佑面前,伸手拉着他的衣袍下摆哭道:“老爷,老爷,妾身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被三姑娘给逼的神志不清时说的,做不得数的啊。老太太是您的母亲,也就是妾身的母亲,妾身孝顺她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来?就是玉儿的事,玉儿是我的孩子,我疼她,爱她,怎么会让她受那样的痛苦啊。老爷,您万不能被三姑娘给骗了啊。她其实才是心肠最坏的人。”   但姜天佑现在已经不相信她了。   刚刚他一直站在外面听里面说话,先时还只觉得震惊,不相信,但后来就开始愤怒起来。   面皮紫涨着,拳头紧紧的握了起来,眼睛里面都是怒火。   一方面愤怒于孟姨娘心肠竟然这样的恶毒,做下那些事来,另一方面的愤怒则是,她竟然骗了他这么多年。让他以为她是柔弱纯善的。还一直觉得让她做妾室很对不起她,心里很愧疚。   岂非他有眼无珠,识人不清?   两相比较起来,其实这个原因让他更加的愤怒。   他一脚踢开孟姨娘,怒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在我面前狡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喝命锦屏去前院叫几个小厮过来:“拿绳子,拿棍子。将吴管事和惠香都捆起来打。打到他们将所有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为止。我就不信他们两个会连命都不要。”   锦屏肯定也是想扳倒孟姨娘的。身为姚氏的贴身大丫鬟,她早就看孟姨娘不顺眼了。   忙答应了一声,转过身就去前院叫小厮。   孟姨娘这会儿犹不死心。还在哭着说她和姜天佑这些年的情分,以及为他生养了一双儿女的事。企盼姜天佑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恕她这一次。   但现在她心慌意乱之下,就没有想到姜天佑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他怎么能容忍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骗了这么多年,甚至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的事?所以现在孟姨娘越是说这些年两个人之间的情分,姜天佑越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中也越发的愤怒起来。   简直就是暴跳如雷了。   姜清婉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就拉了姚氏要走。   不过临出门的时候,她想了想,还是回头对姜天佑说道:“父亲,祖母现在还昏迷不醒,我和母亲去守着她老人家。只盼望王御医妙手回春,能治好祖母。也盼着她老人家没有因为这件事损伤到身体。”   她知道姜天佑对姜老太太是很孝顺的,担心他会在孟姨娘的哀求下心软,这才特意的提起祖母还在昏迷不醒的事。   说完这句话,她也没有再看孟姨娘,拉着姚氏的手,带着丫鬟就往上房走去。   王御医医术果然高明,说喝两副药姜老太太就会醒转过来,果然,待第二副药喝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姜老太太就悠悠的醒了过来。   姜天佑是一直守候在明间的,这会儿听丫鬟说老太太醒了,忙大踏步的走进卧房里面来。   七尺多高的汉子,在姜老太太的床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哭着磕头:“母亲,儿子不孝啊。”   ☆、第105章 后事交代   姜天佑愤怒于孟姨娘的欺骗,所以确实铁了心的要查孟姨娘这些年中做下来的所有事。   而这一查不知道,一查简直觉得自己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除却这次调换姜老太太喝的杏仁甜茶里的杏仁,买了檀香扇想要害姜清婉,平日利用掌中馈的便利伙同吴管事等人中饱私囊,攒体己,克扣孙姨娘,周姨娘母亲等人的日常用度也罢了。便是当年孙姨娘怀了一对双生子,她明面上贤惠的叫姜天佑给孙姨娘一个名分,但暗地里早在孙姨娘喝的安胎药里下了药。幸运的是孙姨娘那时觉得自己只是个贫贱的命,身子骨也好的很,所以那些安胎药她喝的不多,姜清萱这才侥幸存活了下来。不过她的那个兄长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难怪她的兄长当时生下来的时候面色青紫,原来是在孙姨娘腹内就中毒了的缘故。   就是周姨娘所生的那个哥儿,哪里是那只狗忽然发狂才扑过去撕咬致死的?分明就是孟姨娘瞅准间隙,在哥儿身上抹了东西,又给那只狗喂了药,那只狗才一直追着哥儿撕咬的。   “母亲。”姜天佑将他查到的这些事都一一的详细说完,跪在地上磕头不起来,“都是儿子误信了这个毒妇,才会让母亲受这样的苦。”   若非姜清婉及时带了王御医过来,依着先前那个游方郎中的话,将姜老太太忽然晕倒当做痰症来治,只怕姜老太太这会儿已经不行了。   想到这里,姜天佑就觉得一阵后怕。心里也越发的对孟姨娘愤怒起来。   姜老太太刚醒过来的人,猛然的知道这些事,只气的差些儿又晕了过去。   那可是她的两个孙子啊,就这样的被孟姨娘给除去了。   孟姨娘这般做,肯定是因为那时她自己还没有生下哥儿,不想让其他人的儿子往后继承姜天佑永昌伯的爵位,这才会下此毒手。   姜老太太肯定还是怨姜天佑的:“那个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这个孟姨娘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待在你身边未必好。可你当时就跟猪油蒙了心一般,我说的话你一句都不听。我也实在是懒得跟你多说了,也懒怠跟她相处,这才一直留在甘州乡下没有上京。”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埋怨起自己来:“若早知道她会用这样恶毒的手段对付我的孙儿,我就该一早上京来才是。有我在旁边看守着,她未必就敢下手,这样我的孙儿总能存活下来。”   姜清婉站在一旁心里暗暗的想着,即便你早上京来又有什么用?孟姨娘可是连你都敢加害的。到时若见你一直阻拦她,肯定早就对你下手了。   不过面上还要轻声细语的安慰姜老太太不要伤心。现在父亲正当壮年,往后肯定会有很多孙儿的。   姚氏也轻声细语的安慰她。   姜老太太转头看看她们两个,伸手拉过姜清婉手拍了拍,感叹的说道:“这些年,都是你们母女两个人陪在我身边啊。可比你要孝顺多了。”   这个你,指的是跪在地上的姜天佑。   姜天佑不敢起来,一直在跟姜老太太请罪。最后听的姜老太太烦了,就道:“行了,别说了,起来吧。往后你多听点我的话就好。”   姜天佑自然恭敬的口中称是,然后才起身站起来。又问道:“母亲,对这个毒妇,您看该怎么处置?”   姜清婉冷眼看他。   前不久才是他放在心上的人,会亲密的叫她兰心,但现在却是一口一个毒妇了。   固然这些事孟姨娘罪责最大,但姜天佑其实也难逃其咎。   若非他长久以来的纵容,孟姨娘也不敢放肆到现在这个样子。   姜老太太想了一想,然后叹了一声:“她做下的这些事,哪一样都够死一次的。但当年她的兄长毕竟救过你的命,不然也没有咱们现在的荣华富贵。罢了,就饶她一命。杖责一顿,扔到个尼姑庵里去过活吧。遣两个婆子守着她,别让她再生出什么坏心思来。”   姜天佑低声应了下来。   姜老太太其实也是看准了他的心思。知道孟姨娘虽然做了这么多不可饶恕的事,但若真的要她的命,姜天佑面上虽然不会反对,但心里肯定还是会舍不得。天长日久的,往后指不定心里还会怨她。   倒不如就将孟姨娘打发到个尼姑庵里去过活。左右没有他们的庇佑,孟姨娘在尼姑庵里的日子肯定很不好过。只怕还会生不如死。   对孟姨娘的处置就这么定下来了。姜老太太又说起了她所生的一双儿女的事。   “玉姐儿那孩子性子也不好,骄纵跋扈。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是她性格使然。罢了,咱们永昌伯府也不是养不起她,就让她这样过活罢。至于宁哥儿,就记在婉姐儿她娘的名下,往后都由她来抚养。对外也只说这是太太生的孩子,再不许任何人提起孟姨娘来。”   姚氏其实很想自己再生养一个孩子。但看过几个大夫,都说她早年苦累太过,现在年纪也大了,只怕难再生养。她为此愁了好些时候。后来姜天佑新纳了一房冯姨娘,看着她年轻貌美,往后肯定会生养子女,就越发的忧愁起来。   但是现在姜老太太说要将姜长宁记在她名下。   虽然姜长宁是孟姨娘生养的没有错,但孟姨娘就要被撵离永昌伯府了,往后再没有回来的机会。而姜长宁才两岁,记得些什么?往后若一直由自己抚养,说他的生母已经死了,他想必也不会怀疑。   只要自己对他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的好,还愁他不会跟自己心贴心?   姜老太太此举,可真是解决了她心中最大的忧愁了。往后她也不用再担心冯姨娘会生几个哥儿的事了。   忙谢过姜老太太。   姜清婉自然也为姚氏高兴。   只要姚氏细心的教导姜长宁成才,那往后哪怕姜老太太不在了,姚氏也会终身有靠。   至于姜天佑,这样的丈夫,又何必在意?   姜天佑对姜老太太这样的安排也没有异议,当下都皆大欢喜。   又说了几句话,姜老太太便有些撑不住了,面色在烛光下看起来灰白的很。   众人便开口作辞,请老太太早些歇息。   走出上房门的时候,姜天佑忽然想起白天薛明诚临走时说的话来。   一天混乱,都差些儿将这件事给忘了。   就将薛明诚的那几句话都对姜清婉说了。末了说道:“卫国公的那盆兰花是不等人的。你这两日便抽空去他那里一趟。若要去时,叫丫鬟过去对我说一声。我自然会安排车马和侍卫护送你。”   姜清婉心中微惊。   她没想到薛明诚竟然会直接跟姜天佑说这样的话。而这样的话落在姜天佑耳中,只怕会让他心生误会。   毕竟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薛明诚因为父母相继去世的缘故,守制六年。所以他现年虽然已经二十四岁了,但依然尚未娶亲。   而现在他为父母守制期满,可以娶亲了,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世家权贵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以前姜天佑只怕还不敢存了这样的心思,怕高攀不上卫国公府。但是现在薛明诚竟然对他说了这番话......   而且今儿薛明诚还是同她一起来永昌伯府的。以往并无深交,却忽然来访,岂不惹人多心?难怪姜天佑现在会将这件事当做天大的事来交代她。   姜清婉觉得头疼。   就算薛明诚再好,但她也不想跟他扯上半点关系。   这辈子她最好不嫁人。若嫁人,也只嫁个一般门户的人家即可,像薛明诚那样的权贵,最好不要有任何瓜葛。   就委婉的说道:“祖母现在才刚刚醒转过来,女儿想在她身边多陪伴几日。至于卫国公那里,他府里岂无花匠?肯定个个都比我高明的。有他们照料那盆兰花,又何必我过去呢?若一个没照料好,将那盆兰花照料的枯了,岂不惹得卫国公怪罪?是以女儿觉得,还是不去的好。请父亲下个帖子,随意找个说辞,将这件事推掉罢。”   但姜天佑却满脸不赞同的神情:“你祖母现在已经醒了,再好生的调养几日想必就会无大碍了。而且不是有你母亲和丫鬟在旁边守着,何必要你一直守在她身边?再者说了,去卫国公那里能要得了你多长时间?至多不过一日的功夫。其他的时间你不是可以陪伴在你祖母身边。”   担心姜清婉会再拒绝,他索性便说的更直白一点:“卫国公可是薛太后的亲侄子,甚得皇上看重。他入仕途就是兵部左侍郎,才数月的功夫就已经升任为兵部尚书,往后做到丞相的位子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目光看向姜清婉,语重心长的对她说道:“我也知道,他府中岂无花匠?叫你去看那盆兰花也许只是个托辞,但这至少说明你在他心中同旁人不一样,他想要见你。若他果真对你有意,往后你能做了卫国公夫人,岂不好?你要知道,按他现在的身份地位,都是可以尚公主的。京城中谁不想将自己的女儿嫁他?他都没有看过一眼。难得他现在如此看重你,这可是你天大的福气。”   姚氏也很惊讶。   原本白天丫鬟进来说卫国公同三姑娘一起回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很惊讶了,但那个时候姜老太太还昏迷着,所以就没有顾得上这件事,但现在想起来,可不是怪的很。   而且这位卫国公临走的时候还特意的跟老爷说了那番话......   这就相当于主动邀请姜清婉到他家中去做客了。也难怪姜天佑会多心。   姚氏心中其实也是希望姜清婉能嫁薛明诚的。   那可是卫国公啊。薛太后的亲侄子,年纪轻轻就做了兵部尚书。如姜天佑所说,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她到底还是关心姜清婉的,见她不愿意,想了想,还是看着姜天佑说道:“老爷,婉姐儿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既然她不愿意,您就别逼她了。”   语气迟疑,也很轻,看得出来她心里是很畏惧姜天佑的。   姜天佑的脾气原本就不好,刚刚能耐得下性子跟姜清婉说这么多话,甚至跟她分析其中利害已实属难得。这会儿见姜清婉低头不语,而姚氏也在一旁帮腔,仅剩的那点耐心终于都消耗完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瞪了一眼姚氏之后,他就看着姜清婉,用不容拒绝的强硬语气说道,“这件事关乎到我永昌伯府的往后,岂能由得你说不想去就不去?后天我就吩咐人准备车马,等你用完早膳,我就让人护送你去卫国公府。”   他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姜清婉也确实没有法子了。而且她也怕连累姚氏,只得轻声的应了下来。   送姜天佑和姚氏离开松鹤堂之后,姜清婉就回了东厢房。   刚刚已经有丫鬟过来打扫过了,所以屋中很干净。桌上的茶水,床上的被褥,一色都安置的很齐备。   今儿先是从宫里奔波回来,再是处心积虑对付孟姨娘,又在上房陪着姜老太太,到这会儿姜清婉早就觉得累了。于是待洗漱过,她便上床歇息,很快的就睡着了。一夜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到次早醒来,洗漱梳妆过后就去上房跟姜老太太请安。   姜老太太已经醒了,桃叶正在伺候她喝银耳莲子羹。   想必往后姜老太太都不会再喝杏仁甜茶了。   姜老太太面色看起来还是很不好,倚在大迎枕上跟姜清婉说话。   她已经知道昨儿薛明诚随同姜清婉一同来永昌伯府,临走的时候还邀请她去他府中看兰花的事。   姜老太太自然是很想结卫国公府这门亲事,所以就和蔼的劝说姜清婉。言下之意就是让她明儿去卫国公府的时候要有眼色一点,最好能讨了薛明诚的欢心。   还叫桃叶拿了一对成色上佳的碧玉簪给姜清婉,叫她明儿戴。   姜清婉只得伸手接过,还得开口道谢。   姜老太太随后又说起姜清婉大了,也该要有自己的院子了,再住在这松鹤堂的东厢房里怎么行呢?叫她选个好日子,搬到碧梧院里去住。   碧梧院就是姜清婉刚进京的时候孟姨娘给她准备的院子。那会儿姜清婉为着讨姜老太太欢心,也为了防备孟姨娘,所以便没有去住,而是自请住在松鹤堂的东厢房里。   不过现在既然孟姨娘已经被撵离了永昌伯府,她搬到碧梧院去住也好。总比一整天都要待在姜老太太眼皮子底下要自在。   就恭敬的应承了下来。   姚氏刚刚也过来请安了,这会儿听姜老太太提起这事,她就很高兴的说她待会儿就会叫几个丫鬟婆子将碧梧院收拾出来。等挑好了日子,就让婉姐儿搬过去。   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在府中越来越得脸,她这个做母亲的脸上自然有光彩,心里也为她觉得高兴。   三个人随后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见姜天佑走进屋里来。   想必是来给姜老太太请安问好的。   不过他一进来,请安问好的话还没有说,倒是先嚷嚷着:“这是怎么说的?刚刚接到宫里来的消息,说是崔皇后昨儿晚上失足掉进御湖里,竟然没有救过来,薨逝了。”   ☆、第106章 满心疑问   姜老太太听了姜天佑说的话,只震惊的立刻就在床上坐直了身体,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她身为中宫之主,怎么会失足掉进御湖里?跟着她的宫人呢?”   “谁知道呢。”姜天佑啧了一声,“反正我们听到的消息就是这样的。不消说,她宫里的那些宫人肯定都要追究责任的,只怕谁都脱不了干系。”   姜清婉心中也很震惊。   因为,就她所知,崔华兰应该是会水的,怎么会溺死呢?而且就偏偏是在御湖里面溺死的。   忽然就想起昨儿她才刚刚在御湖边见到崔季陵,听他说起他的妻子就死在这御湖里的话。   猛然的又想起前段日子京城里传说的,孙兴平在京卫指挥使司做镇抚的时候很是仗势欺人,所以他一死,就遭到了仇家的报复,他的子女三人一夜之间就都消失不见。   这件事也惊动了府衙,但无论如何的查找,也不知道他们三姐弟到底去了哪里。甚至连生死都不知道。   当时姜清婉听说这件事,心里还畅快的很,觉得因果报应不爽。但是现在看来,这些事实在是太巧合了......   她心中一度想到这些事是不是崔季陵做的,但随即就自嘲的笑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当年她作为贡女被送进京的事崔华兰也有参与其中,反倒觉得崔华兰也只是在那些年为难过她而已,难道崔季陵会因为这些事就要她的命不成?   这怎么可能?那毕竟是崔季陵的亲妹妹,打断骨头还要连着筋呢。   至于孙家的事,她也不想多想。也许真的是孙兴平坏事做多了,连累到自己的子女而已。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   姜老太太这时正在跟姜天佑分析利弊:“......若是以往还罢了,我们和他们崔家是世交,崔家出了个皇后,咱们家或多或少的也能落到点好处。但现在不一样了,咱们萱姐儿可是做了太子良媛呢。咱们不都要盼着太子往后登基为帝?那咱们萱姐儿可就是皇帝的嫔妃了。”   说到这里,她似是有些疲累了,身子往后倚在了大迎枕上。   姚氏见状,忙叫桃叶去倒了杯茶水来,伸手接过,亲自喂姜老太太喝了两口。   姜老太太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才继续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了下去:“但若崔皇后还在,她也生了个儿子,她心里能不肖想那个位子?她还有大都督在背后给她撑腰呢,机会肯定是很大的。但现在她薨逝了,扔下个四皇子才多大年纪?没娘的孩子可就可怜了。宫里谁给他撑腰?更何况太子的生母可是卫国公家出来的,和薛太后是一家,薛太后能不盼着太子好好儿的?而大都督再厉害,能管得了宫里的事不成?”   说到这里,她声音放低了一些:“若这般说来,崔皇后薨逝了,对咱们家还是好事呢。”   姜天佑和姚氏一细想,也很认可她说的话,面上便都喜气洋洋起来。   姜清婉做不出喜气洋洋的样子来,但她自然也不会觉得悲伤。   崔华兰于她,总归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死了便死了。但愿下辈子也再不会见面。   不过虽然崔华兰死了对永昌伯府是好事,但在外面也不好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来。而且因着姜老太太和姚氏都是有诰命的人,要为皇后守制,所以每日都要早起入朝随祭,半下午方才回府。且要等到棺椁入了陵寝才算完。算来前后也得近一个月的功夫。   如此家中便无人理事,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商议了一番,便暂且让姜清婉学着处理一些府中事宜。左右她现在也大了,到了要出阁的年纪,先学着掌中馈也是好的。   姜清婉推辞不过,只得应了下来。好在上辈子她娘家人口也多,幼时曾见过母亲当家理事,且她人又聪慧,现在经由姜老太太点拨点拨,就也渐渐的上手起来。   一时永昌伯府中的众人越发的敬重起她来,看到她的时候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三姑娘。   永昌伯府现在一团欣欣向荣,但靖宁侯府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崔老太太身子骨原就不好,忽然知道崔华兰在御湖中溺死的事,整个人当时就晕了过去。   宝珠和碧玉急的团团转。忙叫仆妇抬着崔老太太到床上去。随后两个人背着其他丫鬟猜拳,碧玉不幸输了,只得愿赌服输的去求见崔季陵。   碧玉一边往洗梧斋走,心里一面腹诽个不停。   侯爷这些年虽然在吃喝穿用上面从来不亏待过老太太,但总是很少踏足衍庆堂。原本这也罢了,好歹老太太可随意进出侯府,旁人要来探望老太太也可随意进出。但从前些时候开始,侯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衍庆堂的管制越发的严格起来。虽然老太太还是可以随意进出衍庆堂,在府里面逛一逛,但她想要出府可就不能了,旁人想要进府来探望她也是不能的。且他自己也越发的不踏足衍庆堂了,便是老太太要去见他,他也不见。   弄的现在她们一众丫鬟看到侯爷也越发的惧怕起来。但偏偏刚刚是她猜拳输了......   碧玉叹了一口气,加快脚步往洗梧斋。   一般情况下,她知道侯爷都会在洗梧斋的。   不过等离着洗梧斋尚且还有一箭之地的时候,忽然就见有个侍卫从旁侧的树木丛后面闪出来挡在她面前。   这个人出来的实在是太快,碧玉压根就没有听到脚步响。所以忽然看到有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大白天,碧玉都硬生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而那侍卫已经在开口低声的呵斥她:“书房重地,若非侯爷召唤,任何人不得擅入。回去。”   碧玉抬手捂了捂自己被吓的突突乱窜的心跳,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是老太太身边的丫,丫鬟。老,老太太刚刚知道皇后娘娘薨逝的事,晕,晕了过去。我过来,就是想,想请侯爷遣人叫个大夫来,来给老太太看,看的。”   外人入府是肯定要经过崔季陵同意的,若不然,门口的侍卫压根就不会放行。   这侍卫听了,看了她一眼,撂下一句在此等候,就转身进了院子。   片刻之后他又回来了,叫碧玉:“你回老太太那里。我现在去请大夫过来。”   碧玉应了一声,对他屈膝行了个礼,转过身往衍庆堂的方向走。   不过她走了几步路之后,到底还是忍不住,悄悄的转过头往后望。   只能看到洗梧斋的白墙黛瓦,还有院子里的那株梧桐树。枝叶葳蕤,亭亭如盖。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侯爷听到老太太晕倒,竟没有要过来望一眼的意思,只叫侍卫出去请个大夫来。   对亲生母亲这般淡漠的人,她也算是头一次见了。   心中到底还是惧怕崔季陵的,所以也不敢多看,转过头匆匆的就回去了。   那名侍卫自到外面去请了个大夫入府,叫人领到了衍庆堂去。他则回洗梧斋告知崔季陵此事。   崔季陵还在看手里拿着的墨绿色绣青竹的香囊,鼻端仿似还能闻到幽幽桂花香。   侍卫进来单膝跪下,说了已经请了大夫进府来给老太太诊治的事。崔季陵听了,微微的点了点头。   想了想,他仔细的将香囊放入怀中贴身收好,然后起身从椅中站起,抬脚往门外走。   侍卫要跟随,被他抬手阻止了。   他一径走到了衍庆堂,崔老太太已经醒了,大夫正坐在明间开方子。   看到崔季陵进来,大夫忙对他行礼。随后弯着腰,恭敬的说道:“侯爷请安心,老太太不妨事。这是震惊伤心过度,气血攻心才会晕倒。刚刚小人斗胆给老太太扎了一针便醒了。现下小人再开服安神的药喝了便会无事。”   崔季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大夫见状,迟疑了一下,但到底还是说道:“老太太一向气血不足,近来想必又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就越发的不好了。往后一定要好生调养,再勿忧思才是。”   崔季陵没有答话,只叫碧玉:“送大夫。”   碧玉应了一声。大夫这时也写好了方子,交由碧玉拿着,对崔季陵恭敬的行了一礼,这才拿了药箱转身出门。   崔季陵站在明间,沉默的看了一会儿门外院子里栽的一株紫薇花树,这才抬脚往西梢间走。   崔老太太还躺在床上,脸色很白,双唇也一丁点儿血色都没有。   听到丫鬟叫侯爷的声音,她眼珠子艰难的转了转,这才看到崔季陵慢慢的走到了她的床前来。   崔季陵沉默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崔老太太扯了扯唇角,蠕动着双唇,干涩哑声的问出口:“兰儿都已经死了这几日了,为什么你不让人告诉我这件事?”   ☆、第107章 明白心意   崔季陵听到崔老太太的问话,原想告诉她崔华兰做下的那些事,但随后想到告诉她这些事也没有用。   在她的心里,肯定自己女儿的性命千重万重,做下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都是可以被原谅的。而婉婉,哪怕做错了一丁点儿的事,在她心里都会无限放大。甚或还要觉得是婉婉的缘故,所以才会让他们一家人彼此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心里还要更加怪责婉婉。   所以跟她说那些事还有什么用呢?她心中的想法根深蒂固,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那索性便不如不说。   就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淡淡的说道:“我已经跟皇上和太后说了你正病着,无法行动,所以她的一应丧事你都不用去。你就在家好好的养着身子罢。”   说完,吩咐宝珠和碧玉好生的照顾老太太,转身抬脚就走了。   崔老太太听着他这淡漠之极的声音,仿似死的那个人压根就不是他的亲妹妹,而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心中大恸且愤怒之下,几次想要坐起身来训斥他。但无奈身上僵硬,竟是想抬头都不能。只能耳听着他掀开帘子走出屋,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再也忍不得,痛苦的哭出了声来:“我这到底造的都是什么孽啊?他们两兄妹,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不说兄妹之间彼此和气,现在兰儿死了,他这个做大哥的竟然这样的无动于衷。这哪里还是亲兄妹,简直就是仇人啊。”   宝珠和碧玉两个人忙上前劝慰。但哪里劝慰的住?崔老太太直哭的晕厥了过去。   看刚刚崔季陵过来冷漠的样子,宝珠和碧玉也不敢再去告诉他这事,只能一直守着崔老太太。好在崔老太太晕厥不了一会儿又醒了过来,喝了大夫开的安神药,随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过经过此次打击,崔老太太的身子越发的一日不如一日起来,经常要延医用药。但依然没有什么用,眼看着竟然慢慢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   崔华兰的丧事崔老太太没能去,崔季陵也没有去。   他往上报的借口是悲伤过度,不忍再见,所以便不如不见。   皇帝和薛太后虽然都觉得他这借口有点儿假,但对于他不出席崔华兰的丧事,他们还是很喜闻乐见的。   当时内监慌张来报,说今儿一早宫人发现皇后娘娘溺毙在御湖中时,皇帝和薛太后都吓了一大跳,生恐崔季陵会借着这件事起什么幺蛾子。   毕竟一个大活人,而且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溺毙在了御湖中,只怕崔季陵会不信。反倒会以为是他们母子两个容不下崔华兰,暗中对她下了毒手,但对外只宣称溺毙而亡。   为着防备崔季陵生事,皇帝和薛太后还特意紧急的将宫中禁卫军全都调了出来,枕戈以待。   但即便如此,他们心中依然惴惴难安。   崔季陵可是掌握天下兵马的大都督,这几年虽然皇帝和薛太后一直想分他的权,但边境未清,国内乱党还在,还是要指靠着崔季陵,以及他手下的将士,所以一直未能如愿。若现在他真有心要起事,这些禁卫军肯定抵挡不了。   但没有想到崔季陵压根一点儿异动都没有。且他非但没有丝毫质疑崔华兰的死因,反倒连她的丧事也不来参加。   皇帝和薛太后一方面心中渐渐安稳下来,一方面又觉得越发的看不懂崔季陵起来。   若他果真是个有异心的人,那崔华兰之死便是他起事的一个大好机会。然后他大可以扶持四皇子上位。左右四皇子年纪还小,到时朝中的事不都是他说了算?但他竟然没有丝毫异动......   难道是他们冤枉了他?其实崔季陵是个极忠心的人。   薛太后就正在跟薛明诚说起自己心中的这个疑问。   彼时崔华兰已经葬入陵寝。自然她的丧事办的极风光极隆重,谥号也极长,几乎将所有能想到的美好词汇都给她加了上去。   但这些其实都只是做给崔季陵和旁人看的罢了。不过很显然,崔季陵对这些都很冷漠。仿似崔华兰压根就不是他的亲妹妹一般。   “难道说他们两个真的不是亲兄妹?”薛太后一肚子疑问,眉头都不解的皱在了一起,“便是他们不是亲兄妹,但到底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竟然连半点情分都没有?”   薛明诚微笑。   他遣人去查探过崔季陵以前的事,所以对当年的恩怨自然也知道一些。   “崔季陵原就是个沉默冷清的人,而崔华兰是个骄纵蛮横的人,他们兄妹两个少时关系便冷淡。后来崔季陵中举之后,娶了云州一富商之女。听说他对他的这位妻子极尽疼爱。但崔母与崔华兰却不喜那位姑娘,暗中对她颇多刁难。后来在甘州的时候,崔季陵入京之时,他的那位妻子却无缘无故失踪不见。听得说是因为受不了崔母和崔华兰的刁难,所以离开甘州回云州了。崔季陵回来之后知道此事,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后来便与崔母和崔华兰之间的关系日渐冷淡。现今崔华兰死了,崔季陵态度冷漠,想必都是因为他那位夫人之故。”   “原来这其中竟然会有这样的一段缘故。”薛太后听了之后就感叹着,“看不出来崔季陵还是个深情之人。却不知他的这位夫人现在在何处?”   “当年正值乱世,各地皆有起事之人,云州也曾经沦陷过。他的那位夫人,想必是死了罢?不然崔季陵找了她这么些年,以他的能力,若她还活着,肯定早就找到了。”   薛明诚面上神情淡淡的。毕竟于他而言,那位女子只是个陌生人而已,他甚至都没有见过。   不过他倒是知道崔季陵的那位夫人名叫姜清婉,和那个人有着同样的名姓。   难怪他总觉得崔季陵对姜清婉不像一般的世叔对待世侄女那般。想来就是因为姜清婉和他的夫人有同样名姓的缘故。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中不大自在起来,一双长眉也微拧了起来。   为防薛太后看出端倪,他便伸手拿了手边几案上的盖碗,低头喝茶。   薛太后还在感叹崔季陵是个长情之人:“难怪这些年从来不见崔季陵身边有妻妾。早年皇上还想过要给他赐婚,也被他给拒绝了。想必还是心中念着他那位夫人的缘故。能得崔季陵这样的人一直念着,甚至再不娶妻妾,那位崔夫人可真是了不起。若她没有死,我倒是很想见一见她,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妙人。”   不过对薛太后而言,崔季陵身边无妻妾也是好事。只要他无妻妾,他便不会有子嗣。没有子嗣的人,总归比有子嗣的人让人放心点。   所以感叹了这么两句,薛太后蹙着的眉头便松开了,转而说起了旁的事。   “你那盆春兰现下如何了?”   到底是爱花之人,心中总还是惦念着薛明诚拿走的那盆兰花。   “劳姑母挂念,那盆兰花好的很。等明年春日开花的时候,我拿来给您瞧,如何?”   “如此便最好。”薛太后笑了起来,“这些年我统共就那一盆锦旋存活了下来,爱的跟什么似的,但是竟然被你给挑走了。若当时我跟你一起去花房,无论如何是不会让你拿走它的。”   又微挑了挑眉:“你在花木上面素来就没有什么大的研究,能分得出墨兰春兰建兰来便已不易。那盆锦旋,不是你自己挑选的罢?”   薛明诚微笑不语,只垂头喝茶。不过眉眼间却甚是柔和。   薛太后见了他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就问道:“你心里,对姜姑娘有意?”   如同一个炸雷轰然在脑中炸响,薛明诚捧着盖碗的右手都在发颤。   他虽然活了这二十四年,但从来没有尝过情爱的滋味,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现在被薛太后的这句话一问,他忽然顿时就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难怪他每每看到姜清婉的时候总是想要逗一逗她,看到崔季陵同她之间的一些反常时他会觉得不悦,原来这都是他心中对她有意的缘故。   不错,他对她是有意的。所以才会想要与她同乘一车,明明那盆春兰好好儿的,但他还是会找了借口,就是为了能多见她一面。   想通这一层之后,他面上不禁浮出笑意,眉眼间也越发的柔和起来。   “是啊。我对她有意。”   他轻声的回答着。且他这般回答的时候,心中竟然一阵悸动,顿生甜蜜之感。   薛明诚虽然对着人的时候脸上常带着两分笑意,但那笑意也是客套的,疏离的,薛太后还很少看到他有笑的这般舒展,且发自内心的时候。   一时她心中颇多感慨,也知道薛明诚这确实是对姜清婉动了心。   虽然她也喜欢姜清婉的端雅平和,同她也聊得来,有个这样的侄儿媳妇也很好,但是到了她这个位子,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而不单单只能凭着自己的喜好来行事。   “虽然姜天佑有个永昌伯的爵位,但到底只是个四品的指挥佥事。且他的性子也不沉稳,往后难有作为,只怕对你的助力不大不说,反倒还会拖累你。这般想来,他的女儿,做你的正妻肯定是不够格的。但若做个贵妾,姜姑娘毕竟是永昌伯府的嫡女,他们家不一定会愿意。”   想了想,便又说道:“不过若你当真心悦她,这件事我可以出面去和他们家说,不怕他们不同意。”   她知道她这个侄子素来就眼光极高,难得有看上的人。而且他现在也有二十四岁了,应当娶妻生子了。但他父母双亡,身为他的姑母,这件事上她其实比他还要着急。   就想早些把他们两个的这件事定下来,等往后再给薛明诚寻摸一个对他有助力的正室夫人和岳家。   但薛明诚却不同意她的这种想法:“我既是真心的心悦她,自然是要明媒正娶,让她做我的妻,怎可委屈她做妾?”   薛太后看着他,没有说话。不过从她的神情间还是能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的不赞同。   薛明诚轻笑一声,转而换了个说辞:“姑母,虽然您现在是太后,是皇家的人,但咱们两个到底同姓薛,您肯定也是希望薛家往后能长长久久的,所以有些话,我便不妨同您直说。”   “皇上虽然现在器重我,让我做了兵部尚书,甚至有意让我做丞相,想让我来牵制住崔季陵,但您想一想,等往后国家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时候,他自然不用再忌惮防范崔季陵,可以对他下手。但到时我既是卫国公,又是朝廷大员,更得您看重依赖,他心中会不会忌惮我,防范我?外戚干政,历朝历代都不会有好下场。到时只怕还要连累你们母子心生罅隙。若您这会儿再给我寻一高官之女为妻,只怕到时皇上心中会更加的忌惮防范我。既如此,有永昌伯府这样往后对我毫无助力的岳家,反倒是为我好,也是为您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第108章 狭路相逢   薛明诚这番话一说完,薛太后面上都是震惊的神色。   不过震惊的同时,她心中也觉得很欣慰。   薛明诚看的这样通透,往后他们薛家肯定会屹立不倒的。   就感叹的说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姑母心中甚慰。既如此,便依你之言,娶了姜姑娘为正妻罢。左右那孩子很好,我也很喜欢。”   随后又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说道:“我很想尽早给你们两个完婚,但偏生崔华兰才刚死了一个月。年内肯定是没法子给你们两个完婚了,只能等到明年年初。不过可以先把你们两个的亲事给定下来。”   竟是想现在就想找人去永昌伯府提亲的意思。   但被薛明诚给笑着阻止了:“这件事倒还不急。皇后新丧,我身为卫国公兼兵部尚书,若现在下定亲事,恐遭御史弹劾。再等一等。”   而且他也想同姜清婉先接触几次。回想前几次他们相处时的场景,她心中仿似对他有所抵触,总算疏远他。   他还是想要姜清婉心甘情愿的嫁他,而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薛太后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理,便答应了。姑侄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眼见窗外的日头渐高,薛明诚便作辞出宫。   从皇宫回卫国公府的路上要经过白石斋。上次薛明诚交由白石斋装裱的那幅画他很满意,现在从车窗里看到白石斋的招牌时,他想了一想,便叫车夫停车。   车夫听了,忙一拉马缰绳勒住马儿不动。旁边骑马相随的随从也赶忙的勒住马,翻身下来,恭敬的隔着车帘子问国公爷有什么吩咐。   薛明诚不答,却是自己伸手掀开蓝绸车帘子走下车来。然后抬脚便往白石斋里面走。自有随从赶上前给他掀开帘子,请他进去。   里面的伙计见他一身华服,且气质清贵,赶忙迎过来恭声询问他想看些什么。并殷勤的给他介绍他们铺子里所售卖的一应货物。   白石斋非但做装裱的生意,也售卖上好的文房四宝,镇纸香筒之类书房里一应要用到的东西。甚至还有各种珍贵的珍本孤本之类的售卖。   薛明诚此来,便是因着刚刚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册书籍来。   是前朝的一位官员所写的《群芳志》。听得说里面记载了世间百种花木,耗时十余年方成。他以前在外游山玩水的时候曾听人说起过此书。   但也听说这本书写成之后原主人便犯了事,遭罢官流放,所以世间并无刻本,只有这一孤本。   还不知这本孤本到底流落在何处。甚或到底有没有存世。薛明诚此来白石斋,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想来问一问。   不过伙计在听了他的问话之后,立刻就笑着回道:“这位公子爷您来的可真是巧。这本《群芳志》我们原也是只闻其名,从没有见过。但家主人年初出门游历,在桃叶渡口等船的时候和一名客商攀谈起来,无意中听那名客商说起了这本《群芳志》,说现存在他家中。家主人听了,有心想要看一看,便随了那名客商去。到了仔细一看,无论纸张,笔墨,还是私印,确实是那位前朝大人写的不错。您也知道,咱们白石斋做的便是这些孤本珍本的生意,所以家主人当时便花重金买了回来。这本书现在就在咱们铺子里面呢。前面虽然也有人过来问过,但一问价格,摇了摇头,到底还是走了。这位公子爷,您现在可要看一看?”   他这番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这本《群芳志》价值不菲,好先给薛明诚提个醒。同时也是看薛明诚听了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若是身上银钱不多的人,只怕听到他这话就会转身走了,哪里还好意思看呢?便是一般有银钱的人,只怕也会先问一句这《群芳志》到底价值几何。   不过薛明诚既没有转身就走,也没有开口询问价值,只淡淡的说道:“拿来我看。”   伙计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穿一件月白色的圆领软绸长袍,腰间犀牛带,上面挂了一枚通体碧绿色的玉佩。衣上袖口处的凤尾纹竟是用银线所绣。   心中便知这位非富即贵。立刻就口中答应着,转身进了身后的内室。   再出来时,他手中捧了一只朱漆描金嵌螺钿的小匣子,跟在一位穿着酱紫色团花直裰的中年人身后。   经过小伙计的引见,薛明诚就知这位中年人是白石斋的掌柜,姓李。   李掌柜先是恭维了薛明诚一番,请他在临窗椅中落座。还叫伙计上茶来。随后才动作小心的打开放在几案上的木匣子。   木匣子打开,入目的是一片宝蓝色云纹的暗纹杭绸。小心的揭开这片绸子,才看到里面包裹的书册来。   墨蓝色的封页,右上角是银钩铁画的群芳志三个字。   李掌柜动作轻柔的从匣子里托起那片杭绸,将这本书交到薛明诚手里,恭敬的说道:“客人请鉴赏真伪。”   薛明诚伸手接过,翻开封页,看里面记载的东西。仔细的辨别纸张笔墨,以及最后一页的私印,没有说话。   倒是跟随他的随从心中在默默的想着,看这白石斋掌柜和伙计的这架势,这本书铁定是孤本无疑了。   心中的这个想法刚转完,就听到薛明诚淡淡的在同李掌柜说道:“此书价值几何?李掌柜开个价罢。”   随从眼见李掌柜的面露喜色,随后便报了一个在他听来瞠目结舌的高价来。   但是薛明诚竟然没有回绝,甚至连要压价的意思都没有,而是叫李掌柜待会去卫国公府支银子。   他肯定不会随身就带这么多银票。   李掌柜怔了一下,想必没想到眼前的这位竟然是卫国公。连忙起身站起来对他行礼,态度极恭敬。   薛明诚没有看他,只垂眼看着手里的《群芳志》。   他知道姜清婉对花木极熟悉,想必她肯定是个爱花之人。若能送她这本《群芳志》孤本,她肯定会很高兴。想必也舍不得推辞拒绝。   而且他还可以回去先行研读这本《群芳志》,往后邀她出来的时候便可以同她谈论一些花木上的事,这样她对他的疏离态度肯定会慢慢改变......   想到这些,唇角不由的就弯了起来。   正要小心的将这《群芳志》重新包起来放回匣中,但忽然听得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屋中光影一暗。   是有人进来。   薛明诚抬头望过去。就见来人穿一件素净的墨蓝色直身,腰间系着革带,身形颀长削瘦。   但身上的气质却是森然冷厉的很。一双长眉压眼,看人的目光如利刃,犀利凛然。   竟然是崔季陵。   ☆、第109章 暗流涌动   虽然薛明诚和崔季陵在朝堂上分隔两派,但此时在这里遇到,面上的礼仪也该有。   于是薛明诚就随后将手里的《群芳志》放到旁侧的几案上,起身从椅中站起来,对崔季陵拱手为礼:“大都督。”   崔季陵淡淡的回了礼。随后目光就落在那本《群芳志》上,眼中有一丝惊诧一闪而过。   薛明诚明明白白的看见,便笑着问道:“大都督对这《群芳志》也感兴趣?”   崔季陵不答,反倒说道:“原来薛国公也是个爱花之人。”   “我买这本书,其实非为我自己,而是想要送一个人。”   也许是先前在薛太后的提点之下他猛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许是想起上次姜清婉在崔季陵面前的失态,薛明诚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就很想让崔季陵知道他对姜清婉的不一般。   就笑着说道,“姜姑娘是个爱花之人,熟知一切花木习性。她在宫里给二公主做陪读的时候,太后的花房都交由她来打理。她曾经救活过太后最看重的一盆风兰,闲来也喜同太后谈论花木之事,我买了这本《群芳志》孤本,便是像赠与她。”   面上看着虽然轻松随意,但目光却一直牢牢的锁定崔季陵。   果然见崔季陵神色微惊。   薛明诚心中微凛。   难道崔季陵果真对姜清婉......   但他可是姜清婉的世叔。怎能因为姜清婉同她的妻子有相同的名姓就心中对她生了别样的情愫起来?   简直荒谬。   但其实崔季陵之所以神色微惊,是因着知道姜清婉竟然熟知花木习性,且曾经救活过太后的一盆兰花的事。   他的婉婉也是个爱花之人,对花木的习性极其的了解。她家中也曾有两盆风兰,就摆在她的闺房之内。其中一盆风兰也曾经即将枯萎,是她翻阅无数典籍,试了好些法子才救活过来的。   这个小姑娘这一点上倒是跟他的婉婉极其相似。   不过总归也只是相似罢了,她终归不是他的婉婉。   便敛下了眼中的惊诧,问李掌柜:“前几日我送来的画像是否已装裱好?”   李掌柜听了,赶忙亲自去内室,双手捧了一只长条形匣子过来,恭敬的递给崔季陵。并回道:“回侯爷,小的都是按照您的要求装裱好的。请您验视。”   薛明诚展眼看时,就见那匣子竟然是紫檀木做的,上面还有描金花纹,极其珍贵。   又见崔季陵打开这匣子,就见里面还有一层锦盒。打开锦盒,露出里面的画轴,雕花沉香木为轴身,白玉为轴头。   都是很名贵的东西。足可见崔季陵都这卷画的重视。   崔季陵这时已经伸手展开画轴,在看上面所画之物了。   薛明诚就见崔季陵在展开画轴的那一刹那,眉眼间再无半丝森冷,反倒满满的都是温情,以及眷恋。   心中不由的好奇这画上所画到底为何物,便微微的侧身,想要看清画上所画。   但崔季陵原就是将画轴背对着他打开的,且打开之后看了两眼就立刻小心的卷了起来,重又放入锦匣之内,所以哪怕薛明诚动作再快,也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画上是一身穿锦缎衣裙的女子画像,正站在一株花树下。却看不清楚那位女子的相貌。   显然崔季陵对这幅画的装裱还是很满意的,叫陈平付了李掌柜银子,拿了锦匣,对薛明诚点了点头,就算是作辞了。然后他转身往外就走。   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下脚步。似是想了一想,然后他转过头来望着薛明诚,面上神情淡淡:“你手上的那本《群芳志》,是赝本。”   语气也是淡淡的。不过听在薛明诚耳中,却觉如同惊雷一般震颤。   但即便他心中再如何的震惊,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分毫来。反倒是带上了一丝笑意,面带随意的说道:“从来不曾听说大都督是个爱花之人,想必在这上面也没有在意过。如何会知道这《群芳志》是赝本?”   无论如何,他总是不能轻易在崔季陵面前认输的。   不过崔季陵显然也没有要长篇大论同他解释的意思,只语气平静的说道:“因为真正的那本《群芳志》孤本,在我手里。”   说完即走,再不停留。   他虽然不是爱花之人,但他的婉婉是。   当年婉婉夜半离家来找他,旁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带,只有怀中藏了这本《群芳志》孤本。可见她对这孤本的重视。后来在甘州的时候不慎失落了半页,她还为此伤心了好几日。   不过好在崔季陵见她经常翻看这《群芳志》,偶尔也会过来看一眼。他又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当下便凭着脑海里的记忆,将那页记载着桂花品种的页面补齐,又细心的画了一枝桂花在上面,悄悄的粘贴好,拿出给婉婉看,果然见她破涕为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双目如有星河坠入。他最喜看到她笑起来的模样,他心中便也欢喜。   薛明诚看着崔季陵的马车走远,这才双手轻拢袖中,转过身目光不便喜怒的看着李掌柜。   李掌柜只吓的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这本《群芳志》也是他花费了重金仿造出来的,纸张笔墨无一不是前朝之物。便是那枚私印也是前朝那位大人的不假。原本以为再无人能看得出真假来,谁知道那位靖宁侯爷却一眼就看了出来。   而且他如何能料想到,眼前的这位竟然是卫国公?   李掌柜当即就哭丧着一张脸,磕头如捣蒜:“国公爷恕罪。小人,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您啊。若知道是您,就是借小人十个胆小人也不敢将这件赝品拿出来污了您的眼呐。”   薛明诚望着他。向来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上这会儿哪里还有一丝笑容?且目光渐露威严压迫之意。   若是在以往,知道这是一本赝品,他也不过晒然一笑便罢了。但是,现在偏偏是被崔季陵当着他的面识破。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暗中已与崔季陵在较劲。这在以往是绝对没有过的事。   “做生意应当诚信为本。你堂堂白石斋,在京城中也是赫赫大名,但竟然用赝本充任孤本售卖。且听你这意思,此事还不止一次。你这百年老铺,往后也不用再开了。”   说完,抬脚转身就走。而那本赝本自然扔弃在几案上没有拿走。   李掌柜僵在原地,真当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惹下了这样的一尊大佛,且大佛都发了话,他还能如何做?   心里由不得的就开始埋怨起崔季陵来。眼睛怎么偏生就那样的毒,一眼就看出这是赝品来。明明先前那位卫国公都已经被他给蒙骗了过去,只以为这就是孤本。   而且先前崔季陵原不是抬脚就走,显然是不想理会这事。可怎么半道上忽然改变主意,又停下来告诉卫国公这件事了?   不说李掌柜纳闷,实则连崔季陵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忽然转身告诉薛明诚那是赝本的事。明明先前他并不想理会这事。   也许是因为《群芳志》是婉婉最珍爱的书籍,也许是见薛明诚上当于心不忍,但也许是,看到薛明诚有些炫耀的在他面前提到他和姜清婉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那位小姑娘,跟他的婉婉有同样的名姓。有好些相同的习惯性小动作,甚至今儿他还得知她竟然也精通花木之事。   似是错觉,但总是觉得对着那位小姑娘的时候,他心里总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勾唇苦笑。   他想他真的是要魔怔了。想来或许是因着同样名姓的缘故,所以他总会多关注那位小姑娘一些。看多了,便会觉得她同他的婉婉相似。   但婉婉就是婉婉,这世上没有谁能比得上她。哪怕跟她再相似的人,那也终究不是他的婉婉。   不禁又伸手轻抚手中的紫檀木匣子,阖上双目,想起那年早春桃花盛开之时,他的婉婉站在桃树下,展颜对他一笑的场景。   想来便觉双目酸涩,心中钝痛。   等回到靖宁侯府,一路行至洗梧斋,侍卫已经将一应行礼都打点好。且周辉也在里面等候。   看到他回来,周辉和几名侍卫都对他行礼。他挥了挥手,侍卫退出,只留有周辉和陈平在屋里。   周辉见才短短月余的功夫,崔季陵就又瘦了一圈。他身上的那件墨蓝色直身先时穿着还很合身,但现在却显得空荡了很多。   周辉是从甘州的时候起就一直跟随崔季陵的。原本只是宁王府一名籍籍无名的侍卫,做错了事要被撵离王府,是崔季陵留下他随侍身边。后来战乱时又对他委以重任。   可以说,若没有崔季陵,就绝对没有现在的他。是以他心中对崔季陵非但是有再造之恩,也有知遇之恩。早就将崔季陵当成自己的父兄一般来看待。   现在看到崔季陵这般模样,他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一酸。待要张口安慰几句,却也知道近来接二连三的那些事对崔季陵的打击有多大。正是要他慢慢的淡忘那些事,如何现在还能贸然提起,揭崔季陵心里的伤疤?   于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恭敬的问道:“不知大都督叫我过来有何事吩咐?”   ☆、第110章 安排退路   崔季陵对周辉点了点头,示意他坐。   待周辉坐下之后,他方才慢慢的说道:“我叫你来,是想趁着现在兵权还在我手中,皇上和薛太后还忌惮我,给你们安排一条退路。”   周辉闻言大惊。立刻就起身从椅中站起来,着急的问道:“大都督,您这是......”   不过他后面的话还没有问出来,就被崔季陵打断:“你坐下来,听我说。”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相随多年,同上过战场,出生入死数次,名为上下属,但崔季陵心中其实早将周辉当成自己的弟弟来看待,是以在周辉面前他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冷漠,反倒说话做事都比较随意。   “崔皇后现在已经薨逝,四皇子年纪太小,也禀性恶劣,难当重任。”   见周辉要说话,崔季陵右手往下微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然后他才继续说了下去,“且太子母系乃薛太后一脉,皇上现如今又重用卫国公薛明诚。早时便令文官放出风声,要将调兵权划归兵部管辖,让我大都督府只有统兵权。若真让皇上如此做,那往后我大都督府就要看兵部的脸色行事了。”   “不过暂且因着边境未清,国内乱党未靖,皇上才不敢对我等轻举妄动。但一旦等到河清海晏之时,皇上必定容不下我们。我想过了,趁着他们现在还不敢对我们轻举妄动之时,你们都离开京城,回到边关任职。一来往后不管太平与否,边关肯定也一直需要有将士守护,二来远离京城权利之地,对皇上威胁减小,这样可保你们往后性命无虞。至于权势富贵,虽然比不上在京里,但在边关拥兵自重,无人管束你们,也自是潇洒。只是一样,凡事都要有个度。军规纪律不能犯,也不得扰民。”   非但周辉,京畿几大军营里也有好多他的心腹。若往后皇上要对他下手,势必也容不得他这些心腹。但这些心腹都是这些年跟随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来的,他想为他们铺好后路。   周辉一听他这话,立刻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   “大都督,您,您这是,做什么?给我们都安排了退路,那您自己呢?到时只剩下您一个人,皇上还能再忌惮您?”   若仅仅就崔季陵一个人,皇后和薛太后有什么好忌惮的?他们忌惮的是他在军中的威信,以及军中大将都是他的心腹之人。   而现在,大都督这分明就是在安排后事啊。   原本以为得知夫人已死,崔季陵虽然痛苦消沉,但随着时日的推移他肯定会慢慢走出来的,但现在看来,他压根就走不出来。   他已经存了必死的心。   “大都督,”想到这里,周辉的声音都哽咽了起来,“您可得想开些。夫人的事,不是您的错。”   崔季陵唇角微弯。想要笑,但到底还是一点儿笑意都挤不出来。最后他颓然的靠在椅背上,面上神情苍白且憔悴。   婉婉的事,不是他的错?   确实,从头到尾,婉婉的那些事都是孙映萱和崔华兰等人密谋出来的,但是他依然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如孙映萱那时所说,他心里其实也没有那么信任婉婉。他甚至,面对着婉婉,哪怕是卞玉成的时候,他心里总会有一丝自卑。   所以当年很容易的就相信了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的事,而没有一直追查下去。反而被混淆视听,只一直找寻卞玉成的下落。   还有,跟送婉婉入京的那辆马车擦身而过,领兵攻入皇宫,却是间接的逼死婉婉跳水自尽,乃至后来,他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吩咐人将婉婉的遗体扔到了乱葬岗去。   桩桩件件,哪一样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张了张口,想要跟周辉说这些事,但最后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说道:“你也是上过战场流过血,死人堆里滚过来的人,就这点事,哭什么?”   周辉不说话。心里却在想着,您当初得知夫人死的时候,跪在乱葬岗的时候不也哭过?而且比我现在要悲戚的多了。   不过还是收了眼泪水,听崔季陵说话:“想要安排你们都平安离京,又要不引起旁人的怀疑,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你放心,暂且我还会好好的活着。”   然后又吩咐周辉:“注意边关战报。即便边关平静,你也可去信让他们往兵部递战报。”   边关也留有他的心腹之人。而且边关离京城甚远,即便谎称战情,只要不太过分,谅也无人怀疑。到时他便可慢慢的以领兵出征为由,将京城和京畿中的心腹之人遣往边关。又或是其他偏僻州府。但凡只要离开京城,再过个三年五载,这些人与他渐渐断了联系,自可保性命无虞。   至于到时他自己......   崔季陵抬手抚面,唇角微弯。   也该去陪婉婉了。   周辉依然苦劝,但很显然崔季陵已经打定主意,任凭他再如何的劝都是没有用的。   不由的就心中叹息。   只怕皇上和薛太后等人心中都还以为崔季陵手中握有无上军权,又有个皇子外甥,肯定有二心,不知如何的防范提防他呢。但谁知他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心思。甚至在得知夫人已死之后,连这权势富贵也都不要了。   竟是萌生了必死的心。现在也是惦记着他们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过的老部下,想要给他们铺好退路,所以这才一直支撑着。   目光忽然看到旁边刚刚侍卫收拾好的行礼,他忍不住问道:“您这是要出远门?”   若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说不定这样他心中的那些悲痛就能慢慢的消散了。   崔季陵这时已经扶着椅子扶手起身站了起来,转身在背后的书架上拿了一只四四方方,黑漆嵌螺钿的紫檀木匣子。打开来时,就见里面放了一册书。正是《群芳志》孤本。里面另外还有一只墨绿色的香囊和一支红珊瑚簪子。   看得出来这支红珊瑚簪子曾经摔断过,但已经被细心的粘贴好了。   崔季陵伸手轻抚过那只香囊和那支红珊瑚簪子,眉眼间满是温情和眷恋。连目光都柔和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合上匣子,小心的捧在手上。转身面对周辉,说道:“我请了城外云林禅寺的高僧明日做水陆道场,稍后我便会去云林寺。往后我也会长住在那里。大都督府里的事,我已经往上报了假,说我重病需静养。也已上书吏部,让你暂未代任都督同知一职。往后大都督府里的事你多上心。若有紧急事件,可随时遣人来云林寺中寻我。”   周辉一脸震惊。   大都督不是一向不信鬼神的么?但是他现在竟然......   夫人之死,对他的改变竟然这样的大?   劝解的话已说了无数,再说不出新鲜的来了。只能盼着崔季陵到了云林寺之后,日日耳听佛法,心中宁和平静下来,能早日走出夫人之死的悲痛。   想到这里,反倒盼着崔季陵早些去云林寺了。   就忙应了下来:“大都督请放心。”   崔季陵对他点了点头,叫侍卫进来拿行礼,自己则手捧着画卷,还有书册香囊簪子的两只匣子往屋外走。   马车是早就在大门外侯着了。周辉直将崔季陵送上车,悄声叮嘱陈平要好生的保护大都督,又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这才翻身上马回家。   *   时已深秋。几场淅淅沥沥的秋雨过后,天气越发的凉爽了下来。如姜清婉这样怕冷的人,这会儿已经开始穿起夹衣了。   自孟姨娘被撵离永昌伯府与后,姜天佑虽然一直歇在冯姨娘那里,但姚氏一方面有了儿子,一方面也要开始慢慢的学着掌中馈,每天都过的很繁忙,也很充实,对姜天佑这个丈夫的感情反倒慢慢的淡了下来,面上的笑容却渐渐的多了起来。人看着也自信从容了不少。   姜清婉看在眼中,自然也为她高兴。   总归还是要自己立的起来才行的。一味的如菟丝花般的依靠着男人,那怎么成呢?   现在她住在碧梧院里,不用每日对着姜老太太,只需早晚过去请安即可。姚氏又将她手中先前代管的中馈都接手了过去,她便日渐的闲暇了下来。   上辈子她不喜做女工,但在浣衣局的时候跟着孙姑姑潜心做刺绣,倒慢慢的喜欢上了这种细致的事。所以现在闲暇之时,便在屋中或是做做刺绣,或在看看书写写字,或是抚琴下棋,日子倒也清闲潇洒。   难得的是内心平和沉静,便觉眼前的一切都平和沉静。甚至都能倚在窗前,看院中梧桐叶落,风吹青竹。   不过平和沉静的日子很快的就被打破了。   源于薛明诚遣人送过来的一本书,以及一张帖子。   ☆、第111章 提亲之事   薛明诚虽然没有找到《群芳志》孤本,但还是用心的寻找到了另外一本记载花木的书。而且也算是珍本了。   他在家花了一日一夜仔细的研读了这本书后,就包了起来,遣人送到永昌伯府来给姜清婉。   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张帖子,邀请姜清婉明日到卫国公府。借口还是那盆春兰。   郑重的下了一张这样的帖子过来,足可见薛明诚的诚心了。   当下就惊动了姜天佑,以及姜老太太等人。   姜老太太特意的遣桃叶将姜清婉叫到了松鹤堂来,问这件事她有什么想法。   姜清婉微垂着头,端端正正的坐在椅中,心里想着,连老太太都已经亲自过问这件事了,她有什么想法还重要吗?   只得细声细气的说道:“我都听祖母的。”   姜老太太听了,面上就露出很欣慰的笑容来。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虽说上次苦杏仁的事,经由王御医之手将她救治了回来,但还是伤了元气。即便将养了这些日子,但气色看起来依然很不好。连久站久坐都不能。现在就斜倚在大迎枕上跟姜清婉说话。   “卫国公我虽然没有见过,但也听说了他现年才二十四岁,是个难得的贵公子。你父亲见过他,也跟我提起过,说他生的一副好相貌,长身玉立的。难得上次你从宫里回来,他竟然也随同你一起过来了。后来还邀你到他家去。不过因为崔皇后薨逝的事没有去成。但人家现在还这样诚心的下了一张帖子来,足见在他心里你的不一般了。你是个好孩子,肯听话,那再好也没有。既如此,明儿你便去卫国公府赴这个约罢。”   这张帖子虽然是薛明诚下给她的,但姜清婉知道,只怕这张帖子是先经过了姜天佑和姜老太太之手,然后才到了她的手中。现在姜老太太又这般说了,她还能如何呢?   只得应承了下来。   姜老太太心里实在是高兴。大孙女儿做了太子良媛,现在薛明诚又透露了这么个意思,往后还愁他们永昌伯府不兴旺?   一高兴,心里的话就藏不住。和善的对姜清婉点了点头,笑道:“好孩子,若你能嫁了这卫国公,你就是卫国公夫人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改日等我身子好一些了,我要去城外的云林寺拜菩萨许愿去。若婉姐儿当真嫁了卫国公,我就许愿心给菩萨重塑金身。”   姚氏坐在一旁听了,心里也很高兴。   放眼京城,哪里还有比薛明诚更好的夫婿人选了呢?父母皆已亡故,嫁过去就是国公府的女主人,不用受公婆的气。而且也无兄弟姐妹。薛明诚还是薛太后的侄儿,现在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兵部尚书了,往后说不定就要做丞相呢。   姚氏自然也是盼着姜清婉好的。一时只觉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婆家了。倒是巴不得薛明诚赶紧过来提亲,将这件事定下来的好。   姜老太太和姚氏婆媳两个人面上皆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姜清婉却是低着头,面上神情平静。   她知道这辈子有很多事肯定由不得她。不过什么事都由着自己来也不见得好,上辈子她最后就活成了那个样子。   所以,还是顺其自然罢。   姜老太太只以为她这是在害羞。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听到提起她的亲事,总是会害羞的。不过害羞里面肯定也有期待。   想要打趣她两句,但又担心她脸皮薄,所以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转而问起姚氏近来对府里的一应事可上手了。   姜清婉能嫁个好夫婿,姚氏自然也母凭女贵,不能一味的如以往那般的在她面前强势了。   但姚氏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就张扬起来,还是极温顺的回答姜老太太的问话。   婆媳两个人正说着话,就见有个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何太太过来了。   何太太,就是何景明的母亲。自打上次在靖宁侯府分别,她确认了何景明想娶姜清婉为妻的心思之后,这些日子时不时的就会过来拜访姜老太太一番。   她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姜老太太心里很明白。不过因着以往姜清婉并没有定下合适的亲事,所以姜老太太还一直拖着。但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薛明诚今儿这样诚心的下了帖子来邀请姜清婉明儿去他家,还不够说明他的心意?   就不想再见何太太,想让丫鬟回了她,只说自己睡下了。   但转念一想何家同靖宁侯府的关系,还是叫丫鬟请何夫人进来。   即便崔华兰已经死了,但崔季陵还是手握兵权的大都督,小觑不得。   丫鬟应了一声是,出去请了何夫人进来。   何夫人因着丈夫死了的缘故,平日穿的衣裙都是很素净的。   今儿她穿的就是一件雪青色的褙子,淡蓝色的长裙。想是因着出门拜客的缘故,头上的首饰倒还算华丽。鬓边簪了一支赤金点翠凤首步摇,一只金镶珍珠的华胜,发后压着两朵紫色的绢花。   看到她进来,姜清婉身为晚辈,自然要起身站起来对她行礼。   何夫人是个未语就先笑的人。看到姜清婉对她屈膝行礼,早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又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后笑道:“前几次我来,你都在宫里给二公主陪读,算来也有数月没看到你了。今儿一见,可是出落的越发的水灵了。”   姜清婉从宫里回来的次日就传出了崔华兰薨逝的事,官宦人家但凡有诰命的女眷都要每日入朝随班守制,姜老太太和姚氏日日少在府中,何夫人自然没法子再来拜访姜老太太。今儿还是自崔华兰薨逝之后何夫人第一次过来。   同姜老太太和姚氏行过礼,姜老太太请她坐下,叫丫鬟上茶。   彼此寒暄几句,何夫人就叫跟来的丫鬟将她带来的几只盒子放到几案上。然后对姜老太太笑道:“前两日听得说老太太身子不大好,可巧我家中有两枝百年老山参,还有一些上好的山东阿胶,宁夏枸杞,就想着拿来给老太太补补身子也是好的。”   这些可都是很贵重的东西了。姜老太太就推辞着:“我只是天冷,感染了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将养两日就好了。如何能收何夫人这样贵重的东西?何太太还是拿回去罢。”   “哎哟,老太太,您这还跟我客气上了?”何夫人忙笑道,“咱们两家是什么样的交情,一家人一般,分什么彼此?如何这些东西您就不能收了?将来还有更贵重的东西要送您呢。”   便是姚氏是个不大聪明的,但也听出来何夫人这话里的意思来了。   更贵重的东西?这分明说的就是聘礼了。   姜清婉唇角挂着的微笑僵了一瞬。   虽然说何景明确实很不错,何夫人对她也好,但是嫁给何景明,这样的事她可从来没有想过。   不过这件事她是不担心的。姜老太太肯定不会答应。   有卫国公薛明诚在前,姜老太太如何还看得上何景明呢?   果然,何夫人这番话说完,姜老太太没有接话,只笑着请何夫人喝茶。   何夫人面上笑容微僵。   大家都是聪明人。她都已经挑了这个话头出来,若姜家也有这个意思,自然就会接这个话。但是现在看这位姜老太太的意思,分明就是......   何夫人没再说什么,拿起手边的盖完抿了一口茶水之后,又笑着说起了旁的话。   中间也曾再试探过一两次,但无奈姜老太太总不接话。她便知道,姜家果然没这个意思。   心里还有些纳闷。分明前几次她过来,露出这个口风的时候,姜老太太的态度还很暧,昧,虽然没有说答应,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如何今儿看姜老太太的这意思,分明就是拒绝了?   想不通这其中的缘故。面上却还是笑容满面的跟姜老太太,还有姚氏说话。时不时的还会问一些姜清婉在宫中陪读时的所见所闻。   何夫人确实是个很会说话,也很会调动气氛的人。看得出来姜老太太还是很喜欢同她一起说话的。   最后等何夫人起身告辞的时候,姜老太太甚至还笑着跟她说道:“跟你一起说会话我就觉得心里舒畅很多,笑的也较往日多了。往后何夫人若有空闲了,可要常来跟我这个老婆子说会话。”   何夫人自然是笑着应下了。还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我也盼着和老太太您多亲近亲近呢。您说,若往后咱们两家成了一家人,两家可不是常来常往的?那可叫好呢。”   姜老太太还是笑着没有接话。只吩咐姚氏好生的送何夫人出门。   姚氏现如今是永昌伯府的当家主母,让她亲自送何夫人出门,这也算是对何夫人很看重了。   何夫人见姜老太太油盐不进,也没有法子了,只得作辞,转身出门。   一路坐马车到了家,何景明刚从翰林院散值回来,身上青色绣鹭鸶的官服还没有换下来。   二十岁的青年,身形颀长,相貌清俊,如何看都是个很出众的人。   何夫人看着他,鼻子微酸。   若他父亲当年不是因着那场病走了,以他身为宁王身边第一谋士的地位,进京后论功行赏,就算不能封个爵位,那在朝中肯定也是独当一面的重臣。何景明也是重臣之子,如何现在心仪上一位姑娘,想要求娶都这般的千难万难。   何景明这时已经在丫鬟的伺候下脱了官服,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直裰。回过头一看何夫人正站在门边,就叫道:“母亲。”   何夫人敛下眼中的哀伤,面上浮上几分笑,走过来,抬手给他抚平了衣襟上的一丝褶皱。   何景明昨儿晚上就知道何夫人今儿要去永昌伯府的事。也知道她今儿过去就是想将亲事明确下来,所以这会儿一件何夫人,他一方面耳尖通红,面上也有一层薄红,但另外一方面,还是有些着急的问道:“母亲,您今儿去永昌伯府,他,他们怎么说呢?”   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期待。且因着紧张的缘故,身子都有些发颤。   何夫人见了,只觉得自己的鼻头越发的酸了起来。   她这个儿子从来都很乖巧,没有让她操心过。也从来没有开口跟她要求过一件事。独有这次在这件亲事上......   “明儿,”何夫人忍了心酸,面上竭力的泛出一丝笑容来,轻声的说道,“咱们不求娶这位姜姑娘了,好不好?母亲给你找个比姜姑娘更好的姑娘,你看如何?”   何景明一怔。好一会儿才低了头,轻声的问道:“姜,姜姑娘她不同意这门亲事?”   面上看着就很失魂落魄,沮丧的样子。   何夫人见了,心中不忍。忙安慰他:“姜姑娘并没有说这样的话。母亲看得出来,姜姑娘对你是很好的。只是,明儿,你要知道,这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姜姑娘的祖母,仿似并不同意这门亲事。”   何景明不解。明明前几次母亲去永昌伯府回来,还说姜老太太并没有反对这门亲事的意思,如何今儿却一反常态的不同意了?   不过也没有细问这件事,满心只有何夫人说的那句,姜姑娘对你是很好的。   其实他自己也能感觉得出来,那次在靖宁侯府见到,姜清婉对他的态度还是很温和的,并没有一些儿疏离他的意思。甚至还会对他微笑......   想到姜清婉清丽的笑容,他便觉得,他是肯定要娶到她的。   猛然间想到一件事,信心大增。抬头来看何夫人,双眼如有星辰坠入一般的发亮。   “母亲,我可以去求义父。若义父能出面去跟永昌伯府提这门亲事,我想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崔季陵毕竟是大都督,还是靖宁侯,由他出面来保这个媒,想必这满京城的达官贵人,没有哪一家敢不答应。   何夫人原本还不想就这件事麻烦崔季陵。但现在见何景明坚持要娶姜清婉,想着这孩子难得有这般心仪一位姑娘的时候,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随了他的心呢?   就说道:“我上次听得说,你义父现在长住在城外的云林寺中。若你要去求他这件事,就要去那里了。”   “明日正好休沐。那明日一早我就出发去云林寺中见义父。”   何景明说着,心中渐渐的自信起来。   他一定会求义父出面去永昌伯府提亲的。等到他和姜清婉的亲事定了下来,他们两个成了亲,到时他肯定会重重的答谢义父。   ☆、第112章 亲自迎接   次日早起,姜清婉用心装扮一番,然后带着绿罗和红药去松鹤堂给姜老太太请安。   姜老太太已经起来了,正坐在镜台前的绣墩上让桃枝给她篦发。   看到姜清婉进来,就回过头看她。   前儿刚过了立冬的节气,昨儿晚上又下了一晚上的雨,今早起来就觉得湿冷入骨。姜清婉怕冷的人,所以穿了一件粉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夹褙子。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来身形婀娜,纤腰娉婷。   姜老太太见她左鬓簪了一支赤金点翠的三尾偏凤步摇,右鬓戴了两朵粉色绢花和一支花卉形金饰,打扮的既端雅大气,又不失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娇俏,心里就很满意。   待姚氏带着姜长宁和姜清云过来请安,说了几句话,就叫丫鬟放桌子摆饭。   等用过早膳,姜老太太又仔细的叮嘱了姜清婉几句,眼见时候也不早了,正要打发她出门坐马车去卫国公府,忽然就见桃枝笑吟吟的掀帘子走进来。   她先是面带笑意的看了姜清婉一眼,随后才对姜老太太笑道:“老太太,刚刚看门的小厮来传话,说是薛国公遣了车马和侍卫过来接咱们三姑娘过去呢。现在国公府的车马和侍卫都在大门外面侯着,伯爷叫奴婢进来说一声,让三姑娘快些收拾了过去,莫让薛国公在家中久等了。”   “薛国公竟然遣了车马和侍卫过来接婉姐儿?”   姜老太太先是一惊,过后就高兴起来。   昨儿先是诚意十足的下帖子,今儿竟然遣了国公府的车马和侍卫来接,足可见这位国公爷心里对姜清婉是如何的看重了。   且这下子旁人肯定都会知道这件事的。往后对他们永昌伯府还不得高看一眼?   就喜气洋洋的催促姜清婉快些出发。   姜清婉心中也是震惊的。不明白薛明诚为何忽然就对她这般起来?明明先时在宫里,薛明诚同她也没有见过几次,话也没有说过多少。   但面对着姜老太太的催促,也只得无奈起身,带着绿罗和红药往外走。   大门外果然停了一辆马车。便是那日她在宫门外看到的,薛明诚平日坐的马车。今儿竟然打发来接她来了。   马车后面也跟了六名侍卫,看到她都对她躬身行礼,态度极恭敬。   这阵仗实在是有些大了,连路过的人都停下脚来观望。   姜清婉只得加快脚步,由绿罗扶着坐上马车。   马车里面很宽敞。中间放了一张四四方方的花梨木小几。上面还放了一套精致的梅子青色茶具和一只黑漆描金葵花形攒盒。   红药坐下来后,忍不住心中好奇,就伸手拎了拎茶壶,发现里面竟然装满了茶水。揭开攒盒的盒盖一瞧,就见里面的九个小格子里放了各样糕点和蜜饯。   那些糕点皆是花样奇巧精致的,蜜饯也都是珍品,一看就知道准备这些的人是如何的用心。   “姑娘。”红药忍不住的笑着说道,“这些茶水,糕点和蜜饯,肯定是薛国公特地为您准备的。您要不要喝茶?奴婢给您倒一杯?”   姜清婉不想喝,只叫红药:“你放着罢。”   说完,她就阖上双目。   对薛明诚忽然这般的主动行为,她心里颇有些烦躁。但偏偏有姜老太太等人在,她拒绝不了。   而且现在薛明诚这般的大张旗鼓,永昌伯府上下是肯定都以为他是要娶她的。即便她想了法子让薛明诚知难而退,往后她在永昌伯府里还如何待下去?姜老太太和姜天佑会如何待她?   且只怕今儿薛明诚做的做一出,明儿京城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姜清婉只想叹气。   她现在很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马车里面的凳子上都垫了很软和的锦绣坐垫,车把式赶车也很平稳,所以一路上姜清婉都没有感觉到一丝颠簸。   等马车停了下来,就听到有侍卫在外面隔着车帘子说道:“姜姑娘,国公府到了。请您下车。”   照例是绿罗和红药先下马车,稍后再掀帘子扶她下马车。   不过等两个人下了马车,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她们两个人过来掀帘子。   姜清婉正要开口叫她们,忽然就见有只手搭在了蓝色的杭绸帘子上。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匀称,指端莹润白净。   虽然这只手生的很秀气,但一望就知是男人的手,绝非是绿罗或者红药的。   姜清婉心中微凛。迟疑了一下,这才抬头望过去。   彼时车帘子正好被掀开,外面淡金色的日光流水一样的斜了进来。   姜清婉的目光就这样触不及防的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里。   外面金色的日光如同悉数落在他眼中身上一般,让此刻的薛明诚看起来温雅如玉,风姿无双。   “姜姑娘,”薛明诚唇角含笑,对她微微点头,声音清澈通透,“请下车。”   说着,就对她伸出了右手。   竟是要她握着他的手下车的意思。   姜清婉刚刚确实有一瞬间的恍神,不过很快的就清醒过来。   “国公爷。”她对薛明诚点了点头,端坐未动。然后客套疏离的说道,“不敢有劳国公爷。请您叫我的丫鬟过来。”   薛明诚见她坚持,也没有强求她。而是笑了一笑,转身让绿罗和红药近前。   她心中对他到底还是疏远的。不过没有关系,他相信在他的主动和努力下,他们两个人肯定会越走越近的。   ☆、第113章 忐忑相处   姜清婉扶着绿罗的手下了马车,便见旁侧卫国公府的两扇大门和旁边的角门都开了。   需知一般情况下,家人进出都走的是两侧的角门,如现在这般大门和角门齐开,那肯定是有贵宾来才会如此。   而且很显然,刚刚薛明诚一直在大门外等候着。不然不可能她坐的马车才到,薛明诚就能过来掀开马车帘子。   想通这一层,姜清婉就越发的沉默了。   想不明白薛明诚为何忽然就这样的看重她。明明她先前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客套疏离的。   薛明诚负手站在马车旁等她。见她走下马车,这才伸手,面带微笑的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清婉不敢走在他前面,就垂头敛眉,恭声的说道:“国公爷请先行。”   薛明诚垂眼看着她耳垂上戴的水滴形碧玉耳坠,唇角笑意柔和。   在他面前还是这般喜欢低头。   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抬脚往前走。   姜清婉见他走了,这才举步跟上。   不过慢慢的,她就察觉到薛明诚的步伐越来越慢。于是两个人就渐渐的从一开始的相隔五六步远至两三步远,再终止于并排而行。   姜清婉:......   她攥紧了手里拿着的锦帕。   薛明诚担心她会紧张,所以一路上行来,不时的就会指着某株花树或是某处亭榭给她看,再引经据典的告诉她一些典故。   他的声音如玉石相击一般的清雅,还带着淡淡笑意。这般不急不缓的娓娓道来,确实会让人渐渐的放松下来。   且昨日薛明诚遣人送过去的那册书姜清婉昨晚已经粗略的翻看过一遍,所以她现在听得出来,薛明诚说的好些有关花木的典故都是那册书上的。   想必那册书在送给她之前他自己已经通读过了,为的就是能在花木之事上和她说得上话。   这般说来,他对她确实是......   姜清婉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薛明诚并没有将姜清婉引到他平时见客时用的花厅或是外书房,而是直接引到了他在花园里的内书房。   独独的一所小院落,花竹掩映。正面是一明两暗三间屋子,院子里还有一口小池子,里面放养了几尾锦鲤。   屋门也开着,薛明诚先进去,然后才回过身来等姜清婉。   知道若叫她先进去,她定然是会推辞的。   姜清婉只得走进去,在明间椅中落座。   立刻就有丫鬟过来奉茶。还拿了攒盒过来放在几案上。   姜清婉目光悄悄打量,就见屋内家具简洁古朴。柜上有书,墙上有琴。东次间书案旁边有一只白底青花瓷阔口大缸,里面插了许多卷起来的字画。想必都是名人古迹。   那盆春兰就放在东次间墙角的一张花几上,看着枝叶青翠碧绿,好的很,哪里有一丝发枯的迹象了?   薛明诚见她目光盯着那盆春兰看,不由的就有点心虚。   连着两次邀她过府一聚,用的都是这盆春兰做借口。一来当初这盆春兰确实是她挑选出来给他的,知道她是个爱花之人,二则,他也确实想不到其他的借口,只好用了这件事来堵旁人的嘴。   便是再聪明的人,在面对自己心悦之人,而且也明知道对方极可能对自己无意的时候,总归不会像平常一般的伶俐。   薛明诚就有些心虚的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清咳了一声,温声开口:“姜姑娘,这是江南来的衣梅,用杨梅所制,加了薄荷,甚是甘甜清爽。你要不要尝一尝?”   姜清婉侧头看了一眼这九格攒盒的其中一格。   她知道那团拿橘叶包着的,一颗颗莲子大小的东西就是衣梅。   以前父亲开的绸缎铺子每隔一两个月就会遣管事去江南进货,管事的人就会买了江南的各种特产带回来孝敬父亲和家里的人。无锡的太阿福,常州的梳篦,杭州的龙井,还有这衣梅,她都是有的。且吃的次数不少,她也很喜欢吃。   后来她嫁给崔季陵,自然比不得以前。不过有一次,崔季陵拿着抄好的佛经去给寺庙里,方丈见他一笔字写的好,很高兴,给了他应得的银钱不说,还另外给了他两颗衣梅。   是这位方丈在给一位富贵人家的老太太讲解佛法的时候,老太太听老方丈的声音有些沙哑,便送了一罐子衣梅给他润喉。   当时崔季陵得了那两颗衣梅,却是一颗都舍不得吃,用油纸包着,握在手中带了回来。到家后就拉她入房,小心翼翼的将这两颗衣梅都捧到了她面前来。   她还记得当时崔季陵面上歉疚的神情和歉疚的话语:“我知道你很喜欢吃这个,以前也经常吃。嫁了我,让你受苦了。”   不过随后他又一脸坚定的望着她说道:“但我往后肯定会发奋读书,让你什么时候想要吃这个都能吃到。”   姜清婉失笑,伸手抱了他腰,然后在他怀中抬头望他,面上笑意盈盈。   “好。我等着。”   崔季陵便畅快的笑了起来。又眉眼温柔的催促她快吃。   当时她拿了一颗衣梅含入口中,酸酸甜甜的,还带了薄荷的清凉。   不过也只这般的含在唇齿之间,随后就被她揽着崔季陵的脖颈,踮起脚,渡到了他的口中去。   崔季陵先是一愣,不过随后就立刻抬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亲吻。   后来等到他放开她的时候,垂眼来看她,彼此都是相视一笑。笑容中都是甜蜜。   但现在想来,却唯觉心中酸涩。   姜清婉便没有吃薛明诚所说的这衣梅。不过为免薛明诚尴尬,她就捡了一块攒盒里放着的栗子糕吃。   心里藏了心事,这块栗子糕就吃的很慢。还是垂了眉眼吃的。所以就没看到薛明诚目光一直在望着她。   虽然她在人前看着一直都很端雅平和,面上也常带着浅淡的微笑,但是薛明诚总觉得她好像很不快乐。   便如现在,她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面上也没有什么哀伤的神色,仿似只是在专心的吃她手里拿着的栗子糕,但薛明诚还是能感觉得她刚刚好像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   极有可能还是跟这衣梅有关的事。   这若是其他的人,薛明诚肯定不会去深究。   他这个人,虽然面上常带着两分笑意,但到底也是如同深秋的月光一样,看着虽温润,但内里其实还是冷清的。   不过这个人是姜清婉,是他二十四年第一次心仪的人。   就想知道她所有的喜怒哀乐。更不想她心里有哀伤的事。   于是待姜清婉吃完手里拿着的栗子糕,他就轻声的开口询问:“你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妨对我说一说。你放心,但凡你说出来,便是再难的事,我都能给你解决。”   姜清婉原本还在垂眼看自己衣襟上的缕金花卉纹样发怔,忽然听到薛明诚这句话,不由的就惊讶的抬头望过去。   她原就生的一张清丽之极的相貌,这般目带惊讶的望着他时,又带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憨之气。   薛明诚被她这般一望,只觉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被猫爪子给轻轻的挠了一下,松松软软的。   一时竟然恨不能将这世间万物都捧到她面前来,任她挑选。只要她永远如这般,眼中只有他一人。   瞬间就明白了以往书中所记载的烽火戏诸侯,千里飞骑送荔枝,只为博佳人一笑的那些君王心情。   但以往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昏君,祸国殃民的。不过轮到他自己有心仪的人了,便觉这是极好理解的事。   但凡只要她高兴,仿似真的什么事都可以去做。   姜清婉不过惊讶一瞬,随后就敛眉低目的说道:“多谢国公爷关心。但小女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敢劳烦国公爷。”   很客套疏离。是将他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薛明诚听了,心里无端的就觉得有点烦躁起来。   虽然理智上他也知道,于姜清婉而言,他只是个见了几次面的外人,甚至都称不上很熟悉,她如现在这般客套疏离的对他是她该有的大家闺秀教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从情感上而言,他很想姜清婉现在就如同他对她一般。   看着她微垂的头,一时心中就很有冲动,想要伸手托起她尖尖的下颌,让她如同刚刚那般望着他。且他清澈如秋水的眼中始终只能有他一个人。   不过他到底还是压下了心里的这股子冲动,只说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但因着焦躁和急切,声音再不复平日的温雅,反倒有些发沉。   姜清婉很不喜有人这样跟自己说话,一双纤细的眉就有些不悦的蹙了起来。   不过她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可是卫国公,身份相差悬殊,惹恼了他总归不是好玩的。所以也只得不情不愿的抬起头来,不过目光也没有看着薛明诚的脸,而是往下落在他的衣襟上。   薛明诚今儿穿的是一件银白色竹叶暗纹的簇新圆领袍子,腰间系了玉带,上面挂了碧玉坠儿和香囊。   看得出来他是特意装扮过的,远不如平日他穿戴上的随意。   “请问国公爷有什么吩咐?”   说话的语气到底还是客套疏离的。听在薛明诚的耳中,只觉心里越发的焦躁起来。   他原是想要循序渐进,等她心中慢慢的接受了他,再同她说他心仪她的事。总是担心会吓到她。但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等不及就想让她立刻明白他的心意。   就没有说话,而是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   姜清婉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做什么,有些慌乱的抬头望他。   却见他转身走进了旁侧的东次间里面,从书案上拿了一幅卷轴过来。   姜清婉原本还以为这是一幅名人字画,薛明诚这是邀她共赏字画的意思,但哪知,待他缓缓将这幅卷轴打开给她看时那画上所画的那名盈盈浅笑的少女分明就是她。   藕荷色绣芙蓉花的褙子,鬓边簪了一支点翠凤首步摇,珍珠流苏底下的水滴形坠珠是粉色的。在日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分明就是那日和薛明诚在薛太后宫中相遇时她身上的穿戴。   ☆、第114章 唐突佳人   姜清婉看清画中少女正是自己之后,心中一惊,手指猛的捏紧了自己的衣袖。   她没有抬头。   如果说先前是礼数所致才没有抬头,那这会儿却是因着害怕的缘故了。   薛明诚竟然会画了她的一张画像。而且现在还这样郑重的拿出来给她看。他想做什么?   还是,接下来他想跟自己说什么?   很不想听他接下来可能会说到的话。于是她就起身从椅中站起来,语气匆匆的跟薛明诚作辞:“国公爷,既然那盆春兰好好的,小女也不用再逗留在这里了。家祖母身子不自在,小女要赶着回去照顾她。”   转过身就要走。但胳膊忽然就被人握住了。   姜清婉待要挣脱,但是薛明诚虽然看着清瘦,手劲好是很大的。牢牢的握着她的胳膊,她压根就挣脱不开。   姜清婉气恼上来,一张俏脸微红。回过头望着薛明诚,神色不悦的问道:“国公爷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不知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   若是在平时,她是绝对不会这般跟薛明诚说话的。这会儿也实在是气的狠了,非但双颊晕红,一双纤细的眉也有些扬了起来。看着薛明诚的目光也很锐利。   薛明诚看着她这个样子,不过为何,心中却觉得渐渐的舒展开来。   他还是喜欢看她这般鲜活的模样。强如在他面前一直客套疏离的样子。   “我拉着你不让你走,自然是有话想要跟你说。”   他话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清浅柔和,眉眼间还带了笑意。看得出来他心情很愉悦。   但姜清婉现在心情一点儿都不愉悦。   她原也是个娇蛮活泼的性子,只是因着上辈子经过了那些事,性子才慢慢的沉稳宁静下来。但真到了气恼时,多少还是会流露出上辈子的一些真性情来。   就一点也不客气的回道:“我不想听你说的话。你松开手。”   被她这样直接拒绝,但薛明诚却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着恼,眉眼间的笑意反倒较刚刚越发的深了起来。   就好比看到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原本只是安安静静的团在一起想自己的心事,忽然被他撩拨了几下,终于不高兴了,亮出了它的爪子。   但那爪子也是小小的,毛茸茸的,肉呼呼的,感觉被它挠多少下都没有关系。非但不会生气,反倒还会觉得它这是在撒娇。   于是薛明诚就好脾气的笑道:“我就说一句话,成不成?你若答应了,我立刻就松开手。”   姜清婉觉得自己约莫能猜得出来他要说的话是什么了。如何还敢听?便不答他这话。只一张脸撂了下来,语气也沉了下去:“国公爷,您请自重。”   但薛明诚觉得,若他这会儿只顾着自重了,这小娇妻肯定就要跑掉了。所以如何还能自重?   就目光望着她,唇角噙着笑意的说道:“这句话我肯定是要说的,只怕你不想听也是不行的。”   说着,不待姜清婉再说出什么话来,已经缓缓的开口说着:“姜姑娘,我心悦你。想要求娶你。”   他这话虽然说的很慢,但语气却是低沉的。全不似他平日里的清雅,反倒如同凿子镌刻石面一般,势必要一凿子下去就镌刻出一条粗重的线来。   最好能在姜清婉的心中镌刻出一条又粗又重的线来,让她终其一生都抹不掉。   姜清婉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将这句话说出来。当下她怔了一会儿,随后就别过头去,双唇轻抿。   纵然明知道姜老太太和姜天佑是很希望能促成这门亲事,也知道薛明诚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都是极出众的人,是个很合适的丈夫人选,但是姜清婉还是一点儿都不想嫁他。   就有些冷漠的开口回道:“小女蒲柳之姿,如何堪配国公爷?还请国公爷另择合适的女子为妻。”   说着,就伸手来压在薛明诚的胳膊上往外拉,想要他松开手。   但手背很快的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掌心覆住了。而且那只手一用力,就将她的手握住,牢牢的掌控在他的手掌心里面。   姜清婉又是气又是惊,也带了些慌乱。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气的慌不择言:“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放开我。”   但薛明诚却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反倒越发用力的握住了手里的那只柔荑。   软软的,柔弱无骨一般。就仿似稍微用些力就会弄疼她。   薛明诚心中刚刚被拒的气恼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握着她手的力道小了很多,但依然没有放开。   “没有合适的女子了,你就是最合适的。”他语气放柔下来,望着她双颊因气恼而起的一层红晕,不过说出来的话可没有半点柔和的意思,反倒很坚定,很强硬,容不得姜清婉拒绝,“我待会儿就让人去挑个黄道吉日,然后亲自上门跟令尊令堂求亲。因皇后新近薨逝,有爵之家三个月内不得婚姻,那等明年开春了,咱们就成亲。”   压根就没有要跟姜清婉商议的意思,而是单方面的就将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姜清婉听了,只气的双手都有些发颤起来。   就抬起头,甚是气恼的看了他一眼。   她原就生了一双盈盈水眸,平日里一双眸子看人的时候便如同隔着一层水雾般。这会儿气恼上来,一双眸子看着水雾就越发的多了起来。又兼双颊晕了一层红意,所以这一眼虽带了恼意,但是未免气势不足,落在薛明诚眼中,只觉三分恼,却有七分羞了。   当下就只觉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又被猫爪子给挠了一下,带着一种以前他从未体会过的酥麻。   竟是想要凑过去亲吻她的双眸。   不过他也知道,姜清婉心中已经有些恼他了,若他再这般做了,那姜清婉肯定会越发的恼他的。   一时就不敢唐突佳人,只轻轻的握了握还被他禁锢在掌中的柔荑。心中在愉悦的想着,等到年后他们成了亲,他自然就可以亲吻他的小娇妻了。   这般想着,眼中的笑意柔和的简直就要溢出来一般。   姜清婉这会儿却是气恼的胸口都有些发痛了。   这个人,不顾男女之嫌,这般硬拉着她的手不放,还当着她的面说了这一番话。   得亏她原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若是其他深守礼法的姑娘,只怕这会儿已经要被他吓晕了。   她肯定是不想嫁给薛明诚的,可她现在也知道,若跟他硬来是肯定不成的。这个人虽然在人前看着温雅如玉,是个翩翩贵公子,但其实内里还是很强势的。她现在就在深深的体会他的强势。所以态度还是要放软和一些。   于是她就竭力的压下心里的气恼和惊慌,转身放柔了声音,问道:“国公爷,若我没有记错,我们两个至今见面也没有几次,您为何就会心悦我呢?许是一时冲动。您再细想想,也许等您想明白了,到时您自然会......”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心悦你。”一语未了,却被薛明诚给开口打断了,“但心悦了就是心悦了,我心里明白,这绝不是一时冲到。”   说到这里,他有些依依不舍的放开姜清婉的手,目光锁定她,声音轻柔似水:“抱歉。我以前从来没有心悦过任何女子,也不晓得心悦一个人该如何做,所以若是刚刚我唐突了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说着,唇角又扬起一抹笑意来:“ 不过即便你生了我的气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用一辈子来跟你赔罪。”   ☆、第115章 恳求提亲   何景明次日一早起床梳洗毕,就吩咐下人备好马车。连早膳都没有来得及用,就匆匆的坐上马车,叫车夫快赶车。   云林禅寺位于京郊,背靠青山,寺内有小溪蜿蜒流下。溪水清澈见底,游鱼水草清晰可见。   崔季陵现在身份虽然贵重,但在云林禅寺里依然和一般居士无二。住着一间再简朴不过的厢房,身上穿的也是浅灰色的僧衣。日日要早起做早课不说,还会劈柴挑水。甚至还会到田间去侍弄蔬菜。   何景明见到崔季陵的时候,他正从田间回来,草编的僧鞋边沿还沾了一些湿泥。   何景明惊讶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给他行礼,叫了一声义父。   崔季陵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同他一起进屋。   屋里只有一张木榻,一张低矮的四方桌,以及两侧放着的蒲团。不过到处都打扫的很干净,桌面上,甚至地上都纤尘不染。   崔季陵将脚上沾了泥的僧鞋脱下来整齐的放至一旁,在其中一张蒲团上跪坐下去。然后叫何景明:“坐。”   何景明便在他对面的一张蒲团上跪坐了下去。   何夫人在家的时候也礼佛,佛前也有蒲团。像他们家里的蒲团都是用很细很软的草编成的,也被精心的修剪过,坐上去一些儿都不觉得粗糙。   但是现在的这两只蒲团,一看就知道是用蒲草编的,也没有处理过,很粗糙。何景明坐上去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了蒲团,手掌心都差点儿被割出了一道口子。且即便隔着衣服,膝盖那里仿似还能感觉得到这蒲团的毛糙。   不过看崔季陵却是一脸平静的跪坐在那里......   这位可是靖宁侯爷,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大都督啊,但竟然会安心在寺庙里过这样简朴的苦日子。   崔季陵这时伸手拿了桌上放着的提梁壶,又拿了两只茶碗摆开。   茶碗是那种暗色的粗瓷碗,何景明看见过家里的下人会用这种粗瓷碗喝茶。   看崔季陵倒在茶碗里的茶水,也是褐色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茶。   但崔季陵好像甘之若素。   他倒好两碗茶,一碗推到了何景明跟前,一碗拿起来自喝。   他手腕上套了一串佛珠,他拿起碗喝茶的时候,佛珠上面褐色的绳结就垂在他清瘦的手腕上。   喝了一口茶水之后他将茶碗放到桌上,问何景明:“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想必应该还是要紧的事。若不然也不会专程到这里来找他。   明明刚刚还是一鼓作气跑过来的,心中也想好了所有的说辞,但是现在被崔季陵这样一问,何景明忽然就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他原本就是个腼腆的人。   但想着姜清婉清丽的笑容,他就觉得他肯定是要恳求崔季陵出面去永昌伯府代他求亲的。   就壮士断腕一般的端起了面前的茶碗,狠狠的喝了一大口里面的茶水。   若这碗里装的是烈酒就最好了。他这会儿原就是想要喝点什么东西壮壮胆气的。   不过很可惜碗里面装的不是烈酒,而是茶。还是味道很不好的茶,喝在口中很苦涩,简直难以下咽。   于是他面上决绝的表情就被这茶给苦的微微变了色。一张俊秀的脸看起来都有些扭曲了。   待压下了口中的苦味,他就低下头去,未语耳尖已先红。   “不瞒义父,我此次来这里找您,其实是想要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崔季陵伸手拿起茶碗,面上神情平静,“但说无妨。”   这是他故交友人的儿子,也是他的义子,他肯定是要多照拂一些的。而且这孩子虽然认了他做义父,自小也很少有事情麻烦他,更不用说求他了。看来这肯定是件很要紧的事。   何景明的头垂的更低了:“儿子惭愧。但我自见过永昌伯府的三姑娘一面之后,就,就很心悦她,想要求娶她为妻。母亲也数次去过永昌伯府提起此事,但永昌伯府态度暧昧,并不肯给一个准话。昨日母亲又去永昌伯府拜访,她回来说,说永昌伯府好像不同意这门亲事。我知道我家世比不上永昌伯府,为人也木讷,往后难有大作为,永昌伯府肯定看不上我。但我,我是真的心悦姜姑娘,想要求娶她为妻。所以我这才厚着脸皮来求义父,想请您出面来做这个保媒人,去永昌伯府提亲。”   崔季陵拿着茶碗的手一顿。   永昌伯府的三姑娘......   就是那位同他的婉婉有着同样名姓的小姑娘吧?他的义子,现在竟然过来恳求他出面,去求娶那位小姑娘。   哪怕那不是他的婉婉,只是跟她有着同样名姓的一位小姑娘,可是现在让他去求亲,还是代另外一个男子去跟她求亲,他还是觉得心里很不自在。   眉眼间不由的就冷凝了起来。   何景明察觉到。虽然心中很害怕的抖颤了一下,但最后他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坚定的说道:“恳请义父成全。”   崔季陵不说话,只目光淡淡的望着他。   崔季陵虽然身形削瘦,但这般跪坐着的时候腰背依然挺的笔直。加上他这数年来在战场上打磨出来的冷静锐利,所以即便只是目光淡淡的望着一个人时,也会自然而然的就带了一丝威压之意,让人心生恐惧。   更何况现在还是在他面容冷冽的情况下。   所以即便已经鼓足了自己所有的勇气,但是在崔季陵这般极具威压的目光下何景明还是没能坚持多久。很不自然的移开目光,看着旁侧墙壁上的一丝裂缝。   他不敢再同崔季陵对视。   崔季陵望着何景明,脑中就想起自己的那位故友在临终时,让何景明拜他为义父,隐隐嘱托他往后要多照拂何景明的事。   于是沉默了一会儿,他便平静的开口:“你很好,不用妄自菲薄。这门亲事,既然你是真心的心悦那位姜姑娘,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促成。”   何景明闻言大喜,立刻就对着他拜了下去,喜道:“多谢义父成全。”   崔季陵对他点了点头:“你现在回去准备提亲一应要准备的礼品,明日我便带着礼品去永昌伯府为你求亲。”   有他出面,永昌伯府众人肯定不敢拒绝。   不过那个小姑娘......   崔季陵低头自嘲一笑。   再如何有同样的名姓,同样习惯性的小动作,但到底不是他的婉婉,他又何须觉得心里不自在。   吩咐一名侍卫将何景明送出寺院后,崔季陵慢慢的喝完碗里剩下的苦涩茶水,叫陈平进来,吩咐他备车,然后就起身穿鞋往屋外走。   云林禅寺从前至后有五座大殿,两旁都是很多配殿和阁楼罗汉堂之类。崔季陵现在去的就是其中的一间配殿。   很幽静的一间配殿,离他现在住的厢房很近。门外是青松绿柏,有鸟雀站在枝头鸣叫。   崔季陵推开门走进去,又反手关上门。   还是上午时分,门外日光明亮,所以就算关上了门,但屋内光线依然很好。   就见正面放了一张平头长案,上面一只汝窑梅子青色瓷瓶,里面插了满满一瓶子菊花。正中放了一只四四方方,黑漆嵌螺钿的紫檀木匣子和一张牌位。旁边还放了香筒,香炉,烛台之类。   而长案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上少女站在一株桃花树下,眉眼娇俏,浅笑盈盈。   崔季陵走上前,从香筒里拿了三支线香点燃插在香炉里面,然后跪坐在长案上的一只蒲团上,抬头望着画上的少女。目光充满柔和眷恋。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心中真正的安宁平和下来。阖上双目,仿似都能听到屋外轻风卷过树梢的声音。   待香炉中的三支线香燃尽,崔季陵才起身站起来。重又从香筒里拿了三支线香点燃插到香炉里面。   随后他目光望着画上的人,声音轻柔的说话。仿似画上的人正在沉睡,他担心声音稍微大一些便会吵醒她一般。   “婉婉,刚刚景明那孩子过来求我,让我出面去代他求亲。当年你我还在甘州的时候,景明这孩子才十岁,但是一晃眼他就到了要娶亲的年纪。我记得当年你还笑着跟何夫人说过,明哥儿是个腼腆温柔的好孩子,往后肯定会是个好丈夫。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有福气会嫁给他。现在他要求娶的是永昌伯府的一位姑娘。那位姑娘跟你有同样的名姓,她也熟悉花木,甚至有些习惯性的小动作跟你也是一样的。我有时都会忍不住的想,她其实会不会就是你转世而来?但是年纪又对不上。若世间真有轮回,你已转世,记得一定要托个梦告诉我。千里万里,天涯海角,我一定会去寻你。等寻到了,你若心中还恨着我,打我也好,骂我也好,都由得你。只求你能留我一命,让我能伴你左右。”   说到这里,他低头苦笑:“你若转生,现年最多也不过六岁。等你长成窈窕少女,我已年华老去,两鬓霜白。你如何还会看得上我这个半老头子?我又如何能私心的将你困在我身边?但若让我看着你嫁与旁人,与旁人恩爱相处,我,我......”   说到这里,他双手撑在案上,十根手指紧蜷成拳。   这是他深爱的人啊。爱的几近痴狂。即便是她的转世,哪怕她再也不记得他了,但他也没有法子看着她嫁给其他人。   他几近偏执的想着,哪怕婉婉再恨他,但生生世世,她都不能嫁给任何人,只能嫁给他。   甚至,她的心中也不能有其他任何男人,只能有他一个人。   若她心中有了其他的男人,不论是谁,他想,他都容不得对方活在这世上吧?   脑中有了这样残忍的念头,双目就渐渐的泛红起来。连气息也急促暴躁起来。   他压根没有法子忍受婉婉心中会有其他任何男人。哪怕只是想一想,他都不能接受。   深呼吸几下,竭力的将心里那股子嫉妒若狂平息下去,他才复又抬头,看着面前墙上画像中的人。   “婉婉,”他轻声的叫着画上的人,“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我想下去陪你,但又担心人就只有这一辈子,死后一切不知。我还是想多记得你一些日子再下去陪你。但我也担心人死之后果真有冥界,有轮回,你一生与人为善,想必此时已入轮回,转世为人。我,我很想去找你,不想再与你错过。婉婉,你为何从来就不肯托梦给我?若你托梦给我,告知我要如何做,无论是生是死,仅凭你一句话。但你总不来找我。你心中果真这般的恨我入骨,连见我一面都不想么?”   目光痴痴的望了好一会儿画像里的人,他才苦笑着继续说道:“虽然自你走后,我看到旁的夫妻之间彼此恩爱心中就会觉得嫉妒,但景明这孩子你以前也是喜欢的。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在他求到了我的跟前来,我怎么能不答应呢?我现在要离开这云林寺一天,不过你放心,明日待事情一了我就会回来立刻陪你。”   又恋恋不舍的看了画中的人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拉开门走出屋。出去之后又轻柔的带上了屋门。   陈平就站在外面侯着,一见他出来,便垂头恭敬的说道:“大都督,马车已经备好。正在寺院门口等候。”   崔季陵点了点头,抬脚往寺院门口走。   ☆、第116章 熟悉怀抱   姜清婉被迫听了薛明诚的一番表白之语,无论其后她如何的委婉或直白的劝说那极可能只是一时冲动,并非真的心悦她,但薛明诚却是个油盐不进的,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甚至还一直眉眼带笑的望着她,目光温柔。   姜清婉很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最后唯有沉默。   薛明诚原本还让厨房精心准备了午膳,想要邀她一同用膳,但姜清婉如何会留下?便想了各种托辞。   可无论是何托辞,薛明诚都微笑以对,只不答应。   他实在是想同她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哪怕两个人什么话都不说,只这般看着她,心中也觉温软甜蜜。   最后还是姜清婉的恼意渐渐上来了,薛明诚唯恐她真的恼了他,如何还敢再强留?便亲自一路送她至大门口,看着她坐上马车。   眼见车帘子被放下,阻隔住了那张清丽容颜,他心中顿生不舍。竟是不由自主的就走过去伸手掀开车帘,对端坐在里面的姜清婉微笑。然后温声的说道:“我现在就让人去准备礼品。明日我就亲自上门提亲。”   姜清婉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攥了起来。   这一刻她有一种很无奈,也很无力的感觉。   明明她是一点儿都不想嫁给薛明诚,但是一方面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十分希望促成这门亲事,而另外一方面,薛明诚对她所有的拒绝和托辞都没有听进去,只是一意孤行。   她还能怎么样呢?明明是她自己的终身大事,但是谁都不会在意她自己到底愿不愿意。   就轻叹一声,阖上了双眼,不想再看薛明诚。   薛明诚是个聪明的人,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无奈和无力。但是没有法子,他不想放开她。只想要立刻就将她娶回家,然后捧在手掌心里娇宠着。   但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想想她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显得就像是自己在逼迫她一样。虽然他也明知道自己确实是在逼迫她......   薛明诚心中就也很不好受起来。情不自禁的就倾身过去,伸手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双手。   她的双手虽然柔软,但也冰凉。薛明诚很想帮她暖一暖,但总担心姜清婉会恼他。   就只是握着,没有动。一面又放柔声音的说道:“我知道你心中肯定觉得我这个人轻浮,也固执,才见了几次面,就不顾你的意愿这样的触碰你,还一厢情愿的一定要立刻就上门提亲。但是婉婉,我活了这二十四年,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上过心,也从来没有对一件事这样的急迫过。我也不知道为何,看到你的时候就会觉得心里很柔软,就想要跟你说说话,逗逗你,想要跟你多待一会儿。甚至想要抱抱你,亲亲你。你不要觉得害怕。我这辈子都会好好的护着你,宠着你。所以,你能不能放心的将你自己交给我?”   这番表白可以说是很惊世骇俗了。饶是姜清婉刚刚阖上了双眼,这会儿也震惊的睁开双眼看他。   薛明诚望着她的目光诚挚,也极具穿透力。似是就想这么望进她的内心深处去,看清她心中所思所想。   见姜清婉不回答,他就轻轻的握了她的手一下,又柔声的问了一遍:“婉婉,你愿不愿意将你自己交给我?”   这就算是在询问她自己对这门亲事的意见了。   姜清婉双唇微抿,没有回答。   她心中明白,薛明诚虽然现在面上在问她愿不愿意,但他想听的答案肯定只有愿意。   便是她回答不愿意,薛明诚也肯定不会答应的。他这样强势的人,只会我行我素。   而果然,见姜清婉沉默,薛明诚唇角微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随即他另外一只手也伸过去握住了姜清婉的双手。   力道比刚刚要大一些。但动作还是很小心,不会弄痛她。   “婉婉,”他轻叹,“即便你再不愿意,但我也肯定是要娶你的。不要怪我,也不要怕,这辈子我一定会好好的宠着你,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人。”   这是他对她的郑重承诺。也希望她能放下对他的心房,接受他。   但姜清婉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就知道她在这件事上的意愿压根就不重要。   薛明诚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车帘,看绿罗和红药对他屈膝行过礼,掀帘子坐进马车,这才吩咐车夫和侍卫好生的送姜清婉回永昌伯府。   车夫和侍卫都恭敬的应了下来。薛明诚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驶远,才垂下眼,有些眷恋的看着自己的手。   手掌心里仿似还残留了她手上的触感。软软的,冰凉的。   回想这半日,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的摇头轻笑。   这般急迫莽撞的人,好像都不是他自己一样。不过能和她待在一起,只觉身在云端一般,满心皆是欢喜和圆满。   虽然明知道她现在心里很抗拒这门亲事,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尽早将这门亲事给定下来。更想早一点就将她娶回来。   就叫了管家过来,吩咐他去采买礼品,明日他便要带着礼品去永昌伯府提亲。   *   刚刚薛明诚在马车旁跟姜清婉说的那番话绿罗和红药都听到了。而且因为离得近,她们两个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薛明诚在说那番话的时候一直在握着姜清婉的手。   两个人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事,都觉得很震惊。   而且,薛明诚平时看起来都是很温雅守礼的一个人,对着人的时候虽然面上带着笑意,但也看得出来是不好亲近的。可是刚刚,他竟然那般握着姜清婉的手,姿态近似做小伏低的说出那番话来。   直等马车行驶出好长一段路,绿罗和红药还都没有回过神来,只目光呆呆的望着姜清婉。   然后她们就发现,姜清婉面上的神情看起来很平静。仿似刚刚被薛明诚握着手,深情表白的人压根就不是她一般。   甚至在经过一家丝线铺子的时候,她们还听到姜清婉声音很镇定的在叫车夫停车。   她的吩咐车夫自然不敢不听,忙将马车靠在路边停了上来。随后就有个侍卫上前,隔着车帘子恭敬的问她有什么吩咐。   姜清婉叫红药掀开车帘子告诉侍卫,说她要到旁边的丝线铺子里买丝线。   姚氏有了姜长宁这个儿子,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也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来看待。连他贴身穿的兜肚都不要丫鬟插手,而是自己来绣。   昨儿姜清婉去留香园跟姚氏说话的时候,就听姚氏说起有两样用来绣兜肚的丝线用完了。姜清婉记在心里,所以刚刚看到外面的丝线铺子,就想着要去配齐这两样丝线。   侍卫原还犹豫。国公爷吩咐他们要好生的护送姜清婉回永昌伯府,但这位三姑娘现在却要中途下车去丝线铺子买什么丝线。   只是待要拒绝,转念又想着,看刚刚国公爷的意思,这位三姑娘往后就是卫国公府的主母了,他们如何得罪的起?而且只是去丝线铺子买个丝线的事而已,能花费多长时间?他们有六个侍卫在,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就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叫车夫拿了马凳子过来,看着丫鬟扶姜清婉下马车,又走进旁侧的丝线铺子里去。   姚氏缺的是一样秋香色和一样樱草色丝线,进铺子跟伙计说了,挑好了,付了银子,交由红药拿着,姜清婉就转过身往门外走。   门外是一条青石板路,这会儿暖阳高照,两旁也有摆摊子的人,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也有很多。   姜清婉正要往停放在路边的马车走,忽然就听得旁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还有很多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她难掩心中好奇,转头望过去,就见有一辆马车正如离弦之箭一般的冲过来。且冲的东扭西拐的,毫无章法,显然就是那匹马受了极大惊吓的缘故。   姜清婉见了,心中也害怕。正要转身回丝线铺子躲避,眼角余光却见到有个小姑娘正站在前面不远处的路中间。且就跟吓傻了一般,旁人都在尖叫着往旁边跑,她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若是旁的小女孩,姜清婉也可能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过去,但是她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小姑娘是赵玉婉。   是卞玉成的女儿。   于是她立刻转过身,毫不犹豫的就冲了过去。   受惊吓的马儿过来的很快,想要抱着赵玉婉躲避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姜清婉只能用力的将她推到一边。   但是她自己想要再躲开就很难了。   眼见那辆马车就要朝她撞过来,姜清婉却觉得心里很平静。   她安慰自己,都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起码她救下了成哥哥的女儿,成哥哥不会伤心。   就算还她上辈子让卞玉成伤心的债罢。   她闭上双眼。   但是预想中的撞击和疼痛并没有来。她感觉自己忽然落入一个怀抱,还听到有个人的声音在低喝着:“陈平。”   这个怀抱她再熟悉不过。以前她每晚都会在这个怀抱中入睡,早晨在这个怀抱中醒过来。   这个声音她也很熟悉,她曾听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恼怒的,高兴的,无奈的,懒散的,蛊、惑的,什么样的情绪她都听过。   明明刚刚从卫国公府出来后她心里一直都是很平静的,无悲亦无喜,但是现在,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她的眼泪水忽然就落了下来。   竟是觉得满心委屈。   ☆、第117章 心有怀疑   崔季陵离开云林寺一炷香左右的功夫,在路边就遭到了埋伏。   这些蒙面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且个个身手了得,显然是专职做这一行的。   就不知道背后会是什么人的指使。   好在崔季陵的侍卫都是百中挑一,这次他出寺回城,车后也跟随了十来个侍卫,倒也不惧这些刺客。   崔季陵依然端坐在马车里,对车外的厮杀恍若未闻。甚至他依旧双目阖着,神色镇定平和,拨着念珠的速度也一点都没有加快。   陈平身为侍卫长,斩杀了两名刺客之后,见刺客人数依然不少,就喝命其他侍卫断后,自己则带了两名侍卫,护送崔季陵先进城。   守卫城门的侍卫就是京卫指挥使司的人,只要进了城,纵然有再多的刺客他们也不惧。   只是眼看就要进城,却有一名刺客追上前来,手拿弓、弩,手指重重按下,立刻就有一支弩、箭破空而来。   呜呜之声不绝于耳,可见这支弩、箭威力之大。   弩、箭是冲着坐在马车里的崔季陵去的,陈平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现在要伸手去接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就咬牙将手中的弯刀对准马屁股用力的插了下去。马儿吃痛,嘶鸣出声,四蹄翻飞,往前疾驰不停。   这时弩、箭也已追到。好在马儿吃痛的时候脚步慌乱,一直左右摇晃,所以□□未能伤到崔季陵分毫,反倒直接奔向马腹。   马儿再一次吃痛,往前奔跑的速度越发的快了,也越发的左冲右撞起来。   不过好在经过这一番疾驰,马车已经进城,陈平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等完全松下来,立刻就又提了起来。   马车入城,左冲右撞,行人纷纷躲避,虽然撞坏无数东西,但好在没有伤到人。可就有一个小姑娘仿似吓傻了一般,站在路中间一动也不动。   陈平赶忙呼叫:“危险,让开。”   话音才落,就见有一个人速度极快的跑过来,一把就将那个小姑娘推到了一边去。但是那个人自己却是躲避不及,眼看就要撞到那个人身上了......   陈平心中一沉。   这时他就察觉到身后有风声掠过,随后就是一道人影飞速闪过。   一切虽然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但陈平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崔季陵一把揽过那个人的腰,将她带向一边,完美的避开受惊发狂的马匹。   陈平这才舒了一口气。随后听到崔季陵的低喝声,应了一声,正要竭尽全力拉住受惊发狂的马儿,但忽然又有突变发生。   那匹马儿竟然忽然自己停下来,且全身抽搐几下之后就轰的一声倒地。   陈平心中一惊,忙跳下车辕查看,就见那匹马七窍流黑血。   很显然,那支弩、箭有毒。   想通这一层之后,他心中不由的开始后怕起来。   大都督体内原就有早年的余毒未清,若是刚刚这支弩、箭伤到他,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就走过去告诉崔季陵这件事:“大都督,那支弩、箭有毒。”   不过崔季陵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刚刚他在马车厢里,忽然看到有个人快速的跑过来。只一眼,他就认出来那是姜清婉。   当下不容他细想,已经飞掠过来,揽着她的腰退到一旁。   只是低头来看她时,却发现她正在抬头看他,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泪痕满面。   崔季陵一怔。心中竟然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虽然相貌一点儿都不一样,但是这个小姑娘现在委屈的样子,竟然跟婉婉很有几分神似......   心中忍不住就有几分柔软起来。就将声音放柔和下来一些:“没事了。”   他以为姜清婉在害怕。毕竟刚刚面对那样的事,没有几个人会不害怕的。   不过他原就是个话不多的人,更加不会安慰人。所有的温情也只在婉婉面前展现,所以虽然心中觉得这个小姑娘和他的婉婉很神似,但也不会真的费心来安抚她。   这样的三个字,没事了,已经是他对旁人难得流露出来的温情了。   虽然姜清婉现在心中还是觉得很委屈,但她也知道这压根一点用都没有。所以就敛了眉眼,不发一语,往旁边就走。   刚刚崔季陵一将她带到街边,立刻就松开了揽着她腰的手,背手站在一旁。而护送姜清婉的那几个卫国公的侍卫,还有绿罗和红药这时也快步的上前,询问她是否有受伤。   两个人之间瞬间就隔了好几个人。   陈平这时也快步的走过来跟崔季陵禀报那支弩、箭有毒的事,崔季陵听了,一双长眉微拧。   姜清婉说了自己无碍之后,就要去看望赵玉婉。   刚刚她惊乱之下,只知道一把将赵玉婉推到一旁去,只怕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力道。现在看到赵玉婉就扑在街边,担心她有事,忙快步的走过去要看视。   但有两个人比她更快的走到赵玉婉身边扶起她来。   是卞玉成和赵夫人。   夫妻两个人都是一脸的紧张和害怕。赵夫人还双手握着赵玉婉的两边胳膊,一连声的问她有没有碰到哪里,伤到哪里。   就算赵玉婉再机灵,那也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刚刚发生的那一连串的事确实吓到她了,这会儿整张脸还是煞白的。面对赵夫人紧张的问话,只知道摇头。   赵夫人已经仔细的查看了她一番,见她虽然确实无碍,但提着的一颗心依然没有落地。而且竟然哭了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抬手重重的拍了赵玉婉的胳膊一下,骂道:“我和你爹不过就是在铺子里看布料,叫你在一旁好好的和奶娘待着,你偏不听。竟然趁着我和你爹不注意跑到了外面来。”   骂着骂着,又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哭道:“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可要叫娘怎么活?”   赵玉婉这时也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双手揽住了赵夫人的脖颈,叫娘。   卞玉成在旁边看到抱头痛哭的两母女,也忍不住的想要落泪。   不过刚刚一直高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点。   刚刚他和赵夫人在铺子里都看到有人推开赵玉婉。若非那个人,只怕赵玉婉现在早就被惊吓的马儿踏过去了。   这个救命之恩是肯定要道谢的。   就走过来想要跟那个人道谢,但待看清那人的相貌,忍不住的就吃了一惊。   “姜姑娘?!”   上次在周宅这位姜姑娘也曾对他颇多关心,现在她竟然还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了赵玉婉......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他算是欠姜清婉两份天大的人情了。   忙对她大礼相拜。   姜清婉侧身相让,不肯受他的礼。   上辈子卞玉成对她呵护颇多,他的女儿有危险,她是肯定要救的。哪怕是豁出性命。   上次在周府相遇,迫于形势,匆匆而别,她都没有好好的看看卞玉成。此番再相遇,仔细一打量,才发现卞玉成头发间竟然夹有几根白发。   上辈子两个人相别时,他尚且才二十岁出头,还是云州城内众人口中称赞羡慕的同知家的大公子,但是一别十来年,再次相遇,他竟然已生了华发。   再想想自己,都已经算得上是再世为人了。   姜清婉心中不由的颇多感慨,眼圈微红,一声成哥哥差些儿就叫出口来。   好在最后还是竭力忍住了,转而对卞玉成点了点头,和声的说道:“卞......你不用跟我客气。还是快去看看赵姑娘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虽然不知道卞玉成当年为避难改卞姓为赵姓的事,但想一想赵玉婉姓赵而不姓卞,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点。所以及时的没有叫卞大人,而只以你称呼。   但卞玉成还是听到了,十分诧异的抬头看她一眼。   他以为除了崔季陵,不会再有人知道他原本是姓卞的,但刚刚这位姜姑娘脱口而出的这个卞......   她到底是真的知道自己以前姓卞,还是其他发音相同的字?   卞玉成心中狐疑。就带了试探的问道:“姜姑娘以前见过在下?”   他改姓赵已经有十年了,除非这个姜姑娘十年前见过他。但看她年纪也不大,才十三四岁的年纪......   卞玉成开始在努力的回想自己十年前有没有见过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   姜清婉闻言,唇角微弯。   她何止见过?以前她们家和卞家是通家之好,她可以说是被卞玉成看着长大。是经常见面的。   只可惜故人虽然近在眼前,但却不能相认,反倒还要说以前并没有见过。   担心卞玉成会追问,姜清婉托辞想去看看赵玉婉有没有伤到,扶着绿罗的手就往前走。   刚刚虽然获救,但现在双腿还是吓的有些发软,要扶着绿罗的手才能走。   崔季陵这时已经听完陈平的汇报了,也吩咐完他彻查刺客背后指使的人。然后他一转头,就看到卞玉成和姜清婉在说话。   他这时才知道刚刚那个小女孩是卞玉成的女儿。   想起上次在周辉家的时候姜清婉对卞玉成言语态度之间颇多照顾,这次竟然还不顾自己的性命危险去救卞玉成的女儿......   这个小姑娘和卞玉成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就值得她对卞玉成这般?   卞玉成这时也看到了崔季陵。   虽然两个人同朝为臣,但彼此不在一个衙署办公。且彼此之间都有隔阂,所以以往也少见到。即便见到,也甚少打招呼。   卞玉成偶尔会问起有没有找到婉婉的事。一旦崔季陵回答还没有找到,他便会冷目走开。   他始终还是觉得,是崔季陵没有照顾好婉婉,才会让婉婉无故离家。而当年乱世,她一个弱女子,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的行踪,很可能已经遭遇了不幸。   即便他和婉婉今生不能成为夫妻,但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原谅崔季陵。   更何况刚刚那辆马车就是崔季陵的,若非他,赵玉婉也不会受这一番惊吓,姜清婉也不会差点连命都丢掉了。   就冷冷的看了崔季陵一眼,然后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不过崔季陵想了想,却抬脚往他这里走了过来。   卞玉成已经去看视赵玉婉了,压根就不想理会他。   崔季陵站在一旁,看着他抱了赵玉婉在怀,一面手抚着她的背,一面柔声的哄她不要害怕。小姑娘也双手揽着他的脖颈,头搁在他肩上,抽抽噎噎的叫着爹爹。旁边站着的赵夫人则是拿了锦帕不停的拭着面上的泪水,一会儿又忍不住跟赵玉婉说两句话。   崔季陵站在一旁看着,心中很羡慕。   无论卞玉成经历了多少痛苦的过往,但是现在他有妻有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相信就算再痛苦的过往都会被慢慢抚平。但是他的妻儿却全都不在了。   眼角余光看到站在一旁的姜清婉。就见她也在看着卞玉成一家人,眼中似有泪光。不过面上的的神情却很欣慰。   看她的这个样子,分明就应该和卞玉成很熟悉。但是他们两个人以前应该没有见过......   崔季陵心中不由的就觉得有些奇怪起来。   ☆、第118章 雅间谈话   崔季陵说有事和卞玉成说,两个人进了旁侧一座酒楼的二楼雅间,姜清婉和赵夫人,赵玉婉在楼下大堂中等候。   酒楼里的客人已经被侍卫清空。且这会儿门外分别站了卫国公府的那几名侍卫,还有崔季陵的侍卫,陈平更是守在雅间门外。   看起来很戒备的样子。   姜清婉刚刚也注意到那匹马后来七窍流黑血,轰然倒地而死,也听到一两句陈平对崔季陵说的话,能猜测的出来是有人要对崔季陵不利,所以埋伏在路边想刺杀他。   虽然她对上辈子的那些过往依然没有释怀,甚至还很恨崔季陵,可是这时候听到有人要刺杀他,她心中竟然忍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再想起刚刚被他抱在怀中时她忽然涌上来的那些委屈,最后甚至忍不住就落下泪来的事......   姜清婉移开看向二楼的目光,垂下眉眼,心中暗暗的鄙视自己。   忽然听到赵夫人在叫姜姑娘。抬头看过去,就见赵夫人正在一脸诚挚的对她道谢。   “刚刚若不是姜姑娘出手相救,婉姐儿的这条性命只怕就没有了。姜姑娘对小女的这份救命之恩,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   就起身站起来对姜清婉屈膝行礼。还叫赵玉婉跪下去对姜清婉磕头,谢她的救命之恩。   姜清婉忙一把拉起赵玉婉,让她在椅子中坐了。然后看着赵夫人说道:“夫人不必这样跟我见外,我救赵姑娘是再应该不过的事。”   怕赵夫人多心,就又微笑着说道:“上次我在周指挥使府中见到赵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便觉得和她极亲切。倒是和我的亲侄女儿一般。看到她有危险,我如何能袖手旁观?夫人实在不必这般跟我客气。”   一面说,一面还倾身过来,抬手轻轻的摸了摸赵玉婉的头,目光甚是温和。   她心里既是将卞玉成当成大哥来看待,自然也将赵玉婉当成自己的侄女儿一般来看待。   赵夫人见她明明年纪不大,但刚刚说的这两句话,还有看赵玉婉的目光,总让人觉得她好像经历了很多事一样。   有心张口要,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询问。最后也只得罢了。   不够刚刚姜清婉到底救了赵玉婉一命,所以赵夫人心中是很感激的。就忙着叫伙计的上最好的茶水,还有最好的糕点,要请姜清婉吃。   姜清婉作辞要走,也被她苦苦的拉住,一定要她再坐一会儿。姜清婉盛情难却,也只得又坐了下来,跟她们母女两个说话。   目光却还是忍不住的飘向二楼,在想崔季陵到底在跟卞玉成说什么话。   崔季陵跟卞玉成说的是姜清婉已死的事。   虽然他对卞玉成和姜清婉之间自小一起长大的成分依然耿耿于怀,但现在他也明白姜清婉心中一直都只有他,只将卞玉成当成自己的兄长来看待。   既然她将卞玉成当成兄长来看待,那她的事,也是应该告诉卞玉成一声的。   卞玉成听了那些事,一方面觉得简直匪夷所思,另外一方面又是疼惜难过。   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娇娇软软,连绣花针儿扎下手指尖都会喊痛的小姑娘,竟然受了那么多的苦,最后还那样凄惨的死去。   连他这会儿听着都觉得心如刀割,那经历了这一切的姜清婉该是如何的痛苦,如何的无助?   卞玉成红了眼眶,想也不想的,一拳头就朝着崔季陵的脸重重的挥了过去。   崔季陵明明看见,也能轻而易举的躲开,但他却没有躲开,而是结结实实的受了这一拳。   纵然只是个文人,但卞玉成现在很愤怒,手上的力道自然就很重。   左脸立刻就火辣辣的痛,口中也有腥甜味,想必是流血了。   崔季陵忍着,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将那口血咽了下去。   卞玉成还在气的骂他:“当年你跟我说,会护着婉婉,会让她过的比以前还好,结果你就是这样护着她,这样让她过的好的?你身为她的丈夫,连自己的妻子在家里受了你母亲和你妹妹那么多的委屈都不知道?最后竟然还让人把她作为贡女送进宫里去了!那些事,那些苦,她都是,都是怎么受下去的啊?”   说到这里,卞玉成都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只觉得再多的谩骂也消除不了他心中的愤怒。于是又是重重的一拳对着崔季陵挥了过去。   崔季陵依然没有躲,还是结结实实的受了他这一拳。也没有说话,只垂着头。   他确实没能保护好婉婉,让她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和折磨,所以现在所有的痛苦都是他该受的。   所以他绝对不会反抗一下。   两拳头砸过去,虽然卞玉成还是觉得很愤怒,但较刚刚已经好了很多。   卞玉成目光恶狠狠的看了崔季陵一会儿,看他一直垂着头不言语,左脸颊上被自己刚刚两拳打过去,这会儿已经青紫了,也有些肿了起来。唇角也有一丝猩红的血迹。   都打成了这个样子,肯定是很痛的。但是他却一声不吭,甚至都没有反抗,连要躲的意思都没有。   卞玉成清楚,崔季陵现在不同以往,是个武将,想要躲过他刚刚的那两拳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   婉婉死了,他肯定很难过的吧?不然也不会短短的时候就削瘦成这个样子。整个人看起来也很憔悴,了无生气。   长叹一声过后,卞玉成颓丧的在旁边的一张椅中坐了下来。又抬手摸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水,然后语带恨意的问道:“孙映萱现在在哪里?以前婉婉待她若亲妹,她竟然如此蛇蝎心肠。将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我不会让她好过。”崔季陵抬头看他,眉眼皆是阴郁,语气发寒,“她现在零零碎碎受的罪,绝不会比千刀万剐好过。”   卞玉成看了他一眼。   饶是他心中也深恨孙映萱,但是还是被此刻崔季陵身上的阴冷给吓到了。   想必也不用他再细问了,数月之前孙家三姐弟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事肯定是崔季陵干的。   倒是孙兴平在那之前就死了,可真是便宜他了。   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崔华兰可就是溺毙在御湖中的......   心中震惊,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崔季陵。   这个人可真是,离疯魔不远了。   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然不知道再跟崔季陵说什么话了。   崔季陵这时却在想刚刚姜清婉救赵玉婉,以及看着卞玉成一家人时面上满是欣慰和隐忍神情的事。   那个小姑娘对卞玉成确实是很不一般,他心中不由的有些疑心起来。   想了想,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你以前,认识楼下的那位姜姑娘?”   ☆、第119章 开口维护   卞玉成先是一愣。过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冷笑两声。   “你好好的问我这句话做什么?是看从前婉婉对我好,你心里不平衡,所以现在看着那位跟她同名姓的姑娘也对我,你心里就更加的不平衡了?还是说,因为姜姑娘和婉婉有同样的名姓,又生的年少美貌,你就看中了她,想让她代替婉婉留在你身边?心里还能安慰自己,你这是一直忘不了婉婉,所以看到一个跟她有同样名姓的人才会动心动情。崔季陵,你那个时候口口声声跟我说,会对婉婉深情不移,怎么,现在就忘了你当初说过的那句话了?”   崔季陵沉默,没有解释。   他自然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是看到姜清婉实在有很多地方跟婉婉相似,心中多少就会有些疑心。不过现在被卞玉成这样一骂......   罢了,也许只是他多心而已。那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婉婉呢?   卞玉成见他不说话,就目光瞪了他一眼。不过也没再说什么了。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听到陈平的声音隔着门有些急促的传进来:“大都督,卫国公来了。”   *   姜清婉原本还坐在楼下大堂跟赵夫人母女说话,忽然听到门外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她转头望过去,就见薛明诚正疾驰而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卫。其中有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熟,应该是刚刚护送她的六名侍卫之一。   想必是刚刚发生那样的事,侍卫担心薛明诚事后知道会责骂,便有一名侍卫回去禀告薛明诚这事。而卫国公府离这里也不算太远,薛明诚立刻就骑马赶了过来。   姜清婉隔窗看到薛明诚翻身下马,眉头微蹙。   虽然她知道薛明诚无论从各方各面来说都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夫君人选,也知道刚刚他对她说的话应该不假,但是她始终没法子对他有什么感觉。   甚至刚刚被他握着手表白情意时,她非但没有感动,反而还觉得有些被迫的恼意。   薛明诚这时已经翻身下马,大踏步的就要进酒楼的门。但是被崔季陵的几个侍卫给侧身挡住了。   刚刚崔季陵在路上才遭到刺杀,他们现在不敢随便放任何人进去。   薛明诚虽然平时看着温雅,但到底是卫国公。从小也是贵公子一般的长大,见被人拦阻去路,面色立刻就沉了下来,眼中也有了寒意。   “让开。”他低声喝叫崔季陵的那几名侍卫。   但是那几名侍卫都没有动弹。   对于他们而言,眼中只认崔季陵这一个主子。其他的人,哪怕贵如卫国公,他们也不会听他的话。   薛明诚大怒,正要出声呵斥。就听到有人在说话:“请薛国公进来。”   薛明诚抬头一望,就见崔季陵正站在二楼。他旁边站着另外一个人,薛明诚见过,认出来是工部右侍郎赵玉成。   薛明诚这会心中既有对姜清婉的担心,也有刚刚被拦阻的愤怒,饶是他平日一贯以温雅示人,这会儿也忍不住的冷笑一声,望着崔季陵就不客气的说道:“大都督好大的架子。竟让侍卫把守酒楼门口,不放人进出。刚刚还纵马闹市行凶伤人。大都督就不怕御史弹劾?”   若刚刚姜清婉被崔季陵的车马给伤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崔季陵自然不惧会不会有御史弹劾他。说起来他现在对什么事都懒得放在心上。所以他也没有要跟薛明诚解释他刚刚路上遇袭,所以马匹才会发狂,随身侍卫也比平常更警觉的意思,只是侧了侧身,让卞玉成先下楼梯。   既然婉婉心中视卞玉成为兄长,他也愿意视卞玉成为兄长。   卞玉成看他一眼。   在云州的时候他就看崔季陵不惯,其实即便现在他也看崔季陵不惯。总觉得他这个人沉闷寡言,偏偏又孤傲的很,好多事都宁愿闷在心里也不对人说。哪怕旁人会因此误解他。   简直就是个闷葫芦。也不知道婉婉那样活泼的性子如何会看上这个人,还对他死心塌地。   不过就算再如何的看不惯,这个人也是婉婉的丈夫。就容不得旁人在他面前这般的说他。   他也没有推辞,抬脚就先行下了楼梯。崔季陵随后也下来了。   薛明诚看到,难免心中惊讶。   这两个人,论起官位来,崔季陵是正一品的大都督,而卞玉成只是个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而且崔季陵还是靖宁侯,但是刚刚崔季陵竟然侧身让卞玉成先行,而卞玉成竟然没有推辞......   他们两个人难道以前曾相识?且关系绝对不一般。   可他明明记得,有一次耳听到工部的几个同僚谈论起崔季陵来,都说他战无不胜,卞玉成可是在一旁嗤之以鼻的。   姜清婉这时也注意到崔季陵对卞玉成的谦让,心中也很惊讶。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崔季陵的左边脸颊上的伤。   刚刚崔季陵的脸上明明还是好好的,现在却有了这些伤。那只能是......   卞玉成为什么要打他?而崔季陵竟然不躲?她不信崔季陵若真的有心要躲会躲不过去。   崔季陵有察觉到姜清婉看他的目光,不过他并没有转过头看她。   刚刚卞玉成说的那番话言犹在耳。甚至连他自己都在反思,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个小姑娘跟婉婉有同样名姓的缘故,所以他才会一直刻意的留意她?而留意的多了,只怕忍不住的就会觉得她好些方面跟婉婉相似。   所以就刻意的想要跟她疏远。非但没有转过头看她,反而侧头去看窗外的一株柳树。   已经是初冬的时节了,柳树上的叶子虽然还没有落尽,但看着也是无精打采的,颜色也不青翠了。   卞玉成这时已经上前去跟薛明诚见礼,称呼他国公爷。待见过礼,直起身来的时候他就说道:“刚刚大都督在路上遇袭,马匹中毒发狂,这才会控制不住,在闹市奔走。所幸并没有伤到一人。便是门口的这些侍卫,也是下官和大都督在里面说话,不放心姜姑娘,拙荆和小女在楼下大堂,这才请了大都督的侍卫在楼下守卫。若有冲撞国公爷的地方,都是下官的不是。还请国公爷见谅。”   一番话说的极是光明磊落。但对崔季陵的维护之意也很明显。   崔季陵讶异的望着他。   没想到他竟然会维护自己。不过他怎会让卞玉成出面担下这些罪名?便要开口说话。   却被卞玉成眼尖给看到了,伸手一拉他的衣袖。   卞玉成知道现在崔季陵和薛明诚分属两党,若这会儿因着这点事正面扛上可就不太好了。而且崔季陵位高权重,只怕有许多人在背后盯着他。若是让他因着这件事真的被御史弹劾可就大不值了。   倒不如将侍卫冲撞薛明诚的罪名落到他的头上来。   薛明诚双眼微眯,目光扫过他们二人,带着疑惑的问道:“赵侍郎和大都督以前相识?”   若照刚刚的事来看,这位赵侍郎怎么着都该和崔季陵相识才是。且只怕关系匪浅。   “惭愧。”卞玉成倒没有隐瞒的意思,笑道,“大都督的妻子算得上是我的妹妹。他自然也就算得上是我的妹夫了。”   崔季陵大感惊讶,不由的看向他。   卞玉成对他一直都是嫌弃的。曾当着婉婉的面说过他,纵然腹有诗书,才华横溢又如何?但他压根就不会左右逢源,长袖善舞。便是往后得中进士,入了仕途,性子执拗耿直,一辈子也只能做个底层的小官员,能有多大成就?他能给你什么样的好日子?   不得不说,卞玉成看人确实还是很准的。崔季陵其实就是个阴郁的人,嘴也笨。若是做了文官,不会同人虚与委蛇,往后难有大作为。不过好在后来他弃笔从戎,身为武将,在战场冲锋陷阵的多,同人打交道的少。而且凭着实力说话,又握有兵权,旁人自然要忌惮几分。   便是他沉默话少,落在旁人眼中,那也只会觉得他冷厉难亲近,反倒会越发的忌惮他。   但是现在卞玉成竟然这样说......   崔季陵心中生了几分感动。   薛明诚也大感意外。望着卞玉成,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原来赵侍郎和大都督之间还有这样的一段渊源。”   卞玉成这番话,无疑于自站崔季陵阵营了。   到底是工部右侍郎,也是不容小觑的。   卞玉成生的温润,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当下拱手笑着同薛明诚寒暄,倒教薛明诚心中对他有几分另眼相看起来。   薛明诚这会儿重又恢复他一贯雍容闲雅示人的模样,从从容容的同卞玉成寒暄。   不过心中到底还是记挂着姜清婉,所以同卞玉成说了几句话,便转身往姜清婉所在的方向走。   却看到姜清婉目光正在望着崔季陵。   薛明诚的面色不由的微沉下来。   ☆、第120章 暗暗关心   姜清婉很震惊卞玉成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把她当妹妹这没什么,两个人原本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彼此之间情分深厚。但是他竟然说把崔季陵当成他的妹夫。   他不是从来都看不上崔季陵的吗?刚刚崔季陵到底是和卞玉成说了什么话,一方面让卞玉成忍不住的动手打他,另外一方面,现在又要在薛明诚面前维护他?   心中思量着这些事,目光不由的就一直看着崔季陵。   这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论身处在什么样的场合,多少人之中,他依然眉眼微垂,惯常沉默,给人的感觉总是疏离冷清的。即便他现在是位高权重的大都督,靖宁侯,但看来依然如此。   而她以前,喜欢的就是崔季陵身上的这种疏离冷清感。总觉得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忽然就觉得鼻子没来由的有些发酸起来。   不想再看他,就转过头来。却正好对上薛明诚有些发沉的目光。   她先是一怔,过后又是一惊。等回过神来,就对薛明诚微微的点了点头。   这就算是跟他打过招呼了。   薛明诚只觉得胸中有一股戾气猛的一下子冲了上来,让他压根就无法在姜清婉面前保持他以往一贯的温雅模样。   他不知道这就是嫉妒。   刚刚姜清婉看着崔季陵的目光,里面包含了很多情绪。但唯独没有世侄女看着世叔时该有的恭敬。   而且姜清婉的眼圈到现在还是红的。   她心中分明就没有将崔季陵当成她的世叔来看待。她是将他当成什么来看待了?   转过头看了看崔季陵。也不得不承认,崔季陵身形虽削瘦,但颀长挺拔。眉眼间虽有阴郁之色,但相貌依然隽雅。更难得的是他身上被岁月打磨过留下来的沉稳。   确实是很出色的一个人。这样的男子,应该会很讨小姑娘喜欢的吧?   薛明诚越想就越觉得心中烦乱不安,连眼眸都有些发热起来。   他一双手暗自攥紧,随后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清明一片,甚至还带了两分笑意。   “你有没有受伤?”他走上前几步,垂眼望着姜清婉,一脸关切,“刚刚侍卫来报,我吓了一跳,赶忙的就过来看望你。”   他的语气很柔和,眉眼间看着也很温和,但是姜清婉上辈子在浣衣局待过三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非以前所能比。所以刚刚她还是看到了薛明诚眼中的不悦,和那股子一闪而过的戾气。   他现在心里很不高兴。   如同一个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姜清婉下意识的身子就往后躲了躲。   她这个主动虽然细微,但还是落入了薛明诚的眼里。也落入到崔季陵的眼里。   崔季陵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而起一阵不忍来,差点儿就想走过去将她护在身后。   不过随即心中就自嘲一笑。   他这是在做什么?真的将这个小姑娘当成了婉婉不成?   就收回已经迈出一步的脚,转过头看着旁侧的墙壁。但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的关注着姜清婉那边。   薛明诚这会儿心中却是懊恼的很。   看来刚刚他确实有点吓到姜清婉了。   就拉了旁边的一张椅子坐在姜清婉对面,目光望着她的双眼,声音也越发的柔和下来:“你别怕。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若非这里有许多人在,他都想要握住姜清婉的手。   姜清婉心中虽然对薛明诚有些抵触,但面上却只能垂头温顺的说着:“多谢国公爷挂念,小女无碍。”   这个人身份贵重的很,她惹不起。而且很显然,姜老太太和姜天佑也很看重这个人。   薛明诚听了她这话,也说不上来自己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感想。   既有烦乱,也有无奈。   无论他如何的在姜清婉面前表现出对她的情意,但她对他总是这样的客套疏离。   但她刚刚看着崔季陵的时候眼圈竟然都红了。   但凡想一想,就觉得难以忍受。   其实薛明诚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但凡遇到与姜清婉有关的事他的情绪就会这般容易起伏。明明先前他是个很少动怒的人,凡事都只当自己是个看客,只入眼,从来不入心。   想必是太在乎她的缘故了吧?   低头勾唇浅笑。没想到他竟然会有对一个人这样在意的一天。他以前甚至都以为这世间的女子都是一个样的呢。   这里有崔季陵在,他不想让姜清婉继续待在这里,正要跟姜清婉说他亲自送她回去,忽然就听到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在说道:“赵夫人,姜姑娘刚刚才受过一番惊吓,此刻时辰也已不早了,劳烦你现在送她回府。”   是崔季陵的声音。   虽然他不想对姜清婉过多关注,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到底还是见不得她害怕的样子。   赵夫人原本还坐在一旁,只觉如同看戏一般。但忽然听到崔季陵说这话,就忙说道:“姜姑娘的这一番惊吓也是因着婉姐儿才受的,妾身心中十分感念,也十分不安。自然该好好的将姜姑娘送回去。”   又笑着询问姜清婉:“不知道老太太和太太现在在不在府中?妾身想带着小女前去府上拜会一番。”   她自然也看出几分这里面的暗潮汹涌来,不过她显然更偏向崔季陵一点。   毕竟刚刚她的夫君是很维护崔季陵的。甚至还说崔季陵算得上是他的妹夫。   姜清婉也不想继续坐薛明诚的马车回去,更不想薛明诚送她回去。那样他们两个人肯定是要共乘一车的。所以现在崔季陵提了这话,赵夫人又接了这话,她立刻就对赵夫人微笑着说道:“赵夫人客气了。家祖母和家母若知道夫人要光临寒舍,定然喜不自胜。”   虽然这两句话说的谦虚,但是显然同意赵夫人送她回去的事。   薛明诚有些不悦。   他明明是想亲自送姜清婉回去,再好好的跟她说上几句话。但是没想到崔季陵竟然......   不过他也不敢强迫姜清婉。他知道刚刚确实吓到她了,现在她既然同意赵夫人送她回去,他不好说反对的话,以免引起她对他更多的反感。   而且,赵夫人送她回去也好,总好过于崔季陵送她回去。   不过,若是崔季陵提出送她回去,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薛明诚暗暗的攥紧了双手,面上却还是一派温和的对赵夫人和卞玉成点了点头:“有劳赵侍郎和赵夫人了。”   赵夫人和卞玉成同他行礼作辞。随后赵夫人也同崔季陵行礼作辞,崔季陵还了礼。   卞玉成却没有理崔季陵,只是看他一眼就转过身往外走。   而姜清婉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崔季陵一眼,只垂眉敛目,屈膝同薛明诚行了个礼,然后就随同赵夫人一起出了酒楼的门。   不过薛明诚到底还是不放心,叫先前随车的那六名侍卫继续跟着,直等将姜清婉护送到永昌伯府才回来。   他自己也是看着姜清婉上了赵夫人的马车,且马车一路走远之后才回过头来。   崔季陵却没有看着门外马车渐渐走远,而是坐在一张桌旁,眉眼垂着,眉头却微拧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明诚其实刚刚就已经注意到崔季陵左脸颊上的伤。实话来说,他现在的左边脸颊非但红,还肿,让他原本清隽的相貌都变了模样。看来有几分可怖,又有几分可笑。   虽然知道他刚刚遇袭,但这样的伤绝非远距离能造成的,应该是近距离。所以应该不是那些刺客所干的,而极有可能是卞玉成做的。   因为刚刚他进来的时候,是看到崔季陵和卞玉成从二楼下来的。   而卞玉成一个文弱文人,竟然能打到崔季陵。   再联想到卞玉成刚刚说的崔季陵妻子算得上是他妹妹的这话,看来肯定是卞玉成为了那位崔夫人才出手打的崔季陵。崔季陵想必心中有愧,所以压根就没有躲闪的意思。   薛明诚心中这些念头飞快的转过,忽然转过身,抬脚走到崔季陵旁边的一张椅子中坐下。   双手十指交叉着放在桌上,他看着崔季陵,面上带了两分惯常的笑意:“刚刚听赵侍郎所说,原来大都督和尊夫人竟然和赵侍郎竟然有很深的一段渊源。想来尊夫人应该唤赵侍郎一声大哥?”   崔季陵抬眼望了他一下,目光冰凉。   “薛国公想说什么话?不妨直说。”   薛明诚微笑。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好,他永远能听出你话里的意有所指来。甚至能一眼看穿你的目的。   “我曾听人提起过,大都督娶过亲,对自己夫人珍爱异常。不过听得说后来你的这位夫人失踪不见,大都督这些年一直在找寻她。未知是否已找到?”   崔季陵面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薛明诚调查过他。而且他肯定也调查过婉婉。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薛明诚在说道:“我还听说,大都督夫人跟姜姑娘同名同姓。”   说到这里,他又意味深长的,徐徐的道:“大都督,这镜月水花,到底是真是假,你可要分清楚。”   ☆、第121章 上门提亲   薛明诚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虽然还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但望着崔季陵的目光却是锐利的很,一点儿笑意都没有。   崔季陵望着他的眼神也一下子凌厉起来,原就清冷的神情也一下子阴寒起来。   薛明诚毫不退缩的与他对视。甚至面上依然带了两分笑意。   片刻之后,就听到崔季陵冷冰冰的话语:“薛国公仿似对我这个世侄女有意?那你也该知道,一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这句话。”   大家都是聪明人,虽然刚刚姜清婉表现的很轻微,且随后立刻就没面色恢复如常,可是崔季陵还是察觉出来她对薛明诚有所抵触的事来。   薛明诚面上微微变色。   没想到会被崔季陵看出来。而且还一点都不客气的当着他的面指出这件事来。   这下子连面上的微笑都要挂不住了。   而崔季陵已不欲跟他多谈,起身站起,袖子一拂,直接抬脚就离开。   一路回到侯府,自有府中侍卫过来禀报他不在期间府中发生的大小事。说到老太太时,只说老太太还是病着,日日请医延药,但总不见好。且精神看着也越发的不好起来。   崔季陵过去看望。无奈崔老太太一看到他就很激动。说崔华兰明明是会水的,如何会在御湖里面溺死?肯定是有人加害她,要崔季陵给她报仇。见崔季陵不为所动,立刻又哭又骂,说崔季陵身为兄长,对自己唯一的妹妹都不关心。最后还大骂他这个人冷血,这些年对她这个做娘的也冷漠的很。心里只有姜清婉那个狐媚子。   崔季陵吩咐宝珠和碧玉照顾老太太,然后就沉默的走出来。   回到洗梧斋,坐下没一会儿的功夫,周辉就已经过来。   路上他已经听到陈平提起刚刚路上遇袭的事,震惊的当下,得知崔季陵没有事,这才心中稍安。又立刻赶来看视。   一见面,就看到崔季陵红肿的左脸颊。   其实这红肿已经比刚刚好了很多,不过崔季陵虽然这几年做了武将,脸上肌肤依然白净,所以现在看着就还是很明显。   周辉当即就很气愤的问:“是谁伤了大都督?告诉我,我立刻砍了他的头。”   崔季陵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陈平当时守在门外,隐约听到里面卞玉成和崔季陵的说话,自然知道崔季陵这脸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虽然他一开始也对卞玉成气愤不已,恨不能上前揍回来。但后来见是崔季陵主动受了这两拳,卞玉成又在薛明诚面前维护崔季陵,便罢了。   而且,若按卞玉成所说,他算的上是崔季陵的大舅子,如何还敢对他不敬呢?就拼命的对周辉使眼色,让他不要再提这件事。   但周辉哪里能从他的眼色中就能知道这么多事?还是很愤慨的追问到底是谁。   最后还是崔季陵开口,询问他朝中近来是否有异动,以及边关战报的事,才让周辉暂且抛开这件事。   倒也没有什么异动。毕竟现在崔季陵上书告假,长住云林禅寺,不管朝中之事,皇帝和薛太后虽然不知其中原委,但其实还是很乐于见到他这样。   至少对他们的威胁减小了。   周辉说了朝中的一些事,随后又说了一些旁的话。   无非是想要劝导崔季陵想开些,不要因为知道夫人之死就一味消沉的话。崔季陵伸手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那串念珠,低头无声的笑了笑。   这世间是因为有可留恋的人或物才美好。若不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他知道李燕如已经怀有身孕,便叫周辉:“你若无事,便多回家陪陪你夫人。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挣了权势富贵便能给自己的妻儿好生活,但多陪陪妻儿才是最重要的。”   莫要跟我一样,想要陪伴妻儿的时候才发现无人可陪伴。这种感觉才是最痛苦的。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毕竟李燕如怀了身孕对周辉而言是个大喜事,他不应当说这些扫兴的话。   周辉又待了一会儿,就起身作辞。崔季陵叫陈平送他出去。   洗梧斋虽然是书房,但也有供歇卧的地方。刚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崔季陵难免觉得疲倦,就阖眼躺在木榻上。   模模糊糊中,仿似看到姜清婉。但一片大雾中,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她的背影,无论他如何呼叫追赶,她始终不肯回过头来看他。最后竟然背着他渐行渐远,纤细的背影消失在灰白色的大雾中。   崔季陵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脸上湿湿的。抬手一摸,竟然摸到了一手泪水。   一颗心还是空荡荡的。恨不能追随梦中的那个背影而去,再不愿醒过来。   一下午便都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至傍晚时分,陈平进来通报,说是何公子过来了。   何景明过来是告诉崔季陵他已将明儿要提亲的一应礼品都准备好了,另外询问明日什么时辰去永昌伯府的事。   虽然是请崔季陵出面代他提亲,但为表诚意,他肯定也要去的。   崔季陵想到先前姜清婉脸上的泪水,还有她害怕的神情,心中闪过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但随后又想起卞玉成和薛明诚说过的话,便复又冷漠起来。   那不是婉婉。他心中告诫自己,只是个跟婉婉有同样名姓的小姑娘而已。   而且除了婉婉,这辈子他不会再对其他女子动心。   又想起薛明诚对姜清婉的亲密言语和举动,而姜清婉对这些显然是抵触的,也觉得若姜清婉嫁给薛明诚很不好。   薛明诚从小就是个贵公子,金尊玉贵的长大,说话做事恣意的很,未必会懂的体谅人。而且薛太后还是他的姑母。   薛家正房现在就薛明诚一个男丁了,薛太后是肯定喜欢薛家能开枝散叶的。往后说不定就会插手薛明诚的事,给他安排几个妾室。若姜清婉嫁给薛明诚,这样的事她肯定反抗不了,唯有接受。   但他还是希望那个小姑娘能被人全心全意的对待。   于是他就看着何景明,语重心长的同他说道:“这门亲事我会尽力给你促成,但义父希望你娶了姜姑娘之后能一辈子好好待她。也要一辈子只能有她一个妻子,不能纳妾。如何,你可能做到?”   何景明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   要知道但凡有些权势富贵的男子大多都会有几房妾室的,但是义父竟然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又想到义父这些年只有义母一个人,身边再无一个妾室,甚至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忽然就很明白他的用心了。   忙一脸诚挚的说道:“义父放心。儿子能做到。”   崔季陵点了点头:“你现在回去。明日用完早膳到我这里来,我们一起去永昌伯府。”   提亲的事还是要趁早,不然不定的就会被薛明诚抢占了先机。而依着薛明诚卫国公和薛太后亲侄子的身份,永昌伯府肯定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何景明应了一声是,退了出去。   一夜激动的睡不着,几次翻过身看窗外的天色有没有亮起来。至凌晨的时候终于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   最后是被丫鬟给叫醒的。一睁眼看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忙起床梳洗,换了昨儿晚上就精心挑选出来的一件宝蓝色的簇新直裰。   何夫人也知道他今儿要跟崔季陵去永昌伯府提亲的事,早上起来就赶过来交代他话。   结果一进屋,就见何景明连用早膳都等不及,忙忙的就要出门去靖宁侯府。   何夫人真是哭笑不得,将他按坐在桌旁绣墩上,然后说道:“天色还早,就算你现在过去,你义父也未必起来用过早膳。难道你还要让人去叫你义父起来不成?还是先用了早膳,再慢慢的过去不迟。”   就叫丫鬟摆放早膳,她陪着何景明一块儿用膳。   待用过早膳,叮嘱何景明几句,又抬手理了理他身上穿的直裰,这才目送他带着小厮出门。   何景明听了何太太的话,一路上马车走的倒不是很快。不过等到了靖宁侯府,却发现崔季陵早就起来了。连早膳也用过了,正在书房等他。   崔季陵从来就是个自律的人,无论刮风下雨,早上卯正时分便会起床。也就是和姜清婉成亲的那几年中,只是想要多抱她一会儿,所以早上才会晚起半个时辰。   何景明进门拜见过崔季陵,坐下来说了几句话,崔季陵看看时辰也不早了,就站起身往外走。何景明跟在他身后。   昨儿崔季陵才刚遭人刺杀,陈平不敢大意,所以今儿跟随出门的侍卫比先前足足多了一倍不止。还不算暗地里跟随的暗卫。待崔季陵上了马车,陈平更是骑马相随马车左右,一步不敢离开。   一路平安无事的到了永昌伯府,陈平过去递了拜帖。看门的小厮一听是大都督来访,神色间立刻就恭敬起来。   一面遣人飞快的将拜帖送去给姜天佑,一面又将崔季陵和何景明让进门内。   姜天佑见了拜帖,自然是要出来迎接。又让至花厅用茶。   彼此寒暄几句,姜天佑问他今日来的意图。崔季陵便说道:“特为我义子上门,求娶贵府三姑娘。”   姜天佑闻言震惊,一张嘴张的能塞得下一只鸡蛋。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忽又有一名小厮飞奔进来禀报:“老爷,卫国公带了礼品上门来,说是要求娶咱们家的三姑娘。现在他人就在门外,等着求见。”   姜天佑的嘴巴这下子能塞得下一只鹅蛋了。   ☆、第122章 同时提亲   虽然姜天佑和姜老太太这几日心里一直都忐忑的很,巴不得薛明诚早点儿上门来提亲,将这门亲事定下来才好,但是现在真等他上门来求亲来了,姜天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为这里还坐着一个崔季陵呐。他竟然出面过来给何景明求亲。而且偏偏就是今日。   哪怕他明日带着崔季陵过来,他还能直截了当的拒绝。因为已经将姜清婉的亲事定了下来。但是现在......   无论是崔季陵还是薛明诚,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啊。   最后没有法子,只得推脱兹事体大,他要去问一问姜清婉的意见,然后留薛明诚和崔季陵,何景明在花厅,自己出了门,一溜烟的跑向松鹤堂。   这样为难的事,是肯定要问一问姜老太太的意思。   姜天佑一走,花厅里就留下崔季陵,薛明诚和何景明三个人。   崔季陵昨日就已看出薛明诚对姜清婉有意,所以这会儿知道他过来提亲倒没有很震惊,只是惊讶于他竟然正好今日就过来提亲。   哪怕他再晚一会儿过来,姜清婉和何景明的这门亲事都已经定了下来,薛明诚也没有法子。可他偏偏这个时候过来......   崔季陵一双长眉微微的拧了起来。   薛明诚心中却是很震惊的。   他一直以为崔季陵因为姜清婉和他的夫人同样名姓的缘故,心中难免对姜清婉有意,但没想到他今日竟然是来给他的义子上门求亲的。   他看了一眼何景明。显然何景明现在局促不安的很,也无措紧张的很。   那可是卫国公,还官居兵部尚书。他竟然也上门来求娶姜姑娘......   无论是家世,还是官职,甚至是相貌,他自知都比不上薛明诚。姜姑娘会选择他吗?   彼此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因为就求亲这事来说,女方家最大。最后自然是女方家愿与哪家结亲就与哪家结亲。   但薛明诚信心满满。   即便有崔季陵出面,但何景明说到底也只是崔季陵的义子,他不信永昌伯府的人会蠢到选择同何景明结亲。而且姑母也曾说过这门亲事她是赞同的,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将姑母抬出来。谅永昌伯府的人不敢不同意。   崔季陵也想到了这一点,知道何景明胜算不大。除非......   一时双方各怀心思,虽彼此唯有一句言语,但不大的花厅中却是暗潮汹涌。   姜天佑这会儿也是走的气喘吁吁。且一进松鹤堂的上房,看到姜老太太,也顾不上先问安,就将前厅这十万火急的事说了出来。   姜老太太听了,也十分震惊。   没想到薛明诚和崔季陵竟然会同一天登门来求亲。倒仿似一早儿就约好了一般。   不过姜老太太是个很拎得清的人,利害得失飞快的在脑中闪过,当即就说道:“答应卫国公的求亲。至于崔季陵,恭送他出门。”   “那可是大都督啊。”姚氏刚刚就来了松鹤堂陪姜老太太闲话,这会儿听到这话,忙着急的说道,“咱们家是得罪不起的。”   “难道卫国公咱们家就得罪的起?”姜老太太不赞同的看她一眼。随后又看着姜天佑,将这其中的利害得失分析给他听。   “若崔季陵是来给他自己求亲的,他和薛明诚之间咱们确实要好好的掂量掂量。但是他现在是来给何景明求亲的。何景明虽然是他义子,但到底不是他亲生的儿子,只是个翰林院修撰而已。难道你们以为崔季陵往后靖宁侯的爵位会传给他不成?皇上也不会允许的。但薛明诚可就不一样了。他是卫国公,是兵部尚书,还是薛太后的娘家侄儿,难道我们还要舍弃他,而去同意何景明的求亲?这可真是脑子被驴给踢了。”   自然若崔季陵真的来求亲了,姜老太太只怕也要大惊失色。   毕竟名义上崔季陵可是姜清婉的世叔,教旁人知道,这也算是不论了。   姜老太太这番话说的确实不错,但是......   “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在前厅,该叫我怎么答复?”姜天佑苦着一张脸。   姜老太太想了想,就给他出主意:“这如何不好答?你就跟崔季陵说,咱们家婉姐儿原就和薛国公两情相悦,亲事也是早晚的事。请他给自己义子另择佳妇不就好了?”   这般一说,可就将崔季陵和何景明从这件事里给摘出去了。   姜天佑想了想,觉得这个回复很不错,想必崔季陵也挑不出什么他的错来,就转身往前厅走,要去告知崔季陵这话。   大都督和卫国公同时上门求亲的事自然轰动了整个永昌伯府,红药得知消息,立刻就跑回碧梧院告诉姜清婉这事。   姜清婉正坐在临窗木炕上,手中拿了绣绷在绣一朵牡丹花。闻言心中大震,手一抖,绣花针便扎在了她左手的中指上。   但她丝毫不知痛一般,整个人都有些怔住了。   崔季陵,她前世的丈夫,竟然出面代旁人向她求亲?   她一会儿觉得这件事简直荒谬至极,一会儿又觉得极其愤怒,一会儿又觉得心中悲凉无力。   千愁万绪,五味杂陈,最后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便抛下手中的绣绷,双腿并起,双臂环着腿,头埋在膝上。   想要哭,眼眶涩涩的,却偏生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绿罗和红药在姜清婉身边伺候也很有些日子了,无论再大的事,见她也都是从容平和的样子,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脆弱。   两个人彼此对视一眼,随后绿罗轻声的开口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姜清婉不答,依然埋着头。   只觉心中空荡荡的。也很酸涩,说不上来的难受。   绿罗和红药见状越发的心惊起来。不过却不敢再开口询问了,两个人忐忑不安的站在一旁。   好在过不了一会儿功夫,就见姜清婉抬起头来。   除了眼圈有些发红,面上看起来还和平常一样平静。   红药忍不住,顿了顿,还是忍不住的说道:“我刚刚回来的时候还听得说,老爷已经急匆匆的到松鹤堂找老太太去了。一位是卫国公,一位是大都督的义子,想必老爷也不知道该挑选哪一个了。姑、姑娘,不知您心中属意哪一位呢?”   虽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但若是姑娘心中真的属意他们两位中的哪一个,跟老爷和老太太说一声总是好的。   毕竟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挑一个自己属意总是最好的。而且今儿来提亲的这两位都是很出色的人。   “我属意谁有什么用?”   刚刚姜清婉重又拿起了绣绷开始低头绣起来。这会儿她连头都没有抬,只声音冷淡的说道:“老太太和老爷会听我的话,由得我的意思?”   心中甚至有些赌气的想着,反正她这辈子除了崔季陵,谁都嫁得。   不过她也知道,姜老太太肯定会属意薛明诚的。何景明毕竟只是崔季陵的义子,跟薛明诚一比,姜老太太肯定瞧不上他。   明明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但姜清婉这会儿都没有叫一个丫鬟去前厅打听的意思。只垂头继续绣牡丹花。   不过到底无法真的静下心来。就将绣绷又放到炕桌上去,扭头看着窗外出神。   院墙边栽了一丛青竹,虽然已经入冬,但枝叶依然青翠。被微风吹着,枝叶簌簌的响。   她忽然想起来,以前她曾给崔季陵做过一只香囊,上面绣的就是几竿青竹。但以前她懒的很,从来不肯花心思好好的绣女工刺绣,绣出来的那几竿青竹也歪歪扭扭的,难看至极。   不过崔季陵却喜欢的很,一直揣在怀里贴身收着。还说辛苦她了。   现在她的绣艺倒是很好了,绣出来的花草鲜活的跟真的一般。但是,往后她是不是就要嫁给其他的男人为妻,给其他的男人绣香囊了?   而崔季陵这会儿竟然在外面,代旁的男人出面来跟她提亲。   姜清婉终于忍不住,眼泪水沿着脸颊滚落下来。   绿罗和红药见了,都吓了一大跳。两个人忙赶上前来安慰。   姜清婉哭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实在是矫情的很。   都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上辈子还被崔季陵那般狠心辜负,如何这会儿听到他代旁人出面来向她求亲竟然会就觉得满心委屈起来?可真是无聊至极。   难不成她要冲到崔季陵的面前去告诉他,其实我就是你的妻子,现在借尸还魂在这具躯体里。如何,你还要替你的义子来求娶我吗?她就不怕若崔季陵知道她到底是谁之后会再次狠心对她下手?   她藏着掖着自己的身份尚且还来不及呢,如何还敢自露马脚?左右这辈子她的亲事完全由不得她做主,就由得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决定好了。   反正嫁给薛明诚也没什么不好,京城里有多少贵女想要嫁给他?他能这般深情待她,说起来还是她高攀了。如何还要觉得心里委屈?   就拿锦帕慢慢的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心中虽然还是觉得隐隐难受,但好在不再跟刚刚那般满腹委屈了。而是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正要叫红药去打水过来给她净面,但忽然就见有个小丫鬟快步的走进屋里来。   “三姑娘,”小丫鬟想必是一路跑过来的,初冬的天,额头上都有一层汗,“老爷说有要紧的事,叫您现在就去前厅呢。”   ☆、第123章 提亲争执   姜天佑得了姜老太太说的话,转身回前厅,就依言将那番话说了一遍。   除却何景明是真的信了,崔季陵和薛明诚都知道姜天佑肯定是在扯谎。   一来崔季陵昨日刚亲眼目睹过姜清婉对薛明诚的抗拒,薛明诚也知道姜清婉对自己的抗拒,他们两个人如何就已经两情相悦了?二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言,哪里轮得到去问姑娘自己?这番话必然是姜老太太授意姜天佑这般说的。   且不说当下何景明听完这番话之后如何的黯然神伤,只说薛明诚虽然明知是假,心里却很高兴。   他也宁愿相信姜清婉和他两情相悦。而且,这就代表永昌伯府接受了他的提亲。那往后姜清婉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名分上就算是定了下来。只待年后开春就能迎娶回府。   薛明诚当下就一脸喜色的从椅中起身站起,对着姜天佑大礼参拜,以岳父称呼之,自称小婿。   姜天佑也是舒了一口气。   总算将这件事给定了下来,不然一直胶着也不好。   正一脸喜气洋洋的要伸手扶薛明诚起来,但忽然就听到崔季陵冷声开口在道:“且慢。”   姜天佑刚舒出的那口气仿似又回来了。且高高的吊了起来,面上的喜气洋洋也仿似僵住了。   而薛明诚一双长眉则是不悦的拧了起来。不过等他转过身来看崔季陵的时候,一双长眉却已经舒展开来。甚至神色间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倒还有一丝笑意。   “今日我求亲成功,大都督和何大人在旁也算是见证。他日我成亲之时,一定恭请两位过来喝一杯喜酒。”   薛明诚确实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这话既要阻止崔季陵说出可能反对的话,同时也适当的放低姿态,抛出了讲和的橄榄枝,不至于双方都闹的太难看。   但崔季陵压根就没有理会他这句话。   一来固然是他承诺过何景明,会极力帮他促成此事,二来,他心中也隐约的不是很想姜清婉嫁给薛明诚。   他总还是记得昨日小姑娘面对着薛明诚时瑟缩了一下的样子。   就看着姜天佑直接说道:“请姜姑娘出来说话。”   姜天佑和薛明诚面上都有些变了色。   大家心里都明知道刚刚姜天佑的那番话不过是托辞而已,实则是姜老太太和姜天佑想将姜清婉嫁给薛明诚,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趁着这个台阶下了不就好了?做什么要这么较真,竟然还要叫姜清婉出来?   难不成要当面问一问她这句话?   薛明诚当先发难:“大都督这是什么意思?清婉闺阁女子,岂可随意见外人?”   他一张俊脸沉了下来,语气也有些发冷。   崔季陵看他一眼。面上神情看着倒是平静的很,声音也是平平稳稳的。   “但我不是外人。论起辈分来,我是她的世叔,她是我的世侄女。怎么,世叔想要见一见世侄女,薛国公也有意见?薛国公应该知道,她现在还没有嫁给你,冠的是父姓,并非薛姓。”   说完,又转过头去看姜天佑,语气不辨喜怒的问道:“既然你刚刚说姜姑娘和薛国公两情相悦,自愿嫁他,如何现在不敢叫她出来,当面对我这般说一句?还是你那句话就是说出来骗我的?”   说到这里,他双眼微眯,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就变得极具压迫性起来。   姜天佑:......   我就不信你这么个聪明的人心里会不知道我那句话确实只是个托词,其实就是骗你的。不过就是想大家不撕破脸皮,面上都好看而已。   又听到崔季陵在缓缓的说道:“若姜姑娘确实和薛国公两情相悦,那今日就是我父子二人唐突了,甘愿退出。他日姜姑娘和薛国公大婚之日,我父子二人还会送上一份厚礼相贺。但若是你存心欺骗我们父子,我崔季陵虽然不喜欢主动惹事,但也是个不怕事的人。”   这话是看着姜天佑说的没错,但实则是对谁说的,薛明诚心里很清楚。   崔季陵这就是摆明了他的态度了。看来今日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薛明诚的一张脸完全的沉了下来。   “大都督不怕事,难道我就像是个怕事的人?”   崔季陵转头看他,面上神情虽然看着还是冷静沉着的,但目光却犀利起来:“既如此,何不请姜姑娘出来当面说个清楚?”   气氛紧张的仿似一点就燃。   何景明不由的就有些害怕起来。瑟缩了下身子,甚至都想叫崔季陵算了。   他如何能比得上薛明诚呢?   但是看崔季陵现在眉眼冷凝下来的模样,他又有些不敢开口说这话了。   姜天佑此刻也很苦恼。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固然是更想要薛明诚做女婿,但是崔季陵这里也不好得罪啊。而且谁知道他会是那么个认死理的人啊?明明给他台阶下了他都不下。   但也不想这两尊大佛真的因为这件事争执起来。若这件事真的闹大了,旁人自然不敢说这两尊大佛什么,但他永昌伯府只怕就要遭殃。   无奈之下只得出来和稀泥:“既如此,我便叫婉姐儿过来,问一问她的话。”   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有很大的改观,知道她是个极聪慧的人。那她肯定会明白,嫁给薛明诚可远比嫁给何景明要好。   而且昨儿她不是才去了卫国公府?回来之后老太太不是叫了她过去问话?她那样的聪慧,肯定能看得出来他和老太太想要她嫁给薛明诚。   就叫了个丫鬟过来,让她速去碧梧院将三姑娘请过来。   至于厅里的崔季陵和薛明诚,两个人身份贵重,他可不敢让他们两个人真的在他家里起什么争执。只能一直打哈哈,扯些旁的闲话。   好在崔季陵和薛明诚听他让人去叫姜清婉过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崔季陵倒还好,面色如常的伸手拿了盖碗喝茶。   他虽然答应过何景明会极力促成这门亲事,但若是永昌伯府确实不愿意,他也不能真的强逼着。若不然,那就真和抢亲无异了。他虽然是大都督,但他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而现在,逼迫姜天佑让姜清婉自己出来挑选夫婿,这已经是他为何景明所能做的极限了。   至于姜清婉到底会挑选薛明诚,还是何景明做她的夫婿,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而且,让她自己来挑选一个更中意的人做夫婿,想必往后就算她嫁了,肯定也会过的幸福的吧?也算是看在她和婉婉同样名姓的份上,他这个做世叔的为她争取来的一点主动。   薛明诚这时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心里也很紧张。   他昨日虽然对姜清婉表明了他的情意不错,但是他能感觉得到姜清婉对他的疏离和抗拒。而且他毕竟比姜清婉大了十岁......   看一眼何景明。也是个有为青年,相貌生的也俊秀。和姜清婉年岁也相差不大。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崔季陵的义子,姜清婉是崔季陵的世叔,他们两个人以前是不是见过,甚至彼此也有情意?若不然,崔季陵如何会这般笃定的一定要姜清婉自己出来当面选婿?   搁在椅子上的手猛的紧紧的攥住了扶手。   刚刚他就该拼着和崔季陵反目,也不同意他说的这件事的。   但现在为时已晚,丫鬟已经去叫姜清婉过来了。只怕她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一时等待的时间就变得很难熬起来。向来做什么事都从容不迫,现在一颗心却紧张的突突乱跳。   何景明也很紧张,手掌心里都已经一片汗湿了。   原本看刚刚的情势,姜天佑已经答应了薛明诚的求婚,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没想到义父竟然还给他争取到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想想那次在靖宁侯府的时候,姜清婉对他的态度是很好的。还会对他笑。后来母亲每次从永昌伯府拜访回去,也对他提起过,姜姑娘说起你的时候面上也是带着笑的。   心中不由的就又升起希望来。转头望着门口,心里期盼着姜清婉赶紧过来。   这样的焦急等待,再短暂的时间也会觉得很漫长。   薛明诚和何景明只觉得时间过的极其的慢,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外面有脚步声渐渐传来。有丫鬟进来通报:“老爷,三姑娘来了。”   门口的帘子被掀开,有碎金色的日光斜进来。就见姜清婉微微低头,走进了屋里来。   薛明诚和何景明都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就是崔季陵,也忍不住的望了过来。   少女穿着一件杏黄色绣芍药花的褙子,桃红色的长裙。微垂着头,日光细碎中,能看到她鬓边簪着的祥云玳瑁步摇。上面垂下来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走动在微微的前后晃动着。   崔季陵心中一时大震,竟然猛的就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   他的婉婉也有这样的一套衣裙。还有这支祥云玳瑁步摇。当年他去姜家做西席,第一日授课,婉婉就是穿着这样的一套衣裙,鬓边簪的也是这样的一支祥云玳瑁步摇。   而现在,这个小姑娘一身的妆束穿戴竟然和她那时候一模一样。   恍惚中只让崔季陵觉得,这就是他的婉婉。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的就抖颤起来。   ☆、第124章 定下亲事   姜清婉细问过来传话的丫鬟,就知道了前厅里面刚刚发生的事。   一时心中既觉得荒谬愤怒,又觉得悲哀难过。   崔季陵竟然这般逼迫姜天佑,让她自己出去挑选夫婿。   他倒是全身心的为何景明着想了,但是有没有为她在着想过?   不过他确实不知道她现在这副皮囊下的真实身份,只怕心中还会想着,让她能自由的挑选自己的夫婿,还是他这个做世叔的格外关照她这个做世侄女的吧?   心中由不得的就觉得气苦起来。   待要不去,但是姜天佑的话只怕她是违逆不得的。而且,她也有心想要气一气崔季陵,让他心里膈应膈应。   于是想了想,就叫绿罗去找了这件杏黄色的褙子和桃红色的裙子来。   这还是她没有入宫做陪读之前,孟姨娘听了姜老太太的吩咐,叫人给她做的几件衣裙里面的两件。她当时一眼就认出来她上辈子也有过这样的两件衣裙。还是崔季陵到她家做西席,初次授课那天她穿的。后来两个人成了亲,崔季陵也同她说起过,说当时他就觉得她极美,也心动了的。她听了,心中自是欢喜不尽。还笑话他当时却偏要做出那等冷淡的样子来,对她还那般的严厉。可不是心口不一的很?   姜清婉不愿意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所以这两件衣裙自送过来她就没有再穿过,让绿罗放到了箱底。但是现在,她却偏要穿这一套衣裙。   至于鬓边簪的祥云玳瑁簪子,虽则小细节上跟以前的那支不尽相同,但大体的样式上还是很相像的。   而果然,现在她偷眼一瞥崔季陵,果然看到他很震惊的样子。   心中不由的就几分畅快起来。但畅快过后,却开始觉得有几分悲凉起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不是再不想跟这个人有任何关联?但现在却偏偏赌气做出这样幼稚的事来。   就深吸一口气,竭力的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然后走上前,垂首敛目对姜天佑屈膝行礼,叫了一声父亲。   随后也对厅中的其他人屈膝行礼,面上看起来再平和端雅不过。   自她进厅,崔季陵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这会儿也忍不住的追随。   但是她始终是背对着他的,头也一直微垂着。   那个人的背影也是这般的纤秀轻盈,纤腰盈盈一握。但是她死了,且死了已经有六年了。他再也看不到她,也再没机会圈着她的纤腰将她揽入怀中。   想到这里,只觉心中一阵锐痛。身子都微微的佝偻了起来。   而且他现在是在做什么?心中想着婉婉,目光却在看另外一位姑娘?   崔季陵觉得他这样很对不起婉婉,便别过头看着别处。   他的这一番异动其实很明显,但是现在薛明诚和何景明心中都很紧张,全部的注意力都只落在姜清婉身上,压根就不会去注意旁的任何事。   而姜天佑原就是个心粗的,也没有过多注意。所以除了姜清婉,竟无一人察觉到崔季陵的异常。   不过姜清婉这时已经逼迫自己不去注意崔季陵了。只言语态度柔婉的问姜天佑:“不知父亲叫女儿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吩咐?”   姜天佑只得将叫她此行来的目的说明了。   自来儿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从来没有问过女儿,还要叫她当面出来挑选夫婿的。若非崔季陵刚刚逼迫,姜天佑是肯定不会这般询问姜清婉的。   姜清婉虽然刚刚就已经从那名丫鬟的口中知道这件事,但是这会听姜天佑说出来。特备还是崔季陵正坐在一旁,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感想。   其实也许压根就没有任何感想。可能都已经麻木了吧?   不去理会旁边薛明诚和何景明看着她的紧张目光,她脑中快速的在想这件事。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好想的。   身为永昌伯府的嫡女,她这辈子肯定逃脱不掉嫁人的命运。至于嫁给谁,何景明是崔季陵的义子,难道她要嫁给何景明,往后看到崔季陵的时候还要叫他一声义父吗?   她已经觉得很累了,不想再跟那个人有任何一点瓜葛。   就闭了闭眼。待睁开双眼的时候,眼中一片平静。   也可以说是哀莫大于心死。   “此事,女儿听凭父亲做主。”   声音平静无波。不过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   薛明诚听闻,眼中瞬间就有了神采。竟是激动的差些儿就走过来握住姜清婉的双手。   清婉选择了他!她选择了他!   从来冷静,心中真实想法很少在面上显现出来的人,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面上的笑意。   与此相对,何景明却是眼中的神色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   到底还是空欢喜一场。   崔季陵听闻此语,闭了闭眼,然后双目睁开,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同姜天佑作辞。   相同的衣裙妆束,哪怕只是看到姜清婉的背影,他都忍不住的会想起婉婉来。   想起来的时候,就觉得有刀子在扎他的心口一样,一阵阵的锐痛。   还要看着这个很像婉婉的人选择其他的男子......   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只是徒增伤悲而已。   又对薛明诚拱手虚虚作礼:“改日薛国公大婚之日,我定然送上一份大礼。”   他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既然现在姜清婉自己选择了薛明诚,他自然会履行他一开始说的话。   薛明诚也懂得见好就收,同他客套的拱手寒暄,看起来再无刚刚的剑拨弩张。   姜清婉一直背对着崔季陵,不想,也不敢看他。直到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才渐渐的放松下来。   她不欲在这里多待下去,就低头敛目的对姜天佑说道:“父亲,女儿先告退了。”   姜天佑知道她一个女儿家,刚刚竟然要让她过来当面询问她那样的话。哪个女儿家会不害羞呢?而且心中也很高兴她确实是个聪慧的,最后选了薛明诚。   若她刚刚选的是何景明,有崔季陵在这里坐镇,只怕他也不得不答应她和何景明的婚事。   于是现在听到她的这话,就很愉悦的挥了挥手,笑道:“好。你回去吧。”   姜清婉应了下来,然后又转过身同薛明诚作辞。   薛明诚心中正一团欢喜,眉眼间全都是温和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也越发的柔和起来。   原本心中激动,想要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但姜天佑却在这里。   而且她刚刚才当着众人的面选了他为夫婿,想必现在心中也是害羞的,他如何还能在此时硬要拉着她的手说话呢?   左右这门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往后还有一辈子,他何时想要跟她说话都是可以的。   就柔声的说道:“你回去好生的歇一歇,改日我再来看你。”   因见外面的风渐渐的大了,吹的庭院中的玉兰花树树枝摇晃个不住。而姜清婉只穿了这一身看上去还有些单薄的衣裙,就叫随从将斗篷拿过来。   是一领银灰色的斗篷。是刚刚他一路披了过来,进厅之后就解下来递给随从拿着。   姜清婉正要开口推辞,但薛明诚已经亲自动手将这领斗篷给她披在身后。   姜天佑还在一旁看着,姜清婉只得开口谢过。不过一等出门,她还是立刻就动手将斗篷接下来,交由红药拿着。   薛明诚看着她出门,直至她身影消失不见了,这才重又跟姜天佑说话。   现在虽然已定下来是岳丈和女婿的身份,但姜天佑依然不敢在薛明诚跟前托大。好在薛明诚言语态度之间对他恭敬的很,姜天佑才渐渐的放松下来。   说的无非是有关亲事的一些话。毕竟现在已经入了冬,离明年开春也很近了,成亲这样的大事,总是要提早开始筹备的。   等薛明诚回了府,次日又特地进宫一趟,告诉了薛太后这件事。   薛太后听了很高兴,当即就赏下了好些上好的丝绸锦缎给姜清婉,让她绣嫁妆。还有旁的一些东西。姜清萱听闻这件事,自然于她而言也会有很大的助力,就也赏下了许多东西来。   永昌伯府众人自是不必说,这样的大喜事,谁人脸上不是一团喜气洋洋的呢?都开始筹备姜清婉的嫁妆起来。   不过相比旁人的喜悦,姜清婉倒是显得平静的多。不过在姜老太太和姚氏等人的催促下,也开始慢慢的绣起嫁妆来。   但心中到底是半点喜悦都没有的。   忽一日过了小雪的节气,姜老太太的身子越发的大好起来。想起上次自己发下的愿心,就要带着姚氏和姜清婉一众府中女眷到城外的云林禅寺还愿去。   ☆、第125章 寺中相见   永昌伯府两位姑娘都有大出息,一位进宫做了太子良媛,一位和卫国公定了亲事,连太后都有赏赐下来,于是现在排场自然比以往不同。   到那日,姜老太太坐了一乘八抬大轿,姚氏是四人轿子,姜清婉和姜清云共乘一辆华丽马车,由侍卫开道,浩浩荡荡的往郊外云林禅寺而去。   云林禅寺原就位于京郊,离着京城一来一去还是要些时候的。而且姜老太太早就听说这云林禅寺是百年古刹,风景幽深。上了年纪的人,未免都信佛,于是姜老太太就想要在这寺庙中歇一晚,用了斋饭再走。   一时到了云林寺,僧人接了进去,引着姜老太太等人参拜了各处大殿中的佛像。姜老太太就说了想要重塑佛像金身的事。   僧人听了,自是喜不自胜,忙往上报了。知道她们要在寺庙中住一晚,忙叫僧人打扫了几间干净的厢房出来,又叫人去做素斋。   一时等到用完晚膳,天色已渐渐向晚。   难得姜老太太兴致竟然好的很,由桃叶扶了,领着姚氏,姜清婉和姜清云就在寺庙中闲走起来。说是一来消消食,二来看看风景,三来也可以听听晚钟。   云林禅寺背后的青山栽的多是青松,此刻有风拂过,松涛阵阵。   夕阳已下山,西边天空唯余晚霞。不过冬天的晚霞也并不绚丽,看上去总如同夹杂了点灰色一般,并不十分明亮。   姜老太太一行人正在寺庙后院中闲走,但忽然就看到有两个人正急急忙忙的往后走。   姜清婉上次在周辉家是见过陈平的,于是便一眼认出来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知道这是崔季陵的贴身侍卫。   既然陈平在这里,那换而言之,崔季陵现在也在这云林禅寺中?   姜清婉心中陡然抖颤了下。   又见跟在陈平身后的那个人右肩上背了只药箱,想来应该是个大夫。   能得陈平亲自领着的大夫,想必应该是崔季陵有疾。而且看陈平现在一脸焦急的样子,想必崔季陵病的很不轻。   明明心中应该是很恨那个人的,恨不得他死了才好。但是现在知道他病了,还是忍不住的会去想他到底是怎么了。   一时眼望着陈平和那位大夫快步转入旁侧的一条小路,她才收回目光。   姜老太太和姚氏她们也看到了陈平和那位大夫。不过她们并不认得陈平,自然不知道这是崔季陵身边的贴身侍卫,只以为这是有其他香客留宿。   寺庙中原本就常有香客留宿,分了男院女院,也算不得稀奇。   于是姜老太太等人看一眼也就罢了,并没有去深究。随后在周边又走了走,就各回厢房去歇着。   姜清婉和姜清云歇在同一处厢房里面。姜清云平常甚少出门,这还是头一次到云林禅寺来,小孩子家,自然觉得兴奋。就一直和姜清婉说话。   姜清婉却有些心不在焉。   自打和薛明诚定了亲事,每日被关在屋子里绣嫁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总是会想起上辈子的事来。   一方面想着上辈子崔季陵对她的好,一方面想着崔季陵后来对她做的那些事,连自己都有些糊涂起来,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夜色渐渐的晚了,姜清云毕竟累了一天,扛不住,由丫鬟服侍着去睡了。   绿罗和红药已经铺好了家里带来的锦褥。知道姜清婉怕冷,还灌了个汤婆子放在被窝里,这才过来请姜清婉歇息。   姜清婉起身站起来。她原也想上床歇息,但看了窗外的月色一眼,忽然叫绿罗:“我现在睡不着。外面月色甚好,你陪我出去走一走。”   今儿是农历十四。虽然比不得十五、十六的月亮,但月色也如碎银一般,倾斜而下,照的各处明亮一片。   绿罗听了,就去拿了一领斗篷过来:“姑娘,外面冷,您披着这件斗篷。”   是一领粉色撒花缎面的夹斗篷,很能挡风。   姜清婉依言披上,绿罗走过去打开门,主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外走。   姜清婉一开始确实只是想出来散散心,但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傍晚时分看到陈平和那个大夫的地方。   知道崔季陵肯定就住在前面不远处,她心中忽然就起了一个念头,想要过去看一看。   其实云林禅寺占地很广,后院厢房很多,即便她知道崔季陵就住在那一块,但谁知道他到底住在哪一间厢房?   理智上姜清婉是知道这一切的,但是情感上,她已经转过身,径直的往那边夹道走去。   绿罗吓了一跳,忙快步的追过去。   彼时姜清婉已经走到夹道里面去了。绿罗赶上,急切的说道:“姑娘,这里是男客住的厢房。咱们还是回去吧。”   她只以为姜清婉不知这里是男客住的地方,所以连忙出声提醒。   主仆两个人这时已经走过夹道了,迎面便见一溜儿的屋子。月光下就见这些屋子也是朱漆槅扇门,朱漆立柱,同大殿一样。不过看着就是比大殿要小些。   看来是配殿,又或是罗汉堂之类的地方。   姜清婉原也是一时冲动往这里来,这会儿被绿罗一提醒,也知道自己莽撞了。   她虽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名声,但这事若让姜老太太和姚氏知道这件事,她肯定是说不清楚的。就想要立刻转过身回去。   但这时忽然就听得前面不远处有破空之声响起,随即就是刀剑相击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的瘆人。   主仆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绿罗忙道:“姑娘,我们快回去。”   说着,就伸手要来拉姜清婉。   但她的手尚未碰到姜清婉,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在低喝:“什么人?”   随即就听到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姜清婉刚刚听到前面刀剑相交的声音,立刻就想到了前几天崔季陵在半路上遇袭的事,心中就知道,只怕是上次刺杀不成功,这次又有人来刺杀崔季陵了。   胸腔里的一颗心就高高的提了起来,情不自禁的就想过去看一看。   但也知道她手无缚鸡之力,且刀剑无眼,过去只怕立刻就会被人误杀了。至于崔季陵,他身边有很多侍卫,要她来担心什么?   就想要跟绿罗转身回去。但就听到有人在喝问,随即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闷哼,忙回头看时,就见绿罗已经晕倒在地上了。   她心中震惊,忙蹲下来推绿罗,小声的叫她,但绿罗依然一动不动。   此刻前面状况又有变化。刀剑相交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不说,且渐渐的有向她这里而来的趋势。很显然,那伙人打架就要打到她这里来了。   这个时候姜清婉若是想要自己一个人逃走还是有可能的。但看着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绿罗,最后她一咬牙,还是没有跑走,而是双手托住绿罗腋下,四面望了一望,就朝着最僻静的那间配殿走去。   想要两个人先在这里躲藏一会儿,等外面的那伙人都走了再回去。   好在配殿的门一推就开了。   姜清婉费力的将绿罗拖进去平放在地上,然后就着槅扇门里斜进来的月光检查绿罗身上各处。   没有伤痕,也没有流血。手指放在她鼻尖下,呼吸还算平稳。看来应该是被人用石子之类的暗器打晕了,性命应该无碍的。   知道这一点之后,姜清婉一直突突乱跳的心才安稳下来一点点,跌坐在绿罗身边。   也是这时才察觉到自己的里衣竟然被汗给浸湿了。   不够很快的,她胸腔里的一颗心又开始突突的乱跳起来。而且比刚刚跳的更厉害。   因为她在抬头打量这配殿的时候,就看到正面挂了一幅画。   画上的少女,杏黄色的褙子,桃红色的长裙,站在一株桃树下,手中拈了一枝桃花,正盈盈浅笑,颊边梨涡隐现。   这分明就是上辈子的她啊。   是什么人画了她的画像悬挂在这云林禅寺的配殿里?   目光忽然又看到画像前面的条案上放的朱漆牌位。就着月光看时,就见上面金字写着先室姜氏闺名清婉生西莲几个字。   竟然是她的牌位!   而且这个字迹她是很熟悉的。笔力劲健,银钩铁画一般,分明就是崔季陵写的。   他竟然在这云林禅寺里面放了她的画像,还放了她的牌位......   姜清婉心中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一时又看到牌位旁边放了一只匣子,禁不住起身走过去看,就见盒盖上用螺钿嵌了两朵芍药花,极是逼真。   她看了一会儿那两朵芍药花,一颗心已经跳的如狂风中的树叶一般快。然后她抬起手,发现手竟然在发抖。   不过还是慢慢的打开了盒盖。   待看到里面放的东西,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水扑簌簌的就沿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怕外面还在厮杀的人会听到,她抬起右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双唇。但眼泪水还是控制不住的一直滚落下来。   匣子里面放的东西,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群芳志》孤本,她绣给崔季陵的那只墨绿色香囊,还有那支红珊瑚簪子。   原本以为崔季陵既然都已经那般对她,这些东西他如何还会留着?肯定早就丢弃掉了。但是没有想到她现在竟然还会看到这些。而且看起来都保存的很好......   特别是那支红珊瑚簪子,她记得是崔季陵送她的生辰礼物,她很喜欢,经常会戴,可后来被崔华兰给弄断了。但是现在,这支簪子竟然被修补的好好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曾经被损坏过。   崔季陵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一方面那样待她,但另外一方面却又将这些东西保存的好好的。还在这配殿里面放了她的画像和牌位。   姜清婉百思不得其解。   而就在这时,旁边青色的帘子后面忽然闪出来一个人。   姜清婉吓了一跳,忙往后倒退。   手肘不小心撞到了长案上的香筒,只听得咚的一声响,香筒落到了地上。   屋外的刺客听到了动静。姜清婉就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那间屋子里有人。”   脚步声纷至沓来。且越来越接近。   借着月光,姜清婉这时也看清了那个忽然从帘子后面闪出来的人。   石青色的直身,冷峻的眉眼,竟然是崔季陵。   ☆、第126章 寺中遇险   崔季陵昨日从永昌伯府提亲失败出来,和何景明说了几句话,随后他也没有回靖宁侯府,而是直接回了云林禅寺。   回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放有婉婉画像的配殿中静坐,跟她说话。   画像中的婉婉身上穿的正是一件杏黄色绣芍药花的褙子,桃红色的长裙。鬓边云纹玳瑁步摇,跟姜清婉先前的穿戴妆束一模一样......   自从他住进了这云林禅寺,每日至少要在这间配殿里面坐一两个时辰,但今日猛然的看到姜清婉和婉婉相同的穿戴,勾起以前的很多事来,心中思绪难平,竟是在这间配殿中坐了整整一晚。   这段日子他原就过的如同苦行僧一般的清苦,身子已经很清瘦了,如何还经得起这般熬夜折腾?次日便渐渐的精神不济起来。   陈平几次要请大夫过来给他诊治一番,但总被崔季陵呵斥住了。但后来见他脸色渐渐不好起来,甚至于又开始吐血,高热起来,显然是体内余毒又开始发作起来。陈平就拼着违抗他的命令,叫人快马去京城请了钱大夫过来。   钱大夫虽然不是御医,但医术高明。前几次崔季陵余毒发作时都是他过来诊治的。而且这些年他也一直在给崔季陵调理身子。   原本崔季陵的身子在他的调养下已经渐渐的好了起来,体内的余毒也很少发作,但是自从知道姜清婉的死讯之后,一连串接二连三的打击,连陈平都记不清他到底吐了几次血了。   钱大夫过来一切脉,面色就凝重起来。忙拿了一瓶自己调制的解毒丸出来,倒了一颗出来给崔季陵服下。将剩下的递给崔季陵,又郑重的叮嘱他,每日一定要服用一颗,若不然,只怕华佗再世也难救。   崔季陵接过,面上是淡淡的笑容。   现在活着于他而言只是煎熬。死了也好,可以早日下去陪婉婉。所以这解毒丸服与不服有什么区别?   钱大夫还在跟崔季陵说,他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昆仑山上有一种雪菊,可解世间万毒。若能寻得此物,大都督体内的余毒自然不足为虑。   陈平听了,立刻就要叫人出发去昆仑山寻找这种雪菊,但被崔季陵给止住了。   钱大夫给的这瓶解毒丸他尚且不想吃,更何况那能解世间万毒的昆仑雪菊?   便叫陈平送钱大夫回去。   陈平待要再劝说崔季陵寻找昆仑雪菊的事,但忽然就见外面有侍卫冲进来禀报,说是有刺客来袭。   陈平面上变色。   前几日崔季陵半路遭刺杀,他们虽然抓到了一名活口,但尚且还来不及审问,刺客就已经咬舌自尽。   随后他们从刺客所使用的兵器,所使用的毒,以及身上穿着的衣着布料入手,已经查出那些刺客来源于江湖中一个名叫绮红阁的秘密暗杀组织。   但据他们所知,绮红阁是个□□的组织。也不知道是什么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买凶暗杀崔季陵。   而现在,又来一次暗杀。而且刺客人数比上次多了三倍不止。   虽然经过上次遇袭的事后,陈平也增调了几倍的侍卫过来暗中保护崔季陵。原本双方是尽可一战的,但无奈这些刺客兵器上都淬了毒。且都是极霸道的毒,这些侍卫但凡被他们的兵器伤到,立刻就会发作。   陈平见势不好,立刻叫崔季陵先离开云林寺,他率领其他侍卫断后。   但崔季陵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往放着婉婉画像的配殿走。一边走,一边还神色平静的对陈平说道:“不用再管我。你们现在就出寺,去找周辉,他会好好的安置你们。”   至于他,若能死在那间配殿里,也算是和婉婉死同穴了。   只不过他才进配殿没多久,忽然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听起来那个人手上还拖拽了什么东西。   崔季陵闪身躲在旁边的帘子后面,冷眼看着来人推门进殿。   原本他手中已经暗扣了一只匕首,只待来人进屋就立刻飞掷出去。   这里是安放婉婉牌位和画像的地方,他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打扰她的清净。但是没想到进来的人会是姜清婉。而且当她看到婉婉的画像,她的牌位,还有匣子里的东西时竟然会激动成那个样子......   联想到上次姜清婉对他说的她见过婉婉,婉婉已死的话,虽然后来经他查证姜清婉那极有可能是在说谎,但是从她每次提到婉婉时就忍不住的对他怀有恨意来看......   崔季陵心中忽然就升起一个念头。   这个姜清婉一定认得婉婉。   想到这里,他立刻就从帘子后面闪身出来。   姜清婉原本正在震惊和激动中,忽然看到一个人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吓的差点儿就尖叫出声,胳膊还不慎打翻了长案上的香筒,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外面的刺客原本就在一直找寻崔季陵的踪影,这会儿听见屋里面发出来的声响,立刻就要推门来进来查看。   崔季陵见状,长臂一伸,将姜清婉牢牢的禁锢在自己怀中,闪身重又躲入帘子后面。同时手捂住她的嘴巴,防止她发出声音。   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气息,是刚刚吃过解毒丸的缘故。   除此之外,这个怀抱是这样的让她熟悉。   姜清婉的眼泪水一时越发的控制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沿着白皙的脸颊就不停的滚落下来。身子也在不停的发颤。   这时配殿的门已经被人推开了,崔季陵探头往帘子外面看了看,就见有两名刺客进来。能看到他们手中拿着兵器在月光下闪着蓝幽幽的光。   很显然,兵器上淬了毒。只怕还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崔季陵眉头微皱。   若只是手拿一般兵器的刺客,再多来两个他也不放在眼里,但是他们手里的兵器竟然有毒......   这可就比较麻烦了。   他虽然不怕死,但也不想死的太难看。婉婉是个喜欢干净的人,他不想到了九泉之下会吓到她。   正想着这些事,忽然就察觉到手上一阵剧痛袭来。低头看时,就见是姜清婉张口狠狠的咬住了他的手掌。   而且小姑娘看着还泪痕满面,连身子都在发抖。   崔季陵心中一震。   她这是在害怕,还是旁的什么?上次他在失控的马车前救下她时,她也曾在他的怀里泪流满面。   但若只是害怕,为何姜清婉看着他的目光还那般的怨恨,以及哀伤?   而且他的婉婉每次生气的时候也喜欢咬他。他还曾笑话她就如同小狗一般。而现在这个小姑娘也......   不过已经来不及细究这些事了,那两名刺客已经发现了他和姜清婉。   崔季陵以前只是个文弱书生,身无武功。从军之后虽然苦练过,但到底是半路出家,练不到极致。转而苦练射箭,是军中有名的神箭手,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只是这近身搏斗上面到底要差一些。更何况还是面对这些自小就苦练武功,兵器上还淬了剧毒的刺客?。还要护着怀中的姜清婉。于是很快的就相形见绌起来。   为了不让他们毁坏配殿中的牌位画像之类,他还特地的翻窗而出。当然,没有将姜清婉放下。   一来,经过刚刚的事,他确信姜清婉肯定是知道婉婉的,他想好好的问一问她。二来,纵使想否认,但是他心中对姜清婉确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总觉得她和婉婉极其的相似。甚至有时候他都会有一种错觉,她就是婉婉。   这番打斗惊动了其他的刺客。他们都认出崔季陵来,转而抛弃其他侍卫,只来围攻他一个人。两个人渐渐的被刺客逼至后山。   姜清婉几次想推开崔季陵,但还是被他紧紧的单手抱住。   他心中清楚,若这会丢下她,她无疑就只有死路一条。   好在最后陈平领侍卫来救,局势渐缓。眼见刺客即将被清剿,但这时就见几个刺客互望一眼,然后忽然都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来,对着崔季陵和姜清婉他们这里就奋力的扔了过来。   竟然是炸、药。   姜清婉在崔季陵的怀中看见,面上猛然变色。   崔季陵自然也看见了,面色凝重起来。只是他待要抱着姜清婉躲闪,一来两个人所出的地方原就是方寸之地,背后就是峡谷,二来那几名刺客扔过来的炸、药极有技巧,竟是封住了两个人所有的出路。   分明就是要炸死他们。   陈平等人想来救,但如何还救得?只听得轰隆隆几声巨响之后,碎土碎石飞溅的到处都是。离得近的人都被那强劲的起浪给掀翻在地。   待尘土落尽,硝烟散尽,陈平等人忙看原地,哪里还有崔季陵和姜清婉的身影?便是他们先前所站的地方悉数被炸毁,山石不停的往峡谷下面滚落。   陈平心中一沉,忙赶过来看视。   但原就是深夜,纵然有月光,又哪里能看得分明?眼中所见多是一片漆黑。不过耳中能听到水流的声音,想来峡谷下面应该是一条河流。   而且听这水流的声音,这条河流应该还比较湍急。   陈平的心中越发的沉了下去。简直都已经冰凉一片了。   就算刚刚的那些炸、药没能炸到大都督,但是他现在落入这样的急流中......   更何况他原就余毒发作,发热不止,身体很虚弱。   ☆、第127章 马甲不保   姜清婉上辈子是跳御湖自尽,心中对池塘湖泊之类的便存了恐惧之心,每每见着这些都宁愿绕路走,绝不近前。   而现在,几声巨响之后,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往下急剧坠落。尚且还来不及惊呼,便有水灌进她的口鼻中来。   已经过了小雪节气,又是深夜,山林湖泊中的水虽说还不至于冰冷刺骨,但也是很冰凉的。   姜清婉很喝了几口水,立刻就想起上辈子她跳御湖自尽的事来。   当时也是如同现在一般。很不好,很难受的感受。   巨大的恐慌袭来,但她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冰凉的河水不停的灌进她的口鼻,还有慢慢窒息的感觉。   她心中由不得的苦笑。也觉悲凉。没想到连着两辈子,她竟然都是同一种死法。这可真的是,很不美好的体验呢。   不过就在她放弃挣扎,任由自己的身子往下坠落的时候,就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用力的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瞬间就从水里拉到了水面上来。   是崔季陵。他伸臂环住了她的腰,救了她。   窒息的感觉消失,重新呼吸到山林间清新的气息,姜清婉一刹那都没有反应过来,忍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待她回过神来,就看到崔季陵正在凝目看她。   星月光下,他双眸平静沉稳,一如以往。仿似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只要有他在,她便会觉得安稳。   当年她被迫坐上去京城的马车,被孙兴平强迫堕胎,在浣衣局中吃辛受苦,最后愤而跳御湖自尽的时候,心中也不是没有幻想过这个人会从天而降,带她离开那些水深火热。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来,一直都没有来。   而现在,她重活了一辈子,想要忘却上辈子所有的事,也忘却眼前的这个人,不想再跟他有半点瓜葛,他又来救她做什么?   他为什么现在要救她?为什么上辈子她在经受那些痛苦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出现?   姜清婉忽然就忍不住,眼泪决堤而出。   人便是这样,有的时候觉得所有的苦痛都能自己一个人担着。也确实勇敢的担了下来。但一旦遇到一个契机,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心中的委屈便会瞬间爆发出来,压根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姜清婉现在便是这般。再没有平日她在外人面前的平和沉静,反而跟个孩子一样的哭着。看起来极伤心极难过的样子。   且她心中实在是怨恨崔季陵。哭着哭着,就忘了平常告诫自己一定要远离这个人,万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到底是谁的事来,张口便狠狠的一口咬在了崔季陵的胳膊上。   两边悬崖陡峭,夜间又难视物,不容易攀爬上岸,所以两个人现在还在水里。崔季陵一手紧抱姜清婉纤细的腰肢,一手划水。猛然胳膊上剧痛袭来,他忍不住的闷哼一声。   姜清婉却不管不顾,依然狠狠的咬着他没有松口。且一边咬,一边眼泪水还落个不停。   崔季陵看着她,忽然就觉得心跳如擂鼓。   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其实就是他的婉婉。   她们两个有相同的名姓,相同的一些习惯性小动作。连每次生气的时候喜欢咬他都是一样的。   更甚至,她每次听到他提起婉婉的时候便会很激动,言语态度间全都是对他的怨恨......   若她不是婉婉,怎会如此?   而且,以往每次他看到姜清婉的时候,纵然是不一样的相貌,但总是会让他有一种她和婉婉极相似,甚至就是婉婉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心中的所有疑问和不解瞬间凝成一个很大胆,也不可思议的念头。   “你是婉婉?”他看着她,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紧紧的握住姜清婉的一侧肩膀,声音急促又紧张,“你是不是婉婉?”   姜清婉不答,依然死命的咬着他的胳膊。眼泪水还是难过的流个不停。   以往婉婉虽然生气的时候也咬他,但也只是轻轻的咬,从来没有这般用力的时候。   自然,这若是其他人,崔季陵绝对不能容忍。可若这是婉婉,即便她给他再大的伤痛,他也甘之如饴。   就顾不上胳膊上的痛,只急切的问她:“你是婉婉,对不对?你是婉婉。”   姜清婉这会儿是低着头在咬他的。他想要看她,就伸手去托起她的脸。   因为急切紧张,也有激动,崔季陵的手都在发抖。也是黑夜,姜清婉又一直在躲,所以很难碰到她的脸。   不过最后到底还是碰到了她的下巴。   不顾她的挣扎,崔季陵手指紧钳着她的下巴,用力的就托了起来,迫使她抬起头来。   月光银白,落在她的脸上。少女头发衣裳尽湿,满面泪痕。面色也是煞白的。不知道是因为冷的缘故,还是因为激动生气的缘故。   “你是婉婉。你是婉婉,对不对?”崔季陵双目紧盯着她,目光焦急的在她面上逡巡,胸腔里的一颗心几欲跳出来,不停的重复着这句问话,“你是我的婉婉?你来找我了?”   声音发颤,焦急的想向她求证。   黑夜总容易撕下人的伪装,让人将心里最薄弱的一面露出来。绕是姜清婉自以为上辈子在宫里的那三年已经让她心如止水,无悲无喜。再次重生为永昌伯府的嫡女之后更是淡定平和,对着任何人任何事心湖都不会再起涟漪。可是这会儿,经过刚刚的一番生死边缘徘徊,现在又面对崔季陵这般询问,她还是几欲崩溃。   原来就算有了那些负她的悲伤事,她也压根就做不到无视这个人,对他心如止水。她心中还是一直在怨他的。   怨他为什么会那般待她。也怨他在她经受那么多苦痛的时候没有来救她。   他明明就是她的一切啊。为了这个人,她当年可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都做出来过。可最后他却是那般的辜负她。   “我不是。”她哭着大叫,一面双手还用力的推着崔季陵的胸口,想要将他推远,“我不是她。她早就死了。难道你不知道?她是自己跳进御湖里自尽的。你不是设了她的牌位,挂了她的画像?现在你还来问我这句话做什么?”   想要糊弄过去,但崔季陵却敏锐的发现了她话语中的漏洞。   “我是告诉过你婉婉死在御湖里的不错,但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她是自尽的。你如何会知道她是自尽的?”   崔季陵双手紧握着她的双肩,无论她如何用力的对他又踢又咬,依然丝毫不放开:“你就是婉婉,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你还跟婉婉一样,紧张的时候就会绞手指,生气的时候上齿就会轻咬右边的唇角。若实在是恼了,你还会咬我。”   姜清婉愕然。   她并不知道她自己有这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可是崔季陵竟然会知道......   崔季陵还在说那些他观察来的事:“你一样的喜欢花卉,会治风兰。且每当我提到婉婉的时候,你都会表现的很激愤。再有上次,你虽然在我面前撒谎,说婉婉已经死了,但当时你说婉婉手上生有冻疮。婉婉在浣衣局三年,寒冬腊月都要洗衣服,手上确实生了冻疮。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婉婉自进宫之后可是没有出过宫的。而你以前远在甘州乡下,更不可能进过宫。”   婉婉手上生有冻疮的事,是孙姑姑那时告诉崔季陵的。孙姑姑自然说了许多婉婉在浣衣局里的事,当时崔季陵听了,只如同万箭穿心的痛。   他心疼婉婉受的所有罪,恨不能以身替之。但只可惜婉婉已死,他纵然有以身替之的心也没有用。   但若是眼前的小姑娘真的是婉婉......   他以往读书的时候,志怪的书也有看过,里面就曾记载有借尸还魂的事。那婉婉是不是也是这样?   忽然想起以前他遣出去查探姜清婉的人回来向他禀报的时候曾说起一件事。姜清婉以前在甘州乡下的时候性子极野,邻里之间说起她都会摇头,说她是很没有教养的一个人。但是来京途中,快到太原府的时候她曾落过一次水,随后高热几天,醒过来性子竟然慢慢的沉稳了起来。   是不是那个时候婉婉就已经......   而她们离开太原府遭遇强盗的时候,他一开始甚至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出手搭救。   现在想来,只觉后怕。   “婉婉。”不顾姜清婉的挣扎,崔季陵伸手箍着她的纤腰,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你是婉婉。你肯定是我的婉婉。你肯定是。”   她是婉婉。一定是。只能是。   前几日他原就余毒发作,这会儿情绪激荡之下,只觉喉间一阵腥甜,忍不住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不过心中实在是狂喜,压根就顾不上这些。只不停的低头亲吻着姜清婉的头发,一遍遍的叫着她:“婉婉。婉婉......”   ☆、第128章 深夜求证   崔季陵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有淡金色的夕阳透过雕花窗子斜进来,将屋里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切柔和的光晕。   是他在靖宁侯府的卧房。   头痛欲裂,也遍身滚烫如火烧。   他拧着眉,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晕倒之前的事忽然悉数涌入脑中,他心中震惊,猛的起身坐了起来。   他记得在云林禅寺的时候他遭遇刺客刺杀,后来炸、药落地爆炸的前一刻,他抱着姜清婉一起跳入峡谷的河流中才躲过一劫。   随后他疑心姜清婉是婉婉借尸还魂而来,但姜清婉却一直否认。后来更是用力的伸手推开他。   他前几日原就余毒发作,抱着姜清婉跳下峡谷的时候身子也被水底的石头割伤。而那会儿心神激动之下,被她那样狠狠的一推,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后背竟然撞上了一块水中的大石头。当即就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而他现在好好的在家里。那婉婉,他的婉婉......   陈平和周辉原本正在外面的明间里面轻声的和钱大夫说话,询问崔季陵怎么还没有醒,身子到底有没有大碍的事,忽然听到卧房里面传出来声响,两个人赶忙过来看视。就见崔季陵正扶着床柱摇摇晃晃的起身想站起来。   两三日水米未粘牙的人,而且原就身子虚弱,这会儿连站起来都困难。只觉全身发软,一动眼前就满是金星乱绕。   周辉忙上前,伸手扶着他在床沿上坐下,一面问他:“大都督,您可有觉哪里不适?”   隔着寝衣,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滚烫。可见烧的实在厉害。   崔季陵不答,只抬头急切的问陈平:“婉婉......,姜姑娘在哪里?”   陈平和周辉没想到他醒过来第一句话问的竟然会是姜清婉。那个小姑娘什么时候在大都督的心里这样的重要了?   陈平就回答着:“属下找到您和姜姑娘的时候,姜姑娘就被卫国公送回永昌伯府了。现在她应该在家里。”   “薛明诚......,”崔季陵双眼微眯,眉眼间的神情渐渐凌厉起来。   他都已经快要忘了薛明诚和姜清婉已经定了亲事的事。想想薛明诚前去永昌伯府求亲的那日他也是去了的,不过却是代何景明去求亲的。   若姜清婉不是婉婉便罢了,若她真的是婉婉......   崔季陵扶着床柱的手猛然握紧,心脏也漏跳了一拍般。   他这做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事?!竟然帮着自己的义子去跟自己的妻子求亲。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被其他男人求亲成功。   他现在只懊恼的恨不能反手就给自己一刀。   忽然又想起那日姜清婉身上的装束穿戴来。   当时只觉震惊,但并没有,也不敢往其他方面想,心中还以为只是巧合。但现在想来,那绝不可能是巧合。   她分明就是婉婉。一定是她。   崔季陵心中激动起来,手扶着床柱就要立刻站起来。   只可惜他一动就发现全身无力,眼冒金星,后背被石头割伤的地方也火辣辣的痛,想要走动一步都难。只能喘息着又在床沿上坐了下去。   他心中明白这是连日来他不停糟蹋自己的身子,明明余毒发作却不肯吃药,那夜在水中也被石头撞击割伤所致。   便吩咐陈平:“速去将钱大夫请过来。”   他要好起来。他要立刻就过去见姜清婉。他要逼问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婉婉。   陈平和周辉闻言大喜。   自从知道夫人的死讯之后,崔季陵就一直糟蹋自己的身子,甚至萌生了死意。他们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只可惜纵然百般劝说依然没用。   但现在大都督竟然主动的叫钱大夫过来。   岂不是他有了求生的意愿?   陈平忙说道:“钱大夫现在就在外面的明间,我立刻去将他请进来。”   说罢,转过身就往外跑。   一面跑,一面心中还忍不住的想着,大都督忽然这般,难道是因为姜姑娘之故?想想那日找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大都督纵然昏迷着,但手还一直紧紧的攥着姜姑娘的胳膊。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掰不开他的手。当时卫国公在旁边看着,一张脸全都沉了下来。   但不管如何,只要大都督有了求生的意愿,那就是好的。   急急忙忙的请了钱大夫进卧房来给崔季陵看视。   一番切脉后,钱大夫的神情较那日在云林禅寺的时候越发的凝重。   不用说,肯定是崔季陵的身体状况越发的糟糕起来。   先前给崔季陵的那瓶解毒丸早在水中浸湿,不能再用了。钱大夫忙重新拿了一瓶新的解毒丸出来,先让崔季陵服了两颗,又交代以后一定要每日服用。   崔季陵伸手接过,面上神情郑重。甚至还询问起钱大夫有关昆仑寒菊的事。   虽然姜清婉那一直在否认她不是婉婉,他现在也不敢完全肯定姜清婉就是婉婉,但是他心里还是有极大的把握的。   接下来,就是要姜清婉自己承认这件事,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而一旦确定此事,他是肯定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子的。若不然他现在死了,岂非和婉婉两个人又要再次阴阳两隔?   周辉和陈平在旁看见,心中都是喜不自胜,只觉连日来的担忧都一扫而空,面上不约而同的都有了一丝笑意。   钱大夫回答完崔季陵的话,又提笔开了药方。陈平接过来,亲自送钱大夫出屋。又叫了个侍卫拿着药方速去药铺抓药。   等他回到里间卧房,就见崔季陵正在询问周辉当日找到他时的场景。   那日崔季陵遇袭,炸、药响过之后原地便无人影。黑夜也看不清峡谷下面的情形,只隐约知道有一条河流。   陈平心中焦急,连忙叫人飞马去告知周辉此事。让周辉立刻遣人手过来到峡谷下面搜寻。同时绿罗那丫鬟也醒了过来,告诉了姜老太太和姚氏这件事。姜老太太和姚氏既惊且惧,也连忙叫人去通知了姜天佑,叫人手过来帮忙。   结果后来非但是姜天佑过来了,连薛明诚也过来了。   底下的峡谷能有多大?三班人马一起搜寻,在日出东方之时就找到了他们两人。   彼时他们正在一块水中的大圆石上。崔季陵昏迷不醒,姜清婉却是着醒的,正跪坐在崔季陵身边,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众人连忙涌上前,要救他们两个人到岸上来。但这时就发现崔季陵的手在紧紧的握着姜清婉的胳膊,铁钳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掰开。最后还是薛明诚沉着脸走过来,不由分说的就用力将崔季陵的手扯了开来。   按照周辉的描述,若再不能将崔季陵的手从姜清婉胳膊上扯下来,看薛明诚的那意思,简直就要拿把刀过来砍断崔季陵的手一般。   崔季陵听了,唇角微微冷笑。   他握着他妻子的胳膊,什么时候由得他薛明诚来干涉了?   但忽然又想起那日薛明诚去永昌伯府求亲的时候他也是在的。竟然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薛明诚求亲成功而没有阻挠,甚至还说等他们两个人大婚的时候他会送上一份贺礼......   恨不能时光倒流回那日,狠狠的抽那个时候的自己一耳光,骂一句蠢货才好。   正懊恼时,又想起那日是姜清婉自己选择了薛明诚。   他心中立刻就开始觉得恐慌起来。   薛明诚相貌俊美,气度闲雅,又是卫国公。而且年纪还比他小六岁,婉婉会不会......   无论如何都再坐不住,就叫了陈平过来,吩咐他叫几个身手好的侍卫过来随他出门。又让他去将前些时候他吩咐暗中跟随查探姜清婉可有异常的那个暗卫叫过来。   一面又叫周辉过来,低声吩咐他下去准备一应所需的东西。   陈平和周辉心中都很震惊。前者不明白现在都已经入了夜,大都督也才重伤刚醒,这样着急出门是要去哪里?而后者震惊的则是,大都督让他准备的那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不过崔季陵没有给他们时间细想这些事。动作快速的穿上了一件墨蓝色的直身,往外就走。   外面夜凉如水,陈平连忙拿了衣架上搭着的石青色直身追过去给他披上。并连声的吩咐人快备马。   一时几人在大门前上马疾驰,待望见永昌伯府时崔季陵便勒住马,然后翻身下马。   吩咐两名侍卫留在原地照看马匹之后,崔季陵就率先往前快走。   待到了永昌伯府的院墙外,崔季陵叫了那个暗卫过来,询问他姜清婉住在永昌伯府何处。   那次他怀疑姜清婉撒谎,一方面让人去甘州查探姜清婉的过往,看她是否真的如她所言曾经见过婉婉,另外一方面还遣了一名暗卫暗中查探姜清婉,看她是否有异常。   只是后来暗卫一直回报说姜清婉并无任何异常之处,且姜清婉入宫之后暗卫也无法入宫,无从得知宫中情况。所以崔季陵便召回这名侍卫,让他不必再暗中跟随查探姜清婉的情况。   暗卫说了姜清婉住在松鹤堂东厢房的事,崔季陵便让他头先带路。   陈平至此时才知道他家大都督这夜半出门,原来是翻墙来找姜清婉。   虽然以前他就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大都督对姜清婉有些不一样,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半夜前来翻墙找她。   而且论起来两个人还是世叔和世侄女的关系......   所以想想这事还真的是,挺让人震惊的。   不过只要能让大都督重新振作起来,这世叔和世侄女的关系也没什么。左右又不是亲叔侄,怕什么?   就安心的跟在崔季陵身后翻墙进永昌伯府。   永昌伯府虽然有守卫,但他们三个人身形都很迅捷,自然不会惊动那些护卫。   只是一路到了松鹤堂的东厢房,就见里面空荡荡一片,哪里有姜清婉的身影?便是旁的半个人影也没有。   崔季陵心中急切,眼角余光看到院子里有个守夜的丫鬟,便低声吩咐陈平去将丫鬟擒来,逼问她姜清婉在何处。   三个人虽然未蒙面,但都站在阴影里。且此夜无月,星光也暗淡,所以丫鬟也看不清楚他们三个人的相貌。   一番逼问之下,丫鬟很快就交代出姜清婉现在住在碧梧院的事。还说了碧梧院在何处。   陈平听完,不待崔季陵吩咐,就重重的一个手刀劈向丫鬟后脖颈,那名丫鬟顿时就昏迷了过去。   随后三人依着丫鬟所说,一路往碧梧院而来。   这所院落之所以名叫碧梧院,是因为院子里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不过现在已是冬季,梧桐叶早就落尽,唯有光秃秃的枝丫随风摇晃。   好在墙角青竹的叶子依然一如既往的青翠,为这院子平添一丝绿意。   崔季陵吩咐陈平和暗卫在碧梧院外等候,自己则翻墙进入院子。   已过二更,碧梧院里的丫鬟婆子都已经睡着。正面的三间厢房也没有亮灯,漆黑一团。   崔季陵清楚的记得,婉婉最讨厌有西晒的屋子,所以这会儿他便径直的往东次间走。   轻轻推窗,就着暗淡的星光往里一望,能隐约看见一张床。床上的绸帐也放了下来。   果然是卧房。   房里并无丫鬟值夜。这也是婉婉的习性。她入睡的时候喜欢安静,以前还在娘家的时候也不喜房中有丫鬟值夜。   崔季陵心中既酸且涩,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虽然他心中是有很大的把握,姜清婉就是婉婉,但万一她真的不是呢?毕竟借尸还魂这样的事,以往他也只在志怪小说里面看到过,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而且若姜清婉真的是婉婉,她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件事?甚至见到他的时候还一直恭顺的叫他世叔,还当着他的面选择要嫁给薛明诚......   一番踟蹰之下,最后终究还是一咬牙,翻窗而入。   落地的时候脚步声特意放重了些,果然惊醒了睡在床上的人。   “是谁在外面?”   明明只是一道略带沙哑的询问声,但是听在崔季陵的耳中,只让他心神震颤,眼中险些就落下泪来。   这样熟悉的感觉。她就是他的婉婉,绝对不会错。   想要开口说话,但几次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待床上的人又问了一遍,声音也较刚刚提高了,他才颤着声音开口。   “婉婉,”他声音也很沙哑。而且能听出来带了一丝哽咽,“是我,你的夫君。我来找你了。”   ☆、第129章 解释澄清   那夜姜清婉在冰凉的河水中浸了好长时间,回永昌伯府后就开始发热。这几日总是过的昏昏沉沉的,猛然的听到崔季陵叫她婉婉的声音,还只以为她这是在做梦。   不曾想后面他竟然说出我是你的夫君这样的话来。   他还有什么脸面说是她的夫君?而且,他竟然深夜闯入他的闺房里来。   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就算当时崔季陵昏迷过去之后,她见他面色煞白,唇角有血,心中有过一时半会儿的不忍和心疼,拼了命的将他拖到了就近的一块大圆石上,并一直守候在他身边没有离开。但回到永昌伯府之后她想起这事,只责怪自己的蠢笨。   她倒是心疼崔季陵,可她上辈子受那些苦的时候谁心疼过她?   由不得的心肠就又坚硬了起来。   于是这会儿听到崔季陵说的这两句话,她就起身坐起。不过并没有撩开床帐,只微微冷笑着说道:“世叔这话可就说的差了。我一个闺阁女子,尚且云英未嫁,何来夫君一说?即便有,我与薛国公已定亲,也该是他自称我夫君才是,如何轮得到世叔来自称?世叔怕不是认错了人?”   又咬牙说道:“虽说你是我世叔,但如何能擅闯我的闺房?若被人知道,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还请世叔速速离开。”   一番话说的既冷静又绝情,就如同一根寒冰磨出来的尖锐细针,猛的扎向崔季陵的心脏中。既难过又心酸。   他知道姜清婉只怕是对他多有误会,孙姑姑那会儿对他说的话便是姜清婉告诉她的。   怨不得婉婉会怨恨他,对他说这些话。   就快步走过去,伸手撩开床帐。   淡蓝色撒花的床帐一撩开,就看到姜清婉正坐在床上。   就着窗外不甚明亮的星月光,能看到她穿着月白色的寝衣。一头秀发微绾,流水般的倾斜在她的肩头后背。   姜清婉没料想到崔季陵竟然不发一语的就过来撩开床帐,反倒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之后,她由不得的就越发的恼怒起来。   “世叔这是做什么?”她一张俏脸全都撂了下来,“纵然你是我世叔,但毕竟男女有别。你这样深夜闯我闺房,还......”   一语未了,她放在锦被上的双手忽然被崔季陵紧紧握住。   他的手掌冰凉,但望着她的目光却是灼热。   “婉婉,”崔季陵在床沿上坐下,想要拥她入怀,却被姜清婉挣扎开。便没有坚持,只不容拒绝的将她温软的双手合在掌心里,“你不用再说这样的话。我知道你是我的婉婉。”   “谁是你的婉婉?”   姜清婉用力,想要将自己的双手从他的手掌心中抽出来。但无奈崔季陵握的极紧,她便是一张脸都涨红了也未能如愿。只得发狠说道:“世叔莫不成是个聋子?刚刚我说的话难道你没有听明白?你认错人了。我是永昌伯府的嫡女,你的世侄女,并不是你口中的婉婉,你的妻子。”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承认的。谁知道她一旦承认了会发生什么事?   但显然崔季陵今夜是势必要她承认这件事的。见她这般否定,心中又是悲伤难过,又是紧张不安。   悲伤难过的是,原本他们两个人是一对恩爱夫妻,但后来发生那些事,姜清婉对他误会颇多,心中也一直怨恨他。紧张不安的则是......   他也确实真的害怕姜清婉不是婉婉。   若他认错,岂非所有期望皆破碎?那他真的是要绝望了。   就望着她,急切的解释着:“婉婉,我知道你现在心中肯定怨恨我。但你听我说,当年的那些事,并非我所为。”   就将孙映萱如何的撒谎骗她,腹中有了他的孩子,如何的和孙兴平,崔华兰如何将她掉包作为贡女送上京,又如何的临摹她的字留下了那封休夫书和信的事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双目泛红,声音沙哑,握着姜清婉的手越发的紧了起来。   “......当时我查出来这些事,知道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最后竟然跳御湖自尽。婉婉,我,我真的是肝肠寸断,剜肉剔骨一般的痛,恨不能立刻就随你同去。只是我私心里总还想多记得你几年,也折磨自己几年,这才敢去九泉下向你赔罪。好在天可怜见,竟然让你重生。婉婉,我真的是喜不自胜。我知道你现在心中肯定怨恨我至深,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当年确实是我没有护好你,心中也不信任你,见了孙映萱伪造的那封休夫书和那封信竟然信以为真。我只求你能给我机会,让我余生能好好的赎罪。”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埋首在姜清婉的掌心,语带哽咽的说道:“婉婉,不要再折磨我了。求你,告诉我,你就是我的婉婉。”   听完崔季陵的这一大番话,姜清婉只觉心中震惊不已。   若果真如崔季陵所说,那当年的事,其实是孙映萱一手策划出来的?而崔季陵竟然毫不知情?甚至他也是个受害者。   她低头看着这个埋首在她掌心里的男人。   她现在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头发。   算起来他今年也才三十岁出头,但是竟然有了白头发。他的双肩还在轻微的抖动,姜清婉能察觉到自己手掌心中有滚热的水滴落。   是崔季陵的眼泪水。   她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崔季陵哭。印象中他总是清冷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偶尔床笫之间有隐隐邪肆的时候,面对着她的时候脸上也会有温和放松的笑容......   他竟然也会哭。而且哭的还这样的压抑难过。   姜清婉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如同泡在黄连水中。又苦又涩,眼泪也忍不住的滚落了下来。   但是上辈子她受的苦难实在是太多了,好些事也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心中也一直那般认为。即便现在崔季陵告诉她这些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相信。   而且即便她信了,知道这些事都与崔季陵无关,她也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婉婉。   上辈子她为爱冲动不顾一切,纵然和崔季陵再恩爱,但她所受崔母和崔华兰的嘲讽却是事实存在的。其后三年在宫中浣衣局所受的苦难即便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惊。这些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抹去的。   她如何还能心无芥蒂的跟崔季陵在一起?而按照崔季陵的性子,一旦她承认自己是婉婉,他是绝对不会对她放手的。   就微仰着头,将眼中未流出来的眼泪水硬逼了回去。然后说道:“世叔你说的这些话我听不明白,跟我也没有关系。我早说过,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妻子。而且借尸还魂这样的事,原就只是志怪小说里的事,都是骗人的。世叔就不要臆想了。你还是快些走吧。若不然,我这就叫丫鬟进来。”   虽然她很想做出冷漠的样子,但心中到底是太震惊,也太难过,所以说话的声音难免还是带了一丝抖颤。   崔季陵敏锐的感觉到了,抬起头要来细看她的脸。   姜清婉躲避,却被崔季陵抬手握住她的脸,让她只能面对着他。   就见她面上泪痕未消,眼眶也是红红的。   “你这是做什么?”姜清婉发起怒来,“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妻子。你快放手。”   崔季陵苦笑:“你若不是婉婉,听了我说的话何必哭?婉婉,你心中肯定还在怨我,只怕也不信我刚刚说的话。不过没有关系,我会让你相信的,也肯定会让你承认你就是婉婉。”   说着,就松开她的手起身站起来。   姜清婉原本以为他这是要离开了,却见他只是走去将旁边衣架上搭的衣裙拿了过来。   是一件粉紫色缕金梅花纹样的长袄,一件米黄色的长裙。   且拿了这两件衣裙过来之后,竟然亲自动手给她穿。   姜清婉吓了一跳,忙往床的里侧躲,却被崔季陵不由分说的按住,然后抱在他腿上坐好。   一面动作灵活的给她穿衣裙,崔季陵一面还苦笑着说道:“你躲什么?你忘了以前,天冷的时候你不愿意起床,早上都是我将衣裙在熏笼上烘暖,然后叫你起来,给你穿好?”   好些年未给她穿过衣裙,现在能再做这样的事,心中实在是欢喜。也感慨良多。   姜清婉这会儿也实在是气的狠了,就忘了要掩饰,脱口而出就怒道:“崔季陵,你放开我。”   一张俏脸气的双颊都有红晕,一双纤眉也扬了起来。   崔季陵听闻,心中一阵酸涩。但同时也是高兴的。   以前婉婉便是这般,若对他恼怒了,便会气的连名带姓的叫他,一双纤眉也会扬起来。   这如何不是婉婉?   看着她微带红晕的脸颊,忍不住的凑过去亲吻了一下。然后在姜清婉转头怒瞪她的时候立刻闪开,低低的说道:“怎么不叫我世叔了?婉婉,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你叫我了。你再叫我一声。”   姜清婉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冲动之下说了什么话。心中顿时一惊。如何还敢再叫他?就闭紧嘴巴不肯再说一个字。   崔季陵见状苦笑。手中动作不停。   他以前给姜清婉穿衣服都是穿惯了的,很快的便将长袄和裙子给她穿好。担心她还会冷,便将自己身上披的石青色斗篷取下,给她披好。还细心的将兜帽给她罩上。然后打横将她抱起,往屋外就走。   姜清婉又是气,又是恼。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就一边挣扎,一边低声怒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放开我。不然我可就叫人了。”   崔季陵低下头,隔着兜帽小心翼翼的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也低声的说道:“你叫人来我也不怕。你叫一个来,我就杀一个,叫两个来,我就杀一双。婉婉,你知道的,我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   姜清婉知道他确实是这样的人。当下被他紧抱在怀中,心中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狠狠的瞪他一眼。   被她这样瞪着,崔季陵竟然觉得心中欢喜至极。   只要她好好的活着,哪怕是心里再怨他再恨他,那都是很好的。   忍不住的又低头隔着兜帽亲了她的脸颊一下,然后轻声的说道:“婉婉,我爱你胜过我自己的命。你放心,我绝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你不用害怕,更不用提防我。我只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让你能相信我说的话,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自然,也一定要她承认她就是他的婉婉。   ☆、第130章 无奈逼迫   崔季陵抱着姜清婉跃墙而出,在一旁望风的陈平看到他出来怀中竟然抱了个人,大吃一惊。   虽然姜清婉的头脸都被崔季陵用斗篷上的兜帽遮盖的严严实实的,但陈平还是能猜得出这是谁。   夜闯越府翻墙夜闯人家闺阁就算了,竟然还要将人掳走......   大都督这可实在是疯狂。   不过眼看崔季陵脚步不停的一直往前走,陈平忙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惊讶,和暗卫追了过去。   一路翻墙出了永昌伯府的院墙。虽然中间也遇到了永昌伯府的侍卫,但三个人都成功的躲避开,没有教任何人发现。   姜清婉被兜帽罩着,眼前一片漆黑,压根什么都看不到。想要伸手解开兜帽,但兜帽的另一侧被崔季陵紧紧的捏着,无论她使出多大的力气都不能拽动分毫。气的她暗中直咬牙。   不过到底还是不敢出声喊叫的。她知道崔季陵先前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所以就算她的叫喊引了人过来,但也半点用都没有。   只能攥紧双手,暗中生着闷气。   眼睛不能看到东西,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姜清婉能感觉到崔季陵走的很快,但还是稳稳的抱着她,尽力不颠她一下。   明明那晚在云林禅寺她亲眼看到崔季陵吐血,也看到他的后背重重的撞上了水里的大石头,随后也昏迷了过去,现在背上的伤应该还没好,但现在抱着她的双臂却很用力,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前两日还是个病重的人。   也不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想想她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吐血了......   心中正漫无边际的想着这些事,忽然就觉得身子腾空而起。   她心中一紧,双手下意识的就攥紧了崔季陵的衣裳前襟。   随即就察觉到脸颊那里有一阵温热的气息传来。就算隔着兜帽,那气息也如此的熟悉。   肯定是崔季陵看她拽他衣襟,低头亲吻她的脸颊,想要安抚她,让她不要害怕。   就忙松开了他的衣襟。   紧接着兜帽就被掀开。   虽然已入了夜,星月光也暗淡,但还是能模糊的看清周边的景物。   就看到前面路口那里竟然有好几匹马。崔季陵等人一走进,立刻就有侍卫从旁边的隐蔽处走出来对他行礼。   崔季陵目不斜视,只快步的走到一匹黑马前小心的将姜清婉放上马背。   姜清婉以前从来没有骑过马,猛然被放到马背上,忍不住的就有些惧意,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崔季陵将她放上马背之后就立刻翻身上马,牢牢的将她护在自己怀里,还低声的安抚着:“别怕。我在这里。”   纵然隔着冬日厚厚的衣服,但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姜清婉觉得自己的后背还能感受得到他身上温热的体温。   惊惧不再,恼怒又生,不由的就低声的呵斥他:“你到底发的什么疯?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几次,你认错人了,你为何总是不信?”   崔季陵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就开始跑了起来。   姜清婉吓的脸色发白,不敢再说话了。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往崔季陵的怀里缩了缩。   崔季陵低头看见,唇角微弯。然后越发的小心护着她。   一路到了靖宁侯府,崔季陵翻身下马,然后才动作轻柔的将姜清婉抱下马背。   且抱下来之后也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一路抱着她进了大门。   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姜清婉又是羞,又是气,沉着一张俏脸就怒道:“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崔季陵低头看她一眼,然后抬头,继续抱着她往前走。   分明没有将她说的话听进去。   姜清婉气的两条胳膊都软了下来,恨不能再狠狠的咬上他一口才好。   崔季陵一路脚步极快。姜清婉被他打横抱着,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前几次她来靖宁侯府没有到过的地方。   很快的就到了一所独立的小院前。进了院门,竟然看到一棵一人合抱不过来的梧桐树。倒比她现在住的碧梧院里的那棵梧桐树还要粗一些,高一些。想必春夏的时候必然枝叶如盖。   正面的三间上房内皆是灯烛明亮,周辉正站在门外的廊檐下等待。   一见崔季陵回来,他忙快步走下台阶迎过来。   “大都督,你回......,”刚问得几个字,忽然一眼看到崔季陵怀中抱的姜清婉,只震惊的双眼都睁大了,剩下的话也忘了说。   崔季陵直接无视他,抱着姜清婉就进屋。   进屋将姜清婉放在太师椅中坐好,他也没有走开,而是双臂分开撑在太师椅的两边扶手上,低头看她,问道:“你还要坚持说你不是婉婉?”   姜清婉抬起头,赌气看他。   前面她虽然见过崔季陵几次,但心中一直怨着他,所以从来没有仔细看着他。更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着他。   而这会儿两个人隔的这样的近,近的她能看到崔季陵瞳孔中清晰的映着她的身影。   姜清婉怔了一下,但随后就扭过头不看他。只倔强的说道:“我说过,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说的那个人。”   崔季陵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也不再说话,而是转过身叫道:“周辉。”   刚刚周辉见崔季陵抱姜清婉进屋,他不敢跟进来,就站在外面。这会儿听到崔季陵在叫他,才走进来,问道:“大都督,您有何吩咐。”   “将那个人带过来。”   周辉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屋。   姜清婉能听到周辉在吩咐侍卫的话,叫将那个人带过来见大都督。她心中很有些疑惑,不知道崔季陵让她见的这个人到底会是谁。   她还记得崔季陵先前说的话,仿似只要她见到这个人,她就一定会承认自己到底是不是婉婉。   忍不住的就去看崔季陵。就发现他竟然目光沉沉的在看她。   想必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压根就没有移开的时候。   姜清婉双唇轻抿,心中有些不安。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由的开始绞紧。   崔季陵一眼便看到她这习惯性的小动作。心中只盼着那个人早点过来,好让姜清婉能早点跟他承认。   就转过头看着门外。   周辉的动作也很快,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将人带过来了。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响,姜清婉难掩心中疑惑和不安,也忙转头看过来。   待看清来人,她只震惊的差点儿就起身从椅中站起来。   虽然隔着这许多人,来人看起来已经较那个时候老了不少,但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孙姑姑。   崔季陵什么时候找到孙姑姑的?而且他现在带孙姑姑过来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做什么?   崔季陵自看到屋外的人走进来,就转过头看着姜清婉。   自然能将她所有的震惊都收入眼底。也看得出来她随后立刻就想要掩饰自己的震惊,面色恢复如常。   她比以前可要谨慎很多了,崔季陵不由的有些感叹起来。但随即想到姜清婉之所以会变的这样谨慎,都是因为在浣衣局里受的那些苦痛。   心中不由的就难过,也自责起来。就很想要过去握着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软语的跟她说话。   但到底还是竭力的忍着没有过去。   虽然他有很大的把握姜清婉就是婉婉,但他还是想要她自己亲口承认。   纵然他思念婉婉成狂,纵然姜清婉现在在他看来就是婉婉,但是他还是想要真的婉婉。若姜清婉果真不是,那即便她和婉婉再相像,他也不要。   所以就强迫自己硬下心肠来,也竭力的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冷静:“这个人,你总应该认识?”   姜清婉刚刚未免崔季陵看出异常,早就垂下眼。这会儿听问,她也没有抬头,只声音冷淡的回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若回答认识,岂非崔季陵便会知道她是谁?只有昧着心肠说不认识孙姑姑了。   心中却也知道崔季陵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正暗自猜测着,耳中就听到崔季陵冷硬的声音:“拿刀来。”   姜清婉吓了一大跳,忙抬头望过去。   就见周辉已经恭敬的双手捧了一把弯刀过来。崔季陵伸手握住刀柄,嗤的一声轻响,刀刃出鞘。   屋中灯火荧煌,此刻悉数都倒映在刀刃上一般,姜清婉只觉得刺眼。正张口想问崔季陵要干什么的时候,就见崔季陵已经一手擒住孙姑姑的胳膊将她拽过去。同时手中的弯刀快如闪电般的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姜清婉大惊失色。终于再也忍不住,猛的起身从椅中站起来,厉声的喝问着:“崔季陵,你要做什么?”   崔季陵目光牢牢的锁定她,拿着弯刀的手稳稳的。   “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婉婉?”   姜清婉心中一凛。   他这是在逼她承认。他竟然用这种法子来逼她。   心中由不得的就恨极,眼尾都泛红起来。   崔季陵看在眼中,明知道她此刻心中肯定很愤怒,也很恨他,但是他没有办法。   他今晚一定要将她的身份弄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于是拿着弯刀的手就往里送了送。顿时就见孙姑姑的脖颈处被划破皮,有一丝血迹顺着刀刃蜿蜒流下。   “婉婉,若你再不肯承认,我便杀了孙姑姑。若杀了她你还不肯承认,我不介意现在就让人去将卞玉成擒过来。你和卞玉成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你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吧?”   ☆、第131章 马甲掉落   姜清婉没想到崔季陵竟然会用这种法子来逼迫她承认。但是这确实是最有效的办法。   他很了解她,知道但凡只要对她有恩的人,她就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她面前。   “崔季陵,”她双眼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紧。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面迸出来的一样,“你放开孙姑姑。”   崔季陵却没有放。相反,他手上一用力,弯刀又往皮肉里面送进了一分。   “除非你说实话。”他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她,语声发沉。   屋内灯火明亮,姜清婉能清晰的看到雪白刀刃上的猩红血迹较刚刚越发的多了起来。而且还在往下一滴滴的滴落。   也仿似滴落在姜清婉的心头。   她知道,若她再不肯承认,只怕崔季陵真的会杀了孙姑姑。   以往在她的印象里,他虽然话不多,但其实是个偏执的人。一旦决定要做的事,谁都劝不了。要不然当时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在她家门前跪了三日三夜?想必这些年他做了武将,上下战场,心肠也越发的冷硬起来。   真的是被他逼的没有法子了。她叹了一声,颓丧的坐回椅中。然后她闭起了双眼,轻声的说道:“你没有猜错,我就是她。你曾经的妻子。”   原本费尽心思不敢让他看出她这副皮囊下的真实身份,但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要在他面前亲口承认这件事。   她闭着双眼,就没有看到崔季陵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手都在发抖。   她是婉婉。她果然是婉婉。他没有看错。   一直提着的一颗心这会儿终于落到了实处,哪里还握得住弯刀?   手垂了下来,弯刀哐啷一声清脆落地。   想要立刻就走过去抱姜清婉在怀。但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你说一两件我们以前的事。”   因着激动,声音都忍不住的在发抖。   但总还是要谨慎一点的。他想再确认一下。   “你放在云林禅寺配殿里的那只紫檀木匣子,上面用螺钿嵌的芍药花是我最喜爱的花。里面的那本《群芳志》,记载着桂花习性的那一页曾经不甚失落过。我当时很伤心,你为了哄我高兴,将那一页记载的所有内容都默写了出来粘好。还在右上角画了一枝桂花。那支红珊瑚簪子,是你买给我的十六岁生辰礼物。你妹妹瞧见了,想要,你还说了她一顿。后来却好好儿的就断为两截了。再有那只墨绿色的香囊,是我亲手做的,用来装干桂花的。你很喜欢,日日都戴着。我却嫌上面的青竹绣的不好,怕人笑话我,就不要你带出去。后来便悬挂在我们的床帐里面。”   姜清婉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很平静的,面上神色丝毫不变,但崔季陵却是听的泪流满面。   他脚步发虚的走过去,泪眼朦胧中看她,伸手要去摸她的脸。但却被姜清婉扭头躲开。   他也没有坚持,而是半跪在她面前,紧握着她的双手,头深深的埋入她的手掌心里。   “婉婉,”他轻声低喃,语带哽咽,“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是个内敛的人,纵然此刻心中明明狂喜,也有巨大的庆幸,但到底不会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如这般压抑着埋首在她的手掌心里面哭,已经算是极限了。   姜清婉心中也有所触动,眼眶发热。   到底是她曾经深爱过,宁愿抛弃一切也要在一起的人。也是她怨恨了好几年的人。   正要开口说话,但眼角余光却忽然看到孙姑姑正抬手在摸脖颈上的手。   先前她看到崔季陵将刀架在孙姑姑的脖颈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把刀上,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但这会儿细看,却见孙姑姑的脸上很平静......   平静的很不正常。   再如何她脖颈上现在都流血了,她难道就不觉得痛?而且被人架了一把刀在脖子上,她竟然会不害怕?但是细看她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简直就像是戴了个面具一样。   姜清婉心中一凛。   这时又看到周辉走进来,叫那个人出去。   姜清婉清晰的听到那个人答应了一声。   她面上的表情顿时就变了。   那分明就是个男人的声音。   脑中飞快的想了一想,她立刻就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气的全身发软,一把就推开了正伏在了她手掌中埋首流泪的崔季陵。   崔季陵正心情激动中,压根没有防备,就被她这一用力给推的往后狼狈的坐在了地上。   当他抬头看过来时,就见姜清婉面色都沉了下来,望着他的目光跟淬了冰一样的冷。   “你骗我。”姜清婉气的压根没有法子平静下来。猛的起身从椅中站起来,伸手指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崔季陵,你骗我。刚刚那个人,分明就不是孙姑姑。是你找人假扮的,是不是?你,你竟然用这样卑劣的法子来骗我,逼迫我。”   崔季陵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虽然知道用孙姑姑的安危来逼迫姜清婉是肯定是逼她说出实话的,但孙姑姑在浣衣局照顾姜清婉三年,在他心里那就是他的恩人。怎么能将刀架在恩人的脖子上?所以出发去永昌伯府之前他就吩咐周辉去找个人来假扮孙姑姑。   易容术这样的事,他的幕僚中也有人精通的,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没想到会被姜清婉发现。而且看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分明就是生了大气。   崔季陵也知道,她生气是很应该的。这件事他原本就做的很不地道。   可他若不这样做,只怕婉婉永远都不会承认。   就忙手撑着地面站起来,一面叫着婉婉,一面伸手就要去抱她。   却被姜清婉无情的给推开:“滚开。”   一张俏脸气的通红。   崔季陵再接再厉,一面说着婉婉我错了,一面无视她的推拒,依然不折不扣的过来抱她。   姜清婉哪里有他力气大?最后到底还是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压根就容不得她动弹。雨点似的亲吻也不断的落在她的头发上,额头上,脸颊上。   她心中实在是气极,抬手就去拧他的胳膊。   但一来实在是气的浑身都发软了,手上都没有什么力气,二来崔季陵虽然看着清瘦,但身上的肉也是很结实的。压根就拧不动。   最后无可奈何,只气的抬起头,张口就狠狠的一口咬在了崔季陵的下巴上。   身上都穿着衣服呢,就算她咬了也只是隔靴搔痒,他压根就不会痛。脸上她也咬不到。就是下巴,也是她踮着脚才能咬得到。   气恼之下,这一口咬的就格外的重。崔季陵吃痛,闷哼一声。但压根不敢躲,还弯下腰来。   知道她比自己矮很多,一直踮着脚想必会很累。   姜清婉分明察觉到他的这个动作,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口中却越发的用起力来。   口齿间很快就尝到了腥甜味。但崔季陵一直没有躲,只轻声叹息着叫她:“婉婉。”   就跟以前一样。每当他对她无可奈何的时候,便会这样轻声的叫她婉婉。   姜清婉忽然就觉得心中有一股巨大的委屈席卷了她,淹没掉了她所有的理智。   那些年中受过的苦痛,对这个人所有的怨恨,还有苦累之时希望这个人从天而降的来救她,告诉她他并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但是他始终没有来,直至她所有期望最后一寸寸的破灭......   但是现在这个人却还这样的叫她婉婉,仿似那些年中压根就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一般。   她哭的哽咽,但却极气愤。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很大力气,忽然就伸手重重的推开他,然后哭道:“你还叫我做什么?虽然你先前跟我说那些事都不是你做的,你甚至一点都不知情,但我怎么知道你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左右现在孙映萱不见了,孙兴平死了,崔华兰也死了,死无对证的事,你让我怎么信你?孙映萱是疯了不成?你若不是和她有情,就算她偷偷的将我作为贡女送进京,你就会娶她?做这样的事对她压根一点好处都没有。反倒若是被人知道,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再有崔华兰,我到底是她大嫂,就算她心中再不喜我,会对我做这样的事来?我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你不信她们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为什么偏偏会信我能对你做出那些事?”崔季陵叹息着,望着她的目光带着哀伤,”婉婉,我爱你胜过我的命啊,我怎会舍得伤你一分一毫?当年我们新婚之夜说过的话,我一直牢牢的记在心里。我又怎会对其他女人心生情意。你跟我,就是因为彼此之间不够信任,这才会有这么多年的错过啊。”   大抵因为深爱对方,所以才容不得对方会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欺骗吧?自然,对着深爱的人,要求原就比旁人要严苛的多。   姜清婉闻言,有些茫然的看着崔季陵。   崔季陵见着她哭的满面泪痕,双眼泛红的模样,只觉心中立刻就柔软下来,哪里还舍得说她半个字?   不过这些事总还是要让她弄明白的,不然往后两个人之间总还是会有隔阂。   原本他还心中一直不安,不知道人到底会不会有下辈子。下辈子他会不会再遇到她,是否两个人会从此生生世世不见。但是没想到天可怜见的,她竟然还活着,他这辈子还能再抱她在怀中。   他们两个人之间因为那些事已经分开九年,他不想再错过。剩下来的日子他只想跟她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就握紧她的手,低头看她:“我带你去见孙映萱。”   ☆、第132章 真相大白   姜清婉没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孙映萱。不过在见到孙映萱的那一刻,她都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人竟然会是她。   在她的记忆里,孙映萱相貌温婉,且无论何时都会将自己打扮的很精致很得体。可眼前的这个人,头发蓬乱,全身浮肿青紫,残破不全的衣裳下面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都有细小的咬痕。   他们现在身处在一个类似于水牢的地方,看守的几个男人都膀大腰圆,脸上满是横肉。刚刚有个人将孙映萱带过来的时候,动作粗鲁。见她压根没有力气走路,就跟拖袋子一样将她一路拖了过来。   旁边是一汪人工挖出来的池子。里面的水很浑浊,仿似还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游来游去......   姜清婉正待细看,却被崔季陵遮住了双眼:“别看。”   他知道她也害怕那些东西,所以不想让她看清。   姜清婉默然不语。   就算她刚刚没有看清那些是什么东西,崔季陵也不想让她看到,但是只要想一想她还是能想到的。   没想到崔季陵竟然会用孙映萱最害怕的东西来惩罚她。想必她这段日子肯定过的生不如死。   孙映萱虽然受了很多罪,几近癫狂,但现在人还是清醒的。   她看到了崔季陵对姜清婉的呵护。那样的细心,就仿似他以前对那个人一样。   不由的就冷笑连连:“崔季陵,你不是口口声声的说这辈子只会喜欢她,其他的女人你都不会看一眼,怎么,现在看这个小姑娘生的貌美,就看上她了?还是你看这小姑娘跟她同名同姓,就想让这小姑娘做她的替身?其实还不都是你见异思迁的借口。”   说这话的时候,她面上的表情嘲讽。加上她一张脸现在既煞白又浮肿,看起来真是既恶毒又狰狞。   崔季陵冷冰冰的目光瞥了她一眼,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且随后就立刻收回目光。   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姜清婉的目光却是一直在盯着孙映萱看。   孙映萱以前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很柔顺的样子,她还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恶毒的时候。   不过想想崔季陵先前对她说过的话,若那些事果真是孙映萱所做,那她确实是很恶毒了。   孙映萱在池水里泡的久了,下、体浮肿的很厉害,压根就没有办法站立,所以她现在是趴在地上的。只能仰着头看着崔季陵和姜清婉。不过纵然如此,她看人的眼神还是很恶毒,很像池水里的那些蛇。   姜清婉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很平静的开口说道:“我是姜清婉。”   “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你,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孙映萱目光望着她,嗤笑一声,“你现在用不着在我面前再自我介绍。”   姜清婉看着她,面上的神情依然平静:“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玫瑰馅做的东西。云州城内有一家做糕点的铺子,他家的玫瑰酥饼很有名,你很喜欢吃。但是你没钱,买不起。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之后,每次去你家找你就会特地的买上两大盒的玫瑰酥饼给你带过去。”   如同一个炸雷在耳边轰然炸响,孙映萱面上嘲讽的笑意僵住,一脸震惊的看着姜清婉:“你,你......”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们以前明明从来没有见过。   等等,刚刚她说自己叫姜清婉。难道她说的是......   这不可能。姜清婉不是已经死了吗?她那个时候亲耳听到崔季陵说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崔季陵这段日子才会这般折磨她。   她惊恐的看着姜清婉,一刹那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情绪。   姜清婉知道她是个聪明的人,肯定已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就点了点头,说道:“我六年前确实已经死了,死在宫里的御湖里。但是我再一睁眼,发现自己又活了过来,成为了永昌伯府的嫡女。你看,你处心积虑的想要保持自己的容颜不老,但依然没有什么用。但我不过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竟然年轻了这么多。好妹妹,你知道了,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呢?”   孙映萱看着姜清婉。十四岁的少女,春日枝头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儿一样,什么脂粉都不用,就已经足够娇美动人了。而她呢?且不说以前日日涂脂抹粉,现在整日整夜的泡在污浊的水里,被蛇虫噬咬,还谈什么容貌?肯定很吓人。她自己都不敢低头照水面。   再看姜清婉锦衣华服,披着崔季陵的斗篷,俏生生的站在这里。崔季陵还一直握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目光也满是温柔爱怜。   但自己却是落得这样生不如死的一个下场。   想一想真的是,不甘心啊。   心中恶意顿生,猛然的就蹿了起来,想要去掐姜清婉的脖子。   却被崔季陵察觉,立刻飞起一脚重重的踹在她的胸口上。   孙映萱的身体顿时就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向后急速飞去。然后就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水池子旁边并没有立栅栏,只有池中立着一根粗柱子,平时孙映萱都是用铁链绑在柱子上不让她动弹的。   她落水的动静这样的大,水里的东西自然都扑过来咬她,孙映萱立刻就尖叫起来,手脚并用的要往外面爬。   崔季陵担心姜清婉见了害怕,就将她抱入怀中。脸贴着他的胸口,不让她看到,又抬手捂着她的耳朵,不让她听到孙映萱的尖利叫声。   等孙映萱精疲力尽,气喘吁吁的爬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整个人立刻崩溃,大喊大叫:“姜清婉,我恨你。我恨你。我哪里比你差了?为什么你什么都比我好?为什么?银钱不愁,想要买什么就能买什么。崔季陵还死心塌地的对你。我明明都想尽办法将你送到宫里给老皇帝了,你也死了,为什么现在竟然还能活过来?为什么?老天爷凭什么对你这么好?啊?你凭什么什么都比我好。”   其声怨毒,其面目狰狞,恶鬼一般。想要扑过来撕咬姜清婉,但被陈平和周辉拦住。   陈平和周辉这会儿也心中震惊着呢,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姜清婉。   什么意思?这位姜姑娘竟然是夫人?她竟然活了过来,而且还成为了永昌伯府的嫡女?   不过想想也是,大都督心里从来只有夫人一个人,任凭其他女人再貌若天仙他也不肯多看一眼。难怪一开始他们就觉得大都督对这位姜姑娘跟其他人不一样。   就算有崔季陵捂着耳朵,但孙映萱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姜清婉还是一个字都不漏的听见了。   她推开崔季陵捂着她耳朵的双手,走到孙映萱几步远的地方。   崔季陵担心孙映萱会对她不利,忙跟过去站在她身侧。   姜清婉原本还想质问孙映萱一番,怎么能这般对她?难道那些年自己对她还不够好?亲姐姐对亲妹妹也不过如此。但是她竟然能做出那些事来?   但看着眼前这个形如癫狂,目带怨毒的孙映萱,她忽然什么话都不想问,也不想说了。   问了有什么用?说了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唤醒她心中的良知?她心中可还有良知这种东西?   就转过头,看着崔季陵轻声的说道:“杀了她吧。”   崔季陵先是一怔,但随后立刻点头:“好。”   她说的话他肯定会听的。   姜清婉这时已经转过身往外面走,不再理会身后孙映萱尖利粗哑的大喊大叫。   不过喊叫声很快的就没有了,一切都归于寂静。   等崔季陵急忙追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姜清婉正双手环膝,背对着他蹲在地上默默的哭。   素白色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她背影纤细,肩膀在轻轻的抖颤着。   崔季陵心中一痛。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伸臂揽着她的肩,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   “婉婉,”他低声开口,“这下你总该信我说的话了吧?我从来没有对你做过那些事。一切都是孙映萱在背后搞的鬼。”   顿了顿,他又轻声的说道:“婉婉,回到我身边来。我们好好的在一起。”   姜清婉不说话,依然埋首轻声的哭着。   她恨了崔季陵这几年,也怨了他这几年,上辈子甚至还自己跳湖自尽,但没想到到头来她恨错了人,也怨错了人。   原来一切真的都跟崔季陵无关,他也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可是让她再回到他的身边,他们两个人再在一起......   姜清婉越发的心酸起来,眼泪水也流的越凶了。   崔季陵干脆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好,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面抬手轻抚她的背,一面柔声的跟她说话。   这般过了好一会儿,就见姜清婉忽然止住哭声,抬起头来看他。   她一双眼依然是红红的,说出来的话却很冷静:“你现在送我回永昌伯府。”   崔季陵抚着她背的动作一顿,低头惊讶的看她。   第133章 卿心似铁      “你要回去?”   崔季陵望着她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这靖宁侯府才是你的家,你还回永昌伯府做什么?”   姜清婉想要起身从他的怀里坐起来,但一来刚刚哭的精疲力尽,二来崔季陵的右手还紧紧的圈着她的纤腰,但凡她一用力,他就圈的更紧,所以压根就没办法站起来。   “放开我。”她一面挣扎,一面伸手去掰崔季陵圈着她腰的手。见实在掰不动,他又不肯放手,只得无奈说道,“崔季陵,我们两个好好的来讲一讲这其中的道理。”   说着,她抬头看崔季陵,直视他的目光:“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竟然会重生在这副皮囊里面,但是上辈子我确实是死了。我的尸首不还是你亲自下令抛到乱葬岗里去的?尘归尘,土归土,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你还要跟我说什么夫妻?而且我也不想再跟你做夫妻了。好不容易蒙上天见怜,让我重活一辈子,这辈子我只想做永昌伯府的三姑娘,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过完一辈子。至于上辈子的那些事,我真的不想再想起,也不想再跟上辈子的任何人有任何瓜葛,你明白吗?”   又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起身站起来,但却被崔季陵一用力,牢牢的坐在他的怀里不能动弹不说,还手按着她的背,将她更紧的贴向自己。   “我不明白。”崔季陵望着她,神情急切焦躁,“婉婉,我不明白。我们之间的误会明明都已经澄清,你也明白那些事都跟我无关,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你。怎么现在,现在你竟然还跟我说这样的话?你是我的妻子,岂会因为皮囊不同而改变?漫说你是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你重生成为一个乞丐,一个老婆婆,甚或不是人,但只要知道是你,我都会一样爱你。我爱的是你,绝非你的皮囊。”   姜清婉知道他所说不假,但是......   “可是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了。崔季陵,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了。”姜清婉闭了闭眼。在睁开眼的时候,眼中虽然有水光,但却倔强的没有落下来,“上辈子我跟你在一起的那三年,我已经用尽我全部的勇气,也耗尽我所有的耐性。担心你夹在我和你的家人间为难,我一直隐忍,也从来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半个字。但你以为被人嘲讽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这样的话很好听么?还是受了气只能默默的回房流眼泪很好受?还要被说我是个不知廉耻的人,没有三媒六聘,父母之命,就半夜私跑过来找你?”   声音哽咽了下,她又继续说了下去:“上辈子确实是我不懂事,我也确实为自己的不懂事付出了代价。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也受了那么多的苦,也该够了吧?我实在不愿意再想起那些事。所以你能不能放过我,让我这辈子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过下去?”   崔季陵心如刀绞。   他知道她受了很多苦,每每想起来他都痛的如挖心剔骨一般。但是让他放开她......   他做不到。   “我做不到。婉婉,我做不到。”崔季陵的眼圈也红了起来。他手上一用力,更紧的将姜清婉贴向自己。无视她的挣扎躲避,胡乱的就去亲吻她的脸颊,她的唇角,声音沙哑,“我知道那几年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我一直忙于王府里的事,竟然忽略了你,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她们对你的刁难。但是婉婉,我会改的,我以后再不会让你受那样的苦,好不好?婉婉,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要怎么办?我这余生该怎么过下去?”   听着他这样的话,姜清婉只觉得心里最柔软的那处地方正被人狠狠的揪住不放般,既酸且涩。   但是她实在没有法子再跟崔季陵在一起了。   她知道崔季陵爱她,她心中何尝忘记过他?但那些年里的事太沉重,横亘在他们之间,她走不过去。   就别开脸,不看崔季陵泛红的眼睛,硬着心肠低声的说道:“你就当我死了。”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其实我原本确实就已经死了。若这会儿你没有认出我来,或是我坚持不承认,你不也要过下去?与其让我跟你在一起不好受,不如你从此丢开手,放过我。往后你还做你的大都督,靖宁侯,我做我的永昌伯府三姑娘,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崔季陵声音提高,“若没有认出你来,又或是你坚持不承认,我再过几年一定会去九泉下陪你。但是现在我既然已经认出你来了,婉婉,我怎么能对你丢开手?我做不到。”   又手按着她的后脑,迫使她转过头来看她:“婉婉,我不信你现在心中一点都不爱我了。若不爱,如何前面几次你会在我的怀中落泪,又会咬我?婉婉,你心里分明还爱着我的对不对?既如此,为什么不再跟我在一起?只要你愿意,这世间没有人能够阻挡我。”   世叔和世侄女的关系怕什么?他不在乎。姜清婉和薛明诚之间的婚约,他也可以解决。   “可我累了。崔季陵,我真的累了。”姜清婉无奈的叹气,神色间看起来很疲惫,“我上辈子都已经赔给你了,这辈子你就不能让我平平静静的过完?还是你想我这辈子也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音。面上也是即将崩溃的前兆。   崔季陵面上神情一滞,按着她后脑勺的手都在发抖。   他决不能再让婉婉死在他面前。决不能。   但是让他放手,从此再不能跟她在一起,甚至要看着她嫁给另外一个男人,他又如何能做得到?   “婉婉。”他双唇轻轻的贴上姜清婉的双唇,悄然落泪。   她的双唇还是跟记忆里一样的柔软,但是他们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姜清婉能尝到他苦涩的泪水,她心里也觉得很苦涩,很难过。但是,这辈子她还是想要自私一点。   就想推开崔季陵。但是崔季陵右手紧紧的圈着她的腰,左手也牢牢的按着她的后脑,将她更紧的贴向自己。   他开始亲吻她的双唇。就着他自己苦涩的泪水,慢慢的加深这个吻。   是个很强势,但也很温柔的亲吻。   不论姜清婉如何的挣扎,他左手依然牢牢的按着她的后脑,容不得她逃避分毫。但唇齿间却是轻柔的。   她娇嫩的双唇,带着泪水的唇角,还有柔软的丁香舌,哪里都没有放过。无一不细细的亲吻了一番。   姜清婉气的真是恨不能抬手打他了。她说的话他压根就没有听进去,还是这般为所欲为。   只是她才刚刚抬起手,崔季陵就仿似已经知晓她已经生气了,且快要触碰到她的底线一般,忽然就放开了她。   而且还说道:“我现在送你回去。”   说着,就起身站起来。又伸手握着姜清婉的手将她拉起来。   姜清婉反倒愣住了,定定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就会改变主意,同意送她回去。   崔季陵看着她迷蒙的神情,心中软成一片。忍不住的又低下头来,轻啄了她的双唇一下。   然后在姜清婉发怒之前就立即离开,握着她的手往外就走。   一面走,一面叫人备马。   还是如来时一般,他怀抱着姜清婉坐在马上。   来的时候尚且还是二更天气,经过一夜的闹腾,这会儿送她回去,天光已现灰白。   崔季陵抱着她一路翻过永昌伯府的外墙,还有碧梧院的院墙,不顾她的反对,一直将她抱到床上,给她脱了衣裙,盖好锦被,低声的叮嘱她:“你好好的休息。”   说完,低头在她的额间轻轻的印下一吻,深深的看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还动作轻柔的关上了屋门。   陈平和侍卫在永昌伯府外面等候,见他安然无恙的出来,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恭请他上马,一路马不停蹄的回到靖宁侯府。   天色已经大亮。陈平正要恭请崔季陵休息。昨日傍晚时分他才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但昨夜又那般来回折腾,就算是个铁人也该累了。   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反倒先听到崔季陵在吩咐他。   “遣人去昆仑,好好的查访寻找钱大夫所说的寒菊。”   既然已经找到婉婉,他自然要好好的珍惜自己的命。   至于姜清婉说的不想再和他做夫妻的话,他目光坚毅,抱歉,婉婉,你说的其他任何事我都会答应,只有这件事,只怕由不得你了。   第134章 同床共枕      姜清婉眼看着崔季陵关门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浅灰色的天光中,哪里还睡得着?   翻来覆去的,直至天大亮的时候她才模模糊糊的合上眼睡了一会儿。但睡梦里依然不得安宁,一双纤细的远山眉一直紧紧的蹙着。   所以绿罗和红药过来叫她起床的时候,她立刻就醒了。   扶着晕晕沉沉的脑袋,她起来洗漱穿戴好,就去松鹤堂给姜老太太请安。   姚氏已经到了,正在和姜老太太说话。一见姜清婉过来,又见她面色很不好的样子,两个人都很关心,询问她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前两日她自云林禅寺回来之后就一直病着,人也恹恹的,看着没有什么精神。   姜清婉少不得推说是自己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并无大碍。   姜老太太听了,就关切的说道:“既没有睡好,那今儿你就好好的歇息歇息。嫁衣也不着急绣,等你身子都好了再绣也不迟。”   和薛明诚的婚期虽然定在年后开春,但嫁衣繁复,是要早早就开始绣的。   姜清婉应了一声,姜老太太和姚氏又跟她说了几句话,待用过早膳,就叫她回去歇息。   姜清婉也确实觉得累了。原就病了好几日,昨日才好些,但昨晚又是那样的一番折腾。心情大起大落的,任是谁都受不住。   于是回到碧梧院之后她就歪在南窗木炕上。一开始只是阖目养神,不过后来竟然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外面日色已高,窗前梅花劲瘦的枝干被风吹的轻轻的晃动着。   姜清婉有些发怔,正蹙着眉在想昨夜的事,忽然听到对面有声音在笑道:“你醒了?”   是个男人的声音。   姜清婉吓了一跳,忙坐起身望过去。就见薛明诚正坐在对面含笑看着她。   她面上微变。   薛明诚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竟然进了她的闺房。而且竟然没有人叫醒她。   心里就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一双娇嫩的红唇也轻抿了起来。   不过还是敛下了心里的恼意,起身站起来屈膝行礼:“竟不知国公爷过来,怠慢了。我这就叫丫鬟去告诉父亲,请您前院花厅用茶。”   薛明诚脸上的笑意微顿。   就算两个人已经定了亲,但姜清婉对他还是这样的疏离客套。   “我过来的时候已经见过岳丈,知道你这两日身子不好,所以就特地的过来看你。丫鬟说你睡着了,是我叫她们不要吵醒你。”薛明诚解释着,“我今日过来,原本就是专程过来看你的。”   姜清婉抿唇不语。   她对着薛明诚的时候原就没有什么话说,而且昨夜又和崔季陵......   就只低着头不说话。   薛明诚见她不言语,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就有些发慌。   总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忍不住的就倾身过来想要握她的手。   但手指尖才刚碰到姜清婉的手背,她就跟受了惊吓的一只小兔子般,连忙甩开他的手,还往后倒退了两步。   这下子薛明诚的双唇也轻抿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将僵在半空的右手缩了回去。   姜清婉现在觉得尴尬的很。也别扭的很。   按理来说,她和薛明诚都定了亲事,年后就要成亲,他握一握她的手也没什么。但是她总是不习惯他的触碰。   忽然又想到昨夜崔季陵对她的亲吻......   姜清婉的一双唇抿的越发的紧了起来。   薛明诚这会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面上又带上了柔和的笑意,温声的说道:“你过来坐。”   姜清婉迟疑了下,不过到底还是在炕沿上坐了下来。又叫了绿罗和红药过来,叫她们给薛明诚上茶。   随后她也没说什么话,只垂头望着自己粉紫色长袄上的四季花卉出神。   虽然明知道自己和薛明诚定了亲事,往后就要跟这个人过一辈子。但是心里总觉得很别扭。   而且昨夜竟然教她知道了那些真相。纵然她不想再跟崔季陵在一起,但要嫁给其他人......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张花梨木炕桌,薛明诚见她头上只家常带着两根金珠簪子固定发髻。不过刚刚才醒,鬓边的头发难免就有些蓬松了。   白皙柔嫩的脸颊上也有一丝压痕。眉眼间还有些惺忪迷茫,是刚睡醒的缘故。说不出来的娇美动人。   薛明诚心中一动。似是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的掐了一下,心湖荡漾。   明知道她会拒绝,但还是忍不住的探身过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姜清婉果然要躲避。但薛明诚原是趁她不备忽然去握的,待一握在掌中,立刻就用了力,纵然姜清婉再想挣脱,但又如何有他的力气大?   姜清婉忍不住红了脸。恼的。低声的说道:“国公爷,您请......”   “我请什么?自重?”薛明诚笑着看她,“清婉,再过两三个月你我就是夫妻了,我握一握我妻子的手,还要自重么?”   掌中的手柔滑细腻,剥了壳的鸽子蛋一般,薛明诚都忍不住的想要低头去亲一亲。但是怕吓到姜清婉,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不过还是轻轻的捏了捏,然后看着依然垂着头的姜清婉低声的说道:“我知道对于嫁我这件事,你心中肯定会有点不自在。但我保证我这辈子都会好好的待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所以清婉,你不用觉得害怕。相信我,这辈子你就放心的跟着我,好不好?”   姜清婉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她和崔季陵有夫妻之实的那夜。   崔季陵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说不来这些山盟海誓,只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一直亲吻着她的头发,一声声的叫着她婉婉,婉婉。   后来他还说了一句,婉婉,你就是我的命。   姜清婉眼眶发热,头垂的越发的低了。   没有听到姜清婉的回答,薛明诚觉得很失望。不过他很体贴的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年后他们两个就会成亲,他会好好的待她。天长日久的,她总会慢慢的对她消了隔阂,卸下心妨。   就轻声缓语的跟她说旁的事。   又看到旁边放了个绣架,上面绷着大红色的绸缎。已经用金线绣了几朵牡丹花。另外还有描好样子的凤凰。   他知道这是嫁衣。这匹大红色的绸缎还是他特地从京城最好的绸缎铺子买来,作为下定的聘礼送过来的。就是为了做嫁衣用。   喜悦浮上心头,眉眼间的笑意越发的柔和起来。   再过两三个月,姜清婉就会穿着这身嫁衣,嫁给他为妻了。一辈子这样的长,他相信她终究会心中有他的。   眼见姜清婉神色淡淡的,眼圈下还有一圈淡淡的青色,知道她病才刚好,就嘱咐她好好的休息。他改日再来看她。   姜清婉客套的应了下来,起身送他出门。   只是待回屋后,她再也没有一丝睡意了,只望着绣架上的大红绸缎出神。   薛明诚去了永昌伯府的事崔季陵很快就知道了。   昨夜从永昌伯府回来,他立刻就叫了几个暗卫过去守在永昌伯府。   知道薛明诚进了碧梧院,甚至还在屋里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崔季陵就觉得怒火,同时也妒火中烧。   他知道薛明诚喜欢姜清婉。以前就知道。同为男人,他能看得出来薛明诚对姜清婉的心思。   以前就罢了,他只以为那是永昌伯府的三姑娘。但是现在,他知道那是婉婉。   怎么能容忍薛明诚还对他的婉婉有那样的心思?   而且他更担心的是姜清婉会喜欢上薛明诚。   几乎就要按捺不住的立刻去找姜清婉,将她抢回来放在他身边,让薛明诚再也见不到才好。但是想到昨夜姜清婉说的那番决绝的话,最后他还是坐回了椅中。   他不会对姜清婉放手,但是他也不想她恨他。更不想她会真的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于是等到天都黑透了,崔季陵才出门。   碧梧院昨夜他已经走过一遭了,这次可谓是轻车熟路。   及至翻窗进屋,就见绸帐低垂着,想来姜清婉应该已经睡着了。   就放轻脚步,慢慢的走过去。屏住呼吸掀开床帐,果然见姜清婉正平躺在软枕上睡着了。呼吸清浅。   崔季陵就着屋内微弱的烛火痴痴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脱靴,也躺到了床上去。动作轻柔的抱着她,将她的身子整个儿的靠在自己怀里。   已经整整九年没有这样抱着她睡过了,这会儿温香软玉在怀,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崔季陵忍不住的眼眶发热。   姜清婉尚且没有察觉到,依然睡的很沉。甚至因为她怕冷的缘故,不自觉的就往崔季陵怀抱更深处里缩。   第135章 倾心以对      等姜清婉模糊醒过来已经是鸡鸣两遍之后的事了。   她一开始还没察觉到异常,反倒觉得以往睡觉身子都是冷冰冰的,这会儿却觉得全身暖和和的,很舒服。   不过等她想要翻身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的腰间竟然有两只胳膊。   她整个儿的都被人紧紧的抱在怀里。   姜清婉心中震惊,急忙想要挣脱。但才刚动,圈着她纤腰的胳膊骤然缩紧,更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使她压根就挣脱不了。   “婉婉。”   同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慵懒。   纵然是背对着那个人,看不到他的相貌,但是听到这熟悉之极的声音,姜清婉还是立刻就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昨日她不是刚刚才说过,让他往后不要再打扰她,彼此各过各的?现在倒好,他竟然夜闯她的闺房,不顾她的同意就跟她同床共枕了。   这算什么?   姜清婉气的手脚发抖,低头就一口咬在了崔季陵的胳膊上。   崔季陵也不躲,闷声的笑,很愉悦的样子。   姜清婉越发的恼了,唇齿之间也越发的用起力来。   好一会儿她才松开口。崔季陵就摸索着伸手来摸她的双唇,低低的笑着:“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跟小狗一样,一生气就咬人?”   她的双唇娇嫩,摸上去软软的,极有弹性。崔季陵指腹间竟然不敢用力,生怕稍微一用力就压坏了。   姜清婉也实在是气的狠了。一见他竟然来摸她的双唇,而且如何躲都躲不掉,当即脑子一热,张口就狠狠的咬住了那两根作怪的手指。   崔季陵闷哼一声,呼吸渐渐粗重,胸口的起伏也较刚刚快了起来。   忽然他一个翻身,就将姜清婉压在自己身上。接下来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双手捧着姜清婉的脸颊,低头就照着她柔嫩的双唇亲吻了下去。   他从来都是这般,话不多,但动作很快,说做就做。   姜清婉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双唇就已经被他撬开,寻着她的舌尖,强势的开始吮吸。   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全身都被他压着,想要抬脚踢他一下竟然都不能。   双手倒还是能动的,就去用力的推他,但却被他一只手就钳住两只手腕,拉过头顶,牢牢的按在床上。   这下子真的是丝毫都动弹不得了。   姜清婉只能瞪他,口中也不断在呜呜的抗议。却被崔季陵伸手盖住了她的双眼,眼前漆黑一片。   目不能视物,其他的触感就越发的灵敏起来。   她能闻到崔季陵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他手腕上笼着的念珠穗子轻轻的扫过她的脸颊,还有隔着寝衣,崔季陵身上灼热的体温,以及舌尖被吮吸的淡淡刺痛感。   他在床笫上向来就是强势霸道的,当下只亲吻的姜清婉眼圈飘红,气息不稳才放开她。   但依然不愿意起身,还是压着她的身子,头埋在她的脖颈间,闻着她身上淡淡柔和的馨香。   只觉心里哪里都满满的,再无这几年龋龋独行这世间的悲凉感。   姜清婉却高兴不起来。   刚刚被崔季陵那般一亲吻,初时她还挣扎,后来竟然被他给亲的迷糊了,一点儿反抗都没有。   这会儿想起来,就很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了。   就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崔季陵,你说过的话怎么不算数?昨日我们分明已经说好了,往后我们两个人再不是夫妻,只做不识。你依然做你的大都督,靖宁侯,我是永昌伯府的三姑娘,过我自己平平静静的日子。怎么还不到一天的功夫,你竟然就出尔反尔,深夜闯我闺房?甚至刚刚还对我,对我......”   后面的话她气的说不出来。   崔季陵从她的脖颈间抬起头来,低头亲了一下略有些红肿的双唇,哑声的说道:“昨天你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婉婉,我并没有同意。”   姜清婉闻言,先是一怔,过后反应过来,不由的就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崔季陵,你......”   一语未了,却被崔季陵给打断:“婉婉,不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崔季陵的妻子,这点不容更改。我怎么会从此对你放手,看着你嫁给其他人?这是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你混蛋。”姜清婉气的浑身发抖,盯着他的双眼似要喷出怒火,“崔季陵,你混账。”   崔季陵低下头又亲吻了她的双唇一下,然后说道:“嗯,我混账。你怎么骂我也好,怨我也好,但我都不会对你放手的。婉婉,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永远都只能是我崔季陵的妻子。”   姜清婉被他的恬不知耻给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怒瞪着他。   崔季陵重又拥她入怀,胳膊圈着她的纤细的腰肢,下巴枕在她的头上,满足的低叹出声:“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着你入睡了。以前午夜梦回,永远都只有自己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那个时候我以为你真的找卞玉成去了,想着你这时正跟他同床共枕,心里明明想要恨你,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睡梦里自己也都在乞求你,只要你再回到我身边,我什么事都可以不计较。婉婉,以前是我不好,总觉得自己清贫出身,配不上你,担心你会过不了清贫的日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我而去。所以就总是想要挣一片富贵给你,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陪你的时间就渐渐的少了。连你在背后受了那么多的苦我都不知道。婉婉,我真是悔不当初。但你要相信我,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的补偿你的。再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   他现在是大都督,靖宁侯,他有足够的权势富贵,能让他的婉婉过上世间最好的生活,不会再让她受任何人的气。   姜清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崔季陵这个样子,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心里既气恼,又觉得委屈。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想起以前的事来,如何还忍得住?眼泪水立刻就滚落下来了。   “崔季陵,我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你就不能让我这辈子平平静静的过?我真的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你难道听不懂我说的话?还要我如何说你才能明白,才会放过我?”   哭的哽哽咽咽的,脸上都是眼泪水。   崔季陵沉默不语,不过还是伸手帮她擦着脸上的泪水。   他以前做文人的时候,因为习字的缘故,手上也有一些薄茧。不过很少,也不粗糙,每每摸她脸的时候姜清婉也只觉得痒,嬉笑两声就过去了。   但这会儿,却惊觉他的手掌心很粗糙,摸着她娇嫩脸颊的时候她都会感觉到疼痛。   忍不住拉着他的手细看,就见他的手掌心里非但有很厚的老茧,还有好几道纵横不平,很深的陈年伤口。   姜清婉知道,他中途忽然投笔从戎做了武将,期间所受的辛苦肯定比旁人要多很多。   忽然又想起他总是呕血的事来,虽然安慰自己,这个人的所有事都跟自己无关了,她为什么还要关心?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   崔季陵心中微动。就将自己在战场上如何受了一枝冷箭,箭头上竟然有毒,虽然当时侥幸未死,但体内残留余毒,情绪大起大落之后就会引发余毒的事说了。   说完,他又紧紧的抱着她,低声的说着:“钱大夫曾经跟我说起过,昆仑山上有一种寒菊,能解世间万毒。他当时提议我立刻就叫人去搜寻,说若再拖得一段时间,只怕我体内余毒发作,纵然华佗再世也没办法了。但我一直都没有叫人去搜寻。”   “你是个傻的吗?”姜清婉忍不住,到底还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的这条命不想要了?为什么还不叫人去搜寻?”   被她这样骂了两句,崔季陵非但没有恼,眼中竟然还浮上了几丝笑意。   婉婉到底还是关心他的。   低头在她如云般的秀发上亲了一下,他低声的说道:“我当时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纵然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心里也满是对你的自责和愧疚,觉得痛痛快快的死都是便宜自己了。就想要好好的折磨自己一番才下去向你赔罪。这个余毒发作起来的时候,全身如针扎,五脏六腑似油煎。忽而全身似火烧,忽而如入万丈寒冰中,也会一口一口的吐血,便似要将浑身的血都吐出来一般。实在是很难受。”   他就是要故意的将这件事告诉姜清婉,甚至还详细的描述毒发时的场景,就是想要姜清婉心疼他。   他知道姜清婉是个心软的人。他就不信她现在心中当真一点都没有他,听到他说这些惨状的时候还能一点儿都不心疼。   而只要婉婉还心疼他,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第136章 放下身段      姜清婉果然心疼。   只是待要叫崔季陵赶紧遣人去搜寻昆仑寒菊,忽然想到他这个人狡猾的很,焉知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来让她心软的?   于是虽然心中还是揪心揪肺的着急,面上却咬牙恨道:“你的死活是你自己的事,这昆仑寒菊由得你自己找不找。左右你若死了,姜崔两家好歹也是世交,你放心,我肯定会去你的灵前给你磕个头,行个礼的。”   崔季陵听了,就笑起来。   跟她在一起几年,将她里外都揣摩的透透的,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这口不对心的话?   她心中明明还是很关心他的。   姜清婉听着他的轻笑声,感受着后背紧贴的胸口随之传来的震动,面上有几分发热。就怒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崔季陵担心再惹恼她,不敢将心里面想的话说出来。但还是含笑低头亲了她的脸颊一下,然后说道,“以前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自然不想活。但现在你好好的活着,躺在我的怀里,我是肯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的。你放心,我已经叫人去搜寻昆仑寒菊了。”   刚刚他的那番话果然是故意说来哄骗她心软的,而自己竟然真的心疼他了。   想通这一点,姜清婉又是气,又是羞,不由的就低声喝道:“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崔季陵,我们两个现在已经不是夫妻了。我是薛明诚的未婚妻,年后就要嫁他。你这样抱着我不撒手算什么?快放开。”   就开始在他的怀里用力的挣扎起来。   不过哪里挣脱的开?还察觉到圈着她身子的胳膊越发的紧了起来。   “你喜欢薛明诚?”崔季陵心中一沉,语声发紧,眼中的笑意荡然无存,“那日你当着我的面选他做夫婿,到底是为了气我,还是真的喜欢他?”   虽然他不想提起这件事,但其实他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只希望这是婉婉故意气他,而不是真的喜欢上了薛明诚。   姜清婉听了,只觉得气苦不已。   当时她能怎么办?姜老太太和姜天佑是肯定要她选薛明诚的。而且不选薛明诚,难道选何景明?到时见天的叫崔季陵义父?   就气道:“薛明诚是卫国公,相貌生的好,人又年轻,京城有名的贵公子,哪个姑娘不想嫁他?我自然是真的喜欢他,想要嫁他,不然为何要单单选中他?”   话音才落,她就察觉到圈着她身子的胳膊猛然收紧,也能感觉到后背紧贴的胸膛在急剧起伏着。   很显然,崔季陵生气了。   但姜清婉现在就想惹恼他。他不高兴,她心里才会觉得有几分畅快。   就又故意继续的说了下去:“薛明诚为人温和的很,说话也温柔。难得他待我也真心。他还对我承诺过,往后他会好好的待我,不让我受半点苦......”   一语未了,就被崔季陵扳着身子,不由分说的亲吻下来。   这次的亲吻较刚刚凶狠了许多,暴风骤雨一般,等他终于放开她的时候,姜清婉只觉得双唇和舌尖都火辣辣的痛。   气的恨不能掌掴他,但双手却被他紧紧的压在床上。   “婉婉,”崔季陵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不安,也有几分急切。眼圈都红了。“你不要喜欢薛明诚。他能给你的,我也一样都能给你。还能给你最好。还有,你不要嫌弃我现在的年纪比你大。”   两个人当年相识的时候他才比姜清婉大四岁,但是发生了这许多的事,九年过去,他现在已经三十岁出头了。因着一直郁郁寡欢的缘故,头上都早生了华发。但是姜清婉这辈子才十四岁,正是花骨朵般的年纪。她心里会不会嫌弃他?   而且薛明诚出身优渥,言谈举止间确实就是一副贵公子的做派。纵然他自认手中握有的权势不输薛明诚,但......   一时心里竟然满满的都是不安。   姜清婉怔住。   没想到这几句话会让崔季陵失态成这个样子。看着可怜兮兮的,竟然跟只怕被主人丢弃了的小动物一般。   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心里不由的就柔软下来。想要说几句话来安慰他,但张了张口,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侧过头不再看他。   崔季陵得不到她的回应,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小狗一样,在她的脖颈间拱来拱去的,不时亲吻下她白皙柔嫩的颈子。   心中堵的慌。听到这样的话原本是很气的,但是他不敢对姜清婉说一个字的重话。   她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了,好不容易借着这副身子活了过来,他担心若气到了她,她再做出什么傻事来怎么办?只敢放在心尖上宠着,宁愿自己放下身段服软也不敢在她面前强硬。   不过对于她要嫁给薛明诚的这件事他是如何都不会答应的。哪怕她会怪他在这件事上强硬,那也没有办法。   但暂且还是要用软的法子。   就垂下眼,放低了声音说道:“婉婉,你果真忘了你我的过往?心中再没有我?”   说着,就闷声的咳嗽起来。齿间悄悄用力,咬破了自己的内唇角。立刻就有腥甜的血迹冒出来。   他察觉到口腔中的腥甜,便抬起头来,故意让姜清婉瞧见。   屋内是点有一盏灯烛的。虽然隔着床前的轻纱屏风,光线微弱,但还是足以让姜清婉看清崔季陵唇角蜿蜒留下来的血迹。   想到刚刚他才说过的体内有余毒,情绪大起大落之时就会发作的话来,姜清婉只吓的心中一颤,脸色刷的一下子就全都白了。   “你觉得怎么样?”姜清婉忙问他。一面又要起身去拿自己搭在旁边床架子上的锦帕给他擦一擦唇角的血迹。   但被崔季陵给阻挡住了。   “不碍事,我这余毒近来是经常发作的。”他淡淡的苦笑着。握住姜清婉的手,低头亲了她的手背一下,然后牢牢的合在自己掌心,抬眼看她,轻声的说道,“等我死了,你再嫁给薛明诚吧。”   言下之意就是,除非我死,不然你别想嫁给薛明诚。   姜清婉被他这一丝血迹给惊吓的手脚发冷,心头乱跳,竟然没有听出他这言外之意来。又听他这样随意的将生死挂在嘴边,就气道:“你若真要死,就死得远一点,不要死在我面前。”   然后她就眼睁睁的看到崔季陵的眉眼垂下去,长而浓密的眼睫毛还在轻轻的颤着。   以前两个人恩爱的时候,姜清婉有时候会趴着看他的眼睫毛,咕哝着一个大男人,眼睫毛竟然比女人还长还浓密。   不过崔季陵以前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做过这样可怜不安的样子出来,现在猛然看到,姜清婉简直不敢相信。   就好比原本该是只豹子,忽然收起自己的利爪,低着头在你面前甩尾巴,还将毛茸茸的脑袋在你的手掌心里蹭来蹭去,喉间一直小声的咕哝咕哝的叫着......   想一想就觉得很不可置信。   不过不可置信的同时,她心里也忍不住的柔软起来。   就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你刚刚不是说昆仑寒菊可解万毒?既然你已经叫人去搜寻这个了,想必很快就会找到。到时你服了这寒菊,体内的余毒自然就能清除。也不用再轻言生死的话了。”   顿了顿,她又涩声的说着:“你现在既然知道我未死,你心中也不用再自责愧疚了。往后你好好的活着,再寻个合适的姑娘做妻子。至于你我之间,我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上辈子的种种都是过往,实在不想再提及。你又何必一直揪着我不放?放我自在,你自己也能自在。”   “我自在不了。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能自在的起来?”   崔季陵见如何都说不动她,心中开始急躁起来。握着她手腕的手也开始渐渐收紧:“婉婉,不要跟我说什么上辈子这辈子,我只知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我也永远都是你的丈夫。我绝不可能看着你嫁给其他的男人。你只能嫁给我。”   “我怎么嫁你?”姜清婉也来了气,声音提高不少,“不说你我原就是世侄和世侄女的这层关系,我现在和薛国公还有婚约。这还让我如何嫁你?”   崔季陵显然事先就已经想过这些事了,所以这会就从容不迫的说道:“这些事不用你担心,我自有法子。”   只要姜清婉心里愿意再跟他在一起,什么世叔世侄女的关系,和薛明诚有婚约的事,他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过。   以前他和姜清婉成亲的时候他总觉得没能给她最好的,现在不同了,他是靖宁侯,正好可以再娶姜清婉一次,补她一个隆重风光的婚礼。   第137章 请求赐婚      直到外面天光微亮的时候崔季陵才离开姜清婉的闺房。   自然中间姜清婉有数次恼他的时候,一直叫他离开,但无奈发现现在崔季陵的脸皮竟然变厚了不少。或温声软语,或卖惨邀宠,或强势霸道,各样的方法交叉着来。到底还是不慎着了道,让他在此逗留了很长时间。   直至后来姜清婉真的急了,一张俏脸紧绷着,崔季陵担心真的惹恼了她,这才轻吻了下她的脸颊,下床出屋。   心中犹且不舍。只想夜夜抱姜清婉在怀中入睡,日日早起时睁开眼就能看到她。   于是等回到靖宁侯府,他便开始着手准备和姜清婉的婚事。   前两日他就得到消息,说原先那个老皇帝有个儿子在当年宫破的时候逃了出去,纠集了一般老臣部下,招兵买马,现在已经占领了甘州。且还放言要打上京城,血债血偿。   而鞑靼部年初的时候被他狠击,大伤元气,瓦剌部倒是趁机崛起。现如今已入冬,瓦剌部粮草不足,难以过冬,不时的就会发兵犯境,抢夺物资。   虽然暂且还未危及到京城,但内忧外患,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大患。所以朝廷是肯定要发兵的。而纵观朝中上下,文臣多,武将少。能出征的武将就更加的少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殿中议事的时候皇帝就提到了这件事。随后就任命崔季陵为大元帅,让他尽快率兵出征,收复甘州,出战瓦剌。   崔季陵接了令,回到大都督府的时候让陈平去花儿匠那里买了一盆兰花,然后就叫了个小内监传话进去,说要求见薛太后。   薛太后心中觉得很奇怪,因为崔季陵以前从来没有要主动见过她。   不过眼见现在甘州失陷,边境屡次被犯,正是用得着崔季陵的时候,薛太后哪里还敢得罪他?自然要见他。就让小内监去请崔季陵进宫。   一路到了慈宁宫,崔季陵对薛太后行过礼,薛太后就令赐坐,叫宫女上茶。还笑容满面的跟崔季陵说起话来。   只是纵容她面上看着再随意,心里却很紧张。   崔季陵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他这次过来求见她,到底是有什么事......   崔季陵神色间却从容淡定的很。叫陈平将那盆兰花捧过来,抬眼看着薛太后说道:“久闻太后乃爱花之人,昨日微臣偶然经过一处花坊,见此兰花开的甚好。小贩说这是极稀罕的品种,微臣想着太后爱花,就将它买了下来,现在特来进献给太后。”   薛太后目光看着那盆兰花。   是一盆墨兰,墨绿的叶子间零星开着几朵桃红色的小花。   但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的品种,甚至都可以说是很常见的品种了。   崔季陵这到底是真眼瞎,还是就是随意买一盆兰花过来糊弄她的?   薛太后有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但是她自然不敢将心里想的这些话说出来,反而要笑着附和,说这确实是很稀罕的品种,她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难为侯爷看到一盆兰花都会想起她来。侯爷真是有心了。   叫个小内监过去,将陈平手中的兰花接过来。吩咐送到花房去,并特地发话:“可要仔细小心的照看着。”   小内监应下了,捧着兰花往后面的花房走。   薛太后就叫崔季陵喝茶,又同他说了几句闲话。心中却一直在猜测崔季陵此行来的目的。   竟然还给她送了一盆兰花。到底意欲何为?   只是不好直接开口问得。   好在崔季陵也没有再绕弯子,直接将来意说明:“微臣此来,其实是想要求太后一件事。”   薛太后心中一紧,忙问道:“不知侯爷所说的是什么事?”   “微臣心仪一位姑娘,欲待求娶她为妻。为了向她表明微臣的诚心,微臣特来恳求太后,希望太后能做个媒人,下一道懿旨,为微臣赐婚。”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想到只是让她出面当个媒人,赐个婚的事。   薛太后心中一松。就笑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这样的有福气让侯爷看中?这个媒人我是肯定要当的。等侯爷大婚的时候,我还要去喝一杯喜酒呢。”   就听到崔季陵不徐不疾的说道:“是永昌伯府姜家的三姑娘,名叫清婉。”   薛太后笑容僵在脸上。   姜清婉?!他竟然要求娶姜清婉为妻?难道他不知道姜清婉和薛明诚已经有了婚约,而且明年开春就要成亲的事?   若是其他的姑娘,任凭地位再高,她一道懿旨下去也肯定能促成。但是姜清婉......   想起薛明诚对姜清婉的喜爱,这个懿旨她下不下去。   但是......   她抬眼看着崔季陵。   就见崔季陵也在看她。目光冷静犀利,眉宇间满是势在必得的样子。   想起薛明诚曾跟她提起过,他去永昌伯府求亲的那日,崔季陵也是去了的。是替他的义子求亲。   崔季陵会不知道姜清婉已经和薛明诚定下了亲事的事?他摆明就是知道的,只装作不知道,然后现在特地进宫来让她赐婚。   送的什么稀罕品种的兰花?显然就是随便买了一盆,然后进宫来逼迫她下懿旨给他和姜清婉赐婚的。   薛太后心里很生气。   薛明诚毕竟是她娘家侄子,姜清婉也就是她的侄媳妇。崔季陵现在这就是在抢夺人、妻。   面色一沉,正想要出言呵斥,但忽然想起甘州和边境来的战报。   好的武将原本就难寻,更何况朝中但凡还可以的武将都是崔季陵的心腹......   看他今日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若是她不答应这件事,不定崔季陵会做出什么事来。   崔季陵目光一直在看着薛太后,自然将她脸上的怒意,还有犹豫都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   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他做的很不地道。姜清婉现在毕竟是薛明诚的未婚妻,他竟然直接过来要薛太后下懿旨赐婚。   此事等朝中那些御史知道,肯定会上奏章弹劾他。传到民间,百姓也肯定都会骂他。   但那是婉婉。纵然天下人都会骂他,不耻他,他也要将她重新娶回来,做他的妻子,日夜都能看到她。   于是就目光充满压迫的望着薛太后,慢慢的问道:“怎么,太后,此事有何难处不成?”   不待薛太后回答,他又继续说道:“等甘州收复,瓦剌部叛乱被平,微臣往后愿带着家人驻守甘州,终生为您和陛下戍边。”   薛太后震惊的看着他。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以后再不回京城了?   薛太后脑中飞快的想着,一来甘州临近瓦剌,常常被犯边,若崔季陵能镇守在哪里是最好的。二来,也是最重要的,若崔季陵往后驻守甘州,再不回京城。一个戍边大将,隔着几千里,他能对朝廷有什么威胁?   那她和皇帝也不用再忌惮他了。   而这一切,只要她下一道懿旨,将姜清婉许配给他为妻就行了。   一方面震惊的同时,一方面也很惊讶。崔季陵竟然愿意为了姜清婉放弃这么多。   甘州原就偏远,如何能比得上京城的繁华?   心念电转,利弊得失已经权衡完,薛太后面上怒意消散,转而浮上笑意。   “清婉这孩子我原就看着好,心里也极喜她。没想到她竟然这般有福气,得侯爷看中。这杯喜酒我是肯定要喝的。”   就叫个内监过来:“你现在去永昌伯府,传我的懿旨,就说我亲自做媒,将姜清婉许配给崔侯爷为妻。”   内监恭敬的应了下来。正转身要走,薛太后又叫住了。   “都说好事成双。”她看着崔季陵笑道,“我也确实喜欢清婉这孩子。这样吧,我认她为义女,待会儿就让皇上下旨,赐她个公主称号。”   其实这都有点讨好崔季陵的意思了。当然,也是因为心中实在高兴的缘故。   崔季陵竟然愿意以后一直驻守在甘州。说起来这可都是姜清婉的功劳。只是一个公主的称号罢了,算不得什么。   而且也算是朝廷对崔季陵的恩赐。好叫天下人知道他们皇家是如何的厚待崔季陵的。   崔季陵当然明白她心中所想,心中微微冷笑。   不过面上还是对薛太后行礼道谢。   目的既已达成,崔季陵便不愿在此多待,作辞出宫。   出征在即,他想尽快就和姜清婉成亲,然后带着她一起离开京城到甘州去。   早先几日他就已经想过了,一来,他纵然并无异心,但怀璧其罪,皇上和薛太后心中对他很忌惮。虽然暂且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不会对他如意,但等到时机成熟,皇上和薛太后是肯定容不下他的。以前倒也罢了,左右他孤身一个人,生死也不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婉婉还活着,他就要跟她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二来,以前一心只想让婉婉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少有时间陪伴她,才会发生那些事,差点儿让他悔恨终生。现在有机会,自然是要凡事以她为重。   而且,他看得出来薛明诚是真心喜欢姜清婉。若他们往后还待在京城,夺妻之恨,薛明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自请去甘州,也可免除往后的正面交锋,让姜清婉此生再也见不到薛明诚。以防她心中真的对他有意。   这样一举三得的事,崔季陵肯定要做。   还要做的迅速。   所以出了宫之后,立刻就去挑选嫁衣,置办聘礼。   这次他一定要给姜清婉一个风光隆重的婚礼,以弥补上次婚礼的遗憾。   第138章 放弃婚约      薛太后目送崔季陵走出慈宁宫的宫门,然后就叫了个内监,冷冷的说道:“将刚刚崔季陵送过来的那盆兰花拿出来砸了。”   她身边伺候的内监一怔。   明明太后刚刚看到那盆兰花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吩咐一定要小心的侍弄着,怎么现在又说要拿出来砸了?   但他自然不敢违抗薛太后的命令。应了一声是,躬身退出屋,快步往花房走去。   薛太后眉眼间依然满是冷凝之色,而且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盯着手上的红宝石戒指看了许久,她才长叹一声,叫了个内监上前来,吩咐他:“你去一趟卫国公府,将卫国公现在就请进宫来。就说我有要紧的话要对他说。”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对不住薛明诚。但是她也没有法子。   江山与美人,肯定是江山重要。只能往后再给薛明诚找个更好的姑娘了。   内监恭敬的应了一声是,转身出门。一路到了卫国公府,见到了薛明诚,对他行礼毕,将薛太后的话说过了。   薛明诚心中纳闷,不知道姑母是有什么要紧的话对他说。   但还是换了出门的衣裳,随内监进宫。   等到了慈宁宫,对薛太后行过礼,薛太后一脸慈爱的叫他坐,又命宫女奉茶。   薛太后的眉眼间再不见刚刚的冷凝之色,反倒看起来还很平和。温和的跟薛明诚说了几句闲话,问他兵部的事情,以及最近过的如何。   薛明诚都恭敬作答了。心中只纳闷,难道姑母特地叫他进宫只为了这些闲事?   定然不是。刚刚内监说过,姑母是有很很要紧的话要跟他说。   就笑着问道:“不知道姑母叫侄儿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吩咐?”   薛太后拿着盖碗的手一顿。   这件事虽然难以启齿,但拖是拖不掉的。事到如今,也只能对薛明诚实话实话了。   就将手里的盖碗放到手边的几案上,抬头看着薛明诚,先是一脸肃色的说了一番他们薛家的祖先是如何的不易,也是经过数代努力才会有卫国公这个爵位。现在薛家直系就只有薛明诚一人,让他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以薛家为重,万不能凭个人喜好行事之类的话。   见薛明诚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的疑惑,她这才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奈的说道:“你和姜清婉的婚事,还是算了吧。姑母会很用心的给你另外找位比她更好,更适合你的姑娘。”   薛明诚脸上猛然变色。起身从椅中站起来,看着薛太后就问道:“姑母,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我和清婉已经定了亲事,只待年后就会完婚。怎么现在您竟然叫我取消和她的婚事?”   薛太后再次长叹。   她开口叫薛明诚坐,无奈薛明诚总是不坐,只一直追问她到底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话。   薛太后也只好由得他站着了。然后就慢慢的将刚刚崔季陵过来,如何态度强势的求娶姜清婉,又如何自清往后驻守甘州,再不回京城,她又如何同意了崔季陵和姜清婉的这门婚事,甚至已经认了姜清婉做义女,让皇帝下旨赐封号赐婚的事都说了。   待说完这些前因后果,薛太后又说道:“我知道你难得喜欢一位姑娘,身为你的姑母,我自然也想你高兴。但是这件事,姑母没有法子。崔季陵毕竟是大都督,京畿附近的军营,京卫指挥使司里面全都是他的人。看他刚刚那个强势的样子,若我不同意他和姜清婉的婚事,只怕他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而且,只用一个姜清婉,就能让他往后驻守甘州,终身不再回京城,不是既可以让他戍边,报边关安宁,又能解我们心中一直所担心的事?所以这思来想去的,我也只能答应他这件事了。”   “那姑母就可以置我于不顾,也可以置清婉于不顾?”   薛明诚一双眼赤红,双手紧握成拳。整个人再无平日看起来的闲雅仪态,而是眉眼冷冽。   一看就知道他心中极度的愤怒。   “清婉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京城中人尽皆知道。姑母此举,让我如何自处?而且若论辈分,清婉是崔季陵的世侄女,这让她往后如何自处?”   说着,转过身大步的就要往外走。   “回来。”   薛太后连忙起身站起来喝止他。又问他,“你要做什么?”   薛明诚微微侧脸,俊秀出尘的脸上绷的极紧,竟然满是凌厉杀意。   “崔季陵做出这种夺妻之事,我岂能容他?我现在就去寻他。今日定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只怕不是他死你活,而必然是他活你死。”   薛太后冷静的说完这句话,然后手扶着炕桌慢慢的坐了下去。声音不紧不慢的继续说了下去。   “且不说现在皇上的圣旨只怕已经到了永昌伯府,崔季陵和姜清婉的事已经板上钉钉,再没有更改的余地,就是你闯过去找他,又有什么用?你是自己私下去求亲的,但崔季陵可是皇上赐婚,你有理还是他有理?而且崔季陵是个武将,手中握有兵权,你虽然是兵书尚书,但只是个文人,怎么跟他斗?再者,崔季陵明知道你和姜清婉有婚约,今日还能有恃无恐的到我这里来逼婚,你觉得他不会留什么后招?肯定会料到你心中不忿此事,要去找他。只怕他稍微用点小伎俩,你今日都能有去无回。明摆着会输,甚至会死的事,你要还去?就为了一个女人?你是想薛家到你手上就断了烟火?你死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薛家的列祖列宗?”   说到后来,薛太后的声音就渐渐的严厉起来。   薛明诚身形僵住。   他心中明白薛太后所言不假,但是......   “那是清婉啊。”他声音发抖,“我,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崔季陵?”   薛太后闭上双眼,叹息一声。   过后她睁开双眼,叹道:“我知道你心悦姜清婉不错,但是姑母不瞒你,据我看来,崔季陵对她,比你对她,要用情至深多了。”   薛明诚身形一震。   薛太后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心里在想着,崔季陵可是为了姜清婉宁愿往后驻守甘州,终身不回京城,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深情?但是自己的这个侄子,自己刚刚那一番利弊的话说完,他不是就站在这里没有走?   可见心里是有犹豫的。   而但凡只要薛明诚心里有一丝犹豫,她就有把握能说服他。   就起身走过来,拉住了薛明诚的手,将他按坐在旁边的椅中。然后叹息着说道:“要做大事的人,哪里能拘泥于儿女情长?你以为我当初给先帝做侧妃心里甘愿?但为了家族,我也只能如此。还有这满宫的妃子,你以为有几个是皇上真心喜欢的?让她们进宫,要么是对大臣的恩赐,要么是要平衡其他大臣的权势。再有其他的权贵之家,有几个人娶的是自己心爱的姑娘?婚姻原为结两姓之好,不还是要考虑家世这些?所以这些权贵之家才能世代不倒。我不瞒你,崔季陵今日能做出这般冲动的事来,其实我倒安心了不少。因为这样看来,他心中只有儿女情长,是个做不成大事的人。但你跟他不一样。你是卫国公,是我薛家的子孙,我薛家往后的世代繁荣还要靠你传承下去。难道你想为了一个女子,让薛家的列祖列宗失望?”   薛明诚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现在自己好像要被撕裂成两半一样。   一半的他没办法接受姜清婉不能嫁他,要嫁给崔季陵的事,另外一半的他,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薛家现在男丁只有他一人,他有责任将薛家传承下去。   但是姜清婉......   脑中浮现出她清丽之极的笑容。还有她在他面前总喜欢低头,簪在鬓边的步摇流苏轻轻的前后晃动着。看起来平和又安静。   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薛太后看见,心疼他。忍不住的弯腰轻握住他的手。   “孩子,”她轻声低语,“这世上哪里能凡事尽如人意呢?谁不是心里带着遗憾活在世上?前几年我体谅你相继失父又失母,由着你纵情山水之间。原本我也确实想让你跟你喜欢的姑娘成亲,一辈子一起生活,但现在既然形势所迫,说不得你也只能放手了。太子的身上流着咱们薛家的血脉,你往后好好的辅佐他,咱们薛家肯定能世世代代繁盛的。至于你的妻子,你放心,姑母一定会给你挑选一位温柔的世家姑娘。夫妻之间不就如此?两个人处的长了,总会处出情分来的。”   薛明诚低着头,不说话。   薛太后再劝他:“孩子,你是薛家的子孙,你身上担着咱们薛家的重担啊。”   薛明诚继续抿唇不语。   薛太后也不着急,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相劝的话。   她知道他肯定会想通的。上次他不想入仕途,最后不也是想通了?而且据她这段日子观察下来,他这个兵部尚书做的也很好。   而果然,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过后,薛太后就听到薛明诚的声音响起:“姑母的话,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也很痛苦。但无论如何,他终归迈过了他心里那道坎。   薛太后暗暗的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们薛家,是肯定是世世代代繁盛下去的。   第139章 下旨赐婚      永昌伯府里面。宫里的内监过来宣旨,姜天佑摆了香案,叫了一家老小出来跪着接旨。   待听完圣旨上面的内容,一家老小都傻眼了。好一会儿都跪在地上没有起来。   薛太后认了姜清婉做义女这肯定是天大的好事,但是竟然将姜清婉指婚给崔季陵......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薛太后不知道姜清婉和薛明诚已经定下婚约的事吗?以后薛明诚会不会找上门来说他们永昌伯府毁亲?   但是他们肯定也不敢抗旨的。姜老太太就轻声的提醒姜天佑,叫他起身站起来去接旨。   没见那个捧着圣旨的内监脸上已经有了不耐烦的神色吗?   姜老太太到底比姜天佑要精明多了。当下就叫人拉着传旨的内监不让走。将他让进花厅,一面叫丫鬟速上茶,一面指使姜天佑塞了一张银票过去。   内监接了银票袖在衣袖里面,脸上不耐烦的神色立刻就没有了,转而满脸笑容起来。   姜老太太这才陪着笑,小心翼翼的问道:“请教公公,老身的这孙女儿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太后娘娘认为义女,还能让皇上亲自赐婚啊?老身这心里,实在诚惶诚恐。”   内监目光溜了垂首站在一旁的姜清婉一眼,然后笑道:“老太太怎么还诚惶诚恐起来了?能得太后娘娘认为义女,还得皇上赐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也是天大的福气啊。往后您走出去,满京城里的人谁不要高看您一眼?”   不过到底还是隐约的透露了下原因:“我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具体也不清楚。不过听说今儿上午大都督去了一趟慈宁宫,进献了一盆兰花给太后呢。”   永昌伯府众人心中立刻了然。   只怕这是崔季陵去薛太后那里求的婚,薛太后不得不答应。不然她怎么会在明知道姜清婉和崔季陵有婚约的情况下还给姜清婉和崔季陵赐婚?   不过心里也觉得很奇怪。   崔季陵可是姜清婉的世叔啊,而且前段日子他不是才刚上门,代他的义子过来求亲?怎么现在他竟然自己要娶姜清婉?还直接去薛太后那里请求赐婚?   姜老太太等人都想不明白。   送走了前来宣旨的内监过后,姜老太太就叫了姜清婉过来问话:“你和大都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他竟然会去太后那里求婚?”   语气有点严厉。   再如何,崔季陵都是姜清婉的世叔,京城里也有好多人知道。而且,姜老太太也以为姜清婉这是私下同崔季陵接触过,做出了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来。若不然,崔季陵怎么会去薛太后那里求赐婚?   姜清婉低垂着头,攥紧了双手。   她是有好几次跟崔季陵说过,让他往后再也不要过来打搅她,让她平平静静的过日子。虽然心中也猜测到了,依着他的性子,既然知道她是谁,必不会眼睁睁的看她嫁给薛明诚。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直接去薛太后那里求婚,然后赐婚的事下来。   而且事先都没有对她提过一个字,完全就是他自己私自去做这件事。   虽然有个公主的身份,但姜清婉并不稀罕这个。面对姜老太太的质问,还得温声细语的解释:“这件事孙女也不清楚。不然祖母叫世叔过来,亲自问问他是什么缘故?”   姜老太太一怔。   其实她私心里还是想姜清婉嫁给薛明诚。她是更看好薛明诚的。原本已经定下来的亲事,谁能料想到半路竟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所以姜老太太心里有点生气。   但是让她叫崔季陵亲自过来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老太太不敢。   有限的几次和崔季陵的接触,还是能让她看得出来那绝对是个不好惹的人。   转念又想到姜清婉现在都已经是薛太后的义女了,有了公主的封号。虽然还是她的孙女儿,但跟她说话还是要客气点好。   就压下心里的那股子愤怒,声音放柔了一些:“罢,既然是太后和皇上亲自赐的婚,你和薛国公的婚事说不得也只能这么算了。”   又转过头看着姜天佑:“你明日带一份重礼,另外将前些日子薛国公送来的聘礼都检出来,带着人,亲自去一趟卫国公府,跟薛国公好好的说一说。记得态度要谦恭。这件事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也是迫于无奈,请他一定要原谅我们。往后两家还是要常来常往的。”   姜老太太心里想着,薛明诚身份贵重,一旦太子登基,他手中权势肯定煊赫。纵然现在姜清婉不能嫁他,但也不能和薛明诚交恶。   姜天佑忙应了下来。彼此又说了几句话,便都散了。   姚氏一处花厅的门,眼见姜老太太和姜天佑不在跟前,就眼泪汪汪的拉住了姜清婉的手,哭道:“我的儿,怎么大都督忽然会去求太后赐婚?他虽然是大都督,也是靖宁侯,权势富贵都有,但到底是年过三十的人,你还不到十五岁,嫁给他,老夫少妻,这算是什么呢?一点都不登对。不然让你父亲去求一求太后,还是让你嫁薛国公罢?薛国公和你才登对呢。”   姜清婉闻言,哭笑不得。   老夫少妻,不登对......   若是崔季陵听见姚氏说的这番话,只怕一张脸都要黑下来。   就安慰道:“母亲,你不用担心女儿。至于这件事,皇上的圣旨都已经下来了,金口玉言,哪里能更改得了呢?也不要去跟父亲提这些话,惹的父亲恼了,怪罪你可就不好了。”   姚氏心里也明知道她说的不错,但总忍不住的觉得崔季陵年纪大了,都是父亲叔叔辈的人,姜清婉嫁给他,是妻子,还是女儿?   姜清婉只得好言劝慰她。最后见她眼泪收住了,这才叫锦屏扶着她回去。她自己随后也回了碧梧院。   回去就坐在南窗木炕上,暗自的生闷气。   崔季陵现在可真是肆无忌惮了。她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气的晚饭也没有吃几口,简单的洗漱之后就上床歇息了。   但是一直睡不着。   这辈子原本只想离崔季陵远远的,再不要跟他有交际才好。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个法子,又将两个人绑定在了一起。   那可是赐婚,她还能怎么样呢?   但是让她就这样的嫁给崔季陵,她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愿。   渐渐的听到外面的城楼二更鼓响,她正朦胧有了丝睡意,刚阖上双眼要睡去,但忽然就听到推门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忙起身坐起来掀开床帐往外一望,就见崔季陵正走进来。   前面崔季陵夜闯她闺房两次,她着了恼,于是每夜入睡前都要将窗户关的牢牢的,门也落下门闩来。不够到底还是没能防得住崔季陵。   想必刚刚他是用刀尖沿着门缝伸进来,然后挑开门闩进来的。   崔季陵也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姜清婉竟然正坐在床上掀开床帐冷冷的看他,倒有些怔住了。过后耳尖上微热起来。   不管怎么说,总还是觉得有几分尴尬的。   就抬手摸了摸鼻尖,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问她:“婉婉,你还没有睡?”   姜清婉抿着双唇没有回答,依然目光冷冷的望着他。   崔季陵却快步的走过来,将被子都裹到她身上。同时口中还在说道:“外面下雪了,冷的很。你原就这样怕冷,还这样不盖被子坐起来,仔细冻到了,可不是好玩的。”   啰啰嗦嗦的,倒跟个老父亲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   姜清婉这才注意到他石青色的斗篷上面还有没化尽的雪花。   虽然不知道外面下雪了,但是她刚刚躺在床上也能听到北风在屋顶呼啸卷过的声音。   想必外面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天气了。   忍不住的说道:“既然你知道外面下雪,还这样的冷,你今晚为什么要来?”   担心她冻到了不是好玩的,就他那个余毒未清,时不时就会吐口血的身子,冻到了就很好玩?   “你不想我过来?”崔季陵看着她的目光躲躲闪闪,声音听起来也有点惴惴不安。就好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孩被长辈抓了个现行一样,“只是,婉婉,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姜清婉白他一眼。自动忽略掉他的后一句话,只冷淡的问道:“我不想你过来你就会不过来么?大都督的本事可高的很。不但能上阵杀敌,这闯人闺阁的伎俩跟那些鸡鸣狗盗也不遑多让。”   知道他是个清高孤傲的人,所以骂他鸡鸣狗盗的话,其实也实在她心里太恼了的缘故。   但崔季陵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但凡只要姜清婉还跟他说话,哪怕就是挖苦嘲讽的话他都甘之如饴。   所以面上一点儿不见红,反倒还小心的觑了觑姜清婉的脸色,然后忐忑不安的问道:“婉婉,关于赐婚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第140章 夜半商议      姜清婉不听崔季陵这话还罢,一听这话气的连说话声音都提高了不少:“你都已经去薛太后那里求过赐婚了,现在赐婚的圣旨也下来,你过来问我对赐婚这件事怎么想?”   担心会有人听到,姜清婉声音又小了下去:“你一开始怎么不过来问我这句话?”   崔季陵心想,我要是一开始过来问你这句话你肯定不会答应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先斩后奏的好。   左右现在木已成舟,即便姜清婉心里再怨他,往后他们两个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一定能让她心里的这股子怨气平复下去。   就不说话,任由姜清婉说他,自己伸手脱下斗篷,走到旁边的火盆旁边站着烘火。   刚刚他一路赶来,身上沾了寒气。知道姜清婉怕冷,就将伸手都烘暖和了,这才走到床边要脱靴上床。   姜清婉气的拿手推他:“你把我当什么?天黑来,天明走?这里不是你的靖宁侯府。你现在就滚出去。不然我可要喊人了。”   崔季陵顺势捉住她的手,一摸,冰凉的。   “你身上明明围着厚厚的被子,手怎么还这样的凉?”崔季陵皱了皱眉。然后索性将她的另一只也捉住,擒着手腕就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来。   男人体温原就比女人要高,刚刚他还在火炉旁烤了好一会儿,所以这会儿姜清婉只觉得双手如同摸到了刚灌好水的汤婆子一般,暖和和的。   不过她心里还在恼崔季陵自作主张的事,所以挣扎着就要将手抽回来。   却被崔季陵给强势的按住了。甚至趁势抱着她倒到了床上去,一手拉开被子将两个人都盖住。   姜清婉还要挣扎,被崔季陵低头直接亲吻住双唇。   她的双唇也是冰凉的,不过还是很柔软。亲了一会儿之后放开她,就见她双唇嫣红如玫瑰花瓣一样。双颊也如同染了胭脂般,晕红一片。   虽然以前姜清婉不是个墨守成规的性子,为了心爱的人也做得出来夜奔的事来,但在夫妻床事上她都是害羞的。即便他们后来成年两三年了,每次崔季陵亲吻她的时候她还是会脸红。   现在也还是一样。   崔季陵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只觉柔嫩细滑如同剥了壳的鸽子蛋一般。   不过却不是冰凉的,而是温热的了。   他笑着亲了她的脸颊一下,然后说道:“看来还是亲你的这个法子好。一亲你的身上立刻就不冰凉了。”   姜清婉气的瞪他。   不过现在她面颊晕红,这一瞪,虽说确实有气恼,但估计最多只占三分,剩下的七分看着却都是娇羞了。   且烛光下看来,眼波流转,分外的惹人爱怜。   崔季陵心中一荡,忍不住的又低下头来亲吻住她的双唇。   等再放开她的时候,就见她脸上已如早春桃花一般的娇艳动人了。   心中虽还气恼,不过身上却半点力气都没有,手都抬不起来。最后一生气,直接张口咬住了他的胸口。   原就没什么力气,还隔着一层衣服,崔季陵也不觉得痛。不过还是任由她咬。   一面闷声的笑,抬手摸了摸她柔软顺滑的秀发,轻声的说道:“你以前没有这样多心的,现在怎么这样的多心?什么叫我把你当什么?我自然把你当成我的妻子。”   姜清婉这会儿身上恢复点了力气,齿间的力气也大了起来,隔着衣服也能咬到他胸口的肉了。   虽然有一点儿痛,但崔季陵也不在乎,任由她咬。   就当是让她磨牙了。   一边又继续的说了下去:“我知道这件事你知道了心里会不高兴,但我若是提前跟你商议这件事,你肯定不会答应。我也绝不会看着你嫁给薛明诚的。任何人都不行。你只能嫁给我。非但是这辈子,若人真的有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只能嫁给我。”   姜清婉哼了一声。不屑的意思。   崔季陵听到,摸着她秀发的手改来摸她柔嫩的面颊了:“你不同意也没有法子。婉婉,这件事由不得你。”   哪里有人这样强势霸道的?   “崔季陵,”姜清婉不咬他了,直接伸手拧他胳膊,“什么事都由得你来决定,那我算什么?我自己的事,我来决定。”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不好?”崔季陵一面笑着躲避,一面捉住她的手,又塞回自己怀里,“你这样笨的一个人,每日安安心心的想想要吃些什么,玩些什么就好了,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来想,岂不好?而且,若有下辈子,我肯定会去寻你,你就在家里乖乖的等着我,多省事?”   姜清婉气的,被他强塞在他怀里的手一直在挠他。   什么好不好,省不省事的?她有那样的笨,那样的懒么?   不过忽然想到上辈子的自己,其实倒确实是那样的笨,那样的懒的,什么事都很依赖崔季陵,也很容易相信别人。   只是后来......   心中不由的黯然起来:“崔季陵,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就是被自己给笨死的。而且后来经过了那么多的事,你以为我还会跟以前那样么?你也许不晓得吧?姜天佑原本有个很宠爱的姨娘,她威胁到了我母亲的地位,你猜我做了什么?我用了计,让姜天佑和姜老太太将她赶出府,到一座破落的尼姑庵里面坚固度日。她的女儿,被毁了容,疯掉了,整日的被关在屋里,一步都不能出来。我再不是从前那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姑娘了,我狠心起来的样子你绝对想不到。”   说到后来,声音发颤,也带了哽咽之声。   崔季陵听了,心中也觉黯然。不过更多的是心疼她。   “婉婉,这不是你的错。”他低头亲了她头顶的秀发一样,声音轻柔,“都是我的错。那个时候是我蠢笨,没能照顾好你,才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不过这些都过去了。婉婉,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所有的事都由我来担,再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你就好好的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好不好?”   所谓的坚强,不过是因为知道无人可依,无人可靠,只得自己来面对,所有的苦和泪都往肚子里面咽。但谁都希望苦累的时候能有个人站在你的身后,温声的告诉你,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北风冷冽吹在身上不可怕,更可怕的是心里的荒凉。一无所有,无依无靠。   姜清婉忽然就忍不住的哭出了声来。且越哭到后来就越发的抑制不住自己。   好像那么多年中受过的苦难,委屈,还有心里的怨恨,不甘,全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崔季陵心疼的叹息一声。然后伸臂将她抱在怀中,一面亲吻着她头顶的秀发,一面轻声的哄她:“好了,那些事都过去了。婉婉,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姜清婉依然哭着。满面泪痕,双肩抖动,哽咽难言。   崔季陵怕她真的哭坏了,忙抬手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不时的还亲吻下她满是泪水的脸颊,柔声的说道:“我在这里。婉婉,我在这里。”   姜清婉也不知道自己呜呜咽咽的到底哭了多长时候。反正就一直哭着,一直哭着。哭到后来,双手揪着崔季陵前胸衣襟,哽哽咽咽的骂他:“崔季陵,你混蛋。你混蛋。”   虽然是骂人的话,不过声音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而且因为哭了这么长时间,声音也有点发哑。哪里还有半点气势?倒跟在撒娇差不多。   崔季陵苦笑。不过还是从善如流的说道:“是,我混蛋。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护好你,才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心中很庆幸。上天厚待他,这辈子让他还能跟他的婉婉在一起。   他往后一定要好好的弥补她。   而眼前最重要的是,就是两个人要早点成亲。   总要将她时时刻刻放在他的眼皮子低下他才会放心。   于是顿了顿,他就说道:“甘州沦陷,还有边境被犯的事你想必也知道了。皇上已任命我为元帅,让我这两日就领兵前往甘州。我不放心我出征,留你在京里。就想带着你一起去。所以我想后日我们就成亲。大后日一早你就随我赶往甘州。”   姜清婉心中一怔,正要说话,又听到崔季陵在说道:“你先听我说。昨日去薛太后那里求亲的时候,薛太后原本还在犹豫,不想答应,后来是我说等收复甘州之后,我愿往后终生都镇守甘州,再不回京城一步,薛太后才答应下这件事来。”   姜清婉心中越发的惊讶起来:“你为何往后要终生留在甘州?你,你舍得抛下你手里的权势富贵?”   甘州如何能跟京城比?留在京城,依着崔季陵手里的权势,说不定以后就能扶持崔华兰的儿子坐上帝位。到时崔季陵的权势那才叫大呢。   但是他现在竟然会对薛太后说出那番话来......   第141章 夺妻之恨      崔季陵闻言微微一笑,更紧的将姜清婉揽进怀里。   “跟你相比,富贵权势算什么?京城这里的形势云诡波谲,瞬息万变,难以捉摸,我只想带着你远离这里,平静安稳的过完一辈子。其他的,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姜清婉惊讶的在他怀里抬头看他。   虽然她没有说什么话,但心里其实还是很感动的。   上辈子的事,是她听信了孙映萱和孙兴平的话,误会他了。其实想一想,这九年来,他也受了很多的罪。   非但心里日夜煎熬,就是他的身体也......   就忍不住担心的问道:“你身体里的余毒,大夫怎么说?”   见她关心自己,崔季陵说不出的高兴。忙回道:“钱大夫给了我几瓶解毒丸,现在每天吃两颗,压制着,暂且无妨。另外我已经遣人出发去昆仑山寻找寒菊。只待找来,什么余毒都不在话下。”   姜清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不过心里还是很担心。   刚刚用力哭了那么长时间,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怨恨也都消了,好像整个人也没什么力气了。这会儿又被崔季陵抱在怀里,全身上下都暖和和的,姜清婉忍不住的就开始犯起困来。   崔季陵低头瞧见她眼皮要阖不阖的样子,知道她困了,就没有再跟她说话,而是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小孩儿一样的哄她。   姜清婉果真很快的就睡着了。   崔季陵听着她平稳清浅的呼吸,只觉心中既安稳又柔软。   也觉得庆幸。   近来他总觉得很庆幸。有的时候甚至都害怕这只是他做的一场美梦,等梦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孤身一人,这辈子再也抱不到他的婉婉了。   不由的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双唇轻触了下姜清婉的面颊。   软软的,也暖暖的。能感受到她一起一伏的呼吸。   崔季陵忽然就觉得双眼发酸,竟然有想落泪的冲动。   这是真的,不是做梦。他的婉婉,现在正好好的被他抱在怀里。   往后他再也不会让婉婉出任何事。   手臂微微用力,崔季陵又将姜清婉往自己怀里带了一点,然后才阖上双眼,慢慢的睡过去。   只有抱着她的时候他才能睡的安稳。   次早天刚亮的时候他就醒了过来。低头见姜清婉还睡的香甜,就没有吵醒她,而是小心翼翼的将被她枕的已经酸麻的胳膊抽出来。   动作快速且轻柔的穿上衣服,推开门一看,天空虽然是阴的,但好在没有下雪。   看来昨晚他出门的时候虽然下着小雪但其后很快就停了,连树叶上都没有积雪。   不过天气还是很冷的。   崔季陵披上斗篷出门,小心的掩上房门,这才轻车熟路的往外走。   姜清婉还在继续酣睡。且好像很久都没有睡的这样沉了。最后还是绿罗和红药提水进来要伺候她洗漱的时候她才醒。   红药进门的时候还很诧异的说了一句:“咦,姑娘睡觉不是惯常喜欢闩着门的吗?怎么刚刚我一推这门就开了?”   姜清婉闻言,面上微烫。   她自然不会将实情说出来,就只含含糊糊的说着:“我昨夜忘了闩了。”   好在红药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手脚麻利的将提来的水倾入铜盆里,伺候姜清婉洗漱,稍后又遣了小丫鬟去厨房拿早膳。   吃早膳的时候姜清婉想起昨夜崔季陵说的成亲的话,算来竟然就是明日了。   虽然上辈子她已经嫁给崔季陵一次,但是听他昨夜那样说,她心中竟然也有一丝期待。   就是不知道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面,他会如何筹备婚礼。   想着这些事,早膳也没有心思吃了。喝了几口红枣粳米粥,吃了半颗鸽子蛋,就叫小丫鬟过来将饭菜都撤下去。   屋外天阴着,北风吹在人身上就跟刀子一样,自然没法子出去,只能待在屋里。   姜清婉正嫌无聊,拿了一本书要看,这时就见有个小丫鬟推开夹棉帘子走了进来,对她矮身行礼,随后说道:“三姑娘,老爷遣人过来,叫您去前厅说话呢。”   前厅是待客的地方,姜天佑叫她去那里说话,必然是因为有客过来。而且还是跟她有关的事。   姜清婉只以为这是崔季陵过来了,跟姜天佑商议明日就成亲的事,赶忙放下手里的书就往屋外走。   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的乱跳着,双颊也有些发烫。   心中竟然很期待。   说到底上辈子她和崔季陵虽然成过婚,但有些环节总归还是少了。她没有从娘家出嫁,也无从体会那种心情。这辈子若是能再来一次婚礼,补全上辈子的遗憾就再好也没有了。   走的匆忙,连御寒的斗篷都没有来得及披,最后还是绿罗拿着一领粉色撒花缎面的斗篷追出来给她披上。   只是一路满心期待的走到前厅,却发现厅里面坐的人不是崔季陵,而是薛明诚。   姜清婉面上的笑容僵住。   薛明诚现在过来,是要做什么?是来退婚的,还是旁的什么事?   不过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她和崔季陵对不起薛明诚,所以现在见到薛明诚,她心里也觉得很愧疚。   就垂下头,走过去极恭顺的对薛明诚屈膝行礼:“小女见过薛国公。国公爷安好。”   其实她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前,薛明诚的目光就已经落在她身上了。   明明心里已经告诉过自己好多次,这个人再不是他的未婚妻,往后跟他也再无半点联系,但目光还是忍不住的一直追随着她。   自然就将姜清婉脸上僵住的笑容看的清清楚楚。   她以为来的人是谁?崔季陵?所以在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才会瞬间僵住?   所以她和崔季陵一开始果然有情?他没有看错?   心中不由的就觉得有几分嫉恨起来,面色也有点发沉。   就没有开口跟姜清婉说话。   原本姜天佑听到下人进来通报,说薛国公来了,他就觉得很尴尬。但迫于薛明诚卫国公的身份也只得出来迎接寒暄。   后来薛明诚说要见一见姜清婉,他虽然觉得为难,但到底还是遣人进去将姜清婉叫出来。   人家常说,一家女百家求,薛明诚和崔季陵都是位高权重的人,两个人都喜欢他的女儿,原本能嫁给这两个其中的任何一个他都会很高兴。但是没想到这两位会来这么一出啊。   明明都已经和薛明经定下亲事了,崔季陵竟然还要半路来抢,不是让他这个做老丈人的夹在中间难做么?往后他永昌伯府可要怎么面对薛明诚呢?   就是昨日,他听了姜老太太的话将薛明诚前些日子送的聘礼都还了回去,另外还添了一份厚礼过去打算赔罪,结果薛明诚压根就不见他。他只得放下东西灰溜溜的回来了。   不过没想到薛明诚今日还能上他家的门来。这倒确实让人惊讶了。   就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事过来。   薛明诚这个时候已经将心里的嫉恨压了一些下去,拿了桌上的盖碗抿了一口茶水。   将盖碗放下,他才抬眼看着姜清婉,声音压抑:“昨日你父亲将这些聘礼送了回去,我想了想,我薛明诚这辈子头一次喜欢一个人,这些聘礼每一样都是我用心准备的。里面好些都是我给你置办的衣裳首饰,我就算留下也没什么用。想了想,还是给你送过来。你收着,就当我给你的贺礼。”   说到贺礼两个字,声音都有些抖颤起来。   原本是给她的聘礼,想着往后两个人结百年之好,但现在却要给她做贺礼,看着她和另外一个人成亲。   刚刚压下去的那股子嫉恨立刻又泛了上来。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姜天佑和姜清婉都有些怔住了。   没想到他过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姜天佑就想着,看来这个薛明诚还是个很深情的人。可惜了。若不是有崔季陵做的那档子事,薛明诚和他女儿还真的很般配。就是姜清婉嫁过去,薛明诚也肯定会待她很好。   姜清婉却觉得心里越发的愧疚起来。忙屈膝行礼,又轻声的说道:“这些东西太贵重,小女不敢收。国公爷您还是......”   一语未了,就见有个小厮飞快的跑进来,对姜天佑禀报:“老爷,大都督过来了。”   姜天佑只吓的心里一跳。   崔季陵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他这里还坐着薛明诚呢。   算起来崔季陵做的那件事对于薛明诚来说都算得上是夺妻之恨了,薛明诚真个就心中半点不恼的?这会儿两个人见上了,若是在他这里打起来了,他该向着谁?   无论向着谁他往后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就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问薛明诚:“薛国公,您看,要不您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前面问问他过来有什么事?”   还是尽量让他们两个人不要碰面的好。   薛明诚望了一眼面带紧张的姜清婉,不知为何,忽然就很想见一见崔季陵。   纵然姑母跟他说过,男儿该一切以大事为重,儿女情长只是小事,但是这夺妻之恨,肯定不能这样容易的就算了。   就冷笑一声,然后对姜天佑说道:“伯爷何必单独去前面见他?请他过来,我们大家正好彼此说说话。”   第142章 解释维护      早先崔季陵知道姜清婉的真实身份之后,立刻就遣了十来个暗卫暗中注意着永昌伯府的一举一动,还有来往进去的所有人,于是薛明诚一过来,立刻就有人过去禀告崔季陵这件事了。   崔季陵原本还在家中看着家人装他买来的聘礼,打算等装好了再过来永昌伯府,跟姜天佑说明日他就要迎娶姜清婉的事。   后天他就要出征甘州了,是一定要带着姜清婉一起去的。谁都阻拦不了。   没想到有暗卫一路快马疾驰而来,说是卫国公薛明诚刚刚进了永昌伯府,薛家的下人还抬着很多东西跟了进去。   崔季陵听了,心中开始发沉。   赐婚的圣旨都已经宣下来了,薛明诚这是要做什么?   崔季陵知道薛太后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将所有的利弊都权衡的很清楚,她不可能没有劝说过薛明诚这件事。   再如何,薛明诚毕竟是卫国公,他身上担着整个薛家的将来,薛太后容不得他胡来,逼也要逼他放弃何姜清婉的这门婚事。   那他现在去永昌伯府是为了什么事?   崔季陵放心不下,吩咐陈平看着家人继续装聘礼,稍后立刻赶来永昌伯府,自己先行一步,策马就往永昌伯府赶。   一路到了永昌伯府大门外,翻身下马,阔步就往大门里面走。   看门的小厮知道他身份,不敢阻拦。只有个小厮见他来势汹汹,神情很不好,转过身就飞跑着去告诉姜天佑这事了。   姜天佑这边才刚跟薛明诚通了个气,薛明诚也才刚冷着脸说完那句话,崔季陵就已经大步的走了进来。   正好听到薛明诚说的话。   当下崔季陵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沉声的就问道:“不知道薛国公要跟崔某说什么话?”   一边说着话,一边脚步未停,走到姜清婉身边,侧身挡在她身前。   维护的意思很明显,谁都能看得出来。   薛明诚看见,心中怒气顿生。   无论前两日他再如何的安慰自己,但这夺妻之恨一直存于心中。现在看到崔季陵,他如何还忍得住?   就猛然的从椅中站了起来,目光犀利的望着崔季陵。   崔季陵刚刚翻身下马的时候马鞭子没有抛给侍卫,这会儿见薛明诚面色不善,他立刻就跟看到了猎物的豹子一般,握紧了手里的马鞭,蓄势待发。   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谁都能感受得到这紧张的气氛。   姜天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两位可都是大有来头的。若是在他这里打起来,他永昌伯府可承担不起。   只是待要上前劝说,看这两个人现在的样子,只怕他一开口就会......   就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姜清婉。   说到底,这两个人可都是因为她才会闹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姜清婉这时一颗心也高高的提了起来。   她虽然对薛明诚无意,但在这件事上她和崔季陵确实愧疚于他。这会儿还怎么能让崔季陵对薛明诚动粗呢?   而且若事情进一步闹大了,对崔季陵也不好。   说到底薛明诚也是定国公,薛太后的娘家亲侄子。真发生什么事,只怕会两败俱伤。   于是想了想,她就拽了崔季陵的衣袖一下,叫他:“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跟薛国公说。”   崔季陵微微侧头望了她一眼,眉眼间全都是不赞同的神情:“你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薛明诚相貌俊美,气度闲雅,而且还对姜清婉一片深情,崔季陵还是很不放心的。   担心姜清婉会嫌弃他现在年纪大了,心中对薛明诚也是有意的。   姜清婉听了他这句话就不高兴起来。眉头皱着,语气不悦:“怎么,你不信我?”   崔季陵立刻着了慌,握着马鞭子的手都开始沁出汗珠来。   以前他就是因为不信任姜清婉和卞玉成,所以才会闹出后来那些事。姜清婉心中因为这个对他一直有隔阂,这刚刚才哄得她不恼了,若这会儿再恼起来那可就难哄了。   于是忙赔笑:“没有。我很信你。”   姜清婉声音越发的不悦起来:“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到外面去。我有话想要对薛国公说。”   崔季陵虽然心中不愿,但确实不敢不听她的话。握了握手里的马鞭子,看了薛明诚一眼,然后不发一语的往外就走。   姜天佑在旁边见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懵住了。就是薛明诚也懵的很,脸上冷肃的样子都要保持不住了。   人人都说崔季陵是个冷酷狠毒的人,怎么他竟然会这么听姜清婉的话?   而且,若他们没有看错,刚刚崔季陵说话的那个表情,还有说出来的那句话,分明就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   姜清婉看着崔季陵走出厅堂,这才对着姜天佑屈膝行礼,温声细语的说道:“父亲,也请您出去待一会儿,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跟薛国公说。”   崔季陵都被她给撵出去了,姜天佑哪里还敢不听她的话?脑子晕晕乎乎的就往外面走。   姜清婉眼见他走到院中,隔的远了,想必听不到厅里的说话声,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薛明诚。   目光安静平和。   薛明诚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支开崔季陵和姜天佑,但是他心中也明白一件事,姜清婉对他,真的是半点情意都没有。   她对他永远都是客套疏离的。对姜天佑其实也是。但对着崔季陵的时候却有她自己的脾气。   人只有在自己觉得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做回自己。   所以,一直以来,其实都是他在剃头挑子一头热?   想一想到底还是觉得很不甘的,望着姜清婉的目光就暗沉了下来。   姜清婉正在郑重且恭敬的对他行礼,声音很谦逊:“我知道您心里因为退亲的事很不高兴,这件事确实都是我和崔季陵的不是,您要怪责我们也是理所应当的......”   一语未了,就被薛明诚给打断:“崔季陵?你叫他倒是叫的亲密。”   姜清婉垂着头,没有说话。   耳听得薛明诚还在声音凉凉的说着:“想来你和他早就有情了。既如此,你为何不早对我说?甚至那次崔季陵代他义子过来求亲的时候,你还当着他的面选择我。现在我们的亲事定了下来,他又去找我姑母赐婚,逼的我不得不怼这门亲事放手。这算什么?你们两个都在耍我?”   又冷笑:“当初他不是代他的义子上门向你求亲,怎么才过了多少日子,竟然用这般强硬的手法一定要娶你。也不知道他的义子知道了,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心中愤怒,自然再也无法保持平日闲雅的风度,连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尖酸刻薄起来。   姜清婉依然垂着头,没有说话。   薛明诚这时倒巴不得她开口说话。   至少要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死,他也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的。   好在姜清婉没有让他失望。   顿了顿,他就听姜清婉在轻声的说话:“您和崔季陵在朝堂上分属不同阵营,想必一早也打探过他的底细。那想必您也知道,他以前在云州的时候是娶过一位妻子的。那位妻子她姓姜,名清婉,是云州一位富商的女儿。”   薛明诚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顿了顿才说道:“我确实知道这件事不错。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就因为他以前的那位妻子跟你同名同姓,你就心中对他有情?就要不顾世叔和世侄女的关系嫁他,被天下万人看不起?”   “其实我就是姜清婉,他以前娶的那位妻子。”   姜清婉缓缓的说出这句话,抬头看着薛明诚。   然后她不顾薛明诚一脸震惊,继续平静的说了下去。   “我和崔季陵,以前确实是夫妻不错,彼此也很恩爱。只是后来受人挑拨,误信他人......”   就将在甘州发生的事都说了,及至后来她入宫,身死,死后重生的事也都说了。   “我那个时候刚在永昌伯府这位三姑娘的身体里面醒过来,只以为那些事确实是崔季陵做的,心中怨恨他,自然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但是最近我知道当年那些事的真相,他也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们两个人......”   说到这里,姜清婉苦笑着:“我不瞒您,其实当初我不知道当年那些事的真相时,确实有想过这辈子嫁给您,跟您好好的过一辈子。但是现在,只怕我是做不到了。我和崔季陵之间的纠葛,这辈子都斩断不了。”   说到这里,姜清婉对着薛明诚深深的拜了下去:“我死而复生的事,除了崔季陵,我没有再告诉过其他任何人。说起来这毕竟是很吓人的一件事。今日我之所以冒昧告诉您,就是希望您能解开您心中的郁结。这辈子我和崔季陵心中都会感您的这份恩情。”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另外,还想拖您转告薛太后一句话,崔季陵其实是个没有大志向的人。他既然说往后他会驻守甘州,不回京城一步,必然就会说到做到。还望薛太后不要再多心。”   虽然崔季陵已经自请驻守甘州,但她总担心薛太后和皇帝会继续猜忌他,往后不定就会做出什么事来。她也想往后她和崔季陵能在甘州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第143章 放下心结      崔季陵刚在院子里面站定,就看到姜天佑也走出来了。   他微微挑眉。   对这个跟他名义上是世兄弟,但现在要唤一声老丈人的永昌伯,崔季陵不大想叫他一声岳父大人。   他已经叫人查过了,姜天佑对姜清婉并不好。   所以就没有做声。   姜天佑这时候也为难的很。   明明是自己的女婿,但是看崔季陵背着手,面目冷肃的站在庭院中的模样,他这个做岳丈的人心里竟然有点惧怕。   待要主动搭话,但心里又不服气。   凭什么要他这个做岳父的人开口主动跟自己的女婿打招呼啊?就转过头去看旁侧一株叶子都落光了的海棠树,不说话。   不过这时就听到崔季陵的声音在不紧不慢的响起:“我想明日就和清婉成亲。后日我领兵出发去甘州,要带她一起过去。且我昨日已经跟薛太后说过,往后我会驻守甘州,再不回京城。清婉往后自然也会随我驻守甘州。”   “你说什么?”姜天佑转头看他,一脸的不可置信,“明日你就要和清婉成亲?而且后日清婉随你去甘州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岂不是往后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若你想见她,可以来甘州。我自然会将你奉做上宾。”   崔季陵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的。   他不认为姜天佑以后会想念姜清婉。这些年也没见姜天佑这个做父亲的有多挂念这个女儿,现在倒说出这种话了?想必更多的是觉得亏了。   原本这个女儿是可以嫁世家权贵的,可以为永昌伯府带来助力。但是没想到现在竟然会去甘州,往后再也不回京城。这样能对永昌伯府有什么助力?   姜天佑这是将他的婉婉当成什么了?   想到这里,崔季陵的目光就冷了下来。   在姜天佑说出不同意这三个字之前,他就已经沉声的说道:“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这件事,而是通知你。明日一早我就会过来迎娶婉婉。你们府里若想准备便准备一下,若不想准备,也无妨。”   他难道还在乎什么嫁妆不成?他的婉婉便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什么东西都比不上。   正说着,陈平已经领着一众侍卫浩浩荡荡的送了很多东西过来,引得街边的人纷纷驻足观看。   崔季陵伸手指给姜天佑看:“这些是聘礼。”   姜天佑目瞪口呆的望着一众侍卫将聘礼一抬抬的抬进来,很快就堆满庭院。甚至庭院都放不下了,家人过来请示他剩下来的聘礼应该放到哪里去。   崔季陵便指着院子里先前薛明诚让人带过来的东西,沉声的吩咐他:“将这些东西都抬到门外去。”   婉婉是他的妻子,怎么能收其他任何人的聘礼?他看都不想看到这些东西。   陈平答应一声,忙叫了几个侍卫过来,将那些东西一样样的往外面搬。   崔季陵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一点。   但随即又想到姜清婉和薛明诚已经单独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怎么还不见出来?   一双长眉不由的又拧了起来。   正厅里面,薛明诚听完姜清婉刚刚说的那番话,只震惊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张大眼睛看着她。   任凭是何人,忽然得知眼前站着的这个活人其实早就已经死过一次,忽然又在别人的身体里面活过来。这简直就是志怪小说里面记载的借尸还魂事件,一开始总归会很震惊的。   薛明诚往后倒退了一步,手撑在桌面上勉强稳住身形,目光望着姜清婉。   姜清婉面上依然很平和很安静。   片刻之后,薛明诚才渐渐的将面上的震惊之色敛下去,问道:“你不怕我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若将这件堪称惊悚的事告诉其他人,特别是薛太后和皇上,只怕容不得姜清婉再继续活着。   姜清婉却好像一点都不担心,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我相信薛国公一定不会这样做。”   薛明诚咬牙不语。   他确实不会这样做。   即便现在知道姜清婉和崔季陵之间的这些纠葛,知道姜清婉原来早就嫁过人,心有所属,但这毕竟是他平生第一次喜欢过的姑娘......   非为她的这副皮囊,而是她内里的那个人。   但是可惜造化弄人,他没有早先崔季陵一步遇到姜清婉,不然姜清婉也许早就已经嫁给他了。心中也只会有他一个人。   薛明诚叹息一声,深深的看了姜清婉一眼,然后抬脚往屋外走。   屋外陈平还在指挥一众侍卫将带过来的聘礼抬进院子里来。崔季陵和姜天佑站在院子里,却彼此不说话。   姜天佑一张脸紫涨的厉害,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也不看崔季陵,只目光看着别处,所以压根就没有注意薛明诚从屋子里出来的事。   崔季陵却是一直注意着这里,所以一看到薛明诚出来,连忙抬脚就往屋里走。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姜清婉。   薛明诚见他眼中压根就没有其他任何人,也有没有其他任何事,只有姜清婉一个人,也只有和她有关的事,心中虽然觉得怅然遗憾,但也为姜清婉由衷的感到高兴。   这个男人,真的能舍得为她抛下所有。权势富贵,乃至性命,想必都不会有片刻的犹豫。再想想他......   对姜清婉,他比不上崔季陵深情。   这般一想,心中倒觉得释然不少。   于是,在跟崔季陵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轻声却诚挚的说道:“你往后好好的待她。”   崔季陵脚步一顿,微微侧过头看他。   眉目间还是一片肃色:“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好好的待她,不劳你这个外人叮嘱。”   隐隐酸意。   薛明诚闻言微笑。眼角余光又看到崔季陵的侍卫正在他带过来的那些东西往院外搬,面上的笑容又深了一些。   “大都督何必这般小气?”他微笑,“我可不比你i,既然我和清婉的婚约已经解除,我自然没有再一直死缠烂打的道理。这些东西是一开始我为清婉置办的,丢了也可惜。便留下来,作为我送给你和清婉成婚的贺礼也未尝不可。何必这样着急的往外扔?”   言语间在调侃崔季陵对姜清婉死缠烂打。   崔季陵倒坦然的很。   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婉婉能再接受他,那他都愿意去做。   薛明诚调侃完,面上复又正色起来。   他对崔季陵拱了拱手:“往后有大都督镇守边关,太后,皇上和朝中重臣可高枕无忧矣。此去路途遥远,大都督多珍重。太后和皇上那里,但凡有我在一日,必然会打消他们对大都督的疑心。”   崔季陵心中惊诧。   刚刚薛明诚明明还不愿对婉婉放手,但现在他却一副释然的模样。甚至还对他说了这样一番惺惺相惜的场面话。   特别是最后那一句话......   婉婉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竟然能让他的态度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面就转变了。   心中虽然惊诧,面上却未显分毫,而是同样对着薛明诚拱了拱手,说了一番场面上的话。   只是待薛明诚走了,他立刻就抬脚走进厅里面。   姜清婉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中,看到他进来,抬眼瞥了他一眼。   刚刚薛明诚和崔季陵的话她都听到了。知道薛明诚诚心放下这件事,她也觉得高兴。   不过眼前的这位,只怕心中这会儿一定在想她到底跟薛明诚说了什么话。   她便偏不说,等他来问。   但没想到崔季陵虽然十分好奇这件事,但话已一出口却没有问半个字,只说着:“我刚刚已经跟永昌伯说了明日我们就成亲,后日我带你一同去甘州的话。”   没有说姜天佑同不同意的话。反正不管姜天佑同意还是不同意,明日他都一定要将姜清婉娶回去的。   又说了聘礼已经送过来的话,问姜清婉要不要到外面去看一看。   以前两个人虽然成过婚,但并没有送聘礼到姜家去的这一节,姜清婉自然也无从体会那种感觉了。现在崔季陵想要将以前所有的缺失和遗憾都补回来。   绝口不提姜清婉刚刚到底和薛明诚说了什么话的事。   姜清婉倒觉得很惊讶。忍不住就问道:“你不问我刚刚和薛明诚说了什么话?”   崔季陵微笑:“我说过,我信你。”   纵然心中再跟猫爪子挠一样的想知道这件事,但面上却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他知道以前就是因为他和姜清婉彼此之间不信任,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的事。   而且,他相信姜清婉和薛明诚说的话肯定和私情无关,而是对他有利的话。若不然,薛明诚后来不会对他说那番话。   想到这里,崔季陵心中越发的柔软下来。   婉婉什么时候都在为他着想。   就走过来,弯腰在姜清婉的面前半蹲下来,然后轻握住她的双手合在自己的手掌心里面,目光望着她,柔声的说道:“聘礼里面有你的嫁衣,是我昨日在成衣铺子里面用心挑选的,待会你看一看,看看是否喜欢。”   上次他们成亲的时候,他身上没有钱,姜清婉的嫁衣只是很普通的一件大红褂子,但是这一次,他一定要将这世间最好的嫁衣捧到她面前来。让她穿着这件嫁衣,风风光光的嫁给他。   对上他深情的目光,姜清婉只觉心中软和甜蜜,眉眼之间柔软下来,面上也带了笑意。   “好。”   她轻声的回答着。而且心中也开始在想那会是怎样的一件嫁衣。   第144章 拜堂成亲      姜清婉回去之后果然找了那件嫁衣出来细看。   正是傍晚时分,橙金色的夕阳光斜入屋里面。照在被折叠的平平整整的大红色嫁衣上,只觉满目都是一片耀眼的光晕。   当这件嫁衣被展开来的时候,绿罗,红药,还有屋子里的其他丫鬟都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声。   实在是太华美了。   上好的大红色绸缎上,用金线绣着凤凰牡丹。那凤凰的眼睛竟然是用上好的红宝石做的,在夕照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不说绿罗和红药她们,就是姜清婉,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华美的嫁衣。   这短短的一两日间崔季陵就能寻出这样的一件嫁衣来,足见他的用心了。   姜清婉唇角带笑,伸手轻抚嫁衣上绣的一朵盛开的牡丹,只觉心中如同喝了蜜一样的甜。   这时就听得门帘响。抬头看时,就见是姜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桃枝过来了。   桃枝也看到了姜清婉膝上放着的嫁衣,怔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还是姜清婉问她是不是老太太有话吩咐,她这才回过神来,忙屈膝对姜清婉行礼,然后说道:“老太太叫奴婢来请您过去说话呢。”   姜清婉心中了然。   昨儿赐婚的旨意才下来,姜老太太她们已经很吃惊了。但谁能料想到今儿崔季陵就能抬着聘礼过来说明儿就要迎娶的事?甚至还明说了后日就要带她前去甘州,往后再不回京城的话?   这不就相当于永昌伯府白养了一个女儿?   不过崔季陵既然已经放了这个话出来,想必姜老太太纵然心中再不愿,想必也没有法子的。   就仔仔细细的将放在膝上的大红嫁衣原样折叠起来平方到床上,这才带了绿罗和红药,随着桃枝往松鹤堂的方向走。   一等进了松鹤堂的上房,就看到姜老太太和姜天佑正坐在罗汉床上,旁侧的一张椅中坐着姚氏。   姚氏一双眼红肿的跟桃儿一般,看到姜清婉进来,眼中又落下泪来。   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则都皱着眉头坐着。   姜清婉走进去,都他们都屈膝行过礼,然后乖巧的垂头站在一旁。   姜老太太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原本以为这是个大有出息的孙女,嫁给薛明诚之后就是卫国公夫人,肯定会成为永昌伯府最大的助力。但没想到崔季陵半路出来插了一脚。   其实嫁给崔季陵也没什么不好,左右那也是大都督,靖宁侯。但没想到他们两个婚后竟然会长住在甘州,再不会京城一步。   甘州离着京城那么远,就算姜清婉是侯夫人,那又有什么用?照样对永昌伯府没有任何助力。   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刚刚就一直在谈论这件事,都很不高兴。   不过也没有法子。这毕竟是御赐的婚,他们没有法子。而且崔季陵定下来的事,只怕他们也反抗不得。   这个女儿,到底还是白养了。   想到这里,姜老太太就觉得疲累的很。   挥手叫姜清婉坐了,简单的说了几句话,面上一点儿伤心的样子都没有。   姜天佑也是如此。倒是姚氏拉着姜清婉的手哭的话都说不出来。   末了勉强说出来一句,也是:“儿啊,往后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啊?”   姜清婉也觉得感伤。跪下来对她磕了三个响头。   即便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亲生母亲,但这段日子姚氏对她都很好。   姚氏抱着她哭的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才让她回碧梧院去。   因为明日崔季陵就要过来迎娶,所以多少还是要准备下的。不然也不像样子。   于是这一个晚上永昌伯府里面都灯火通明的,都在忙着明天姜清婉的婚事。   姜清婉将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躺到床上的时候依然睡不着。   大红嫁衣就放在她床上,一歪头就能看得到。   烛光下看来,越发的珠光宝气,流光溢彩了。   心里不由的就觉得甜蜜期待起来,唇角也带着一丝笑。   她也想第二天做个美美的新娘子,所以即便心里再激动,可还是阖上双眼,想强迫自己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到底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忽然就听到绿罗叫她的声音。   睁开眼一看,窗外的天光已经蒙蒙亮了。   要起来梳洗上妆了。   昨儿晚上已经找了一个专门给人梳头的妇人,这会儿已经到了。   待姜清婉洗漱完,坐在镜台前面,妇人就拿起了梳子给她梳头发。一面梳,一面口中还说着吉祥话。   姚氏这时也过来了。站在旁边看着妇人给姜清婉梳好发髻,插戴各样首饰,又用脂粉给她上妆。再穿上大红嫁衣。   姜清婉的相貌原就生的好。这会儿经妇人巧手,梳了高高的发髻,戴了七尾嵌宝的赤金大凤钗步摇,左右鬓边再各戴一支三尾嵌宝的小凤钗步摇。鬓后还压了大红色的堆纱绢花。衬着大红色的嫁衣,便如同九天仙子一般。   姚氏看的既欣慰又心酸。   欣慰的是,自己的女儿大了,要嫁人了。心酸的则是,这一嫁人,再不能日日在她膝下承欢了。又远去甘州,谁知道母女两个人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   由不得的就抱着姜清婉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锦屏和绿罗等人忙劝着:“姑娘大好的日子,夫人您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上了呢?甘州虽然离着远,但姑娘若要上京看望太太也是很便宜的事。若太太您实在想姑娘了,也可以随时去看望姑娘。”   好一番劝,姚氏才勉强止住了哭声,拿了锦帕擦泪。拉着姜清婉的手,开始跟她说为人妻要注意的事。   姜清婉虽然已经嫁过一次,但这会儿还是任由姚氏拉着她的手,垂头听着。   永昌伯府里面她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姚氏了。好在现在姚氏膝下有儿子,府里的姨娘也都还安稳,应该没有人能威胁到她的位子了。   好歹也能放心一些。   母女一场,也是缘分。姜清婉轻声细语的和姚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姜老太太没有过来,说自己身子不大舒服,也不忍见离别的场面。   这样也好。对着姜老太太,姜清婉也做不到在姚氏面前这样的自在。   日影渐移,外面鼓乐大作,说是大都督上门迎亲来了。   前面自然有款待来人的酒席。待他们用过,才会过来迎亲。   姚氏担心姜清婉会饿,早先就让厨房做了点心送过来。   是一碗玫瑰馅的元宵。取其和和美美,甜甜蜜蜜之意。   姚氏亲自喂她吃了,一面喂还一面说着:“我儿往后跟你的夫婿可要一辈子和和美美,甜甜蜜蜜的,可别像我跟父亲一样。”   在姚氏心里,女人这一生的命都由不得自己。如同蒲公英般,被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若遇到了一个能珍惜爱护自己的丈夫,那就是命好。若遇不到,那就是命不好。   她自己命不好,所以就分外的希望自己的女儿命好。   原本姜清婉不大喜欢吃玫瑰馅的元宵,但是这会儿姚氏这般说着,她还是一颗颗的全都吃完了。   待将这一碗元宵吃完,外面鼓乐声就开始急促起来。   是催促新娘子上轿了。   姚氏虽然心中再不舍,但也只得拿了大红色绣牡丹富贵的盖头,亲手给姜清婉盖上。   刚叫得一声我儿,眼泪水就纷纷的滚落下来。   喜娘在旁边瞧见,知道若由得她这么哭,一会儿新娘子也哭起来,那脸上的妆容可全都花了。忙扶着姜清婉往外面走。   崔季陵早就在外面等着。一直望眼欲穿的看着门内,紧张的心跳如擂鼓,手心冒汗。   等看到那抹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倩影出现在视野中,忙赶过来亲自扶她上轿,倒不用喜娘做什么事了。   看着姜清婉安稳的坐到轿子里面,他伸手轻握了握他的手,这才放下轿帘,翻身上马。   今儿他带了很多侍卫过来,一路浩浩荡荡的。姜清婉就算蒙着盖头坐在轿子里面,也能听到外面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还能听到街上有小孩在拍手笑着娶新娘子啰这样的话。   姜清婉由不得的就笑起来。   上辈子她和崔季陵成亲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经历。   原来坐在花轿里面,被抬入夫家,等着和夫君拜堂会是这样的感觉。   带着些期待,但也带着些紧张,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但心里还是觉得很甜蜜的。   而听得炮仗齐鸣,鼓乐大作,想必是到了靖宁侯府了。   而果然,下一刻姜清婉就能感觉到花轿帘子被人掀开来。   她不由的就觉得紧张起来,左右手的食指紧紧的绞在一起。   有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扶着她走出花轿,她能看到崔季陵大红色喜服的下摆,还有他脚上穿着的簇新靴子。   紧接着她就听到崔季陵带笑低语的声音:“抱着我。”   话音才落,姜清婉就觉身子凌空。   她没有防备,低呼一声,双手不自觉的就抓紧了崔季陵的衣裳。   崔季陵隔着红盖头亲了她的脸颊一下,然后笑着低语:“抱着我的脖子。”   姜清婉脸上腾的一下子就红了,心中砰砰的乱跳着。   但还是如言,双臂抱紧崔季陵的脖颈。   耳听到崔季陵愉悦的轻笑一声,随后她便被他抱着,一路往前走。   其实以前明明被他抱过很多次了,但是这一次,姜清婉还是觉得很紧张很激动,也很甜蜜。   一路被抱入正厅,崔季陵才将姜清婉放下来。   两个人要拜天地了。   在崔季陵请来的众多宾客见证下,拜过天地,两个人便再为夫妻。从此再无任何人,也无任何事能分开他们了。   第145章 成亲之日      待拜过天地,一对新人便被送进了新房里面去。   自然是要先揭开盖头的。屋子里面站着很多过来观礼的女眷。   姜清婉被扶着坐在新床的床沿上,隔着红盖头都能听到屋内女眷的笑语声。还有喜娘请新郎掀开新娘子红盖头的声音。   姜清婉不自觉的又紧张起来。手心都开始冒汗,头也垂了下去。   垂下来的视线能看到崔季陵正站在她面前,他大红色的喜服下摆绣了祥云纹。   他的手伸过来,修长匀称的手指搭在她的大红盖头下摆,慢慢的往上掀起。   姜清婉忽然就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的乱跳起来,面上也滚烫似火烧。   明明两个人不是第一次成亲,她也不是第一次坐在床上等着崔季陵掀开她头上的红盖头,但是这会儿的激动紧张和娇羞的心情竟然同第一次一模一样。   眼前猛的一亮,红盖头被掀开了。但姜清婉却红着一张脸没有抬头。   耳中听到好几句惊叹声,无非是新娘子相貌长的真好,郎才女貌之类的话。   这些女眷里面有些是姜清婉认识的,有些是不认识的,但是这会儿,她还是紧张的一直低垂着头,目光无意识的望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   忽然身边坐下一个人来。又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   掌心有一层老茧,略显粗糙。她微微侧头望过去,就见崔季陵也正在侧头看她,眸中笑意细碎且温暖。   就如同是日光下的水面,清风拂过,波光粼粼。   姜清婉唇角微弯,面上也带了笑意。   原就是一张娇羞的脸,这会儿又带上了两分笑意,便如一朵粉色的芍药花苞渐渐的开放少许来。   虽未全放,但已然能窥见里面的国色天香了。   接下来便是撒帐。   两位喜娘一边往他们身上,床上抛着五色果,一边口中说着祝福的话。   都是很世俗,但也很热闹的事,但上次他们两个人成亲的时候就少了这些世俗热闹的事,这一次崔季陵就要把这些全都补齐。   待唱完撒帐歌,两位喜娘说了一些吉祥话便退下了。屋里前来观礼的一众女眷也被丫鬟请到外面去入席,听戏。   崔季陵笑着问姜清婉:“我留在这里陪你?”   姜清婉却摇了摇头:“你先出去陪客人,待会再进来。”   旁人都是这样做的,她也要这样做。   崔季陵笑着答应:“好。那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从床上起身站起来的时候,他想了想,又叫她:“你身上的嫁衣先不要换,等我回来再说。”   穿着大红嫁衣的婉婉很美,他还没有看够。很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   姜清婉俏脸一红,头又垂下去没说话。   崔季陵握了握她的手,叫绿罗过来小心伺候着姜清婉,这才抬脚出屋。   红药的一家人都在京城,姜清婉此去甘州,千里迢迢,如何能让红药跟着她一起去?昨儿就已经给了她一笔银子和一些首饰衣裳,让她回家跟家人团圆了。   不过绿罗是早年间被拐子卖到永昌伯府的,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父母亲人,就自愿跟着姜清婉一起去甘州。   因为今儿是姜清婉大喜的日子,所以绿罗身上也穿了喜庆的衣服,鬓边簪了一朵桃红色的绢花。   原本是要先给姜清婉换下身上的嫁衣,穿上常服的,但崔季陵临走的时候特地的交代过,姜清婉便没有穿绿罗拿过来的衣裙,只叫她打水过来给她洗漱。   她平常很少用脂粉,这会儿脸上抹了胭脂水粉,觉得很不习惯。洗干净之后才觉得好受了些。   头上戴的首饰也很重。就叫绿罗将那些首饰都拿下来,发髻也打开。   做完这些,她才开始打量这间新房。   其实明儿一早她就要和崔季陵离开京城去甘州了,往后也不会再回来,这新房也只住一日。但即便这样,看的出来崔季陵还是很用心的装饰了这间新房。   窗格上都张贴了喜字。顶槅上挂了好几盏大红色垂珠子的堆纱宫灯。墙上贴着和合二仙的画儿,一对大红色的喜烛亮着。   花梨木圆桌上摆了各样的坚果吃食,桌面上也点着大红色的喜烛。   累了这一日,姜清婉也觉得饿了。就坐在桌旁剥花生吃。   正吃着,忽然听到笑声。   她抬头望过去,就看到崔季陵正抄手斜倚在门框上看她,眼中满是笑意。   他原就生的相貌清隽,以往也都是对着人的时候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冷厉。但是这会儿面带笑意,眉眼柔和,只觉清润。   恍惚间还是当年那个站在芍药花丛旁的青年。   姜清婉面上有些发烫。将手里拿的一颗花生对着崔季陵扔过去,然后嗔着他:“你笑什么?”   崔季陵笑着接住。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给她剥花生。   一面还说道:“你觉得饿了,怎么不叫丫鬟去厨房给你拿吃的?只吃这些东西哪里顶饿?”   说着,就叫了个小丫鬟过来,叫她去厨房拿吃的:“拿些清淡的菜过来。”   小丫鬟答应着去了。   姜清婉就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崔季陵笑着抬眼看她:“外面那些都是外人,对着他们有什么意思?走一圈,说几句话就回来了。”   姜清婉看得出来他没有喝酒。一来估计也没有人敢劝他酒,二来他明日一早就要领兵出征了,现在也不能喝酒误事。   崔季陵一面说话,一面手中不停的剥着花生松子这些。剥好的都放在一只小碟子里面。小碟子很快就堆满了。   姜清婉吃不了这么多,就叫崔季陵一起吃。   两个人在灯下一边吃坚果,一边说话,偶尔能听到前院唱戏的声音和宾客的笑语声。   崔季陵看着姜清婉,虽然不是以前看惯了的容颜,但这依然是他的婉婉。   何其有幸。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绕了这样大的一个圈,这辈子他还有跟她在灯下说话吃坚果的温馨时光。   心中软如流水。下一刻,他长臂一伸,就将姜清婉抱到他腿上来坐。   姜清婉没有防备,刚在小碟子里面拿的一颗松子没有拿牢,掉到了地上。   绿罗和其他小丫鬟还在屋里。姜清婉耳尖发烫,一边回头看崔季陵,一边挣扎,轻声的说道:“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崔季陵知道她脸皮薄。以前都是两个人在自己屋里时他才会这样抱她。那个时候家里也没有伺候的人。   现在伺候的人多了起来,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好。   就吩咐绿罗:“你们都出去。往后但凡我和夫人在屋里,不叫你们,你们就不用进来。”   绿罗这会儿也红了脸。   以前每次看到崔季陵的时候,都觉得他这个人很冷肃,没想到现在竟然......   忙应了一声,挥手叫屋里的小丫鬟跟她一起出去。还妥帖的带上了门。   姜清婉对此也无语了。笑着说他:“你可真是人前人后两个样。”   崔季陵嗯了一声,凑过去在她白皙若玉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坦然应承:“嗯。因为她们都是外人。”   而姜清婉在他心里就是最亲密的人。在最亲密的人面前当然会放松自己。   看她穿着一身大红嫁衣,乌黑柔亮的秀发披在肩背上。烛光下看着眼眸水润,崔季陵忍不住的就一直亲吻她。   前两日虽然赐婚的圣旨已经下来了,但他一颗心依然整日的提着。直等这会儿把人娶回家了,牢牢的抱在他的怀里,他才觉得心里安稳下来。   只是正亲着,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叩叩的敲门。   被打扰了这份兴致,崔季陵很不高兴。一双长眉都皱了起来。   姜清婉笑着抬手拧了他的脸颊一下,然后笑道:“恼什么?刚刚不是你叫人去厨房拿吃的来?这会儿给你送过来了,你还不高兴?”   从他腿上下来,在旁边的绣墩上坐好,然后扬声叫进来。   就见两个小丫鬟手里拎着食盒走进来。   对崔季陵和姜清婉屈膝行过礼之后,两个人就手脚麻利的将桌上的坚果收到一旁,然后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的摆上来。   按照崔季陵的吩咐,都是些清淡的菜。另外还有一大碗粳米饭。两个丫鬟给崔季陵和姜清婉一个人拨了一碗。   姜清婉虽然觉得饿,但吃了半碗饭也就饱了。崔季陵吃了两碗。   饭后小丫鬟过来收拾了碗筷下去,又提水进来给崔季陵洗漱。   姜清婉已经洗漱过了,就坐在床上等他。   昨夜原本就没有睡一会儿,早上起的早,今日也累了一天,所以等到崔季陵洗漱好出来,就看到姜清婉已经斜靠在床头睡着了。   她身上的大红嫁衣还穿着,乌发雪肤,动人心魄的美。   崔季陵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轻手轻脚的走过来。   知道她今日累到了,也不舍得叫醒她。就这样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阖目安睡,心里就已经觉得很幸福平和了。   次早天蒙蒙亮崔季陵就醒了过来,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第146章 离开京城      陈平站在清晨青灰色的薄雾中,看到崔季陵走出来,忙对他行礼。并禀报说一切已就绪,随时可启程。   崔季陵点了点头。   姜清婉要带走的东西绿罗也早就准备好,这会儿已经叫人送到马车上放好。   崔季陵回屋,见姜清婉仍在熟睡,就不忍叫醒她。拿了一领斗篷来将她严严实实的包好,就一路将她抱到了马车上。   很宽敞的一辆马车,里面一应需要的东西也早就备齐。   崔季陵在马车里面端正坐好,让姜清婉枕在他腿上睡,然后才吩咐车夫赶车。   并特意的交代了,不要赶的太快。   马车若赶的太快,势必就会颠簸,那样就会惊醒姜清婉。   不过等姜清婉醒过来的时候,马车还是已经到了京郊了。   她才刚睁开眼,额头上就被亲吻了一下。随后听到崔季陵含笑的声音:“醒了?”   姜清婉在他的腿上躺平看他。   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已经被崔季陵亲吻住双唇。   好一会儿崔季陵才放开她,喃喃的对她低语:“婉婉,早。”   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她在自己的怀里醒过来了,这会儿看到,只觉恍然若梦。   不过心里也满是巨大的喜悦。   姜清婉也有这种感慨。鼻尖亲昵的蹭了蹭他的鼻尖,这才起身坐起来,一面掀开车窗帘子往外面望,一面问他:“我们到哪里了?”   “京郊。”崔季陵回答。   走的是官道。姜清婉能看到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枯掉的草叶上还有很厚的一层白霜,就如同昨儿晚上下过雪一般。   车队找个地方暂时停歇。绿罗原本是要过来服侍姜清婉将身上的嫁衣换下来的,但却被崔季陵给阻止了。   接过绿罗递过来的衣裙,他关上马车前面的两扇雕花小门。   姜清婉正要问他这是要做什么,就听到他在缓缓的说着:“你的嫁衣只能我来脱。”   姜清婉:......   耳尖顿时泛上热意。   不过最后到底还是由崔季陵给她脱了嫁衣,换上一件桃红色的小袄和一件大红色的绫裙。   自然,脱嫁衣的过程中少不了有情动的时候。不过到底还是竭力的克制住了,只一直亲吻着姜清婉。   姜清婉到最后都被他给亲烦了,恨不能一脚将他踹下马车去。崔季陵才笑着作罢,叫绿罗提水进来给她洗漱,又同她一起用早膳。   因为是主帅,自然不能一直陪着她。用完早膳,叮嘱了一些话之后崔季陵就翻身上马离去。不过留了陈平和好些侍卫保护她。   随后姜清婉也只在夜间能看到崔季陵,甚至有的时候他夜间也不会回来。   姜清婉知道他辛苦,所以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个字。不过崔季陵还是担心她会路途寂寞无聊,就让人将李燕如送过来陪她说话。   周辉已经辞了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的职务,往后会随同崔季陵一起驻守甘州。他别无家人,只有妻子李燕如,自然要一起随行。   李燕如已经怀有四五个月的身孕。周辉虽然知道姜清婉的真实身份,但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知李燕如知道。   这毕竟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过李燕如记得姜清婉。她和周辉成亲的时候,她记得这位姜姑娘曾经很诚挚的跟她说了一句恭喜。所以对姜清婉她还是很有好感的。   姜清婉也牢牢的记得上辈子上京的路上时李燕如对她的那些照顾。虽然为避免多事,她不想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李燕如知道,但对李燕如她还是很用心的在照顾。   有李燕如陪着说说话,一路上倒也不是很寂寞无聊。   因着天冷的缘故,辗转一个多月才到甘州城外。   甘州已经被那个称作是先帝皇子的人给占了,现在自然要先夺回来。   崔季陵事先将姜清婉安置在周边的一个镇上,遣了众多侍卫守卫,叮嘱她不要外出,然后才领兵去攻打甘州。   姜清婉从来没有看过崔季陵上战场的样子。在她心里,崔季陵依然只是个拿笔做文章的清傲书生。不过那天早晨,看着他一身黑色甲胄,腰悬弯刀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忍不住的就觉得鼻子发酸。   细想来,这几年她是吃了无数的苦,但崔季陵何尝不是?   两个人已经行过周公之礼,她能看到他身上纵横的刀疤。就算过去这么些年,有些刀疤看着依然还很狰狞。   还有他体内的余毒......   虽然这些日子没有再吐血,但偶尔半夜听着他闷声咳嗽,还要安慰她别担心,姜清婉心里如何能舍得?   只盼着遣出去的人早些儿找到昆仑寒菊回来才好。   崔季陵打仗原就是出了名的厉害,而且占据甘州的都是些乌合之众,所以不过三日的功夫就将城池攻占了下来。   清理城内余党,出榜安抚民众,打扫干净各处,崔季陵这才接了姜清婉入城。一面又写了战报,遣人快马送入京。   薛太后和皇帝看到战报大喜。两个人一商量,都是乐于看到崔季陵往后一直驻守甘州的,也为了告知天下人他们对有功之人会赏赐,便将崔季陵靖宁侯的爵位晋级为定国公。还特地的将以前的宁王府更名为定国公府,赏赐给崔季陵居住,   崔季陵接了旨,同姜清婉入住定国公府。   那拨反贼占据甘州之后,头脑便住在这个府邸中。府邸里面的各样设施,花草树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崔季陵和姜清婉入住之后便开始慢慢的按着自己的心意修葺起来。   崔季陵知道姜清婉喜欢花草,便特地的叫匠人建了牡丹园,芍药圃,海棠轩这些,又搭了木香棚,蔷薇架,荼蘼墙等,确保一年四季无论何时皆有花可赏。   还特地叫人从各地采买各样珍贵的花卉回来,悉数栽种在后院里面。   等这些事做完,酷寒的冬日已过,水池边的柳条日见青色,玉兰树枝头的花苞也开始渐渐的变大起来。   春天就要来了。   而姜清婉一直惦记着的昆仑寒菊也终于找到,八百里加急的送了过来。   看着其貌不扬的一朵白花,却是姜清婉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的良药。   钱大夫是早就遣人从京城遣过来了。拿到昆仑寒菊便翻找古籍,加了其他的解毒良药,熬了一瓶药丸出来,嘱咐说每日服上一粒,一个月后崔季陵体内的余毒自然就会全清。   姜清婉大喜。将这瓶药丸看的比自己的性命都要贵重,每日都会提醒崔季陵服下药丸。   一者确实得益于钱大夫配的这瓶解毒丸,二者主要得益于有姜清婉的陪伴,不再整日心情郁结,崔季陵的身体确实渐渐的好了起来。连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周辉、陈平等人都在说国公爷看着可比以前温和多了。   等到仲春的时候,崔老太太也被崔季陵遣人接到了甘州来。   崔老太太的身子一向不好,自崔华兰死后她就越发的每况愈下,渐渐的竟然床都不能下了,只能每日卧躺着。   就连去年年底崔季陵和姜清婉成亲的时候她都没办法下床,只能稍后去她床前行个礼便罢。   考虑到离京的时候天气已冷,若带着崔老太太只怕多有不便。也对她不好。便暂且将她留在京城遣人照顾,开春天暖之后崔季陵才遣人去京城接她过来。   人接到府中的次日,崔老太太就遣了宝珠过来见姜清婉,叫她现在过去一趟,说要话要吩咐。   姜清婉想了想,还是跟着宝珠去了。   上辈子她想着做人要孝顺,也不想崔季陵夹在中间为难,所以对这位婆婆的诸多嘲讽为难她也只忍着。后来死过之后重生,再见到这位婆婆心中难免会是有怨恨的。不过现在再见到她,姜清婉却觉得心里无悲无喜,一点感觉都没有。   六十岁不到的人,躺在床上,面皮蜡黄,浑身干瘦的跟冬天落尽树叶的枯枝一般。   目光也有点浑浊,不过一直在盯着姜清婉看。   崔季陵要成亲的事崔老太太一开始还不知道,也是成亲那日她才听丫鬟说起来。随后崔季陵带着姜清婉到她的床前对她行了一个礼。   崔老太太那个时候才知道崔季陵要娶的人竟然是姜清婉。   她当时就训斥崔季陵,说他以前也是个读书人,怎能枉顾人、伦?按照辈分,姜清婉可是他的世侄女。   但崔季陵并没有多听她说一个字。行万礼之后就带着姜清婉离开了。   次日一早他们就离开京城,而到了现在,崔老太太才再次看到姜清婉。   虽然心中再不愿,但崔季陵娶了自己的世侄女为妻已经是事实了,崔老太太也没有法子,只能接受。   不过还是想在姜清婉的面前摆一摆婆婆的架子。就看着姜清婉很严厉的说道:“我昨日已到府中,你身为儿媳妇,竟然不主动过来拜见,还要我这个做婆婆的叫人过去请你你才过来。你好大的架子。难道你们永昌伯府没有教过你妇德是什么?”   姜老太太现在看起来已经很干枯了,但偏偏还要摆一副这样严厉的婆婆样子出来。   是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往后听她的话?   姜清婉觉得很好笑。而她也确实笑了起来。   第147章 正文完结(上)      崔老太太见姜清婉并没有对她的半点恭敬之意,面上反倒还有嘲讽的笑意,不由的真的动气怒来。   “你这是何意?”   她的双腿僵硬,只能勉强靠坐在床头,想要站起来都不能。便抬手狠用力的捶了一下床板,好增加自己的气势。然后怒道:“哪家的儿媳妇会对婆婆这样的不恭敬?你娘家的人都是怎么教你的?”   姜清婉笑的越发的肆意起来。   笑完之后,她擦掉了眼角笑出来的一滴眼泪水。然后抬眼看着崔老太太,用很平静的口气慢慢说道:“我是姜清婉。”   “我当然知道你是姜清婉。”崔老太太并没有了解她这句话里面的深意,只以为她这是在炫耀自己永昌伯府姜家嫡女的身世。便不屑的说道,“你便是永昌伯府的嫡女又如何?我儿现在可是定国公。他娶了你,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哦?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姜清婉纤眉微挑,微歪着头看向崔老太太,“上辈子我做你的儿媳妇,日日被你为难时,我可不觉得那是我的福分。”   崔老太太皱起了眉头,很不高兴的看着姜清婉。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上辈子什么时候做过我的儿媳妇?你......”   说到这里,她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猛然睁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姜清婉:“你,你刚刚说什么?”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说我上辈子做你的儿媳妇,日日被你为难时,我可不觉得那是我的福分。”   姜清婉目光紧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又清晰的将刚刚的那句话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她又慢慢的重复了一遍:“我跟你说过了,我是姜清婉。”   崔老太太满脸惊恐的看着她。   姜清婉才不管她现在有多惊恐,还是慢慢的将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然后又重生在永昌伯府三姑娘身上,以及孙映萱和崔华兰做的那些事都说了出来。   说完这些,她嘲讽的轻笑了一声:“你看你一心喜欢的孙映萱,还有你自己的好女儿,都做了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出来。不过在你心里,想必她们两个都是好的,我就是个贱的,即便她们两个那样对我,也是我活该是不是?但是你们都没能想到,我虽然死了,但又活过来了吧?而且现在,我依然嫁给了崔季陵。他也一心待我,这些年始终都没有半点变化。”   崔老太太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目光直直的望着姜清婉。   仲春的阳光很好,从半开的雕花窗子斜进来,落在姜清婉身上。崔老太太能看到她身后有很清晰的影子。   目光再看她,穿着一件杏黄色领口绣芍药花的褙子,桃红色的长裙,鬓边斜簪着一支三尾赤金点翠凤钗步摇。说话间,步摇上面垂下来的珍珠流苏前后轻轻的摇晃着。   身形婀娜,颜面如霞,正如外面的春、光一般,她往后还有无限美好的人生。   但是孙映萱也好,崔华兰也好,都死了。甚至崔老太太,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过不了多长日子了。   那些年的事,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若她当初能待姜清婉好一点,崔华兰也不会那样肆意欺负她,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她的儿子就不会跟她疏远,她的女儿也不会死。   想来,这一切过错的源头,是不是她?   崔老太太面上出现了很茫然的神情。   姜清婉不再理会她,转身出门。   不过还没有走出院门,迎面就见崔季陵正急匆匆的走来。   看到她,崔季陵几大步走过来,一把就握住她的手,问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母亲对你说了什么话?她有没有为难你?”   一脸担心的样子。   他不想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所以一早要接崔老太太过来的时候他就说过,崔老太太是母亲,他身为儿子,这孝道是避免不了的。但是姜清婉不用对崔老太太尽什么孝道。若她不想见崔老太太,便可不用踏足崔老太太所住的地方,一切事自有他担着。   但是没想到刚刚他回到他和姜清婉住的院子,见姜清婉不在,问起丫鬟,知道老太太遣人过来将姜清婉叫过去说话。   担心崔老太太会为难姜清婉,他连忙转身就往这边赶。   正好看到姜清婉带着丫鬟往院外走。   姜清婉看着崔季陵一脸紧张的样子。额头上甚至都沁出了一层薄汗,就抬手拿锦帕给他擦额头上的汗,一面笑道:“母亲就是随便叮嘱我两句话,并没有为难我。”   崔季陵小心的觑着她的神色,见她面带微笑,不像悲伤,也不像生气的样子,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渐渐的放了下来。   握着姜清婉的手,两个人慢慢的往回走。   路两旁有很多花木。架子上开着紫藤木香,墙角有琼花樱花,远处还有芍药。粉色的,白色的,紫色的,各种各样颜色的都有。有风吹过来的时候,芍药纤细的花茎轻轻的晃动着,婀娜动人。   这些花木都是崔季陵和姜清婉亲手栽种下的。这会儿看着自己亲手栽种下的花木渐次开花,心中只觉喜悦。   等回到了两个人住的院子,崔季陵想了想,还是对姜清婉说道:“若往后母亲再遣人过来叫你过去,你不用理会。放心,一切有我。”   他不想姜清婉再见到崔老太太,总担心姜清婉一见到崔老太太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来。难得姜清婉心中对他不再有怨恨,两个人之间恩爱如初,他不想再有任何变故。   至于崔老太太,他会尽到一个儿子该有的孝道,好吃好喝的待她,给她延医用药,养老送终。   但也仅限如此了。   “我知道。”姜清婉怀里抱着崔季陵刚刚折给她的几枝粉色芍药,打算拿回来插瓶。微笑着轻语,“你放心,我知道你对我的心。往后我再不会如以往那样的不信任你。若受了委屈,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一个人忍着,肯定会对你说的。”   崔季陵这才放下心来。握着她的手进屋,亲自去找了一只白色的瓷瓶,灌了水。   然后他坐在炕沿上,看姜清婉拿了小剪子修剪那几枝芍药,然后一一的插到花瓶里面去。   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她的容颜看着越发的柔和起来。   面上还带着笑意,一边修剪芍药上多余的叶片,一边微侧着头跟他说话。   崔季陵忽然就想起诗经上的一首诗。   他倾身握住姜清婉的手,望着她的双眼,慢慢的将这首诗念了出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明明只是夫妻间很普通的对话,无数普通日子中的一日,但依然觉得静谧美好,岁月安稳。   想来这便是幸福了。   他和婉婉,现在也是如此。   哪怕只是两个人这样对面坐在一起,看着她做事,听着她说话,心中也觉幸福喜悦。   姜清婉垂头浅笑。   大风大浪过后,她和崔季陵还能这样在一起,她也觉得已经很好了。   转眼仲春已过,园中荼蘼架上的花苞越发的大了。绿色的叶片间有零星的白花开放,香味扑鼻。   崔老太太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哪怕请来再高明的大夫,依然是摇着头离开。   身为儿子,崔季陵近来去崔老太太的院子去的频繁了很多。不过他从来没有提过让姜清婉过去的话。   他是崔老太太生的,他理应尽到他做儿子该做的孝道,但是他不会强求姜清婉也这样做。   不过崔老太太总还是想见姜清婉一面。   她对崔季陵说了姜清婉那日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她,而后哑着声音有气无力的说着:“我这些日子细想当年的事,都是我的错啊。”   说到这里,她已经浑浊的眼中流下泪水来:“我当时总是瞧不上她,觉得她只是个商户之女,没有三媒六聘,媒妁之言就自己晚上奔过来找你。你又那样待她,我心里如何能不气?这才一直难为作践她。兰儿也是见我这般才会学我。若我当时能待她好一点,兰儿也不会那般待她,后来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她,她也不会落得后来那样的一个下场。是我害死了兰儿。还有你,若不是那些事,你能同我疏远?我们两个明明是至亲的母子,但现在却比陌生人强多少?”   崔季陵没有说话。   崔老太太虽然口中在说着后悔,但她后悔的是若她不那般对姜清婉,崔华兰就不会死,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变成这样。   但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用。不如便这样吧。   崔老太太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最后她望着崔季陵,气息微弱的问道:“陵儿,你,你会不会原谅母亲?”   若不是她,崔季陵这些年原本可以过的很好的。夫妻和睦,孩子也有六七岁了。   崔季陵微抿着唇,抬眼看崔老太太。   崔老太太一脸期盼的望着他。   崔季陵终究还是不忍心,轻轻的点了点头。   崔老太太见了,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随后就见她唇角含笑,阖目而逝。   屋里的丫鬟早跪了一地,此刻全都哭出了声来。   崔季陵没有哭,冷静沉着的吩咐人处理崔老太太的后事。   至晚回房,就见姜清婉还没有睡,正坐在床上等他。   见他回来,姜清婉走过来,也没有说话,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崔季陵接过。不过却没有喝,而是将茶杯放到了桌上,然后不发一语的紧紧抱住了姜清婉。   其实他终究还是没有原谅崔老太太那些年做下的事。不过是这么多年过去,算了而已。   而往后,他会珍惜和婉婉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好的过他们的日子。   第148章 正文完结(中)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时,姜清婉和崔季陵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去参加周辉和李燕如孩子的周岁宴。   是个男孩子。穿着宝蓝色的褂子裤子,脚上蹬着虎头鞋,看着人的时候一双眼睛圆溜溜的转动着。   也不怕生,谁抱他他都会乐呵呵的笑。   众人都夸李燕如福气好。李燕如坐在那里,目光一直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   姜清婉见了,心中便觉有些怅然。   她的第一个孩子,若是还活着,现在也有七八岁大了。   虽然那个时候孩子才三个月大,还在她的腹中,她尚且不知道是男是女,甚至都没有见过一眼,但这些年里她总会梦到他。   再和崔季陵成亲之后,她很想再生一个孩子。企盼就是那个孩子再次来投胎,续他们母子或母女的缘分。但是很可惜,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她还没能如愿的怀上孩子。   从周府回去的路上,姜清婉靠在崔季陵的怀里,跟她说李燕如的儿子是如何的讨人喜爱。   一张小脸蛋肉肉的,一双眼睛圆圆的。怀里抱着一只布老虎,看到谁都会笑,露出几颗刚长出来的小牙齿。   到晚上两个人就寝的时候,床笫之间,姜清婉比以往都要主动很多。   她以前虽然是个开朗的性子,但在这件事上总是害羞,不大放得开。不过崔季陵在这件事上向来就是强势霸道,也很热衷的,所以两个人在这件事上一直都很和谐。   难得现在姜清婉主动,崔季陵自然很享受,也越发热情似火的回应着她。   享受过后,姜清婉伏在崔季陵身上。崔季陵抬手,轻抚她光滑白皙的后背。   早在从周辉家回来的路上他就察觉到了姜清婉的异常,刚刚她又这般主动......   崔季陵心里很难过。   想了想,他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婉婉,你是不是想要个孩子了?”   她肯定是想起他们两个人那个没有来得及到这世间看一眼的孩子。   姜清婉被他抚着后背,正舒服的双目阖起,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他的这句问话,只震惊的抬起头来看他。   看她这个反应,崔季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他是很心疼他和姜清婉的第一个孩子不错,但是现在他还是不大想要孩子。   他知道他这样想很自私。不过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和姜清婉也才在一起安安稳稳,恩恩爱爱的过了一年多,若现在生了孩子,依照姜清婉心里对第一个孩子的愧疚,只怕往后她眼里心里只会有孩子,而将他抛在脑后了。   他还是想多单独的霸占姜清婉一段时间,让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心里的这个想法崔季陵肯定不敢对姜清婉说,面上反倒还要配合。   所以就抬头亲了亲她柔嫩的脸颊,手在她细滑的腰上抚了抚,轻声笑道:“你既是想要孩子,仅一次怎么够呢?”   说着,就翻身将她压在了自己身上。   沉沦间,他想着,这件事就顺其自然罢。虽然他不想这么早的就要个孩子,但若是真的有了,那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婉婉会很高兴。   但这样的事,有的时候就是个机缘,急也急不来的。   从春至夏,姜清婉依然没有怀上孩子。   李燕如有时候会带着孩子来跟姜清婉说话,姜清婉看着那个孩子,眼中满是羡慕。   崔季陵知道,就安慰她:“这件事不是急的事。你放宽心思,总会怀上的。”   为了让她宽心,崔季陵还特地的请了名医过来给她调养身子。   这夜正是七夕,府里到处张挂了彩灯。崔季陵和姜清婉手拉着手赏完彩灯,也看过夜色下的紫薇、木槿、茑萝等花,就叫人在水池边放了一张竹榻,两个人躺在竹榻上面一边说话,一边看星星。   正值夏秋之交,漫天繁星璀璨。一条银汉横贯南北,牛郎织女星隔河相望。   两个人说起牛郎织女的典故来,皆是唏嘘不已。   人生至悲之事,莫若便是相爱之人不能在一起,至亲父母子女不能共享天伦。   牛郎织女两个人竟然要一年才能见一次,想来确实是令人感伤。   唏嘘的同时,崔季陵也觉幸运。   若非姜清婉死后能再次重生,他们两个人哪里还能如此刻这般并头躺在一起说话?这辈子想要见一面都不能。到时他都要羡慕牛郎织女了。   至少知道对方安好,一年还能有见一次才机会。   姜清婉说着话,困意渐渐上来,说话的声音就慢慢的低了下去,最后摇着团扇的手也渐渐的停了。   崔季陵看到,唇角弯起。然后他轻轻的将她手里的团扇拿过来,侧过身子,一手撑着头看她,一手给她打扇。   旁边小池子里的荷叶碧绿,粉色的荷花开着。夜风吹过来时,清香扑鼻。   姜清婉的发间簪着一朵茉莉花,是刚刚两个人赏花的时候崔季陵折下来亲手簪在她发间的。这会儿闻着,也是幽幽清香。   见她睡颜沉静平和,呼吸清浅,崔季陵低头亲吻了她的额头一下,随后平躺在竹榻上,阖上双眼,也渐渐的睡了过去。   七夕过后,白天太阳虽然还是很大,但早晚却渐渐的凉快了起来。   而且从郊外山麓吹来的风也渐渐的带上了凉意。   等到八月桂花开始飘香,已经是天高气爽的金秋了。   八月秋风凉,正是吃蟹的好时机。   崔季陵叫人采买了十筐蟹回来,分了周辉等人一些,自己留了两筐自吃。   这日午间便叫厨房清蒸了一盘蟹,他剥了壳,倒了醋,递给姜清婉。   姜清婉喜欢吃蟹。爱那鲜味。于是一下子便吃了三大只。   吃完之后,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姜清婉便回内室继续做自己未做完的事,崔季陵则到外院的书房去同幕僚说话。   最近天气日渐凉了下来,姜清婉见崔季陵的寝衣有些旧了,就想着要给他做两套新寝衣。这会儿她就正伏在几案上拿着剪刀裁剪衣料。绿罗拿了熨斗在熨布料翘起来的边边角角。   只是正裁剪着,忽然觉得小腹一阵绞痛。   起初姜清婉还没有当一回事,只以为这是刚刚螃蟹吃多了。就叫绿罗倒了一杯热热的黄酒来喝了。   不想随后却痛的越来越狠了,腰都有些直不起来。   绿罗见了,吓了一大跳。赶忙的叫了个小丫鬟过来,催促她快去前院告诉国公爷知道。   小丫鬟答应着,转身飞一般的跑远了。   崔季陵听说,只紧张的一颗心高高的提了起来。   吩咐陈平立刻快马加鞭去请大夫过来后,他立刻转身出门,全然不顾屋子里的一众幕僚。   等回到卧房,就见绿罗已经扶着姜清婉躺在床上了。   崔季陵见她双目阖着,面色苍白,鬓边的头发都被汗打湿粘在颊边,他只觉只如同有人塞了一大把冰块到他的胸腔里面一般,一整颗心,一整个人都在发冷。更是害怕的手脚发抖,竟然不敢走上前来。   好在姜清婉听到他的脚步声,睁开眼来望着他,微弱的叫了崔季陵,他整个人才猛然的醒转过来。   极快的走过去,半跪在床前,伸出去的手依然在发抖。   紧紧的将姜清婉的手握在手掌心里面,崔季陵眼眶忍不住的发热。   刚刚他看到姜清婉的样子,以为她已经......   他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   姜清婉也知道吓到他了,忙捏了捏他的手。面上甚至扯了一丝笑容出来,安慰他:“我没事,就是肚子有些痛。想来是刚刚吃多了螃蟹的缘故。你别担心。”   崔季陵闻言点头,但眼眶依然止不住的发热。眼泪水都要落下来了。   怕姜清婉看到会担心,他忙低下头,双唇贴在姜清婉冰凉的手背上。   “婉婉,”他颤声叫着姜清婉,双唇也在发颤,“你一定要好好的。”   明明战场上什么都不怕的人,但是这会儿吓的手脚冰凉,全身发抖。   好不容易等到陈平请了大夫过来。大夫给姜清婉诊脉的时候,崔季陵在一旁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   他原就是个气质偏冷的人,这会儿双唇紧抿着,一双长眉也紧皱着,饶是再胆大的大夫,也忍不住的觉得心惊肉跳。   哪里还能静下心来诊脉?   姜清婉见状,只得叫崔季陵:“你暂且先到外间等侯着,等大夫诊完脉,我再叫你进来。”   崔季陵不想离开她半步。姜清婉就无奈的叹气:“你在这里,大夫哪里还能静下心来给我诊脉啊?你快出去。一会儿我就让丫鬟叫你进来,好不好?”   竟是哄小孩的语气。   大夫在一旁见着十分诧异,心想着这样也行?   但没想到果然行。崔季陵还就真的乖乖的转身去了外间。   大夫:......   坊间都传闻定国公是个极宠妻爱妻的,但凡妻子说的话必然听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正想着这事,就听到姜清婉柔柔的声音响起:“大夫,请您继续诊脉。”   大夫回过神望过去,就见眼前的定国公夫人生的相貌秀丽至极。想必月中仙子也不过如此。   且看着年纪也不大,才十五六岁的年纪。   他心里又想着,老夫少妻,还是生的这样美貌的小娇妻,难怪定国公会将他夫人看成命根子。   就静下心来,仔细诊脉。   诊完之后,就拱手对姜清婉道恭喜。   姜清婉听他说了原委,立刻就让绿罗叫崔季陵进来,一脸惊喜的告诉他:“我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第149章 正文完结(下)      姜清婉原本以为崔季陵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震惊,但没想到他平静的很。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应了。   姜清婉难掩心中失望。   看着崔季陵跟大夫说话,细听大夫交代下来的一系列事项。   怀的月份不大,才一个多月,正是不稳的时候。因为刚刚吃了螃蟹,又喝了酒,所以腹中作痛。   好在大夫说暂且无妨。不过往后一定要注意不能再吃这些性冷的东西。   崔季陵仔细的听着,送大夫到外面的明间落座,看着他开了安胎药的药方。然后送大夫出门,叫陈平拿着药方立刻去药铺抓药。   自始至终,他脸上一直都是很平淡的样子,好像对这件事一点都不震惊激动。不过在转身回卧房的时候,他竟然被门槛给绊到了。   好在崔季陵下意识的抓住了门框,这才避免摔倒地上。   不过姜清婉还是吓了一大跳。   同时心中也明白过来,崔季陵也只是面上看着镇静平淡罢了,其实心里这会儿还不知如何的紧张呢。   就忍着笑,要下床来。   却被崔季陵一个箭步赶过来将她按坐在床上:“你不要起来,躺着。”   虽然是急切间,但他手上的力道还是控制的很轻柔。怕伤到姜清婉。   “但我现在肚子已经不痛了。”姜清婉解释着,“这样一直躺着也不好。而且方才大夫也说了,孩子没事。”   说到孩子的时候,她脸上自然而然的泛起笑意,手也轻抚上自己的小腹。   盼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有孩子了。   崔季陵没说话,只垂眸看着姜清婉的小腹。双唇轻抿着,脸上的表情甚至都能说得上严肃了。   不过垂在身侧的手却是紧紧的攥了起来。   姜清婉就知道他这会儿肯定很紧张。想必也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这件事。   就笑着,倾身过来握住他的手,打开他紧攥着的拳头,柔柔的问他:“你不高兴?”   崔季陵闻言抬头看她。   她脸上依然苍白,不过一双乌黑的眼眸中满是笑意。   这是他的婉婉。她的腹中,现在怀了他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他们两个人的血脉延续。   他和婉婉的孩子。   崔季陵心中忽然而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说不出来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高兴?感慨?兴奋?紧张?也许都有。   他伸臂,轻轻的将姜清婉揽入怀中。   “没有。”亲吻着怀中人的秀发,他低语,“婉婉,我没有不高兴。我很高兴。真的,我很高兴。”   孩子没有来的时候,他曾自私的想过不这么早要孩子也好,他就能多单独的霸占婉婉一段时间,但是现在孩子来了,他发现自己还是很激动的。   他和婉婉的孩子。   他们终于有孩子了。   不过他也知道生孩子是件很凶险的事,所以激动的同时又开始担心起来。   他素来便信任钱大夫的医术,于是在知道姜清婉怀有身孕之后就立刻遣人上京请了钱大夫过来。就住在府里,早晚给姜清婉诊脉看视。   听说妇人生产的时候有个好的稳婆能少吃很多苦,就开始遣人在甘州城内四处找寻经验丰富的稳婆。   还开始采买各种珍贵的补药,恨不能让姜清婉将这些补药当饭吃。   多亏钱大夫阻止住,说孕妇吃了太多补药反倒不好,饮食还是清淡些的好。   于是崔季陵就授意钱大夫,以后姜清婉的饮食都由他来负责。每日都要拟个菜单出来,荤素搭配得当,再交给厨房。   钱大夫:......   可怜他一个医术高明的杏林大夫,现在还要兼任拟菜单。   姜清婉见了崔季陵做的这一连番事,只笑他太小题大做。但崔季陵却觉得一点都不小题大做。   钱大夫到达甘州的那日,给姜清婉诊完脉,就说她腹中怀的是个双生子。   怀了双生子固然是很可喜的一件事,但是相应的,母亲肯定会较其他人受更多的苦。   月份小的时候尚且还好,一等怀的月份大了,肚腹隆起,身子也要较其他人更加沉重。   眼见姜清婉腹中的孩子已经有七个多月了,肚大如箩不说,腿脚也肿了起来。白日行动要人扶,晚上睡觉的时候都难侧身。   崔季陵见了心疼不已。早就将军中的事都交由周辉去负责,自己则全心全意的陪伴着姜清婉。   钱大夫已经私下对他说过,双生子极易早产。虽然夫人现在才七个多月,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生产,还是要多注意些。   而且,双生子生产的时候肯定是要更凶险些的。   崔季陵听了,更是一步都不敢离开姜清婉。日常她到哪里去他肯定都是要陪着的。   不过怀的月份这样的大,也不会出门,只会在府里面走一走。   正是二月早春的时候,天气刚刚回暖,府里那些他们亲手栽种下的花木枝干上都渐渐的有了绿意。   如迎春花这些,绿色的叶片间已经有了小花苞。甚至还有零星的鹅黄色小花开着,花瓣迎着早春的风颤巍巍的摆动着。   玉兰树枝头的花苞也较冬天大了很多。只待天气再回暖一些,定然一树繁花。   姜清婉被崔季陵扶着,慢慢的在园子里面各处走动,看着这些花木。   他们刚来甘州的时候,这府里被叛军侵占过,到都处断壁残垣的。有的地方还有火烧过的痕迹。他们入住这里之后,慢慢的修葺各处,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姜清婉这时伸手指着前面一处地势较为平缓的小山坡。离得远看,能看到一层绿意。山坡上有一棵香樟树。   这棵树应该很有些年头了,树身一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枝叶葳蕤如盖。   而山坡下面有一方小湖泊,水色清亮。里面有锦鲤在悠闲的游来游去。   “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大一些,我们就带他们到这里来玩。春天的时候在这里放纸鸢,夏天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秋天在这里喂锦鲤。冬天要做什么呢?”   甘州冬天很冷,北风吹在脸上跟刀子割一样。而这里四面无遮挡,想必在这里只站一会儿就会冻的整个人毫无知觉。   姜清婉想不出来冬天要在这里做什么,就笑道:“算了。天冷的时候我们还是带着孩子在屋里围着火炉说话吧。若是男孩子,到时你可以教他读书习字。若是女孩子,我就教她剪花样子,辨别各种花木。”   说完,她侧过头看崔季陵:“你说这样好不好?”   她清丽的脸上带着笑,眉眼都弯了起来,看着极喜悦,也极憧憬的样子。   崔季陵心中触动,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好。”   只要她在他身边,那怎么样都好。   但是,她一定要好好的。他不能再让她出任何事。   提心吊胆中,终于迎来了姜清婉发动的时候。   果然是早产。而且就是在他们游园之后的第二天晚上。   崔季陵很自责,不该昨日婉婉说想出去走一走的时候他就答应的。结果一出去,她就走了那么远的路。   若是让她待在屋里,也许就不会这样快的就发动。   姜清婉见他自责的恨不能打自己,就安慰他:“这不怪你。昨日也是我自己不听你的话,一定要出去走动的。而且钱大夫也说了,每日多走一走对生产好。你,你别这样自责。”   而且她担心的是:“才七个多月,我的孩子,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孩子总是足月生产更好一些。   崔季陵忙安抚她:“不会有事的。你忘了稳婆说过,她接生过很多才七个月就生下来的孩子,不都活的好好的?你放心,我们的孩子肯定会没事的。”   姜清婉没办法放心。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孩子了,这一双孩子她不想再失去。   不过阵痛断断续续的,她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的握紧崔季陵的手。   钱大夫和三个稳婆得了姜清婉发动的消息都已经赶了过来。钱大夫在明间开催产的方子,三个稳婆有条不紊的指挥丫鬟们烧水,拿干净的盆,布巾,剪刀,草纸之类的东西来。   好在这些东西崔季陵一早就细心的都准备好了,这会儿就叫绿罗将这些都拿了出来。   三个稳婆这时互相望了一眼,有个胆子大的就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对崔季陵说道:“国公爷,这妇人生产最是污秽,男人是不能在这里的。您身份高贵,还是请您先出去罢。”   “我哪里都不去。”崔季陵没有回头看稳婆,一手紧紧的握着姜清婉的手,一手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沉声的说着,“我就在这里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们好好的给她接生。母子平安,你们每个人都能得一百两黄金的赏钱。但若是稍有差池,”   说到这里,崔季陵猛然回头,目光一一的扫过这三个稳婆:“你们三个,休想活着走出我这定国公府。”   他目光锐利冰冷,只吓的这三个稳婆都跪了下来。   姜清婉看见,想要劝说崔季陵不要这样冷厉的对她们。也想要劝说他不要待在屋里,让他到外面去等候。   但是又一阵阵痛开始,痛的她哪里还说的出话来?只能用力的握紧崔季陵的手。   待疼痛稍缓,她就断断续续的叫崔季陵:“你,你待在这里也,也没用。出,出去,在,在外面侯,侯着。”   崔季陵摇头,眼尾泛红:“我不走。婉婉,我哪里都不去。你在哪,我就在哪,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姜清婉没有办法,也只得由着他了。   头一胎生产总是很痛的,而且生产的时间也长。不过好在姜清婉每日都会走动,孩子因着是早产,体型也不是很大,所以姜清婉相较其他人而言倒没有吃太多的苦。   头天晚上戌时发作的,到次日辰时孩子就生了下来。   是一对龙凤胎。   孩子被红绫小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送过来。稳婆笑着说道:“这个大些的是小公子,是哥哥,这位小一些的是小姐,是妹妹。恭喜国公爷,恭喜夫人。公子小姐都健健康康的,看着比足月的孩子都要健康呢。”   稳婆说的这些话自然加了讨好的意思,不过两个孩子看起来确实很健康,并没有意思孱弱。   姜清婉心中欢喜,叫稳婆将两个孩子都放到床上来。   她刚生产完,全身脱力,想要抱一抱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没有力气。就颤着声音叫崔季陵:“你看,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   说完就哭了。   喜极而泣。   上辈子的那个孩子一直都是她心里的痛。有时午夜梦回,都泪流满面。但现在她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拉着崔季陵的手,哭的哽哽咽咽的:“我们的那个孩子,你看,他来找我们了。这里面一定有一个是他,你说是不是?”   崔季陵陪了她一晚上,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看着她痛也心疼了一个晚上,这会儿他一双眼都是红的。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只伸托住脱力的姜清婉,一直亲吻着她汗湿的脸颊,叫她婉婉。   而现在,看到姜清婉哭成这个样子,他才看了孩子一眼。   刚生下来的孩子,其实都是皱巴巴的。也很小。小猫咪一般,躺在小被子里面。一个睡着,另一个打着哈欠,想来也要睡了。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婉婉的孩子。   心中忽然就升起一股柔软之极的感觉。   又听到姜清婉哭着说的这番话,他忍不住的伸手轻轻的摸了摸这两个孩子的脸颊。   柔柔的,软软的,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弄痛他们一般。   眼眶不由的就湿润起来。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各自亲吻了这两个孩子的脸颊一下,然后亲吻住姜清婉的脸颊。   “是的,婉婉。”他轻声低语,但眼泪水终究还是忍不住的落了下来,“我们的那个孩子,他来找我们来了。你看,我们现在都好好的。往后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也都会好好的。生生世世,他们都会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家人也会永远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姜清婉已经泪流满面,但还是哽咽着点头:“好。”   她伸手揽住崔季陵的脖颈,仰头轻吻他的双唇。   幸得上苍垂怜。兜兜转转,他们一家人,终得圆满。   窗外玉兰花已灿然绽放在枝头,海棠树上的花苞也日渐的大了起来。稍后杏花,桃花,樱花也将次第开放。   繁花正盛,韶光正好。愿时光不老,愿岁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