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的原配》 作者:漫步长安   文案:   穿成古代深宅妇人,贴身丫头告诉她,自己所嫁之人是个中山狼,心狠手辣。   还没来得及叹息命苦,就有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男子深情款款地对她表白。说此生只爱她一人,没有她就活不下去,非要拉着她私奔。   她觉得,什么真爱不真爱的,暂且不管,先保命要紧吧。   一句话简介:穿成一个早死的原配,怎么破?   1、女穿越&男重生   2、穿书   3、完全架空,架得很空,勿考据   4、作者无逻辑,不喜勿喷   5、文明看文,不合胃口请悄悄离去,不要留下只言片语   6、日更,晚七点,其余时间捉虫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穿书   主角:郁云慈 ┃ 配角:一干人等 ┃ 其它:穿越   作品简评:   作为一名穿书女,郁云慈所求不过是保住性命。前有处处陷害她的继母继姐,还有毒狼般环伺的表哥。 她人生地不熟,无依无靠,只能紧紧抱住男主的金大腿。 谁知男主性情与书中截然不同,虽然待人冷漠,却朝她伸出援助之手。慢慢地她发现,此男主非彼男主。而男主,亦在帮助她的过程中情愫渐生。   本文情节生动曲折,女主身为穿越女,并没有粗壮的金手指,而是在陌生环境中的逐渐成长。作者文笔自然流畅,清新简约。文中涉及宫廷争斗、后宅纷扰,家国天下以及世间大义。书中行文如流水一般,娓娓道来不徐不疾,值得一读! 第1章 穿书   郐京今年的夏季分外炎热,比历年一年之中暑气最重的几天还要热上两分。路边原本翠绿的树叶,都被晒得蔫蔫的。无精打采地挂在技头,像静止一般,纹丝不动。   京中最繁华的街市上门可罗雀,店中的跑堂无气无力地倚在门框上,肩上搭着手巾板儿,看着被烈日灼烤过的地面发呆。间或地听到脚步声,便眼睛一亮,招呼起来。   但大多数都是过路之人,行色匆匆,极少有人驻足。   空气中半点微风都没有,明晃晃的日头照得人头晕脑胀,恨不得找一处荫凉之处窝着,不再出门。偏生还有恼人的夏蝉在叫唤不停,不知死活地争相高声鸣唱,吵得人越发的烦燥。   锦安侯府内院的一间屋子里,却是另一种光景。热气被冰块散出的凉气压下去,瞬间令人张了毛孔,舒爽无比。   珠帘后面是一张雕花大床,床上大红的锦被绣着鸳鸯戏莲。锦被之下躺着一位女子,约二九年华,正值妙龄。她还在睡着,鸦青的发丝像黑幕一样垂在床沿。   细看她的容颜,眉色倾城,冰肌雪肤。长长的羽睫覆下,遮住原本眼下的青影。露出的脖颈处,隐见一道极淡的勒痕,呈淡粉色。她眉头紧锁着,似是极不舒服。   而她床前,空无一人,连个守着的丫头都没有。   外间,却是坐着两个丫头。身着青衣的丫头名唤如翠,另一个杏衣的丫头名唤如晴,她们都是里面女子的陪嫁丫头。   而那女子,就是锦安侯新娶不久的夫人。   如晴和如翠两个人在吃着茶,桌上还有两碟子点心。她们的眼神不时地瞄一下内室,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又接着喝茶。   过了一会儿,如翠有些不安,忐忑地道:「如晴姐姐,我们要不要进去看一下?万一…」   「有什么万一的,真要是万一那才好呢。省得我们还要留在侯府里,处处受气。」   如翠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起身拍了一下身上沾着的点心屑子,「如晴姐姐,我还是进去看一下吧。」   「就你小心,我们一起去吧。」   如晴也跟着起身,两人一起进了内室。床上的女子还在睡着,呼吸还算均称。她伸探了一探,缩回笼在袖中。   「你看,我就说你多心吧。小姐这不是好好的,那长绫的结是我打的,松松的,根本就挂不住人。再说我可是等小姐一挂上去没多久,就跑出去喊人的。小姐必定是没事的,许是憋了一会气,到现在还没醒来。」   如翠似如释重负般,「应该是那样的,只是侯爷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会真的不管小姐吧?」   如晴撇了一下嘴,「不管才好呢,正好表少爷…」   「如晴姐姐,这是在侯府,我们说话注意些。免得被人听了去,误了表少爷和夫人的计划。」   「哪有人来听?你看看,堂堂一个侯夫人寻死,竟然这么久都没人来看一下,谁还稀罕来听我们说话?再说夫人是谁,她的计划岂是别人能猜得到的?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只待功成身退,回将军府去。」   如晴这么一说,如翠迟疑一下,接着点了点头。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床上的女子睫毛颤抖了两下。   「依我看啊,小姐骗了侯爷两次,侯爷这次是不会出现了。我再取些点心出来,我们喝茶守着吧。」如晴说着,抬脚先去了外间。   如翠先中在门口张望了一下,见确实没人来,有些失望。她转到柜子那边,取出一些点心,摆在碟子里,再给自己和如晴都倒了一杯水。   两人吃一杯茶的功夫,还是没什么动静。   突然,门从外面被人踹开,一个男人的长腿迈了进来。   两个丫头吓得赶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再恭恭敬敬地行礼。   来人正是锦安侯景修玄,他看也没看那两个丫头一眼,对她们刚才的行为视而不见。长腿一抬,径直去了里间。   两个丫头不敢跟进去,侯爷一身的煞气,那眼神令人毛骨悚然,看着比她们将军还要吓人。她们在靠近内室的地方停下,如翠想跟进去,被如晴给拉住。   景修玄停在床边,眼神冰冷地睥视着床上的女子。床上的女子睫毛又颤动着,就是没有醒来。   他冷笑一声,「怎么寻死不成,还学会装死了?」   她闻言,睫毛抖得更厉害。就算是没有睁开眼,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个男人声音倒是好听,就是语气太冷了,冷得人瑟瑟发颤。   「你要是再装死,我就成全你,送你去见阎王爷。」   他森然的话像彻骨的寒气,连她身上盖着的薄被都抵御不了。像是挣扎了一会,她才慢悠悠睁开了眼。先是半眯着,而后看清来人,瞳孔睁得老大。   眼中显出一个男人的身影,身形高大修长,宽肩窄腰,英武不凡。他的五官棱角分明,俊朗立体,眉如刀锋,眸似寒剑。薄薄的唇原本应是极美的,此时却紧紧地抿着,脸色冷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头发束着,上缚玉冠。身着深紫的锦袍,腰间垂着一块玉佩,那玉佩的流苏亦是深紫的。   这分明是一个古人的装扮!   她这是在哪里?   「不装了?看来又是吓唬人的把戏。」他冷笑着,讥讽地看着她。「你倒是命大,死了三回都没有死成?这样的把戏你最好是少玩,否则弄巧成真,真的送了命,那就是自己找死。」   男人的声音极冷,冷得令人彻骨。他看着她的眼神,像看脏东西般,不屑、鄙夷。而她,则在心里百转千回,试图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方才那两个丫头进来时,她就醒了。她们的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她们话里的意思,她却是不明白的。什么夫人、侯爷、表少爷什么的,与她的生活差之甚远。   男人说的话,她一句都反驳不掉。她根本就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她的茫然看在他的眼里,只觉得她像一块朽木,愚蠢至及。   「你以为你以死相逼,我就能对郁将军手下留情?你可知道他犯过的事情,冒顶军功那可是死罪!一旦查清,为了祭奠死去的被冒功的亡魂,只怕是你们全家都要跟着流放。」   他背手而站,像一柄出鞘的寒剑,凛冽森然。若稍微一动,就能横扫一切,势如破竹。   她眨了一下眼,男人还在。而且视线远处是雕花镂刻的家具和各种在博物馆才能看到的摆件,屋内的四角,则摆放着冒着冷气的冰鉴。   「怎么,你不信?」男人的嘴角泛起淡淡的嘲讽,「也是,你这么蠢,哪里能听懂我说的话?倒是可惜先将军夫人,呕心沥血,拖着一身病体替你谋划周全,以保你一生无忧。她恐怕至死都不会想到,真正破坏她苦心安排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你不愧是郁亮的种,一样的令人不耻。」   郁亮?   她的脑子里划过清明,记得昨夜临睡前,她随意翻看了一本无聊的小说,里面有个将军也叫郁亮。   莫非?   要真是那样,就不难解释会有什么侯爷、夫人和表少爷了。   她脑子快速地想着那本书的内容,再把它与丫头们和这男人说的话串起来,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男人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觉得怒火中烧。这样的蠢货,倒真不如死了算了。若不是原将军夫人的托付,他还真不想管这蠢货的死活。   他按捺着心头的怒火,压着气道:「我与你说这些,是想你死个明白,说不定你下次寻死时就真的一命呜呼。省得你到了地下,都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她脑子里还想着那本书,下意识地试探着,「侯爷?」   声音似莺啼般,带着淡淡的嘶哑。   他睥着她,收起鄙夷的眼神,神精变得淡漠。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漠,仿佛在他看来,世间的一切生灵都可以无视。   「郁云慈,不要试图再挑战我的怒火。你给我记住,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希望最后一次见到你时,是来替你收尸。」   男人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地离开。他走后许久,那帘子还在晃个不停。   她仰着面,看着头顶大红的纱帐。男人最后唤出的郁云慈三个字,彻底解开了她的迷惑。   没错,事情应该就是她想的那样。 第2章 原主   还未等她来得及起身一探究竟,就感觉一道杏色的身影飞奔过来,像山一样压在自己的身上。   「小姐,你可是醒了?」   「你…起来说话。」她被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嗓子有些不舒服,又干又涩。「咳…咳…」   如晴依言起身,抹着眼泪,「小姐,奴婢和如翠担心死了,生怕你…我们去喊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来。连侯爷…都是拖了许久才来的,更别提请大夫…」   「如晴姐姐说得对,侯府的人根本不把我们看在眼里。我们去求人给小姐您请个大夫,他们理都不理,说什么要有姨夫人的令牌。奴婢只好去求姨夫人,姨夫人嘴上应着,却是半天没有动。小姐…这侯府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还有侯爷,依奴婢看,他根本就不管小姐您的死活。他就不想想,若不是咱们将军府,哪有他的今天?他恩将仇报,害得将军被陛下训斥,勒令思过,一年不许上朝。他怎么不想想小姐您可是他的妻子?他这般做置您于何地?置我们将军府于何地?」   「对啊…小姐,您要趁早做决定啊!」   两个丫头一唱一合的,却根本没有真正关心她这个主子。她是刚寻过死的人,虽然是假的,但嗓子是真的干得冒烟。   「咳…咳…」   「小姐,你怎么了…可是嗓子不舒服…姨夫人真是的,这都过了两个时辰,大夫还没有请来。」   如翠抱怨着,倒了一杯茶。上前把她扶起,茶水入喉,才算是没那么难受。   「小姐,依奴婢看,你别再糟蹋自己了,侯爷根本就不在乎您。若是被表少爷知道,还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子。还有夫人和大小姐,都会心疼坏的。侯爷不念夫妻情份,不顾念将军府是他的岳家,他哪点比得上表少爷。」   床上的女子捧着茶,低着头。想着刚才那男人说过的话,他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原主就是弄巧成真。所以自己才成了这什么小姐。   郁云慈,就是她现在的名字。   屋子里有一个梳妆台,她指了指。如晴以为她要起身更衣,忙道:「小姐,您才刚从鬼门关出来,现不能起身。」   她垂下眸子,自己就要挣扎着下床。如晴一脸无奈的样子,用眼神示意如翠去打开柜子取衣裙。   穿好衣裙的她被如晴扶坐在妆镜前,裙褶在膝下散开,裙摆曳在地上。   镜子中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长相较她从前美上数倍。她美目似胶在那明镜中,细细地看着如雪的肌肤,精致的容颜。任由如晴替她梳头妆扮,心里想着当下的处境。   绾好发髻后,如晴分别把珠翠簪在两边,红石绿玉,华美异常。   从镜中能看到脖子处有一道淡淡的红痕,红痕浅淡,想也知道原主只是想吓唬人,做个样子。   「哟,外甥媳妇都能下床了。刚才如翠那丫头还大呼小叫的,把我急得心突突直跳,还以为外甥媳妇不行了。」   进来一个妇人,容长的脸,满头的金饰。衣着华贵,扶着一个圆脸丫头的手。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老大夫。   老大夫一看郁云慈的气色,就连忙对着妇人道:「杜夫人,您是在骗小老儿吧。侯夫人这气色,哪里像刚寻死的人。」   「对不住了,李大夫。这出诊费我们不会少的,害你白跑一趟。」   李大夫听她这么说,哪还会有什么不满,当即随人去领出诊费。   郁云慈淡淡地看着妇人,若是她猜得没错。这位就是寄居在侯府的姨夫人,男主的庶姨母。在原书中,这个庶姨母在女主没有嫁进来之前,一直掌着侯府的中馈。   杜氏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粉衣少女。柳腰白面,杏仁大眼,是个长相不错的姑娘。这位姑娘正是杜氏的独女,陆环佩。   「怎么?外甥媳妇为何用这般眼神看人?」杜氏被她瞧着心头发麻,含着笑问道。   她扶着如晴的手起身,落坐在坐榻上,「当然是看姨夫人打扮得好,猛一看还当是哪家的贵夫人。还有表妹,是越长越水灵了。」   杜氏原是一个小官之妻,丈夫死后,带着女儿投奔侯府。也是侯府没有女眷,男主又是个男子,于是府里的大小事务差不多都是她说了算。   像今天,原主一个堂堂侯夫人,想请大夫过府,居然还得经过杜氏的同意。   「外甥媳妇真会说话,我算什么贵夫人。既然外甥媳妇没事了,那就好好歇着。府里事多,我是一刻也不得闲。若不是环佩帮衬着,只怕还真腾不出来手。」   「表妹是个能干的,也不知道将来哪家公子有福气能聘回家去。这么一说,倒是警醒我了。表妹今年快十八了吧,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陆家虽不是什么大户,却也是清正的人家。陆老夫人还在世,表妹的叔伯们都还在。按理说,表妹择婿出嫁,都得由陆家人做主。我改日与侯爷提一下,让人修书一封,送去陆家。」   陆环佩脸一变,看向自己的母亲。杜氏心中暗恨,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心道郁云慈这个蠢东西怎么像开了窍一般。   「这事先不急,环佩还小。等定了亲事,再给她叔伯去信也不迟。」   郁云慈但笑不语,杜氏可能是想让自己的女儿与侯爷生米做成熟饭,再去知会陆家人。在此之前,她们是无论如何要赖在侯府的。   「外甥媳妇身子还虚着,我们就不叨搅。但凡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报给大厨房。」   杜氏说着,就要告辞。   「慢着,姨夫人。以后请你叫我侯夫人,还有侯府的事情确实多,我与侯爷信得过姨夫人。若姨夫人觉得实在是累,我会与侯爷说的。至于大厨房那边,我想他们身为侯府的奴才,不敢短我这个侯夫人的份例吧。姨夫人你说是不是?」   杜氏一愣,她没有料到郁云慈会说这样的话。连如晴和如翠也没有想到,她们都用一种不认识的眼看着郁云慈。   郁云慈轻轻一笑,对杜氏道:「我确实要歇着了,姨夫人去忙吧。」   杜氏狐疑地带着陆环佩离开,如晴和如翠相看一眼。   「小姐,你…难不成真的要夺姨夫人的中馈之权?」   郁云慈身子往后仰,斜靠在坐榻边,「当然不是,只不过她今日做得太过份。请一个大夫,居然费时那久。万一…」   如晴和如翠立马就明白过来,小姐这是怨姨夫人请大夫请晚了。想想也是,一个寄居的寡妇,还真当自己是侯府正经的主子。   等以后大小姐进了府,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小姐,侯府真是太乱了,居然由着一个外人打理。依奴婢看,侯爷根本就不看重小姐,若不然,小姐进门时,这中馈就得交到小姐的手上。」   不想要是一回事,交不交又是另一回事。   「是啊,小姐。奴婢也觉得,侯爷…比起表少爷来,真是差太远了。」   郁云慈听如翠又提到表少爷,已猜到这个表少爷是谁。一个唆使原主私奔的男人,是原主继母的娘家侄子。   就是这个表少爷,用甜言蜜语骗走原主,害得原主年纪轻轻客死异乡。   原主与人私奔后,为了平息侯爷的怒火,也为了不断这门姻亲。郁家决定把长女嫁进来,郁家的长女就是书中的女主。   女主嫁进侯府后,事事妥帖,处事得当,深得下人们的爱戴和男主的敬重。男主被她的善良和真情打动,对她十分宠爱。   这本书的名字叫《假嫡女独宠记》。   男主就是之前见过的侯爷,女主就是原主的姐姐。   而原主,就是那不惜福的男主原配。   只是她想着,打发时间的书,到底是看得不够仔细。好多情节她都记不住了,比如说男主弹劾郁将军的事情,她就没有什么印象。   还有男主的人设好像与书中也有些不符,书中的男主是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而她看到的男人,则是严肃冰冷,性子极为霸道之人。   而原主,在书中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第3章 表哥   两个丫头见她不知在想什么,以为她是想起了之前计划的事情。   如晴压低声音道:「小姐,侯府后面的合欢开得正艳,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看合欢?这个时候?   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刺目的日头,慢慢走出去。如晴和如翠见她起了身,相视一眼各自心中暗喜。   走到门口,猛觉热浪袭来,才知外面有多热。太阳照得地面都发白,隐约可见腾升的热气。   眼下是盛夏,本该是生机盎然的。但葱郁的树木都被蒸干了水份,叶子干巴巴的。远目望去,回廊凉亭,翘檐飞角,白石灰粉刷的墙,还有圆形的拱门。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如在画中。   如晴和如翠见她不走了,心中纳闷。   「小姐,我们快些走吧,要不然那花就谢了。」   「不了,谢就让它谢了。」   她说完,转身回到屋内。一进屋子,凉气盈满周身,透着无法言喻的舒爽。她重新靠坐在坐榻上,看着跟进来的如晴,而如翠则没有进来。   如晴似乎跺了一下脚,「小姐,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您不能辜负表少爷,该是逃离苦海的时候了。」   「苦海?你说的苦海是指侯府吗?侯府富贵滔天,怎么能算是苦海?」   「小姐,您…在说什么啊?表少爷为了您,无论什么都能抛弃,您却还留恋侯府的富贵。奴婢…替表少爷不值。难道您忘记了侯爷是怎么对您的?又是怎么对将军府的?」   如晴说着,跑进内室,不知从哪摸出一个明显收拾好的包袱。   「小姐,你快些走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你和表少爷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再迟疑下去,就要前功尽弃。」   郁云慈心提起来,看样子,今天是原主与表少爷约定私奔的日子。原主选择在今日自尽,是不是别有用心?   她「呼」地站起来,直视着如晴。   「如晴,我已决定,不走了。」   「小姐,为什么?」如晴大急,追问道。   她眸色冰冷,定定地看着如晴,「因为方才我昏迷时,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与表哥私奔后,居然没多久就死了。而且害死我的人,正是表哥。你说,梦会不会是真的?」   「小姐…」如晴被她的眼神骇住,往后退了一步,「梦…当然是假的,表少爷对您的心,您还不明白吗?他为了您,可以什么都不要。这样痴情的男人,世间少有。」   「是吗?他真那么在乎我?」   「当然,表妹。如晴说得没错,我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包括功名,包括沈家公子的身份。」   一道男声响起,紧接着就见屋子里进来一个人。来人长得颇为英俊,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他一身的青衫,头上包着书生巾,双目痴痴地看着她。   「云慈表妹。」男子深情地唤着,朝她走近。   而男人的身后,跟着如翠。   她瞳仁瞬间暗沉,原来人是如翠去引来的。身边的这两个丫头,为了让她与人私奔,还真是尽职尽责。   沈绍陵一步步地走近,眼神贪婪地看着她。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美,这样的美人儿,不枉他费尽心机。   她忙伸手制止,「如晴如翠,你们还不把送表少爷出去?若是被人发现了,如何收场?」   「云慈表妹,你…」   「小姐,您放心,奴婢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您和表少爷赶紧商量,等会就走吧。」   说完,如翠和如晴都出去守在外面。   屋内只剩下沈绍陵和郁云慈。   「表妹,几天不见,你莫不是忘记我们的誓言了?难不成你恋上侯府的富贵,将我忘了吗?」   沈绍陵说着,欺身上前,想将她困在坐榻上。   她原是站着的,看他的样子,连忙闪到一边。眼神四下瞄着,想找到什么护身的武器。然而,入目之处,什么可用的也没有。   「表…哥,我是害怕,我梦到表哥你是个坏人,故意骗我的,后来我还被表哥给害死了。表哥,你不知道,我死得太惨了,简直是死不瞑目。我记得,我在梦里还发誓,发誓要血债血偿,让你们都不得好死。表哥,那梦实在是太可怕了…」   沈绍陵有些心虚,眼神飘忽了一下,尔后马上恢复深情款款的样子,「表妹,梦里都是假的。我会护着你,为你做任何事情。」   「表哥,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吗?那你今天能不能让我静一静。我现在心好乱,要不我们再等一段时间吧。表哥,你快走吧,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她一边不露痕迹地往后退着,一边试图劝他离开。   可是沈绍陵好不容易混进侯府来,怎么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尤其是她还做了那样的梦,万一她借此看出什么端倪,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他几步上前,就扯住她的袖子。   「表妹,你跟我走,我们离开京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侯府受苦,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我们寻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结为夫妻,生儿育女。」   她挣了几下,没有挣脱。男人的体力不比女子,就算是他看着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比起她现在一直养在深闺中的身体,还是要好上太多。   「你放开我…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行,我一听到你受苦,一刻都不能等。景修玄是侯爷又怎么样?他不善待你,还与将军府为敌,迟早会伤你的心。你马上跟我走,我都安排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当然不用操心,只管等死。   她心里说着,脸上硬是挤出为难的样子,「表哥,就是因为他现在与将军府不对付,我才更不能走。要是走了,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彻底与我们将军府翻脸?」   沈绍陵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她的话上,只觉得美人在怀,温香软玉一般。一想到很快就能对她为所欲为,一股邪火直冲某处,真是一刻也不想等。   「姑母疼你,与你相比,将军府受些气没什么。」   他的身体贴得更近,近到她能感到那种异样,不由得心头涌起恶心之感。   「不行,你先回去吧。等过段日子…再说。」   「不,表妹,我既然来了,就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他说着,开始强行拖拽。而他的目标不是门口,反倒像是往床的方向。她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她高声喊着,「来人哪,救命啊!」   如晴从外面进来,竟帮着沈绍陵一起推她,「小姐,您跟表少爷走吧。奴婢知道您心里苦,跟着表少爷,您才有好日子过。」   沈绍陵朝跟进来的如翠使一个眼色,郁云慈心道不好。这男人是有备而来,要么是坐实与她有苟且,要么就是带着她私奔出府。   无论是哪一种,自己都完了。   郁云慈心头大急,不管不顾地高声呼救,「救命啊…救…」   该死的男人,竟然捂住了她的嘴。她呜呜出声,用脚去踢他。   果然如翠接到沈绍陵的眼色,先是去关门,把门从里面闩好。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接着倒了一杯水,把纸包里的东西化进水里,端到她的面前,「小姐,你别急。有话好好说,先喝口水吧。」   幸好夫人想得周到,料到万一小姐不配合,就先迷晕再说。   沈绍陵的眼里闪过懊恼,还有一丝狠劲,都看在她的眼里。眼见如晴帮他按住她,而如翠则要强行给她喂水,她心急如焚。   若是一旦让他们得逞,自己就是在走书中的老路。   正急得不知如何之时,只听得「哐当」一声。   外面的门应声而倒,溅起无数的灰尘。在阳光中,那些灰尘如细小的虫子一般,飘飞着,四处乱窜。   随后光影中,现在一道高大的身形。   那人俊美无俦,宛如神只。 第4章 毒誓   他的背后是炙热的烈日,可是围绕在他周身的却是彻骨的冰寒。他的眸中没有一丝温度,表情完美得如雕像一样,没有任何的裂痕。   她差点热泪盈眶,此时的他,对于她来说,就像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如晴如翠已经放开了她,沈绍陵却来拉着她不放。他「扑咚」一声跪下去,连带着把她拉倒跌在地上。   「景侯爷,小生和表妹情投意合,已互许终生。小生曾发誓一生只爱表妹一人,表妹也曾告诉小生,她今生今世不会爱上别的男子。求侯爷成全小生和表妹,放我们走吧,我们一定会日夜为侯爷祈福,求佛祖保佑侯爷您长命百岁。   如晴也跟着跪下来,「侯爷,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小姐吧。小姐和表少爷深爱彼此,若是没有表少爷,我们小姐也不愿意独活。再留在侯府里,我们小姐就要没命了。」   景修玄没有看他们,眼睛望向郁云慈,睥睨着。   郁云慈一把甩开沈绍陵,站起来。瞥见如翠把那杯水藏在身后,正要倒掉。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夺下杯子。   杯子里的水洒出不少,但还余了一些。   「侯爷,这三个人,企图里应外合,将我掳出府去。您看,这杯子里的水。」   她把手杯呈到景修玄的面前,他垂着眸子,过了一会才接过杯子。不用凑得很近,就能闻到水中蒙汗药的味道。   「侯爷,这三个人中,两人是我的贴身丫头,一个人是我的表哥。若真是我被他们弄出侯府,只怕是百口莫辩。所幸,侯爷您来得及时。」   景修玄的手一松,杯子应声而落,裂得粉碎。那水洒在地上,晕开成一滩。她瞳孔一缩,他难道不相信吗?   沈绍陵趁机磕了一个响头,「侯爷,小生与表妹…小生自知对不住侯爷,请侯爷看在小生的一片痴心,让小生带表妹走吧。表妹自打进了侯府,生不如死。侯爷您不是不知道,今早她还差点自尽。幸亏被丫头们发现…」   她心下冰凉,没错。原主确实是刚寻过死,也确实是死成了。   「侯爷,之前是我不懂事,与您闹脾气。其实在我心里,一直很敬佩侯爷,能嫁给侯爷,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这什么沈表哥我真的不怎么熟,更别提什么爱他一生一世。若说要爱,我也只会爱我的丈夫侯爷您。我敢对天发誓,若是有一点想离开侯府的心思,就让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她举着手,伸出三个手指头,信誓旦旦。   反正原主已经死了,而自己,确实是不想离开侯府的。   景修玄眯着眼,盯着她的手指。她用真挚的眼神回着,努力直视着他。她是真的不能离开侯府,要是离开了,那岂不就和原主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的。   沈绍陵危险地眯起眼,莫非云慈表妹真的贪恋侯府的富贵,不愿跟他走?早知如此,就该不听姑母的,在将军府里就把事情做成了,哪里用得到绕这些弯路。   「表妹,你为何要拿自己的性命相护?我知道,你是怕景侯爷盛怒之下要我的命,才会违心说出刚才的话。可是我堂堂男子,怎能躲在女人的背后?景侯爷是明理之人,他一定会成全我们的。」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男人,倒还真是有两下子。   原主死在他的算计下,不算冤。   她狠了一下心,一掀裙子跪下去,抱住景修玄的大腿。   一只手顺便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得她眼泪汪汪的,仰头看着,甚是可怜,「侯爷,说句不怕丢丑的话。以前在娘家时,沈表哥就垂涎我的美色,几次在内宅拦着我,说些莫名奇妙的话。幸亏我警醒,时刻记得要和外男保持距离。现在想来,为何他总能拦住我,必是如晴如翠这两个丫头做了内应,背主求荣,将我的行踪透露给他。」   景修玄俯视着她,她拼命把眼里的泪水挤出来,咬着唇。   「侯爷,您可能不知道。一个女子,在继母的手底下讨生活是何等的艰难。孝义两个字压下来,能把人生生压死。她是继母,我是继女。她随便耍个手段,我却只能把苦往肚子咽。包括我身边的丫头,都是她的人。他们想要给安一个不贞的名声,易如反掌。我只求侯爷能听我辩解,好好查清楚,就算是与他们对簿公堂,我也在所不惜!」   在古代,女子轻易不会上公堂。   若是她连与他们对质都不怕,不知侯爷会不会信她?   「景侯爷,表妹必是急胡涂了,生怕您怪罪小生,所以才急于撇清干系。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护我,小生岂能袖手旁观。我沈绍陵在此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对表妹的心永不改变。」   这姓沈的说得好生令人作呕,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瞪沈绍陵一眼。而沈绍陵回以她的,是一个阴狠的眼神。那种势在必得的笃定,带着一丝挑衅。   是了,他是吃准了男女之事,只要传扬出去,毁名声的总是女子。   「侯爷,他颠倒黑白,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不可能会喜欢这样龌龊的男子,若是杀人不偿命,我现在就能立马杀了他!」   那个杀字,是她从齿缝中咬出来的。这个表哥就像一只蚂蟥,被他缠上,不吸干血恐怕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沈绍陵心里突了一下,表妹莫不是识破了他们的计划?要真是那样,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他隐晦地看一眼如晴,如晴被自家小姐弄得发懵的脑子回过神来。   「小姐,您怎么能这样?明明您爱慕表少爷,说表少爷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是您心中的爱侣。您不记得自己给表少爷写过的诗吗?您说表少爷是里河之水,您是水中孤帆,你们一起荡漾,永不分离…这些您都忘了吗?」   什么水啊船的,这样的艳诗哪里是一个女人能做出来的。   郁云慈不敢去看侯爷的脸,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住了,像被冰封一样,寸寸阴寒。   景修玄幽深暗沉的眸子紧盯着她,似乎想看出来,那诗究竟是不是她作的。   她舔舔有些发干的唇,「侯爷,诗不是我做的。我敢对天发誓,若是我做的,我就万箭穿心,天打雷劈。」   景修玄冰冷的眼神定在她的脸上,再移向沈绍陵和如晴,高深莫测。   沈绍陵已经冷静下来,不管云慈表妹是什么时候知道姑母的计划。他只要咬死与她有私情,总有一天,景侯爷会厌弃她的。因为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不贞。   「景侯爷,事到如今,小无话可说。表妹既然不认…那就依她所言吧…她不顾情义,小生却不能不顾。无论小生是如何进的侯府,总归是不合常理,侯爷要怎么处置,小生都无怨。小生只求侯爷您以后善待表妹,莫要对她心生间隙…如此,小生便无所求了…」   这个男人真是个人才,能屈能伸,脸皮还厚。要不是时机不对,她都想为他鼓掌。   「表哥,你口口声声对我有情。敢问你可知聘为妻,奔为妾的道理?你的情义就是想让我当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活着的时候不能光明正大,就连死亡,都是悄无声息的,对吗?若真是这样,那你的情意真是可笑,试问天下哪个女子愿意要这样的感情?」   「表妹,你不愿跟我走可以,别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侯爷…我什么都不求了,只求表妹以后能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郁云慈怒急反笑,碰到这样油盐不进的硬茬子,怪不得书中的原主傻乎乎地落入他们的陷进,一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蠢样。   「既然表哥说自己真心不容别人诋毁,不如表哥发个誓言来听听。如果方才你的话有违本心,则全族人,包括自己全部断子绝孙,烂心烂肺而死。你敢吗?」   她直直地看着沈绍陵,沈绍陵眼里的阴狠聚集。   这个誓言不可谓不毒。   「表哥,既然你的真心不假,誓言再毒也不用怕,对吗?」   景修玄此时,才用正眼看了她一下。她脸色严肃,根本就看不出来对沈绍陵有一丝一毫的爱意。   他冷着眉眼,若有所思。 第5章 递剑   此时,门外响起嘈杂声,像是有人朝这边跑过来。   他脸色一变,「左三,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侯爷。」   「侯爷,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说府里进贼人了?」   问话的是杜氏,她带着陆环佩匆忙赶来。在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些人。居然是二房的二老夫人和她的女儿,景湘。   左三拦住她们,「二老夫人,三小姐,姨夫人,表小姐,侯爷有令,任何人不能入内。」   杜氏一跺脚,不让人进去,那还怎么揭穿那女人偷人的事情。她与自己的女儿对看一眼,陆环佩与她想的一样。   二老夫人从她们的表情上已经猜出今天有大事。她就说这个姨夫人一直眼高于顶,不爱搭理他们二房。今天怎么会有闲心请自己去说话,原来是想让自己看一场好戏。   那门像是被人踹倒的样子,想来侯爷已先到一步,好戏怕是看不成了。   「为什么不能进去,真是急死个人?可是侯夫人有什么事?」杜氏满脸的焦急,不停地在门口走来走去,伸长脖子想看清里面的情景。   左三块头大,正好挡在门口处,「属下不知,姨夫人请回吧。」   杜氏哪里会走,她拉着二老夫人的手,一脸的忧心,「你说说看,有什么事也没人出来说,这不是让人干著急嘛。咱们就守在这里,万一有什么需要帮衬的,还能搭把手。」   二老夫人哪里不愿意,她正巴不得看大房的笑话。   而屋内,沈绍陵还伏地跪着,如晴如翠也是跪着的。唯景修玄与郁云慈两人,是对面站着的。此时此刻,沉默是没有用的。   郁云慈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沈绍陵,「表哥,你不敢吗?你怕什么?怕自己连累了族人,害得全族都跟着你一起遭天遣?」   沈绍陵重新抬头,表情沉痛,「表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从前的你善良温柔,体恤别人。而你看看你现在,尖酸刻毒。你不信我,那么我发誓又有何用?」   「好城府,好口才。这份心计,令人佩服。」她说着,真的鼓了一下掌。   以退为进,脸皮厚心眼黑,这男人是个狠角色。   「除非心虚,否则不会忌讳报应之说。侯爷,他一口咬定与我有私情,我百口莫辩。世人都以为刀剑无眼,杀人最利,却不知诛心的传言才是真正的杀人无形。精于此道者,无往不利,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我的继母与眼前的表哥都是个中高手,败在他们的手上,我倒不算冤枉。」   她表情带着决绝与无奈。如果侯爷不信她,那么她就算是拼死也不会与姓沈的离开。因为以姓沈的为人,只怕等待她的将是生不如死。   「表妹…」沈绍陵凄楚一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会永远记得表妹的好,记得表妹的一切…」   他的表现得恰到好处,语气和姿态无一不是一个痴情男人的样子,一副被心上人伤痛心的无奈与痛苦。   这样的男人,试问怎么能摆脱得掉?   更让她绝望的是,他接下来的话,他说:「表妹,别人常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是为何你会如此对我…我愿意担起男人的责任,对你负责到底,为什么你会为了富贵而否认我们的一切?」   郁云慈只觉得寒气从脚底窜出来,她不知道,原主已经与这男人有过苟且。那么,再是任她如何辩解,都是徒劳无功的了。   不,不对。   若真是他们曾有过肌肤之亲,他为何不一开始就提?   「侯爷,他胡说,我们没有!」   「表妹,你非让我说出来吗?你不要怪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沈绍陵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对景修玄道:「侯爷,表妹的后背正中,有一块圆形的胎记,你派人查验便知。」   景修玄没有动,他的眼睛看向郁云慈,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情绪。但那周身散出来的寒气已经说明一切。   在古代,恐怕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妻子婚前失贞的事情。任何男人都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婚前与人有染,且还瞒着嫁给自己。   沈绍陵话一出口,郁云慈反倒冷静了一些。她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担心原主在将军府时就被人得手。现在姓沈的这句话,倒让她有了一丝希望,她觉得他们根本没有过夫妻之实,否则亲密的男女之间,能说的可不只是一块胎记。   「侯爷,我身上有胎记的事情,有许多人知道。继母继姐,还有两个背主的丫头。无论是谁,都有可能把这个秘密告诉沈表哥。但仅凭这点,不足以证明我与他有私情。」   「表妹,你莫要再狡辩。这个世间除了我,不会有人要你的。你已是我的人,就跟我走吧。我保证以后让你过上好日子,不比在侯府差。你刚才说的话…我不会计较的,我只当你没说过…」   深情的语言,不计前嫌的大度。听在她的耳中,就像是夺命咒一样,句句都是想要她的命。那款款情深的字里行间,就像一支支的利箭,把她钉在生死架上,任由他们油煎火烤,抽筋扒皮。   她的愤怒到了极点,双眼射出恨光。   沈绍陵却是一脸的包容,转而去求景修玄,「侯爷,都是小生的错…是小生情难自禁,与表妹无关。您大人有大量,就成全我和表妹吧。」   「姓沈的!」她厉声喝道:「你如此黑心烂肠,就不怕有一天遭报应?你最好能保证自己今天能弄死我,否则总有一天我要亲自杀了你,因为你实在是无耻到了极点。」   是的,这一刻,她确实是气得想杀人。别人一心要她的命,而她,除了苍白的辩解,居然没有任何法子可以想。   因为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姓沈的会有恃无恐,她所认为的失贞是男女真的有夫妻之实。而在古代,失贞可以是任何形式,比如说仅是被人看光了身体。   所以现在他的步步紧逼,已将她逼到了生死关头。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侯爷,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模样就像一个被困住的幼兽,面对无法解开的牢笼,眼里涌现的那种绝望和悲哀。以及那种想冲出牢笼的渴望和拼死一搏的决心,令景修玄有些动容。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绝望。   他寒冰似的眸子一缩,高喝,「左三,送一把剑进来。」   屋子里的人全部睁大了眼,包括郁云慈。   外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杜氏心里一喜,都要喊打喊杀了,必是事情已成。她急忙冲上前,「侯爷,您千万不要动气,有话好好说。外甥媳妇是犯了错,也不能就这么杀了。」   郁云慈听到杜氏的声音,脸色更冷。杜氏来得倒是快,她怎么就知道是自己犯了错?是了,她现在管着侯府,侯府里的事情哪能瞒过她的眼。这么说,姓沈的能混进来,还有杜氏的手笔。   想要她死的还真多。   左三挡住杜氏的路,「姨夫人,侯爷的命令,谁都不能违抗。」   「哎哟,你这个死心眼的。里面都要出人命了,我不进去能行吗?你快把路让开,否则你们夫人就要被侯爷给杀了。」   「谁说我们侯爷要杀夫人了?」   杜氏一愣,难道不是郁云慈与沈家公子私会,被侯爷给逮个正着。侯爷盛怒之下要杀掉那对狗男女?   「你快让开,你一个下人知道什么…」   「左三,你磨蹭什么?」   「侯爷,姨夫人要硬闯,属下快拦不住了。」   「让她滚!」   杜氏脸一白,侯爷是让她滚?二老夫人忍着笑意,上前来拉她,「姨夫人,侯爷正在气头上,你犯不着去撞他的火口。我们先等着吧,侯爷是有分寸的人,哪里真的就能把夫人给杀了。」   「你说的没错…他必定是气胡涂了。」   杜氏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黑着脸退后。   左三看她一眼,这才提剑进去。   郁云慈看到景修玄接过剑,然后递给她。她盯着那把乌黑的剑递到她的面前,一把接过,手跟着剑往下沉。   剑身比她想象的要重上许多,剑鞘乌黑,雕刻着一些看不懂的图腾。她稳住心神,一手按着剑柄,使劲一拔,剑出了鞘。   寒光闪闪,如流星划过。   沈绍陵瞳孔放大,紧盯着她的动作,「云慈表妹,剑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会伤到自己的,还不赶紧放下。」   事到如今,还在演戏。   她双手举剑,猛地往前一刺。 第6章 故事   剑是好剑,削铁如泥,何况是人肉。剑刺在肩中,所有人都好像听到剑入骨的声音,发中闷闷的噗响。   如晴和如翠已经吓傻,张着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沈绍陵没想到她会来真的,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紧盯着那插在身上的剑,连痛都感觉不到。她收不回力,人差点往前栽去。拼尽全力使劲往后一退,剑拔了出来。   有血喷出来,滴落在地,鲜红刺目。   她自己都吃惊于刚才的那种狠劲,换成从前,她连买鱼都让卖家给杀好。   「表妹,你竟然如此狠心…」   沈绍陵捂着伤口,血从他的手指缝中流中出来。他脸色现出青白,眼神却还是痴情地望着她。那种矢志不渝的样子,足以让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的真情。   如晴已经醒过身来,爬到他的身边,用帕子替他包好伤口。   「表少爷…你这是何苦?小姐已经变心,你赶紧走吧!」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前几天还说要与我永不分开的表妹会变心…我不相信说要和我生儿育女的表妹会喜欢上别的男子…」   郁云慈的手在发抖,连剑都差点握不住。她发现,姓沈的太可怕。这种无耻到极致的人令她脊背发寒,心像被水泡着一样,冰凉凉的。   这样的对手,太恐怖了。   不知她那继母到底许下什么好处,才让他如此处心积虑。   侯爷始终像看戏一样,她觉得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只要姓沈的咬死与她有染,她就挣脱不掉。   大不了一命赔一命,也要弄死姓沈的!   如此想着,她暗提着一口气。   「小姐,您怎么能如此对表少爷?你们本是天生一对,两情相悦,为何要闹到兵刃相见的地步?奴婢记得,您曾经说过,您说世上除了表少爷,您谁都不嫁…小姐,您把剑放下,和表少爷一起走吧。」   景修玄眼里冒起寒光,敢情他们把自己当成死人了?   「想走?」   「侯爷,我不想走。如晴和他们是一伙的,她的话不能信。除了侯府,我哪儿也不去,侯爷,您要相信我。」   沈绍陵痛苦地闭上眼,眼角划下一滴泪。等他睁开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不顾身上的剑伤,伏地磕着头。   「侯爷,您莫要再为难表妹。小生…这就走…」   他踉跄地起身,如晴赶紧扶着他。   不能让他走,他这一走,什么都说不清了。郁云慈想着,猛地又是一剑朝他腹部刺去。他有所防范,剑偏在左边。   「表妹…」   「别叫我…我不是你的表妹…你和你的好姑母一心想要我的命。你们让我活不成,我也不让你们好活…」   一想到这姓沈的像蚂蟥一样的性子,她就恶心得不行。不是他死就是自己亡,比起自己亡,当然是要他死。   她方才使的是全力,刺得较深。剑陷在肉里,拔不出来。   景修玄走过去,捉着她的手,轻轻一使劲。寒光抽离,沈绍陵的腹部都让鲜血给染红了。血喷得很多,触目惊心。   「啊…杀人了!」   如晴尖叫出声,如翠忙上前拼命捂着她的嘴。   外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杜氏作势还要往里闯,左三伸手拦着。   「你快些让开,你没听到刚才如晴那丫头在喊杀人了。要是你们夫人真有个好歹,将军府那里岂会善罢干休。侯爷就是再占理,恐怕也说不清。」   「姨夫人,你放心,我们夫人没事。」   杜氏身后的陆环佩原还欢喜着,一听左三的话,忙问,「不是你们夫人?难道里面还有别人?」   她装作吃惊地捂着嘴,看向一边的二老夫人。二老夫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心里是乐开了花。   「别人?表小姐说的别人…莫不是?」   「呀,你们两个人别乱猜,能让侯爷气到想杀人,你说还能有什么事?可偏生侯爷性子倔,就是不让人进去。」   杜氏说着,似乎真是急得不行。   左三黑着脸,任凭她们议论,就是不让开。   屋子里此时静得吓人,空气中飘着血腥味。   沈绍陵盯着自己冒血的窟窿,身体明明很痛,连骨头都在发冷,可那些痛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就像痛在别人身上一样。   怎么会这样?   眼前的女子还是那个见到自己就娇羞脸红的表妹吗?还是那是被自己哄几句就傻傻地缠上来的人吗?   他两眼一翻,晕过去。   如晴正好扶着他,两人一齐倒在地上。   「小姐,你真是太狠心了…表少爷为了你,真是连命都不要,你怎么还能下得去手?」如晴的眼泪流下来,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按住他的伤口。   「小姐,您快让人去请个大夫吧。要是再流下去,奴婢担心表少爷真的…您忘记他对您的好,也不能狠心要他的命啊!」   郁云慈不去看他,她怕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再补上一剑。这样的男人,就如同附骨之疽,形同噩梦。   「侯爷,他会死吗?」她的声音带着颤抖,问一直黑沉着脸的景修玄。   「没中要害,死不了。」   「那我再补一剑。」她说着,又要提剑上前。   「小姐!」   如翠想过来拉她,碍于她手上的剑,又不敢靠前。   景修玄一把按住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在颤抖。第一次握剑的人,都会如此。她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也就没有发现,他按住她的手后,她就不抖了。   她双手举起剑,指向两个丫头,「说,今天的事情,到底是谁的主意?是谁让你们对我下药,要强行掳我出府的?」   「小姐,我们都是听小姐的吩咐,哪有什么人指使。」   「好,很好…真的好。」   那个继母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前有卖命的侄子,后有忠心的奴才。看样子,这就是个死局,无论她想如何突围,都会被挡回来。   她转个身,跪下去,双手呈上剑。   「侯爷,事到如今,我辩无可辩。若是侯爷信我,我以后一定会用行动证明给侯爷看,我与什么表少爷之间清清白白。若是侯爷不信我,就请侯爷现在就杀了我,我绝无怨言。但我还有一个请求,在侯爷杀我之前,我想亲手杀了仇人。」   「仇人?」   景修玄眯着眼,据他了解。眼前的女子和沈绍陵确实是郎有情妾有意,但现在她口口声声否认,还不惜以死明志,又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一突,侯爷似乎还不相信她。   看侯爷的样子,原主与姓沈的之间的事情,应该是清楚的。所以现在自己的表现,他可能不会立马相信。   「他确实是我的仇人,不光是他,还有我那好继母。侯爷您可能不知道,在将军府时,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是继母的人。我的任何事情,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您说,我敢不听她的话吗?我知道她派沈表哥接近我,但为了不让她生疑,我一直都顺着她的计划。」   如晴和如翠听了她的话,已是信了十分。只道她们大意,被小姐给骗了。   她低着头,语气哀伤,「侯爷您知不知道她为何千方百计想害我?除了我生母让她嫉妒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说到这,她抬起头,眼神扫过他的脸,「那就是侯爷您。」   他眸色幽暗,依旧不发一言。   「我有侯爷您这样的未婚夫,就是她寝食难安的原因。因为她的女儿,没有我这样的福气,没有像侯爷一样家世人品都属上佳的未婚夫。所以,她是有目的地让沈表哥接近我。只要我身败名裂,她再打着与侯府重修旧好的名头,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侯爷,那么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的眼底闪过惊讶,剑眉轻蹙,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你知道吗?若是今天侯爷你没有出现,我就会被他们带出侯府。被迫跟着沈表哥流落天涯,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莫名地死去。因为只有我真正死了,我那继母才能名正言顺地安排自己的女儿嫁进侯府。」   她的语气不紧不慢,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事实上,她确实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第7章 白莲   但她现在是故事中的女子,只差一步,自己就会步原主的后尘。论心计手段,她自认为不是沈绍陵的对手。那么,真要是被他弄出侯府,留给自己的结局,只怕比原主好不到哪里去。   如晴和如翠虽然被之前的事情吓得不轻,现在缓过来一些,将她的话听得分明。   她说的话,与夫人所要做的事情竟意外的不谋而合。两个丫头想的是,小姐或许是真的一直在做戏给夫人和她们看。   景修玄俯视着她,她的眼长得很美。这种美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美,而是另一种带着生机的美。这种生机就像峭壁间的崖柏,顽强无惧,遗世独立。   不屈的眼神,他曾经看过许多。   只是如今,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他随手从屏风上扯下一块布,丢在沈绍陵的身上,正好盖住对方的脸。   「左三,叫几个人进来。」   外面左三手作哨,长长地吹响,很快屋子里就进了三四个家丁。   「先找个大夫给他看伤,然后关起来,容后处置。」   「是,侯爷。」   家丁们把沈绍陵从如晴身边拖开,看到他脸上的布,心知侯爷的用意。小心地把布盖实,不让他的脸露出半分。   郁云慈看景修玄一番动作,暗自琢磨。侯爷命人把沈绍陵关起来,还不想让别人看到,难道他已信了她的话?   「这两个丫头,你想如何处置?」   呃?他在问她话?   她忙回过心神,如晴和如翠已经背主,这样的丫头,不能再留。   「侯爷,背主的丫头,是不是可以卖掉?」   「当然。」   「那好,就请侯爷派人去找个人牙子,我要把她都卖掉。」   如晴和如翠脸色虽然难看,却并没有求饶。她纳闷着,觉得有些不太正常。以前看过的一些书中,若是哪个背主的下人得知要卖,那可是哭爹喊娘的叫着不想被卖的。   她心下一动,苦笑一声。   「侯爷,我突然想起来,我就是想卖她们都无能为力。我那继母为了掌控我,派她们时时监视我,怎么可能会把她们的身契交到我的手上?」   如晴和如翠没有反驳,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怪不得她们一心效忠继母,原来身契还在将军府。   景修玄的眼慢慢眯起,「左三!让他们放着别动!让左四去沈家和将军府一趟,告诉他们,来晚了就等着替沈少爷收尸!」   「是,侯爷。」   家丁们把沈绍陵重新丢在地上,许是扯到了伤口,沈绍陵在剧痛中醒过来。一看自己还在屋子里,觉得伤口更痛了。   他皱着眉,痛吟一声,如晴忙爬过去,伏在他的身上,「表少爷,您可醒了?担心死奴婢了…呜…」   这…如晴和姓沈的?看着倒像一对恋人。   「小姐,救救表少爷吧,您真的那么狠心…眼睁睁地看着表少爷…」   郁云慈没有回头,她以前曾在书中看到过,像如晴和如翠这样的丫头,能被派去服侍府里的小姐,一般都是府里的家奴后代。   也就是说,如晴和如翠不光是她们自己。她们还有父母亲人兄弟姐妹,都在将军府里当差。她们是不可能会供出继母的,除非是想全家人都跟着遭难。   倒在地上的沈绍陵脸变成灰土色,咬着牙齿。那伤口处的血是不流了,但渐干涸的血红乎乎的一片,几乎浸透着衣袍。   「表妹,你真的这么狠心,恨不得让我死?」   地上有碎片水渍,还有血迹,一片狼藉。郁云慈还是跪着,手一直托举着剑,现在才觉得手臂发酸。   沈绍陵的话,她听到了,她已不想回答。   事到如今,沈绍陵还是拉着她不放,可见其人城府之深。她不过是个现代的女子,自小到大,生活简单。哪里碰到过这样的角色?   其实无论沈绍陵说什么,只要侯爷不信,她就有活命的机会。   「侯爷,我知道多说无益。若是侯爷不信我,那么就请侯爷现在杀了我吧。我不怨侯爷,我只怨自己命苦。生母去得早,让我长于妾室之手。妾室妒恨我娘,心心念念地要毁了我。好不容易熬到嫁人,本以为从此能摆脱恶人,谁知恶人心不死,设计毁我的名节。左右无路,倒不如死了干净。」   「表妹…」   故作深情之人,真令人恶心。   她恨不得自己现在是聋的,不用听到这样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景修玄取过她手中的剑,「起来吧。」   她手一软,垂了下来。撑着发软的身体,勉强起身,扶着桌子,靠站着。   紧接着,外面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侯爷,将军夫人和郁大小姐来了。」   「让她们进来。」   话音一落,方氏和郁霜清就进了屋。   不愧是原书中的女主,郁云慈想着。郁霜清当得起白莲花三个字。原主就是名字像白莲花,实则是个傻缺。而这个郁霜清,无论是从名字,还是外貌上,都是个真正的白莲花。   美丽、端庄,连眉宇间淡淡的担忧,都恰当好处。   那个手段狠辣的继母,完全看不出半点恶妇的样子。长得娇娇艳艳的,美目含情,妥妥的一朵老白莲。   老小两朵白莲花一进屋,看清屋内的情形,立马变了脸色。   「侯爷,慈姐儿,这是怎么回事?绍陵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请大夫看伤?侯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我教女无方,绍陵是个傻孩子。我求求侯爷派人请个大夫,先替绍陵包扎伤口。」方氏咬着唇,痛心地弯下身,泪水滴到沈绍陵的脸上。   「姑母,我无事,只要表妹开心,我死了又何妨?」   「你这个傻孩子,何苦呢?她已嫁人,你就忘掉她吧。姑母以后替你找个好姑娘,保证比慈姐儿好数倍。」   沈绍陵凄凉的眼神看向郁云慈,一手捂着伤口,轻摇着头,「姑母,世上的姑娘哪个都比得上表妹?再说我要为表妹负责,她只是一时被迷了心,我想她会回心转意的。」   「夫人,表少爷是小姐刺伤的…」如晴忙说道,跟着哭起来。   「慈姐儿?」方氏抬起头,美目盈泪,一脸不相信地望向郁云慈,「不会的,慈姐儿怎么会刺伤绍陵?他们可是…侯爷,你要怪就怪我,是我没有教好女儿,才让他们…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绍陵一片痴心,让我把他带走吧。」   老白莲一开口就要替自己坐实偷人的名声,可真是一个好继母。那望过来的眼神,惊讶、痛心、还有失望,分毫不差。   怪不得原主会被她哄得团团转,认她为母。   「侯爷,她说得没错,我娘去得早,没来得及教我,也没法子护着我。若是我娘还在,我哪有今日之祸?」   「慈姐儿,你在说什么?」方氏心里一惊,刚才她就觉得这个死丫头有些不太对劲。平日里千方百计地想缠着绍陵,怎么会动手刺伤绍陵?   而现在,这死丫头的眼神都变了,根本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慈姐儿,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虽然你亲娘去得早,可这些年,我一直对你视如己出,掏心掏肺的…」方氏说着,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郁云慈已经看明白老白莲的招数,说穿了,就是男人都爱吃的那一套,柔情似水,以柔克刚。原主那好父亲就是中了温柔的毒,宠妾灭妻。   「娘…我们不妨听听侯爷的说法?」郁霜清上前一步,盈盈朝景修玄行礼,「侯爷,小女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相信我的妹妹,绝不会刺伤表哥的。就算她对任何人下手,也不可能对表哥下手。」   景修玄微侧过头,俊朗的五官,棱角分明,更显得英气逼人。他的眼神深似海,无法一探究竟。   郁霜清与他对视着,男的藏青衣袍,高大英俊。女的浅蓝衣裙,美丽温柔。   郁云慈紧张地看着他们,这可是原书中的男女主。 第8章 人设   关于男女主,原书中是大概是这样介绍的。   锦安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真挚的眼神如清澈的泉水。他平和的眉宇之间,始终带着淡淡的郁色。便是笑,都是极为勉强,轻扯嘴角。   他轻轻地掀开盖头,盖头之下,是一张秀雅的脸。美丽大方,端庄得体,目光中透着圣洁的光芒,像是能洗涤一切世间的污浊。   而此时,郁云慈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这对男女,觉得与书中描写得有些出入。   女主倒是比较符合原文中的描写,只不过圣洁的光,她没有看到。她看到的是藏在美丽面孔下的算计。   男主则是看不出半点谦谦君子的模样,原书中把他描写成一块玉般美好。但事实上,他像一把宝剑般,霸气外露,暗藏锋芒。   他的人设难道是崩了吗?   郁霜清掩饰得好,但一直仔细观察她的郁云慈,还是捕捉到她眼神闪过的爱慕。原来女主早就对男人倾心,怪不得要弄死原主那个碍眼的。   只是相比女主的芳心暗许,男主就显得冷淡无比。   景修玄长剑一甩,上面血迹泛着腥气。他似乎不以为意,把剑一抛,左三稳稳地接住。   「人是我伤的。」   「侯爷可是气表哥与慈妹妹?」郁霜清粉面一白,责备的眼神已经看向郁云慈,表情痛心无比,又一副不忍责骂的样子。将一个好姐姐的神态刻画得入木三分。   真是好演技。   「小女知道侯爷您必定心中十分恼怒,但小女求侯爷,就成全表哥和慈妹妹吧。您若是想出气,随打随骂,小女都愿意受着,只求您大发慈悲,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   郁霜清说着,一脸决绝地跪在地上。   明明是求人的模样,她做起来,却是带着大气。如若不是知情的人,真会为她的护妹之心所感动。   「霜清愿做任何事情,来弥补慈妹妹的过错。」   郁云慈心里冷笑,这个好继姐,只差没有说出愿替原主服侍男人了。她神使鬼差地看了一下那高大的男子,谁知他正好望过来。   两人的眼神撞到一起,她脸上不屑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好。   她想到书里的情节,书里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分明暗示着,男主对女主一直是有好感的。   可是现在她从侯爷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若是她现在与白莲花姐姐撕破脸,侯爷会不会跟她翻脸?或许现在这个时候,男主对女主还是无感的?   那么,身为男主的侯爷,会如何回答呢?   不光是她在等他的答案,郁霜清也在等他的回复。   半晌,他冷冷地道:「左三,送客。」   左三进来,带着那几个家丁,就去抬沈绍陵。沈绍陵伤口实在是痛得厉害,想着此事先放一放,等养好伤再说。   方氏起身,正要跟着出去。   「郁夫人,请把你们将军府的奴才也一并带走。」   他指的是如晴和如翠,还有原主嫁进来时的一家陪房。   「侯爷,你这是要休了慈姐儿?」   方氏果然是继母,时刻不记给她挖坑。郁云慈想着,紧张地看向景修玄。若是侯爷现在休掉她,她只能回侯府。   而回到侯府后,只怕是再难出来。   「侯爷…」她心一狠,继续道,「我不走,我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   这样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她自己都膈应得不行。更别提方氏和郁霜清,恨不得让前来堵着她的嘴,把她拉出侯府。   她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地就望向景修玄。   还好,景修玄什么表情也没有,不见厌恶,也不见鄙夷。而是淡淡地轻哼一声,「谁说我要休妻?」   不休妻,为何让她们把下人都带走?方氏眼里盛着疑惑,泪珠还挂在脸上,楚楚动人。郁云慈有些明白过来,原主的那位父亲为何会把方氏扶正。   越是蛮夫一样的男子,越是喜欢像水一样的女子。   郁亮就是。   所以才会不顾在发妻死后,立马把当时还是贵妾的方氏扶正。多年来,宠爱有加。   「那侯爷为何让我们把下人们都带走?」   「几个下人,我们侯府还是养得起,但却不会替别人养奴才。」   方氏白着脸,听清楚了他的意思。忙用帕子拭着泪水,「原来如此,是我想岔了。慈姐儿性子软,我怕她压不住下人,所以才把那几个人的身契压着,是想让他们有所忌惮。既然侯爷这么说,我等下就让人把他们的身契送来。」   好一个替女儿着想的母亲,此番解释合情合理,配着她的神态举止,毫无破绽。在原书中,这位老白莲被刻画成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加上亲姐姐是陛下的生母,在京中的贵妇圈子里颇有声望。   郁云慈想着,记起一些情节。   原主的母亲是成国公的嫡女,当初郁亮得胜归京,封为大将军。成国公原是武将,自然爱惜将才,下嫁嫡女,成为佳话。   彼时,还是先帝当朝。而皇后,就是成国公府的姑娘。那时候陛下的生母,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方嫔。   方家并不是什么世家,因为方嫔育有皇子,才慢慢显了出来。   先帝子嗣少,方嫔生的皇子,一生下来就抱养在皇后的膝下。先帝驾崩后,幼帝登基。封成氏为嫡母皇太后,而方氏就是生母皇太后。   至此,宫中有两位太后。   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指的就是成家和方家。方家是陛下真正的舅家,比成家无血亲的舅家自然要亲近一些。   恰好原主的母亲在那一年病逝,于是方氏做为方太后的妹妹,就被名正言顺地扶为正室。   至于原主,一个原配留下的女儿,自然就成了方氏的眼中钉。尤其是成氏还替原主订下了一门好亲事。   郁云慈想起这些,越发的替原主的亲娘不值。   看看老白莲现在的做派,如若原主的娘真的泉下有知,恐怕都会气得无法投胎。女人最怕的是什么?就是自己一死,有别的女人住着自己的屋子,睡自己的男人,打自己的娃。   更可气的是,原主还认方氏为母。   「身契就不用送了,我们侯府下人还是有的。」   郁霜清看到自己母亲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忙过去相扶,「娘,你怎么了?可是心口病又犯了?」   方氏还是个病西施,只不过不知是真的病,还是装的?郁云慈想着,看了景修玄一眼,做了一个口型,「她装的。」   郁云慈站着没动,郁霜清觉得有些奇怪,这个蠢货怎么还不过来帮忙?她回对一看,蠢货正对侯爷挤眉弄眼的。   不由得心中暗恨。   「慈妹妹,娘犯病了,你快过来,帮我一起扶着送娘回去。」   「别叫你妹妹,她今日怕是吓得不轻。」方氏挣扎着,对景修玄道:「侯爷,你愿意不计前嫌,念在两府的交情上留下慈姐儿。我却良心难安,终是她对不住侯爷,与绍陵…有了首尾。我们将军府难辞其咎。现在我就把她带走,休书你派人送到将军府即可。」   好一个面甜心苦的继母,郁云慈刚缓过来的心,又跟着沉下去。   方氏像拼尽力说完刚才的话,转向她,「慈姐儿,你快收拾一下,跟娘回去吧。」   郁云慈紧绷着心,祈求地望向景修玄。   景修玄依旧冷着脸,「郁夫人,我刚才说得清楚,我不休妻。」   「侯爷,我知道你是念着旧情。但慈姐儿实在是不配为侯夫人,我们将军府对不住你。就算是将慈姐儿休了,我们也毫无怨言。」   老白莲真是黑心肝,都到这个时候还不放弃。死活要把不贞的名声栽到她的头上,她如果真被侯府休弃,恐怕最后的结局还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间。   她恨不得扑过去掐死老白莲,事实上,她人是真的扑了上去,一下子压在老白莲的身上。双手使命地捶在对方的身上,伤心地哭起来。   「母亲,你是要逼死女儿啊!女儿敢对天发誓,与表哥之间清清白白,你为何一直要说我与表哥有私情。侯爷都相信女儿,你为何不相信女儿?女儿真是冤枉的,你再逼我,我就去死!」 第9章 惊喜   方氏脸一白,觉得胸口钝痛。这死丫头下手没个轻重,简直快要把她捶到吐血。她咬着牙,心头暗恨,恨不得一掌打死这个不知死活的死丫头。   而郁云慈,还伤心地哭着,手像无意识一般,不停地捶打着她。一下一下,像打沙包一样。   郁霜清瞧出不对劲,忙拉着她,「慈妹妹,你是做什么?你自己做下丑事,还怪娘?你也不想想,自小到大,谁最疼你?」   她一边说着,眼睛望向景修玄,睫毛颤着,美目含情。   景修玄并未看她,神色冰冷。   方氏缓过来,「咳…咳,慈姐儿,到这个时候,你怎么还不知认错…幸好侯爷不与你计较,你见好就收,快跟母亲回去吧。」   「不!」   郁云慈大喊一声,「母亲,这是要逼死我啊!我不知道母亲为何要一口咬定是我的错,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你当年不过是个妾室,心里必是恨定了我的亲娘。既然如此,我就不碍你们的眼,还是一头撞死吧。」   她喊着,转身往桌角撞,心里计算着距离和冲击力。务求能一撞见血,却又不至于丢了小命。   景修玄眼神微闪,长臂一挡,将她拦下。她心中一喜,这个侯爷颇得她心,配合得一如她所希望的。   她借力不及,反手抱住他。   他的身子一僵,忍着没有把她甩出去。她似乎察觉到了,转身扑到桌子上,假意哭泣。   「怎么?郁夫人耳朵不好使吗?我说不休妻,你听不懂人话吗?明明是我府中进了贼人,郁夫人偏要说我夫人与人有染,到底是何居心?」   郁霜清的唇被咬得泛白,景侯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短短两个月,他就对那个死丫头有了情意?   不行,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侯爷,您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愿意原谅慈妹妹的过错,让霜清心生佩服。既然侯爷意已决,霜清和母亲这就离开。但凡有一天侯爷您改变主意,我们随时来接慈妹妹归家。」   「娘,我们走。」她说着,大义凛然地扶着方氏,就要离开。   景修玄冷冷一笑,睥睨着方氏母女,「你们切莫把对付郁亮的那一套用在我的身上,这样惺惺作态,欲迎还拒的手段,骗骗郁亮的那样的莽夫就行。」   说完他一拂袖子,大步出门。留下一脸难堪的方氏和郁霜清,以及惊喜的郁云慈。   郁云慈现在有些能肯定,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但男主和原书的那个,显然不是一个人。这个男人意志坚定,不会轻易被人左右,根本不像是白莲花们能收服的。   此时,外面响起杜氏的声音,「侯爷,刚才那抬出去的人是谁,怎么一身的血?」   「表哥…表哥,你没事吧?」陆环佩的声音也跟着响起,焦急中带着关心。   郁云慈没听到人回答,想来那男人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就那样冷硬着脸离开。一边想着那样的画面,她竟有些莫名地解气。   方氏脸色由白转黑,美目闪了一下。她松开郁霜清的手,哪里还像是要晕倒的人,眼底暗藏的凌厉像刀子一样,剐向郁云慈。   「慈姐儿,你与母亲说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慈妹妹。你做下这样的丑事,侯爷不休你,恐怕是想留你在侯府折辱。依姐姐看,你还是与我们先回将军府,再做打算。」   郁云慈身体实在是撑不住,索性坐下来。她神色冷淡,先是看着老白莲母女,再看向如晴和如翠。   「侯爷说了,不会休我,我为何要跟你们回去?」   「慈妹妹,你也不想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侯爷还能善待你吗?表哥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念着你。你怎么能忍心让他失望?你放心,这次回去后,我一定会向父亲求情,说服父亲将你嫁给表哥。你看可好?」   「不好。」郁云慈盯着郁霜清的眼,「那样恶心的男人,我怎么会嫁?实话告诉你,之前若不是侯爷拦着,或许刚才我已经杀了他。你说,我还会和你们回去吗?」   「慈姐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这样的胡话?」方氏神情一怔,忙掩面擦泪,「你可是嫌母亲以前没有成全你们?母亲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在你没嫁进侯府时,就不应该拦着你们。省得到现在,你对绍陵由情生恨。」   方氏是真的后悔,早知道会横生波折,真不如直接毁掉亲事,或是让自己的女儿替嫁。那样虽然传出去名声难听些,总好过现在鸡飞蛋打。   事到如今,这母女俩还想着哄骗她。或许不是原主太傻,而是白莲花们演技太好,令人无法分辨真情假意。   她站起来,与她们平视着,「你当然会后悔,我没按你的计划走,你的女儿就不能嫁进侯府。可怜我和我的亲娘,都是原配,活该被你们这样的女人算计。」   她话一落音,方氏脸色大变,郁霜清的脸色也变了。   「慈妹妹,你在说什么?」   「我娘生前必定很是后悔,后悔替自己的夫君纳了一个妾室。」   「慈姐儿,你……」   方氏像是要晕倒的样子,到底城府深,居然并没有变脸。之前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果然,这死丫头果然什么都知道了。早知道,她就不应该妇人之仁,顾忌名声。   「你是想问我何时知道的吧?我很早就知道了,比你们想的要早。我还知道你让姓沈的掳我出府后,是想弄死我。因为你这不知廉耻的好女儿,看中了她的妹夫。想取代自己的妹妹,嫁给侯爷。你们不光是要抢我的东西,还想落个好名声。所以千方百计地毁我的名节,好给你的女儿让路。」   她说着,看着门口的杜氏等人,嘴角露出一个笑意。   「你事事谋算在前,在将军府时,我无法与你对抗。我一直忍着,直到嫁进侯府。为了消除你的戒心,我由着如晴和如翠怂恿,与侯爷闹过几回。果然,你耐不住,觉得时机已到,迫不急待地出手。让我来猜猜,当年我娘是不是就是这样,被你一步步地逼到病倒在床。我娘的死,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方氏看着她步步紧逼过来,是真的要晕倒了。心里后悔不迭,这死丫头是成氏生的,果然与成氏一样心机深沉。   早知如此,真该听绍哥儿的,在将军府就让他们成事。   郁云慈从她脸上看到悔意,知道她是后悔没有早点弄死自己。可是她不知道,她已经成功了,那可怜的原主已经死去。   而这一刻的自己,仿佛真的成了原主。那股由心里生出来的恨意,差点将她淹没。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娘死去多年,所有的事情都死无对证。但你想再害我,想让自己的女儿取代我的位置,恕我不能再忍。真该让天下人都好好瞧瞧,你们这对无耻的母女俩,一样的犯贱,肖想别人的男人!」   在门口的杜氏捂着嘴,眼里却是闪着兴奋之光。她真没想到郁云慈什么都敢讲,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有心人猜出来,也不敢讲的。   毕竟方氏的背后可是方太后。   郁云慈才不管这些,照书中来看。陛下虽然偏心生母,但对养育自己的嫡母一样的敬重有加。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靠山的人,至少她还有成国公府可以依靠。   就是不知道原主是怎么想的,放着这样的大靠山不用,偏对包藏祸心的继母言听计从。   「你…满口胡言…」   方氏抖着手指,眼一翻,晕过去。   以弱态博同情,一直是方氏制胜的法宝。   「娘!慈妹妹,你竟然把娘气晕了。」郁霜清正待要骂郁云慈,猛然看到门口的人。一想到刚才死丫头的话被人给听去,只觉得自己像被人当众剥衣一般,羞愧难当。她到底年轻,没有方氏那样的城府。   她的脸青白交加着,喝斥如晴和如翠一起扶着方氏,羞愤地离去。   经过杜氏她们身边时,听到陆环佩的嗤笑声,越发觉得难堪。青白的脸被臊得通红,恨不得和自己母亲那样晕过去。   偏生杜氏还在问,「亲家小姐,亲家夫人这是怎么了?」 第10章 挑唆   郁霜清臊红的脸像滴血般,恨不得什么都听不到。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不识趣到这个地步,几乎是立刻,她就把杜氏给恨上了。   「郁小姐,我娘问你话,你为何不回答?」   陆环佩哪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对于任何肖想表哥的女人,她都视为仇敌。郁云慈还罢了,毕竟是长辈们订下的亲事,又是正室。但这个郁霜清算什么东西,天天端着世家贵女的派头,眼高于顶,没想到也是这样的下贱货。   景湘扯了一下她的衣服,「陆小姐,郁夫人晕过去了。郁小姐心中焦急,哪顾得上回答你的问题?」   郁霜清闻言,感激地看了一眼景湘。   「三小姐,都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巴结郁大小姐,你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货色?也是难怪,不论是广昌侯府的世子,还是将军府的公子,可都是上好的佳婿人选。三小姐怕是早就仰慕已久,一直苦于无机会结识。」   广昌侯是方氏的娘家,方家是在陛下登基后才封的爵位。   陆环佩此言一出,二老夫人脸沉下来,「陆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传扬出去,就不怕别人笑话。我们家湘儿只是看亲家夫人晕倒了,体恤亲家小姐心急看大夫,想不到你竟能生出如此肮脏的心思。」   说完,二老夫人的眼神就看向了杜氏。   杜氏忙打着圆场,「都是无心之言,二老夫人何必当真。郁大小姐快走吧,替郁夫人请大夫要紧。」   郁云慈好笑地看着这些人,这些人是把她这个正主当死人不成。一个个的在她门口充主子,反客为主。   郁霜清一心想离开,鬼使神差般,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的郁云慈。不巧正对上郁云慈嘲弄的眼神,只觉得「轰」一声,整个人都像着火一般,又羞又气。   「快走!」   她感觉到有人在拉她的衣服,心知是娘在提醒她,忙喝斥两位丫头,以及跟她们进府的下人。   一出侯府的门,赶紧命下人把方氏扶进马车,她上去后立即命车夫打道回府。   马车一驶动,方氏的眼睛就睁开了,哪有刚才虚弱的样子。   「娘…」   「我们轻敌了,那死丫头一直在演戏。」方氏咬牙切齿,原本娇艳的脸上布满阴霾。   郁霜清一想到郁云慈说的话,还有那嘲弄的眼神,就羞愤欲死,恨不得生吃了那蠢货。「娘,她今日当着那些人的面说女儿…败坏女儿的名声,侯爷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女儿?」   「事到如今,那件事可以暂时放在一边。郁云慈想当侯夫人,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方氏现在满心只想弄死那个丫头,至于自家女儿的亲事,以后可以再谋划。而郁霜清则想着若是景侯爷知道自己的心思,会不会轻视她?   母女俩各怀心思,沉着脸回到将军府。在下马车之前,方氏又是晕倒的状态,郁霜清哭得像个泪人儿。   闻讯前来的郁亮一见,心疼得不行。   郁霜清断断续续地讲着侯府的事情,当然是添油加醋过的。郁亮一听是原配的那个女儿做出来的事,害得爱妻颜面无存,气得就要上侯府的门,把那不孝女拖出来打一顿。   被他抱着进屋的方氏此时悠悠地转醒,拉着他的衣服,「将军,您别去。妾身受些委屈不算什么,慈姐儿年纪轻,许是不明白妾身的苦心。她的性子您也知道,最是软弱。妾身也是怕她镇不住下人,才会暂时保管那些人的身契。想着有妾身看着,那些人不至于奴大欺主。哪里想到,她竟…如此不理解…还与绍陵做下丑事,被侯爷逮个正着…」   「你就是心慈,你是她的母亲,她敢对你不敬,就算是嫁了人,老子也能收拾她。」   郁将军说着,把她放在床上,一把取下墙上的剑就要出门。   方氏朝郁霜清使眼色,郁霜清拦住郁将军,「爹,妹妹不懂事,您可不能因此与侯府闹出什么不愉快。依女儿看,侯爷今日是面子抹不开,等过两天思及此事,说不定会把慈妹妹送回来。等慈妹妹归家后,我一定好生教导她,莫让她再犯错。」   「还是清姐儿懂事,要都像那个混账…」   「将军,您消消气。清姐儿是姐姐,向来疼爱妹妹。只可惜慈姐儿这些年,怕是并未把妾身当成亲娘…」   「那个吃里扒外的,跟成氏一样,养不熟的白眼狼。我这就去把她捉回来,我就不信,老子还怕那个姓景的小儿…」   这下,方氏没有拦他。那想要抓着他衣服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侯府内,杜氏她们自郁霜清母女俩走了以后,还不肯离开。她们的心像被猫挠一样,看着漫不经心的郁云慈。恨不得上前抓着她,把想知道的事情问个明白。   「外甥媳妇,到底出了什么事?之前从你屋子抬走的那人身上血乎乎一片,看着好生骇人。」   郁云慈已经很累了,那是一种身心俱疲的累。此时的她,连满屋的狼藉和被踹坏的门都不想管,只想倒头睡一觉。   最好是一觉醒来又回到现代,再也不用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杜氏几人围着她,一脸不问清楚誓不甘休的样子。她心里烦燥,只想赶紧把这几人打发走,好好蒙头睡一觉。   「府里进了贼人,被侯爷刺伤。侯爷大怒,得知如晴和如翠两个丫头失职,要把她们给卖了。谁知一问才知,我身边的下人都是没有身契的,身契都在将军府。所以侯爷才会那么生气,让我那继母上门来领人。姨夫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她用手撑着头,斜了一眼杜氏,杜氏眼里兴奋的光淡下去。她心下冷笑,姓沈的能混进侯府,这位姨夫人功不可没。   「说到今天的事情,我倒是要问问姨夫人,我与侯爷信任姨夫人,把侯府交给你管着。可是你来说说,侯府是怎么进了贼的?」   「今日幸亏我们发现得早。若是下次还有贼人进府,误闯了姨夫人的院子,岂不是污了姨夫人守节的名声?再者表妹正值芳华,万一让贼人唐突表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到时候还不得羞愤寻死。若真是那样,我们如何向陆家人交待?」   杜氏一噎,陆环佩听她把话题转到自己的身上,还设想自己会遭遇那样的事情,恨从心生。二老夫人母女只觉得无比的解气,尤其是景湘。   景湘是景家的姑娘,但二房没什么进项,她一个真正的景家女,吃穿用度还比不上一个寄居的表姑娘。她看不惯杜氏母女,要不是娘说要巴结她们,她早就和陆环佩翻了脸。   郁云慈只想好好静一静,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比她过去的二十几年都要精彩。她身子发软,不管杜氏她们还站着,自己整个人都快趴到桌上。   这一放松,发觉嗓子干得冒烟,她倒了一杯水,想起方才如翠在水里加药的事情。拿不准水壶里的水是不是能喝,索性放下。   「外甥媳妇…」   「姨夫人,我记得上次我提醒过姨夫人,要叫我夫人,姨夫人莫非忘记了?」   杜氏闻言,表情僵硬。顿了一下,咬牙切齿地道:「夫人,我怎么看着那贼人很是眼熟,似乎是沈家的少爷?」   「姨夫人眼睛倒是尖,居然连一个外男都能认识,可见姨夫人交际广泛。」   二老夫人低头忍笑,她就喜欢看杜氏吃瘪的样子。侯夫人说杜氏交际广,明显是在讽刺杜氏。谁不知道杜氏是个寡妇,又是寄居在侯府,这交际广可不是什么好话。 第11章 寻他   屋子的门破了,时间一长,冰鉴里的冰化得很快,已渐化完。   热气从破门中涌入,杜氏觉得额间冒出细汗。原本之前她们一直在外面守着,早就热得不行,此时竟有些耐不住了。   郁云慈口干舌燥,人也跟着烦躁起来,这些人杵在屋子里不走,好不知趣,休怪她半点情面都不留。   「姨夫人若是识趣的,就应该知道客居在别人家,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我若是姨夫人,主人家有事,自是有多远躲多远,哪会不识趣地往前凑。」   「夫人,侯爷同意我们住下的,难不成你还能做侯爷的主?」反问这话的是陆环佩。她的脸通红着,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   郁云慈斜睨她一眼,「表妹这话说得生分,我与侯爷是夫妻,夫妻一体你没有听过吗?侯爷可怜你们孤儿寡母。让你们住进侯府,还信任姨夫人,让她管着侯府的事务。你们不仅不感恩,反倒私放贼人进府,居心何在?」   她的声音徒然变大,厉声指责杜氏。   「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人怎么就是我放进府的呢?难道不是夫人你自己招惹进来的?」   郁云慈被气笑了,把手中的茶杯飞出去,砸在杜氏脚边。   杜氏躲闪不及,茶水茶叶溅得满身都是。   「好哇,这真是白吃白喝养出了白眼狼。我是谁?我是侯府的夫人,说白了侯府是我的家。敢问姨夫人,你客居在侯府,就是这样质问主家的?」   杜氏她们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有些回不过神来。   郁云慈已在气头上,声音都带着火,压都压不住。她「呼」地站起来,大声怒斥道:「真该让别人来评评理,哪有这样的道理?一个寄居在我们侯府的姨夫人,吃我们侯府的,住我们侯府的,还不把我这个正经的侯夫人看在眼里。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难不成想取我而代之?」   杜氏心一突,莫名觉得心虚。眼神躲闪着,竟不敢与她对视。   她冷冷一笑,「我可算是明白侯府怎么会无缘无故进贼了?敢情是姨夫人招进来的,怪不得姨夫人一个寡居的妇人,能一眼认出沈家的少爷。说!姨夫人,你把沈家少爷弄进侯府,到底想做什么?」   杜氏被她最后一句话给吓得心惊肉跳,没料到她边问着,人已经欺到跟前。面对她愤怒的双眼,杜氏艰难地吞咽一下口水。   「夫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莫不是今天夫人受到惊吓,人也跟着胡言乱语起来?」   「胡言乱语?姨夫人真是会狡辩。」郁云慈眼神一转,看向陆环佩,「说起来陆表妹都到说亲的年纪,仔细一想,那沈少爷是广昌侯府的庶子。一个侯府的庶子,与陆表妹还是挺相配的。莫非那沈少爷是来寻表妹的,不小心走错院子?」   陆环佩哪里肯干,一听她把沈少爷栽到自己的头上,急赤白脸地反驳道:「表嫂你…环佩根本不认识那沈少爷,那可是表嫂你的表哥的,他来寻的人自然是表嫂你…」   「表妹这是想当然,谁说我的表哥就是来寻我的?我就觉得纳闷,表妹年纪不小,姨夫人根本就不急着替你好好相看,所谓哪般?一个快出阁的姑娘,成天住在外男的府中,就不怕惹来流言蜚语,还是姨夫人本就有其它的打算,放不下我们侯府的富贵?」   杜氏已经反应过来,事关女儿的清白,岂能容别人随意沾污。她一把拉过陆环佩,身子挡在女儿的前面,直视着郁云慈。   「夫人,你切莫血口喷人,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怕别人说道的。」   「好。」她鼓了一下掌,「姨夫人有骨气,既然如此,烦请你们赶紧离开侯府,免得别人怀疑姨夫人你赖在侯府不走,居心不良。」   杜氏气得胸口起伏着,憋得难受。这个郁云慈,果然先前都是假的。明明什么都知道,偏还要反将她一军。   她身后的陆环佩,则一脸的不甘,眼珠子乱转着,就看到景湘不屑的眼神。景湘可还记恨着陆环佩先前说过的话,如此好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怪不得陆小姐对广昌侯府的事情了如指掌,开口就是什么侯府世子,原来早就与侯府的庶子相识。」   「你…」   郁云慈看着她们,笑得意味深长。   二老夫人见杜氏被怼,心里像喝了蜜一样。这个姨夫人管着侯府,天天摆着架子,不把他们二房的人看在眼里。平日里她没少巴结杜氏,还想让自己的儿子娶陆环佩,谁知杜氏居然看不上他们二房。   她心里高兴着,嘴上却假意规劝,「侄媳妇,方才姨夫人是一时情急失言,你莫要与她计较。她还不是担心你,怕你受了委屈。她一人打理着偌大的侯府,兢兢业业的,难免会有疏忽。」   侄媳妇?   郁云慈听到对方的称呼,猜出对方的身份。这位应该就是侯爷的二婶,当年侯爷的二叔可是为了抢爵位,差点翻脸了的。   这可真是好,她屋子里一有异动,不光是客居的姨夫人第一时间能赶到,就连二房都能及时出现。   在原书中,二房可是一直觊觎大房的爵位。当初大房出了事,老侯爷和老侯夫人先后病逝,大房只剩不到十岁的景修玄。   偏生陛下不知怎么想的,把老侯爷生前请旨让儿子袭爵的圣旨压着不发。那时候,二房成天上窜下跳的,就想把爵位弄到手。   还是原主的生母亲自进宫,在成太后那里求了情,陛下这才批了折子。   所谓将军府对景修玄的恩情,就是此事。可笑的是,那方氏和郁将军都把恩情划为己有,口口声声指责景修玄忘恩负义。   原主是个傻的,根本就看不清这些利害关系。   郁云慈眼皮一抬,似笑非笑地看着二房的老夫人。与其和这些居心不良人在此扯皮,还不如去寻那冷脸的侯爷。   毕竟她的身家性命,全系在那男人的身上。   她脚一抬,在几人惊讶的眼神中,来到了门外。一出门,一股热浪袭来,阳光刺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   等她出了院门,杜氏才反应过来,心道不好,急忙追上来。   书中说侯爷住在府里的东南边,她估摸着方位,朝那边走去。   走了很长一段路,回头一看,杜氏和陆环佩还跟着,「姨夫人,我好歹是侯府正经的主母。难不成去到哪里姨夫人都要跟着不成?」   杜氏支吾着,解释道:「我是担心夫人。」   「担心我?担心我让侯爷把你们母女赶出去,打破了你们的富贵梦,对吗?你放心,我一定会的,谁敢害我,我必加倍奉还!」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不远处的男子,飞奔上前。   陆环佩也想跟过去,被杜氏给一把拉住。   「娘,她会胡说的,你为何要拦着我?」   「环佩,她现在还是侯夫人。」杜氏说着,拉着她拐进了另一条小路。   郁云慈看到的人正是景修玄,景修玄一身的墨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她跑到他的面前,已是香汗如雨下。   而他,明明身着吸热的深色袍子,却是神清气爽。   「何事?」冰冷又疏离的声音。   「咕…咕…」   她的肚子响起来,叫声分外的清晰。她略有些尴尬,这才想起来,好似从早上到现在自己粒米未进。   「侯爷,我饿了。」 第12章 鼻血   景修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女子方才提裙跑着,颇有些不成体统。可偏生他却觉得跑起来的样子生机勃勃,并不惹人厌。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他并没有怎么注意过。他娶她,仅是因为成氏所托。若真是如她所说,过去多年在将军府里都是装的,倒还不算太蠢。   郁云慈被他盯着头皮发麻,肚子又不争气地叫唤两声。好大一会儿,才听到一声极淡的话。   「进来吧。」   他转身进院子,院门口守着两个黑脸侍卫,两个侍卫朝她行礼,她心道,认得她就好,免得她下次再来,还要自我介绍一番。   一进院门便见两排绿树成荫,看粗细不下几十年。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行走其间,凉爽中夹杂着树木独有的清香。   走出林荫路,入目处是一片空地。看样子是个校场,正中一架大鼓,红漆牛皮,两边铜提环处垂着长长的红布条。   校场的两边,各有两排兵器架,上面插满各种兵器。   她小心地瞄着前面的男子,身姿如松,步履闲适中透着规律,分明就像是在军中呆过的男子。难怪她觉得他身上有股沙场之气,原来是常年习武所致。   在书中,男主是一个处处被人称赞满腹经纶的男子,温润如玉。论气质,两人截然不同,有着根本的区别。   他很高,从背后看去,宽肩窄腰,说不定衣服底下就是那传闻中的公狗腰。他行走有力,恐怕连腿上都是结实的肌肉。   慢慢地她的脑海中现出那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刹都刹不住。   真是见鬼了,她想的是什么鬼东西?   她忙摇着头,挥去那脑中的画面。猛然觉得天气更加的燥热,鼻子有些发痒。心道不好,莫不是自己刚才胡思乱想,引起血气喷发?   忙停下来,捂着鼻子仰着头。灼烈的阳光直愣愣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心里念着,可千万不能流下来。   但事与愿违,前面的男子回头时,正好看到她鼻子下的两管鲜红的血。   这下,真是糗大了。   「侯爷,天气太热…我上火了。」   他冷着脸,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走上前来。一把抓着她的手,在手臂上的某个穴位按压着。很快,她就感觉血不再流。   然后,他命一个侍卫去打水,带她进了正厅。   她尴尬不已,洗净脸后,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更不敢看他,生怕多看一眼,脑海里又浮现出不可描述的画面。不过是肖想了一下他的身体,就害得自己出尽洋相。   心里气自己,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什么处境,怎么还能如此心大,想些有的没的?   景修玄不知对外面的侍卫吩咐了什么,就见那侍卫行礼后离开。他人未转身,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在隔壁的书房,你吃完后来找我。」   说着,他就掀帘出了门。   她暗松口气,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屋子里布置简单,东侧一个多宝阁,上面摆着一些器物。除了桌子和凳椅之类,临窗还有一个坑榻,墙上挂着一幅字画。   画的是山水,意境幽美。上面的字苍劲有力,定是出自男子之手。   许是屋子里冰放得足,一进门就觉得很是凉爽。片刻间,她就感觉自己汗已干透,浑身上下透着舒畅。   不大一会儿,进来一个婆子。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有三盘小菜和一碗汤,还有一碗粳米饭。婆子把东西搁在桌子上,立在她的旁边。   看样子,是要侍候她。   她坐到桌子边,看着碟子中的菜色。一盘酥肉,一盘什锦时蔬和一盘凉伴鸡丝。汤则是用鸡和菌子煨得,很是浓郁。   「你是…?」   「回夫人的话,奴婢姓杨,是厨房的管事。现在已过膳点,奴婢先前还想着,怎么不见如晴和如翠姑娘去厨房取饭,原来夫人是在侯爷院子里。」   郁云慈心中一动,问道:「原来是杨管事,杨管事进府多久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生在侯府,在灶下已有二十个年头,是府里的老人。」   这么说,杨氏不是杜氏的人。她思忖着,看那侯爷的性子,不像是能被别人拿捏的。可能她想错了,杜氏并没有掌握侯府的大小事务。   「二十年了,真不容易,想必府里像你这样的老人不多吧。」   杨氏长着一张圆脸,眼睛不大,闻言半抬着头,「府中像奴婢这样的老人很多,若不是姨夫人接管府中杂事后,买了几个下人,恐怕府里的全都是老人。」   郁云慈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氏一眼,这杨氏回答得实在是太合她的心意。竟像是能揣摩到她的心思一般。   古代宅子里的女人真不能小觑。   从杨氏的说法来看,杜氏在侯府里能用的就是那几个新人。而其它的人,都是听命于侯爷的。她放下心来,毕竟以后要吃住在侯府,若是侯府的事务都是杜氏做主,她还真怕不知不觉就被别人给弄死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她不习惯吃饭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   「是,夫人。」   杨氏走后,她立马拿起筷子。实在是饿得狠,吃饭的样子谈不上优雅,且速度很快。最后菜没用完,饭和汤都用得精光。   吃完饭后,她出门去寻侯爷。书房门口的侍卫没有拦她,她径直就走了进去。   景修玄坐到书桌后,桌上有一本厚厚的书。书未合上,就那样摊着。她走近前行礼,眼睛一眺,瞄到上面的字,像是兵书。   幸好,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文字,而是她所知道的繁体字。虽然繁体字她认不全,但连蒙带猜,总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他合上书,眼睛睨着她,「你找我何事?就是为了吃饭?」   「不是…也算是。侯爷,我身边没有丫头,屋子乱糟糟的没人收拾。且姨夫人和二婶一直拉着我问东问西,我实在是疲于应付,只好来找侯爷」   她说着,眼皮垂着。   过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又道:「说起今天,可真是巧,怎么姨夫人和二婶都去得那么及时?」   她没有提及陆表妹的心思和姨夫人的谋划,因为她拿不准,眼前的男人对她的信任有多少。若是他与杜氏更亲近些,自己给杜氏上眼药,就显得有些可笑。   他冷哼一声,「将门之后,行事畏首畏尾,刚才砍人的狠劲去了哪里?不喜欢的人直接赶出去便是。」   「她们到底是长辈…」   「长辈?」他淡淡地瞥她一眼,她对方氏的态度可不像是个尊长的人。这女子在郁家做惯了戏,不会在他面前也在做戏吧?   「长辈不慈,该当如何,还用我来教你吗?」   她心头一喜,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抬起头来,笑容灿烂,「侯爷英明,如此,我记下了。」   他被她明丽的笑容晃到,不自主地眯起眼。没有再说话,把书一搁,站起身来。   「跟着。」   经过她身边时,他丢下两个字。   她立马跟着起身,走在他的身后。心里猜测着,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在她用饭的那会儿,策马提剑的郁亮已在侯府的前厅等了半天。他等得很不耐烦,拉着一个侍卫问道:「你们侯爷当真在府里,怎么这么久还不见人?」   那姓景的小子不会是在躲他吧?   侍卫答着,「我们侯爷马上就到。」   郁亮「呼哧呼哧」吐着气,大刀阔斧地坐在凳子上。他好歹也是景小子的岳丈,谅那小子也不敢躲他。   突然脸一沉,那小子是个六亲不认的狠角色,都能弹劾他的人还会顾及他的脸面?   他莫名烦躁起来,心里骂死去的成氏。偏偏要替女儿订下这样一门亲事,害得他变成了全郐京人的笑柄。   谁家姑爷不是捧着老丈人的,他的这个倒好,恨不得和岳家变仇家。他「呼」地站起来,来回地踱着步子。手按了几下剑柄,终是忍住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景修玄带着郁云慈走进厅堂。   郁云慈一眼瞧见坐着的中年男子。他一身窄袖青袍,身材壮实高大,虎背雄腰,五官周正。正叉开腿站着,手中握着一把剑。   她一看他这架势,心里就猜到对方的身份。   方氏受了气,回去哪有不告状的。她那好丈夫听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岂有不来问罪的道理?   看看这个叫郁亮的男子,虎目瞪着她,哪里像一个父亲看女儿,就好像他看的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你说,你是怎么气你母亲的?快走,跟老子回去!赶紧跪到你母亲面前赔罪。」   他大手一伸,就要来拉她。   她一躲,躲在景修玄的身后,嘤嘤地哭起来。   「父亲…女儿哪敢气她,是她当着侯爷的面,非说我和沈家表哥有染。你说,女儿现在已经嫁入侯府,她这样说女儿,不是逼我去死吗?」   「你和绍陵…」郁亮说着,看了一眼景修玄。   景修玄面无表情,既没有和他打招呼,也没有说话。一撩袍子,坐下。   这下,郁云慈不得不和郁亮面对着面。她心里想着,莫非侯爷还在考验她?也难怪侯爷不信任她,原主确实没有什么让人值得信任的地方。   她掩着面,实在眼中没有一滴泪水。拼命挤着,总算是有了些许湿意。   「我和沈表哥什么事情都没有,反倒是我那丫头如晴,和沈表哥一直暗中有往来。也是凑巧,被侯爷给碰上了。侯爷觉得是下人失职,要发卖如晴和如翠,谁知女儿根本拿不出她们的身契,侯爷一怒之下,这才让母亲上门领人。」   她边说着,边小心地观察着景修玄的脸色,心中祈祷他可千万别拆她的台。   「母亲上门后,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我与沈表哥有私情。你说,天下哪有这样当娘的,简直是恨不得女儿去死。」   郁亮的脸色有些挂不住,想起娇妻的模样,不像是有心机的。这个女儿,一直都听爱妻的话,应该也不会撒谎。   「你母亲必是急晕了头,她对你的疼爱,你不是不知道。」   这个死男人,被美色迷晕了头,连亲生女儿的话都不信。一颗心全偏向方氏,色迷心窍。看他的样子,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郁云慈心里骂着,一脸伤心地道:「女儿原本也是那样以为的,可是…她完全不肯听我解释,非要侯爷休弃我。你说,若真是亲娘,会这样害亲生女儿吗?」   「她事事为你着想,你就是这样想她的。怪不得她说,你未曾把她当过亲生母亲。你这个不孝女,赶紧随我归家。」   郁亮说着,眼睛又瞪起来。   郁云慈也不怕他,抬头迎视,「父亲以为,她真的视我为亲生?父亲可知,她为何一口咬定我与沈表哥有私情?父亲可知,为何沈表哥能常常出入我们将军府?那是她故意引来的,就是想让沈表哥接近我。当然父亲一定不会信的,但我还是要说,她这样做就是要毁了我。她恨我的亲生母亲,所以她恨我,恨我拥有的一切,包括婚事,她都想亲手毁掉。本来她确实能毁掉的,但她有了私心,她想在世人面前表现她的大度,想让侯爷高看她,高看她生的女儿。她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让郁霜清嫁进侯府!」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看你是疯了!竟然敢如此说你的母亲。」郁亮说着,大手一伸,要来抓她。   她忙跑到景修玄的面前,跪下。 第13章 绿帽   景修玄目光复杂地望着她,此时的她,无疑是很美的。依外人的眼光来看,她美得惊心动魄,又美得楚楚可怜。   他的眼神像暗箭一般,似乎想要刺探她的内心。她的心颤了一下,自己是在做戏,但愿这个男人不要戳穿她。   郁亮哪里能忍有人那样诋毁他的妻子,就算是他的女儿也不行。比起娇艳的方氏,眼前冷眉相对的次女就跟那死去的成氏一样,永远高高在上,咄咄逼人。   他粗喘着气,剑横在手上,「你这个孽障,老子今天非收拾你不可。」   郁云慈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悲哀,不知是原主的,还是她自己的。她不惧地看着怒不可遏的郁亮,这个男人,真是无可救药。在他的心里,怕是根本就没有在乎过自己这个原配留下来的女儿。   想想也是,成氏在世时,他就宠爱方氏,成氏必是与他有过争执。而成氏一死,他就扶正方氏,可见他对成氏薄情寡义,又怎么会在乎原主?   可怜成氏,一个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嫁给他一个武夫,最后年纪轻轻就死了。而原主,在书中的结局又是那样的令人痛惜。   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的男人造成的。   「父亲…女儿句句属实,难道父亲想杀死我吗?你们就这么容不下我们母女,先是逼死我娘,现在轮到我,我们就那样碍你们的眼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往景修玄的身边移。   「慢着,郁将军。她是我的夫人,郁将军提剑登门,对我的夫人喊打喊杀,可是对我们侯府有什么不满之处?」   景修玄慢慢地起身,郁云慈瞅准机会,起身躲在他的身后。心里彻底放下,看来这个男人或许已经开始信任她。   侯爷既然会弹劾郁亮,还称他为郁将军,而不是岳父,说明两人已经势同水火。她必须得让他明白,自己是站在侯府一边的。至于将军府,与她可是没有半点关系。   「侯爷,我父亲被美色迷了心窍。一个宠妾灭妻的男人,连亲生女儿都不信的男人,不配当个父亲。若是我娘在天有灵,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他。」   郁亮几时被别人这样直白地骂过,越看就越觉得这个孽障像成氏。果然和成氏一样,嫁人后就露出真面目,阴阳怪气的,哪有半点女人家的温婉恭顺。   「你这个不孝女,老子今天就是杀了你,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他举剑的手被景修玄给制住,动弹不得,手腕处隐隐发麻。他心里暗惊,这姓景的小子还有两把子力气。   「郁将军,肝火何必如此旺盛。我的夫人,自有我来教导,何需郁将军越俎代庖。」   「侯爷,这不孝女实在是可恶,把她母亲都气倒在床。容老夫将她带回去,好生教导一番再送来侯府。」   景修玄手一松,用肘子一顶,郁亮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心里更是震惊。这景小子看不出来,武功竟在他之上。   「郁将军,若是我记得不错,我那岳母已过世十年,我夫人哪里来的母亲?」   郁亮脸一黑,这景小子是不认自己的娇妻,简直岂有此理。怪不得妻子来了一趟侯府,人就气得晕倒。   「景修玄,你这是什么意思?天下人谁不知道方氏现在是我的嫡妻,她是我郁亮的妻子,自然就是你的岳母。我还道慈姐儿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不认母亲,原来是你小子在背后撑腰。」   郁云慈躲在景修玄的身后,觉得这男人好生给力,不知不觉感到底气十足。再对上郁亮瞪得快凸出来的眼珠子也不怕。   她看出来了,刚才两人应该是在较量。而且很明显,是侯爷占了上风。她心里更加提醒自己,身在这个时代,或许唯一能护住她的人,就是景侯爷。   这条粗大腿,自己可千万要抱紧了。   景修玄根本不惧郁亮散发出来的气势,淡淡地抬眉,轻蔑地道:「郁将军,我与夫人订亲时,方氏不过一个妾室。在我的心里,她永远都是一个妾,哪配我称一声岳母。」   「好,景修玄,怪不得你在陛下面前参我,原来你是为成氏打抱不平。我告诉你,成氏命短,可怨不得别人。」   郁云慈「腾」地就觉得火大,这死男人说的什么鬼话?好歹是他的发妻,他居然说成氏命短。成氏若不是被方氏害得,能早早离世吗?   「父亲,我娘是怎么死的,跟你那好妾室可脱不了干系。你们这样丧尽天良,得了便宜还不敬死者,是会遭报应的。」   「你这个孽障!」   郁亮冲过来的身体被景修玄拦住,「郁将军,我说过,我的妻子只能是我来教导。」   她有人护着,胆子越发的大,觉得姓郁的死男人简直是欠收拾。不恶心恶心他,自己还真对不起原主给的身体。   「父亲,你真的以为方氏真心对你?你仔细想想,她所出的子女哪一点长得像你?一个处心积虑害死原配的妾室,为达目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见过郁霜清,确实长得半点不像郁亮,更多的是像方氏那朵老白莲。至于方氏生的那个儿子,她还没有见过。反正是乱说的,就是要恶心这对狗男女。   出乎意料,郁亮听到她的话似乎愣了一下,脸很快变得黑沉。   曾有人开玩笑地打趣过,说儿子像方氏的表哥。他那时候不以为意,外甥似舅是很正常的。现在想来,那可是表舅。   而且方氏的这个表哥,与自己私交不错,常出入将军府。他心里惊疑着,越想越觉得儿子长得像对方。   郁亮脸上瞬间的变化被郁云慈看在眼里,她简直要为自己喝彩。难不成自己胡诌的话,竟然被郁亮当了真,一定是方氏所出的那个儿子长得也不像郁亮。   「父亲,你被她骗了!女儿一直不忍心说出来,就是怕父亲伤心。但是今天,女儿实在是忍无可忍。你真心待她,如此维护。而她呢?她做过什么?」   「你胡言乱语什么,那样的话也说得出来,看来确实是欠教训!」   缓过神来的郁亮只觉得恼羞成怒,把火气全撒在眼前这个不孝女的身上。   郁云慈趁机火上加油道:「父亲,女儿是怕您被人蒙蔽,让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在暗地底笑话您是个千年的绿毛乌龟。」   「你…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郁亮凶狠地唬着,人却没有动。脑子里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方氏表哥那张脸,那人对他笑着,张狂得意。   景修玄看了郁云慈一眼,意味不明。   郁云慈有些心虚,很快又自我调整过来。看郁亮的表情,说不定自己歪打正着,无意中揭露了方氏的丑事。   而事实上,方氏一直以郁亮为天,与那表兄之间并无苟且。不过是两家母亲是姐妹,她所出的儿子像她多些。而那表哥长得像自己的母亲,所以才会有那一两分相似之处。   这一点,身为古代人的郁亮不会去想。他只会想,儿子与方氏表哥之间确实有一点像。这一点相似之处,被他无限扩大,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给别人养了儿子。   他又气又恼,觉得面上无光,很难下台。   何况,景小子还在旁边。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窝囊事,而对方也是一个男人,这种感觉实在是难堪。   「好,好…你嫁了人,我就动不了你了,是不是?从今往后,你有种别回将军府,老子要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父亲,若是你连女儿不要,你就真的绝后了!」   她貌似伤心地喊着,心里乐开了花。能恶心到姓郁的,真令人痛快。   郁亮气得手握着剑柄,恨不得拔剑过来。无奈景修玄死死盯着他,他自知若是动真格的,自己讨不了好。加上他现在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恨不得飞回府去好好质问方氏。   他气得直喘气,瞪了郁云慈一眼后,提着剑悻悻离去。   临出院门,还踢坏了院子里的一个花盆。   郁云慈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被转过头来的景修玄逮个正着。他的眼神幽深一片,像不见底的漩涡,好似一个不小心,就被吸进去。   她忙收起笑,干巴巴地唤着:「侯爷…」   景修玄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她赶紧跟上。   他在碎掉的花盆前停住,她也跟着停下。   感慨道:「我父亲说起来真是可悲,铁骨铮铮的男人,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反而倒在女人的裙下。被温柔乡磨灭了男人的骨气,不能明辨事非,连发妻和嫡女都不顾。真是美色误人,英雄丧志。」   「何谓英雄?」   他侧过来,头朝着西落的太阳,眸底似深潭。   「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我想那才是英雄。」 第14章 决定   她被他眼底的美景震撼住,这样出色的男人,以前她从未见过。直到他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离开,她才将将回过神。   夏蝉又开始鸣叫起来,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子,也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声音此起彼伏,她抬头望向天边,火球似的落日快要消失在最高的屋顶。   莫名地,她心头油然而生出一种失落感。   陌生的朝代,陌生的环境。她置身其中,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这一天的经历,精彩纷呈,她无暇去感慨。   直到现在,看似平静下来,所以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才会涌上心头。   静立了许久,她抬起脚,依照来时的路,寻到自己的住处。   莫不是,以后她便要一个人住在此地了?接下来呢,她就真的要用郁云慈这个身份活在这不知名的朝代?   她抬头望去,发现原先坏掉的门已经修好。   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端着木盆的丫头。见她呆立在院子里,忙迎上来,「奴婢采青见过夫人。」   此时屋子里又出来一个丫头,比采青略胖些,她憋红了脸,支吾着:「见…过…夫…夫人,奴…奴婢叫传…传画…」   这丫头还是个结巴,是哪个缺德的,给人取名叫传话?她一个结巴,能传什么话?   「你们是谁安排过来的?」   要是杜氏安排过来的人,她可不敢用。先前如晴和如翠就让她吃尽苦头,再来两个那样包藏祸心的,她可不能保证时时能识破别人的计谋。   「回夫人的话,我们是侯爷派来服侍夫人的,以后奴婢就是夫人的人。」   看长相,两人都是普通人。观眼神,也不像是偷奸耍滑的。郁云慈打量了她们许久,才点了点头。   「既然是侯爷派来的,就留下吧。」   她进了屋子,发现里面已经整理干净。地上光洁如新,根本看不出来原先狼藉的模样。她走进内室,床铺什么的,都迭得整整齐齐的。   「夫人,您可要更衣?」   采青问着,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   她确实很累,虽然天还亮着,但古代入夜后,什么事都没有,倒不如早早入睡。她想着,微微颔首。   采青会意,从柜子里取出衣服,上前替她更衣。她其实是有些不习惯的,自己动手穿衣都二十多年了,猛然让别人侍候着,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但所谓入乡随俗,不想被人看穿,就得接受这个朝代的规矩。   换好衣服后,她躺在床上。奇怪的是,明明身体困得要命,眼皮子都在打架,可她的心里却是没有半分的睡意。   那种茫然无所依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以前,曾有那不知真假的相命人替她算过,说她亲缘淡薄。自小父母离婚,各自重组家庭,把她丢给奶奶。奶奶去世后,她一人生活。   确实,她亲缘极淡。   淡到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她,不会有人怀念她。诚然,除了奶奶,那个世界也没有她在乎的人,没有她牵挂的人。   而现在的这个身份,又是一个没有亲缘的人,母死父不慈。连亲生父亲都如此,试问还有谁能真心待她?   她脑子里不停想着眼前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一身的麻烦。偏偏原主留下的这些麻烦,都成了自己的。   目前来看,巴不得自己倒霉的有方氏郁霜清、府中的杜氏母女还有二房。而真心待她的人,看起来似乎没有。   只有那不知底细的成国公府,现在还不好下定论。   所以,她唯有紧紧地跟着侯爷,攀上这棵大树。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取得他的信任,看来她还得以行动表态,让他忘记差点戴在头上的那顶绿帽子。   既然她已与方氏母女撕破脸皮,以她们的性子,应该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她闭目叹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而此时的方氏母女,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正等着郁亮把她带回去。   门帘猛地被掀开,方氏看着提剑进来黑沉着脸的郁亮,见他身后再无旁人,不禁有些失望。   「将军…」   「爹,您可回来了,娘担心死你了。」郁霜清说着,看着他的后面,「慈妹妹没有跟爹回来吗?」   郁亮虎目看着她,确实,长女没有一星半点像自己的地方。耳边仿佛又响起次女的话,字字诛心。他把剑递给跟进来的婆子,一撩袍子,大刀阔斧地坐下。   方氏心里一个咯噔,将军看清姐儿的眼神怎么如此奇怪?可是那死丫头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你先回去,我与你娘有话要说?」   「将军,慈姐儿是不是不肯回来?她性子怎么变得这么倔,先前妾身去时,她就说…妾身不是她的亲娘,还出口污蔑清姐儿,说清姐儿居心不良,去侯府是另有所图…将军,你说慈姐儿这是怎么了?」   方氏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郁亮的脸色。那份小心中带着仰慕的目光,令郁亮面色一缓。或许真是次女胡说的,方氏一直视自己为天,眼神骗不了人,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爹,女儿…受些委屈不要紧,可是慈妹妹说的话,让女儿没法做人…」郁霜清的眼泪已经涌了出来,无声地流着。   郁亮的心顿时一软,长女一向懂事乖巧又孝顺。反倒是次女,以前在家里是一副蠢笨不堪的样子。每次他想训斥时,妻子都拦着,说尽好话。   若说妻子对次女不好,他头一个不答应。   那死丫头今天的眼神真像成氏,他真是气胡涂了,怎么能相信她的话,而怀疑自己的妻子。他想着,脸色慢慢缓和。   「爹知道你受委屈了,你一直照顾你娘,肯定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郁霜清看一眼方氏,方氏微不可见地点头。   「爹,只要慈妹妹能好好的,女儿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将军,从小到大,清姐儿哪次不是让着慈姐儿。别人都说后母难为,妾身一直以此提醒自己,生怕落下话柄。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慈姐儿,事事为她考虑。妾身早就将她视如己出,甚至超过清姐儿。可能是妾身太过爱女心切,她反倒起了疑心,以为妾身…在害她…」   方氏的泪珠子滑在面庞上,凭添惹人怜惜的美态。   这下,郁亮的心彻底软了。   「你是什么样的人,为夫还不清楚。那个死丫头就是像成氏…别提她了,提起来就让人火大。」   「将军…是妾身做得不够好,只是妾身真的是尽力了。自小到大,无论什么事情,妾身都是把慈姐儿放在首位。莫说是清姐儿,就是胜哥儿,都是要靠边的…」   「为夫岂能不知,你已做得够好,是那个死丫头不知好歹。」   郁亮说着,起身坐到床边。方氏美目盈泪,楚楚地看着他。他心下酥软,若不是顾忌郁霜清还在屋子里,只怕就要把方氏搂进怀中,好生疼惜一番。   此时,他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随从好像有事寻他,他慢慢地站起来,还帮方氏掖了一下被角,语气软和,「好了,你先歇着吧,我去去就来。」   方氏眼中全是痴情,饱含泪意的眼中泛起情意,含情脉脉。   他骨头一酥,根本不想离开。可外面确实有事,不由得眉头皱起,大步地离开屋子,   「娘,必是慈妹妹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郁霜清眼见他出门,重新坐到方氏的身边。   方氏脸冷着,不复方才的半点温婉。将军进门时的气势,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那死丫头必是又说了她的坏话,还有清姐儿想嫁进侯府的事。   幸好,别的她没有自信。但对于如何笼住将军的心,她自认为手到擒来。但是,既然那死丫头已明白她要做什么,她就不会再手下留情。   「口舌之急,由着她去。等会娘派人去一趟你外祖家,看看绍陵的伤势。待他将养几日,我们再出手也不迟。那死丫头以为嫁了人,我就动不了她,她可真是大错特错。我想把她从侯夫人的位置上拉下来,易如反掌。你今日受的委屈,娘一定替你讨回来!」   「娘…」   「好了,你回去歇着吧。」   郁霜清知道等会爹就要回来了,她虽是女儿,但也不能赖在父母的内室中。再说娘刚才的话,已让她彻底放心。   一时之气算什么,只要她成为锦安侯府的女主人,到时候谁会笑话她。   她走后,方氏等了两个时辰,眼见着都过了亥时,将军还没有回来。她忙把婆子叫进来一问,婆子支吾着,「夫人,奴婢刚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将军已歇下了,就在楚姨娘的屋子里。」   方氏的脸猛地一沉,府里确实是有两个姨娘,那是她怕别人说她善妒才备下的。平日里除了她来小日子不方便时,将军才会去她们的屋子。   今日她身上可是干净的,怎么会? 第15章 怀疑   原来之前随从唤郁亮出去,就是因为方氏的表哥史文轩来访。   郁亮一见史文轩,那已被方氏释化的怀疑又冒出了头。偏偏史文轩一脸的焦急,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将军,我听说表妹去侯府一趟,竟然被气得晕倒了?」   他消息这么快,不是时刻关注着将军府,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知道自己妻子的事情。要么就是府里有人去通风报信,所以他才会这么快就上门质问。   史文轩问完,见郁亮没有回答,反而用一种极不善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忙解释道:「我刚巧在外面与人喝茶,听道有人议论,说表妹在侯府晕倒,被抬了回来。我一急,也没顾得上细打听,不知表妹现在可好些了?」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郁亮越发觉得他心里有鬼。   「史大公子真是消息灵通,这才多大会功夫,我们将军府的事情就传到了你的耳中。本将军真怀疑,你莫不是在我府中安插了眼线?」   郁亮粗着声,不阴不阳地来了这么一句。史文轩心思转了几个弯,不明白今日这表妹夫是来的哪一出。   以往他们称兄道弟的,对方可都是随表妹,唤自己表哥的。怎么今儿,自己就成了史大公子,而且这口气,听着不太对。   「将军,可是表妹做了什么事惹您生气?她自小被姨母娇养着,大毛病没有,小性子肯定是有一些的。女人家的,偶尔使些小性子,无伤大雅,您说是不是?」   「史大公子倒是清楚内子的脾气,竟然比我这个做丈夫还要了解。」   这话就更不对了,史文轩本就是圆滑世故的人。一听就知道今天这郁将军发的是哪门子邪火。只不过不知他是谁那里听人嚼得舌根。按理来说,自己和表妹一家走得近,不是一天两天了。   「哎哟,我说将军今日怎么说话如此呛。原来是怪我多事了,也是我爱妹心切。你是不知道,史家姑娘少,莫说是嫡妹,就是庶妹我都没有。自小我就把表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听她有事,能不着急上火吗?」   这话一出,郁亮哼哼两声,请他就座。   他的心里就有底了。   「也不知是哪个心思龌龊的,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传到将军您的耳朵里。依我说啊,这世间有些眼热之人,但凡是看到有人比自己过得好,总会不舒服,想方设法地使些手段,让别人和自己一样不痛快。别人我不敢说,唯独表妹,这些年来别人不知,将军还能不知?她的一颗心哪,全都系在将军您的身上。若不然,当初她好歹也是个官家嫡女,能屈在您那后院,做个没名没份的妾室?」   史文轩说得气不喘脸不红,那方家算什么官家。当年方父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陛下采选秀女,以五品为界。方太后因长相娇艳,被封了美人。   后来产下龙子,才加封为方嫔。   方氏是方太后的妹妹,因为姐姐成了方嫔,方家才慢慢出现在世人面前,方氏才有机会随母亲去各家做客。   当年方家虽然有起色,但方太后不过是个嫔,且所出皇子抱养在成皇后的膝下。方父依旧还是五品小官,前去求娶方氏的人,能有什么象样的家世?   要不然方氏能委身给别人做妾?   但史文轩的话,却说到郁亮的心坎里,他脸色好看了一些。   没错,当初他是听说过有好几家公子求娶方氏,方氏都没有答应。反倒是见到自己,总是一副害羞娇怯的模样。   他那时候正是血气方刚,成氏一天到晚不冷不热的,不与自己亲近。   对于娇羞含情的方氏,他不知不觉就上了心。   后来有一次,方氏随母亲来将军府做客。他多喝了两杯,唐突了佳人。方氏只能一顶小轿抬进门,成为他的妾室。   他自知委屈佳人,待她百般宠爱。她在成氏面前伏低做小,处处礼让恭顺。在自己面前,始终小意逢迎,温婉体贴,从不曾有怨言。   后来成氏去世,她被扶为正室。对自己一如当初,对待成氏留下来的女儿,吃穿上从不比清姐儿差。   说到底,都是那个逆女惹出来的事。郁亮想着,冷哼道:「不关她的事,今日我是被我那不孝女给气着了。刚才多有得罪,表兄莫放在心上。」   「您可是指锦安侯夫人?」   「正是那个逆女!」   「难怪…」史文轩眉头轻皱,「说句将军不爱听的话,这门亲事确实不好。两家结亲不是结仇。但是你看,自打您那次女嫁进去,景侯爷不说帮衬将军府,还出面弹劾将军。这哪是把将军府当亲家,说是当仇敌还差不多。」   他边说着,边摇头叹气。   郁亮咬着牙关,脸腮两边紧紧地绷着,很是不悦。他想到那不孝女的样子,心里开始怀疑莫不是那死丫头故意污蔑妻子,就是为了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   果然是成氏所出,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史文轩最擅长察言观色,一见郁亮这神情,猜到景夫人必是说过什么,所以将军才会有之间的反应。   他心里狐疑着,成氏生的那个女儿,自己见过许多次,不像个聪慧的。加上表妹有意引导,那姑娘不光是不聪明,甚至可以说目光非常的短浅,十分的好拿捏。   不会是嫁进侯府后,被景侯爷给拉拢了,所以才会针对将军府?   若是那样,倒也不难办。他相信,表妹自有法子。今日他这一趟来有些不是时候,未免郁亮再起疑心,他赶紧起身告辞。   他走后,郁亮觉得自己先前无故猜疑方氏,有些不应该。正想着去看娇妻,顺便哄哄她,她必会破涕为笑,对自己百依百顺。   一脚踏门厅堂的门,就看到自己儿子郁全胜。   郁全胜一身书生儒袍,朝着郁亮先行礼:「爹,我刚才碰到表舅,他说娘今日受了委屈?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长相像方氏多一些,又有两分像史文轩。因为方氏崇文,一直不许儿子习武,所以郁全胜和郁亮不仅长相不同,连气质都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郁亮原本被压下去的猜疑,不可控制地重新冒头。儿子这左看右看,没有一星半点像自己。反倒是极像史文轩,同样儒雅,浑身的文人气。   方氏是自己的妻子,史文轩又是上门质问,又是告诉自己的儿子。好像自己是个外人,而他们才是一家人似的。   如此一想,压下去的猜疑重新泛上心头。这样的事情,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讲,都是一根刺。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想清除就没那么容易。只要一有风吹草动,那种子就会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郁全胜看着郁亮,不明白父亲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你自己去问你娘就知道了!」   郁亮丢下这句话,黑着脸离开。一路上,越想越是烦躁,越不想去往那方面想,就越是把儿子和史文轩放在一起比较。   越是比较,就越是觉得方氏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那朝方氏屋子去的脚生生地停住,转了一个方向,去到妾室的屋子。   方氏得知他去睡小妾,整个人都呆住了。今天将军的行为太过反常,换做从前,自己身子不适,他必是成宿地陪在身边。   「你派人去请大夫,就说我心口痛。」   婆子会意,忙急呼呼地出了门。一路上,逢人就说夫人要请大夫,恨不得嚷得全府都知道。当然,重要的是将军能听到。   郁亮听到了,有些心疼。但一想到心里的那种猜测,就冷下心来。哼哼两声,搂着楚姨娘滚到了床榻之中。   楚姨娘身子僵着,不敢逢迎。   「将军…您还是去看夫人吧,妾今日身子不适,恐无法侍候将军…」   她浑身抖着,方氏惯会绵里藏针,使出来的手段让人苦不堪言。将军今日若是留在屋子里,明日等着自己的还不知是怎样的惩罚。   郁亮的兴致被打断,看自己小妾一脸惊恐害怕样子,眯起了眼,「你怕什么?」   「将军…夫人…妾求您,去夫人那里吧…」   「你在怕她?」   楚姨娘哪里敢讲,白着脸,咬着唇,拼命地摇头,眼泪都吓出来了。   这副模样,郁亮哪里看不出来。莫非方氏在自己面前都是装的,其实是个极善妒又手段狠辣的人?   他想起次女说的话,说方氏为达目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一时间,脑子里像有两人在打架。他沉着脸,从床上起来,摔门而去。他的心有些乱,并没有回方氏的屋子,而是去了前院,和衣而睡。   那厢方氏原本是假装的,听到将军离开小妾的屋子,她以为会到自己的屋子。谁知最后等到半夜,将军都没有出现,她的心口真痛了起来。   这样的结果,正是郁云慈想看到的。她临时起意说的话,目的就是想恶心郁亮和方氏。   眼见着寅时已过,先前迷迷糊糊睡去的她惊醒过来。呆呆地望着头顶红色的帐子,复又闭上眼睛。   原来她还在书中。   这下,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却也不想起身,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脑子里慢慢地捋着故事中的情节。   其实原书是一本甜文,既然是甜文,基本情节不多。主要就是女主如何在侯府站稳脚,再如何得到男主的爱,然后两人甜甜密密没羞没臊地生活着。   所以在她的记忆中,有用的信息并不多。   她眼睁睁地看着窗户从黑到灰,从灰到亮。终于慢慢地坐起身,拉了一下床前的铃绳。   很快,采青就进来了。一番更衣梳洗,再坐到桌前,她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别人摆布着,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要习惯。   桌子上的四五个盘子,还有两屉馄饨,再加一碗粳米粥。   比起昨日在侯爷那里吃的,自己屋子里的份例似乎更精致一些。她有些欣慰地想着,至少她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   用完饭后,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今日和昨天的兵荒马乱完全不一样,屋子里的冰块散发着冷气,凉爽爽的。她惬意地靠坐着,小桌几上摆着茶水点心瓜果,随手可取。   自己什么都不用动,只要唤采青和传画就可以。   古代贵夫人的日子,实在是够无聊的。她想着,记起昨日如晴似乎提过府内有赏花的地方。于是叫住采青。   「我记得眼下合欢应该开得正艳…」   「夫人,咱们府上就有几株。在东后院的边角,奴婢昨日看到,已经全开了。」   她起身,看向外面。现在是早晨,太阳光还较弱,与其憋在屋子里,还不如出去走走。   「正好今日无事,咱们去看看。」   采青和传画放下手中的活,陪她出门。   清晨还是有些凉爽的,她想着。开始认真慢慢地打量着这个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她猜着,或许她以后呆在这里的时间会很长。   侯府很大,处处见景。飞檐回廊,拱门石路,还有假山流水,花草树木。她一路着,感叹着古代豪门的富贵。   穿过花园,再拐了几条路。   猛然,她停下脚步。   「呜…呜…」   似乎是有人在哭,而且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向采青。   「夫人,应该是表少爷…」   表少爷?   郁云慈皱着眉,回忆著书中侯府的人物。似乎确实有一个寄居的表少爷,书中着墨不多。只知道一直养在侯府,是侯爷庶姐的儿子。因父母双亡,侯爷才接到府中。   女主嫁进来后,为表贤慧,对这个表少爷还算不错。   只不过这个表少爷自小懦弱,性子孤僻又没什么能力。长大后,还是女主张罗,替他娶了亲。他也就一直拖家带口,隐形一般地寄居在侯府,靠着侯府的份例过日子。   她想着,朝那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那边有一丛虞美人,她走近,轻轻地拨开。   花丛之中,坐着一个小男孩。约四五岁的样子,穿得倒还不错,只不过头发散着,脸上挂着泪珠。   被泪水洗过的瞳仁,像黑玉石一般。   小男孩似受到惊吓,赶紧站起来,转身就要跑。她这才发现,他没有穿鞋子,小脚丫上全是泥土。   她一把拉住他,把他从花丛中提抱出来。   小人儿许是不曾和别人如此亲密过,那双墨玉般的眼睛看着她,小脸惊恐着,不知所措。 第16章 收拾   她蹲着身子,与他平齐,直视着他的眼神,尽量释放出善意。   小人儿好像很害怕的样子,眼神怯怯的,不敢看她。她慢慢地伸出手,轻柔地摸着他毛软软的头发。   一下一下,慢慢安抚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儿没回答,小手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很是局促。   「别怕,若是我猜得没错,你应该叫我舅母吧。」   一听舅母两个字,小人儿就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瞳乌黑清澈,像世间最纯净的墨玉。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孺慕,看得她心头发软,这种对亲情渴望的眼神,她并不陌生。   幼年的自己,曾不止一次地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你告诉舅母,你叫什么名字?舅母以后就会给你好吃的,还带你玩。」   她轻声地哄着,拉着他的小手。他小手上还有泥,被她一拉,似有些难为情地想抽回去。她半点不嫌弃,紧紧地握着,包着他的小手。   小手软乎乎的,让她不由得母性泛滥。   小人儿感受到她的善意,终于鼓起勇气,嘴唇嚅着,「檀锦…锦儿…」   「原来你叫锦儿啊,一定是你爹姓檀,你娘姓景,对不对?」   小人儿露出一副你好聪明的模样,对她的戒备放松了一些。任由她拉着他的小手,一把提抱起来。   他长得很秀气,唇红齿白的,是个漂亮的孩子。她的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虽然自己亲缘淡薄,但她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尤其是这样让人心疼的孩子。   从他的名字中,她猜着,不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她想,应该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否则不会以自己的姓,来取孩子的名字。   「你住哪里,舅母送你回去。」   采青上来想接她的手,她摇了摇头。这孩子太瘦了,抱起来很轻,应该三十斤不到的样子。抱在手里,感觉到的都是细弱的骨头。   她心抽痛着,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不知道年幼的自己是否也是这样。   小人儿的手指了指,采青走在前头,一行人往那不远处的院子走去。   还没近院子,就听到有女人大声的说话声。她脸色一冷,这些人,连个小孩子都不好好看着。一大清早的就放任一个孩子到处乱跑,连鞋都没穿,也没个下人跟着。   采青的脸也是冷的,走在前面,一下就推开了门。   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她们在吃饭,饭桌上摆着几个碟子,已经吃得干净。另一有小碗粥晾着,可能就是给锦儿留的。   那婆子一嘴的油,身体微胖,满是富态。不知情的见了,还以为是哪个地主老财家的富太太。而那丫头虽然好些,脸上干净,但看圆滚的身形,平日里应该伙食不错。   「你们像什么样子?锦少爷不见了都不去找,还在这里吃饭…」采青的声音停了一下,语气更加的气愤,「这…这是锦少爷的饭菜,你们竟然敢吃主子的东西…」   「你是谁?」   那婆子看采青和传画也是个下人,似乎并不害怕。再看到后面的郁云慈,面色一变。就算是认不出人,光看衣服也知道抱着锦少爷的不是下人。   「看到夫人还不行礼,你们好大的胆子?」   是夫人?   两人忙跪下去,那婆子狡辩着,「奴婢等以为表少爷还在屋子里睡觉…不成想着,他竟然跑出去了…」   郁云慈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在发抖,再看着那紧紧地抓着自己衣服的小手,怒从心起。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下人,必定平日里没少虐待这孩子。   无父无母的孩子,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深有体会。她至少还有奶奶在身边,且成长的环境比古代好数倍。   但就算是那样,自小伴随着她成长的不仅是自卑,还有许多说不出口的酸楚。那种酸楚,直到她长大成人,每每想起来,都心酸不已。   而现在,看到这失恃失怙的孩子,她由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仿佛能看到幼小的自己,是如何的期盼着有人疼爱。   这该死的两个人,被抓个现形,还敢狡辩,莫不是有所倚仗?   「所以你们就放心地在这里大吃大喝,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奴婢该死…」   「你们确实该死!」她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脸上差点暴起青筋,若是有的话。   她生平最痛恨生而不养的父母,其次是虐待儿童的人。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被父母抛弃,所以对于小人儿,她不由自主地就把他纳为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而眼前的两个人,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令人恨不得暴打一顿。奴大欺主,这样的下人留着何用?   「采青,叫人牙子来,全部卖了!」   采青闻言,为难地道:「夫人,这两人是姨夫人买进府的,身契应该在姨夫人那里。」   「好,很好!」   怪不得,她就说在古代世家之中的老仆,怎么敢虐待主子?原来是杜氏那妇人买进府的人,她正愁没把柄去收拾那母女俩,不想就这样撞上门来。   如此正好,她就不信,一个再不受宠的主母,还能处置不了府中的下人。再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府中下人的身契竟然掌握在客居的表亲手中。   无论说给谁听,她都是占着理的。   她把小人儿抱得更紧,一个转身,冷冷地道:「把这两人给我捆了!带到姨夫人那里去!」   传画体胖,手劲也大。闻言,找来两根绳子把那婆子和丫头绑在一起。婆子和丫头哪里敢反抗,夫人再不得宠,也是侯府的女主子。   郁云慈满腔的怒火,走起路来都带着怒气,恨不得立马飞到杜氏那里,狠狠把对方骂一顿。管她是不是侯爷的庶姨,先出这口恶气再说。   传画在后面押着那两人,推搡着,一行人前往杜氏的院子。   小人儿搂着她的脖子,方才怯怯的眼神多了一些光采,亮晶晶地看着她。她一阵心疼,这么小的孩子,还长得如此玉雪可爱,谁会忍心虐待?   那书中说什么他懦弱无能,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身边是这样的下人,他能不懦弱吗?   一个人的童年有多重要,没有人比她更加深有体会。没有父母的庇护,是多么的孤独。如果身边再连一个亲人都没有,那该是多么悲惨。   怪不得这孩子长大后,会成为那样的人。   显然,原书中的女主对于他,不过是略尽道义,根本没有真正关心过他。要不然,他哪里会一直像个隐形人一般地寄居在侯府,一事无成。   采青似乎比她还心急,几次想来换她的手。她虽然很累,可是小人儿抱着她不放,那幼兽般的眼神让她不忍拒绝。   「我抱着吧。」   三人走了一段路,她估摸着方向。那母女二人住的地方竟然离侯爷住的地方不算远。可真是好心思,她想着,心下冷然。   杜氏和陆环佩也在用早饭,桌子上摆了七八个碗碟,菜色精致程度不亚于她这个主母的。而且陆环佩正喝的,是一碗燕窝。   一大清早就喝燕窝,可真把自己当成侯府的贵女。   她们一进门,母女俩明显一惊。   郁云慈小声地安抚了一下小人儿,把人递到采青的手中。   她把袖子一捋,随手抄起一个凳子,往桌子上一扫。只听得尖叫声,破碎声四起,饭菜之类的洒得到处都是。   陆环佩躲闪不及,燕窝溅得满身都是。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杜氏,她气得发抖。这被人落面子的事情,自打她搬进侯府后,还从来没有过。   郁氏不知发什么疯,一大早的就来找她的不自在。   郁云慈怒及反笑,真是好。这对母女真是把侯爷当成自己的了,不光是想除去她这个主母。就连寄居的表亲都不好好善待,真让她们得势,恐怕还不知要作成什么样子。   「做什么?好…我来问你。姨夫人,你是这府里的主子,还是我是?」   「当然是你…」   「很好,既然是我,那我嫁进来后,你为何还捏着我们侯府下人的身契,你想做什么?你一个客居的客人,这样做合适吗?」   杜氏明白过来,看到门外跪着的那两个下人。敢情是侍候檀锦的那两个奴才没好好当差,被姓郁的给逮着了,这才不依不挠地借此发作。   「夫人,你有话不知道好好说吗?我一直想把东西移交给夫人,可是夫人你进府后三天两头的闹活,我实在是没有机会啊!」   她讥笑一声,「好啊,现在有机会,你把东西全拿出来。」   陆环佩此时也回过神来,看着自己一身的污渍,大哭起来,「夫人,你这是想赶我们母女走啊!我要去告诉表哥…」   「慢着!」   郁云慈伸脚拦住她,眼神冰冷,「告诉表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有事情就往男人的屋子跑,是何居心?」   「夫人,你说我可以,怎么能随意污环佩的清名。」   「她都做得出来,还不许人说?俗话说得好,有其母必有其女,要不是姨夫人你行为不检点,连沈少爷那样的外男都认识,表妹又如何会这样没差没臊的,半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一个快嫁人的姑娘,就这样衣衫不整地往侯爷那里跑,难不成我这个当夫人的还不能说?真要让你们连累了侯爷的名声,那岂不是我身为人妇的失职?」   杜氏被她一顶,找不到话来反驳。急得陆环佩脸憋得通红,捂着脸跑进内室。   很快传来她嘤嘤的哭声,颇为委屈。   郁云慈冷笑着,从采青手中接过小人儿,抱在怀中,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   杜氏朝自己的丫头使眼色,似乎是要去请侯爷。采青看到,一把将人拦下,收到自家夫人赞许的眼神,脸色微红。   「姨夫人,男主外女主内。侯府内宅我为大,试问咱们女眷的事情,你们母女怎么净想着去找侯爷。你倒还罢了,陆表妹可真叫人费解。」   「夫人…有些事情侯爷来了才能说清楚。」   郁云慈意味深长地看着杜氏,这女人是觉得侯爷会护着她们母女。有侯爷在,自己动不了她们母女半分。   她倒要看看,是杜氏赢还是自己赢,顺便再探探那男人的底线。   「采青,你去请侯爷过来。有些事情,确实要说清楚,否则我们侯府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采青脸上似很激动,立马就跑了出去。   郁云慈看着小人儿,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别怕,以后舅母护着你,谁也不能再欺负你。你是我们侯府正经的表少爷,比某些远亲的不知要亲多少倍。」   论亲疏,自然是檀锦更亲。   而杜氏,不过是侯爷母亲的庶妹。   小人儿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知道以后会有人护着自己。他把她抱得更紧,试着将头靠在她的身上,闻着身上好闻的味道,就像娘一样。   突然,他小嘴一扁,一副要哭的样子。为了怕人看到,小小的脑袋已埋进她的怀里。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已经知道什么是隐忍。她能感觉到那处濡湿,却没有听到他发出声音。连哭都不出声的孩子,怎么不让人心疼如刀割?   而且,他才只有四五岁。   她的心头有一个地方开始塌陷,紧紧地抱着他。 第17章 试探   路程不算远,景修玄很快赶到了。   今日的他,依旧是一身深色的袍子。笔直的身姿,冰寒着脸,越发显得眉如刀锋,冷峻凌人。他先是看到外面捆着的婆子和丫头,微皱着眉。   见那婆子嘴角还有油渍,眼神露出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他颀长的身影一出现,杜氏就抹着帕子哭起来,「侯爷…我们真是没脸再呆在侯府了,请侯爷送我们回陆家吧…」   郁云慈嘲讽一笑,这杜氏还知道以退为进。可是今日她打定主意要收拾这母女二人,怎么可能会让对方三言两语就含糊过去。   景修玄的眼神扫一眼地上的狼藉,再看向她。   「怎么回事?」   声音冷淡,并没有什么起伏。   她心下一松,他不听信杜氏一面之辞就好。   「侯爷,如您所见,这桌子是我掀翻的。实在是姨夫人为人处事太过份,我一时没有忍住。锦儿这么小,身边没有一个得用的人。外面那两个下人是姨夫人买进府的,身契听说是姨夫人收着。他们不好好照顾主子,连锦儿什么时候不在屋子都不知道。而且更可气的是,她们吃着锦儿的份例饭菜,只给锦儿喝冷掉的白粥。」   「侯爷,我知道您忙,之前府中些许小事就交由姨夫人打理。只是我弄不明白的是,敢问这两人究竟算姨夫人的人,还是我们侯府的人。若是姨夫人的人,自然只能侍候姨夫人,若是我们侯府的人,为何身契要由姨夫人收着?」   「侯爷…」杜氏忙去到内室,取来身契,「是我思虑不周,先前夫人没有进门,侯爷您又忙。我想着都是小事,就没有去麻烦侯爷,哪成想着今日夫人会以此发难…环佩臊得都躲了起来…说是没脸见人…」   杜氏也是个好口才,不知是古代的妇人都如此善狡辩,还是她碰到的都是同类的人,方氏和杜氏某些地方还真是有相似之处。   只是她可不是原主,也不是古代土生土长的,有些事情别人或许不好说。但她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尤其是对付杜氏这样的惯会耍内宅把戏的人,就是要什么都摊开来讲,半点不用藏着掖着。   「侯爷,陆家表妹刚才衣衫不整的,哭着喊着要去找你。被我拦下,训斥几句。姨夫人就说什么我羞辱她,让她没脸见人。敢问侯爷,这事我做错了吗?」   她望向紧抿着唇的男人,眼神里全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如果这男人是向着杜氏,那么她以后就不管侯府的任何事情,只管好吃好喝地混吃等死。要是这男人偏向自己,那么她就要肃清侯府,让自己以后能过上随心所欲的自在日子。   景修玄的眼神幽深,乌沉沉地压过来,令人止不住想要逃开。   她有些受不住,这眼神像一把利刃,悬在她的上方。她拍着小人儿的背,避开他的目光。他视线下移,看向她抱着的孩子。小人儿把脸埋在她的怀中,小心地用眼睛偷瞄着他。   他想起这是庶姐的孩子,去年被檀氏族人送来的。不过是多养一个人,他就留在府中。怎么听郁氏的口气,竟然有下人亏待这孩子?   郁云慈见他眼神有了一丝波澜,忙接着道:「侯爷,表妹的事情暂且搁在一边,我们今日就来说姨夫人买进府的下人。既然姨夫人是好心替侯爷分忧,那为何任由下人作践锦儿。他是侯府的表少爷,姨夫人和陆表妹也是表亲,本应一视同仁。但是您看看,她们早上吃的是什么?陆表妹一大早就用燕窝,我那里都没有。而锦儿那里,应有的份例都被那婆子和丫头吃了,留给锦儿就是一小碗白粥。侯爷,我实在是气不过,这才发了脾气。」   景修玄的视线已移到地上,看着满地的饭菜还有碎碗。   半晌,他抬起眸子,冷冷地望向杜氏。   杜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两个下人所做所为,不过是装做不知情罢了。眼下被郁云慈拆穿,哪里会认。   「侯爷,夫人,我是真不知道这两个人如此大胆…」   「你是不知道,还是压根就没管过?你看你,一个大早的,又是鸡又是肉的,我们锦儿可能都没有吃过吧?」   郁云慈说着,看向怀中的小人儿,「锦儿…你这几天吃过肉吗?」   小人儿摇着头,「豆腐…好吃…」   她眼一红,差点涌出泪水。连豆腐都是好吃的,从何谈起有肉吃?心里更加痛恨那两个下人,眼神像刀子一样的射过去。   再看向杜氏时,神色越发的痛恨。   「姨夫人,既然现在我已嫁进侯府,以后侯府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听说你帮侯府买了好几个下人,身契都在哪里?」   杜氏不由自主地望着景修玄,景修玄一言不发,并未阻止。她委委屈屈地进了内室,不大一会儿,又拿了几张身契出来。   采青替郁云慈收着。   虽然自己打定主意要抱住侯爷这根粗大腿,但是这男人在此事上确实太过不走心。明明是他的外甥,就算是庶姐的孩子,也没有这样随意丢给下人的道理。   还有那陆表妹,她就不信,他会看不出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侯爷,所谓男女有别。像刚才陆表妹那样一着急就不管不顾地去找你,若是传扬出去,别人会怎么想?」   「我们侯府好心收留姨夫人母女,若是陆表妹成了您的妾室,别人会怎么说您?他们会说您会收留她们,就是别有用心。」   景修玄看着她,她还抱着檀锦,那义正言辞的模样令她看起来生动无比。   他现在可是自己的金大腿,她不敢质问他。但在檀锦的事情上,最有过错的就是他。若不是他的不在意,杜氏怎么敢任由下人作践锦儿。   她实在是心中有气,不痛不痒地嘀咕一句,「当然,如果侯爷想纳妾,那无论是谁都阻止不了的。」   景修玄眉眼一沉,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自问心思从不在男女之情上面,也从未想过什么妾室之类的。她这话倒是提醒了自己,确实是不宜再把杜氏母女留在府中。   「你顾忌得是,我这就修书一封去陆家。另外,以后内宅之事,夫人不必派人请我,自行做主即可。」   说完,他利落地转身,须臾间出了屋子。   杜氏嘴张了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要是被送回陆家,就陆家那破落户,环佩还怎么找好人家?   郁云慈看着她,露出一个胜利的眼神。再不屑地看一眼不知何时探头出来的陆环佩,陆环佩被她的眼神一刺激,人就冲了出去。   「表哥…」   景修玄听到声音,身体一移,陆环佩扑了空,摔倒在地上。她的身边,尘土飞扬,脸上全是土,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而最令她崩溃的是,那修长的身影连头都未回,径直走出院子。   郁云慈差点笑出声来,虽然她认识这男人没多久。但这男人的行为,有时候真得她的心。就好像顺着自己的心意似的,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此番试探令她很满意,她想,她应该把侯府清理干净,然后就可以过自己自在的小日子。   「走吧,等下把身契上的人都叫来,再找个人牙子。」   她吩咐采青,却是故意说给杜氏听的。杜氏买进府的人,她一个都不会留,等下就让人卖了,再买两个人进来照顾锦儿。   经过陆环佩的身边时,她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表妹,女孩子家的名节何等重要。你要矜持,要不然会被人看轻的。不过…想想你和沈少爷的事情,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觉得倒是说得过去。毕竟…你都能和外男相约在内宅,那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   说完,她瞟一眼跟出来的杜氏。   杜氏命丫头们上前,赶紧把女儿扶进去。   「夫人,做人不能太绝情,否则迟早会遭祸的。」   这人是在警告她?郁云慈微微一笑,原主可没惹杜氏吧,杜氏还不是照样想害她。是祸是福,该来的总是会来,躲都躲不掉。   「是我绝情还是姨夫人绝情,我自问先前没有得罪过姨夫人。姨夫人为何会联合我那继母一起想毁我的名节?」   杜氏脸一白,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姓郁的看在眼里,怪不得她现在要针对自己。   「姨夫人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证据,也不用真的在人前争个子丑寅卯,不过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所以,她想收拾杜氏母女俩,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切实的证据。只要有一点把柄,再扯出其它的事情。一个大的帽子扣下去,她就不信,弄不走这母女俩。   当然,前提是,那位侯爷默许她的行为。   「姨夫人,你客居在我们侯府,虽然陆家很快就会来接你们母女。但做客要有做客的自觉,你们不觉得这住处离侯爷的院子太近了,连我都没有你们住得近。你是长辈,还好说些,只不过陆表妹还是个姑娘家,传扬出去别人会怎么看?陆表妹还怎么嫁人?」   杜氏被她气得已经发晕了,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的,恨不得上前撕烂它。   郁云慈才不管对方喷火的眼睛,刚才侯爷可是说了的。以后侯府内宅她说了算,她就不信,府中的下人敢不听她的话。   「来人哪,帮姨夫人和表小姐收拾东西搬家,日落之间,我要看到她们住进新的院子。」   杜氏喘着气,只管用眼神瞪着她。   已经撕破了脸,倒是不用再装什么长辈的慈祥。   郁云慈轻轻一笑,「姨夫人,为了避嫌,你们是不是应该住得离侯爷的院子越远越好?」   杜氏的眼睛像淬了毒汁一般,紧咬着牙关。   「采青,府里最远的院子在哪,你把姨夫人安排过去吧。」   采青立刻召齐几个下人,吩咐她们进了杜氏的屋子。   杜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夫人,做人要留有余地,否则迟早会有吃亏的时候!」   「在姨夫人这里,我只知道我越是退让,你们就会越得寸进尺。便是我什么都不做,你还是恨不得我去死,对不对?既然如此,我何必要留有余地,留着让姨夫人你联合别人来害我吗?」   「我要是姨夫人,根本就不会这么做。侯府是富贵,但再富贵也不是你们的。你要是聪明的,就应该讨好我,我必会替陆表妹寻个好亲事。但是显然,姨夫人没有那么想,而是想取我而代之。只不过,你们低估了我,低估了侯爷。」   以她这两天的了解,那个侯爷根本就不是一个能让别人算计和摆布的主。   他的眼神是冷的,甚至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淡淡的肃杀。他不在乎任何人,杜氏母女也好,自己的外甥也好,他似乎都表现得漠不关心,任由他们在侯府自生自灭。   虽然他尽力克制着,努力表现得平常,但那种视旁人如无物的薄凉无法骗人。或许他根本就是冷眼看着一切发生,而冷漠地选择袖手旁观。   否则,就凭杜氏买进府的那几个人,怎么能把沈绍陵放进来?   是否,他曾漠然看着原主百般折腾,自寻死路?   如此想着,她心里发寒,腾升起一股凉气。   小人儿像是感她此刻身体的紧绷,小手怯怯地紧抓着她的衣服。   「舅母…」 第18章 反击   她对小人儿笑一下,把他抱紧。   「舅母没事,咱们回去吧。」   小人儿点点头,偎着她。她抱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想到小人儿还没有用早饭,赶紧让采青去厨房弄些吃食,要好克化的。   那双小手还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服,不敢放开。   「来,别怕…锦儿,以后你就跟着舅母,舅母会保护你的。」   她哄着小人儿,小人儿这才放开小手,由着她把他放下来,安置在凳子上。传画打来水,她替小人儿仔细擦洗过。这小手小脚的,摸着就让人心里发软。   传画虽然话说得不利索,人却是个机灵的。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郁云慈就命她去檀锦先前的院子,取来干净的衣物鞋子。   替小人儿换过衣服后,采青正好端着早饭进来。   有粥有点心,还有配菜和肉糜。   人小儿肯定是饿了,看着饭菜眼珠子都不转。郁云慈把他抱到桌前,亲自喂他。粳米粥中加入肉糜,小人儿很爱吃。   若是现代,这么大的孩子可以自己吃饭了。但是古代的少爷,一般都是下人服侍的。小人儿边吃着,边看着她。直到粥吃完,再加三块点心,看着差不多了,她不敢再让他多吃。   吃饱了饭,小人儿还是紧紧偎在她的身边,不肯挪开。小小的嘴巴张了一下,打着哈欠,却努力睁着眼睛,不敢睡觉。   她轻抚着他柔软的头发,低语着,「锦儿,想睡就睡吧。以后你就住在舅母这里…乖…」   「舅母…」   小人儿像是放松下来,眼皮开始打架。她看着,轻轻抱起他,拍着他的背。不大一会儿,他眼睛闭上,睫毛长长的覆下来,睡了过去。   采青想伸手过来接,她摇了摇头。   把小人儿抱到自己的床上,替他用薄被盖好。   看着小人儿甜睡的脸蛋,她突然觉得生活有了一丝光彩。在陌生的时空,有一个能相伴的人,想来她以后也不会觉得寂寞。   今天事情发生的急,现在想想,一切都过于巧合。   她的眼神望向一边收拾东西的采青,充满探究。采青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停止动作。转而低头走过来,跪到她的面前。   「夫人,今日奴婢是故意引您走那条路的。」   「为什么?」   「回夫人的话,奴婢与传画之前都是庄子上的。但奴婢的娘以前在府中当差,曾经侍候过幼年的大姑奶奶。奴婢的娘说,大姑奶奶虽然不能说话,可人却很善良,曾救奴婢娘亲的命。奴婢的娘得罪的是二老夫人,命是保住了,也因此被贬到庄子上。」   郁云慈紧皱着眉,原书中并没有提起过檀锦的父母,却不想他娘居然是个哑巴。那他爹呢,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古代都以家族论之,就算他父母不在,总有族人的。   「锦儿的父亲没有族人吗?」   采青听她的口气,不像是责怪的样子,心里松口气。   「大姑爷是尚阳檀家的嫡子,檀家百年前还是望族,后来渐渐没落。若不是大姑奶奶身体有疾,也不会远嫁到尚阳。且大姑爷小时候害过痹证,腿落了残,寻常看着还好,走起路来有些跛…檀家大屋听说被人占了,表少爷才会被人送到侯府的。」   也就是说,檀锦父亲的家产都被别人占了。而且侯爷身为娘家舅舅,都没有去替锦儿讨公道,可见其人真是凉薄寡情。   她皱着眉,那对夫妻挺让人同情的。锦儿的爹因为腿残,所以才会取了哑巴的侯府庶女。怪不得杜氏敢这样虐待锦儿,就是因为他的父母都是残疾人,又都不在人世,且家族没有助力。   「夫人,奴婢的娘受大姑奶奶之恩。奴婢被挑进府来后,她千叮万嘱,让奴婢好生还恩,找机会报答给表少爷。可是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所以…奴婢愿意受罚!」   说着,她连磕了三响头。   郁云慈任由她磕完,才道:「你初心是好的,此事并不算大错。但我现在身边,能信任的就是你和传画,我只求你们忠心。以后但凡是有事,你们要先告诉我,切莫私自决定。」   「夫人…奴婢谨记夫人的话,谢夫人!」   「好了,你出去吧。派人盯着杜氏那边,莫让陆小姐趁机接近侯爷。一有什么情况,你来报与我知晓。」   「是,夫人。」   采青出去后,她盯着小人儿的睡颜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起身出去。   此时,那几个由杜氏买进来的人都到了院子里。一看绑着跪在地上的婆子和丫头,个个心头都涌起不好的预感。   传画把凳子摆在门口,她坐上去。   门口不比外面,还有室内的冷气袭来,并有没那么热。   郁云慈问清这几人当的差事后,就有些想笑。原来杜氏的做法十分的简单粗暴,她买进府的这些人,几乎包含了府中所有的差事。   从门房到厨房,都有她的人。虽然都没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但处处都有她的眼线,她这是要掌控侯府的节奏啊!   「都卖了吧!」   「夫人…」   「夫人…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啊!」   有人开始喊冤,郁云慈冷冷地笑着。杜氏能让沈绍陵进府,这些人都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怎么能说是冤枉呢?   不大一会儿,有下人领着人牙子进院子。那人牙子见到她,立马行礼,口里唤着夫人。   杜氏买的那几个人脸都变了,尤其是看着郁云慈手中的身契,更是觉得大势已去。早知道会有今日,夫人进门时,他们就应该来表忠心的,哪里能听一个寄居姨夫人的话。   人牙子是个人精,光捡好听的说。   郁云慈笑着,把身契给她,「这些人你领走,银子我不要。但我有个条件,你给我换两个老实可靠的人进来。不要男的,要女的,最好是生过孩子的。」   七八个换两个,这买卖不亏,人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夫人,您放心,小妇人一定替夫人办妥妥的。人等会就送进来,让夫人挑选。」   世间之事,唯利动人心。   人牙子得了好处,有心想向郁云慈卖个好,于是便道:「今日见了夫人,才知道是何等爽利的人。不过有人不明是非,说将军夫人因为夫人与人有些瓜葛,生生地气晕,一回府里就病倒了。」   郁云慈恍悟过来,怪不得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想到,原来是方氏母女。以方氏的性子,一定不会中途而废。   所以,对方先发制人,在外面先造她的谣言。众口铄金,说得多了,由不得别人不信。   人牙子说话婉转,传言肯定比这难听得多。   她承了人牙子这个情,拔下头上的金簪。谁让原主陪嫁没有现银,除了这些首饰,她还真没有东西可以打赏别人。   一个金簪子,折成银子那可是好几十两。人牙子笑得更加真诚,心道这侯夫人是个聪慧的,不可能做出自毁名声的事情。   再说若真是侯夫人与人有苟且,景安侯能容得下她?   那将军夫人可是继母,继母能有几个好的?   「我竟不知母亲病倒,还累你相告。实则是府中确实有事,不瞒你说,今日发卖的人,都是府里姨夫人的人。因着我嫁进侯府,府里的表姑娘结识了我那沈府的表哥。两人私下相会,被侯爷逮个正着。以为是贼人进府,还刺伤了沈家表哥。我母亲得知此事,才会气晕过去。我全然不知,外面居然会那样说…」   说完,她看着人牙子。   人牙子是什么人,那可是专和人打交道的,见人说人话,逢鬼也能谝三句的人。哪里不明白这位侯夫人的意思,看在金簪子的份上,不过是几句话,她还是敢说的。   再说,一个寄居在侯府的姨夫人,定然是没什么靠山的。没权没势的人,她还是不怕得罪的。   「哎哟,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起子乱嚼舌根的,怎么能胡乱扯到夫人你的头上。夫人你放心,若是小妇人再听到有人那般说,一定据实相告。」   「有劳你了。」   人牙子带着那几人离开后,郁云慈就带着采青开始翻箱倒柜。把自己的嫁妆都翻出来,这才发现原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听方氏的话。   除了自己先前知道的那几匣子成色不太好的首饰,还有十几箱面料和看不出价值的瓷器以外,原主几乎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大件的家具和随嫁过来的十来箱衣服不算。   采青和传画也有些意外,她们不知道夫人居然这么穷,翻遍箱笼都没有找到一锭银子,更别提什么银票地契。   郁云慈盯着那归拢在一起的首饰,沉声道:「等会拿一些出去当掉。」   「夫人…咱们还有月例…」   采青迟疑着,夫人嫁进来将将两个月,就去当嫁妆。传扬出去,那可不好听。   「我的月例是多少?」   「奴婢这就去大总管那里。」采青说着,急急地出了门。   等她回来时,手里捧着二十两银子交到郁云慈的手上。五两一个的银锭子,一共是三个,加上五两碎银子。   郁云慈虽不熟悉古代的消费,但她想着,这二十两银子对于一般人家应该是巨款,可对于一个侯府的夫人,只怕打点都不够。   原主的亲娘贵为国公府的姑娘,出嫁时的嫁妆肯定是很丰厚的。就算是在将军府里用掉一些,也不至于只剩这么一点。   她随手扒拉两下,扒出一堆成色最差的。   「采青,你把这些拿到京中大些的当铺去问,多问几家,并且不要藏着,最后无论值多少银钱,都在最大的那家当掉。」   采青起先不明白她的意思,往深一想就猜到她的用意。忙用个小匣子把那些首饰装起来,抱在怀中便出了门。 第19章 动静   近午时的时候,人牙子又领着七八个人进了侯府。看长相身材,确实都是些老实本份的。郁云慈很满意,抱着已经醒来的小人儿一个个地看去。   「锦儿,你自己挑两个人。」   小人儿惊讶地望着她,她温柔地笑着,摸着小人儿的头发,「你是主子,自己的下人当然得由自己挑选。」   她用眼神鼓励着小人儿,小人儿终于鼓起勇气朝那几人看去。看了半天,他小手迟疑地伸出,尔后指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也是郁云慈看中的。   果然孩子的眼神最纯粹,最能感觉到世间的善恶。   挑中的两人留下来,一个是快三十岁的妇人,一个是十来岁的丫头。妇人姓高,生养过,儿子丈夫进山打猎,被老虎给害了。   娘家嫂子不容她,背着她大哥把她卖了。   那个丫头长得有些粗壮,皮肤长相什么的一看就是农家孩子,脸颊两边各有一坨乌红。不像是高原红,反倒像是冬季生冻疮后留下的印迹。   穷人家孩子多,她太过能吃,父母养不起,所以才卖给人牙子,讨条活路。   高氏便不用再改名,郁云慈替那丫头取名叫喜乐。   檀锦的东西不多,都搬到东侧屋内。她想着,等他再大一些,就安置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院子。古代男女七岁不同席,有些事情是要忌讳的。   午饭很丰盛,厨房的杨管事还过来相问,说是今日有新鲜的鲥鱼,需不需要清蒸一条。   杨管事郁云慈是认识的,上次在侯爷那里,就是杨管事送的饭菜。对方应是听到上午发生的事情,在她这个主母面前来卖个好。   有人示好,她收着便是。   于是,她受了这份好意。   立在她身边的传画和站在檀锦身边的高氏,专心替她和小人儿布着菜。郁云慈很是不习惯,不停地在心里说服自己,千万要适应。   高氏一看就是带过孩子的,手法颇为娴熟。   郁云慈较为满意,看小人儿的表情,对高氏也不排斥。   用完饭后,一大一小坐在临窗的炕榻上。炕榻上摆着一个炕桌,上面雕着精美的花纹。桌子上摆放着两个水晶碗,碗里是冒着凉气的冰酪,还着果香和奶香。   自从传画把冰酪端上来,小人儿的眼睛就一刻没有离开过。   到底是个四岁多的孩子,哪里能抗拒得冰凉凉的诱惑。冰酪用时下的果子加牛乳冰镇而成,颜色鲜艳,令人垂涎。连她这个大人都拒绝不了,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   「吃吧。」   得到她的首肯,小人儿轻轻地拿起银匙。再看她一眼,见她笑着鼓励,这才小心地挖了一勺放进口中。   她眯眼笑着,看着小人儿冰酪入口而徒然发亮的双瞳,心里涌动着怜惜。   那边人牙子离开侯府,怀中还揣着打赏的一锭银子,心里热乎乎的。她逢人便夸郁云慈,把侯府表小姐私会外男的事情说得惟妙惟肖。   众人心里原本还怀疑着,但是一想,若真是侯夫人偷人,侯爷哪里能容忍,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那样的窝囊事。   再加上人牙子说得真真的,就跟亲眼见到了样,连细节都清清楚楚。别人也就信了,跟着口口相传。   人牙子认识的人多,三教九流的,还有各世家的管事下人。不到一天的时间,几乎就流传开来。   传到将军府那边,郁霜清都快气疯了。   好一个郁云慈,倒学会祸水东引了!   「娘,你看她,居然扯出了陆小姐来挡…明明是她和绍陵表哥有私情,非把事情栽到陆小姐的身上…别人不会就信了吧?」   方氏这两日正头疼着,将军根本就不进她的屋子。现在她满脑子是如何笼络将军的人,至于那个死丫头,自有收拾的时候。   她派人打听过,那日将军去见的正是表哥。可表哥说将军一见他就脸不是脸,鼻子是鼻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些什么,似乎不满他与自己太亲近。   表哥的话让她心生警剔,她哪能不知道男人最忌讳的是什么?   男人啊,无论嘴里说得多么大度,真要是得知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走得近,必会心里膈应。她不就是深谙这个道理,才会用此法对付那个死丫头。   莫非是那天将军去找侯府时,那死丫头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她的心突突地跳着,一想到那死丫头现在的样子,就气得牙痒。果然是成氏生的孽种,心眼多成筛子。   自己那么多年,愣是被一个死丫头给骗得团团转。   早知今日,当初真该听绍陵的,让他们在将军府成就好事,看她还能不能嫁进侯府?千算万算,一步错,步步错。   好在她是那死丫头的母亲,早就留了一手。   等府中的事一了,绍陵那里好些,她必要那死丫头永远都翻不起身!   「好了,先沉住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娘以前教你的你全忘了?」   「娘,好不容易能让侯爷对她生间隙,如此一来,咱们不是白忙活了吗?若是侯爷真的对她…那女儿怎么办?」   郁霜清心急如焚,一想到侯爷或许对死丫头有所改观,她就恨不得冲进侯府,把那死丫头拉出来。   方氏到底比女儿见的事多,心知唯今之计,先稳住将军再说。没有将军的宠爱和支持,她想做什么事情会困难许多。   「别急,娘心里有数。等你表哥伤养好一些,我必让你如愿!」   郁霜清听自己亲娘说得肯定,飘忽的心才算是落下来。在她的心里,娘想办成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失手过。她相信,娘一定有法子让自己嫁进侯府。   方氏心里有事,让女儿先回去。自己打扮拾掇一番,端着下人备好的参汤去郁亮的书房。   郁亮已经听到外面的传言,眉头紧锁着。心道莫不是自己冤枉了二丫头,明明是绍陵和侯府的那位表小姐有私情,方氏非要说二丫头和绍陵有染。   若真是二丫头和绍陵有染,以景修玄那样的性子,应该是容不下的。   他可清楚地记得,景修玄为了不让自己带走二丫头,差点翻脸的样子。那样的反应,不像是被妻子戴了绿帽子的男人该有的。   正左右思量着,就听到方氏的声音。   他眉头皱得更深,听到方氏虚弱地轻咳,心软了一些,却还是粗声嗓子道:「你回去吧,我正忙着。」   「将军,您再忙也得仔细身子。妾身就不进去了,参汤您要记得喝。」   不一会儿,下人推门进来,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   闻着熟悉的味儿,他心又开始动摇。   这些年来,方氏贤慧温柔。对自己的衣食,照顾得妥妥帖帖,从不假他人之手。就连参汤,多年来都是一个味儿,皆是她亲手做的。   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信谁。   仔细一想,还是再晾一两天。等风声一过,再好好哄哄她。   谁知第二天,他去寻朋友顺天府尹孟大人喝酒。酒过三旬,就被孟大人打趣克扣了出嫁女的嫁妆,让自己的女儿出嫁才两个月就开始当嫁妆。   他脸色大变,「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我还诳你不成。那些东西可有人见过,说实话,不值什么钱,成色也不好,一匣子才当了四百两,还不如我女儿的一枝宝钗值钱。」   孟大人消息灵通,不光是他的官职之故,还因为他的身份。   说起身份,就要提到宫中的几位娘娘。   陛下今年三十有六,皇后是大司马的女儿,育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其中大皇子已被封太子。除去皇后,宫中育有皇子的还有四人,分别是良妃、安妃、丽妃和如嫔。   良妃是方家的姑娘,二皇子的生母。丽妃是清贵世家章家的嫡女,生了四皇子。安妃出自成家,育有五皇子。而如嫔,则是六皇子的生母。   郁亮当年是大司马麾下的前锋,因立了战功被封为将军。所以他是大司马的人,而大司马是皇后的生父,间接来说,他是皇后一派。   可他的妻子方氏是方家那辈最小的女儿,比良妃大不了多少,却是良妃的小姨。加上宫里的方太后,明显就偏心二皇子,所以他的处境就有些不尴不尬。   还有盘根错节的辈分问题,都是叫人头疼的。但天家与民间不同,只论地位,不论辈份。否则那就要叫乱了套。   好在孟大人与他相交,从不谈政事,两人倒也还算自在。   听到孟大人打趣的话,郁亮臊得老脸通红,心里隐约埋怨起方氏。嫁妆的事情他没有过问,都是方氏操办的。   他含糊地寻了一个借口,连酒都不想喝就匆匆告别孟大人。   本想回府质问方氏,不知怎么的转到景安侯府附近。想了想,记起姓景的小儿那目中无人的态度,终是没有去敲门。   郁云慈此刻正与小人儿在屋子里惬意地吃着瓜果,今日的天色有些不对,闷得人心里发慌。太阳很模糊,空气黏腻得令人难受。   屋子里却是凉爽一片,是以,她根本就不想出门。   小人儿的精神明显好许多,眼神都有了灵气。但还是有些内向,做什么事情都要先怯怯地看她一眼,得到她的肯定才敢去做。   她用帕子替他擦着小手,就见采青掀帘进来。   「夫人,表小姐好像端着冰酪,朝侯爷的院子去…」   郁云慈一直在等那边的动静,以杜氏母女的为人,必不会甘心顺利让陆家人接回去。所以在这几日,她们应该会有所行动。   她站起来,交待喜乐和高氏照顾好小人儿。自己则领着采青和传画出了门,她倒要看看陆环佩会使什么大招。   其实无非两种,一种是用苦情计百般讨好侯爷,说好话求着不走。还有一个就是在吃食里面下药什么的,生米煮成熟饭,正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   就不知道,杜氏母女用的是哪招? 第20章 阻拦   天阴沉沉的,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暑气中全是湿气,浑身的皮肤像是被一层黏液腻着,十分不舒服。   郁云慈带着两个丫头一路疾行,赶到侯爷的院门口。   果然,陆环佩正端着托盘,在低低地向侍卫们央求着。她一身白色素锦长裙,脸上施着淡淡的脂粉。眼还有些红肿,像是哭过的样子。微堕的发髻,垂在胸前的发丝,配上她娇柔的表情,颇有几分楚楚的风姿。   这番模样,若是一般的男子见了,必会起怜惜之心。   想来,杜氏母女今日想用苦情计。   「你们就行个方便,我送进去就出来。」   「表小姐,请回吧。侯爷吩咐了,任何人不能去打搅他。」   「我不会打搅他,送了东西就出来。」   一个侍卫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道:「既然如此,属下可以替表小姐把东西送进去。」   陆环佩脸一白,咬着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此等做派,要是心软些的人可能就会通融了。但两个黑脸的侍卫不为所动,脸最黑的那个看着郁云慈过来,忙行礼唤着夫人。   夫人二字,听得陆环佩俏脸一白,心知今日怕是不能成事。她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郁云慈,端着托盘的手指尖泛白,唇咬得更紧。   她忘不了自己狼狈的模样被对方看去,更忘不了对方那嘲讽的话。一字一句,像无数根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一想就会流血。   外面那些传言她已听说,那什么她和沈家少爷私会的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娘说是姓郁的在捣鬼,对于郁云慈,她是旧仇加新恨。   姓郁的是个阴险小人,明明是自己做下的丑事,居然还赖在别人的身上。她本想与对方好好理论,是娘劝自己先沉住气。   如今之计,更是不能离开侯府。   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为免节外生枝,还是赶紧搞定侯爷。与其坐等着名声败坏,被陆家人接回去,然后被胡乱配人家,还不如搏上一搏。   谁知这姓郁的阴魂不散,居然闻着风声跟过来。   郁云慈片刻间就到了眼前,斜睨着陆环佩。   「表妹,看来我与你说的话都白说了。我不是说过,你是未出阁的姑娘,不要轻易来寻侯爷。怎么你偏偏不听,还一意孤行。传扬出去,可如何是好?」   「表嫂,你的话环佩记着。环佩并无那样的想法,不过是为了感谢表哥收留我们母女,特意想回报一二。也是环佩心思单纯,没有表嫂想得多。环佩这就告辞,不碍表嫂的眼…」   「慢着!」   郁云慈唤住她,眼神瞟到她手中托盘上的冰酪。看起来颜色鲜艳,像是用西瓜加牛乳制成的。天气很热,那冰酪看着都令人食指大动。   「表妹心思倒是巧,既然东西送到这里,就由我替你代进去吧。你要感谢的话,我也一并替你带到。」   采青伸手就要去接陆环佩手中的东西,陆环佩心一紧,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她此等反应,郁云慈立马就明白冰酪是加了料的。倒真被自己给猜得死死的,杜氏母女是两招齐用。先苦情,再使计,总之势必要留在府中。   「表嫂…环佩出来得久,这冰酪有些不新鲜了,就不要端到表哥面前献丑…」   「表妹亲手做的,所谓礼轻情义重。既然是诚心感谢侯爷,无论东西怎么样,我想侯爷都不会嫌弃的。表妹,你说是不是?」   陆环佩心里暗骂着,恨不得眼前的女人立马去死。要不是她,表哥怎么会想到让陆家来接她们母女加去。要不是她,自己何必如此难堪?   「哐当」   托盘一歪,上面的冰碗斜滑落地,裂得粉碎。桃红的冰酪洒在地上,很快就被地上的热气化成一瘫。   郁云慈冷笑着,陆环佩此举想毁灭证据,以为东西洒了自己就无可奈何了吗?   「表嫂…对不住,天气太热,环佩身子有些受不住…」陆环佩说着,身体摇晃两下,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配上她今日的打扮,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既然身子不好,就赶紧回去歇着吧。」   郁云慈一松口,陆环佩赶紧离开。那疾行的脚步飞快,哪有半点体弱的样子。   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郁云慈看着地上那滩艳红的冰酪,问其中一个黑脸的侍卫,「你能闻得出来加在吃食中的杂料吗?」   那侍卫先是一愣,顺着她的眼色,立马明白过来。   冰酪开始蒸发,热气腾升。他趴在地上,仔细地闻着那滩冰酪,慢慢皱起眉头。   「夫人,这冰酪里面确实加有其它的东西,属下闻着,不像是好东西…」   这个不是好东西,那必然就是什么情药之类的。也真难为他一个黑脸大汉,耳根子都变得黑红黑红的。   郁云慈当然不会追问是什么药,这侍卫是侯爷的人,就是最有力的证人。   「既然如此,你们下次警醒些,莫让姨夫人和表小姐再找借口接近侯爷。」郁云慈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问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名唤左三。」   她仔细想想,这名字似乎有些印象,好像还有叫左四的。不知道有没有左一左二,右一右二。   「这名字倒是好记,你是不有兄弟叫左四?」   「没错,夫人好记性,左四是我的胞弟。」   那就没有什么左一左二了,她想着。正欲离开,突然里面出来一个人,长得与左三有些像,应该就是左三口中的左四。   左四先向她行礼,「夫人,侯爷请你进去。」   这倒是有些意外,刚才左三不是说侯爷吩咐任何人不能进去打搅,莫非在侯爷的心中,她不是任何人,而是一个有些地位的人。   如此想着,自然从善如流,脚步一转,迈进院子。   采青和传画被留在外面,进去的仅她一人。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进来,只觉得比起其它地方,他的院子格外凉爽一些。   校场之中,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舞动着长剑。   少年一身的黑色劲装,一招一式干净利落,看来没少下过苦功。而他的不远处,则站着同样黑色劲装的景修玄。   景修玄冷着脸,看着少年的动作,似乎有些不满意。   「剑气温软,剑步虚浮,收剑!」   少年听到他的喝声,挽着剑花,置在背后,弯腰低头。   「对不起,师父…」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匡家的列祖列祖!」   这话有些重,少年似有些受不住。削瘦的肩膀晃了一下,脊背跟着挺得笔直。额边的汗水一条条地流下,鬓发都湿了,有几丝散乱的发黏在脸上。   郁云慈此时已看清少年的模样,暗自赞叹着这少年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些。   饱满的天庭,漆黑的瞳仁,抿得泛白的唇。通透的皮肤,被汗水洗濯过后的五官,更加精致俊美。尤其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神,坚毅隐忍,根本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刚才侯爷提到匡家,不会是书中所说的武学世家匡家吧?   在原书中,有这么一个家族,以武闻世,低调神秘。匡家百年来武才辈出,且出过一位旷世名将,还被封为武神。   百姓们修建武神庙,供奉香火,就是为了记住那位匡家先祖。   不过匡家既然是武学世家,怎么匡家少爷会认侯爷为师。莫非侯爷的武学造诣高于匡家,连匡家人都甘拜下风?   她疑惑着,觉得书中与现在自己看到还是有太多的不同。原书中着重讲的是男女主的爱情故事,自己不是女主,现在所经历的当然与书中的内容无关。   或许是侯爷的话令匡姓少年自惭,他立马提剑转身。只听得他大吼一声,脚步生花,剑舞银蛇般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景修玄的脸色稍霁,这才看向郁云慈。   「你有事?」   「哦,算有事,也算没事。」   他看一眼苦练的少年,再听她有些喘的气息,指了指边上的阴凉处。她立马会意,跟着他走到旁边。   「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您提过要去信到陆家,让陆家派人来接姨夫人和表妹。我就是想问问侯爷,他们几时来人,我也好做准备,免得怠慢客人。」   她是临时想的借口,自己原本不打算进来的。是他让人请来进来,还问她有什么事情,简直莫名奇妙。   「就这两日。」   陆家在京郊的一个县,如果接到他的信后就动身,想必明天就能到。   「如此,我知道了。并非我容不下人,心急送她们走。实在是表妹太让人不省心,方才在门口我就碰到了她。她端着一碗冰酪,说是要来感谢侯爷您收留过她们母女。」   她斟酌地说着,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校场上的少年身上,那看任何人都是冰冷的眼神,此刻却是温暖的。   少年是他的徒弟,他似乎很是看重。如此说来,他也不是完全的冷心之心。对于在意的人,他应该是有感情的,比方说眼前的匡姓少年。   她话说到一半,总不能不说下去。管他有没有在听,她还是说完吧。   「我想着,她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还是少和侯爷碰面的好。于是就提议帮她把冰酪带进来给您,哪成想着,她一紧张竟把冰碗给摔破了。我一想觉得有些不对,等她走后,就让左三辩了一下那洒在地上的冰酪。听左三说,里面有其它不好的东西…」   他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又恢复成冰冷的,那一丝暖色已经消失。   「我知道了,不用准备接待陆家人,我即刻命人送她们回陆家。」   「哦,好。」   这男人做事果真是完全不拖泥带水的,行动力真强。不枉她顶着酷暑出来截住陆环佩,以后就有清静日子过了。   校场中的少年身形太快,她只能听到「呼呼」的剑气声,却看不清他的动作。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练功如此刻苦,怪让人心疼的。   她可不敢多言,侯爷重视少年,不过是严格了些。若是她多几句嘴,肯定落不下好。再说她自己都得靠着这根粗大腿混生活,哪敢提什么意见。   「若是银钱不够用,就去账房那里支。堂堂的侯府夫人,还不至于穷到去当嫁妆。」   男人的语气冷淡,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   她「哦」了一声。   想着应是采青去外面当首饰的事情传到了他的耳中,那么其他人应该也知道了。包括将军府和那国公府。   「跟我进来!」   他大步一迈朝书房走去,她忙小跑着跟上。他人高腿长,丝毫不顾忌别人。她想着,就凭他这样的性子,真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进到书房,她一眼便看到桌子有一个匣子,正是自己让采青去当的那一只。   「拿回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以后不许再做。你以为能打将军府的脸,却不知同时也在打我们侯府的脸!」   若是一个新嫁的侯夫人穷到当嫁妆,别人会如何说侯府,会如何议论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落人话柄的事情,只有蠢货才会做!   「多谢侯爷,是我思虑不周。」   说两句不会少块肉,虽然他脸色实在是不好看,但总归是她得了好处。采青当回来四百两,加上原物归还,反顺一算,她竟是白得了四百两。   如此想着,她心里莫名轻松起来,忙向他告辞,出去时脚步都是轻快的。经过校场,看到那少年还在刻苦练习,深感佩服。   出院子后带着采青和传画往回走。   闷热的天气让人感觉格外的难受,好像内衣都贴在身上一般,腻腻的难受。她正穿过园子,猛然看到高氏和喜乐立在一处花草处。   而小人儿,正蹲在地上看着什么。   「见过夫人,表少爷你说要来这里等夫人,奴婢拗不过。」   「知道了。」   她摆着手,靠近小人儿。小人儿听到声音,已经回头,脸上带着欣喜和一点羞涩。   在他的面前,是一群黑黑的小蚂蚁。 第21章 威胁   地上有许多蚂蚁在爬,黑麻麻的一片。它们大多都顶着东西,黄白的小粒或是碎掉的树叶。   她微卷裙摆,与檀锦一起蹲下。   檀锦脸上更加欢喜,乌黑的眼珠子又去看那些蚂蚁。记得那天小人儿就是躲在美人蕉丛中哭泣,或许这是一个热爱自然的孩子。   她抬头看着越发模糊的太阳,以及更加阴沉的天。自言自语地道:「这么多蚂蚁搬家,看来要下雨了。」   人人儿歪着脑袋,满脸的疑惑,「舅母,蚂蚁在搬家就要下雨?」   她想了想,别的事情她不敢说,就怕露陷。但这样的常识应该没有问题,于是替小人儿解惑,「嗯,蚂蚁的窝在土里面,但它们只喜欢干爽的家。每当快要下雨的时候,巢穴就会变得很湿。」   从檀锦黑黑的瞳仁中,她能清楚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果然孩子的眼睛是最清澈的,她心生怜爱,把声音放得更柔。   「这种湿气,有时候我们人感觉不到,但蚂蚁能感觉得到。所以它们会趁雨没有下之前赶紧搬家,搬到更高的地方去,以免自己的巢穴被雨水给淹了。」   檀锦看着似懂非懂,低头想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她的手忍不住去摸他的小脑袋,轻轻地揉了揉。   「真聪明,你看这些蚂蚁好像杂乱无章,其实它们是井然有序的。蚂蚁们成群成群地生活在一起的,它们之中,大部分的蚂蚁都是天天干活的。且分工明确,有专门在外面觅食的,还有留在巢穴中打理干净的,另还有一些专门照料食物和蚁卵的。唯有蚁后不用干活,它很大,比所有的蚂蚁都大。它天天躺在那里什么不干,光会下蚁卵,然后卵会孵出许多的蚂蚁来。这些蚂蚁长大后,全都是干活的。」   檀锦嘴张着,久久都没合上。头一回听到这么神奇的事情,觉得惊讶又不可置信。圆圆的眼睛里有疑惑,更多的是惊奇。   「舅母知道的好多,舅母真厉害!」   「这可不是厉害,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生活中有许多的玄机,只要你认真发现,总会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她转过头,正是原先那在校场练剑的匡姓少年。   少年不知何时已换过一身衣服,清清爽爽的,若不是梳起的发上还带着湿气,恐怕根本就猜不到他刚才在汗如雨下的练剑。   她把檀锦拉起来,「不过是偶尔听人说的,这样的事情,许多庄稼人都知道。」   匡庭生好看的眉微皱,许多人知道吗?   为何他从未听说过,像这样测风雨的事情,那可是钦天监们的不传之密。而她怎么说得如此轻巧,好像随便一个人都能窥破这样的玄机。   「你刚才说蚂蚁群中,以蚁后为尊,对吗?」   「对的。」   「那我们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匡庭生与生俱来就是骄傲的,便是寻常的话,都带着傲娇。他命人去找工具,不太一会儿,一个家丁拿来一把铁锹,一看就是府中花匠用的。   郁云慈也被勾起了兴致,在她生活的年代,她所有的知识都是纸上谈兵。她知道蚂蚁的生活习性是怎么回事,却没有亲眼见过。   便是檀锦,小小的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   她微微一笑,也罢,就让她今天陪这两个孩子疯一疯吧。   眼见着匡庭生不假别人的手,正要拿锹开挖,她忙拦着,道:「不必挖开,我们离远些。它们在搬家,一般先搬东西,最后必然会把蚁后也搬走。   匡许生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把铁锹放在一边。   几人蹲在不远处,看着黑压压的蚂蚁不停地从地穴中涌出来。檀锦蹲在她的身边,眼睛亮亮的。他的脸上,那种求知的渴望,一副寻宝的模样,充满着兴奋。   而美少年则一言不发,脸色虽是傲娇的,但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蚂蚁。   她不由得好笑,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好奇之人总是有的。   突然一道冷冽的男声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哦…侯爷…」   「师父…」   「舅舅…」   最后那声舅舅檀锦发出的,他有些害怕,小手不由自主地就扯住郁云慈的衣服。她安慰着他,「别怕,舅舅又不是坏人。」   檀锦当然知道舅舅不是坏人,可是他很少见到舅舅,舅舅看起来很难亲近,他不由得就感到胆怯。   景修玄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蚂蚁,再看着她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哪里像个世家夫人。她前额的细发沾着汗水,湿在皮肤上。   「我问你们在干嘛?」   「哦…侯爷,我们在看蚂蚁搬家…」   「蚂蚁搬家?」   他问着,眼睛却是看向匡庭生。   「师父,师母说蚂蚁搬家是要下雨。师母还说,蚂蚁全是干活的,只有一个蚁后不用干活,光躺着生小蚂蚁…」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他的目光从匡庭生的脸上移到她的脸上,剑眉紧锁。   她干笑道:「道听途说,所以才会亲自求证…」   他若有所思,似乎在想她是不是在撒谎。于是,他也站着不动了。   下人们都躲得远远的,有多远站多远,根本不敢靠近。   气氛有些怪,她想着,莫不是大家都要在这里看蚂蚁搬家。她虽然也好奇,但却不想和一个浑身散发着冰寒之气人一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在看她。可她不敢与之对视,于是头转向一边,像是专注地看在那些蚂蚁,实则尽力把脑子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匡庭生「咦」了一声。   而檀锦小人儿,也在扯着她的衣服,「舅母…快看!」   因为兴奋,他的声音些些大。   她忙定晴一看,果然有一只大腹便便的蚂蚁出来了。相比起蚂蚁们的身量,蚁后要大上好几倍。   「这就是蚁后吗?」   匡庭生问话的同时,那蚁后身体弓起来,像是极痛苦地使劲弓着,还有一只蚂蚁在帮助它。不大一会儿,它的身后吐出一个卵。一只蚂蚁快速扛起那枚卵,跟上队伍。   「真的有蚁后,舅母你看…它刚下了一个蛋!」   檀锦叫着,竟然拍起掌来。过了一会像是意识到景修玄的存在,立马低头躲到郁云慈的身后。   景修玄幽深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她忙又解释道:「道听途说来的…想不到竟是真的。」   「何人?」   「农夫。」   他不知有没有相信,却是没再追问。   她暗自松一口气,眼睛不经意一瞄,就瞄到往这边奔来的陆环佩。   陆环佩边跑边哭,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都令人心疼。原本还计划着,赶紧寻个机会再出手,哪成想方才侯爷派人去她们的院子,说要即刻送她们回陆家。   这一走,自己就全完了。   陆家那鬼地方,她和娘好不容易逃出来,根本没有想过要回去。要是现在回到陆家,不说被人挤兑死,就说那些不要脸的三天两天打秋风,她们好不容易攒下的东西又要被他们给抢走了。   什么清贵人家?说得好听,全是些不要脸的。   那样的日子,她简直不敢回想!   「表哥…」   婉转似泣的声音,还有那尾音中的情愫,令景修玄剑眉紧锁。   未近跟前,她就被赶来的杜氏给拉住了。   杜氏到底是个妇人,想事情要周全些。若是此地只有侯爷一人在,她是不会拉着女儿的。但是明显姓郁的也在,再说还有匡少爷。   环佩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可千万不能一时情急,落个不知羞的名声。   虽然外面传环佩和沈少爷的事情,但她相信,只要环佩成了侯爷的人,那些人就不敢再乱传了。   否则,就是和锦安侯府过不去。   「侯爷…环佩她失礼了。实在是这孩子心里苦,那外面传她和沈家少爷有那不清不楚的关系…侯爷,我求求您,您可得替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我们都快被欺负得没有活路,真不如一头撞死…」   「表哥…环佩无颜见人…」   「侯爷…环佩正是议亲的年纪,传出这样的事情,哪家公子还敢娶她为妻?」   杜氏哀切地说着,眼巴巴地望着景修玄。   郁云慈瞧着这母女俩的做派,立马明白她们是想向侯爷讨个说法。隐晦的意思是陆环佩因为她这个侯夫人失了名声,嫁给别人是不行了。既然是侯府坏了陆环佩的名声,还不如就留在侯府做姨娘,以此遮盖那传言。   她偷看着侯爷的脸色,他的眼暗沉沉的,深不见底。那深潭般的眸色,酝酿着狂风暴雨。   这个男人性情霸道,不可能受人威胁。   偏生杜氏母女以为世间男人不会拒绝送上门的美色,加之还有亲戚关系,想着她们愿意退而求其次,甘愿为妾,侯爷万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陆环佩伏在杜氏的怀里,嘤嘤地哭着。   哭得人都跟着烦躁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侯爷的话,杜氏期盼着能从他口中听到留下来三个字。   最终,她失望了。   她只听到一声寒到骨子里的冷喝。 第22章 驱逐   冰冷的话,隐含着杀气,震得杜氏肝胆俱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陆环佩同是如此,她望着那绝情的男人,脸色一寸寸变白。   她们不愿相信,刚才那句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   郁云慈差点想鼓掌,这男人性格虽不好,看着也不太好相处。但话少人狠,真令人解气。   景修玄话音一落,人已走出三丈开外。   他的言行举止,无一不是对杜氏母女二人的轻视。   郁云慈想着,在杜氏的心中,她以前又是买人又是管着府中的杂事,怕不是还以为侯爷对她们母女二人是重视的。   也正是因为侯爷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才会让杜氏的胆子慢慢变大,胃口也跟着日渐膨胀,甚至大到想谋取侯夫人的位置。   她们看不透这男人骨子里的冷漠,不知道他对旁人的纵容,不是默许,而是无视。他不说,是因为他压根没看在眼里。   杜氏没有料到自己千算万算,最终得到的是那样的一句话,论辈分,她怎么着也是侯爷的庶姨。怎么当外甥的外人面前居然不给自己一点脸面?   她想不通,以前都好好的,为什么最近事事不对劲?   莫非是姓郁的说过什么,才会让侯爷对她们母女态度转变?她的眼中由震惊、难堪、不解再到愤恨,所有的恨意都加在郁云慈的身上。   郁云慈迎视着那母女二人的怨恨,冷冷一笑。   「世间总有不知感恩,反倒恩将仇报的人。在我看来,姨夫人就是这种人。侯爷当年好心收留你们母女,你们母女不知感恩,反而时时想着算计我们侯府。谋些银钱还罢了,侯爷与我都不会计较。怪只怪你们心太狠,居然想算计侯爷,想谋害我这个主母。」   「我们…没有…」陆环佩喊着,一副要冲过来生吃她的模样,被杜氏死死拉住。   「夫人,话可不能乱说,那沈少爷是怎么回事,夫人真以为侯爷不知道吗?你把事情赖在我们环佩的头上,败坏她的名声,难道不应该补偿吗?」   杜氏有句话说对了,景修玄当然知道沈绍陵和原主的事情。这一点,郁云慈半点不怀疑。但是她已经用行动向侯爷表过忠心,想必侯爷心里重新有了看法。   此时,她后面的檀锦冲出来,「你们…是坏人…」   在檀锦的心中,舅母是天下最好的人,凡是骂舅母的人都是坏人。   郁云慈心下感动,稚子重情。才养了他几天,他就知道护着她。   可是这样的后宅污事,岂是一个孩子能听的?也是她刚才疏忽,现在反应过来,忙让高氏抱着他先回去。   檀锦挣扎两下,她轻声安抚,「你刚才不是说舅母是最厉害的,等舅母把这两个坏人赶走,就回去陪你。你乖乖跟她们回去睡觉,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身体,等你以后长大了,就可以保护舅母了。」   小人儿听到长大后就能保护她,恨不得赶紧长大,于是乖巧地跟着高氏她们回去了。   郁云慈此时注意到,匡庭生还没有走,少年高傲地立在一边,抱胸而站,像在看戏。   她捋了捋发,自打穿过来第一天,围绕她身边的就是这些破事。若不是刚来时性命堪忧激起她的斗志,恐怕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一个能言善辩的吵架高手。   显然,是这些人锻炼了她。   「姨夫人想挟恩图报?只是连恩都没有,你们就敢让侯爷以身相报,可真够敢想的。」   她话一说完,匡庭生脸色古怪起来。便是杜氏母女,也没料到她居然这么敢讲,话说得如此直白露骨。   「只可惜,真论恩情,只有我们侯府给予你们的,而你们理应知恩图报,而不是恩将仇报。刚才姨夫人说的沈少爷偷进府一事,姨夫人比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说到名声,我认为陆表妹早就没有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连想下药迷倒男人成就好事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又有什么名声可言?」   陆环佩脸更白了,姓郁的怎么会知道的?她不是打翻冰酪了吗?姓郁的是不是胡乱诬蔑她的?   郁云慈微微一笑,「陆表妹莫不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把东西打翻了,别人就不知道好东西里面加过什么好料。你想错了,你忘了,东西就算是倒掉,那也还在。侯爷的属下一闻气味,就知道你放了什么好东西。你说你这样不知羞耻,我们没有戳穿你。还给你留着脸面,好心好意地送你回陆家,已是最大的仁慈,你们居然还想赖上侯爷,当真是一对白眼狼,狼心狗肺!」   杜氏脸色白的吓人,她就说侯爷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原来真与姓郁的有关系。若不是姓郁的坏她们的好事,环佩说不定就成事了,哪里会有今日之辱。   她们原本在侯府生活得好好的,锦衣玉食,受人尊敬。自打姓郁的嫁进来后,似乎一切都开始变了。   短短几天,天翻地覆,全是姓郁的害的!   为什么?   要是姓郁的那天被沈少爷带走了,这之后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说不定,现在环佩已是侯爷的人,她们就可以永远留在侯府享富贵。   匡庭生看着杜氏母女,从刚才她们话里,他已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别的事情他或许不会放在心上,但若是有人敢算计他的师父,他是万万不能容忍的。师父在他的心中,堪比父亲般的存在。   他高傲地睨视着杜氏母女,「我师父是什么人,岂是你们可以算计的?你们自甘堕落,自取其辱!」   要是这话是郁云慈说的,杜氏不会放在心上。但这话从匡庭生的口中出来,那份量和意义是大不一样的,她僵白如石灰墙的脸色,几近开裂。   这下,郁云慈没有强忍,笑出了声。   毫无意外,她收到杜氏更强烈的恨意。   「姨夫人,表小姐,马车还在侧门候着,你们请吧。」   一个婆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催促着杜氏母女。   再多的不甘,也被景侯玄那冰冷的话给击得粉碎。杜氏心知,这侯府是不能再留。一切的源头,都怪姓郁的。   那婆子又催促几声,她们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郁云慈看着她们走远,长松一口气。   自己虽不愿与人为敌,但若为生存,多得罪几个想害她的人又何妨?   匡庭生还没有走,少年看着削瘦,实则已在她肩膀之上,差不到半个头。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能超过自己。   「世人常说,女子当贞贤淑静,师母倒是与人不同。难道师母自小不曾读过《女训》,不曾习过《女德》?」   「不曾,我自小亲娘早逝,有娘生没娘教,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   她说的是气话,任谁被一个半大的小屁孩说没有妇德,只怕都不会太开心。反正自己应该已没什么形象可言,何必装什么世家贵妇。   匡庭生想不到她会这么回答,眼露讶色。   「那师母以为,女子应该如何?」   女子应该如何?这是一个半大的少年该问的问题吗?   她疑惑着,听出他语气中没有半点的鄙夷,心下奇怪,「别人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过自在的日子。谁若是不让我痛快,我就不让谁痛快。就算对方端着长辈的身份,若是为老不尊,我依然不会敬她。」   少年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眼底从惊讶到震惊,再慢慢平复。   他的眼睛转向刚才蚂蚁搬家的地方,蚂蚁群已经消失,想来都已搬到新的巢穴。他眸色飘远,不知望向何处,问道:「蚂蚁以母为尊,可这毕竟是少数,不知世间还有什么亦是如此?」   「据我所知,应该还有许多。与蚂蚁习性相同的还有蜜蜂,蜂群中的蜂王,同是蜂后。」   匡庭生收回视线,低垂着眼眸,常听说蜂王,他还以为是公蜂,没想到亦是母蜂。   他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少年的身姿削瘦如竹,像玉笋般挺拔劲瘦。就凭他的长相和身材,足以料定他长成后的模样,必是世间罕见的俊秀。   此时天空响起一道闷雷,她抬头看去,黑压压的乌云占据了半边天。   看样子雨要来了,她忙带着采青快速回去。   很快,豆大的雨点一颗一颗砸在地上。空气中很快泛起泥土的气息,夹杂着热气。她顾不上许多,提起裙摆,飞奔起来。   她的身姿轻盈,明明是极不雅观的动作,随着她的奔跑,却有着说不出的灵动。   匡庭生并未走远,他此时正站在一丛花草后面,雨点打在他的头上,身上,他似乎半点没有感觉。 第23章 将门   雨点渐密,又快又急,很快便是瓢泼大雨。雨势滂沱,以可见的速度润湿土地,积洼成池,汇成水流。   郁云慈站在窗前,感受着飘进来的水气由热变凉,最终全是凉爽。   她的怀中,抱着那好奇的檀锦,小人儿满眼的仰慕。舅母好厉害,说蚂蚁搬家是要下雨,果真就下雨了。   「舅母…真厉害!」   收到檀锦的表扬,她轻轻一笑,怕他人小抵抗力差。若是吹了凉气,而感染风寒得不偿失。于是抱着他放到炕榻上。   「不是舅母厉害,是万物有灵,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许多的奥秘。」   檀锦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煞是可爱,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此时天空中突现一道明雷,闪电的白光冲下来,像要劈开混沌的天地,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   她惊了一跳,捂住檀锦的耳朵,采青立马上前,把窗户关起来。   这道巨雷炸裂时,方氏正在指天发誓说自己之所以瞒下成氏的嫁妆,没有陪嫁给郁云慈,全都是为了将军府。   她嘴里的话音一落,雷声惊起。   刺目的白光中,她只看到郁亮黑沉的脸。心里一直打着鼓,今天的这天气太怪了些,什么时候不打雷偏她起誓的时候打雷。   「我堂堂将军府,难不成还靠一个妇人的嫁妆过日子不成?」   郁亮男人的尊严受到挑衅,他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才挣来那滔天的军功,被封为将军。他岂是一个靠妇人立足的男子?   方氏心道不好,多年前自己之所以能压住成氏,就是因为成氏摆的姿态太高,好像将军府的一切都是靠着她与国公府。   将军自觉在成氏面前抬不起头,故而夫妻生隙。而自己,一直都小意温存,视将军为天,所以这些年来,将军才会对自己宠爱如一。   「将军,这都是妾身的错。若不是妾身自甘为妾,一顶小轿进门,别说是嫁妆,便是衣物,姐姐也只让我带六身。清姐儿和胜哥儿有我这个娘亲,是他们命不好…」   她哀切地哭起来,唇咬着,脸色苍白。   当年她进府时,成氏确实十分苛刻,除了换洗的衣物,什么都不让她带进府。   郁亮听她提起当年,刚才的怒火消去大半。若不是他唐突方氏,方氏又怎么会委屈为妾?这么多年以来,方氏对自己情意深重,视他为天,确实是个贤慧的。   「那你也不能扣下成氏的嫁妆。」   「将军,是妾身一时胡涂。可是若是没有那些东西,清姐儿将来嫁人怎么办?还有胜哥儿,很快就要议亲,给女方家下聘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别人会怎么笑话我们将军府?将军,是慈姐儿重要,还是将军府重要?」   郁亮脸色又开始发黑,他本是无根基的穷小子,因为抗敌拼命才得了大司马的看重。封为将军后是得了不少赏赐,但那些赏赐比起世家几代的积存珍宝来说,不值得一提。   方氏从他的脸色能看出他的犹豫,「将军,慈姐儿嫁的是侯府,哪里就真的穷到当嫁妆。分明是她不满妾身,不想顾着府中的姐姐和弟弟,才会故意让妾身难堪的…」   人的心都是偏的,比起郁霜清和郁全胜,郁云慈在郁亮的心中几乎可以忽略。如果不是为了面子,他哪里会来质问方氏。   次女出嫁时,那嫁妆他虽然没有细看,却也粗略扫过一眼。见次女无异议,便什么也没有说。谁知那逆女嫁人后暴露真本性,极像成氏,竟敢让世人看将军府的笑话。   他又怒又气,别人指责他扣留发妻的嫁妆,令他觉得颜面无存,威严扫地。   方氏与他多年夫妻,自认为将他的性情摸得透透的。心机不多,为人自大又有些虚荣,还有那么一些自卑。   「将军,慈姐儿出嫁时,妾身与她商议过此事。是她亲口同意把那些东西留给清姐儿和全哥儿的,谁知她一嫁进侯府,就变了卦,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挑唆。」   说起这个,郁亮的眉头紧皱,他也觉得次女嫁人后性子变化太多。   「将军,妾身想着,会不会是国公府那边…?」   提到国公府,郁亮脸色更黑,粗声粗气地道:「此事先放在一边,先好好查清楚,免得慈姐儿被人蒙蔽,做了傻事。」   「妾身知道了。」   外面雨势不减,看样子要下一夜。方氏原本以为雨大留人,郁亮不会离开。哪成想着他还是冒雨离开了。   他一走,方氏面色阴着,很是吓人。   西厢的郁霜清立马掀帘进来,「娘,爹说了什么?可有说要归还那些东西?」   「归还?那是不可能的,没有成氏那死鬼留下来的东西,你拿什么当嫁妆?不说是你,胜哥儿用什么去给别人下聘?你放心,在你爹心里,你们姐弟俩比那死丫头重要多了。」   「可是娘…夜长梦多,若是那死丫头到处乱说,女儿的名声…我不要被人嘲笑…便是将来嫁人,只怕在婆家也难抬起头来。」   方氏眼垂着,遮住里面的恨意。   「你放心,娘有法子。」   「娘,什么法子?」   方氏抬眸,眼里恢复往日慈母的温柔,轻轻地拉过女儿的手,「我的清姐儿,一定会嫁给高门当正妻。十里红妆,福泽延绵。」   「娘…还是娘最疼我…」   郁霜清靠在她的身上,母女二人相偎在一起。   方氏的心里渐渐有了决断,她的清姐儿,自小懂事。论长相才情,在一众贵女中都是出色的。她绝不能允许自己的女儿走自己走过的路,受自己受过的苦。   无论如何,那死丫头必须是清姐儿的垫脚石。只有踩着成氏的女儿,她的清姐儿才能站得更高,过得更好。   一夜雷雨过后,天气凉爽了一些。   郁云慈便让采青不用再加冰块,把窗户打开通风。让凉风流通,去去屋子里的浊气。   正欲去檀锦的屋子,就见传画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帖子。   「夫人…匡…家送…来的。」   郁云慈接过帖子,自己还是头一会见到古代的请帖。淡粉底子烫着银边,纸张上像是有花瓣,不是画的,而是原本浆在纸里面的。   近闻,有股淡淡的花香。   翻开来看,娟秀的字体,赏心悦目。连蒙带猜,原是匡家大夫人请她后天过府,替匡家二小姐做及笄礼上的正宾。   想到那个少年,她对这个神秘的匡家起了好奇之心。   「匡少爷怎么会认侯爷为师父?」   「夫人有所不知,侯爷与匡大爷交好,匡大爷便以匡家剑法相赠侯爷。侯爷所学皆是匡家武学,所以匡少爷才会自小就拜侯爷为师。」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侯爷算是匡家同门。   只是匡家既然是武学世家,随便寻一个人亲自教导匡少爷岂不更好,为何舍近求远?她有些疑惑,又怕问主多露陷,只能放在心里猜测着。   采青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也在替匡家感慨,道:「匡家唯今只余匡少爷一根独苗,不说是匡家上下,就是侯爷,都很是看重匡少爷。」   匡家就一根独苗?   为何这样的武学世家,就只余一个独子了?   「匡家子嗣单薄…真可惜…」   「可不是嘛,四十年前,匡家一门四子随武神出征,归来仅一子,且身受重伤。匡老将军回京五年后跟着去世,令人惋惜。十二年前,匡大爷和匡二爷随大司马再战崇岭关,那次依然艰险,匡二爷战死,匡大爷剩了半条命…匡家忠肝义胆,让人敬佩。」   听起来这匡家全是死忠的,就好像她知道的历史上的某个家族。也是男丁战死,府中全是女子,还有一根独苗。   采青说的大司马又是谁,听着不像是匡家人。她凝眉细想着,好像有些印象。这个大司马似乎姓程,身份极高,他的女儿好像就是当朝的皇后。   「大司马…」   「大司马原是匡家的家将,当年曾随武神出战。可惜那次匡老将军身子受损,若不然…天妒英才,便是匡大爷,都早已不在了…」   郁云慈心下恍然,心里感谢着采青的解惑,面上却是半点不敢显露出来。   怪不得侯爷对匡庭生那么严格,原来那少年肩负着光复匡家的重大使命。这样生来就关系着家庭兴亡的孩子,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可怜。   正说话间,左三在外面求见。传画出去,不一会儿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雕花小盒。   「夫人,这是侯爷派人送来的,说是给匡二小姐的正宾礼。」   郁云慈打开一看,朱色的锦缎中躺着一枝桃花碧玉簪。玉质细润,如水般通透。握在手心中,沁凉一片。   方才她还在想送什么礼好,他倒是解了急。 第24章 肚兜   隔日,天气放晴,她带着采青去匡府做客。   因为是第一次出门,她还是有些小小的兴奋。可惜一路都是乘轿子,无法好好逛逛古代的街市。但能隔着轿帘听外面市井的喧闹声,那种置身异时空的别样感觉,还是让她感到惊奇。   匡家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一般武学世家应该是门口蹲着石狮,霸气威武的。而匡家给人的感觉,像是隐在闹市中的书香世家,门外的匾额上仅写着匡府二字,再无其它的装饰。   进入庭院中,古树参天,幽静安祥。就是因为太过安静,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匡大夫人与她想的也不一样,原本想着见到的应该是一个爽朗的妇人。在她的印象中,武将的夫人同样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不想匡大夫人是个书香味浓重的女人。   举首投足间,都是大家主母的风范。   衣裙淡雅,轻言细语,把她引进内院。   屋子里简单布置过,以简雅为主。正中坐着一位老妇人,深青色的禙子,头上戴着同色的抹额,手中捏着一串佛珠。   郁云慈进去时,老妇人仅是抬了一下眼皮,很快便垂下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老妇人的身边,还有一位看着不到三十的妇人,衣裙素净,除了发簪耳铛,再无其它的首饰。   匡大夫人一一介绍过,老妇人是匡老夫人,妇人则是匡二夫人。两名少女皆是匡大夫人所出,亦是匡庭生的姐姐。   长女匡如月年已十六,梳少女单髻,垂以发丝表明未嫁之身。次女匡如歌梳双髻,行过及笄礼后,则可以改为单髻。   匡老夫人精神尚可,看着身体还算健朗。但相由心生,由相面上看,平日里应少有欢笑。那位匡二夫人更甚,两颊耷着,脸有苦相。   如此喜庆之日,并无太多的欢喜。   郁云慈再次感到压抑,刚才进来时的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她还以为,匡如歌行及笄礼,应该请了不少的客人,不想唯有自己一人。或许正是因为侯爷与匡家交好,自己才会被请来当正宾。   一切按章程进行着,轮到郁云慈时,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玉簪,插到匡如歌的发髻中。然后她便退到一边,看着匡大夫人替女儿加服。   礼成后,匡如歌行礼。   等下人们进来收拾时,匡老夫人已由下人们扶着回去了。便是那一直不说话的匡家二夫人,也跟着告辞。   匡夫人带着郁云慈去到花厅。   「今日多谢景夫人,我原本想着自家人观礼就成。不想那天庭生回来说,景夫人见识与常人不同,我遂起结交之心。不瞒景夫人,我匡家多年不问世事,极少与人打交道。府中仅余妇孺幼子,关门度日。若不是景侯爷收庭生为徒,只所世人早就忘了我匡家。」   匡大夫人的声音不大,但她言语中的无奈郁云慈听懂了。这就是英雄后代的悲哀,壮烈过后,留给家人的只有伤痛。   此时,换好衣服的匡如歌和匡如月一起进来。匡如月更像匡夫人一些,娴静温婉。而匡如歌看着更加开朗,略显活泼。   姐妹二人重向郁云慈行礼。   「她们被我拘惯了,此前多年,我匡家无男人顶事。婆母早年丧夫,后来丧子,一颗心都交付给了佛祖。若不是有庭生,只怕早已皈依佛门。弟妹寡居多年,无儿无女,早已绝了尘世之心。程家大义,并未提出和离之事,弟妹亦痴心二弟,没有改嫁之心。」   听到程这个姓,郁云慈就猜想,匡二夫人是不是大司马家的姑娘?但她没有问出来。   匡大夫人幽叹一声,「若不是我还有三个孩子,只怕也会与她们一样,干脆长伴佛祖。我们这一家的女人,实在是不方便抛头露面。」   郁云慈不知说些什么好,这个时代家中无男丁的痛苦她并不是很有体会。不过以身度之,满府的女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一的男丁还小,在外人的眼中,确实是败落之相。   难怪匡家在书中是隐世武家,极少提及。   「娘,女子怎么了?没有女子哪里来的男子?」   「如歌!」匡大夫人脸一沉,转而歉意地看向郁云慈,「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她无心之言,还望景夫人不要在意。」   郁云慈倒是喜欢匡如歌的性子,这姑娘的想法前卫,若是在现代,再正常不过。   「匡二小姐说得没错,其实许多事情女子一样可以。之所以会被别人诟病,被人指责,那是因为她站得还不够高。若是她站在极高的位置上,拥有至上的权力,谁还会在意她是女子或是男子。」   匡大夫人面露惊讶,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怪不得庭生说他师母见识过人,果然如此。」匡如歌欢喜地道,看向郁云慈的眼神多了一份热切。   此时,匡庭生玉竹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身后是光亮,黯淡在他的容颜之下。少年独有的纯净之气,与天生的绝世五官照亮了整个屋子。   若说匡如歌是匡家的生机,那匡庭生就是匡家的希望之光。   这光太耀眼,总有一天,会冲破匡家幽静的古宅,现于人前,光照世人。   「师母刚才的话,庭生闻所未闻。但仔细一想,深觉有理。」   「我觉得景夫人说得很对,若是……」匡如歌余下的话被匡大夫人一看,便咽了下去。   郁云慈不想别人觉得自己有些惊世骇俗,道:「道理是不差,但女子想出人头地何等艰难,世间对女子过多苛责。稍有不慎,便会千夫所指。同样的事情,于男子而言轻而易举,对女子来说,则是坎坷崎岖。想要做到人上人,必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匡庭生垂眸,若有所思。   匡大夫人忙招呼郁云慈用茶,茶水是匡家人特制的,带着花朵的芬芳还有竹叶的青香。入喉极润,过后口有余甘。   见她喜欢,临走前匡大夫人命人送了一罐。   郁云慈没有推却,雅人行雅事,一罐密制的茶叶,足见匡家人对她印象还不差。   轿子停在侯府门口,采青扶她下轿,不想角落里出来一个人,正是原来的丫头如晴。   如晴手中拿着一样东西,用布包着。   「二小姐,这是夫人交给你的。夫人有话带给二小姐,说二小姐是聪明人,看了东西就知道怎么做。夫人还说,这样的东西她有的是,若是二小姐不孝顺,她不敢保证这东西会到什么人的手里。」   采青把东西接过来,如晴便离开了。   不用打开,郁云慈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回到房间里一拆开,里面是一件桃红色的肚兜。绣着花朵儿,一看就是少女的样式,想都不用想,就是原主的。   方氏这是在要挟她!   她把东西一卷揣进怀中,疾步出门。   一路直奔侯爷的院子,守门的侍卫通报后便请她进去。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深紫锦袍的男子自书后抬眸,看向她。她方才的鼓起的勇气立马瘪下去,但一想到事关自己的生死,又重燃斗志。   景修玄看着她手往怀里掏,脸色寒一分,再看她拿出一件桃色的肚兜放在桌子上,面上更是黑寒。   肚兜上的花儿正好露出来,红艳艳的,中间绣着黄色的花蕊。细细的带子垂在桌边,晃了几下。   「何意?」   「侯爷,这是我的贴身对象…不过却是之前在娘家时穿过的。方才我那继母派人送过来,说这样的东西她那里多的是,要是我不听她的话,她不敢保证把东西送到谁的手上…」   他把手中的书一丢,书砸在桌子上,发出闷响。   她一缩脖子,感觉着那股强烈的怒火。其实她此举是在赌,赌他不会坐视不理。既然他看重侯府的名声,那作为他的夫人,他应该不希望别人任意诋毁。   同时她也怕,怕男人心思难测,会因此事而厌弃她。若她当真被休,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就等着方氏将她随意揉圆搓扁。   「你有何计策?」   他一问话,她的心神就定了,舔舔唇,清了一下喉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漫不经心地「哦?」一声,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神幽幽暗暗,深不见底,就那样睥睨着她。   那种无形的压迫之感,令她头皮发麻。   方氏在威胁她,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妥协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被方氏榨干所有的价值。最后她的下场定然不会好,说不定与前世殊途同归。   所以,为了活命,她必须要先发制人。   她不敢躲闪,回视着他。   「她不仁我不义!请侯爷替我寻十个乞丐,全要男子,越猥琐越好!」 第25章 红痣   将军府内,方氏正在问如晴的话。   「你把东西送给二小姐时,她脸色如何?」   如晴低着头,若不是自己和如翠还有用,只怕夫人早就把她们卖了。夫人交待的事情,她不敢不办好。   夫人交待过,一定要亲手交到二小姐的手上。   她问过门房,得知二小姐去匡家做客,就一直守在门口。要是夫人知道二小姐不仅没被侯爷厌弃,还能风风光光地出门,不知会不会一气之下发卖自己?   「回夫人的话,二小姐脸色如常,什么话都没有说。奴婢看着她像是做客回来,奴婢打听过…今日二小姐是去到匡家给匡二小姐的及笄礼做正宾。」   「什么?」郁霜清惊呼出声,怎么可能?那样德行有亏的女子,匡家怎么会请去做正宾,会不会是弄错了?   「你可打听清楚了?」   「奴婢打听得清清楚楚。」   方氏脸色很难看,她几夜没有睡好,眼下还有青影。虽用脂粉遮过,却显得很没有精神,略有浮肿。   「你做得好,下去吧。」   如晴立马被婆子带下去,她一走,郁霜清再也忍不住,「娘,你说侯爷会不会对那死丫头动心了?」   否则为何他明知死丫头和绍陵表哥的事情,还要忍下来。别听外面说什么是侯府表小姐和绍陵表哥有私情,以景侯爷的为人,难道看不出来那是死丫头用的障眼法?   那死丫头除了长得好看些,其它的没有一样上得了台面。那样庸俗的女子,景侯爷怎么就能倾心?莫非他和别人一样,只爱美色,不看内在?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   郁霜清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她看上的男人,眼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怎么能让别的女子先占据他的心。   她不允许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来得及的,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娘,我们不能再等,一定要阻止他们在一起。若真让他们日久生情,女儿怎么办?我不想再受这样的煎熬,半刻都不想等,娘…」   「娘知道,你放心,她看到娘送的东西就知道怎么办了。若是她敢不从,休怪我不念母女之情!」   郁霜清不知道自己娘送的是什么东西,但娘做事向来稳妥,她希望事情如娘说的那样顺顺利利的。   她心里期盼着,从方氏的院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一宿没怎么合眼。   就连在梦中,她都梦到自己嫁进侯府。十里红妆,人人羡艳。她坐在花轿中,想着将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听着外面别人羡慕的议论声,笑醒了。   醒来后,看着还在自己的闺房中,不免有些失望。   但梦是祥兆,说不定自己很快就能嫁进侯府。如此一想,重新欢喜起来,命丫头给她梳了一下最时兴的发髻,穿上最好看凤仙裙,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用过饭后,照例去方氏的院子。   不想迎面看到一个慌慌张张的婆子朝母亲院子跑去,那婆子似乎还看了自己一眼,眼神落在自己的胸前。   难不成是自己今日穿的衣裙太好看,好看到令婆子忘记礼数,明目张胆地看自己?   她心里一喜,论长相,她不比那死丫头差。   自古男人皆爱美色,将来她成为侯夫人,那男人肯定会为自己倾倒,宠爱有加。就像爹对娘一样,呵护备至二十年,恩爱不减。   那婆子跑到方氏的院子里,来不急喘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门外来了许多乞丐…说是与大小姐…」   听到乞丐两个字时,方氏正想训斥这不知礼数的婆子。不想接下来婆子说到清姐儿,她忙问道:「说大小姐什么?」   「他们说…与大小姐…有情…」   「胡说八道!」   方氏气得发抖,「呼」一下站起来,「快说,他们怎么说的?你们是死人吗?不知道把人赶走?」   那婆子被她一吓,立马跪下来,「夫人…府门外围了许多人…那些人都说曾与大小姐…春风一度…」   赶过来的郁霜清听到,整个人呆住。   她「啊」地叫一声,上前就去踢那婆子,「快,拉出去打死!」   「你这孩子…她不过是来报信,你打死她做什么!」方氏喝住女儿,看着倒在地上的婆子,按住心头急怒,厉声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婆子早知此事不落好,可是不来报,她只会更惨。   「夫人…他们说大小姐…胸前有一颗红痣…」   郁霜清脑子里「嗡」一下,接下来她什么也听不到。怪不得刚才这婆子看自己胸前,莫不是在想她到底有没有长红痣?她看着娘带着下人们离开,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   就算是没有一个人,她仍感觉自己像被人剥掉衣服般的难堪,身体动都动不了。而且四周好像有许多的嘲笑声,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   他们讥笑她,羞辱她。   「啊!」   她大叫一声,人跟着冲了出去。   将军府的大门处,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十来个乞丐正口沫横飞地向围观之人讲述着他们与将军府大小姐的风流艳事。   尤其是那颗红痣,他们描述起来香艳无比,似乎极爱那美妙的雪中一点红。   「张老六,你胡吣什么呢?那日与郁大小姐共同的人明明是我。你们不知道,郁大小姐那颗红痣长得妙啊…」   「胡说,明明是我…」   「是我…」   「不对,是我才对……」   众乞丐争吵起来,都说与郁霜清春风一度的人是自己。方氏人在门后,听到声音,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些下作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敢在将军府的门口就那么大声诬蔑清姐儿的贞洁?她的手死死地掐进手心,紧咬着牙关,恨不得命人把那些当下打死。   外面响起哄然大笑,围观的人开始起哄。   「张老六,你说和郁大小姐睡过,那你来说说,郁大小姐滋味如何啊?」   张老六舔着唇,咂巴一下嘴,眯起眼来,似在回味,「妙不可言哪!就好比天天吃馊饭硬馍的,突然有人请你吃了一道里河鲥鱼,细滑无骨,食之难忘。」   「好你个张老六,还会拽酸词,那什么里河鲥鱼,你吃过吗?就拿它和郁大小姐相比,到底有没有个准头啊?」   张老六似乎急了,脸胀得通红。本来黑黝的肤色,看着红胀胀的,引得那取笑的人和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此时,郁霜清已赶到门口。外面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那些笑声听得她耳中像厉鬼索命。她整个人都在发麻,手脚冰凉。   她的眼木然着,死死地盯着紧闭的大门。   方氏回头一看,被她脸上的狰狞吓一跳。   「清姐儿,你赶紧回去,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听的。」   「娘…一定是那死丫头…一定是她做的。娘…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郁霜清说着,人就要往外冲。方氏对婆子下人使眼色,众人把她拉住,她拼命挣扎着,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那死丫头一定得死!   那死丫头怎么敢这样羞辱她?   她胸前长有红痣的事情除了她贴身的丫头和亲娘,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人知道,那死丫头莫不在府里时就憋着坏,偷偷打听她的私事?   好一个心机歹毒的丫头,她和娘怎么就被骗了呢?   方氏同在心里后悔着,早知那死丫头都是装的。她怎么可能让对方嫁出去?千般算计到头来,反倒害了清姐儿。   那些腌臜的人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她的清姐儿,就算是被压下去,清姐儿的名声也毁了。别说是嫁进高门,便是一般的人家都不敢聘为正妻。   那死丫头好毒的心思,是不是因为昨天她派如晴送东西过去,所以那死丫头才起了歹心思?要真是那样,岂不是自己害了清姐儿?   不,都是那死丫头心毒,不顾姐妹情份,一出手便是置清姐儿于死地。   「你们赶紧把大小姐带回去,好生照应着,大小姐若是任何的闪失,你们全部乱棍打死!」   她狠狠地吩咐着,下人们哪敢不从,几人硬拉着郁霜清离开。   门外那些污七八糟的戏谑声还在不停地传入耳中,方氏朝几个家丁使眼色。那几个家丁之前已经出去驱赶过那些乞丐。   可不知为什么,围观的人中似乎有人在护着乞丐们,把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夫人…若不然报官吧。」   将军府的管家看情形不太对,那些人有备而来,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们冲着的是将军府,眼下将军不在府中,夫人一介妇人若是出门理论,只会招来别人的非议和羞辱。   方氏眼前发黑,气得浑身发抖。   她知道自己不能出去,出去只会更中了那些人的计。   「好,你一边派人去报官,一边派人去找将军。」   「夫人放心,老奴已派人去寻将军了,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方氏一手按在胸口,她身边的婆子忙上前扶住她。她咬着牙,目眦欲裂。都怪她太过仁慈,才会有今日之祸。   千不该万不该留那死丫头一命,应该早早弄死,一了百了。   「哟哟,张老六,按你这么说。你可就是将军府的姑爷了,郁将军是你的丈人,郁夫人就是你的岳母。到时候摆喜酒,可别忘了请大伙都去喝一杯啊!」   「一定一定,以时候大家都来赏光……」   「你们是谁?竟然敢在将军府门口生事,全给我抓起来!」   方氏眼里有了神采,是将军的声音。   郁亮虎目一扫那群乞丐,他话音一落,将军府的门就开了。里面的家丁鱼贯而出,开始上前去抓那些乞丐。   「别啊…岳父大人,小婿这厢有礼…」   「我才是将军府的姑爷…」   乞丐们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只把郁亮气得脖子梗起青筋。刚才府中的下人去寻自己,说有人在府门外污蔑清姐儿的名声,他还不信。没想到事情比他想得还要糟,这些人岂止是污蔑,根本就是欺辱!   「堵住他们的嘴,全部押去顺天府!」   「将军,您怎么不听他们好好说说。毕竟是与郁大小姐有过夫妻之实,若是误抓了,只怕到时候郁大小姐心疼夫婿,与将军您心生间隙。」   有人替乞丐们报不平,郁亮眼一瞪,看向说话的中年男子。   「你是何人?」   「路见不平之人。」   中年男子并不惧怕郁亮,而在此时,挣开的张老六学着书生的模样朝郁亮行礼,「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小婿惭愧,没能发乎情止乎礼,与郁大小姐做下丑事。但男子必须有担当,小婿请求岳父大人,将郁大小姐下嫁,必将疼宠有加。」   「你放屁,老子才是郁大小姐的相好…」   「我是…」   「你是?那你说说,郁大小姐胸前的红痣是长在左边还是右边?」   张老六一时语塞,似乎真的答不上来。那问话的乞丐得意地挑着眉,「答不上来了吧,我就不告诉你…哈…」   人群也跟着笑起来,郁亮的脸黑得吓人,脖子上的青筋梗得更粗。   他手往腰间一摸,这才发现自己出门会友,未佩戴宝剑。   看到他的动作,张老六快速往后一退,大声嚷着,「呀,岳父不认女婿,想杀人灭口了!」   张老六叫着,余下的乞丐跟着「呼拉拉」散开,朝人群中跑去。人群自动地让出路来,很快十来个乞丐跑得无影无踪。   过了好大一会儿,围观的人也跟着散去。   郁亮黑着脸,气得一脚踢在门口的石狮上。   方氏就站在门里面,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郁亮抬脚进府,大门很快紧闭上,隔绝了一些人的探头探脑。   「将军…清姐儿被人欺负至此,妾身恨不得手刃那幕后指使之人…」   「幕后指死的人?你知道是谁?」   方氏暗气,这个头脑简单的男人。难不成真以为自己的清姐儿会与那些下贱的人有什么瓜葛不成?   「清姐儿自小守礼,从不在外抛头露面。她的私密之事,除了妾身和服侍她的丫头,还有谁能知道?也是清姐儿没有防人之心,她把别人当亲妹妹,哪成想着别人却长着蛇蝎心肠,恨不得置她与死地…」   郁亮的眉拧在一起,她指的是二丫头?   二丫头虽然和成氏一样,心眼多了些,但不至于会害大丫头。她也是郁家女,败坏大丫头的名声对她有什么好处?   方氏心冷下来,这男人莫不是在怀疑她的话?曾几何时,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居然变得如此多心?   「将军…您莫以为妾身乱说的…您想想看,她根本就是存心要毁掉我们将军府的名声,若不然,出嫁女会新婚不久就去当嫁妆?妾身知道…她这么多年,怕是在心里恨着妾身,以为姐姐的死,与妾身有关。妾身何错之有,不过是爱慕将军,愿意不计名份和将军您在一起,怎么就这么让人容不下…呜…」   每每提起当年之事,都会引起郁亮的愧疚之心。   这次也不例外,一想到方氏进府里受过的委屈,和那时候天天端着脸的成氏。郁亮的心里开始慢慢相信她的话,比起成氏,方氏份量更重。   他大喝一声,「把我的剑拿来!」   一个随从很快跑远,不大一会儿,取来他的佩剑。   他一把抓住,转身出了将军府。方氏在他的身后,露出冰冷的眼神。但愿这次,将军能替清姐儿讨回一个公道。   否则…   闻讯赶来的史文轩和郁全胜一听事情的经过,连忙追上郁亮,朝侯府奔去。   郁亮提剑赶到侯府的时候,侯府的门是关着的。他怒气冲冲地拍着门,随后史文轩和郁全胜便到了。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聚集人群。   郁云慈听到下人来报,微微一笑。郁亮来得可真快,不知方氏喜不喜自己送的大礼?所谓礼尚往来,昨天方氏派如晴送礼来,她若是不回礼岂不显得没礼貌。   她带着采青和传画,赶了过去。   侯府大门一开,郁亮只见次女一脸欣喜地迎出来。   很快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脸色大变,立马捂脸大哭,   「父亲…您每次来侯府提着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侯府里住着的是你的仇人,而不是女儿和女婿。女儿究竟哪里惹得父亲不痛快…让父亲提剑上门…」   「你还有脸哭,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父亲…女儿一直呆在侯府里,哪里也没有去。女儿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父亲如此生气…」   郁亮的怒火无处发,看次女这样子,不像是她做的,可方氏却说事情是二丫头弄出来的。一时间,他有些分辩不清。   「为父问你,将军府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当真不知情,当真不是你做的?」   郁云慈放开手,面露惊讶,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却是顾不得擦,焦急地问道:「父亲,咱家出什么事了?可是母亲又病了?女儿不孝,光顾着侯府,连母亲生病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围观看戏的人开始小声议论,有人说将军府的那位郁夫人真够有本事的。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丑事,她还能怂恿郁将军来质问原配生的嫡女。   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他们这边。   史文轩觉得有些不太妙,微皱着眉头。   此时,郁全胜往前站一步,「二姐,事实若是你做的,你就赶快认下。你可知母亲被气成什么样了?还有大姐,恐怕以后都没脸见人。你赶紧回去,向她们赔罪!」   郁云慈这才看到郁亮身后不远的郁全胜,对方唤她二姐,莫不就是原主的便宜弟弟。那这弟弟身边的男子又是谁,两人看着有一两分相似。   而且他们的气质很像,站在一起,就像亲父子似的。   她突然明白上次她胡诌方氏与有染时郁亮的脸色,是不是来源于这个男子?   只是这个弟弟,身为武将之子,反而习文不学武。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连这样幼稚的话都说得出来。   「我要赔什么罪?我连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哪里得罪大姐了?」   上一次沈绍陵在侯爷面前提到她身上的胎记时,她就记起书中的某个细节。既然是甜文,自然少不了男女主圈圈叉叉的事情。   书里描述过郁霜清胸前长有一颗红痣,极为美妙,男主很是喜爱,常常爱抚。她把此细节记在心里,知道是这是还击方氏母女最好的利器。   她无法把书中的男主和现在的侯爷想成一个人,在她看来,书中的男主与他所知道的侯爷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她想着,或许她看的是盗版。   郁亮见次女确实是不知情的模样,心里升起怀疑。   而郁全胜只想着如何洗清大姐的名声,高声质问,「那些贱民难道不是你找的,你就是想害大姐,败坏大姐的名声。亏大姐以前那么护着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若你还有些良心,就赶紧承认错误,请求大姐的谅解!」   郁云慈盯着他,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全是书生的迂腐。无论是不是她做的,她都不可能向郁霜清认错。   她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旁边中年男子的脸上。   然后她表情痛苦,哀伤地看着郁亮,「父亲…女儿真替父亲您不值……」   「父亲,您是英雄,向来正直不阿,顶天立地。可是有些人为了自己的私欲,一再地欺骗您。您对人忠肝义胆,别人却包藏祸心,欺瞒于您…」   郁亮最近本就十分纠结儿子长得像方氏表兄的事情,闻言脸色更黑。   史文轩心里一突,暗道不好,忙劝郁亮,「将军,我看二小姐是真的不知情,或许那事别有隐情,得仔细详查。」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出声,别人就注意到他了。   以前没往那方面想还好,自打往那上面想过之后,郁亮越看儿子就觉得越像史文轩。两人不在一起时,郁亮反复说服自己。   真当看到两人站在一起,那极似的样子,他又动摇了。   「父亲…女儿一直不忍心说,可是现在弟弟越长越像……」她不知道这中年男子是谁,于是含糊着。「不瞒父亲,您不在府里,母亲经常与人相会…女儿撞见过几回…」   语焉不详的话,更能让别人浮想联翩。   不光是郁亮,就是围观的人也开始私语,声音越来越大。   史文轩终于知道哪里不对,郁二小姐分明就是暗指自己与表妹有私情。看来确实如表妹说的,成氏留下的这个女儿那么多年都是假装的。   「二小姐,按礼来说,你也得和清姐儿胜哥儿一样叫我一声表舅。人常说外甥似舅,我母亲与你母亲的亲娘是亲姐妹,胜哥儿像我不足为奇。」   原来是方氏的表哥。   这真是让她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外甥似舅不假,却没有听说过似表舅。而且还有一句话,叫做表哥表妹,天生一对。这话还是母亲教我的,不知表舅有没有听说过?」   郁亮喘着粗色,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母亲真的和你说过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是母亲教的…那时候母亲天天劝女儿和侯府退亲,说要把女儿嫁到沈家,并且用这句话劝女儿…女儿觉得不对。这门亲事是女儿亲娘订下的,哪有毁婚的道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将军夫人这话真是金玉良言哪!」   很快,有人开始起哄,伴随着大笑。   郁亮铁青着脸,死死地看着站在一起的史文轩和郁全胜,一言不发地提剑折回。   史文轩心道要糟,他阴鸷的眼神看向郁云慈。郁云慈从他的眼中看到和沈绍陵一样的眼神,暗道方家真是邪门,怎么表亲什么的都是一个德行。   全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水蛭。   郁亮满脑子都是那句表哥表妹天生一对的话,他现在只想好好问问方氏,那话究竟是不是她说的,她和史文轩到底有没有私情?   他步步生风,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将军府的门口,又围了一群人。   他拔开人群进去,就看到跪在地上的一名男子。   男子青色的锦袍,长相中等,唯独眼神不太正,似有淫气。   「你是谁?」   郁亮厉喝着,那男子看到是他,双眼一亮,忙道:「将军,晚辈姓吴,字仲林。出自钟山伯府,在府中行五。说来惭愧,晚辈痴恋郁大小姐,已入魔障。去年郁大小姐随郁夫人去京郊庄子避暑,晚辈偷偷跟去。有次郁大小姐沐浴,被小生看到…小生日夜难忘,不想酒后失言,被一路边乞儿听去,才有今日之祸。小生愿意负起责任,娶郁大小姐为妻,求将军成全!」   说完,吴仲林磕了三个响头。   郁亮恨不得一脚把他踢飞,不过比起那些乞丐,这位吴仲林好歹是伯府的公子。钟山伯府虽然没落得不成样子,但总归是正经人家。   事情若真是如他所说,那之前方氏说是二丫头故意陷害大丫头的话,便全是假的。   跟来的史文轩眯着眼,陷入深思,越想越觉得蹊跷。   郁亮晾着吴仲林,自己进了府。   方氏正抱着要寻死的郁霜清,痛哭流涕,「清姐儿,你千万不能做傻事。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办?你爹一定会替你讨个公道的!」   郁霜清不是真的想寻死,她只是无计可想。   「讨什么公道?」   「将军…」   「爹…」   「我来问你,你确定这事是慈姐儿做的吗?」   方氏被他问得心惊,那死丫头又说了什么,怎么将军反倒过来质问自己?   「将军…除了她,妾身想不到别人……」   「哼,想不到别人,所以就赖在慈姐儿的头上。她不是你亲生的,你就可以这样任意诬陷吗?」   「爹…女儿的名声都没了…您难道一点都不在乎吗?娘说的又没有错,慈妹妹一直喜欢和女儿争抢。以前娘总告诉女儿,说她是妹妹,要让着她。可是她现在变本加厉,居然想毁了我,难道女儿还要忍吗?」   人就是很奇怪,当你看一个顺眼的时候,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从不去细想。可一旦起了疑心,那么她说什么做什么,你反倒会冷静地想上一想。   郁亮就是这样,他立马反问:「她已嫁人,贵为侯夫人,她要和你抢什么?」   郁霜清被问得一噎,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将军,清姐儿才刚遭受那样的糟心事…」   「确实糟心,不过好在事情并没有那么糟。钟山伯的五公子在门外求娶,这门亲事我会应承。」   钟山伯府?什么时候这个破落户会冒出来?   方氏母女迟疑着,也是府中的下人见她们母女哭得伤心,犹豫着没有实时禀报,所以方氏不知道府门外发生的事情。   「吴五公子已经承认,是他曾偷看过清姐儿洗浴…然后醉酒失言被人听去。他一听此事,立马赶来承认,要聘娶清姐儿为妻。」   「娘…」郁霜清惊恐地看着方氏,那钟山伯府的五公子,可是庶出。她不要嫁,她怎么能嫁给那样的男子?   方氏也不愿意。   「将军…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是不是太过草率?」   郁亮看着她,「那你说还能怎么办?清姐儿名声已坏,嫁给吴五公子已是最好的结果,你还想怎么样?」   「清姐儿可是咱们将军府的嫡长女,那吴五公子是个庶出,生母还是个歌女…」   「你不是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吗?依我看,干脆嫁给你娘家侄子,最是妥当,你看如何?」   方氏一愣,他的话为何阴阳怪气的?而且自己什么时候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的话?他从哪里听来的?   是不是那死丫头又胡乱编排她,将军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意已定,清姐儿就嫁去钟山伯府!」   他那质问的话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怕,万一问出什么来,又该当如何?他的心里不停地宽慰自己,方氏爱慕自己,不可能和别人有苟且。   可是次女说过的话,像针一样,时不时地在他心上扎一下,极其难受。   将军府和钟山伯府订亲的消息传出,果然把那乞丐闹事的事情给压下去了。方氏不甘心,派人私下去寻那些乞丐,哪知早已消失无踪,不知何时出了京。   最终,郁亮做主订下与钟山伯府的亲事。   事成定局时,郁云慈正站在景修玄的书房里。她心里也纳闷着,怎么就冒出了什么钟山伯府,真是便宜了郁霜清。   「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她做错了?   错哪了?   她是一点都不知道,她明明是请示过他,而且那十个乞丐也是他找来的,她哪里错了?   看她一副不知做错茫然的样子,景修玄冷哼一声。   「虎头蛇虎,手段粗鄙破绽百出。你是不是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会真相信一个堂堂的将军府嫡女会与低贱的乞丐有染?明显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陷害。最高明的计策,是合情合理,让人无法怀疑!」   她低着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自己只管报复回去,尽想着要痛快,没有把现在的人情世故算进去。   所以,那钟山伯的公子是他安排的?   「若是两军对阵,就凭你这样浅显的幼稚计谋,恐怕不到一个回合,就身首异处,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男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她一个女子,扯什么上战场?   「怎么?你还不服气?大到行兵布阵,小到与人周旋,皆能用到兵法。兵法最精髓之处在于,谋定而后动。谋不定如何动,只有挨打的份!你做事顾头不顾尾,思虑极不周全,迟早会吃亏!」   她把头埋得更低,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猛然听到「啪」一声,一本书落在她的脚边,封面上好像写着什么兵法。   「拿回去好好研读,仔细琢磨,我会考校你。」   她抬起头,不至于吧?不过是这次做事有些欠妥,不至于要学什么兵法吧?但她不敢反驳,他明显是不容人拒绝的模样。而且她还要靠着他这根大腿混日子,哪敢不听?   看到她颇为乖顺地捡起书,他脸色稍霁。   「出去!」   「哦。」   她抱着兵书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听到院门外左三的声音,让她收拾行李,明天去山庄避暑。   他刚才还把自己训得像个孙子似的,现在就要带她出去游玩,这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她托着腮,看着桌上那本兵书。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那男人对自己的教育莫不是先打一个巴掌,再来个甜枣? 第26章 怀疑   当她次日坐马车颠了一个半时辰到达所谓的避暑山庄时,才知道匡庭生已经在那。他的身边,还有另一个少年。   锦袍玉冠,看起来出身不低。   那少年唤匡庭生为师兄,她便想着应该是侯爷的另一个徒弟。   「师母,这位是贤王殿下。」   因为太子已立,余下的皇子们皆已封王开府。   郁云慈心一惊,原想着少年身份应该不低,没想到会是皇子。   「臣妇见过贤王殿下。」   「起身吧,在外不必拘礼。」   贤王殿下年纪不大,皇家的派头倒是很足,说话的腔调也很有气势。他用一种探寻的眼光睇着她,自上而下。   「本王的母妃是景夫人母亲的幼妹,算起来,景夫人是本王的表姐,莫怪长得如此像母妃。」   郁云慈只知道宫里的成太后是原主母亲的姨母,没想到贤王殿下的母妃还是原主的小姨。   原主背后靠着国公府的外祖家,宫里还有还有成太后和贤王的母妃,怎么就能落得那样的下场?   有这么多的靠山,这些人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方氏哄骗原主,最后让原主客死她乡的?   更令人费解的是,她不相信以国公府的人脉,还有成太后及贤王母妃的手段,会不知道原主是被方氏母女害死的?   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些所谓的亲人袖手旁观,由着原主被方氏母女算计。看着害死原主的凶手嫁进侯府,占着原主的位置,受尽宠爱?   在她的心中,当然没有把成国公府那一脉人视为亲人。但原主的那些亲人,对于原主,真是冷漠得让人心寒。   「不知太后和娘娘一切可好?」   「景夫人有心,皇祖母和母妃身体都很康健。」   贤王显然是考虑到辈份问题,即没有和匡庭生一样唤她为师母,也没有叫她表姐,仅是中规中矩的称她为景夫人。   只有这个称呼才是最不尴尬的。   郁云慈沉默着,她不知要如何再起话题,总不能厚着脸皮说要进宫去给成太后和贤王的母妃请安吧。   她装作看风景的样子,掩饰着自己的些许不自在。   他们所处的这个山庄不过是一般的小庄子,两面环山,东南两面则是大片的庄稼。此时盛夏,稻田里青绿一片,微风吹过,绿浪翻滚。   与京中的酷热不同,山下很是凉爽。   「本王听说,景夫人对于生灵万物知晓甚多,故而心生好奇。」   原是那天蚂蚁的事情,匡庭生跟贤王殿下提起过,所以这位贤王殿下出宫是来看蚂蚁还有蜂群的。   山庄里正好养着蜂子,出产的百花蜜很是醇香。   郁云慈心下无语,她昨天还想着是侯爷给的甜枣,原来却是陪几个孩子来看蚂蚁和蜜蜂。好在,她把锦儿一并带来了,正好让小家伙也一起玩玩。   「蜜蜂蛰人,想要近前看,必须先做防护。」   她不知道现在的养蜂人割蜜时是什么样的装备,于是让山庄的下人带着远远去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决定还是让人另做。   那个蜂农穿的是蓑衣,头上是用草绳编成的帽子,仅露出眼睛。   这样的装备既无法完全防止蜜蜂叮咬,也太过闷热。最重要的是贤王可是王爷,肯定不会穿农人的东西。   她想了一下现代的防蜂衣服,对采青交待下去。   很快,采青便和高氏下去忙活了。   「殿下,等防蜜蜂叮咬的东西做出来,恐怕等到下午。」   「如此,本王就等着。」   此时,一身玄色劲服的景修玄策马赶到。他先是看了一眼郁云慈,郁云慈忙站直身体,等待着他的吩咐。   「师母说,等做好准备,午后才能去看那些蜂子。」   听到匡庭生说要下午才能去看蜂群,景修玄「嗯」了一声,带着他的两个徒弟去后山练剑。   他们一走,郁云慈忙让喜乐把檀锦抱出来,一大一小开始在山庄溜达。   山庄不大,许是以前很少有主家过来住,屋子看着亦是十分的简单。原生原态,青砖瓦房,四周是黄泥土墙垒的围墙。   外面守着不少农人打扮的宫中侍卫,贤王出门,怎能不戒备森严。   她带着檀锦,很快便把山庄转完了。望着远处的农田,她没有犹豫,牵着檀锦的手,就出了后门。   庄子后面的农田,全是侯府的田产。   稻子已经抽穗,看穗头的样子,已经灌了浆。田梗上,开着各色的小花,一丛丛的,小且繁密。   稻田的最边上,有一条河沟。   一个中年汉子,正在河沟里起竹笼。   「你在做什么?」   汉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立马变得手足无措,「回…夫人,小的在起昨夜里下的笼子…」   像他这样庄户,平日里怎么可能见到贵人。昨天才知道今天主家会来庄子上,把他和婆娘惊得一宿不敢合眼。   寻思着主家来庄子上,他们是不是得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不,趁着夜里,他就把竹笼下了。   「可有笼到什么东西?」   郁云慈尽量放平语气,眼睛却没有离开那没在水下的竹笼。便是檀锦,也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那水面。   汉子一听,忙麻利地把竹笼提出来。   提到河边的草地上,这才把竹笼里的东西倒在一个盆子里。   有虾有小鱼,还有一窝鳝鱼。   汉子看到这窝鳝鱼,心里松了一口气。庄子上没什么好东西,听说贵人们都爱吃野味。他和婆娘寻思着,除去山上猎的野鸡野兔,就属河沟里的鳝鱼最养人。   鳝鱼形似长蛇,檀锦有些害怕。   但却抵不过好奇,这窝鳝鱼一条最大,其余的都是小的。   「舅母…我们把它们放了吧…」   郁云慈以为他是害怕,安慰道:「不怕的,锦儿。鳝鱼味美,很好吃的。」   檀锦低着头,轻轻摇了一下,指向木盆,「舅母…鳝鱼娘亲和它的孩子…我们不要吃它们,好不好?」   她心一动,看向他。   小人儿的脸上全是悲悯,她眼眶突然有些酸涩。锦儿必是自小失去父母,才会存有这样的慈悲之心。   「好…我们不吃。」   她对那汉子道,「把它们放了吧。」   汉子虽然奇怪,但夫人有令,哪敢不从。他把木盆端到水边,浸入水里,那里面的鱼儿全部游走。   不一会儿,只剩空盆。   郁云慈蹲下来,与檀锦对视。小人儿眼中似有泪花,她一把揽过,搂着他。   「锦儿,你可知道方才那不是鳝鱼娘亲,而是鳝鱼的父亲。鳝鱼是一种很奇特的鱼类,它们在出生的时候,所有的鳝鱼都是母的。等它们长大后生完小鳝鱼,就会变成公的。所以鳝鱼只有父亲,没有娘亲。」   檀锦睁大眼,刚才的忧伤烟消云散,剩下的全是惊奇。   便是那汉子,也挠着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冷漠平静的声音传来,那汉子忙弯腰行礼。   她转对看去,不知何时,侯爷带着匡庭生和贤王正站在不远处。很显然,他们听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   「也是听老农夫说的。」   景修玄看着她,转向旁边的汉子,「你可曾听老一辈人的说过?」   「回侯爷的话,奴才…没有听过。」   她低着头,刚才是为了缓解锦儿的情绪,所以有才会解释的。那确实是鳝鱼的习性,但想必在古代,还是极少有人知道的。   侯爷应该不会怀疑什么吧?   虽然她说的东西鲜少有人知道,可却是事实,又不是天马行空和光怪陆离的事情。或许他最多只是疑惑,不会联想到其它的。   景修玄果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庄子走去。   贤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跟上他。   落在后面的匡庭生眼神复杂,错后一步,低声询问,「师母,鳝鱼真的可以从母的变成公的吗?」   「千真万确,虽然无法理解,但事实确是如此。」   「哦……」   他好看的眼眸一垂,忙追上贤王的脚步。   走在最前面的景修玄正在拐弯处,回过头来,眼底似深渊,复杂莫名。那幽暗的眸色难辩,隐晦地看了她一眼。   她今日穿的是粉色的衣裙,走在绿意葱郁的田间,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儿,娇艳夺目。她一只手牵着檀锦,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姣好的面容神色柔和,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这个女子,怎么与之前所了解的完全不一样。   她说的事情,在此之前,便是他都闻所未闻。而她不过二九年华,又是从哪里听说的?她说农人相告,却明显有意含糊,无法说出确切的人。   据他所知,方氏在过去的十年中,极少带她出门做客,更别提出京。   一个人能伪装十年,骗过将军府的所有人,按理说应该是一个极有城府的人。从她最近的表现看,她绝不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或者说,她究竟是谁? 第27章 识破   纵使隔得有些远,郁云慈也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深意。暗自琢磨着,会不会是自己说得太多,让他起了疑心?   脑海中很快冒出被人当成怪物烧死的场景,仿佛能想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喷了一身的黑狗血,然后被架在火上烧死的情景。   自己吓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打滑。她整个人跌进田里,连带着檀锦的一只脚也没有田泥里。   「啊!」   她下意识惊叫一声,前面的三人齐齐回头。   男女有别,两个少年站着不动。就算是匡庭生和贤王是半大的少年,也不会不顾礼数去拉她。景修玄剑眉蹙着,像是犹豫了一下,大步转身走来。   「舅母…」   檀锦人小,拉了她几下,她纹丝不动。   其实是她跌进田里有些发懵,没有反应过来,否则哪里需要人来拉,自己就能站起来。等她站起来时,景修玄已到了跟前。   玄衣墨发,还有俊朗的五官。无论什么时候看,这男人都长得极好。反而是她自己,总在他面前露出最儿狼狈不堪的形象。   刚才还看着像朵花般的衣裙被糊上稀泥,她的发丝上也沾了一些。手上更是因为撑着身体,满手的泥。   裙子上挂着一只鲎虫,褐色的身体拖着长长的两叉尾巴,正挂在她的裙子上。她低头一看,随手就捏起,手指一弹,甩进稻田中。   他幽深的瞳孔一缩,变得更加难懂。   她以为他是嫌弃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于是提起檀锦,两人一齐站到田梗上。   「侯爷,让您见笑了。」   「嗯。」   他人已走远,留给她的是高大劲瘦的身影。她思忖着他那个嗯字,到底是见笑还是不见笑?   「舅母…锦儿自己走。」   檀锦以为是自己拖累她,她才会跌进田里,很是自责。再也不敢让她牵着,眼眶里都有泪水在打转。   一个人长大后的性格深受其幼年时的经历所影响,她哪里会让锦儿如书中一样养成自卑的性格。再说她会滑倒,真的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而是她被自己的癔想给吓到了。   她伸出满是泥的双手,在他的小脸上一抹,白嫩的脸上很快多了两撇泥印。   「没关系的,这泥可不脏,都是肥庄稼的好东西。看看,你现在跟舅母一样脏了…哈…」   说完,也不管自己的手到底有多少泥,她重新牵起檀锦的小手,欢快地道:「走吧,我们正好回去洗一洗。」   檀锦重新开心起来,能和舅母一样脏,他觉得好高兴。小小的眼睛全是兴奋,再也没有刚才的那种自责。   走到庄子门前的景修玄听到她的笑声,脚步一顿,转眼便进了门。   后面的贤王啧啧称奇,朝匡庭生道:「师兄,景夫人的性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所认识的女人哪个不是嫌脏爱美的,偏生这个景夫人,弄得一身泥乎乎的,还笑得出来。可见是个不拘小节的,倒是与京中其他夫人区别甚大。   「确实,师母的性情与京中许多女子都不一样,豁达开明,并不在意一些俗礼。虽然有人会觉得她太过随意,但我喜欢师母的性子。」   贤王惊讶地挑眉,他可是很少听到这位师兄表示过对人的喜恶。谁不知道师兄是匡家唯一的男丁,永远都是勤于练剑,从不知道玩乐。   明明比自己才大一岁,却老成得吓人,就连父皇都让自己跟着师兄好好磨性子。   匡庭生一笑,少年的笑纯净又明朗,看得贤王发愣。心道,师兄笑起来真好看,若是以后能常看到师兄如此这般笑,那该多好。   「师兄真好看!」贤王呢喃着。   匡庭生立马变脸,「我是男子,殿下以后切莫再用好看这个词来侮辱我。」   「哦,本王知道了。」   师兄弟俩一起进了庄子,贤王不时偷瞄着匡庭生,匡庭生好看的眉眼皱着。若不是碍于他是王爷,自己真想揍他一顿。   最后面的郁云慈牵着檀锦,嘻嘻哈哈地跟着进了庄子。采青一看两人的模样,立马张罗着备热水让他们各自洗浴。   庄子比侯府要简陋许多,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好在采青想得周到,还从侯府带了一只小些的浴桶出来。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古代女子出趟门为何那么不容易,实在是要带的东西太多。大到浴桶被褥,小到胰子布巾,全部都要带着。   洗完澡,采青用大布巾替她绞头发。   她的头发很长,长及腰下。莫说是洗,就是梳理都够麻烦的。她任由采青替她绞干,心里庆幸自己穿成一个贵夫人,要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还不知道如何过活?   头发绞到半干,便散着晾开。   再喝上一杯冰镇过的杏皮水,只觉得说不出的舒爽。杏皮水酸甜可口,既解暑又有回甘。桌上还有两小碟子果脯,一碟桃干,一碟杨梅干。   庄上理事的是守庄子的牛氏夫妇,其他两个妇人都是临时从佃户家里寻来帮忙的。牛嫂的丈夫牛根水就是他们在河沟里碰到的汉子。   牛嫂长得粗壮,看着就是干活的好手,人也爽利。   郁云慈散着头发,想借由风力吹干。她在庄子里走着,避开侯爷他们的屋子。不知不觉就走到厨房,正好看到牛嫂和两个妇人在忙活。   牛嫂坐在小矮凳上,正在清理面前的一堆菌子。   见到她忙起身行礼。   「你们忙,出门在外不用太多礼,你这是刚采的菌子?」   「回夫人的话,前两日下过大雨,山上冒出了许多菌子。这些都是奴婢一大早去山里采来的,可新鲜着。」   她掐掉一只淡豆绿色菌子的根,那些菌子颜色有几种,还有白色和褐色的,杂七杂八地堆在一起,散发着山林独有的芳香。   那两个妇人一个守着炉火,炉子上面煨着东西,闻起来有鸡肉的香味。另一个妇人在灶下烧柴,大锅里不知煮的是什么。   厨房屋顶的烟囱里飘出烟雾,烟灰独特的气味混着食物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郁云慈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农家生活。   她不便在厨房久呆,看了一会儿,便朝另一边走去。   原是一直绕着侯爷他们的屋子,不想还是碰到他。他正背对着她,不知在看些什么。她本想悄失离开的,却不想他突然转身。   「侯爷…」   她的发还是散着的,已经干得差不多,黑幕一样散在后前胸前,衬得她的脸更加的小巧。虽然她自己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妥,但在外人的眼中,女子衣发不整就是放荡。   好在,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长松一口气,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子。   歇了一会儿,采青替她梳好发髻,很快就到午膳的时辰。男女不同席,因为檀锦还小,就与她一起用饭。   午饭共有五个菜一个汤,都农家风味。爆兔丁、焖野鸡、清炒山菌、还有一盘豆豉鱼干,另一盘庄子产的时蔬。汤是甜汤,银耳加红枣,冰镇过。   牛嫂心里很忐忑,她没有侍候过贵人。以前总听人说贵人们吃得如何精细,生怕自己准备的粗野饭菜不合贵人们的胃口。   「夫人,奴婢不知夫人的口味,庄子上除了这些粗野吃食,拿不出其它更好的…」   「这些就很好。」   既然来到庄子,当然就是来尝山珍野味的。若是要精细的吃食,还不如呆在侯府里。   牛嫂见她是真喜欢,心才跟着放下来。暗道夫人不仅人长得美,性情也很随和。他们这样的家奴,最大的幸事就是碰到好的主家。   「你不用在这里侯着,忙活了一上午,也去吃饭吧。」   听到她的话,牛嫂自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满脸堆笑地离开。   郁云慈确实很中意这样的饭菜,原汁原味,吃起来都是食物本来的鲜味。便是檀锦,也吃得很是欢喜。庄家人一年到头没什么得银钱的地方,用完饭后,她便吩咐采青打赏。除了碎银子,还有几块布料。   布料不是太好,是从她的嫁妆箱子里翻出来的。其实她自己是想不到的,还是采青提醒她,她才会准备的。   虽然对于侯府来说,那些布料不算好,且花式颜色老气。但对于庄稼人来讲,那可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东西。来帮忙的两个妇人一直感谢牛嫂叫她们来帮衬,得的布料正好给各自的女儿做嫁妆,那是再体面不过的事情。   趁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消食的当口,采青把做好的防蜂护罩拿出来。   说是护罩,其实因为时间赶,极其简单。   就是大大的帽子垂着长长的纱幔,不过是固定住的纱幔,类似于圆柱形撑开的帐篷。这样蜜蜂就的这不了身,而他们也能从白色的纱幔中观察到蜜蜂。   支撑纱幔的是篾丝,夹在两层纱幔间,再用针线固定住。   景修玄他们看到这东西时,明显很惊讶。法子不算精妙,但胜在实用。   她又感觉到侯爷那莫测的眼神,心惊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心中祈祷他可千万别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同时提醒自己以后莫再说什么出格的话。   贤王和匡庭生两个少年跃跃欲试,穿戴好便去了后山养蜂场。她没有跟去,因为侯爷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她觉得他可能有话要对自己说,心里忐忑着。   「你现在胆子倒是大了,连虫子都不怕。犹记得那年你八岁,郁夫人带你来侯府做客。二房的四堂弟用春蚕捉弄你,你吓得哇哇大哭,上吐下泻,回将军府后病了整整半个月。」   他的语气平缓,不冷不淡地说着。   她哪里知道原主的事情,索性低头,装害羞状。   屋子里静下来,他的眼神从幽深转为暗沉。方才的事情是他捏造的,她根本就没有随成氏到过侯府,二房四堂弟也没有捉弄过她。   可是她没有反驳!   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郁云慈!   他站起来,目光深远,「抬起头来。」   她依言,心里纳闷着。   「我不管你是谁,但你记住,要装,就装得像一些!」 第28章 毒舌   他在说什么?   她的身体倾刻间僵住,恐怖感瞬间漫延至周身。浑身的血液像被冰冻一样,她甚至能感觉自己手脚一寸寸变凉,指尖都在发麻。   甚至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心神分离,魂魄飞散,恨不得立刻遁地而去。   是不是自己露出的破绽太多,所以他看出来了。那么他是什么意思,他让自己装得再像一些,是不是就是不会揭穿自己的意思?   「侯爷…」   她的声音抖得不象话,如风中的落叶,只要来一个轻风,便能与树木脱离,死生不见。她的脑海中不停地设想着自己的下场,他会怎么处置自己呢?   对,不能承认。   打死都不能承认!   「侯爷…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是将军府的二小姐,您的夫人哪,还能是谁?之前在将军府,我…确实是装的,要不然哪里能活到现在…」   她连头都不敢抬,也没有听到他出声。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在紧紧地盯着自己。恐惧感紧紧地扼住她,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想象出来的可怕结果在她的脑海中交织着,令她不由得浑身发抖。   「你抖什么?」   「我…没抖……」   他讳莫如深,看着她裙摆晃出的波浪。   这姑娘的城府还是不够深,不知她到底来自什么地方,居然知道那么多的万物玄机。倒不是她表现出格,而是他自己…   所以他才会想到那种可能。   显然,他猜对了。她和他一样…   她太过随性,根本不像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仔细一想,倒是与崇岭边关的那些部落异族人很像,却比他们更加见识博广。   「站好!」   「那个…侯爷,您别吓我,我胆子小…」   胆子小?   依他看,她除了胆子大,其它的什么都不行。若不是胆子大,一个女子敢拿剑刺人,若不是胆子大,被自己识破还能站着没倒?   他冷哼一声,「胆子小是好事,才知道如何小心保住你这条小命。以后切记少说多看,谨言慎行,须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道理。」   她渐渐清明,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听着像是在教她以后如何为人处事,如何骗过别人,捂紧自己冒牌货的身份。   只是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是,我以后一定听侯爷的话,以后侯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回府后,我一定天天呆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分分的绝不主动惹麻烦。」   要想保命,表忠心是不二法则。   「你抖什么肩?」   她抖肩了吗?   不用她说话,景修玄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道:「头摇身晃,形神离体,一看就是惯会巧言令色之人。好的不学,偷奸耍滑倒是学了不少。以后在我面前,不耍这些滑头,给我站直,看着我!」   他一番厉喝,吓得她就抬起了头,心里骂了一句贼老天。   这男人好看是好看,嘴倒是挺损的。而且说起话来杀气腾腾的,好像随时要人命似的。哪里是个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分明像个战场上将军。   就是因为他总是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杀气,才令她胆寒,生怕他一怒之下,就结果自己的小命。   她心里嘀咕着,嘴里低声分辩,「侯爷,我是害怕…」   她是害怕才抖的,猛然被人揭穿,她当然心惊肉跳。不过却是有了底,看来纵使他知道自己来路不明,亦不会把她当成怪物。   他冷冷一笑,抱胸而立。   「怕什么,莫不是怕别人揭了你的皮?」   什么叫揭皮,她又不是厉鬼画皮,哪有什么皮可揭?   这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敢情他还训出瘾来了。她可不是生来找骂挨的,虽然保命重要,但也不能窝囊。   她慢慢平静下来,缓缓心神,不自由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清着嗓子,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侯爷,我现在可是您的妻子。俗话说得好,夫妻一体,要是别人欺负我,您身为丈夫的可不能看着。」   「我有说看着吗?」   他不会看着,他的意思是要是有人欺负她,他会相帮吗?   她许是想通他不会揭发自己,还有帮着自己,心神渐渐合一,腿渐渐不抖。但人还是僵着的,连头都不敢动一下。   那颗自穿到这本书中始终悬着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莫名的,她有些鼻子发酸。   他的语气冷硬,却始终还是变相承诺会护着她。这样维护的话,自奶奶去世后,她便再也没有听到过。   许是心神一松,她不自觉地低声嚅道:「我…还是怕…侯爷您说我以后要如何做?」   是啊,她是害怕的。   陌生的朝代,陌生的环境,还有未知的将来。若不是刚穿越过来就面临着生死考验,让她快速融入这个世间,恐怕她不知要惶然多久。   侯爷能看出她不是原主,会不会别人也能看出来?   她的头是垂着的,后颈处还有细短的发丝不羁地翘着。便是她没有抬头,他仍然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无所归依。   他认真地看着她,眼底的深意似浓墨般。   许久,他淡淡地地道:「不用刻意,如常就好。」   她确实比较聪明,编的借口也合理。一个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女子,在娘家忍气吞声,嫁人后才恢复本性倒是说得过去。   若不是他有相同的经历,恐怕根本不会想到……   郁云慈则在心里想着,既然如常就好,那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她狐疑着,却不敢相问。   等了半天,终于听见他道:「出去吧!」   她如蒙大赦,始终不敢看他一眼,慌忙提着裙子出门。想到他的话,又放下裙子,慢慢地走出去。   屋外的阳光刺目,从层迭的树叶间隙中折射中一道道的光线。她走出他屋子的范围,站在一棵树底下,抬头望去,不由得用手遮在头顶。   树是一棵老槐树,树叶繁密,结着绿色的槐荚,一串串地挂在叶子中间。可惜不是五月,若不然,还能吃到槐花饭。   她心里轻叹着,即使刚被人识破身份,自己还有心思在这里想吃的。可见自小亲缘淡薄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心够大,够随遇而安。   光线晕成一圈圈,似有五彩颜色。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阳光底下的世界却不是她的世界。她是不是应该庆幸侯爷是个冷漠的性子,冷漠到不关心自己的夫人是人是鬼吗?   手搭凉棚看去,山脚下飘动着两团白色的影子,她知道那是匡庭生和贤王殿下。她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要出去透透气。   她朝山脚那边走着,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听着两个少年不时传来的议论声,看着他们朝气蓬勃的身影,觉得有些羡慕。师兄弟二人站在一起,都是十分出色的少年,加上出身教养,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她在看别人的同时,别人亦在看她。   远处,景修玄高大的身影立在她之前站过的树底下。仿着她的样子,抬头看着树叶间隙透出来的光。   再次眺向远处,望向她静立在乡间的身姿。   他目光深邃,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一个小人儿探出身影,「舅舅…」   他转过头,看到檀锦。   檀锦像是午睡刚醒,眼惺忪着,小手揉了一下,「锦儿想找舅母…」   高氏在后面跟着,一副不敢上前的模样。她虽然没有见过其他的贵人,但她能感觉到侯爷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气势,令人心生敬畏。   景修玄一个眼神斜过去,她立马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再低头看向檀锦,长腿一迈,朝庄外走去。檀锦的小短腿小跑着跟上他,他似乎感觉到,放慢了脚步。   出了庄子,来到山脚下,檀锦远远便看到郁云慈。有心想朝舅母跑去,抬头看一眼高大的男子,没敢那么做。   郁云慈不经意回头,便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朝自己走近。大的身长似松,小的才及他的膝盖。两人身高落差极大,有种说不出的萌感。   偏生檀锦难得与景修玄亲近,不自觉就模仿着他的姿态,也板着个脸,令人忍俊不禁。   待走得更近些,小人儿才忍不住唤着,「舅母!」   郁云慈故作镇定地牵过檀锦,「多谢侯爷带锦儿过来。」   景修玄没有说话,眼神看向贤王,「殿下,时辰不早,我们该走了。」   贤王有些意犹未尽,肩膀耷下来。   匡庭生看了他一眼,取下护罩,昂着头走到景修玄的面前。景修玄照旧没有多余的话,抬脚转身,匡庭生便跟上他。   贤王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蜂箱,取下护罩,跟了上去。   三人呈一列,由高到低,纵使是走在乡间的路上,却仍能感受到他们步履整齐的走姿。那是一种类似军队的规整,器宇轩昂。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庄子的门里,郁云慈一直目送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心里由然而升起一股惆怅,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送别。   侯爷和贤王他们要回去,并没有提到自己,看来自己是被留在庄子了。   「舅母…」   檀锦低声唤她,她这才醒过神来。从前她是一个人,现在不过是换个身份,换了另一个环境生活。   而且,她还有这个小人儿做伴。   「锦儿,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她指的是另一处山脚下的荒地,上面开满了各色的小花。有蝴蝶在其间飞来飞去,还能听到蜜蜂的「嗡嗡」声。   此时无人,她便无所顾忌,带着檀锦采起花来。   不大一会儿,匡庭生返回,冷傲地立在一边。   她看到他,跟着一愣。   「你不是随侯爷回去了吗?」   「师父命我留下来。」   她心里一喜,那种被人护着的感觉令她高兴起来。采的花也差不多了,她拉着檀锦起身,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檀锦一直看着匡庭生,看得出来,他想亲近匡庭生。   「锦儿,是不是想和庭生哥哥一起玩?你再长大些,就要以和庭生哥哥一起习武了。」   小人儿眼睛一亮,眼巴巴地望向匡庭生。   「这个…以后得问过师父。」匡庭生说着,别扭地转过头,长长的睫毛扇动着。   这个少年长得可真漂亮!   郁云慈再次感叹着,少年便是如此模样,故作高冷性子别扭。她故意走在前面,果然身后的匡庭生低头,伸手摸了一上檀锦的小脑袋。   檀锦立马欢喜起来。   三人回到庄子上,就见牛根水提着一个小木桶,蹲地墙边上在忙活着。   他的手上拿着一块布,浸进那木桶之中。然后拿出来,裹在木棍上面。缠了几下,就做成了一个物件。   「你在做火把?」   匡庭生问着,人已走近。   牛根水忙站起来,「奴才见过夫人,匡少爷,表少爷。回匡少爷的话,奴才确实在做火把。想着趁夜里去照些黑龙。」   黑龙便是泥鳅,郁云慈听得懂。她朝那木桶看去,黑黑的液体,闻着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她心下一动,莫不是石油?   「你这是什么?」   「回夫人的话,这是石脂水。」   匡庭生再老成,也还是一个少年。听到照黑龙,忙装做不经意地问道:「用火照黑龙,这是什么法子?」   「回匡少爷的话,黑龙夜间出没,被火光一照便动弹不得。只消把它捉起来即可,庄稼人在农闲时都爱去捉一些来吃。」   郁云慈听着有些意动,想夜间跟去看看,又碍于现在的身份。   牛根水可能看出这些贵人主子好奇此事,于是道:「奴才的婆娘也是捉黑龙的好手,夫人若是想看,可让她夜间行事。」   郁云慈露出犹豫的样子。   匡庭生已经高傲地接话:「如此,甚好。」 第29章 夜色   因着要带主子们去照黑龙,牛氏夫妇都有些紧张。牛根水再三交待自己的婆娘,顾着主子们的才是正理,至于黑龙能捉多少暂且不管。   牛嫂被他说得更加紧张,来回郁云慈的话时,都有些语无伦次。   「无事,我们仅是跟在你后面看一下。都是孩子们好奇,匡少爷要去看,我这个做师母的理应陪着。」   牛嫂当然不会认为夫人晚上想去乡野田间看他们捉黑龙,不由得暗道夫人人美心善,如此仔细匡少爷。   「夫人,夜间蚊虫多,您得护好脸和手。」   古人的衣服,能露出来的也只有脸和手。郁云慈了然,笑着颔首。   眼见着日暮西沉,天边能看到一群群的蝙蝠开始飞出来。渐渐昏暗的天际,伴随着远处袅袅的炊烟,还有那农家妇人大声呼唤自家娃子的声音,仿佛置身在山水画中。   牛嫂穿着灰色的旧衣服,头上戴着草帽,草帽上垂着布巾,是为防蚊虫之故。在她的腰间绑着一个竹篓,手中拿着一个火钳。   匡庭生一身的黑色劲装,和寻常一样。   郁云慈自是知道乡间蚊虫的厉害,庄子的院子里要不是熏着两堆艾草,只怕人都能被蚊子抬走。   所谓田园生活,其实并不如画卷中的那般美好。   等天完全暗下来之后,他们便出了庄子后面的门。   牛嫂和匡庭生的手中各拿着一个火把,火很旺,石脂水能让一个火把烧上不到两刻钟。他们一行带了四个火把,差不多能用一个时辰。   郁云慈走在他们的后面,头上戴着帷帽,手紧紧地拉着帷帽的烟纱。高氏抱着檀锦走在最后面,锦儿也穿戴得严严实实。   饶是这样,田间那些成片的飞虫还是不时地钻进帷帽中。听着它们「嗡嘤」的声音,便是不娇气的郁云慈,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火光引来更多的飞虫,从火色中看去,密密麻麻的,很不舒服。   牛嫂自是见惯,挥动着火把,驱散那些飞虫。但不到一会儿,那些飞虫又聚拢过来,如此反复。   田间地头,远远望去,还能看到其它星点的火把。应该是附近的村民夜间出来照黑龙,打个牙祭。   牛嫂用火把在近田边前一一照过去。   果然,不到一会儿,就夹起两条黑龙放进竹篓中。   郁云慈在后面看着,再次感叹古人的智慧。   虫鸣声,蛙声连成一片。田间的水气还有鼻息间泥土稻苗的青香味,以及黑黑的天幕,让她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到了另一个时空。   匡庭生跃跃欲试,牛嫂便把手中的火钳递给了他。   「匡少爷,黑龙一冒头,您就把它夹起来。」   「嗯。」   匡庭生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火钳,凑进田边。约摸过了一会,在他身后的郁云慈便看到他夹起一条黑龙,利落地放进牛嫂的竹篓中。   少年自始自终没有发出声音,但眼神晶亮。   这是一个肩负着家族兴亡的少年,家中所有长辈们都把光耀匡家的重任压在他的身上。但他再老成,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他眼中的亮光似夜空中的星子,好看的五官因着内心的兴奋镀上一层金光。   她不由自主地赞道:「你真厉害!」   匡庭生像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夸奖,先是一愣,而后有些不自在,最后努力恢复成平日里高冷的模样。   「师母要试一试吗?」   他把手中的火钳递过来,她伸手接过,他便举着火把替她照着。   田边的水中,有一只黑龙正在吐着泡,被火光一照,动也未动。她用火钳将它夹起来,放进牛嫂的竹篓中。   牛嫂很是惊讶,她还以为像夫人这样的贵人应该都是高高在上的。没想到夫人不光是人美心善,还很随和。   郁云慈尝试过,便把火钳重新递还给匡庭生,匡庭生跟着递给牛嫂,牛嫂便一个人捉黑龙。   远处那些寻黑龙的人不时传来说话声,因为离得远,听不真切。但从他们的语气中,似乎很是喜悦。   檀锦刚开始还兴奋着,不到一会儿,便打起哈欠。   前面的牛嫂好半天没有听到主子们的声音,心里忐忑着,「夫人,少爷,夜深露重,若不然奴婢先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了,你忙吧,我们自己回去。」   郁云慈说完,高氏便抱着檀锦调头,前面的匡庭生跟着转身,打着火把走到前面替他们照路。   少年性子虽然别扭,但举止却十分有教养。   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影,高大挺拔,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待再走近些,火光朦胧中,虽然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气势。   几人走出田梗,就听高氏「咦」了一声。然后便听檀锦迷迷糊糊地唤着「舅舅」。   郁云慈心一惊,侯爷不是回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他下午才训斥过自己要装得像一些,自己就被他抓包夜间还在田间晃荡,这可如何是好?   高氏已经抱着檀锦飞快地进了庄子,匡庭生犹豫地看了一眼她,向景修玄行过礼,便跟着走进庄子。   他在临走之际,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她。   她接过火把,干巴巴地道:「侯爷,您怎么回来了?」   原想着他应该不会再来,最多过两天派人来接他们回去。哪里想到他今夜就折回来,害得自己如今的模样被她逮个正着。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突然一条灰褐色的蛇朝这边游来,她站着没动,眼睁睁地看着蛇从她的鞋面上爬过去。   他亦看到那条蛇,因为她冷静的反应,眯了一下眼。   这女子,倒真是与众不同。   「你不怕?」   郁云慈看着那条蛇钻进草丛中,这才动了一下脚,「这是无毒蛇,不会咬人。」   他当然知道那是一条草花蛇,确实不会咬人。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看她的谈吐,不像是乡野出身的女子。可她对乡野蛇虫的认知,又不像是个后宅闺房中养出来的姑娘。   她到底是谁,来自哪里?   「你怎么知道它无毒的,还是那个农人告诉你的?」   清淡淡的声音,在空寂的夜中分外的清晰。   她「嗯」了一声,虽然被他看出不是原主,可关于自己的来历,她还是不想说穿。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这可是他教的。   「我跟你的说过的话,你莫不都当成耳旁风了?」   他打量着她的穿戴,夜间戴帷帽,不伦不类。   「侯爷,您的教导我是一刻不敢忘。可是人活着,不能永远伪装。我觉得在人前我们可以装成别人喜欢的样子,在人后,就做自己,您说对吗?」   他看着她,眼神幽暗。火光映在他的瞳仁中,跳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看着一群飞虫聚在火把周围,然后散去,如此往复十多余。才见他身形动了,抬脚朝庄子走去。   她轻舒一口气,跟在他的后面。   这夜注定无眠,就算是屋子里熏过艾草,但还是有几只蚊子在屋子里飞来飞去。它们在纱帐外面,试图想钻进来。   她能听到它们发出的「嗡嗡」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不出意外,她失眠了。   前几日天天为了保命和方氏杜氏等斗来斗去,她反而睡得香甜。现在威胁生命的人暂时都被她击退,她反而睡不着了。   辗转翻了几个身,宿在小床上的采青轻声地问道:「夫人,可是睡得不舒服?」   比起侯府,庄子上的床虽然铺了从府里带出来的被褥,还是有些硌人。但她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情。   「无事,认床而已。」   采青「哦」了一声,黑夜再次恢复沉寂。   郁云慈在脑海中回放着白天的事情,侯爷识破自己时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她翻出来细细回想。   越想就越觉得他很可怕。   同时暗自庆幸着,他虽然看穿她,却仍然愿意护着她。   第二天她早起时,发现匡庭生不知何时已先一步离开。采青她们已把东西都收拾妥当,等她起身用过早饭后,便准备启程回去。   景修玄在前头,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英姿威武,气宇不凡。冷峻的俊颜,劲瘦有力的身体。他手挽着缰绳,淡淡地睨着她。   她在采青的托扶下,进了马车。   车帘垂下时,只见他有力的腿一夹,马儿便像风一般飞驰而去。   侯府外面的角落里,郁霜清正焦急地等待着。她不要嫁给那个吴仲林,钟山伯府那个破落的地方,嫁进去哪有好日子过。   为了自己的幸福,她愿意做最后一搏。   她的眼神紧盯着路边,盼望那颀长的身影能够出现。像是老天顺着她心意一般,她先是听到马蹄声,再望过去,便看到马上朝思暮想的男子。   景修玄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左三。   「侯爷…」   郁霜清从角落里走出来,盈盈行礼。   素白的宽袖束腰长裙,裙边是用银线绣的兰草。随着她的行走,银色被阳光一反,耀眼夺目。论穿衣打扮,郁霜清深得方氏的真传,母女二人自是知道怎样的装扮最能博得男人的怜惜。   但她显然把天下的男人都想成如郁亮一般。   「侯爷…小女有话想对您说…」   她的杏眼中全是仰慕,娘说过,男人都喜欢女子爱慕自己。越是刚强的男子,越喜欢温柔的女子。   爹就是臣服在娘的柔情之下,宠爱多年。   她的眼里只有心心念念的男人,只想倾诉满腹的爱慕和委屈,连随后来的马车都没有看到。   郁云慈在马车里听到她的声音,冷笑一声。就知道方氏母女不会轻易认命,果然,这郁霜清定亲了心都不死,居然跑到侯府门口来拦人。   郁云慈酝酿着泪意,一副楚楚的模样。   不想那修长的身影根本未做停留,已径直进了侯府的大门。   「侯爷!」   她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左四黑着脸,长剑一伸,拦住她的去路。   「侯爷,小女有话对您说!您莫要被郁云慈给骗了,她分明就是个不安分的,与沈表哥早有私情。那样贪慕虚荣的女子,配不上侯爷您…」   「大姐,您刚才说的那个女子是我吗?」   郁霜清僵着身体回头,看到立在一旁的郁云慈。她这才明白过来,侯爷是带着这死丫头出门了。他们还一起回府,难不成他们已经…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恨不得生吃了眼前的人。   「大姐既然要来侯府做客,为何不提前通知我?侯爷虽是我的夫婿,但大姐你还是应该避嫌,怎么能在大门口就想拦着侯爷,莫不是有什么急事?难不成娘不好了?」   呸,她娘好着呢,这死丫头胡说什么!   郁霜清眼里喷着火,怒视着眼前的人。   明明看着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唯唯喏喏的死丫头,怎么就能变如今趾高气昂的样子?一想到这死丫头那么多年都是装的,她就恨自己大意。   「你别得意…」   娘说过,等绍陵表哥伤势一好,死丫头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她不好过,死丫头也别想落好!   「我得意什么?原本都是我的东西,不过是没被人抢走而已。大姐若是来做客,那我倒是愿意请你进去喝一杯茶水。若是你别有目的,那我就只好闭门谢客了。」   郁云慈说着,示意高氏带檀锦赶紧进去。   郁霜清一看,哪里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忙跟上。   「我是来看慈妹妹你的,你不介意请姐姐进去喝杯茶吧?」   说完,她看着郁云慈,目光挑衅。   郁云慈微微一笑,脚步一移,挡在她的面前。 第30章 提点   郁霜清的脸色变得难看,显然在她的心里,郁云慈还是以前随自己任意戏弄的妹妹。就算是最近这个妹妹态度大变,她依然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世上没有一个女子会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没有一个男人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是个心毒不贞的女子。   「怎么?你怕我进侯府吗?怕我在侯爷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白莲花一旦撕破伪装,会是什么模样?尖酸刻薄得如一般的女子,甚至比之更惹人厌恶,就如郁霜清眼下的模样。   若按照书中的发展,此时原主已在千里之外。而郁霜清仍旧是温婉大气的郁家大小姐,能不能得到现在侯爷的青睐未可知,但一定会得到京中许多的赞誉。   便是不能嫁进侯府,也会嫁进京中的其它世家,做着高贵的主母。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走到哪里都是高高在上的贵夫人。   而原主,则永远消失在别人的视线,甚至连死亡,都悄无声息。   方氏母女就是那样踩着原主,享尽荣华。   而今,她是郁云慈。   那么,老小白莲母女就别想再踩死自己!   「并非如此,而是你名声太差,连街边的乞丐都能自称你的入幕之宾,我怕你弄脏了我们侯府的地。」   这话一出,郁霜清脸色大变。   那天的事情,是她生平所受过最大的羞辱,那些世间最下作的人,高声谈论着自己身体的私密之事。言语下流,不堪入耳。   她忘不了,却不敢回想。每每思及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死丫头做的,她就恨不得撕烂对方的衣服,让天下人都看看这个死丫头是个什么货色。   现在,这个死丫头还敢用这件事情侮辱她…真是该死!   「你…那都是你做的!你心如蛇蝎,侯爷要是知道你是这样恶毒的女子,一定会休了你的。」   郁云慈抿着唇,嘴角上扬,凑近她,「那你可错了,实不相瞒,那些乞丐可是侯爷亲自挑的。夫妻同心,你觉得他会休我吗?」   「你!」郁霜清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死丫头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乞丐竟然是侯爷找的人,为什么?   景侯爷为什么会那么对她?   不对,肯定是这个死丫头又在骗人!   「你胡说,你胡说…侯爷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一定是你乱说的,你想让我死心。我告诉你,我不得好,你也别想好过!」   郁云慈退后一步,讥笑地看着她。   「我说的是大实话,信不信由你。不过这件事情最后得福的还是你,钟山伯府的公子,身份也不低,与你倒是相配。」   郁霜清好容易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听她提到吴五公子,又是一阵怒火中烧。那什么吴仲林,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庶子,哪里配得上她将军府嫡长女的身份?   「他也配!一个破落人家的庶子,哪里与我相配!」   因为愤怒,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郁云慈身形未动,不屑地看着她。   真该让世人都来看看,所谓的才貌双全,端庄娴静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真不知书中的男主眼神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看上这样的女子?   若是个真白莲,还能理解,有的男人就爱圣母女。但郁霜清明显是个伪白莲,甚至说白莲都侮辱了这个词。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妾生女,配庶子才是正理。难不成还妄想嫁进世家做主母,就凭你,还真不配!你以为你娘被扶正了你就是嫡女了,少自欺欺人。你娘还是妾的时候就生了你,你就是个庶女!」   身份是郁霜清最在乎的事情,在方氏没有扶正前。她做了七年的庶女,其中的委屈她现在想想都恨成氏。   成氏是嫡母,高高在上,对于她们母女不屑一顾,就好比看猫狗一般。   那时候死丫头是府中唯一的嫡女,锦衣玉食,走到哪里都能受到别人的夸奖。   而她呢,永远都是躲在角落里,看着成氏经常带着死丫头出门做客。娘也只能天天守在屋子里,期盼夜间父亲会来。   爹虽然宠爱娘,但娘只是一个妾,府中的事务都是成氏把持着,就凭爹那些俸禄,能给她们什么好东西?   自打成氏死后,娘被扶正。她成了嫡女,她就发誓再也不会过以前的日子。她嫉妒郁云慈,但凡是郁云慈的东西,她都要抢过来。   也是成了嫡女后,她才知道郁云慈与景安侯的婚事。她开始留意锦安侯,越是上心就越是喜欢。   越是喜欢就越想抢过来。   「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母亲养育你多年,你竟然还视她为妾?她以前的身份再如何,现在也是你的母亲。你诋毁母亲,是大不孝!」   提到这个,郁云慈觉得她和方氏母女还有一笔大账没算。   那就是原主母亲的嫁妆!   「她养我?她拿什么养我?一个妾室,自己都是奴才,哪里来的银子养我?我吃的用的皆是我亲娘的嫁妆,便是你们母女,身上穿的戴的,哪像不是我亲娘嫁妆里出来的?」   郁霜清心一惊,暗道要糟。   前次这死丫头当嫁妆的时候,她和娘就怕死丫头转过头去要嫁妆。过了几日,见没有动静,就没想这茬。   现在死丫头提起嫁妆,她只觉心头狂跳。   成氏留下的好东西多,照例这些东西都是死丫头的。那时候死丫头很听娘的话,所有的东西都在娘手上。其中一些被娘转换过,但那些珍宝什么的,全部都留着。准备一部分给她当嫁妆,另一部分留着给胜哥儿娶下聘礼。   不行,那些东西绝不能让死丫头抢走!   郁云慈看到她变色的脸,嘲弄一笑,进了大门,大门随后关上。   被人拒之门外,郁霜清的脸色极为难看。   左三正好拴完马回来,见郁霜清还站在府门外,阴着脸,面容扭曲。他之前牵马离开时可是把这位郁大小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免对这样的世家小姐敬而远之。   郁霜清看到他绕道走的样子,心里越发的羞愤。   「你站住!」   左三停住,「郁大小姐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你家侯爷,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你们侯爷被人蒙蔽…」   还有人能骗得了他们侯爷,左三可是不信。   郁家大小姐这话指的莫不是夫人?   「郁大小姐,属下虽是个下人,却也知什么是礼数。您现在让我带您去见我家侯爷,实在是于礼不合。」   「事关你们侯爷,我实在是没有其它的法子。便是冒着名声被毁,也要告诉你们侯爷事情的真相。」   郁霜清昂着头,一脸的大义。   左三是什么人?他跟着景修玄多年,长了不少的心眼。方才明明还听郁大小姐诋毁夫人的声誉,眼下装出这副模样真令人不耻。   「常听说郁大小姐您蕙质兰心,才情不俗。今日一见,才知所言甚虚。我们家夫人是您的妹妹,您居然可以不顾男女有别,跑到我们侯爷面前肆意诋毁,可见您的才名都是假的。   郁霜清刚被郁云慈弄得心神大乱,哪成想还被一个下人数落。精心打扮过的面容险些挂不住,再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气质,狠狠地瞪了左三一眼。   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要不是那死丫头陷害她,让她成为京中人的笑柄,一个下人又怎么敢这样随意贬低她?   她恨!   她不甘心!   左三摇摇头,快速从小门进去。进去后,侯府的小门也关上了。见到他,左四挤眉弄眼地道,「郁大小姐走了吗?」   「不知道,看样子,真让夫人说中了。她这个姐姐八成是看上我们侯爷,心心念念地想挤进侯府来。」   左四脸虽黑,心却明镜般的,「继母能有几个好的,真是苦了咱们夫人。」   景修玄在书房内,听着自己两个属下议论自己的夫人。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就浮现出那女子的神态,昨日她在说怕的时候,那垮塌的双肩,像在哭一样。还有她故作镇定的模样,莫名令人有些动容。   桌上摆着他常看的书,但他此时一个字都没有看出去。   半晌,他站起身来,提剑开门出去。   正巧,外面郁云慈求见。   他让左四去领人进来。   郁云慈回院子换过衣服,就来寻景修玄的院子门口。左四领她进去时,远远她就看到校场中的身影。   剑走游龙,身形如电。   许是听到脚步声,他收剑而立。冷眉星目,俊美绝伦。   「何事?」   「我突然想起一事,来请示侯爷。当初我嫁进侯府时,嫁妆单子应是送给侯爷了的。我能不能看一看…」   景修玄冰冷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转身朝书房走去。   她急忙跟上,一路进了书房。   书桌上还摊着一本兵书,这男人难不成天天看兵书?他一个锦绣堆里长大的侯爷,看那么多兵书做什么?   一张红色的单子飘到桌上,不知他从哪里拿出来的。她拾起一看,倒是写得满满当当,但从上面的名称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侯爷,我想拿回我娘的嫁妆,所以我想给成国公府下帖子…」   他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眼神俯睨着她。   「可。」   得到他的同意,她还是有些为难。这些古文,她能认识,却不太会写。写是能写出来,但字迹肯定是很难看的。   她的眼睛盯着那兵书。   他微皱着眉,「不识字?」   「识字的…就是写得不好看…」   「如此,我知道了。我会替你下帖子去成国公府。」   她大喜,心道至少被他揭穿也有好处。他还能帮衬她一二,若是靠她自己,连个帖子都不会写,恐怕以后在生活上会有诸多不便。   还没高兴一会儿,就听他道:「上次给你的书看过了吗?正好,以后每看完一页,就誊抄下来。」   「那个…侯爷您有没有什么字帖类的?」   她想着练字还是练字帖的好,先临摹,总比自己胡写要强。   「我这里没有。」   「哦…我让人去买。」   他没有说话,也没让她出去。她想着,他是不是还有话说?正看过去,便撞进他深渊一般难以看透的眼神。   「侯爷…若是无事,我便出去了。」   他没有应声,过一会儿,冷淡的声音响起,「成国公府自前朝时便是京中世家,树大根深。成国公成晖是你的外祖,国公夫人范氏出身庆国公府,育有三女二子。你母亲为大,老二便是成国公世子,世子夫人柳氏是柳丞相的嫡长女,膝下嫡出二子一女,庶出两女。行三的是你三舅,妻子是南平侯府的嫡次女,膝下嫡出一子一女,庶出一子。四女是谢太傅的嫡长孙媳,五女便是贤王殿下的生母安妃娘娘。」   这么冗长的人物关系,还只是一个国公府的嫡系。   自古皇城根下各大世家盘根错节,由此可见一斑。她心里感激着他的提点,默默地记下重要的地方。   「多谢侯爷相告!」   「成国公夫人最疼爱嫡长女,当年你母亲去世时,国公府曾提出想把你接过去养。但被郁亮拒绝,你与方氏亲近,亦同样抵触,不肯与成国公夫人亲近。为此成国公夫人冷了心,多年来都不曾踏足将军府,也没有再提起你。」   郁云慈心下恍然,怪不得原主背后这么大的靠山都没有人管,却不想是外祖家见原主与方氏亲近,被寒了心。   「侯爷…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垂眸,盖住那满眼的晦涩难懂。   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她试探着小声道:「侯爷,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嗯,记得兵书要看,字也要练。」   「是,侯爷。」   她退出书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第31章 相见   成国公夫人范氏接到帖子,着实愣神了许多。   那个外孙女,自己真的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以前出门做客时,偶尔听人说起,说那个孩子如何听方氏的话,一口一个娘的叫得亲热。   最近外面的风言风语她亦有所耳闻,暗道莫非那孩子真与方氏闹僵了?   她沉着眉眼,近六十的年纪,保养得如同四十岁左右。年轻时长得应是极美,便是到现如今的模样,看着就像个中年美妇。   左手边,坐着世子夫人柳氏。柳氏鹅脸蛋,杏眼柳眉,长相端庄,如此相貌正是世家长辈最中意的大妇脸。她嫁进国公府十五年,与范氏婆媳关系和睦。   伸手接过范氏递过来的帖子,柳氏脸色亦是同样复杂。   帖子上的字苍劲有力,如飞龙凌空。   「这…是景安侯亲自写的帖子?」   从字迹上看,肯定不是女子所写。既然不是外甥女写的,那么便只有他人代写。能替侯夫人代写拜帖,且还是男子,应是景安侯本人无疑。   范氏默然,她也是作如此想。   「娘,她怎么会突然想和我们走动?」   莫怪柳氏有此一问,实在是自大姑姐去世后,郁云慈从未登过国公府的门。纵使国公府每逢过节都去相请一番,她却一次也没有应过。   范氏摇了摇头,也有些猜不透。那个孩子自嫁进景安侯府,倒是弄出不少的动静。   莫非真如别人所说的,外孙女这些年都是装的?   这么一想,倒也说得通。到底是大姐儿的孩子,心智就是超出常人。   「先不管她要做什么,等她来了就知道了。」   范氏说着,长长地叹息一声。   十一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过去的事情,不知那孩子还记得多少?也不知她现在长得像谁,小时候看着,极像大姐儿。若是长得像姓郁的莽夫……   哼!   「娘,她现在是锦安侯夫人。贤王殿下可是拜了锦安侯为师的,想必娘娘也是愿意我们与锦安侯府走动的。」   大儿媳妇说得没错,范氏很满意。有这样的见地,以后才能当得起成国公府的主母。   「你说得没错,锦安侯并非池中之物。你大姑姐当年能选中他为女婿,安妃娘娘能替贤王殿下择他为师,可见他必有过人之处。」   柳氏轻轻一笑,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可不是嘛?儿媳曾远远见过一回,当真是人中翘楚,气宇不凡。」   她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有些满意。   「你好生准备着。」   「是,娘,儿媳知道了。」   过了两日,到了郁云慈上门的一天,柳氏亲自带人站在门口迎接。看到她这个十来年未见的外甥女,她先是一愣。   倒不是被郁云慈的相貌惊艳到,而是郁云慈长得极似大姑姐。   提前做过功课的郁云慈中规中矩地行着礼,试探着唤道:「可是大舅母?」   柳氏忙拉过她的手,当下就打量起来,眼里都是欣慰,态度亲昵,「我正是你的大舅母,一晃这么多年,你都出落得如此标致,与你娘长得真像。快快进去吧,你外祖母可是念叨许多,就盼着你来呢。」   两人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   云慈跟着她,走过古树立林的石子路。国公府比之侯府,自是底蕴更深厚。无论是苍翠的古树,还是角亭柱子上蜿蜒的藤萝,无不诉说着这个府邸的百年风韵。   范氏坐在花厅中,眼神不停地瞄着门外。待见柳氏带着一位年轻的女子进来,瞧清那长相,已知是外孙女无疑。   与柳氏一样,她也愣住了。   想过外孙女会长得像大姐儿,没想到会这么像。   一时间,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待听到有人唤她外祖母,她才醒过神来,忙让人把郁云慈扶起来,口中直道:「好孩子,可想死外祖母了。快…快到外祖母这里来…」   郁云慈依言,同时心定。   看来成国公府对于自己,还是欢迎的。自己的长相,肖似成国公夫人,想必生母亦是随母。   「外祖母,云慈也好挂念您。」   「好孩子,这些年,你受委屈了。你的事情外祖母都听说了,你这孩子真是倔,怎么能一个人扛着?再不济我这个老婆子也能替你做主,哪得就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应对的。好在你是个聪慧的,知道对那妇人…虚与委蛇,熬到嫁人…」   范氏能这样想,对于郁云慈来讲,倒是省了自己的一番口舌。   「外祖母,都是云慈以前不懂事,生生伤了您的心…」   郁云慈说着,当真红了眼眶。   范氏一把搂住她,「好孩子,你这样说,真是心疼死外祖母了…」   柳氏从袖中抽出帕子,按着眼角,跟着流了两滴眼泪。在她的另一边,站着一位黛青衣服的少妇,正是成国公的二儿媳庞氏。   庞氏长得要明艳一些,此时也在跟着抹眼泪。   祖孙二人哭了一会,还是成国公夫人先止住泪水,「看我,外孙女多年来头次登门,我竟光顾着哭了。」   说着,她让婆子拿来见面礼,锦盒内是一个通体碧绿的镯子。   以前郁云慈只在书上看过古代贵妇人出手如何的大方,现在可算是真切感受到了。跟着便是柳氏和庞氏,分别给的都是簪子,一个是美玉的,另一个是宝石的。   郁云慈接过后便行礼,礼仪什么的说不上多好看,但胜在还算规矩。   范氏似是很欣慰,吩咐婆子,「你们快去,带哥儿姐儿们一起来见过他们的大表姐。」   不大一会儿,几个婆子领着八个孩子过来。   说是孩子,其实最大的已有十五岁。   十五岁的国公府长孙成戟,是柳氏所出。柳氏生的还有十三岁的长孙女成玉缨以及十一岁的成钺。大房的两个庶女,一个是十二岁的成玉穗,另一个是九岁的成玉苏。   庞氏所出的分别是九岁的成戈和七岁的成玉络,再加上还不到五岁的庶子成锏。   几人一一和郁云慈见过礼,称呼着大表姐。   郁云慈命采青取来备好的见面礼,见面礼是侯爷备好的。嫡出庶出的看着锦盒差不多,实则有区别。   嫡出的锦盒是描金的,而庶出的则是绘彩的。里面的东西都一样,男女都是玉佩。嫡出和庶出的样式一样,但玉质是不同的。   看到她备的礼,成国公夫人似是很满意。   国公府里没有与她相仿的姑娘,便是成玉缨,也不过才十三岁。所以见过面后,表弟表妹们就出去了,余下还是几个长辈陪她说话。   「景侯爷待你可好?」   庞氏率先问着,成国公夫人和柳氏齐齐望过来,等着她的答复。   她低着头,作出害羞状,「侯爷待我,还算不错。」   「那就好,景侯爷为人清正,定会与你相敬如宾。」   「外祖母说得是,云慈会好好替侯爷料理内宅,让他安心在外。」   她当然会与侯爷相敬如宾,绝不是夫妻间的相敬如宾,而是会像真正的主人与宾客之间那样相处。   范氏看着她的侧颜,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长女。   「你长得真像你的母亲…」   柳氏亦附和着,「慈姐儿长得确实像大姑姐,也像安妃娘娘。」   「可不是嘛,大姐儿去得早,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心就没有一天不痛的。每当我想念大姐儿的时候,我就递帖子进宫,看着安妃娘娘,聊以慰籍。现在好了,看到慈姐儿…我心里好受多了…」   范氏说着,又跟着流起泪来。   郁云慈忙道:「若是外祖母不嫌云慈愚钝,云慈愿常来陪外祖母说话。」   「好孩子,你可得常来。」   范氏拉着她的手,拍了一下,又放下。   此时,成国公带着两个儿子来到厅堂。女眷们连忙起身相迎,郁云慈跟在后面。   只看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虎目烔烔,精气十足。走起路来虎步生威,站在那里就令人心生敬畏,他一眼就看到站在后面的女子。   「可是慈姐儿?」   「云慈见过外祖父。」   「好…好孩子…」   郁云慈低着头,虽然她看不清这位外祖父与两位舅舅的表情,但明显感觉到他们在看到自己的第一刻,表现出来的绝不是欢喜。   而是怔神。   就如成国公夫人和两位舅母一样。   成国公世子感慨道:「长这么大了?果然长得很像大姐…」   「确实像大姐…」成二舅跟着道。   「云慈见过二位舅舅。」   「一家人,不用多礼。」   见过礼后,众人才重新落座。   成国公在喝茶的时候,看了她好几眼,越看眉头越是紧皱。   郁云慈觉得这位外祖父怕是对她还有些不满,忙站起来,道:「先前云慈不懂事,不肯来国公府。实在是方氏…我不愿意看到我娘的东西被另一个人占着,便是什么都不做,我也在留在将军府里碍她的眼…」   她这一番解释,令成国公眉头舒展。   范氏迭声道:「好孩子,好孩子,可真是委屈你了…」   郁云慈低着头,一副难过的模样。   「好,你的孝顺,你娘会看到的。既然你已嫁入侯府,以后但凡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来寻国公府,外祖父替你做主。」   成国公嗓音哄亮,说话掷地有声,令人信服。   「云慈多谢外祖父。」   能靠上成国公府这棵大树,对于她来说,无形之中多了一层保护。或许将来的日子,有了两座靠山,应该不会难过。   她想着,略为心定。   男人不久呆后院,喝过一杯茶,成国公和两位舅舅便离开了。   到了午膳的时辰,女眷们便在内院摆了一桌席面。   国公府的菜色偏清淡,看上去颜色虽然鲜艳,却少油少水。摆在郁云慈最跟前的是一盅汤水,清清的汤底,里面飘着白色的豆腐丝儿和碧绿的青菜丝儿。   看起来普通,吃到嘴里却是大不一样。一点不寡淡,反而极为鲜美,那清水般的汤底应是滤过的鸡汤无疑。   比起国公府的菜色来,侯府的菜只能说是粗俗接地气。   郁云慈吃得极慢,因为要食不出声,她只能轻轻咀嚼,细细地咽下。   用过午膳后,范氏要回屋小憩。   她这个新相认的外孙女,自是得扶着外祖母。祖孙二人出了厅堂,绕过回廊,穿行过两道月洞门。   景墙上攀着雨薇花儿,此时正开得艳丽。嫣粉色的一簇簇开着,散发着芬芳。   行走之处,花香盈绕。   祖孙二人进了主院的屋子,丫头们一番侍候,范氏很快换上内寝衣物,斜靠在床榻上。   郁云慈乖巧地坐在床沿,打着团扇,替她扇着风。   屋子里很凉快,冰放得足,当然不会热。   「外祖母,其实云慈今日来,还有一事…」   「你说吧。」   范氏早就猜到她多年后登门,绝不是来认亲这么简单。若她性子真是随了大姐儿,在将军府里隐忍多年,而今必是还有其它的动作。   在这样浸淫后宅多年的女人面前,郁云慈并不敢耍什么心眼。   她从袖子中拿出那张嫁妆单子,「外祖母您看,这是我出嫁时方氏替我准备的嫁妆单子。虽然我没有见过母亲的嫁妆单子,可幼年时曾见过母亲的东西,绝不是单子上所写的。」   范氏接过单子,只扫了一眼,脸就沉下来。   「当真是以为我们成国公府没人了,除了一套宝石头面,其余的东西都不在上面。她的胃口倒是大,也不怕一下子给撑着了。」   和郁云慈猜得差不多,刚穿来时如晴给她戴的那套头面明显比其它的首饰珍贵不少。   「都是云慈没有护住娘的东西,都让她给占着…」   范氏缓缓气,长叹一声,「哪能怪你?你那时候小,怎么会是她的对手?方家女惯会耍小伎俩,使的都是软刀子。」   这个方家女,当然包括宫里的方太后和良妃娘娘。   成家和方氏,从宫里到宫外,早就势同水火。   「你待要怎么做?」   「外祖母,我想拿回我娘的嫁妆,万没有便宜别人的道理。」   范氏眼露一丝赞赏,命婆子娶来一物,递到郁云慈的手中。   郁云慈一看,正是同样的嫁妆单子。不过比自己拿来的要长许多,且从名称上看,上面的东西多为珍品。   「这是你娘出嫁时的单子,想来将军府的那一份被你爹收着,你是看不到的。我们成氏血脉可不是好欺负的,你要怎么做,外祖母都支持你。别怕,捅破了天,也有成国公府替你兜着!」   「外祖母…」   郁云慈心里的底气更是足了一些,对于拿回嫁妆更添把握。   等外祖母睡着后,她轻轻地出去。外面的婆子小声行礼,「表小姐,西厢已收拾好,若不然您也歇一会儿?」   她摇了摇头,「我还不困,想随便走走。」   婆子会意,让下人领着她去园子。 第32章 打听   国公府比侯府要大,园子里也比侯府打理得精致,各色的花儿开着,处处飘香。古代世家到底名不虚传,看着就像一个公园。   她信步走着,走了一会儿,便见一名少女款款行来,正是表妹成玉缨。   成玉缨身着粉色的衣裙,腰上的飘带是翠色的。因未及笄,梳着双髻,各髻上簪着雨薇花。耳上的玉耳铛在她的行走前,前后摇晃,略为俏皮。   「表姐果然在这里。」   「玉缨表妹是来寻我的?」郁云慈倒是有些惊讶。   「正是。」成玉缨脸带着笑,人已近到跟前,「我娘记挂表姐,怕表姐您觉得乏味,特让玉缨来陪表姐。方才我问过祖母身边的人,得知表姐在此处。」   她这么一解释,郁云慈就明白了。   成玉缨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女,按理来说一般同辈的女子上门,自是由她接待。而今国公夫人歇下,柳氏和庞氏定是有许多事务要忙,于是陪自己的任务就落在她身上。   她虽然年纪不大,气度已经养成。长相上更似柳氏,端庄沉稳,令人心生好感。   「那便有劳表妹了。」   「玉缨一见表姐,就心生亲近。表姐果真长得极像娘娘,我常听祖母提起过大姑母,说娘娘与大姑母是长得最像的。」   郁云慈既没有见过原主的生母,也没有见过贤王殿下的母妃。听到她提起,只能是笑笑,无法接话。   成玉缨却以为她是想起生母,心里惆怅。于是忙指着眼前的一丛花儿道:「表姐您看这凤仙开得多好,若不然咱们来染指甲吧?」   她话题转得太快,郁云慈下意思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在自己穿过来时,是桃粉色的。经过这段日子,颜色已褪得一乾二净,而她从未想起过要染指甲的事。   在她怔神的瞬间,成玉缨已命下人采好花儿,拉着她去了自己的闺房。   不到半个时辰,她的双手已敷好花汁,用轻柔的软纱包着。成玉缨也是如此,两人坐在软榻上,等着指甲着色。   「表姐,一直听说匡家少爷拜在表姐夫的名下,表姐见过他吗?」   郁云慈被她的问话拉回心神,对上少女明亮的水眸,心下一动。   古代女子早熟,成玉缨略泛着粉色的双颊以及她眼中的期待,无不表明这个少女正是春心萌动之时,而对象便是匡庭生。   也是难怪,庭生长得实在是好。   「见过的,是个非常知礼的少年。」   成玉缨眼晴闪着亮光,她再沉稳,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少女的心思有些藏不住,一副想再问,又羞于启齿的样子,只得紧咬着唇。   见她如此模样,郁云慈心下了然。   暗道论年纪,成玉缨怕是要比庭生大上一岁。匡家那么个情况,便是这个表妹有心,只怕国公府也不一定会把嫡长孙女嫁进去。   但少男少女的朦胧之爱,又让她有些动容。   「玉缨问得唐突,让表姐见笑了。匡少爷与贤王殿下走得近,殿下自封王后就住在宫外的府邸。上回玉缨进宫时,听出娘娘言语间颇为担忧殿下,故而有此一问。」   郁云慈莞尔,少女动了芳心,非要扯出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真是难为她。古代确实不比现代,便是爱慕,都只能放在心中。   婚姻之事更是不能自己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姓结亲,看的是身份,重的是地位。至于性格合与不合,都抵不过八字相配。   「匡家是武学世家,家风清正,匡少爷是极难得的少年。」   「下回进宫,玉缨必转告娘娘,让娘娘宽心。」   成玉缨说完,看向屋子的另一角。那边有个绣架,绣架很大,上面绷着一匹红色的雪玉锦。从她们这个视角看过去,还能隐约看到锦缎上的绣花,应是绣到一半。   「表姐可有什么喜好?」   郁云慈同样看到那绣架,暗自咋舌。   古代女子的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她是半点不会。   「并无…没人教我…」   成玉缨讪讪,觉得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头,凭白惹得表姐伤心。谁不知方氏养着表姐是不安好心的,又怎么会尽力教养表姐。   「是玉缨不好,惹表姐伤心了。」   「没有,我已习惯。」   简单的话,让成玉缨更加肯定这个表姐,以前在将军府过得多么的不容易。   此时指甲上的花汁应已上色,丫头们替她们除去包裹的软轻纱,便见十个淡粉色的指甲,水润透亮。   再晾上一会,就全干了。   郁云慈左右看着,觉得颜色自然又漂亮。   「表妹手艺真好,我自己就染不出如此好看的颜色。」   「表姐若是喜欢,我把方子给表姐。其实也什么秘密,一般人只在花汁中加矾石粉,我不过是多加了一丁点儿雪盐。今儿个表姐不能久呆,若不然,再染上几遍,颜色才更鲜艳。」   用凤仙染指甲的事情郁云慈以前是做过的,不过嫌麻烦费事,比不上指甲油来得快和方便。而且花汁染出来的成色不太好,所以只染过一回。   现在想想,是因为她只加了食盐,没有加白矾的缘故。   「多谢表妹,前些日子我去匡府做客时,看到匡家大小姐的指甲颜色很是漂亮,说不定她与你一样,还是此道中人。」   她像是不经意地说着,便见成玉缨笑意嫣嫣,已心领神会。   所谓投桃报李,或许正是如此。   成玉缨的笑都真诚了许多,以前她是听过这位表姐的。不过那时候听得最多的都是对方和方氏亲如母女。   她曾不耻过,暗骂过这个表姐太蠢。   现在看来,慈表姐果然都是假装的。   「表姐太过客气,玉缨喜欢表姐。若是以后无事,玉缨可否去侯府看表姐?」   「自是可以。」   说话间,两人的指甲已彻底干透。成玉缨亲昵地挽起她的手,「表姐真好,那以后玉缨可会常去打扰的。」   她笑笑,这个小姑娘。看她是假,去看匡庭生才是真的吧。   算时辰范氏该醒了,表姐妹俩结伴去主院。   一路上,成玉缨与她说着府中的景致,大到百年古树,小到花圃中的花草,一一道来。园子正中有一池碧莲,此时已是莲蓬垂头。   池间有几个少年,正划着小船在摘莲子。   成玉缨眉头一皱眉,看到了自己的胞弟成钺和二房的成戈。   「你们赶紧上来,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做便成,万一落进水里着凉可如何是好?」她是府中的长孙女,两个弟弟都很怕她。   此时碧叶中冒出一张脸,看向她们,她立马止了声,咽下还要训责的话。   「贤王殿下!」   郁云慈也看到那个少年,显然贤王同样有些吃惊,他没有料到会在自己的外祖家中看到对方。一想起对方的身份,又明白过来。   说起来,他们都是成国公府的外孙辈。   几个少年把船划回岸边,贤王带头跳上岸来。   便是郁云慈离得远,也能看到岸边几个侍卫模样的人长松一口气。主子要胡闹,他们不敢阻拦。又不让人跟着,只把他们呆在岸上看着提心吊胆。   「臣妇见过贤王殿下。」   「景夫人。」   表姐弟俩见过礼,成玉缨跟着行礼,心里明白表姐必是见过贤王殿下的。   见过礼后,表姐妹还要去国公夫人的院子,便一起告辞。   「慢着!」   贤王叫住郁云慈,郁云慈很是惊讶,成玉缨也略露出吃惊的表情。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走远几步。   「殿下有什么吩咐?」   贤王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头上的玉冠,然后装作老成地背着手,看也不看郁云慈一眼,问道:「本王的师兄过几日要过生辰,依景夫人看,本王送什么礼比较合适?」   郁云慈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眼闪了一下。   这位贤王与庭生是师兄,认识应该不止一两个年头吧。怎么送生辰礼还来问自己,难不成以前没有送过?   「敢问殿下,以前都送过什么?」   说到这个,贤王便有些郁闷。往年他送给师兄的礼物,好像师兄很不欢喜的样子。师兄说喜欢景夫人,想必景夫人能看中的东西师兄也是喜欢的。   所以,他才会问她。   「不过是些宝剑什么的,师兄好像并不太欢喜。」   少年语气颇有些郁闷,脸蛋带着稚气,偏还端着王爷的架子,有种违和的萌感。   她想起那个绝美的少年,明明正是玩闹的年纪,却背负着家族的重任。从他上次在庄子上捉泥鳅来看,他应该也想玩乐的。   「我想许是他天天与剑器为武,见得多反倒是不稀罕。若不然,殿下您送他一些新鲜奇特的东西,想必他会高兴的。」   「新鲜奇特的?」   少年呢喃着,似是陷入某种思绪,连她告辞时都仅是挥了一下手。   她走得有些远,回头看去,见少年还在那里沉思。   嘴里似乎还重复着那两个词。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都向自己打探庭生?她心下失笑,看来真是男颜祸水。庭生还没长大就得到这么多的关注,以后长大成材在京中崭露头角时,还不知要让多少姑娘深闺无眠,朝思暮想。   成玉缨半句没提刚才的事情,也没有问贤王寻她何事,反倒是继续说起府中的景致,就像没被别人打断过一般。   她不由得暗赞这个表妹果然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女,教养礼数真是不错。   到了主院,范氏已经醒来,正坐在桌子边喝茶。   见到表姐妹两进屋,露出慈祥的笑意。   「我刚醒来,还道自己在做梦。现在看到慈姐儿,才放下心来。」   姐妹俩一左一右地坐到她的身边,她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的慈爱,「真好,看看你们姐妹俩,还真有些像。」   其实郁云慈和成玉缨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不过老夫人这么一说,立在身边的婆子便跟着附和。   「可不是嘛,到底是姐妹,哪有不像的。」   「没错,姐妹都长得像。慈姐儿她娘和安妃娘娘就长得极为相似,她们都长得像我。」范氏感慨着,看了一眼外孙女。   「不知慈姐儿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   郁云慈哪里记得?她又不是原主,根本就没有见过那生母,谈何记得。她在生母去世时,原主还小。   「云慈不孝,对于娘的长相记不太清了。只记娘生得极美,特别温柔。」   这样说,谁也挑不出错来。   范氏没有半点怀疑,反倒是长叹一声,「也难怪你不记得,你那时候不到七岁。你娘自是美的,改日见到娘娘,你就能知道你娘究竟长得有多美。」   提到安妃娘娘,成玉缨便接过话,「祖母,方才我们在外面,碰到了五殿下。」   贤王行五,姓赵名显。   若不是年纪不相当,成玉缨大了赵显四岁,只怕成国公府会把嫡长孙女许给他。   许是想到这茬,范氏脸色淡下来。   对于嫡长孙女的婚事,宫中的娘娘们虎视耽耽。皇后当然不会以太子妃之位相许,她属意的是太子的胞弟韩王。   而良妃所出的宁王,也想与拉上国公府,一直盯着玉缨的婚事不放。   范氏头疼着,只能两边拖着。   成玉缨哪里不知祖母的忧心,「祖母……」   祖孙两人的表情有些异样,郁云慈心里琢磨着。一说到贤王她们就露出这样的表情,莫不是与宫中有关?   她不过是个刚认的外孙女,自然不会多嘴相问。   范氏很快恢复常色,道:「你们扶我起来,我去看看殿下。」   祖孙三人出了门,一路去到园子里,哪里还有贤王殿下的影子。一问成钺,才知贤王急急地离开国公府,说是去买什么东西。   成玉缨看了一郁云慈一眼。   郁云慈斟酌一下,道:「方才遇到贤王殿下时,殿下曾问过云慈,说是要送什么人礼,问送什么东西会让人欢喜。」   范氏看过来,倒是不吃惊贤王会与她亲近,因她长得似安妃娘娘,贤王爱屋及乌,对她另眼相看不奇怪。   只是没料到贤王连送礼这样的事情都会来问她。   「殿下真是孝顺,过五日便是方太后娘娘的寿诞,听说广昌侯府前段日子四处派人收罗奇珍异宝…」   成玉缨话说到一半,许是想起郁云慈在场,便没有往下说。   方家根底本就浅,府中必是拿不出什么传世宝物的,所以才会四处张罗。   郁云慈却想起一些事情,在书中方家和成家一直都是不对付的。不光是两宫太后之争,还有现在后宫的帝宠之争。   原书中的具体情节她可能记不太清楚,但她记得当今陛下的后宫之中,除了有成家女,亦同样有方氏女。   且都育有皇子。   虽然皇后育有两子,且太子已立。但世间最残酷的就是皇家,谁都不能保证最后承位的一定是太子。   她忽然就明白为何自己多年不登门,头次登门,成国公府就愿意替自己撑腰。那是因为除了有血缘关系,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自己的存在和遭遇,是打击方家最有力的武器。   而处于委屈一方的成家,能凭此博得帝王更多的怜惜。   不是东风夺西风,便是西风压东风。   自古以来,唯有利益才是互通往来的根本。   好在她不是原主,除了有些失望以外,并不难过。能有被人利用的价值未偿不是件好事,怕就怕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被人弃若敝履。   范氏明显不想在她面前讨论宫里的事情,轻「咳」一声,带着她们去到前厅。祖孙几个坐着喝茶,品着点心,说着家常话。   申时一刻左右,她便起身告辞。范氏再三叮嘱她要常来,她一一应下。柳氏和成玉缨送她到门口,她也邀请了成玉缨,若是有空,可以去侯府看她。   成玉缨自是欣然应下。   离开国公府,马车驶向侯府。郁云慈坐在马车中,细思着此次国公府之行。结果还算满意,国公府愿意让自己依靠。   同时她清楚地知道,国公府的依靠不是白得的。府中众人虽然对自己表现得欢迎和亲昵,但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她轻叹一声,原主其实和自己一样,亲缘极浅。   行至闹市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表妹,你为何现在对我如此绝情,避而不见?」一个男人伤心欲绝的声音传进马车。   该死的沈绍陵,真是阴魂不散!此男心思恶毒,堪比毒蛇。   他当街拦住自己,事情恐怕不能善了。 第33章 献茶   这条街道是京中的闹市,因为申时已过,日头没有那么毒辣,人渐渐多起来。   沈绍陵此时硬撑着站在马车前面,他的伤势未好,连站立都有些困难。可姑母的吩咐,他不敢不从。但凡是还有半条命在,总得要为自己争取。   他是庶子,生母早逝。若不是他还有些用处,只怕嫡母根本就容不下他。   那痴情的声音一出来,便令所有人跟着驻足观看。行人不知底细,眼睛随着沈绍陵看向那停住的马车。   马车里的郁云慈弯了弯嘴角,姓沈的伤得那么重,还能出来蹦跶,她那一剑还是刺得太轻了。应该把他刺得半身不遂,再也不能出来害人。   同时可见方氏是真的很急,急到连侄子身上的伤都顾不了。想也知道郁霜清上次在侯府门口丢了大脸,必是回去哭诉过。   所以方氏这是替女儿出气来了。   这一次,看来姓沈的是想在让当众身败名裂。方氏母女阴的不行,便要来明的。一个女子,只要是坏了名声,这辈子就全完了。   对方欲置她于死地,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比起刚穿越时的彷徨无助,现在的她多了许多底气。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正想着如何应对沈绍陵,便听到一声有人替她出声了。   「谁是你的表妹?你不过是表嫂家的表哥,哪里就是我的表哥了?你表妹叫得亲,却害苦了我…你知不知道,我娘要带我回陆家…」   女子说着,从马车后面绕出来,声音哽咽。   马车里的郁云慈一愣,怎么会是陆环佩的声音?   便是沈绍陵也被陆环佩的出现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心下一沉,认出此女是原来寄居在侯府的表小姐。   外面传言,自己与这女子有私情。   莫非?   陆环佩不等他有所反应,看着他的状态,眼露心疼。用帕子捂着脸,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跺了一下脚,眼神似幽还怨,人已到了跟前。   「你伤口还疼吗?谁让你好的不学,偏学那登徒子偷进侯府…表哥以为你是贼人,情急之下刺伤了你…你怎么伤都没好利索就追出来,要是扯到伤口怎么办?我肯定是要与我娘回陆家的…你就别来找我了…」   断断续续的话,旁人已猜出大概。结合起前些日子听过的传言,皆露出恍然的表情。   原来如此,看来传言不假。侯府的表小姐与广昌侯府的二少爷确实有私情,广昌侯府的二少爷身上的伤,就是景侯爷刺的。   沈绍陵眼一眯,似是明白过来,他正欲要说些什么,陆环佩突然上前查看他的伤。   近身之际,他听到她压低的声音,「沈少爷,我劝你还是认了吧,否则你和红姨娘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他瞳孔一缩,就见陆环佩一副羞恨难当的样子,咬着唇。看了他一眼,飞快地跑远。   怎么会?   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他和红姨娘的事情?   红姨娘是父亲宠爱的美妾,人美声甜,最得父亲的宠爱。可父亲年纪大了,红姨娘正值芳龄,时常郁郁寡欢。   他有意接近,意在了解父亲的心思及动向。   红姨娘对自己情愫渐生,两人私下往来已有一年多。他自认为瞒得滴水不漏,不知姓陆的是如何知道的。   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云慈表妹没有这样的心机,那么只有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路边飞檐翘角的酒楼之上,有处窗户是开着的。便是瞧不真切,也能看到窗户后面有人。   那道冰冷的视线射过来,他打了一个寒噤。   是得罪姑母,还是被人揭穿与父亲小妾的私情,想都不用想,他会选择前者。得罪姑母是会让他的努力白费,但若是得罪父亲,他恐怕在沈家再无立足之地。   他皱着眉,额头冒着冷汗。   伸手朝不远处招了招,让自己的下人过来相扶。终是有些不甘心,临走之前还看了一眼停住的马车。   随着他的离开,方才刚聚拢的人群很快散去。马车缓缓启动,重新行驶,却没有直行,而是停在一边。   郁云慈感到马车又停了,不由得纳闷,这回又是什么事?不会是姓沈的杀了回马枪,还要来纠缠她吧?   「夫人,侯爷在上面。」   左三的声音从车厢外面传进来,她神色一动,下了马车。   抬头望去,但见马车正停在一间酒楼旁边。酒楼约有两层来高,看样子是个阁楼建筑。居间挂着匾额,上面写着庆丰楼。   一楼是大堂,她跟着左三,从红油木的阶梯而上。   左三停在二楼最里面的雅间门上,轻叩三下。然后请她进去,她进去后,门随即关上。   雅间临街,景修玄就站在窗户边。   她发现他十分喜欢穿深色的衣服,今日亦是藏青的衣袍。袖口滚着金边,腰带用金线绣着看不懂的吉祥纹。   他的发用玉冠束着,一丝不苟。   从他的背影看去,宽肩窄臀,便是静立着,依然浑身充满着张力。   「侯爷。」   听到声音,他才慢慢地转身。目光高深,表情莫测。   「方才的事情,多谢侯爷。」   他会出现在这里,她已肯定刚才陆环佩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人为。能这么帮她的人,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举手之劳,不过是多备一份嫁妆。」   窗户一掩一开,掩着的那扇窗棂是蝠纹镂雕,镂空处的光亮逆着。他古雕刻画般的面容越显棱角分明,冷峻深沉。   他下颔微抬,人往窗边一靠,睥睨着。   严肃中带着一股痞气,矛盾复杂的气质令人更加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从他的话语中,她立马断定是他许了丰厚的嫁妆,陆环佩才会有今天的一出。这笔嫁妆定然不差,不然不足以让杜氏母女动心。   「侯爷费心了。」   今日若是陆环佩不出现,只怕自己就得被迫当众与沈绍陵对质。就算是她嘴皮子利索,口舌之间赢了沈绍陵,最后还是被人非议。   世间舆论,百姓关注的并不是对错,而是事件是否能成为谈资,或是香艳与否。   他腰身一起,朝桌子边走来。步履坚实,刚毅有力,似乎带着某种仪式感。她眉蹙了蹙,总感觉他不像个世家公子,反而更像是战场上出来的军人。   因为今日是要去国公府,所以她特意打扮了一下。她长得本就极美,碍于天热只敷了淡妆,但依然美得惊人。   郁霜清之所以那么想踩死她,除了她原本的身份和亲娘留下的嫁妆,以及这门亲事。更重要的是,她长得比对方要好。   须臾间,他已掀袍坐下。   她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坐过去。   想了想,他刚给自己解了围,怎么着也得表示一二。于是迟疑地走上前,替他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他的面前。   他似是有些惊讶,盯着那杯茶。   半晌,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这是她认识他以来,头一回见他笑。说是笑,其实不尽然,不过是嘴角勾着,扬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怎么…想讨好我?」   「侯爷,我不是讨好您,我是真心感激您。若不是您今日出手,只怕我现在还被姓沈的缠着,脱不开身。大庭广众之下,纵使我辩赢了他又如何,还不是惹来一堆的揣测和议论。」   她说得倒是大实话,姓沈的性子堪比水蛭,被他缠上,不死也得出血。   他喝了一口茶,不知是不是茶的味道不太合,眉头皱了一下,把杯子放下。   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看着垂首而立的女子。她此刻倒是乖巧,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女子,竟然个傻大胆。   没错,在他的心里。她就是个傻大胆,明明不会用剑,却敢提剑砍人。还有连蛇从脚上游走都不害怕,不是傻大胆又是什么。   有勇是好事,但无谋却是大忌。   「我给你的兵书,读到哪里了?」   她交握的双手猛地捏紧,怎么突然就扯到兵书上了?   「没两页,最近事多…」   事确实多,哪有心情看书。还是那天拿回去时,随便翻了两页,竖着的排列方式本就读起来费劲,加上识字也费时,不到一会儿,就头晕眼花,静不下心。   「一页还是两页?」他的声音严厉起来。   她立马回道:「两页。」   一页太难听了,不如两页好听些。   「两页?很好,你说说看,这两页都写了什么?」   她努力回想着,这个时代的兵书晦涩难懂,光是认清那些字就够费神的。至于其中的意思,好像是讲什么计谋,类似于调虎离山。   「侯爷,这两页写的是欲攻其城,可先使计诱对方离城,然后再攻之,有事半功倍之效…」   他认真地看了一眼,这女子悟性倒是不错。   「兵者诡道也,无论是迂回还是长驱直入,都得讲究策略。你若仔细通读,必会受益非浅。」   「侯爷说的是,我一定好好读,读通读透,不负侯爷您的教诲。」   她的性子说得好听些是随和,其实是怂。但也不传统的真怂,别人不犯她,她就是怂包。若被人欺到头上,她立马就竖起浑身的刺去攻击别人。   听老师的话,是她读书生涯的唯一宗旨。从小到大,所有的老师都不怎么注意她,因为她太安静了。   就是因为喜静,所以她选择的专业是十分冷门的植物保护。因为热爱自然,平日里最爱看的就是关于动物昆虫之类的书籍。   在现代自己的专业就是个鸡肋,找工作时处处碰壁。想不到一朝穿越,倒是有些好处,至少把她丢在乡野,她也能找到吃的。   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思绪已发散到十万八千里。   感觉到她的走神和心不在焉,他的脸冷下来。   她身上毛孔突然就竖起来,那是人体对未知危险本能的感知。她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怎么这个男人气场大变?   「侯爷,今日我在国公府取回了我母亲的嫁妆单子。您说我是直接去将军府讨要,还是去官府告方氏侵占我母亲的嫁妆?」   对于古代的许多律法规则,她是一知半解的。总之,凡事找他讨个主意总没错,他确实如他所说过的那样,若是她被人欺负,他必不会袖手旁观。   他剑眉一皱,眼眸直直地望向她,她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再虔诚不过。   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这个女子的内心不如她表现的顺从。她骨子里的不羁,从她的举止中便可窥知一二。她看着像只乖巧的兔子,一遇威胁便露出长长的尖牙,形如猞猁。   「兵书第十五页和十六页,自己看着办。」   「哦。」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街市的喧闹声声入耳。   「咕咕」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唤起来,响亮清晰。在国公府里因为要讲究食不出声,她吃得极慢,当然也就吃得极少。   「侯爷,对不住,我饿了…」   他冷着的脸看不出来什么情绪,视线瞄到她捂着肚子的手。女子手纤细嫩白,刚染的指甲粉红透亮,与她的衣裙颜色很是相配。   「坐下!」   她听话地坐在他的对面。   就见他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不知对左三说了什么。待他回来后,不大一会儿,就有小二进来摆菜。   她心里一喜,在古代下馆子,还是头一遭啊。   纵使生活再差,也磨灭不了她一颗吃货的心。上次出府去匡家的时候,她就想好好下车逛逛吃吃。   方才坐在马车上她还在想,是不是该让采青去买一些小吃,却被姓沈的给打断了。   菜上得很快,两凉三热加一汤。   看着不是什么稀罕的菜式,至少以她在现代的见识来说,没有什么令人惊奇的。但与以前吃过的菜肯定是不同的,菜的原本新鲜味更浓。   他们从没有一起吃过饭,为了适应这个时代的要求,她尽力吃得很慢,努力让自己咀嚼之时不发出声音。   其实是有些痛苦的,尤其是美食当前,不能大快朵颐。   他的吃相很优雅,修长的手指夹着筷子,说不出的好看。而且他吃饭也是没有声音的,她越发的轻嚼,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等两人都放下筷子时,几碟菜看着就跟没动一下。   她有些可惜,眼睛还盯着那些菜。   说实话,她没有吃饱。   「侯爷,菜还剩这么多,不如我们带走吧…」一说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堂堂的侯爷在外面吃饭,还打包剩菜,传扬出去还不得笑掉大牙。   果然,他的眼神扫过来,意味不明。   「侯爷,我是觉得有些浪费,这些菜带回去,给下人吃也是好的。」   「可。」   他吐出一个字,再深深看她一眼,离开雅间。   她正欲上马车时,左三提着一个食盒过来,采青接过,「咦」了一声,「夫人,这是什么?」   「刚才没吃完的菜,拿回去,你们几个分了。」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不远处的男人听到。转个身,压低声音,「把那道桂花八宝丸子留给我。」   景修玄幽深的眼眸瞬间有了波动,嘴角泛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突然前面街道传来惊叫声,很快便见一人一马冲了过来。雪白的骏马,红色的马鞍,以及马上那俏丽的红衣女子。   白得似雪,红的像火,令人移不开视线。   「景修玄,你给本姑娘站住!」   听到这女子喊侯爷的名字,郁云慈停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女子喷火的眼神正对着她,一脸的不善。   这莫不是侯爷的红颜知己?   习武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原来喜欢这样浓烈似火的辣妹子。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揶揄,与那红衣女子对视着。   「她是谁?」   她轻声地问采青,可惜采青原是长在庄子上的,也不知道红衣女子的身份。   倒是左三听到,轻声回道:「夫人,她是大司马府的八小姐。」   大司马府的八小姐?   郁云慈想着,古人可真够能生的。这位八小姐明显是冲着侯爷来的,不知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八卦心起,就见景修玄冷着脸,看也不看那女子一眼,径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这男人,有美人追求,居然理都不理,好歹说句话吧。   情商也太低了些,想起他训自己的样子,又有些了然。   他倒是动作利落潇洒,只把红衣女子气得俏脸通红。不想左三拦在前面,不让她跟着。   红衣女子气恼地抽了白马一鞭子,瞪着马车旁边的郁云慈。不知想到什么,翻身下马,手中握着马鞭,朝这边走过来。 第34章 痞气   「你就是景修玄娶的那个郁家不要脸的贱货?」   郁云慈原还想赶紧上车,离开这是非之地,哪成想程家八小姐径直冲自己而来。还骂她是贱货,她是姓郁不错,但不是贱货。   她停下动作,立在马车边,迎视着程八。   程八芳名绮红,是程夫人的老来女,很是得宠。自幼跟着家中男丁习武,加上大司马的宠爱,养成了她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性子。   三个月前,她到远嫁京外的四姐家里玩耍,直到昨天才回到京中。谁知道,就在这三个月期间,景修玄居然娶了将军府那个一无是处的女子。   更可气的是,这个一无是处的女子还名声不佳。   郁家是什么身份?郁亮说是她程家的奴才一点也不过份。要不是父亲提携,就凭郁亮一个出身乡野的莽夫,能从一个泥腿兵一路升至将军。   这个女人凭什么和她比?凭什么能嫁进锦安侯府?   她用鞭子指着郁云慈,语气傲慢且无礼。   郁云慈心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先是方氏母女,后是杜氏母女,现在又冒出一个程八。谁说古代女子矜持的,一个二个明里暗里的抢男人,还敢当街来抢。   她以前听到的什么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这个时代完全看不到。   不过于她而言,现在的封建教条对女子越宽容越好。   这位程八小姐一张嘴就骂人,真当她是个软柿子。自从她穿到这古代,在吵架上,她还真没怕过谁。   「这位姑娘,贱货骂谁?」   「骂的就是你。」   她微微一笑,轻蔑道,「原来是贱货骂我,姑娘倒是实诚,还知道自己足够贱的。一个姑娘家,当街想拦着有妇之夫,确实配得起贱货这个称呼。」   程绮罗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只把一张俏脸气得差点歪过去。自小到大,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家里的几个哥哥都要靠边站。   哪成想,被一个瞧不起的贱人奚落。   想都没有多想,她就举起鞭子,朝郁云慈挥过来。   鞭子被人半路拉住,郁云慈早就看到跟着的左三。心道侯爷虽然情商低,但其它的方面,还是不错的。   至少他把左三留了下来。   要不然,自己受下程小姐这一鞭子,身上定会挂彩。   「你这个奴才,快放开本姑娘!」   「程八小姐,属下是奉我家侯爷之命,保护夫人安全的。您可得三思,我们夫人可不是你能随意打骂的。」   夫人二字,像刀一样戳在程绮红的心上。   就凭郁家这个蠢货,也配!   不过是跟在郁霜清后面的跟屁虫,唯唯喏喏像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郁霜清在自己面前尚且要伏低做小,何况是她!这样的女子,怎么当得起锦安侯夫人这个称号。   「就凭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子,也好意思占着锦安侯夫人的位置。我若是你,早就羞愧得自请下堂,给别人让贤。」   这程八小姐倒是不拐弯没角,至少比方氏母女那种强上百倍。若不是自己是当事人,郁云慈兴许还会为她喝彩。   「八小姐这话说得好生没理,我一个女子要提什么东西,又要扛什么东西,堂堂侯府又不是没有下人。我家侯爷要的是夫人,可不是奴才。若是我像八小姐这样,上山能打虎,下河能捉鳖,我还要男人做什么?」   程绮红被堵得语塞,眼里的火喷得更旺。   好一张利嘴!   她举起手,毫不犹豫地再次扬起鞭子,不想又被左三给扯住了。   「你个死奴才,快放开本姑娘!你信不信我让景侯爷治你的罪,把你发放到西山采石!让你永生不能回京!」   左三才不受她的威胁,语气坚定,「程八小姐,得罪了。属下奉侯爷之命护着我家夫人的,若是我家夫人有个闪失,不用侯爷吩咐,属下自愿领罚。」   郁云慈冷哼一声,「左三,你放开她,让她冲着我来。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一个司马府的小姐,居然纵马闹市踩踏百姓,当街殴打侯府夫人。陛下勤政爱民,视天下百姓为子民。她可倒好,竟视万民如草芥,意图凌驾于皇权之上!我倒要问问,程家就是这样的教养,就是这样的家风吗?」   她声量很大,足以让街上的行人听到。   行人们虽惧于程八,不敢靠前,却在外围驻足。   「是啊,前头那卖糖人的老张摊子都翻了,今日的营生全毁了…」   「没错,我刚看到她的马撞倒了一个孩子…」   百姓小声地议论著,程绮红瞳孔一缩。   她虽然性子跋扈,可又不蠢,还能听不出对方话里的严重性。可对方说得没错,她刚才确实情急之下,纵马街市。   「你…危言耸听,搬弄是非…」   「我说的都是事实,程八小姐该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吗?敢做不敢当,有损你将门虎女的威名。」   程绮红更加火大,偏生这女人说得都对,她满腔的怒火发不出去。   她俏脸一昂,「你不愧是个小妇教出来的,果然巧言令色,善于狡辩!」   郁云慈真心想为她点个赞,怎么其他人就没有认为方氏是个小妇。其实程八这性子,真不难对付,比起那些阴险的小人,她算得上光明磊落了。   至少喜恶都摆在脸上。   「八小姐说得没错,可怜我生母早逝,我爹被美色所迷,让我长于小妇之手…」   说着,郁云慈掩着帕子,肩膀耸着,像在哭一样。   这番做派,令程绮红一头雾水。姓郁的是怎么回事?自己是在骂她,她怎么反倒真认了。   就在此当口,她已掩着面,上了马车。车夫是个精怪的,一扬鞭子,马车便行驶起来。左三上马,跟在马车的后面。   一行人在程绮红的怒视中,渐渐消失。   马车里的郁云慈取下帕子,眼里哪有半点的伤心。她眉眼弯弯,似是心情颇好。真希望今日之事能传进方氏的耳中,不知方氏得知程家一直视自己为小妇,做何感想?   方氏此时正气得大骂沈绍陵是个废物,之前还对自己信誓旦旦,说是一定能让自己得偿所愿。谁知被杜氏那个女儿说了两句,就认了。   他不会是真看上陆环佩了吧?在方家,只有自己这个姑母对他还算正眼相看,他应该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方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帕子都快绞烂了。   妾!   就是这个妾字,刺痛了她的心。她忘不了,女儿那天回来告诉自己,说那死丫头说她是妾,而清姐儿是妾生女!   她一生最痛恨的就是那段为妾的时光,那种卑微到尘泥中的日子,她压根就不想回想。谁敢在她面前再提自己曾为妾的事,她就弄死谁!   郁霜清立在一边,亦同样五官扭曲。原本白莲一样端庄的姑娘,此时已毫不掩饰自己的尖酸。脑子里已顾不上许多,一想到那死丫头居然还占着侯夫人的位置,她就想踩死对方。   「娘,绍陵表哥这是何意?难不成我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那死丫头在侯府享尽荣华富贵?」   不,当然不行!   方氏眼露阴狠,她绝不允许自己多年的谋划功亏一篑。   杜氏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妥协,必是又得了什么好处。她慢慢地眯起眼,杜氏之前可是收了自己二百两银子的好处,莫不是有人出了更多的银子?   会是谁呢?   她眉头皱起,眼角现出细细的尾纹。   郁霜清看到,惊讶地捂着嘴,指了一指,「娘,你怎么长眼纹了?」   方氏一直保养得好,皮肤细滑,面容紧致。过去的十年间,她过得舒心体面,儿女长成,夫君宠爱。   娘家那边地位不低,还有宫中的太后。无论是出门做客,还是与其他世家夫人相邀逛铺子,她都备受人尊敬。   不过是短短月余,她仿佛是从天上跌落凡间。   将军开始给她摆脸子,居然敢堂而皇之地睡姨娘。她出门逛街,偶尔遇到其他的夫人,明显感觉别人不如以往那般亲热,甚至还能听到一些窃窃私语。   最近几日,她已不出门了。   难道,她老了吗?   不,不可以!   若是颜色不再,她还如何笼住将军的心?   她慌忙坐到妆台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皮肤没有以前那么嫩滑,眼下的青影很重,面色憔悴,毫无光泽。   这是她吗?   她伸出手,抖着摸到眼角,那里确实生出两道细细的纹路。   猛然,她瞳孔极缩,一把扫掉妆台上的东西。东西散落一地,发出碎裂的声响。   「娘…」   「别过来!」方氏慢慢地抬起头,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那个死丫头,我不会放过她的!」   此时,外面的门被轻叩着,传来婆子的声音,「夫人…有人送来东西…」   她眼神冷着,示意郁霜清出去。   不大一会儿,郁霜清进来,手中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娘,是杜夫人送来的。」   方氏一把夺过银票,正是自己给杜氏的那张。她把银票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杜氏果然是被别人收买了,会不会是那个死丫头?   「她有说什么?」   郁霜清捡起那团银票,语气恨恨,「她说以后咱们两家是亲戚,不好再收我们的银子。还说陆环佩以后嫁进广昌侯府,还得承您这个姑母照应。若是您不同意,她少不得要把以前的事情与别人说道说道。」   「她这是威胁我?」   杜氏可不就是在威胁她!   突然她似想到什么,阴冷一笑,「亲家?绍陵可是姓沈!她以为把女儿嫁给绍陵就是嫁进侯府了,敢得罪我,我让她鸡飞蛋打!」   没错,谁敢坏她的好事,她就让人付出代价!杜氏如此,那死丫头更不能放!   成氏加诸在她身上的种种屈辱和难堪,她都要一一奉还,全部还给成氏的女儿。她让要成氏地底下看着,看着她如何折辱那死丫头,看着她的清姐儿如何踩着那死丫头一步一步地得到别人的艳羡。   「那个死丫头,我不会放过她的!」   郁云慈又何偿不是在计划着,如何把方氏打得再无还手之力,再也不敢出来作妖。   她回到侯府后,问了一下檀锦今日的情况,小人儿奶声奶气地说着,自己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掰着小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着,煞是可爱。   她捏着他的小脸,「锦儿可真棒!」   檀锦有些腼腆,略有些不好意思。   高氏见她有些累,忙抱起檀锦,「夫人,您累了一天,奴婢先把表少爷抱下去吧。」   她看了一眼小人儿,檀锦懂事地由高氏抱着,「舅母,锦儿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真是个让人疼的孩子,她深感欣慰,觉得其它的那些破事都不重要。她愿意岁月静好,养着锦儿过自在的日子。   所以方氏母女一定要解决掉。   她点点头,「好,以后舅母不忙,天天陪锦儿玩耍。」   等高氏把檀锦抱出去后,她拿出那本兵书,靠在榻上看起来。翻到侯爷所说的十五和十六页,凝着神逐字地看过去。   这两页讲的是一个小故事,说是两军交战,一方设置七道障碍,阻挠另一方破城。另一方军中呈两派,一派主张围困,让城中人粮尽,他们自会投降。但另一派认为迟则生变,对方虽设七道障碍,然内在空虚,宜长驱直入,不让他们有片刻喘息。   最后主将认为,若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城池,是上策。   于是同意围困。   岂料正中对方的缓兵之计,增缓的人从外面包围。围城的一方被人夹在中间,内外夹攻,最后一败涂地。   她捏着眉心,两页看下来,不光是眼睛疼,脑仁也疼。   真是太费劲了。   合上书,细思着。侯爷的意思莫非是让自己不给方氏母女缓神的时间,应该直接与她们对上,把嫁妆讨回来?   想着,下榻穿鞋。   她有些拿不准,还是问过他较为妥当,于是带着采青便去了景修玄的院子。   因为树木的遮挡,她看不清院内的景象。但能听到剑舞的声音,想必他又在练剑,或是在教匡庭生练剑。   想到匡庭生,不由得会心一笑。   侯爷对这个徒弟倒是上心,对于其他的人,他似乎都是一个态度。她猛然想起,身为一个侯爷,好像他的院子里是没有丫头侍候的。   除了左三左四几个侍卫,就没有看到其它的下人。   他是醉心事业,还是压根就不近女色?依他的年纪,看起来要比自己大上六七岁。在古代这样姨娘通房普遍的情况下,他居然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还真是有些不太正常。   想想他情商低到注孤生的性子,也就有些明白了。   左三进去通报过,不大一会儿就请她进去,采青照旧被留在外面。   院子里只有景修玄一人,玄衣墨发,手中提着银剑,斜睨她一眼。   此时正逢日落,晚霞漫天,颜色绚丽。映在他的身上,像镀着一层金光。这个男人长得是真好,他的长相带着侵略性,冷峻又强势。   难怪会有那么多女人想嫁给他。   「何事?」   又是这样问?她在心里吐糟,就不能换个问法。   「侯爷,我遵您的指点,方才读了兵书的第十五至十六页,略有些不明之处…」   他剑眉一挑,那两页不过是个故事,应该不难理解。才觉得她有些聪明,又犯蠢了?这么简单的计策都看不明白,还有脸来问!   他脸冷着,转了一个身。   棱角分明的俊脸在她视线中一闪而过,她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   早知道就不来问他了。   好歹她现在还是他的妻子,竟然半点面子不给。   在他的心里,是不是世间就没有女人这种生物?他是不是视世间女人都为红粉骷髅,所以自己是人是鬼也好,在他眼里,跟其他的女人没有区别。   她翻了一个白眼,忙跟上去。   哪知他脚步一停,转身面向她。   「你跟着干什么?你要跟我去哪?」   她跟着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要得到他的准话,她才有底气去将军府大闹一场。   「侯爷,您去哪我去哪,您还没有明确的指示,我不敢轻举妄动。」   他睇着她,突然勾起嘴角,略带痞气,「哦?我去哪你就去哪?爷现在要去沐浴,你要跟来吗?」   她一愣,听出他话里的讥讽。练剑过后一身的汗气,确实是应该先洗个澡。他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不会以为自己是想借机自荐枕席吧?   这男人,不光是情商低,性子还有些恶劣。   她想着,忙摆着手,往后退了一步。   「侯爷,您请…我已经明白要怎么做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他眯着眼看着她跟后面有鬼似地逃离,嘴角扯了一下。然后收回视线,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最终垂下眼眸,遮住那满目的犀利。 第35章 欢喜   翌日,将军府的门外又聚集了不少的百姓,他们看着跪在府门外的郁云慈,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起来。   郁云慈身着素白的衣服,脂粉未施,发上没有一根首饰,仅用发带绑着。再让传画用茱萸和姜汁泡了几条帕子,敷着眼。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哭过许久。   辰时就出门,既没有坐马车,也没有乘轿子。带着采青和传画两个人,让采青在前面开路。她则让传画扶着,一路走一路哭,一直哭到将军府的门口。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将军府里死了人,侯夫人是回去奔丧呢。   到了门口,也不进去,就跪在地上,一直不起。   本就因她一路哭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好事之人,这些好事之人都没有散去,反而是越聚越多。   郁亮听到下人来报,虎目一沉,三步两步就到了大门口。   打开门一看之下,差点气晕。   次女一身孝服的打扮,跪在自家门前,外面围着几圈人,指指点点的,就等着看他们郁家的热闹。   「你这是做什么?到了家门口怎么不进屋?」   他怒喝着,脸色铁青。   郁云慈这才抬起头来,红肿的眼中蓄满泪水,主要是被辣的。还未出声,泪珠就成串地滚下来。   「父亲,女儿不孝!自古孝义难两全,请恕女儿不能跟您进去。昨夜…娘托梦给女儿,大骂女儿不孝……」   听她提到已故的成氏,郁亮两穴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又听次女道:「娘骂我…为何如此无能,不配当她的女儿…连她留给我的嫁妆都护不住,枉为人女……」   人群中的议论声渐大,前些日子锦安侯夫人当嫁妆的事情他们可是有所耳闻的。听说那些被当的东西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想也知道锦安侯夫人出嫁时的嫁妆是多么的寒酸。   郁亮牙关紧咬,铁青着脸,怒目而视。   这个孽女,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家中私事,实在是不孝!   「爹,并非女儿不愿随您进去,而是我娘在梦中说了,若是我要不回她的嫁妆,那么郁家就不用回了…她还说爹您是个负心汉…死了发妻,还占着发妻的东西…还说继母心毒,她一死,继母就搬进她的屋子,占着她的嫁妆,还苛待她的孩子…她在阴间徘徊,一直不肯轮回,她死不瞑目啊!」   方氏躲在门后面,听到最后一句,遍体生寒。   成氏那个死鬼真的没有投胎,真的托梦了?不,一定是死丫头装神弄鬼使的手段。她现在是真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直接弄死这死丫头,要不然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那嫁妆眼下是不还也要还了。好在她早有准备,许多东西都被替换过,还有那些铺子,死丫头得到的只能是空铺子。   她理了理衣服,掐了自己一下,挤出两滴泪水,掩着面冲出去,跪在郁云慈的面前。   「姐姐…您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不放心慈姐儿,想着那些东西等慈姐儿在侯府站稳脚再给她。您真是错怪妹妹了…这么多年,我视慈姐儿如己出,不敢有半点轻怠…您放心,妹妹现在就把东西送到锦安侯府,您就瞑目吧…」   句句泣血,声声动情,老白莲的演技真不是盖得。   郁云慈想着,朝人群中看了一眼,便有一个老嬷嬷出来。   老嬷嬷行了一个礼,「郁夫人,既然您愿意把我家大姑奶奶的嫁妆还给我家表姑娘,那奴婢就来做个见证。当初我家大姑奶奶出嫁,十里红妆,不知羡煞多少人。那些东西不说件件珍品,却都不是凡物,且每一件都能说得出来历。还请夫人把东西拿出来,奴婢替我家表姑娘掌个眼。」   方氏身子一僵,心头大恨。   这死丫头是有备而来。   郁云慈只顾着哭,哽咽不成语。   「还请嬷嬷进去吃杯茶水,再慢慢清点。」郁亮忍着火气,一心想把人弄进府,关着门再好好商量。   老嬷嬷本就是受范氏派来来助郁云慈的,怎么会轻易跟郁亮进去。他们成家,要的就是方氏颜面扫地。   「吃茶就不用了,方才我们表姑娘说了,大姑奶奶托梦有言,要不回嫁妆不许进郁家门。奴婢不敢不从,还请郁将军见谅。」   嬷嬷行礼之际,「咦」了一声,看向方氏的发髻,「郁夫人头上这支九叶缠花簪子,若是奴婢记得不错,正是我们大姑奶奶的陪嫁。此簪子依玉制而雕,中间那朵花可不是镶上去的,而是本身玉制所长,极为难得。方才郁夫人说是替我们表姑娘暂时保管嫁妆,难不成郁夫人就是这样保管的?」   人群的议论之声更大,有些人已经开始指责起方氏来。此事明眼人一看,便知事情真相。什么暂时保管,分明就是想占着不还。   否则哪有原配的嫁妆归继室管着的。   郁云慈心头大喜,方氏今日居然戴了成氏的首饰,真是天助。   同时她泛起一丝疑惑,她曾读过不少古言小说,里面一般原配死了。若还有子女,嫁妆当然是留给子女的,且会留下忠仆什么的守着。   原主的亲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没有安排忠仆留在原主的身边?   「郁夫人,怪不得我家大姑奶奶会托梦给表姑娘,原来她的那些东西真的都被您给占了?」   方氏百口莫辩,眼神求救般地望身郁亮,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弃。   「将军,妾身不知道这是姐姐的东西,都是下人弄混了…」她说着,急忙把簪子摘下来,放到郁云慈的手上。   「弄混?郁夫人的意思是您把我家大姑奶奶的东西与您自己的东西放到一起,才会弄混,是吗?」   老嬷嬷可不是好糊弄的,这样的假话,骗鬼还差不多。   方氏一噎,说不出话来。   她咬着唇,面无血色,一副极虚弱的模样,若人怜惜。   可惜郁云慈不是男人,欣赏不来她的美。   「娘…女儿不孝啊!怪不得您死不瞑目,还托梦给女儿…女儿真是蠢,怎么就那么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我的表姑娘,您心思单纯,哪里知道人心险恶…」   老嬷嬷说着,跟着抹起泪来。   郁亮已经不愿再听下去,他瞪着眼,冲方氏怒喊,「你还不快进去,把东西都整理出来…快去!」   方氏被他一喝,身形摇晃。   她心里带着强烈的不甘,慢慢地起身,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若是把东西就这样交出去,自己多年的谋划不就全完了。   此时,采青的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看着是个说书人的模样。这是郁云慈让她去找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当众念两份嫁妆。   说书人得了五两银子,自是卖力。   他先念的是国公府的那份,抑扬顿挫,那些东西的名称从他嘴里出来,任何人都能听出是罕见的珍品。   便是他自己边念着,也一边惊叹着。   郁亮的脸色更沉,见方氏还在磨磨蹭蹭,心头火起。   「你还不赶紧命人去把东西拿出来!」   方氏身体晃了一下,好像要晕倒的样子。郁云慈连忙起身,扶住了她,同时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别想装晕,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你一日不交出东西,我就一直长跪在此,看谁耗得过谁。」   扶稳方氏后,郁云慈重新跪下。   围观的人都开始称赞她有孝心,明知方氏居心不良,还记着自己做女儿的本分。反观方氏,虽然表现伤心,但却一直不动身,看来根本就不是诚心想还嫁妆。   那些鄙夷的声音传进方氏的耳中,「嗡嗡」一片。   郁亮见她还不动身,大声怒道:「来人哪!你们快去,把东西给我搬出来!」   方氏这才急起来,让婆子扶着回去。   郁云慈只管低着头,看着悲恸不已。   说书人还在念着嫁妆单子,围观的人渐渐静下来,听着他的声音。他念了约近半个时辰,才把国公府的单子念完。   接着,他开始念将军府的单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听完国公府的单子,再听将军府的单子。光从东西的名称上听去,档次就差了一大截。   何况念不到一刻钟,就念完了。   心细的人很快就发现出不对劲,两张单子上的东西除了几件相同的,其它的则完全不一样。   怪不得原将军夫人会死后不肯投胎,那是因为怨气不散,死不瞑目啊!   郁亮还站在府门口的台阶之下,铁青着脸看着跪着的郁云慈。果然是成氏的女儿,和成氏一样不顾他的脸面。   成氏看不起他,生前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好不容易他日子过顺了,成氏生的女儿又来落他的脸面。他能想象得到,明日过后,京中就会有许多人说他是靠着原配的嫁妆,就连后来再娶的夫人,都是靠原配的嫁妆养着。   方氏,当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浅。   两个时辰过后,围观的人都等得焦急,肚子开始咕咕作响,将军府里还没有动静。眼见着日到正中还不见人出来,有人才急急去买些什么馒头大饼之类的,边吃边等。   郁云慈也饿,早上吃了不少,无奈耗时太久,已饿得不行。   直到未时三刻,才见一个一个的箱子从里面抬出来。   老嬷嬷严肃着脸,命人打开第一个箱子,箱子里是码放整齐的锦盒。她一个一个地打开,从上而下。   打开下面一层时,她的脸色就变了。   「郁将军,您这是何意?」   郁亮脖子一梗,「嬷嬷有话直讲。」   老嬷嬷看着锦盒中的东西,摇了摇头,「那奴婢就直言了,这盒子中的东西被人调包过。原本应该是一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而现在请郁将军您看看,这是什么?」   郁亮不情愿地近前一看,脸色也不太好看。   就算他不懂首饰,也看得出来锦盒中的东西不太对。   成氏的东西,件件都是珍品,有许多他都有些印象。而老嬷嬷手里托着的这个,无论是做工还是宝石的成色,都十分的普通。   这也怨不得方氏,方氏也想以假乱真,无奈她银钱有限。因为方家原就是小官之家,她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也舍不得掏大价格仿制更像的仿品。   再者,她没有料到郁云慈这个变数。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只要郁云慈被沈绍陵带离京中,就万事大吉。郁云慈给锦安侯戴了绿帽,成家也没脸再去侯府追讨嫁妆。   那么,成氏的东西就全是她的。   方氏此时又被人扶出来,她捂着嘴摇头,「将军,妾身的真的不知道。东西交到妾身手里时,就是这般的。」   郁云慈露出一个讥笑,方氏这是想耍赖,难不成她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   「郁夫人,您这话是何意?难不成以我们成国公府用如此劣质的首饰给大姑奶奶当嫁妆?这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是有册可查的。还是成太后在我们家大姑奶奶十六岁生辰礼时送的,上面有宫造的印记。当然一般人是不知道印记在哪里,识货的人才能找得到。您说,如此金贵的东西,我们还能弄错不成?」   方氏真不知道这套头面还有来历,可是东西现在不在她的手上,而在良妃娘娘那里。   当时她就是看这套头面好看,且没那么扎眼,才转送给良妃。她们方氏的女子,说到底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而且奇怪的是,良妃曾经戴过那套头面,也不见成太后认出来。   她的心忽忽地往下沉,后背开始发凉。她突然明白这死丫头为何敢上门来讨嫁妆,那是因为成公府在后面指使的。   成氏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好,往往让她爱不释手。她曾不止一次戴过那些东西去赴别人的宴席,却没有一个人指认出来。   原来成国公府一直憋着坏,等的就是今天!   她的脸色已不能用惨白来形容,而是白得似纸,像随时要死掉一样。事实上,她真的晕倒了,不是装的。   郁云慈半点不同情她,便是郁亮,看她的眼神也没有温情。他之所以宠着她,那是因为她知礼懂分寸,以他为天。   而今,他的脸都被她丢光了。事关男人的尊严,过去再多的恩爱都变得不值一提。   方氏被人扶进府,外面的事情还在继续。   老嬷嬷比对着嫁妆单子,一个一个地验过去。共有大半是赝品,还有一部分根本就没拿出来。说书人替她打着下手,把赝品和不在单子上的东西重新造册,共两份。   一份交给郁亮,一份交由郁云慈留着。   「郁将军,这些东西,烦请将军府在三日之内找出来。至于田产铺子过去那些年的利润,就当是我们表姑娘在将军府的花销,将军就不用补上了。」   老嬷嬷的话,让郁亮大怒,「我们将军一个姑娘还是养得起的。嬷嬷放心,那些红利我一定会补上的。」   「将军果然大气,如此,奴婢就替我们表姑娘谢谢将军。」   那些赝品就堆在一边,深深刺痛了郁亮的眼。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又回到当初在乡野村庄被人喝斥的时候。   难堪到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采青扶起郁云慈,郁云慈眼泪一直没有停过,脸色苍白,眼睛肿如桃核。   郁亮原本要苛责的话就咽了下去,青着脸拂袖进府。   郁云慈真诚地再三对老嬷嬷道谢,老嬷嬷哪里敢当,嘴里说着应该的,腰弯着不敢直起。   东西让人抬回锦安侯府,她坐着轿子跟在后面。因为眼睛太辣,还在不停地冒眼泪,可她的心里却是乐得开光。   就算是余下的再也要不回来,她也不用再为银子犯愁。   她开心得想大叫,自己现在可是一个富婆了!   这一折腾,天都黑了。   一回侯府,她脚步都是轻快的,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心想着反正也没人看到,就让她得意一会吧。   「你就这点出息!」   她被吓了一跳,一天都没吃东西,身体还是虚着的。若不是要维持一个伤心的孝女形象,她早就带着两个丫头去酒楼好好犒劳一番了。   景修玄的身影慢慢现出来,双手环胸,面露冷讽。   「吓成这样?难不成你还怕鬼?」   他是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还怕鬼?他莫不是以为自己是鬼,所以才会不怕鬼吧。这男人,看着冷冰冰的,其实是个毒舌。   「侯爷,我倒真不怕鬼。世间哪有什么鬼,都是人吓人。人才是最可怕的,比鬼可怕多了。」   「哼,牙尖嘴利。」   她心情很好,丝毫不受他的影响。一想到那些金饰美玉,还有铺子田产,她就觉得底气很足。   「侯爷,我现在有钱了。」   「嗯?」他睨她一眼,「我又不是郁亮,你有没有钱与我何干?」   她笑起来,男人有这样的觉悟才是个好男人。只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不是那个味儿。侯爷什么都好,就是情商太低。   他要是再这样说话不讨喜,很容易孤独终老的。   许是她今日心情很好,没有刚穿越时的紧绷感。也或者是月上树梢,良辰美景,让她整个人放松下来。   所以有些话她就没过脑子,脱口而出。   「侯爷,您有过心悦的女子吗?」 第36章 不曾   问完后她就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得意忘形。   这样的问题,哪里是她一个外人可以问的?古代不比现代,没有男女异性朋友一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夫妻的名份。   如此尴尬的身份,她居然还问这样的敏感问题。真是被钱财冲晕头脑,差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姓甚名谁了。   「不曾。」   他的脸色忽暗忽明看不真切,毫无波澜。   「呵…侯爷…您看今天的月色真美…」她干巴巴地扯开话题,抬头看天,像是很认真地看着那残缺的明月。   她看得太认真,原本就肿得快睁不开的眼睛,更加的酸涩。眼泪不受控制般,「哗哗」地流下来。   他剑眉微蹙,莫非她有心悦的男子?是否是因为想起什么人,所以才会望月伤感落泪?   女子与他,在他过去的多年中从不曾注意过。   他出身武学世家,骨骼清奇,自小醉心武术。十八岁时,以一己之力大败四大高手,夺得武举,扬名天下。   少年成名,随之而来的便是家族的重任。   他是幼子,延绵子嗣的事情自有前头的胞兄。而他只管钻研武学,以求达到前人没有到过的境界。   那时候,大赵根基尚浅,强敌环伺。   二十八岁那年,他率领十万大军出征抗敌,随行者有家将及侄子们。最后一路打进南羌人的皇宫,屠了他们的皇族。   而他,亦在最后取南羌太子的首级时,身中数箭。   他死后多年,天下太平,南羌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元气,对大赵俯首称臣。在他睁眼的那一刻,他就变成了锦安侯府的世子。   岂料大赵还是大赵,却生生过了四十年。   眼前的女子,不知是何来历。难不成在她过往的岁月中,是有过男人的?这种猜想让他不由得眉头深锁,面露冷意。   那股莫名的怒火升起,再看她泪流满面的脸,只觉得刺目。   恰在此时,她从袖中抽出帕子,擦拭泪水。   「让侯爷见笑了,今日生姜水抹得太多,眼泪都止不住。侯爷,我明日可能出不了门,眼睛肿得太厉害了。」   「……」   他的怒火像遇洪水般,倾刻间泄得精光。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男子的背景带着杀气,她不由得抖了一下,觉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话,怎么他就变了气场?   古代男子心思可真难猜,城府太深令人琢磨不透。   肿胀的眼睛被帕子擦过,开始有些火辣辣的。   好在今日的表演没有白费,弄回了原主亲娘的一半嫁妆。想到那些东西,她心里又火热起来。当个有钱人的感觉真好,有钱就是底气足,有钱就是心情好。   她的眼眯着,朝站得远远的采青招了一下手,主仆二人赶紧朝往回走。   一进屋,命采青备些冰块,她要做个冰敷。若不然,这两只眼睛睡一觉起来,根本见不了人。   软纱包着冰块,敷在眼睛上,冰凉凉的立马舒服起来。肿胀的地方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被凉意压下去,她满足地叹息一声。   她此次大闹将军府,动静不小。事情牵到成方两府,不仅是在各大世家口中传开,而且很快传进宫里。   第二天早上,皇后和众妃子们给成太后请安时,此事便被人提起。   成太后是先帝发妻,年近七旬。不知是不是没有生过孩子的缘故,看着比实际的年纪要小上许多,便是连身段,也还显玲珑。   程皇后坐得离她最近,一身凤袍,端庄娴静。   提及此事的是德妃,德妃育有大公主,在成太后面前很是得脸。   成太后戴着镶宝石的金护甲,摩梭着手中的景泰蓝茶杯,眉头皱着,似乎在想些什么。众妃嫔都看着她,没人敢轻易出声。   「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这套头面哀家记得,当年威武将军夫人十六岁生辰时,哀家特意命内务府打造的…」   「太后这么一说,臣妾也记起来了。那时候臣妾年幼,看到大姐得的头面,好奇不已。大姐见臣妾欢喜,允臣妾好生观赏了一番。臣妾记得,那副头面是有印记的,现在的那位将军夫人怎么敢随意弄个赝品?」   说这话的是安妃,安妃是成氏的幼妹。任何人见过,都觉得长得极似成氏。蛾眉皓齿,眸光潋滟。面如远山芙蓉,身如章台杨柳。   安妃入宫十一年,育有五皇子贤王。背后靠着成太后,深得帝宠。   她说着,眼睛就看向了良妃。   良妃脸色不太好看,方家女长相一脉相承,皆是柔弱白净,楚楚动人的模样。   方氏是她的小姑,做出这样的丑事,她跟着面上无光。心里骂着方氏太蠢,以前还得意地说成氏的女儿被自己捏得死死的。现在看来,全是笑话。   「太后娘娘,也不一定就是将军夫人做的。各府中常有偷梁换柱的奴才,许是哪个贪财的下人见财起心,偷偷用赝品换过真品,将军夫人岂不是冤枉。」   德妃抿嘴一笑,「良妃妹妹可能是不知道世家的规矩,但凡是存放嫁妆及贵物的库房,皆由三人掌管。一人记册,一人保管对牌,还有一人则拿着钥匙。每次开库,必须三人到场,三件东西对齐,才能进去。将军夫人再不会理家,总不会同时养了三个奴大欺主的奴才吧?」   这番话,不仅在嘲笑方家原本的出身,亦同时骂了方氏。   程皇后一直含着笑,听着她们言语间你来我往。在她的眼中,这些妃子无论得宠与否,都不过是妾室。   她是大司马府的嫡长女,育有太子和韩王。   许是太子早年就已册立,她心态平和,对于这些妃妾们还算宽容。   良妃被德妃嘲讽,脸色不虞,她是生了二皇子不假。但德妃所出的公主可是大公主,再者德妃妃位比她高,她不敢与之顶撞。   德妃眼波流转,不知又想到什么,眼露惊讶。   「方才太后娘娘说的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臣妾觉着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凝眉细思,不大一会儿,露出恍然的脸色,看向良妃。   良妃心里升起不好的感觉,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珠翠。   成太后凌厉的眼神扫过来,问德妃,「你是不是见以前的威武将军夫人戴过?」   德妃摇摇头,「臣妾记着,最近才见过的。」   她的眼睛瞄向良妃,良妃心里一突,猛然想起这名字有些耳熟。那可不是方氏某次进宫孝敬自己的一套头面吗?   「臣妾记得,良妃妹妹似乎戴过一套头面,好像就是什么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不知是不是物有相似,还是?」   德妃犹犹豫豫地说出来,成太后的脸就冷了,看向良妃。   良妃心里明白,方氏送自己的那套头面,必定就是成氏那死鬼的东西。   她心里惊怒着,脸色尽力平和,「物有类似而已,那些赤金镂花镶翡翠的头面,大多样式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随着一道威严的男人响起,殿中众人除了成太后,全部起身跪迎。   正康帝明黄的靴子踏进殿中,一撩紫金龙袍,坐在成太后的身边。他相貌英俊,身高腿长,帝王的气势十足。   因自幼就抱养在成太后的膝下,与成太后母子关系不错。   比起方太后,他其实更亲近成太后。   成太后笑意吟吟,与方才严厉的模样判若两人。   「陛下刚下朝,不先歇一会,哪里就急着来看哀家。」   「朕不觉乏累,想着母后前几日有些不耐暑气,放心不下。」   成太后越发笑得慈祥,目光欣慰,「陛下孝顺,哀家便是不吃什么药,病都好了。」   正康帝眉眼缓和,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妃嫔们,道:「都平身吧,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那么热闹,朕好像听到什么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   众妃谢过,重新落坐。   德妃起身,不徐不疾地回着,「回陛下的话,臣妾刚才在说昨日锦安侯夫人上威武将军府门门口大闹,讨要原威武将军夫人嫁妆的事情。也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用赝品换了原威武将军夫人的嫁妆不说,连太后赏赐的那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都给换了…」   「原威武将军夫人?」正康呢喃着,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到安妃的身上。   安妃长得像其长姐,与其姐感情甚笃,众人皆知。   「可不是嘛,方才臣妾正想起来,好像良妃妹妹戴过一套那样的头面…」   「陛下,物有类似…」良妃急急地解释着,脸色苍白。   正康帝眯着眼,又看了一眼安妃。安妃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爱妃可见过令姐的那套头面?」   安妃起身,柔声答着,「回陛下的话,臣妾自是见过的。」   「那好,既然物有类似,就把良妃娘娘的那套头面拿出来看看,也让安妃借物思人。」   正康帝声音一出,良妃身子都瘫软了。不用她吩咐,就有宫人去到她的宫殿,把那套头面呈上来。   成太后坐在他的身边,看得真切,眼眸沉着,没有说话。   她的表情已经告诉所有人,这套头面就是原威武将军夫人的那一套。   「拿给安妃看看。」   宫人领命,托着锦盒,跪在安妃的面前。   安妃伸出玉白的手指,指甲上的蔻丹是艳桃色的,衬得越发肌肤凝雪。她捏起那只花钗,钗头是朵盛开的芍药,花瓣是点翠的,中间镶着一颗红宝石。   花托是镂金的,一处叶片褶皱处,镂雕着一朵极小的夕颜花。   她垂着眸,红唇轻启,「回陛下,此物确实是臣妾大姐的。」   良妃脸色大变,「安妃妹妹,物有类似,怎么就能轻言论定此物是原威武将军夫人所有?」   安妃抬起头,举起那枚花钗,「良妃姐姐,家姐闺名夕颜,这支花钗上有夕颜印记。」   成太后沉着眸,「没错,当年哀家命内务府的人打造这套头面,特意叮嘱过,得表印记。以示哀家对夕颜的恩宠。」   正康帝的表情变得极为冷漠,冰冷的眼神看向良妃。   良妃吓得立马跪下,伏在地上,「陛下,臣妾完全不知情。这套头面,是臣妾的小姑进宫时带进来的。臣妾以为就是一套普通头面,没想到竟然是别人的东西…」   安妃已经坐下,看着跪着的良妃,目光不喜不悲。   德妃暗自赞着,安妃性子沉稳,为人处事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不愧是成家百年世家出来的姑娘。   就是这长相,自己初初见到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若不是穿衣打扮不同,安妃和已故的威武将军夫人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想到她们原本一母同胞,早就听说长得极像,也就释然。   方家亦是正康帝的亲外祖家,他眸光深沉,俯视着良妃。   良妃是悔青了肠子,早就该想到小姑自己能有什么好东西。若不是拿着成氏的东西借花献佛,就凭她一个光身进府的妾室,能有什么银钱置办好对象。   「陛下,臣妾是真的不知情啊…」   「私留宫外进来的来历不明之物,本就是大忌。念你初犯,禁足一月。」   正康帝说完,拂袖离开。   余下殿中众人,在程皇后扶着成太后进内殿休息后,也开始三两地出来。   按例,出了成太后这里,她们还要去给方太后请安。成太后原是嫡皇后,身份自是比方太后要高。   德妃与安妃一起,见安妃脸色不太好,安慰道:「人常说睹物思人,妹妹这是想起原威武将军夫人了?」   「不错,长姐待我极好,想不到会那么年轻就香消玉殒…」   「世事无常,好在她生了一个好女儿,知道替亲娘讨回公道。」   德妃感叹着,想到自己的大公主,觉得还是生女儿好。她没有皇子,在这宫里倒落个清静。无论是皇后也好,众位姐妹也好,她都能说得上话。   正是因为她没有皇子,两位太后和皇后反而更愿意向她示好。   安妃长长地叹一口气,看着御花园花圃中那丛夕颜。被风一吹,花朵开始摇曳。   那个孩子,早几年听说被方氏教歪了,令人心生不喜。难道真是十年间都在假装?若真是如此,倒是可以召进宫来看看。   她想着,与德妃一起进了方太后的宫殿。 第37章 心跳   方太后比成太后年轻许多,加上方家女独有的娇弱气质,越显面嫩。   宫里向来是你监视我,我监视你。尤其是两宫太后之间,可以说是针锋相对。成太后宫殿发生的事情,早有人提前一步跑着禀报了她。   她坐着,心里有气,面上全带了出来。   德妃和安妃一进殿,就觉得气氛有异。   方太后本是小户出身,城府心机什么的还是进宫之后才长了一些。若不是生子有功,只怕不知死了多少回。   要是聪明的人,越是此时就越要显得无所谓。便是心里恨着,脸上也不能露出半分。她可倒好,就差没把安妃盯出一个窟窿。   安妃泰若地站着,像个没事人似的。   方太后搜刮肚肠半天,也没找出可以责罚她的地方,还把自己气得不行,火气直冲脑穴,隐隐作痛。   最后憋了半天,冒出一句话,「你身上今日用的是什么脂粉,怎么如此冲鼻?」   「是臣妾的错,臣妾这就回去,清洗换衣。」   说完,安妃行了一个礼,仪态万千地告退。   这番做派,又把方太后气得倒仰,可偏生话是自己说的,也不好把人叫回来。只能瞪着她的背影,暗自生气。   良妃没有来,丢了那么一个大脸,早就躲回自己的宫里称病了。   好在德妃眼睛活,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把方太后哄得脸色缓和,与她们说了一会话,便让她们都退下了。   安妃回到自己的宫殿,心腹成嬷嬷侍候她换过松快些的常服,再扶她坐在锦榻上,摆上点心瓜果,然后沏上新茶。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可要躺着眯一会儿?」   「不用了,贤王最近都做了什么?」   成嬷嬷双手交迭在腹间,腰躬着,把贤王近几日做过事情一一说了一遍。末了,提一句,「前儿个殿下去了成国公府,听小喜子说殿下似乎碰到了锦安侯夫人,还背着人说了一会儿话。他们离得远,不知殿下与景夫人说了什么,只知随后殿下便离开国公府,满大街的闲逛起来。」   安妃柳眉轻颦,显儿不是随意与人亲近的性子,怎么就偏与她走得近?   「他们前几日去庄子上,是不是也处得不错?」   「这个倒没有,小喜子说因为锦安侯也在,男女分席。殿下与景夫人只是见了一个礼,不过匡少爷好像很喜欢景夫人。奴婢想着,殿下是不是因为匡少爷,才会对景夫人另眼相看?」   安妃思索了一会儿,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她捏起一块点心,纤细的手优雅地送到口中,轻轻沾在唇边,咬下一小口,慢慢地嚼了三下。   成嬷嬷侍候她多年,便是日日见着,也还是被她的美态所吸引。   一样的动作,别人做起来就没有娘娘这么美。娘娘的举手投足间都是浑然天成的气度,别人想仿都仿不来。   无怪乎陛下多年来,对娘娘恩宠不衰。   正想着,便听到外面的宫人大声报唱,「陛下驾到!」   安妃一听,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轻用帕子擦一下嘴角。理理鬓发和衣裙,便款款地迎出门外。   正康帝亲自扶她起身,一起入了内殿。   「爱妃方才在做什么?」   安妃红唇嘟向桌上的点心,「正用着点心。」   正康帝坐在桌子边,随意地捏起那半块点心,放进口中吃了。   「陛下…那是臣妾用过的…」安妃面色嫣红,似羞还恼。   「爱妃用过的,朕才觉得格外香甜。」正康帝说着,眼里划过一道幽光,「今日听你们提起锦安侯的夫人,朕记得,锦安侯大婚应该不到三个月吧?」   「好像是的。」   安妃答着,语气轻慢。   正康帝笑起来,拉她坐在身边,「爱妃何必如此紧张,今日之事,朕心知肚明。不是爱妃愿意挑事,而是方家确实做得过了些。」   「陛下爱护臣妾,臣妾惭愧。因着那些钱财之物,让天下人看足了笑话。就算锦安侯夫人再占着理,此等行为实在是欠妥。要不臣妾改日召她进宫,好好教导一番,陛下以为如何?」   安妃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   正康帝的眼神更加幽深,「爱妃言之有理,朕偶尔听人提及,说她长得似你,正好瞧瞧到底有多像。」   安妃垂着眉眼,轻喃着,「若是像臣妾,倒还瞧得过眼。」   言之下意,若是长得像郁亮,那就是碍眼了。   而那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按照正康帝的吩咐。由宫人送到宫外,一路送到锦安侯府,再交到郁云慈的手中。   郁云慈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转交到她手中的锦盒。不是应该被方氏给瞒下,怎么扯上了宫里?   「这套头面真是从宫里送出来的,怎么就去宫里了呢?」   景修玄靠在太师椅上,淡睨着她,「是这样没错,此物在良妃娘娘的宫中。」   良妃娘娘?   她心下暗忖,这位良妃娘娘应该就是出身方家的姑娘。方氏可真够胆肥的,居然敢把原配的东西献给宫里的娘娘。也难怪,方氏之前可不就是料死原主一定会客死异乡,才敢如此张扬。   「好生准备着,若是所料不差,近日就会召你进宫。」   他随意地说着,只把她惊得心头狂跳。   进宫?   她可从来没有想过。   转念一想,以她现在的身份,一个侯府的夫人,若是宫中有大事情,必会有召的。不过是提前去看一下,再者要见她的一定是成太后及贤王的母妃,应该不会为难她。   「好。」   她应着,轻轻打开手中的锦盒,锦盒中的头面很是精美。得亏她昨天好东西见了太多,现在已有些平静了。   这套头面听说还是宫造的,做工和镂花都十分的精致。   「听说此物有你生母的名讳印记,所以才被认了出来。」   「她叫什么名字?」   「夕颜。」   她心里呢喃着这两个字,名字真美,想必人也很美。只是这花寓意不好,夕颜夕颜,开得晚凋零得早。   正吻合原主亲娘的一生。   合上锦盒,想到自己现在是有钱人。记起那日在成国公府时贤王殿下提起匡庭生要过生辰,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应该送礼?   「侯爷,我听贤王殿下提起,说过两日庭生要过生辰。您说,我是不是应该备份礼送到匡家?」   景修玄看了她一眼,淡然道:「随你。」   「那我就看着办了。」   她琢磨着,记得昨天那些东西时有一方上好的砚台,不如就送给匡庭生吧。那个美少年总是莫名地让她觉得心疼,瘦弱的肩膀竟要扛起那么重的责任。   「匡家忠烈之后,如今只剩一屋子的女眷和庭生一个男丁。不知匡家那些英勇战死的男人们有没有想过,他们倒是死得壮烈,只把悲痛全留给了亲人。」   她有感而发,没有注意到景修玄脸色的变化。那是一瞬间从闲适转换成极为可怕的严肃,深邃的眼略眯起,复杂地看着她。   「将门女眷当知以国为重,若是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不配进匡家的门!」   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令人生寒。   她下意识望过去,被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她自认为自己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怎么这男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是不是自己批判了匡家的男人,在这个男权社会中,才会引起他不满。   「侯爷,我不过是感慨一下…为国捐躯是大义,但也得顾着小义,想着家里的妇孺。战场无情,那些男人已经黄沙埋忠骨的时候,可曾想过家中的妻子还在思念着他,还在想着他是否吃得饱穿得暖。她不会知道,其实她的丈夫早已魂飘他乡,再也不会归家。您说,这样难道不残忍吗?」   她话音一落,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欺身到了跟前。她吓得后退两步,被他抵在书架之间。   他脸色如覆寒霜,阴寒得吓人。   「妇人之仁!照你这么说,天下就不应该有人参军?就不应该有人上阵杀敌?难不成由着他人入侵,杀伤掳掠,那样就是对起家人了?」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匡家的男人们太死心眼了。怎么能差不多死绝,只剩下匡庭生一个男孩子。   纤细的身子靠在书架上,鼻息间全是他的清冽气息。他梭角分明的脸离她不到一寸,近到她可以看清他下巴上淡青的胡茬。   她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鼓轰鸣。   「侯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景修玄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她微垂着头,露出细白的脖子。他能看见肌肤底下浅青色的筋脉,还有那后颈发际边细软的绒毛。   「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突然低沉,带着暗哑。   她知道怎么说都是不对,他说的也没错,可她自己的观点也是对的。犹豫半天,低声嘟哝,「真要是想轰轰烈烈地一腔热血报效朝廷,大可以不娶妻生子。一人死了也就死了,何必连累他人跟着受苦?   他冷哼一声,放开她。   她只觉压力一松,再抬头时,他已退开几步之远。   「我看你是好的不学,就嘴皮子利索。按你这样说,上阵杀敌的男人都得是无牵无挂的,那他一旦战死,就是绝后,这才是真的不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是重子嗣的古代。可是男人若是上了战场,那便是随时会送命的。   做为他们的妻子孩子,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在他们死后,又要承受漫长的痛苦悲伤,何等的不幸?   「若照侯爷说的,匡家男人都是英雄,可是他们当英雄了,他们家的女人可没有得到好处。匡家女人们极少在京中露面,匡家日渐没落,谁还记得匡家男人曾为朝廷做出的贡献?您知不知道,上次我去匡家时,匡家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是压抑,是死气沉沉,是毫无生机!这就是英雄的家眷,她们为何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虽然她与匡家交情不深,但一想到那种压抑,她就浑身不舒服。   她仰着脸,不惧地看着他。   他眸色暗下来,手紧紧地合成拳。乌沉沉的眼眸中聚起黑压压的暗涌,翻滚着,奔腾着,却又深不见底。   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心里,被他死死地压着。   「出去!」   她立马抱着锦盒跑出书房,走到外面被风一吹,脑子清明起来。暗骂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怎么能为匡家女人鸣不平而与他争辩呢?   他应该不会因此而迁怒于她吧?   而书房中的景修玄则慢慢地坐下,他的视线定在兵书上。脑海中不停回想她说过的话,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指责他们不顾家人,枉为男人。   男人志在千里,若不能报效国家,如何立于天地间?   他从不曾后悔过,匡家的那些男儿也没有后悔过。   他清楚地记得临死前的那一刻,他挥剑斩下南羌太子的首级。然后数十支箭射中他的身体,连痛都感觉不到。   在冲过去之前,他已料到自己的生死。   但他义无反顾!   没有匡家男儿洒在边城的热血,何来今日天下的国泰民安。天下大义,为民者最重。他们匡家祖训有记,宁可战死沙场,不能龟缩人后。   是的,他没有错,匡家所有男儿都没有错!   可是她有些话说对了,匡家真的如她所说。在这几十年中,没落到几乎无人提及。他不是不知道是因为家中没有顶梁的男人,所以才会有如此局面。   古往今来,将门世家哪个不是如此。   从辉煌到沉寂,再由沉寂到爆发。周而复始,靠的是先祖们的遗训和鞭策,靠的是心中那不屈的武学之魂。   为何到了她的嘴里,就成了让女人受苦的人?   他眸底森冷,按她所说,自己倒还算是不错的。毕竟他并未娶妻生子,孑然一人。便是战死,亦没有什么牵挂。   功过后世评,他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评价他们。   桌子上的兵书翻开着,里面的内容于他而言差不多是滚瓜烂熟。可是那些字此时却模糊起来,他竟是一个都看不真切。   修长的手慢慢伸过去,「叭」地一声合上。   最后,他的大手按在上面,沉默良久。 第38章 训斥   次日清晨,郁云慈无精打采地坐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愁眉耷眼的自己,半闭着眼掩嘴打了一个哈欠。   夜里胡思乱想着,没有睡踏实,做了一夜古怪荒诞的梦。   「夫人…舅…少爷来了。」传画进来,尽量简要地说明情况。   她一听,半天才反应过来,传画口中的舅少爷是自己的便宜弟弟,郁全胜。   「他可是送我娘的嫁妆来了?」   「是。」   她微微一笑,眉眼开始有了神采。   梳妆打扮好,带着采青与传画一起去到前院。   郁全胜被安排在厅堂,院子里摆着十来口箱子,应该就是补齐的嫁妆。其实说是一半,当然是不准确的,像什么布料家具的,她不可能让将军府吐出来。   若是那样,她的名声也会受损,别人会说她太过刻薄。   郁全胜的脸色也不好,很是没精神。   不光是他,整个将军府里都没有一个脸色好的。方氏丢了这么大的脸,都闹到陛下跟前。虽然陛下没说什么,暗地底方太后和良妃都派人连夜出宫训斥她。   她不敢再贪那些东西,纵使心在滴血,肉疼得要死,也还是把东西整理出来。   郁全胜望向郁云慈的眼神充满遣责和不满,这个二姐,嫁人后真像变了个人,和他们将军离心离德,就跟仇人似的。   「你们去点点,看东西齐了没?」   郁云慈懒得看他,一边派人去成国公府请那老嬷嬷。然后把单子递给府中的一个管事,让他照着单子清点东西。   「二姐,东西都在这里,一件都不会少你的。」   郁全胜本就有书生意气,见她半点情分都不顾,只让人清点东西,心里逾发不满。言语中便带着怨气,还有赌气的成分。   她笑了一笑,「少与不少,清点过后才知道。」   说完,她闲闲地坐在凳子上,看着院子里的人忙活。   「二姐,你姓郁,何必做得如此绝情?」   「我是姓郁没错,但这些东西可不姓郁。我不过是拿回我娘的嫁妆,怎么就绝情了?」   郁全胜深吸一口气,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他自小读圣贤书,明知女子嫁妆归自己支配,死后留给亲生儿女的律法。   可他还是很不舒服,因为凑齐这些东西,娘连夜带人整理,熬得双眼通红。而且爹还说,那些铺子田产过去十年的利润全部都要还给二姐。   若真是那样,将军府就真的掏空了。   「二姐,大姐不日就要出嫁。如此一来,她怎么嫁进钟山伯府?没有象样的嫁妆,她以后如何在吴家抬得起头?」   郁云慈被他这歪理气得快笑了,不愧是方氏养出来的儿子。纵使装出文人的清高,骨子里还是一样的自私自利。   「我娘的嫁妆,理应留给我一人。至于你们,有父有母,无论是嫁人还是娶妻,皆由你们的父母操心,与我娘何干?与我这个外嫁女何干?」   「你是姓郁的,你总不能看着郁家为了你一个人,我们全家都跟着受苦吧。」郁全胜很是恼怒,几乎都是吼出来的。   她冷冷一笑,站起来,看着他。   「父亲的俸禄既然养不起闲人,为何还要纳妾?他纳的妾,当然是他养,以前我娘活着的时候替他养,后来我娘死了,他又用我娘的嫁妆养着你们母子仨人。当男人当到他那个份上,真够窝囊的。莫说是别人,我都瞧不起他!还有你们,你们有亲娘,你们婚嫁当然是由自己的亲娘操持。你一个男子,心心念念我娘的嫁妆,还好意思如此大言不惭!」   他被她的言语一激,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她眼神淡淡地睨着,虽然她不是原主。但一想到郁亮和方氏做过的事情,她就替原主和成氏不值。   一个大男人,靠着女人的嫁妆养着小妾庶出子女,半点不脸红。没那个本事,装什么风流将军,还想享齐人之福?还有方氏,占着别人的财产,居然一心想着谋害原主,好独吞那些东西。   一对狗男女,都不是好东西。   「这样的道理三岁孩子都明白,枉你读了多年书,竟然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还敢来指责我不顾你们的死活!说白了,要怪就怪你的好爹,他一个没本事的男人,自己都是靠发妻养着,竟然有脸纳妾。再说你娘,只管生不管养,有本事生孩子,那就有本事自己养。占着我娘的嫁妆,还千方百计想弄死原配的女儿,图财害命,堪比蛇蝎!」   郁全胜被她突然发难,弄得发懵,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在他的印象中,二姐永远都是跟在大姐后面的,不爱说话,极听母亲的话。   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就像不认识她一般。印象中又蠢又懦弱的二姐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难道真如母亲和大姐说的,二姐以前全都是装的。   「你…居然出言不逊,肆意诋毁父亲和母亲…简直是大不孝!」   「父不慈,怎么孝顺?至于方氏,那是你们的娘,在我的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妾室,哪里配称为母亲。今日我话说到这里,就不怕你回去告状!」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郁全胜说着,愤极就想离开。   「慢着,东西还没有清点完,你若是现在走了。再少些什么就说不清楚,恐怕你娘还会抵赖说东西全齐了…再者还未验过,这些东西是真是假还不好说…这样的事情她不是做不出来。」   郁全胜到底自诩读书人,好面子,听她这样说,就停住了脚步。也不再进屋子,就那样站在院子里,瞪着清点东西的管事。   她倒是随他,慢慢地坐下,品着茶水。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那老嬷嬷到了。朝她行过礼后,便开始检验那些东西。   其实她心里有数,经过这两天的事情,方氏应该不敢再用赝品来糊弄人。否则再传出去,只怕宫里的方太后和良妃都要丢尽脸面。   事实正如她所想,此次送来的都是真品。   她再三向老嬷嬷道着辛苦,让传画带着对方下去吃茶。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郁全胜昂着头,青着脸相问。   她接过管事递过来的单子,微微一笑,挑了一下眉,「东西没齐,布料家具什么的我就不提,权当是我娘可怜你们的。只照单子上来看,应该还有一块羊脂白玉双蝙纹玉佩以及两方上好的端砚。烦请你回去后,让人尽快送来。另外你爹曾夸下海口,要补齐过去十年间我娘铺子田产的出息,希望你回去转告,莫让我久等。」   郁全胜听完,冷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走了。   那玉佩和砚台都在他那里,原本他还想着送东西来时顺便提一句,二姐必不会抹自己的面子,自己也不用把东西交出来。   哪里想到,她冷嘲热讽的一顿训,连父母都不放在眼里,自己哪还有脸提这茬。心想着做人要有骨气,等下回去就让人把东西送过来。   他一回到将军府,就把郁云慈的话原原本本地倒出来,只把方氏气得直呼胸口痛,脸色苍白,一副要晕倒的模样。而郁亮则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就要离开。   方氏见状,忙挣扎着起身,「将军,您可不能把府里的钱财全部填上去…」   「不填进去,难不成让天下人耻笑我是靠妇人嫁妆养的?」他粗声粗气的,因为气愤,声音大得吓人。   「都怪妾身,妾身为何要做妾?不光是自己受尽白眼,还连累自己一双儿女。清姐儿马上就要出嫁…胜哥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可是将军,妾身从来没有后悔过…哪怕是别人都骂妾身,妾身也要和将军在一起…」   她拖着郁亮的袖摆,眼眶泛红,面容哀伤却深情满满。   郁亮见她这副模样,心软了一些,但是一想到自己要被人嘲笑,脸色又难看起来。   郁霜清就坐在一边,阴着脸。自打知道自己要嫁去钟山伯府,她就天天摆着脸色,不知道是怨父母还是怨别人。   「爹,你不能不管女儿…女儿命苦,要嫁给那个无能的庶子,也不知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若是连象样的嫁妆都置办不出来,伯府会怎么看女儿?」   她哭着,与方氏一起,拉着郁亮的衣服。   「嫁妆的事,不是你一个姑娘该担心的。你安心备嫁,我与你娘会替你准备妥当的,不会让你难堪。」   郁亮扯了一下衣服,没有扯动。   郁霜清咬着唇,看向方氏。娘分明说得好好的,一定会让自己如愿。结果呢,不光是要嫁给一个庶子,就连嫁妆现在眼看着也没有踪影。   这让她以后在吴家还怎么立足?   哪府主母没有嫁妆傍身,偏生她的亲娘就一无所有。光靠父亲的那点俸禄以及娘这些年攒的东西,远远不够。   「娘,按理说您是出嫁女,虽然当初…但后来您成了爹的正室,外祖母为何没有补您一份嫁妆?」   说到这个,郁亮眯起了眼。   方氏脸一沉,冷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方家是什么情况,说是侯府,其实还不如一般的小门小户。她的父亲当年不过是京郊县城的农户之子,入赘了当地的富户沈家。   沈家供他读书,他倒也争气,最后考中进士。也是亏得沈家肯花银子打点,他才谋了一个从七品的小京官。   后来沈氏病逝,他娶了另外一位五品官家的庶女做填房,即她的母亲。   她的外祖家还有些关系,当然会提携父亲。父亲最后官升至五品,直到她的长姐成了方太后,才被封为广昌侯。   父亲已经去世,去世前不知是怎么了,居然非说要给沈家留根。所以没了生母的绍陵就跟着姓沈,也正是因为如此,侯府的人都不把他当回事。   方氏这样的家世,早些年都紧着大姐,大姐在宫里要打点,哪能不花银子。就是因为方家家世低,当年上门提亲的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要不然,她哪能进将军府为妾,扶正后,只有她贴补娘家,娘家怎么可能替她补齐嫁妆。   可是这样的话,她不能说。   郁霜清现在只想着自己没有嫁妆,以后日子艰难,对于方氏隐晦的眼神置之不理。   郁全胜皱着眉,觉得大姐说得有理,于是附和道:「母亲,大姐言之有理。按理侯府那边确实要补您一副嫁妆。」   「将军…是妾身不孝,放着好好的正室嫡妻不当,非要自甘下贱为妾…妾身哪里还有脸,要娘家补一副嫁妆…妾身没那个脸哪!」   方氏泪如雨下,脸色苍白着,手无力地垂落,松开了郁亮的衣袖。   郁亮不由得心起自责,都是自己那时候唐突了她,要不然她也不用进府为妾,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想到这里,狠狠地瞪了一双儿女一眼。   「你莫想太多,万事有我。我就不信,没有成氏的嫁妆,我郁亮还养不起妻儿?」   他说完,大步出了屋子。   方氏慢慢地抬起头,冰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女们。   「你们…真是好,居然跟别人一起,朝我的心口捅刀子!」   郁全胜忙解释着,「娘,儿子没有那个意思。」   「娘,虽然女儿说得不中听,可却是事实。钟山伯府是个什么情况,娘不会不知道吧?若是嫁妆太过寒酸,我以后还怎么镇住其他人,还怎么挺直腰板做人?」   方氏哪能不知道,钟山伯府说是伯府,早就落没得不行,还不如一般的小户之家。可是昨天宫里来人训斥她,那些东西不交也得交出去。她一想到那些珍宝首饰,心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地剐肉,痛不欲生。   将军说得轻巧,靠他来养,就凭他那点俸禄能做什么?   别人都以为,她占着成氏的嫁妆应该是捞够了油水。其实她实在是冤枉,成氏的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那些铺子她接手过来时,全是空壳。   而且那些田产,每年的产出都有固定的去向,庄子上的管事都是国公府的人,她根本就插不上手。   也就是府里头的那些嫁妆,她能够做手脚。   她好不容易把铺子都做起来,不想竟然是给别人做嫁衣。既然那死丫头不仁,就别怪她不义。交出去的铺子与当年一样,都是空的。   这些年赚的钱都在她的手上,将军想补上,就让他自己想法子。   如此想着,她心定了一些,觉得事情也没有那么糟。   「嫁妆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娘会替你准备的,必不会让你受委屈。」她淡淡地说着,抚着额头,摆了一下手。   「你们先出去,我要歇一会儿。」   郁霜清得到她的保证,心里还有些没底。   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娘,怨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她憔悴的样子,自己心里也怪难受的。   「娘,是清儿不孝。因为要嫁进钟山伯府,女儿心里头难受…」   方氏神色已经缓和,目露慈爱,「娘知道的,娘一定会让我的清姐儿风风光光的出嫁,不要走娘的老路。」   「娘…」   母女俩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郁全胜出去后,就命人把自己的玉佩和砚台送去侯府。   郁云慈收到东西,翻来覆去地看着。果然都是好东西,怪不得扣着不想还。这两方砚台比先前的那一块要好许多。   她想着,不如就把其中一方送给匡庭生。   于是让采青把东西装好,送去匡家。   匡庭生收到东西愣了一下,打开锦盒见到砚台,更是惊讶。   他的桌子上,还有另一堆锦盒,盒子里全是一些新鲜奇特的东西。这些东西是贤王送来的,说是把京中能搜集到的好东西都送来了。   往年,贤王送他的有宝剑,镶宝石的匕首,还有金鞭。   像今年这样一股脑送一堆,从未有过。   他慢慢看去,一堆锦盒,上面的他看过,确实都是些新鲜的物件。底下有一个别致的锦盒,拿出来轻轻打开。   锦盒内放着一个金冬瓜形的宝石玉盒,他托在手上,仔细看着,凑进鼻尖一嗅。   美玉雕成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第39章 礼物   贤王府内,锦衣玉带的贤王正趴在湖心亭的边上。他有些焦躁,俊秀的脸上五官精致,七分似正康帝,三分似安妃。   亭子四周座凳是有靠栏的,他就趴在靠栏上。手边摆着一个玉制的圆形罐子,罐子里面装着黄灿灿的粟米。   他手抓着一把粟米,无聊地一点点洒在湖中。   湖水中,鱼儿们都聚拢过来,争食着粟米。锦鲤青鲤都有,个头肥硕,看体型养了不下两三年。一个个张着嘴,吞食着粟米,慢慢挤成一团。   「东西都送到匡府了,匡少爷可有说过什么?」他眼睛盯着鱼群,扫到走进亭子的一个侍卫,装作漠不经心地问着。   「回殿下的话,属下遵你的命令,把那些东西亲自交到匡少爷的手中。他并未多说什么,只说谢谢殿下的礼物,让属下代为向殿下问安。」   事实上,匡少爷收到那堆东西后就一直紧皱着眉头,没有半分的欢喜。   但这话,侍卫不敢轻易说出来。否则以殿下的性子,必是要气得跳脚。那些东西,可是殿下亲自走遍京中各大铺子里搜罗来的。   不说是东西贵重,便是这份用心,放眼京中有几人能得殿下的如此看重。侍卫想着,那匡家少爷太不识抬举了些。   赵显有些失望,他原以为师兄会惊喜,没想到那么平静。   便是最喜欢看的鱼儿抢食,现在也没有兴致。   此时,匡庭生已经到了王府门口。门口的侍卫知道自家王爷极为看重这位师兄,连忙进去禀报。   「师兄来了!」赵显一听,惊喜万分,忙把手中粟米全部洒进湖里。然后拍手起身,亲自去门口迎接。   师兄一定是收到礼物太欢喜了,所以来登门道谢。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不由得小跑起来。   匡庭生被侍卫引进侧厅,他一直冷着脸,墨色的袍子显得他五官更加绝世。引他进府的侍卫心下赞叹,怪不得自家王爷如此看重这位匡少爷。恐怕除了对方的身份,更重要的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赵显一路跑着,很快就到了前厅。   「师兄,你来了!」   匡庭生看到他,脸色更冷,把手中的锦盒往桌上一放,「殿下,您送此物给我是何意?」   赵显满腔的欢喜散得一乾二净,看着那锦盒,脑子懵着。莫非师兄不喜欢自己的礼物,还是自己送的东西犯了师兄的忌讳?   他把锦盒打开,看到那金冬瓜形的玉盒。   这个玉盒他见造型可爱,样子新奇才买的,是不是师兄不喜欢?   「师兄,这盒子样式少见…所以…」   匡庭生见他确实不是故意的,那股气恼散去不少,却仍是板着脸,严肃以对。   「虽是少见,却不是你我男子能用的。殿下可知此物是何用途,那是姑娘家用来装胭脂的。您将此物送与我,我岂能不生气?」   赵显恍然大悟,怪不得师兄会生气。师兄是男儿,因为长得美,最讨厌别人将他的长相与女子相提并论。   自己送的这个东西,可不就犯了他的忌讳。   「师兄,本王真不知此物是盛胭脂的。」   匡庭生脸色好看了一些,少年不知如何委婉,但语气却是放缓了,「如此,既然是一场误会,我便告辞了。」   临出门之际,他停了一下,「谢谢殿下的礼物。」   赵显在他身后,咧开一个笑容。   等他身影消失不见,看着那被师兄留下的锦盒,垮下嘴角。自己怎么就这么大意,居然把女子用的东西送给师兄,难怪师兄会上门问罪。   「殿下…奴才还以为您买这东西是要送给安妃娘娘呢…」身边的小喜子低声说着,脖子都快缩进衣襟里。   赵显冷哼一声,「你个鬼奴才,不知道提醒本王,让本王出了这么大的糗。就罚你半个月的月例,让你长长记性。」   「奴才谢殿下。」   小喜子说着,脖子终于敢伸直了。一抬头,见自家殿下抱着锦盒要出门,忙跟了上去。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   赵显哼哼,「本王要去锦安侯府。」   小喜子不敢问原因,只管上前侍候自家主子,招来侍卫跟上。   郁云慈看到传画领进来的赵显,很是意外。这位贤王殿下来侯府怎么不去找侯爷,而来寻自己?   她带着锦儿起身行礼,赵显摆了摆手。   「景夫人,免礼吧。」   他自来熟地坐在桌子边,看到桌上的冰碗。这冰碗与一般的不同,底下是一块块蜜桃肉色晶莹剔透的凉粉冻,用冰镇过,上面浇上杨梅熬成的果酱。   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个给本王来一碗。」   郁云慈想着,常看书里说什么皇帝王爷的在外从不乱吃东西。贤王可当今陛下的儿子,能随意吃吗?她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小喜子,小喜子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她命采青再去弄一碗,用玉碗盛着,端上来。   小喜子先是拿出一个银匙,挖了一口吃下。约摸过了一会儿,赵显才开始吃起来。   冰碗沁凉爽甜,与时下用冰沙与水果做成的有一定的区别。结凉粉的水是用蜜桃水加霜糖制成的,除了甜还有桃子的果香味,十分的浓郁。这样做出来的冰碗味道只会更柔和爽滑,就好比果冻。   她看着小喜子咽下那一口后似乎舔了一下唇,微微一笑,朝采青使了一个眼色。   采青又端上一碗,是用普通的瓷碗盛的,递到小喜子的面前。小喜子受宠若惊,看了一眼贤王。贤王似有些不耐烦,挥了一下手。   小喜子大喜,忙端碗到角落里吃起来。   檀锦站在郁云慈的后面,小脸上全是骄傲的笑容。就说舅母命人弄的东西是最好吃的,他刚才可是吃了整整一碗呢。   待赵显用完,郁云慈瞧见他放在桌上的锦盒,问道:「不知殿下突然造访,是有何要事?」   「那个东西,就送给你吧。」   赵显一指锦盒,她便会意谢过。心里更是纳闷,贤王来得莫名奇妙,还给自己备了礼物,他到底搞什么名堂?   她轻轻打开锦盒,一眼便喜欢上里面的东西。玉制小南瓜模样的小盒子,揭盖后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多谢殿下,臣妇很是喜欢。」   赵显脸色一垮,果然是女子用的东西。怪不得景夫人喜欢,而师兄却讨厌。   「本王一心想送个别致的礼物给师兄做生辰礼,那日问过景夫人,想着师兄一定喜欢新奇的玩意儿。不想只看到样式新奇,竟把这方胭脂盒送到匡家。师兄极为恼火,亲自去王府把东西还给本王…」   说完,赵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一愣,原来这东西是胭脂盒。若不是贤王说起,自己还以为是什么工艺品。   看到贤王的模样莫名有些想笑,他虽是王爷,可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他这般做派,就好比一个孩子突然有了大人的忧伤,令人忍俊不禁。   「殿下为人赤诚,臣妇想着匡少爷心里定然是念着您的好。只是他到底是个男子,猛然收到这样的礼物,难免有些不适。你们师兄弟感情一向要好,无论您送什么,臣妇想着他必然都是感激在心的。」   赵显皱起了眉,又叹了一口气,引得檀锦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小人儿摇头晃脑的,她低头看去,笑着摇了一下头。檀锦连忙板起脸,木着表情,却是更加的可爱,她忍不住偷偷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蛋。   赵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他的脑海中不停出现师兄的笑。那笑容太好看,他好想天天能看到。   「本王只想时常看到师兄笑。」   她抬起头,看着俊秀的少年托着腮,一脸的忧愁,不禁莞尔。再是天家贵胄龙子凤孙,都不过是半大的少年,随着岁月的增长,自是会有少年的烦恼。   少年心思单纯,一心想让身边的人开心。可是庭生情况特殊,那么大的匡家,所有的希望和重任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是匡家唯一的男丁,责任重大。除非有朝一日他能撑起匡家,立于朝堂之上。在功绩上不负祖宗的期望,在子嗣上令匡家枝繁叶茂,否则他永远都不可能开心。」   赵显被她一说,情绪低落下去。少年眉眼之间与现在的自己有些相似,长得亦是极为俊秀,她不由得软了心。   「或许是法子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再是课业繁重,亦有消遣的事物,能令自己放松下来。殿下可记得,上一次匡少爷笑过的时候,是因为什么事情,应该可以借鉴一二。」   她一说完,就看到赵显的眼睛一亮。   他一扫刚才的无精打彩,整个人鲜活起来。他当然记得,就是上次在山庄里。师兄那日心情极好,也是在那回,他第一次看到师兄露出笑容。   那天他们一起看蜜蜂,师兄的心情一直都很不错。   他想,他有法子挽回自己的过失了。   「听完景夫人一席话,令本王茅塞顿开。叨扰夫人了,本王告辞。」   少年虽小,但与生俱来的气势让人无法忽视。   她亦还礼,送他出去。少年身姿如风,很快就出了侯府,远远还能听到他对身边的侍卫吩咐着什么,语气轻快。   赵显一路很是兴奋,回到王府后足足谋划了两天,才把东西送到匡家。   匡大夫人看着园子里的两箱蜜蜂,还有一个养蜂人,满脸的茫然。贤王殿下怎么忽然想到要送蜜蜂到他们匡家?   他们匡家再不济,也不差一口蜂蜜吃。   匡庭生冷着眉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人蜂箱中飞出来的蜜蜂。不由得想起师母的话,这些蜜蜂都是以母为尊,若是世间如此,是不是他们匡家就没有如此多的烦恼和痛苦?   「夫人,少爷,殿下命奴才以后就留在匡府。奴才自小便随奴才的爹侍弄蜂子,训出的蜂子温驯不蛰人。」   那养蜂人说着,环顾了一下匡家的园子。   「奴才斗胆,想请示夫人少爷一事。蜜蜂食花蜜,离不开花儿。可是眼下…」   匡夫人当然知道自家园子里少了什么,因为匡家多年没有喜气。婆母和弟妹甚至见不得笑颜,更别提在园子里种植花草。   除了树木,还是树木。   大树小树,齐齐整整,虽有花期,却极为短暂。   「你看着办吧,没有花,这些蜜蜂活不长。」   「夫人所言极是,奴才除了会养蜂,也是养花的好手。夫人若是放心,就交给奴才,奴才一定会让以后园子里花开不断。」   匡夫人听到这个,有些满意。她虽是寡妇,却与弟妹不一样。她还有儿女。月儿和歌儿都正值妙龄,总不能学着婆母,一天到晚哀气沉沉。   她们还要嫁人,还要有自己的日子。她们的日子,一定不会如自己一样,没有花儿,没有欢笑。   养蜂人得到她的同意,便下去忙活了。   匡如月和匡如歌此时听到消息过来,远远就看到飞来飞去的蜜蜂,都不敢靠近。   「这些蜂子不蛰人。」   匡大夫人笑着,朝女儿们招了招手。   匡庭生一直一言不发,看着那些飞舞的蜜蜂。   匡如月不敢再近前,匡如歌胆子大一些,已走到了蜂箱的跟前。走得近,蜜蜂就越多,「嗡嗡」声不绝于耳。   「娘,这些东西是谁送来?」   「贤王。」匡庭生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匡如歌「扑哧」一笑,「果然是个小孩子,就知道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听着吵吵的,还真是热闹。」   匡大夫人闻言,目光幽远,看着一只一只的蜜蜂从眼前飞过。   半晌,喃喃道:「可不是,真是热闹啊…」 第40章 好学生   贤王送了匡家两箱蜜蜂的事情传到锦安侯府,郁云慈都弄不清那位殿下是怎么想的,怎么会送别人蜜蜂?   她这边还没想透,左三就出现在院子门口,说是侯爷有请。   一听到侯爷相请,她心里就嘀咕开了。自己最近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将军府那边也消停,没听到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而且郁亮真的说到做到,派人送了过去十年铺子的红利过来,足有四万两。   她不知道十年赚四万两是多还是少,但对于她来讲,四万两那可是笔天大的巨款,瞬间就让她腰杆挺得笔直。   暗自思量着,什么事都没有,他找自己做什么?   想了一路,进了院子,再到书房。   景修玄长身玉立,临窗站着。墨色的绣金锦袍,束着同样绣金的腰带。他的手背在身后,两手交握,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   「侯爷,您找我?」   「贤王送庭生两箱蜜蜂的事情,是你出的主意?」   她点了点头,「是也不是,那日贤王殿下来寻我。说是送给庭生的生辰礼,庭生似乎不太喜欢。他倒是问过我,我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说投其所好,庭生喜欢什么就送什么,殿下许是想到那日在庄子上看过蜜蜂,庭生颇感兴趣,所以才会有此举动。」   听完她的话,他转过身来。   脸色凝重,目光深沉。   「他是皇子,帝意难测,将来的事情谁都难以预料。若是他言行举止受他人影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心里一寒,自己从未想过这么多。古代人的心思复杂,尤其是皇室中人。若是被有心人告到陛下安妃那里,自己恐怕小命都难保。   之前,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些。经他如此一提,只觉后背发凉,暗骂自己太过随意。   「侯爷…」若真是触怒天威,侯爷恐怕也保不了她。   景修玄并非危言耸听,事情虽然没有到那个地步。倘若再任其发展,恐怕不仅是安妃,就是陛下亦会多想。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到她的手中。   此书名为《宦道》,一听就是官场的教科书。   「书中第三十页,你可以看一看。另外此书你留着读一读,世间立身之本,无非兵计与谋略。你若能熟读,便是不能行兵问策,也能在后宅之中游刃有余。女子常居内宅,偶尔出门做客。京中夫人们,大多深谙圆滑世故之理,你若看不透,迟早会吃亏。」   这话说得极为在理,且是真正站在她的角度考虑的。   她一个外来人,不清楚古代的生存法则,若是不经意中触犯了别人,恐怕会招来祸事。   「多谢侯爷,我必铭记在心,好好读书。」   以前还想着应付他,听他今日一席话,她打算认真的读书。就是字,也要加紧练起来,以免用时恨少。   她态度端正,语气真诚,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你能如此想,甚好。切记多看多思,少说少做。」   「是,侯爷,我都记在心里了。」   他走到桌子后面,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疲惫。她不知道他平时都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忙些什么。   虽说在她看来,他的情商极低。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男人,除了对女色淡然外,其它的事情都令她很是折服。   对于她这样的来历不明的人,他都能忠言相告,时时相帮。若是做朋友,这样的人是最可靠的。   在这个时代,姨娘通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能做到严于律己,不乱搞男女关系,真是难得。   她现在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如果他不赶她走,她倒是很愿意在侯府里面混吃混喝。至于离开侯府闯一番天地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本就不是精英人物,岁月安稳就是她毕生所求。   他颀长的身体往后一靠,淡淡地道:「你退下吧。」   她依言告辞,出了书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她迫不及待地翻开他新送的书,翻到他所说的三十页。   这一页说的是前朝的一位太子伴读,因与太子的关系极好,太子对他言听计从,从而招来他人恶意揣测,上折弹劾。   攻击他的人用的是谗言惑主一词,令当时的皇帝疑心四起,不光是把他贬到北方荒凉之地当个小官,而且他的整个家族中为官的人也跟着陆续外放。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她心惊了又惊,发誓若是那贤王再来寻她,她就闭门不见。   反正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一介妇人,不见外男,也是常理。   她合上书,揉着眉心。觉得自己改变了与人私奔客死异乡的命运后,隐约有些大意,觉得古代不过如此。   可是若不是他提醒,她都不知道,身处这个时代,处处是坑。必须得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舅母…」   一道软糯的童音将她从思绪中唤醒,她忙带着笑意,朝檀锦招手。   看到他清澈的黑瞳,好像所有的黑暗都开始散去。纵使古代生存不易,但她还有人相伴,其实已是极为幸运。   「锦儿睡得可好?」   「嗯,锦儿还梦到舅母了…」   人小儿说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定在她手中的书上。   她心中一动,忽然想到像他这样大的孩子,应该要开蒙了。锦儿以前被忽视,恐怕没人想过他上学的事情。   「锦儿,想读书吗?」   她轻声地问着,含笑看着小人儿。   檀锦乌黑清澈的瞳仁一亮,略有些羞赧地点头,眼神带着渴望还有一丝怯意。   「那舅母替你找个夫子怎么样?」   采青在一旁听着,小声地提醒,「夫人,侯府有族学。」   郁云慈一听,恍然明白。古代的世家,都以族论之,皆设有族学。族中子弟,到了年纪都会送进族学。   「族学设在哪里?」   这么问也不奇怪,她才嫁进来没多久,当然不会知道族中族学的位置。   采青没有半分怀疑,答道:「族学就设在原来的老侯府东院边上,就是现在的二房住处的西侧。」   提到二房,郁云慈就觉得不太好。锦儿本就是内向的性子,若是把他送到族学,那些族中子弟欺负他怎么办?   「如此,择日带我去看看。」   先去看看,若是不喜欢,她就请一个夫子进府坐堂。想来以侯爷那万事漠不关心的性子,应该不会在乎她花钱请夫子吧。   再说,她现在有的是钱!   隔日她牵着小人儿,带上采青及高氏喜乐等一起前去学堂。   侯府很大,走了一段路,都没有怎么看到下人。空院子较多,偶尔有人在打扫。他们经过了一道月洞门,听采青说到了二房的地界,明显感觉人多了起来。   二房主子多,下人自然就多。倒是不用穿过二房的院子,而是沿着一条边上的独径直通学堂。   未走近,便听到读书声。咬字拗口,古风古韵。郁云慈心里泛起异样的情绪,仿佛在此刻,她才能真实地感觉到自己处在的是不一样的时空。   隔着花窗,很容易看到学堂内的情形。   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教学的夫子是个约三十来岁的男子,长相略儒雅,身着青色长衫。学堂内的孩子看着明显年纪有大有小,所学却是相同。   这样的教育,小锦儿跟得上吗?   里面的夫子终于看到她,先是一愣。   她索性带着锦儿转到门口,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   夫子看到她的穿著,或许猜出她的身份,于是放下书,走了出来。   采青忙道:「夫子,这位是我们的侯夫人,今日是带表少爷来看族学的。」   夫子立马行礼,「见过夫人,鄙人姓林。」   「林夫子。」   「这位想必就是表少爷吧。」林夫子问着,眼睛看向檀锦。   檀锦有些紧张,但仍然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见过林夫子。」   郁云慈露出赞赏的笑意,锦儿的规矩倒是有模有样的。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做出大人般的动作,那反差的萌态令人忍不住想把他抱在怀中,好好亲一亲。   当然,她不可能这么做。   古代不比现代,最重要的是矜持得体。   「表少爷可识过字?」   「回夫子,家父曾教过学生《千字文》《三字经》」   檀锦的回答令郁云慈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这么小的人居然是学过字的。对于他的父母,她有种莫名的好奇,那样的一对父母,必然是十分疼爱他们的孩子。   从他的名字上就可见一斑,父姓檀,母姓景。此名结合父母之姓,若不是真心相爱的两人,不可能会取这样的名字。   林夫子简单考校过,有些满意,「夫人,请问几时送表少爷过来?」   此时,学堂里的学子们不时地望向他们。从那些望过来的眼神中,郁云慈能分辩出好奇和鄙视。一个班中,有大有小,难免会有欺凌的事情发生。   其中有一个约六七岁的男孩子,是所有学生中穿戴最好的。他的眼神最为不善,眼露挑衅,看向锦儿。   她眉色一冷,抬着下巴,「林夫子,敢问那穿缥色衣服的是哪家的少爷?」   林夫子不用回头,也知道她指的是谁,恭敬地答着,「回夫人的话,那是二老太爷的长孙,景齐少爷。」   「哦…」她把尾音拖得很长,原来是二房的长孙,怪不得架子最大。   二房最近倒是没出来蹦跶,她都差点忘记那位好二婶了。   「夫子,我们侯爷极疼爱自己的外甥。虽然这是族学,收录的都是景氏族人的子弟。但你应知道,我们侯府这一脉,现在唯有锦儿一个孩子。我与侯爷是百般不舍,也最是放心不下,所以我今日才会亲自来查看。若是我们锦儿在学堂里受人欺负,或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光是我,便是侯爷,都会一究到底。」   郁云慈这样说,林夫子哪能不明白她的言之下意。说白了,景氏族学,本意是造福族中子弟,但真正出资和付束修的却是侯府。   林夫子原本还不经心着,他是听过侯府的这位表少爷,好像并不受重视。如今听侯夫人这么一说,立马对这个寄居在侯府的表少爷上心起来。   侯夫人不仅亲自送人来,还与他交待这么一番话,明显就是护表少爷护得紧。他立刻就有了底,心知以后对于这位表少爷,要特别的照顾。   檀锦眼巴巴地望向屋内,有些害怕又有些向往。   她弯身替他理了理衣襟,「锦儿莫怕,你先在这里上几天,若是不喜欢,舅母另给你请夫子。」   林夫子眼神闪了一下,侯夫人这话的意思是若是表少爷不满意学堂,她就要把表少爷带走另请夫子。   那可不行!   要真是那样,他的名声就没了!所以他必须得十分上心,不允许表少爷在学堂里受半点委屈!   「夫人您放心,晚生一定用心教导表少爷,不负夫人的厚望。」   「如此甚好!」郁云慈满意地点头,这夫子听懂了自己的话,那就好办了。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可不想听到锦儿受人欺负的消息。   「我与侯爷对锦儿的学业都很重视,以后少不得来打扰夫子,还请夫子莫怪。」   林夫子心里的态度在这一会儿的功夫,是从不在意到重视,再到上心。现在听到侯爷都会亲自来过问,已经是上升到视檀锦为自己的第一弟子,一定要用心再用心,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说定送来进学的日子,郁云慈便带着檀锦回去。   一路上,檀锦很兴奋,还在她的要求下背了一篇三字经。咬字清楚,并无停顿,看来记得十分牢固。她看着明显活泼一些的小人儿,很是欣慰。   回到院子,传画拿出一张帖子。   帖子是成国公府送来的,说是她的小姨归家,请她过府一叙。   她的小姨,那不是宫里的安妃娘娘吗?   宫妃省亲,应该早有风声的,怎么如此突然?她把帖子翻来覆去地看着,猛然看到行七二字,瞳孔一缩。   上次她去国公府,可是把国公府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安妃在娘家行六,是成国公夫妇二人的幼女。   那么,这位行七的小姨是谁? 第41章 栽赃   国公府突然冒出一个嫡幼女,莫说是郁云慈吃惊,其他的人同样跟着诧异。随着国公府传出来的话,大家都明白这位七姑娘是怎么回事。   原来成国公夫人范氏在生下安妃娘娘两年后,还产下过一位幼女。一般的世家,孩子出生后都会测一下八字。   这位七姑娘的八字一测,吓得成国公夫妇不敢声张。连孩子出生的喜讯都不敢放出去,原来她竟是克父克母之相。   范氏抱着幼女痛哭一场,请了几位得道僧人寻求化解之法,都不得其果。最后还是玉贞观的女道元清仙姑,想出一个法子,便是修道改命。   于是成七姑娘自小便随元清仙姑生活在道观中,直到今年满了二十五,道成归家。   三日后,郁云慈终于见到了帖子里的小姨。   柳氏把她引进厅堂时,她就看到厅中一位脸生的女子。   成七姑娘闺名成冰兰,长得与范氏有五分像,与自己也有三分相似。或许是常年呆在道观的缘故,她的脸色白晰中泛着一丝青色。   她坐着离范氏有些远,脸板着,拉得老长,半点笑容都没有。眼神却是凌利,甚至有些戾气。   「云慈见过小姨。」   成冰兰看着她,很认真,从头发丝到脚底上的花头鞋,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看得她心里有些起毛,只觉得毛骨悚然。   「你就是云慈,到小姨这里来。」   她依言,朝成冰兰走近。   成冰兰拉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像是挤出来的,说不出的怪异,「果然好相貌,长得和你母亲真像。」   不是说这位小姨出生不久就送到道观了吗?怎么会见过原主的生母?   她心里疑惑着,就听到范氏的啜泣声,「你大姐心疼你,常偷偷去道观看你,难为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她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已归家,不知该有多欣慰…」   「大姐的样子,女儿怎么会忘记?她要是真的在天…有灵,怎么不保佑自己的女儿。女儿虽然刚回京,却是听到许多关于方氏苛待云慈的事情。可怜云慈这个没娘的孩子,长在妾室之手,大姐可真狠心…」   成冰兰虽然是替她抱不平,她听着怎么这话如此不对味儿。   她转头看去,见范氏脸色有些阴沉,越发的觉得奇怪。   「大妹命薄,慈姐儿却是时刻没有忘记亲娘,你大姐在天之灵,当然会感到安慰。至于慈姐儿,这么多年是真受苦了,也是方氏可恨,一直拦着我们,不许我们把慈姐儿接到国公府。要不然…岂能让她受这些年的苦…」   柳氏说着,抹起了眼泪。范氏眼眶跟着湿润起来,似是想起爱女,神色悲苦。   郁云慈心中叹息,她是来做客,不是来忆苦的。而且今天的主角是这位七姨,她们一直说原主的亲娘做什么?   「外祖母,云慈早年不懂事,伤了你们的心,要怪你们就怪我吧!」   成冰兰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   「好孩子,外祖母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成氏说着,止住了泪水。   柳氏忙挤出笑意,招呼下人们进来换茶。换完茶后,她亲自替范氏倒满一杯,「娘,大喜的日子,七妹才刚归家,咱们就不要说那些不高兴的。」   「还是你懂事。」范氏很满意大儿媳妇,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是娘先提的,再者云慈这长相,女儿一见就不由得想起大姐。女儿该死,一说话就惹得娘伤心。」成冰兰说着,脸上的青气重了一些。   范氏哪会责怪她,忙叹口气,「不怪你,为娘一看到慈姐儿,也会不由得想到你大姐。你们说得没错,慈姐儿懂事,还嫁了好人家。你大姐要是知道,定是高兴的。」   「云慈,小姨在山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串手串送给你当见面礼。」   她自然地从腕上捋下一串檀香珠串,硬往郁云慈的手上套去。   郁云慈没有拒绝,道了声谢,便坐在一边。在此期间,成冰兰的眼睛一直看着她,脸色说不出是伤心还是痛苦。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是越发觉得古怪。因为成冰兰嘴里说着想念原主的生母,可眼底却是没有半点温度,甚至不经意间,还流露中恨意。   不大一会儿,成玉缨进来了。向长辈们行过礼后,就要拉着郁云慈离开。   范氏很高兴看到她们表姐妹感情好,朝成冰兰示意,「冰兰多年不在京中,恐怕不知道京中如今时兴的玩意儿。不如就和她们两个小辈一起,去缨姐儿的屋子里说说话。」   成冰兰板着脸,起身跟上。   成玉缨前两天就和这位小姑姑见过,对于小姑姑的命运,有一些同情。闻言,哪有不应的道理,当下亲亲热热的就要上前去挽成冰兰的手。   郁云慈看一旁瞧得分明,成冰兰躲开了成玉缨的手,昂着头先一步出门。   成玉缨不以为意一笑,「小姑姑一直养在山中,性子难免孤僻了些。」   「确实。」   表姐妹俩跟上成冰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园子中。那丛凤仙还开得艳丽,郁云慈不由得就看向了自己的指甲。   「表姐,若不然,我们还来染指甲吧。」成玉缨提议着,便亲自去采花朵。   郁云慈正想着如何打发时间,因为成冰兰一直青着脸,怪让人难受的。听完成玉缨的话,她也跟着伸手去采。   两人各采了一大捧,放进下人提来的小筐中,看着应该是够的。   「小姑姑,您和我们一起吧。」   成冰兰眼神闪过厉色,好像极不屑地哼了一声,「不了,俗颜又媚色,仙尊会不喜的。我要回去抄写道经,就不与你们一起了。」   她说完,抬脚就走。   成玉缨僵着面,好半天才缓过神,朝郁云慈抱歉一笑,「小姑姑自小养在道观中,怕是看不惯我们的行径。如此,我们就不勉强了。我方才看表姐指甲上的色都已褪去,可见是上次染得太浅。今日看着时辰还早,不如就多染几次,咱们也能说说话。」   「自是可以的,表妹盛情难却,我唯有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朝成玉缨的院子走去,走到一半,成玉缨觉得今日采的花朵或许有些不够,命下人们再去采一些。   采回来的那些花洗净后放进玛瑙研钵中,用同样的玛瑙研杵细细地捣着。   少女身姿已初现玲珑,一身粉色的衣裙,面容姣好。正认真地捣着花儿,十指纤纤,肌白如雪,且姿态优雅,动作间令人赏心悦目。   郁云慈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忙活。心道不愧是古代大世家的嫡长孙女,这番仪态,真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约一刻半钟后,那位派去采花的丫头回来,脸色很不好看。   「小姐,表小姐,奴婢没有采回花来…因为那些花儿,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糟蹋了…」   成玉缨停下动作,秀眉微颦,像是好半天才明白丫头话里的意思,「怎么会?府里没人爱养猫狗…」   「我们去看看吧。」   郁云慈提议着,成玉缨点点头,两人急急朝园子走去。   那丛凤仙,她们走时还开得艳艳的。现在全被人踩烂了,茎叶折断,花儿零碎,几乎看不到一株没被祸害的。   「这是?」成玉缨倒吸一口气,一丛花儿都被踩烂,一看就不是猫狗做的。   不用想,也知道是人故意踩的。   到底是谁呢?谁有这个胆子在园子里撒野,还不怕被人责骂?   几乎是同一时间,俩人都想到一个人。   郁云慈琢磨着,莫不是那位七姨自小养在道观中,性格被扭曲了?所以才会变得怪怪的,干出这种辣手摧花的事情。   「走,我们去找她。」   成玉缨说着,拉着她前去成冰兰的院子。   成冰兰回府才三天,就住在离范氏最的的一个院子。院子精致,成玉缨本以为自己会搬进去的,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小姑姑。   还未走到院子,就看到成冰兰站在路上。   她的裙裾间还染着花儿的颜色和叶子的青汁,看到她们,竟然半点不回避。就那么直愣愣地看过来,眼神带着一丝快意。   郁云慈已经能肯定这位七姨心里或许有些问题。   「小姑姑,您怎么还没有歇着?」   成冰兰笑了,笑容诡异,「你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吗?为何不大大方方的问,非要耍什么心眼,拐变抹角的,累不累啊?实话告诉你们,那些凤仙就是我踩的。」   成玉缨按住心头的火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小姑姑,你为何要把它们踩烂?你明知道我和云慈表姐正要用它们染指甲。」   「说到这个,我也是很抱歉。刚才我突然想起有什么事情没做,于是折身回去。不想经过花丛时,一只蜜蜂围着我,惊得我慌不择路,在花丛中打着转,不想竟把花都给踩烂了。」   成玉缨像相信她的话,紧张地打量着她,「那小姑姑,你有没有被蜜蜂给蛰伤?」   「当然没有,后来那只蜜蜂被我给捏死了。」   郁云慈一直没有说话,这位七姨不光是说话的语气令人难受,眼神也让人极不舒服。尤其是说捏死二字时,那种戾气不知不觉就散了出来。   莫非真是道观呆久了,性情扭曲?   「小姑姑没事就好,如此玉缨就放心了。」   成冰兰眼睛斜一眼郁云慈,「你长得真像你娘,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你娘。要不你在我这里呆一会儿,咱们说说话。」   这倒真不好让人拒绝,郁云慈笑了一下,跟着她进了院子。   「慈表姐,那我先回去。」   成玉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神色如常地离开。   郁云慈跟着成冰兰进了屋子,屋子里很是雅致,一看就是精心装饰过的女子闺房。多宝阁上,除了玉器古玩,还摆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玻璃。   虽然这东西在现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她知道,在古代这却是宝物。如此透亮没有瑕疵的琉璃,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子里还插着一支花儿,却不是真花,而是玉雕而成的水仙。   成冰兰见她盯着子瞧,伸手就把它拿下来。   「这屋子曾是安妃娘娘进宫前住过的,你可知道安妃闺名什么?凌波,这名字好听吗?」   她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出头来,成冰兰在说到安妃的时候,语气略带嘲讽,似是压抑着什么。   「哦,果然是好名字。」   「当然,这名字再好不过。真是可惜啊!白糟蹋了那样一个好名字,这凌波做得再真,都是假的。」成冰兰的手像是有些不稳,那琉璃应声而落。子碎得粉碎,里面的玉水仙亦摔得四分五裂。   玻璃碎裂的声音很大,郁云慈心惊了一下,手死死地按住,才没让自己惊得站起来。   「外甥女,我好心好意邀你进来说话,你怎么如此毛手毛脚的,居然把安妃娘娘的心爱之物都摔碎了,这可如何是好?」   成冰兰说着,极惋惜地摇头叹气,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郁云慈心里骂声脏话,这成冰兰就是个神经病!   「东西是你摔的,不是我。」   成冰兰笑了起来,笑声刺耳,「我?谁看见了?云慈外甥女,撒谎可不是一个侯夫人会做的事情。你现在好歹也是一府主母,总不至于犯了错也不敢认吧?」   郁云慈站起来,直视着她眼里明晃晃的挑衅。   「我不知道你受过什么刺激才变成这样,对于你的命运,我深表同情。但不代表我就会纵容你肆意陷害。你的遭遇是很可怜,却不应该成为你仇视他人的借口。」   成冰兰眼一眯,眼里的厉色显现。   「倒真是小瞧了你,到底是成夕颜的女儿,一样令人讨厌!」   郁云慈心沉着,成冰兰的意思是她不喜欢原主的生母。按理说,原主的生母时常偷偷去道观看她,她应该感激才对,怎么会是仇恨?   她正疑惑着,成冰兰突然亲热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刚才我是玩笑的话,你没有放在心里吧?小姨是与你开个玩笑,想瞧清你的性子。果然小姨没有看错人,你能不屈于他人之威,是个有主见的。」   「小姨的玩笑开得太真,云慈差点就信了。」   成冰兰捋了一下发丝,眨了一下眼睛,「你是知道的,山中太过无聊。我若是不自己找些乐子,恐怕真要闷死了。不光是你,便是道观中的那些仙姑们,我都捉弄过。看你,小脸都吓白了,快些去找玉缨吧。你们表姐妹俩,年纪相差不了几岁,肯定能说到一块去。」   说完,她还一直把人送到门口。   郁云慈一路回去,再次经过那片花丛,看到那些七零八落的凤仙。暗忖着成冰兰决不是爱捉弄人,她是真的心理有问题。   「云慈表姐!」   成玉缨的声音传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花匠。   花匠行了一个礼,就开始铲着残花,种上新的凤仙花苗。花苗应是从别处移来的,上面挂满了花朵。   不到半个时辰,就收拾妥当。   若不是泥土新着,恐怕谁也看不出来,这块花丛是被换过的。   「玉缨表妹真能干。」   郁云慈是真心夸她,能在第一时间就想到补救之法,而不是宣扬开来。这样的处事方式,在后宅之中是最明智的。   莫怪乎许多世家娶媳都偏爱娶嫡长女,一个府中的嫡长女,教养确实是出类拔萃。   「云慈表姐过奖了,小姑姑不知有没有被蜜蜂给蛰到,我这心里还不踏实。」   「应该没有吧,刚才小姨唤我进去,还与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看精神,不像是被蜜蜂蛰过。」   成玉缨闻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展颜一笑,「如此,我就放心了。」 第42章 玩笑   两人再次回到成玉缨的住处,被这么一耽搁,指甲是染不成了。成玉缨很是抱歉,连声说着下次一定要替她染上漂亮的指甲。   简单整理一下衣裙发髻,她们便一同前去范氏的住处。   范氏已经醒来,正与柳氏和成冰兰说着话。   柳氏一脸的感慨,「七妹回来就好,若是娘娘知道了,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是吗?她会高兴?」成冰兰说着,面露嘲讽,「大嫂说错了吧,她应该是最巴不得我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出现的人。」   「冰兰!」   范氏脸色一冷,眉头深锁,「你说什么胡话?她是你姐姐,哪里会不想看到你?你在道观清修多年,这性子怎么还是如此执拗。若是你性子仍未磨好,为娘倒要考虑是不是再送你上山,再修行几年。」   「娘,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姐姐疼我,我岂能不知。你放心,女儿一定谨记您说过的话,必不会给姐姐添麻烦。」   她拖着范氏的手撒起娇来,语气娇软,就像父母娇宠长大的姑娘。   表姐妹俩进去时,就见她一副小女儿的模样。偏生她年已二十五,在这个时代算是老姑娘。寻常的女子,早已嫁人生子,再过几年,都要当婆母抱孙子了。   对于她的种种怪异,郁云慈已见怪不怪。   「慈姐儿和缨姐儿来了,快些过来。」   范氏朝她们招手,让她们坐在身边。   「娘,方才慈姐儿被女儿给吓着了…」成冰兰说着,脸上露出愧疚之色,「也是女儿以前在山中呆得太过无聊,所以爱开些玩笑。慈姐儿许是没有见过,吓得小脸都白了。」   范氏好气又好笑,嗔道:「你呀,没个长辈的样…」   「不怪小姨,是云慈胆儿小,不经吓。」   「你是个懂事的,你小姨一直养在山上,性子单纯,你莫与她一般计较。」   听到单纯二字,郁云慈心里呵呵着。成冰兰跟单纯半点不搭边,她的性格反倒是极为复杂,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   当然这话,她不可能说,只能腼腆一笑。   离开国公府后,坐在马车上她还在想着成冰兰那诡异的性子和举动,以及对原主生母的怨恨。成冰兰今日对她的态度,像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迁怒。   她不知道原主的生母,以前上山都做过什么,但是可以肯定成冰兰的对自己是敌视的。   或许应该找侯爷问问,她们到底有什么过节?   她想起书中原主的死,现在想想,觉得似乎是大家乐见其成的。至少想要她死的人不止一个,如此想着,不禁叹了一口气。   街市上,行人如织,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听到车厢外面的喧闹声,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向往,轻轻地掀起窗帘一角。   与以前看过的那些古代画卷有些像,只不过是鲜活的。在这样的闹市,她居然看到一间关着门的铺子。心中不由得一动,估摸着位置,似乎在那些地契上见过。   方氏还给她的铺子,都是空的。这些铺子可不能任由它们空着,可她自己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是得向侯爷讨个主意。   回到侯府,先洗漱一番,换上一身清爽的衣服。命高氏把檀锦带来,问了几句话。不外乎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之类的。   檀锦一一答着,小人儿吐字清晰,表情严肃,令人心生怜爱。   问过檀锦后,她便带着采青前往景修玄的住处。   出乎她的意料,侯爷不在府中。她才刚要折返回去,就看到传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夫…人,将军…夫人…在…门口…」   郁云慈一听,脸色一沉。敢情方氏一直守在侯府暗处盯着的,她才刚回府,对方就弄这么一出,究竟又要耍什么花样?   方氏虽是妾室扶正的,可在古代森严的规矩下,到底占着她继母的名头。她若是任由对方在府外面跪着,只怕万般有理也被一顶不孝的大帽子,给生生压得没理。   门外站着的可不止方氏一人,还有郁霜清。   母女俩都是素色的衣裙,哀哀戚戚的,妥妥的两朵白莲花。不明就里的人见了,必会心生怜意,觉得侯夫人真是一个不孝女。   郁云慈原是要直接出门的,看了自己身上桃色的长裙。凝眉思量一会,转身回到院子里,换上一身月牙色的旧衣裙。   未近门口,就听到外面的嘈杂声,还有方氏母女的啜泣声。   她朝门房使个眼色,门房便把门打开。她提着裙子,奔出去,一脸的焦急。待看到方氏母女的模样,不加细想,「扑咚」一声就跪在方氏的面前。   「母亲,大姐…你们这是做什么…」   方氏以袖掩面,靠在郁霜清的身上泣不成声,「我带你大姐…来向你赔罪…是娘不好,一心想着你性子软,怕你守不住那些东西,有心替你先保管着。哪成想…招来如此多的揣测…你耳根软,必是听了别人的怂恿,才会与娘离心…娘心痛如刀割,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   她倒是会找时机,最近自己与国公府走得近些,她就能想到利用这点,把锅全甩给国公府。   「母亲,你的心思我全都知道。只是我亲娘托梦,声声指责言犹在耳,云慈不敢不从。她不知母亲的用心良苦,若不然,下次她再托梦给我,我让她去找你?」   方氏心里一突,这死丫头,心毒嘴利。居然还想让姓成的死鬼来寻自己,当真是姓成的亲生的。   她拉下掩面的袖子,仰头望天,泪水横流,凄楚动人。   「姐姐,您真是冤枉死妹妹了!妹妹无时不刻都记得您的照顾,对慈姐儿不敢有半点的轻怠。妹妹生怕您在地下不安心,恨不得替慈姐儿事事亲为,哪成想着,您误会妹妹…」   「母亲,您为何过门不入,只怕别人不光是要指责云慈不孝,对母亲您的声誉亦不好。」   郁云慈说着,上前去拉方氏,方氏沉着劲。看着柔弱,却纹丝不动。   什么老白莲,劲还真大!   「慈姐儿…你怎么瘦了?」老白莲反手一拉,将她上下打量,一副慈母的做派。「若是有人为难你,你就告诉娘,娘替你做主。你可千万不能委屈自己,由着别人摆布。」   老白莲上次与她已经算是撕破了脸,此次上门居然还端着慈母的架式,究竟意欲何为?若不是有人在周围看着,她哪里愿意与方氏周旋。   「没有人让我做什么,那些嫁妆一直放在母亲那里。母亲你保管得受累,云慈想着不如取回来,也让您轻省轻省。那日我遵着亲娘的托梦,去将军府要嫁妆,本来心里就难受。谁知没过两天胜弟送东西到侯府,还指责我不顾大姐。说大姐要嫁进钟山伯府,将军府连嫁妆都拿不出来,说我不管你们的死活…让你们没有我娘的嫁妆吃糠咽菜…」   「他也是一时之气,觉得你是要和我们生分。你大姐的嫁妆,我都备着呢,哪里能让你操心。只是你这孩子自嫁人后也不知是怎么的,有事情你与娘商量,娘还能让你为难不成?你说你二话不说,就跪到将军府的门口,把你爹气得…」   郁云慈环顾一下四周,见围着人竖起耳朵,想听清她们说的话。装作伤心地用帕子按下眼角,「母亲,你既然来了,不如就进去坐坐吧。若是你一直站在门外不进去,别人会觉得云慈不孝。」   「慈妹妹,你上次让母亲那么难堪,母亲哪里还愿意登侯府的门?」郁霜清忿忿道,眼神恨不得将她凌迟。   方氏闻言,责怪地看一眼自己的女儿,「我受些难堪不碍事,就怕你慈妹妹受了别人有心的挑拨,与我们生分。」   最近几日,方氏的日子不好过。那次郁云慈上门讨要过嫁妆后,郁亮一直就没有踏足过她的屋子。甚至她几次凑前去示好,都被他冷着脸拒绝。   自打她进入将军府,郁亮还从未对她如此绝情过。   这样的郁亮,让她看到了当初那个对成氏怨气满腹的男子。   京中的流言全是不利于她的,她是继室,又是妾室扶正,本就容易引来诸多诟病。加上郁云慈撕破脸的一闹,更是招来许多诽议。   偏生为了填补成氏的嫁妆,郁亮拿出了四万两弥补那些铺子田产的出息。这四万两放在底蕴深厚的世家,当然算不得什么。   可郁亮本就是赤手空拳起的家,四万两银子对他来说,几乎是掏空所有的积蓄。如此一来,他哪还有心思和方氏柔情蜜意。   且所有的一切,他认为都是方氏的错。   方氏成宿夜不成眠,心里是悔恨万分。早知如此,她当初就应该听绍陵的,让死丫头嫁不成景侯爷。   也是她一念之差,绍陵心机深沉,她是防着的。   若是死丫头嫁给他,只怕成氏留下的那些东西,都要被他给谋去。那么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替别人做嫁衣。   就是因为这样,她没有采纳绍陵的话,弄到现在鸡飞蛋打。   还累得清姐儿名声受损,要嫁进那样一个糟心的人家。   对于她的话,郁云慈是半个字都不信。   「母亲,我知道你为了我好,那请你为了我的名声着想,就跟我进去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方氏还执意不进侯府,那就是个妥妥的恶毒继母。郁云慈看着她,眼神里的深意只有彼此能懂。   方氏眸色一冷,这死丫头真是装得好像。那么多年,自己都被她给骗了。   「也罢,娘就依你。只是你绍陵表哥,为你伤透了心…你不嫁他,还硬把陆小姐塞给他。他为了你,生生忍下。下个月就要成亲,娘知道你为难,若是不想去就推了吧。」   老白莲花还是想把她和沈绍陵扯到一起,简直是咬死她不放过。她暗恨这该死的时代,子女不能脱离父母,否则她真想和将军府断绝关系,永不来往。   「母亲,你…在说什么?我与沈表哥清清白白的,这话要是被侯爷听到,可不得了。娘也是嫁过人的,岂能不知名声对一个女子的重要。别人都说您与表舅以前是天成一对,金童玉女。就连胜哥儿,不像父亲而像表舅。难不成母亲以为,我会与你一样?」   郁霜清杏眼圆瞪,尖着声道:「慈姐儿,你说什么,怎么能如此诋毁娘的名声?你和绍陵表哥本来就是一对,你不是发过誓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话可不能乱说,誓言老天都是听见了的,要是违背,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最后一句话,她音量提得很高,语气寒嗖嗖的,带着威胁。   「我几时发过那样的誓言?大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不过你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坏事做尽确实是要遭报应。」郁云慈朝传画使个眼色,传画上前假装扶着方氏,暗中使劲把人给强拖进府。   方氏哪里是传画的对手,连带着郁霜清都一起拉进府内。   府门在她们进来后就关上,门外的那些围观的人也被侯府的下人给清散。   门一关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没有外人在,那些个母慈子孝就没有表演的必要。方氏脸冷着,眼睑下不光有青影,还有眼袋,可见最近都没有休息好。   郁霜清一样冷着脸,眼神冷嗖嗖地剐向郁云慈。   「你说谁得了失心疯?」   「当然是你啊,你痴心妄想,一心想抢别人的东西,别人的男人。如此事情败露,你可不就是受到挫折,得了失心疯。」   郁云慈看着她,笑中带着讥讽。   方氏阴沉着脸,觉得眼前的死丫头比以前讨厌多了。以前只是碍眼,尤其是看到这张与成氏死鬼相似的脸。而现在,她却有一种面对死鬼的感觉,很是不好。   「口舌之急,赢了又如何?慈姐儿,你以为你拿走嫁妆,逼得清姐儿嫁到吴家你就赢了吗?我告诉你,我是你的母亲,只要我一口咬定你不孝且不贞,众口铄金,迟早有一天,侯府会容不下你。你以为成国公府那些人是诚心助你的?你也不想想过去那么多年,他们对你不闻不问,现在与你走动的勤,难道不是另有所图?」   郁云慈心里冷笑,论口才,老白莲确实有两下子。原主可能就是被她软硬兼施地给哄住,对她言听计从。   「你两件事情都没有说对,第一我娘早就死了,要不然你这个妾怎么能被扶正,我若是不取她的嫁妆那才是真正的不孝。其二成国公府再目的不纯,也没有你心毒到想图财害命。你装了那么多年,我也装了那么多年。现在你不用再装什么慈母,我也不用装什么孝女。说实话,一想到我自己之前是一个对你敬爱有加的好女儿,我恶心得连隔夜饭都差点要吐出来。」   是的,她一想到原主的那些事情,怄得想吐。   方氏冷笑着,「你以为现在嫁进侯府,就可以与我抗衡,不用再靠着将军府了吗?我告诉你,你错了。无论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母亲,我想要把你怎么样,你只能受着。」   「我说过我娘早就死了,你一个妾室,不配为我的母亲。再说,你从来就没打算留我一命。你谋划着让姓沈的把我弄离京中,好让你的女儿鸠占鹊巢,来霸占我的一切。就像你当年一样,占了我亲娘的东西。」   方氏的脸色慢慢变化,阴沉得可怕。眼神狠厉,唇边露出一丝嘲弄。   「没错,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什么都改变不了,不过是法子不同而已。」   「不见得,不到最后,谁知鹿死谁手,我们走着瞧吧。」   她穿越而来,改变了原主名声尽毁,客死异乡的命运。那么其它的又怎么可能还照著书中的发展继续下去?   方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里是稳操胜券的笃定。当年成氏那么精明,都不是她的对手,何况是成氏留下的女儿!   「那好,慈姐儿,我会让你知道。你和我作对,没有好下场的。」   她扬起唇角,接受对方的挑战,「我们拭目以待!」   方氏转身,门房重新将门打开。   郁云慈恢复成一个孝女的模样,亲自送方氏和郁霜清出门。   门外面,停着一顶绿呢轿子,四人抬着,俱都穿着宫服。方氏一惊,认出轿子里面出来的公公,正是成太后身边的福公公。   福公公眼珠子那么一转,就看到了她,以及她身后的郁云慈,脸色微怔。   「敢问可是景夫人,奴才奉太后娘娘的旨意,前来请景夫人明日进宫。太后娘娘想得紧,便是安妃娘娘,亦时常念叨着夫人。」   他虽是奴才,身份却是不低。   话说得恭敬,身子只略弯着。至于方氏,他未曾多看一眼。成太后和方太后不睦,阖宫皆知。他是成太后的心腹,对于方太后一脉的人自是不假辞色。   郁云慈略愣一下,就反应过来。侯爷可是提点过自己,说宫里近日会召她进宫,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她不懂宫里的规矩,可有人来传旨那肯定是要打赏的。   「公公辛苦了,不妨进府喝杯茶水?」   福公公自然应允,踩着细碎的脚步进了侯府。经过方氏身边,像是突然看到,「见过郁夫人,方才奴才没有瞧清,不想能在此地看到郁夫人,真是大感意外。」   「我不放心慈姐儿,特意来看看她。既然公公是来传太后旨意的,那我就不打扰了,公公请!」   方氏说着,侧过身子,让开路。   福公公再行一个礼,就迈进了侯府。   他一进去,方氏的脸就阴下来。死丫头不光是搭上国公府,居然连宫里的成太后那里都牵上了线。   以后想动她,确实得想个万全之策。   她沉着脸,带着不甘心的郁霜清,乘轿离开。 第43章 入宫   福公公随郁云慈进去后,被安排在前院的厅堂里。   说是喝茶,当然不是真的。而是她趁机套话,想打听一下郁太后和安妃的性情,以便明日好应对。   「夫人真是太过客气,奴才恭敬不如从命。」福公公接过采青递上来的茶,真的喝了一口。其实也不过是轻抿一下,便放下了。   「太后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劳景夫人记挂,太后娘娘千岁金安,身体一向康健。前几日偶感风寒,有些小咳,陛下十分忧心,命御医随时侯着。安妃娘娘一直在榻前侍疾,已经痊愈。」   短短的几句话,她听出几层意思。一是太后身体不错,二是陛下很孝顺这个嫡母,三是安妃娘娘与太后关系极好。   「多谢公公相告。」   福公公手指摩梭着茶杯,嘴角微笑,起了身。   「咱家谢过景夫人的茶,这就回宫去复命。」   她忙跟着起身,朝采青使着眼色。采青送福公公出门,不着痕迹地塞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福公公亦不动声色推拒着,低语几句,神色自若地出了门。   采青回来,手中还捏着那张银票。   「福公公没收?」   郁云慈问着,心道难不成福公公眼界太高,看不上自己出手的区区二百两?   「没有,公公对奴婢说夫人您是太后的侄外孙女,又是安妃娘娘的外甥女。他收谁的银子也不能收夫人您的。」   「既然这样,暂且放下。」   福公公能这样说,说明她这个太后的侄外孙女还是有些分量的。她心里稳了一些,至少不用担心进宫后会被人刁难。   主仆二人出了屋子,眼下暑气没那么重,快要入秋,凉爽了不少。   园子里的花草精神抖擞,看着水灵灵的。便是前段时间蔫耷的树叶,也重新舒展起来,慵懒地挂在枝头,随风摇曳。   郁云慈站在一丛花草前,不由得想起成国公府的那丛凤仙花,眉头皱起。   不远处,一人疾步行来,步履如飞,正是景修玄。照旧是墨衣黑发,身直如松,神色冷峻。   他似乎也看到她,脚步一转,朝这边走来。   采青有眼色地退到一边,静等着他们的吩咐。   「方才我在路上,看到宫里的轿子。」   「嗯,方才成太后宫里的福公公来传太后的旨意,说是太后召我明日进宫。我心里还忐忑着,正欲向侯爷您讨个主意。」   他剑眉蹙着,目光停在她的衣服上。   月牙色衣裙并不适合她,其实她的衣橱中的衣裙,就数月牙色、浅蓝与白色最多。想来原主以前在方氏的教养下,审美偏向方氏母女,就爱白莲花的打扮。   不过是一瞬间,他的目光就移开了。   「成太后是先帝的发妻,成国公府是四大国公府之首,成太后作为国公府的嫡长女,自小就被太皇太后定为太子妃。太皇太后亦是成家女,是成太后的亲姑母。但先帝与陛下一样,都不是中宫嫡出。」   自古帝王无情,他们需要强大的外戚支持,却又怕外戚专权把持朝政。是以两代成皇后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按理说,大司马现在位高权重,为何程皇后就能育有两位嫡子,且大皇子早早就被封了太子?   她低头细思,觉得帝王之家真复杂。   「侯爷,我初次进宫,心里没底,可有什么要忌讳的?」   「成太后与安妃娘娘都不会为难你,别的人看在她们的面上,至少在明面上不会给你难堪。至于宫规礼仪,稍晚些宫里应该会派人来提点你。」   听她这么一说,她就放心了。既然成太后与安妃不会为难自己,进宫的事情就暂且搁在一边。   「侯爷,今日我去国公府见着我的那位小姨。我觉得似乎小姨与我生母之间有过节,她好像极不喜欢我…」   他眼神看过来,轻飘飘的,却又十分的晦涩。   「据我所说,她们极少见面,应该没有什么过节。许是成七姑娘心中有怨,觉得成家所有人都亏欠她。别的人她不敢放肆,你是外姓女,所以她会在你面前流露一二。」   这么一解释,似乎说得通。成冰兰是国公府的嫡女,因为算命的说什么八字不好,克父克母就被送到道观中,一养二十五年,性格不扭曲才怪。   「如此我知道了,以后看到她我尽量绕着走。」   日头渐渐西落,斜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上一层金光,神圣威严。   他五官棱角分明,眉眼如刻画出来的一般。这样的男子,就像奇峰秀林,挺拔峻峭。她心里恍恍惚惚的,若是他真是自己的丈夫,倒是便宜她了。   许是她的眼中现出绮色,他眉眼一沉,斜睨着她,冷哼一声。   她立马恢复理智,暗骂自己被太阳给晒晕了头。   「侯爷,我没有其它的疑问了,就先告辞。」   话音一落,她就急步转身,朝采青示意,主仆二人快速离开。   他眯着眼,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得快,行姿上不知不觉就带出以前的习惯。步子迈得大,仪态什么的也不怎么端庄。   好在她是长在继母之手,万事都可以赖在方氏的头上。别人就算是瞧出她举止间有些不妥,也会以为是继母没有用心教养之故。   他低眸,似扯了一下嘴角。   花丛之下,一群黑黑的蚂蚁在搬家。他想起那女子说过的话,抬头看了一眼西沉的日头,暗道莫不是近日又要下雨?   郁云慈急急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凳子上,喝了一杯茶水,才觉得放松下来。   这一天,从早到晚,一出接一出,她都差点回不过神来。   侯爷还说晚些时候宫里还要来人教她礼仪,她一想到这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古代生存不易,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多。   她不敢歇着,命采青备好笔墨,铺好宣纸开始临摹起字帖来。   原主没有留下过什么手札,她也不知道原主的笔迹。想着就算是笔迹不相同,她就用新学了字体混过去。   练了一会儿字,果然就听到门外有陌生的声音。   她搁下笔,就见传画领了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年约三十五六,一身黛青的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相貌并不出众,可是行走间的体态说不出的好看。   这一定就是来教自己宫规礼仪的嬷嬷,她想着,人就迎了上去。   「奴婢见过景夫人,奴婢姓张,在太后宫里当差。」   「原来是张嬷嬷,快快请进。」   张嬷嬷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她的举止,眉色间有一丝波动   她心知自己到底不是古代大家闺秀,便是再房间装出端庄的模样,在张嬷嬷这样的专教礼仪的人眼中,自是漏洞百出。   一两个时辰能教出什么东西?   张嬷嬷只是来提点她的,重点是在宫中的忌讳,以及基本的礼仪。好在她虽然做得不算完美,但中规中矩。   一个时辰后,张嬷嬷就离开了,走时眉头都未舒展。   她一走,郁云慈就瘫在榻上,想着这一天的事情,脑袋都是胀的。   强撑着身子用过晚饭,洗漱过后便上榻休息。说来也怪,明明心里紧张无比,因为身体累极,她竟一觉睡到卯时。   天是灰的,一番梳洗穿戴妆扮好时,天也才亮了一点。   坐在轿子上,街市还很安静,偶尔有一两句人声,应是做生意的商户。她轻叹着,想着自己好歹也是成家的外孙女,慢慢地静下心。   宫墙高且厚重,她算是命妇,可以从东侧宫门入宫。一路上,她谨记着张嬷嬷说过的规矩,头半低着,不敢抬头细看。   视线中,是脚下的地砖。每块地砖都一模一样大小,呈四方形。路两边的花草在她的余光中慢慢倒退,如慢速的光影。   不知走了多久,只听到前面的宫人说着,「景夫人,祥宁宫到了。」   她跟着迈过宫门门坎,进到里面,再随着宫人的脚步,入了大殿。   那宫人退到外面,她往前走了几步。殿内的地砖与外面的又不一样,外面的地砖厚重坚固,而宫殿内的地砖则光润如玉石一般。   「可是慈姐儿?」   一道好听的声音传来,威严中透着平和。   「臣妇参见皇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跪下,照着张嬷嬷教的姿态行了大礼。   「快快起来。」   成太后眼神定在她的身上,见她起身后,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你是不是长得像夕颜那丫头?」   她照做,头抬起,眼眸不敢直视。   成太后心惊了一下,果然长得像夕颜!   「你们看看,锦安侯夫人这长相,真像安妃。安妃长得极似她苦命的大姐…」成太后说着,神色伤感。   郁云慈留意到,宫殿里还坐着几位女子,应该就是宫妃之类的。   「哎哟,太后娘娘说得是。锦安侯夫人这模样,可不是长得像安妃妹妹。」说话的是德妃。   除了德妃,在座的还有皇后以及安妃。   至于良妃,当然还是病着,恐怕短时间内都好不了。除非那丢人的事情被人慢慢遗忘,她才敢出来见人。   安妃闻言,看向郁云慈,神色间都是怀念。   她似是有所触动,纤手抽出锦帕,按着眼角,「慈姐儿这模样,臣妾见着,还以为看到了大姐…」   「可不是,确实长得像郁夫人。」皇后也跟着感慨。   「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夕颜去得早,她这些年,吃了不少的苦头。偏生性子倔,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想想都让人心疼。」   「太后娘娘,臣妇不觉得苦。臣妇的娘在天上看着,必会保佑臣妇的。」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成太后伤感着,命人给郁云慈赐座。   郁云慈坐在最下面,觉得自在了一些。刚才她一人站在殿中,听着她们的话,就像是个待人欣赏的物件,感觉极不舒服。   她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只敢屁股轻轻地坐在春凳的边上,不敢全坐上去。   成太后暗自点头,昨夜里张嬷嬷回宫后,就说过慈姐儿仪态不佳,但性情极好。自己就想着应是方氏有心疏忽,对慈姐儿不尽心。   今日见着,动作虽不完美,却也还算能过得去。   且观她年纪不大,性子倒是沉稳。   其实成太后不知道,她心里很紧张,手心都在冒汗。可她到底不是真正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在现代也见过不少的大场面。紧张虽有,但不至于害怕。   她坐的位置,刚好在安妃的身边。   不用抬头,仅从眼角的余光中,她就能看得到安妃。   安妃长得很美,整个人娴静淑婉,透着一股仙气儿。关键是,安妃与她确实长得像,怪不得外祖母一想到原主的亲娘,就进宫看安妃娘娘。   她自以为自己偷瞄得不露痕迹,不想安妃的眼神一侧,正对上她。   便是这么随意地侧着眼神,都是说不出的美。她暗想着,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当了皇帝,就能享尽天下的美人。   「莫要害怕,我是你六姨。」   安妃说着,对她微笑着。   她亦报以微笑,带着羞涩。   「你们瞧瞧着,安妃妹妹与锦安侯夫人在一起,就像双生姐妹似的。」德妃说着,捂着嘴笑起来。   成太后眉头舒展,笑了起来。   此时,殿门外现出一道明黄的身影。守在殿门外的太监正欲高唱,被正康帝阻止。   正康帝一进大殿,视线就落在那长得极为相似的两张脸上。   安妃脸色一凝,收敛笑容,忙起身迎驾。   皇后与德妃亦是如此,郁云慈跟在她们的后面,跪了下来。   那明黄的靴子停在皇后的面前,亲后将皇后扶起。然后对后面的两位妃子道:「平身吧。」   德妃和良妃起身,看着他朝殿上走去,经过郁云慈的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这位是…」   「是锦安侯夫人。」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朕记得,锦安侯夫人是爱妃的外甥女?」   「回陛下的话,正是。」安妃恭声地答着。   「抬起头来!」   郁云慈听到正康帝的声音,依言抬头。   正康帝幽暗的瞳孔微缩一下,很快恢复平常,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安妃,「果然长得与爱妃很像。」 第44章 不屑   安妃温婉地笑着,抬首脉脉地看向正康帝。   「臣妾姐妹几人都长得像臣妾的娘,臣妾与大姐最像。锦安侯夫人肖似她的生母,自然长得像臣妾。」   「说来也是,谢少夫人与安妃妹妹也长得极为相似,听说安妃妹妹新归家的妹妹也长得像安妃。国公夫人可真会生,生的女儿各各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德妃说着,美目盈情,亦看向正康帝。   谢少夫人是谢太傅家的长媳,亦是安妃的四姐。长相上确实有安妃很相似,却没有郁云慈这般相像。   正康帝没说什么,径直上殿,坐在成太后的身边。   他落座后,德妃和安妃及郁云慈才归位。   郁云慈垂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扎眼。她虽与安妃长得极似,但神态举止比起安妃来讲有云泥之别。   若说安妃是神仙妃子,那她就是一个空有美貌的普通女子。   正康帝的眼神再没有多瞧她一眼,而是关切地询问起成太后的身体。她心道,福公公没有说错,陛下对成太后这个嫡母很是敬重。   她静静地听着上座传来的声音,皇后和两位妃子亦是含着笑,所有人都在聆听着天下最尊贵的母子在说着家常话。   她们没有一人插话,直到正康帝起身,她们恭送出殿。   正康帝一走,殿内气氛缓和起来,话题又回到了郁云慈的身上。   无非是一些关于锦安侯府的家长里短,她小心地答着,谨记着侯爷说过的少说少错原则,尽量回答得简练又不失规矩。   大部分都是德妃在问,其他人听着。皇后的眼神闪了闪,看向她的目光多了那么一丝考虑。原以为是一个有些愚笨的女子,不想传言不实。   话题转着,一会儿就转到良妃那边。   「也不知良妃妹妹身子怎么样?听说是卧病不起,都有好几日没有露面了。」德妃说着,悠悠长叹着气。   眼神却是瞥向郁云慈的,郁云慈心知这位良妃娘娘生病是假,丢脸是真。   说到良妃,成太后便看了一眼安妃,「锦安侯夫人难得进宫,不如你带她四处转转。」   安妃便起身,「是,太后娘娘,臣妾正想着带锦安侯夫人去方太后那里请个安。」   命妇进宫,按规矩都要给太后皇后请安。方太后那里肯定是要去的,否则别人会说郁云慈不懂规矩,不识礼数。   成太后颔首,程皇后便扶着她进到内殿去歇着。   德妃安妃及郁云慈又是一番弯腰恭送,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明黄的屏风后才起身。德妃抿唇笑着,「本宫就不打扰你们姨甥二人说悌己话,正好大公主应该下学了,本宫就就失陪了。」   「德妃姐姐走好。」   郁云慈只觉得自己一直在不停地迎人送人,脸上的笑已僵硬。   「可是有些不习惯?」安妃温柔地说着,与她一起出了祥宁宫。   祥宁宫在东边,而方太后的寿安宫则在西边,取之东西两宫之意。成太后原是嫡皇后,自是在东,方太后育有陛下有功,是为西宫。   宫中太监宫女私下称呼,皆以东西宫太后代替。   御花园很美,奇石假山,怪松曲柏。还有各色鲜艳的名品花卉,争奇斗妍,竞相开放。偶尔穿梭而过的宫女,见到她们都停下行礼。   安妃神色淡然,长裙曳地。幸好地砖光滑可鉴,一尘不染,若不然这织金的长裙一直拖着,下次就别想再穿了。   郁云慈感叹着皇宫的奢靡,或许不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与琳琅满目的珍宝,而在这种细微之处。如此干净的地砖,得花费多少的人力打扫清理。   还有宫妃们的裙子,成天这样在地上拖来拖去,应该是穿不到两次就会弃之。   「一看到你,本宫就觉得看到了大姐。大姐去得早,你那时候不过七岁,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她的长相?」   同样的问题,范氏也问过。   她们莫不是怕自己忘本,被方氏养了十年,连亲生母亲都忘记了。只是原主或许是真的忘记了,所以才会视方氏为亲娘。   她摇了摇头,「云慈不孝,已记不太清娘的长相,只记得她生得极美,就像天上的仙女儿。」   安妃嘴角泛起一个怜爱的笑,「哪有这么夸自己的,你说你娘是仙女儿,不就是暗指自己美如天仙。」   她一愣,好像确实有些夸自己的意思。   「娘娘莫要取笑臣妇,臣女已羞愧到无地自容。」   两人闲步走着,一个温婉含笑,一个娇羞低头。远远看去,她们就像就穿行在花丛之中,恰似一对妍丽的双生花。   御花园的那头,一位十五六左右的少年驻足而立。   「安母妃身边的女子是谁?」   小太监忙回道:「殿下,听说今日锦安侯夫人进宫,想来安妃娘娘身边的女子就是锦安侯夫人。」   「锦安侯夫人?」少年玩味道,狭长的凤眼轻蔑一笑,「原来是那个蠢货,没想到打扮一番,还能入眼。」   少年正是二皇子宁王,良妃所出。   宁王自是听说过郁云慈的,不过都是从方家人的口中。论辈份,方氏是他的小姑祖母,若不是隔了辈,只怕方氏早就打上几位王爷的主意,把郁霜清塞进皇家。   皇家虽不太忌讳辈分,但若是亲缘太近的错辈,还是会避开的。   在方家人的描述中,这位锦安侯夫人不仅蠢,且性子懦弱。他也曾远远看过两眼,畏畏缩缩的,躲在郁霜清的后面,确实上不了台面。   而且他还从广昌侯世子的口中,不止一次听到对这女子的不屑。这女子与侯府那个低贱的庶子有首尾,可见是个极其轻浮的。   可是触目所及之处,那娇不胜羞的女子,就像是突然绽放的花朵,美不胜收。   他挑了一下眉,用折扇敲在小太监头上。眉眼间俱是风流,凤眸再抬时,安妃与郁云慈已走出御花园,消失在琉璃宫墙角。   成太后与方太后恨不得老死不相见,宫殿离得最远。不过再是离得远,位置总不会偏,若不然也显不出身份的尊贵。   跟在她们身后的,是数十个宫女。身穿杏色的宫装,个个都是面容清丽的姑娘。宫里美人多,若不是十分出彩,还真冒不了尖。   一个育有皇子的宫妃,排场自然不小。   两人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方太后的宫殿外。便有宫女上前叩门,不大一会儿,就听到有人说太后有请。   方太后身着朱紫的凤袍,满头的珠翠。正斜靠在锦榻上,她的脚边,是一个捶脚的嬷嬷,身后还有宫女在松着肩。   她闭着目,面容比成太后要年轻许多。从长相上看与方氏有些相似,但更娇艳。   榻边上,还坐着一个宫妃装扮的女子,脸色苍白,在掩面垂泪。郁云慈眼眸快速一扫,便猜出女子的身份,应是那位良妃无疑。   「臣妾(臣妇给太后娘娘请安。」   方太后缓缓睁开眼,半眯着,看到了郁云慈。   「这位就是锦安侯夫人?」   「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臣妇。」   方太后摆了一下手,坐直了身子。那老嬷嬷与宫女退到后面,垂首站立。   「长得倒是像安妃你,就不知性子是不是与安妃一样沉稳。」方太后睨着郁云慈,眼神凌厉而挑剔,似要将她的皮骨看穿。   可是比起成太后来,她觉得方太后的段数要浅。方太后的凌厉是强装出来的,而成太后的威严是骨子里天生的。   良妃拭干泪,也侧目望过来。   看清她的长相后,心下暗恨。成家的女子都好生讨厌,全都长着相似的面孔,令人看了心里就不舒服。   「说起来,锦安侯夫人还要唤本宫一声表姐…」   良妃话一出口,就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方太后的面色一沉,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这个侄女,说话不过脑子。她自认是锦安侯夫人的表姐,那岂不是要矮安妃一辈。   便是她自己,都成了安妃的同辈。   皇家之中,从来都不会论辈分。前朝姑侄二人同侍天子的事情都有,若论纲常,必是攀扯不清。   「臣妇给良妃娘娘请安。」   郁云慈自不会接她的话,那表姐二字,就当没有听到。   良妃心下一松,暗啐这死丫头还算识趣,没有顺竿子往上爬。   方太后没有让人给她们看座,安妃已经习惯。除非她是与其他的妃嫔一起来请安,否则永远都是站着的。   「哀家看着,你这规矩学得不错,可见你娘教得尽心。你虽然出嫁,可娘家永远是你的靠山。若是以后在夫家受人欺负,自有娘家爹娘替你撑腰。往年你娘进宫,每次说到你,都是怜爱无比,恨不得掏心挖肺。为人子女,孝字当先,你千万莫轻信他人诬蔑,与你娘生分。」   「臣妇谨记太后娘娘的教诲。」   对于她的态度,方太后有些满意。就不知道外面怎么会传得那么难听,连小妹都说继女一直包藏祸心。   依她看,锦安侯夫人应该没有那么深的心机,能一骗就是近十年。   所以方太后坚信,是有人在暗中捣鬼,挑唆她们的关系。这个有心人,不用说,除了成国公府的那些人,没有别人。   命妇进宫,是有时间限制的。除非是有天大的恩宠,宫中才会留膳。像郁云慈这样的,是不可能会留膳的。   安妃看着时辰不早,道:「太后娘娘,时辰不早,臣妾送锦安侯夫人出去。」   方太后本就不太愿意看着这两张相似的脸在面前晃,闻言嗯了一声,便有宫女送她们出殿。   她们一走,良妃的脸就拉下来,恨声道:「姑母,你看她们…还不知在心里怎么嘲笑我…我真是没脸了…陛下也不肯见我,我怎么办哪?」   「什么怎么办?那件事情虽是丢脸,却本不是你的错。等病一好,该干嘛干嘛。你要记住,你是宫妃,还是宁王的母妃。除了皇后,陛下的后宫之中,就你地位最高,你有什么好惧怕的。你可别忘记了,还有哀家在呢!」   良妃心稍定,姑母说得没错。可是她一想到那件事情,脸就辣得慌。要不刚才那个锦安侯夫人闹着要什么嫁妆,她哪里会丢那么大个人?   她与安妃一直不太对付,不光是因为一个姓成一个姓方。更多是的陛下的宠爱,明显给安妃的更多。   自己拿安妃没有法子,但对付一个臣子之妻还是可以的。   小姑的心思她知道,以前她虽乐见其成,却并没有插过手。或许她应该助小姑一臂之力,让那个与安妃长得像的女子跌落尘泥。   方太后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哼了一声,「你小姑那边的事情,你不要参与。你只要笼住陛下的心,看好宁王。以后再收拾她们,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   「是,姑母。」   良妃低着头,心里有了计较。   那边郁云慈跟着安妃再次回到祥宁宫,向成太后与安妃告别,然后再出宫。她跟在小太监的身后出了祥云宫,一路低头走着,看两边的景物,应还是进宫时的路。   承元殿的最顶层之上,有一道明黄的身影。   正康帝龙目深沉,一直看着那道身影。   「张东海,你看她像不像安妃?」   张东海手托着拂尘,目光不敢乱瞄。躬着身子,回道:「陛下,锦安侯夫人是安妃娘娘的外甥女,长得相似些是有的。但娘娘身份尊贵,岂是锦安侯夫人能相提并论的。」   正康帝唇角扬起,笑意不达眼底。   「就你滑头,跟了朕这么多年,连句实话都不敢说。」   「奴才该死。」   正康帝眼里闪过杀意,「该死的可不是你!」 第45章 草包   且说郁云慈坐着马车行到街市中,不知因为何事,马车又停了下来。她心想不妙,上次出门被沈绍陵给拦住马车,不会是他还不死心,又想故技重施吧?   「姓郁的,你给本小姐下来!」   外面传来一道女声,她听出声音好像是那位程八小姐。   她叹息着,这都是什么事,每次出门都能有人拦行。暂且摆平一个沈绍陵,又来一个程八。程八看着虽不是什么心机深的,可却是个敢下黑手的。   武将家的小姐,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万一用鞭子抽伤她,她岂不是冤枉?   「姓郁的,你是怕了,不敢见人吗?」   她怕什么啊!她是侯爷的正妻,妥妥的原配夫人。   都说古代女子矜持,怎么会有程八这样的异类?自己倒是要看看,司马府再势大,程八还能当街把她一个侯夫人怎么样?   「程八小姐,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本小姐找你,当然是有正事!」程八嚣张地道,勒着缰绳让马调个头,横立在街中。   侯府的马车就是想硬闯都不能,车夫在外头低声地说着情况。郁云慈用眼神朝采青示意,采青把马车的帘子卷起。   车帘是蓝纹的,车内的光浅也看不真切。但正是因为不真切,她的面容越发的莹白如玉,眼眸熠熠生辉,红唇水润光泽。   不可否认,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程绮红骑在马上,眼中闪过嫉妒。随即想到她平日的所作所为,慢慢转为不屑。手中捏着长鞭,示威似地晃了一晃,「怎么?你不敢下马车吗?这样的鼠胆,岂能配得上锦安侯?」   她垂着眸子,怪不得上次侯爷一见到程八就连忙闪人。自己还以为侯爷不解风情,平白辜负美人恩。   却原来是程八性子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便是现代,也极少这样当街拦着原配挑衅的女子。   「配不配得上不是程八小姐说了算,程八小姐拦住我,不会就是因为此事吧?我是侯爷的嫡妻,长辈之命,名媒正娶。程八小姐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难不成你们程家权势大到可以随意掌控朝臣世家的婚事?」   「牙口倒是利!」程绮红眼一缩,挥鞭抽了马一下。那马吃痛,高声呼鸣。   「我仅是替锦安侯抱不平,方才你问我以什么身份问话,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是你们郁家的主子,郁将军不过是我们程家的一个家将。主子问话,你居然坐在马车上,动也不动,好生不懂规矩!」   郁云慈冷笑着,程家当真是忘本。说到主子,匡家可不就是程家的主子。   「程八小姐倒是健忘得很,你们程家现在位高权重是不假。但你若是这样论的话,我少不得要说道一下你们程家的出身。若是我记得没错,程老大人当年不过是匡家的家将,这才过了四十年,居然连自己的出身都忘了。还敢大言不惭地自称为主,你难道不知匡家少爷要唤我一声师母。说起来,我亦是你们程家的主子!」   街上围着人开始议论起来,因为惧怕程八,都压着声音。   「可不是嘛,程家以前就是匡家的奴才…」   「奴才得了势,也敢摆主子的款…」   「程八小姐一直想嫁给锦安侯爷…以前天天追着跑…」   骑在马上的程绮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变得铁青。姓郁的牙尖嘴利,竟然敢说程家是奴才出身。   「本小姐与你说的是你和锦安侯的事情,你何必掰扯出那些陈年往事,混淆视听!」   「原来在程八小姐的心中,那些只是陈年往事,居然连自己的主家都忘得一乾二净,果然是得势就忘本。」   郁云慈因为今日进宫,特意穿了一身石榴红曲裾裙,衣服上绣着梅竹相映,裙口及裙边是缠绵的云纹。   她长得美,坐在那里气定神闲,美得耀眼且安静。   与她的淡然不同,程绮红双眸都在喷火。同上次一样,她依旧是大红的窄袖骑装,浓烈似火。   凭心而论,郁云慈从心里并不讨厌程八,程八虽做派她不敢苟同,但却很欣赏她的勇气。在封建教条森严的古代,能够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厌,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实在是令人佩服。   「谁说我们不敬匡家?你扯东扯西的,比那些女子还要讨厌。我且问你,你到底识不识趣?识趣的话,就自请下堂,莫要污了锦安侯的名声。」   好大的口气!   郁云慈都要被她气笑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大呼小叫地让自己下堂,真够可笑的。   方氏母女想害死自己,给郁霜清挪位置。这位程八也想让自己下堂,好腾出侯夫人的名份。她就不明白,难不成满京城里就没有别的好男人了?怎么一个两个都盯着锦安侯府不放?   「我虽然出身没有程八小姐高,但也是将门之后,我父是将军,我母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我自己亦是将军府的嫡女,怎么就污了侯爷的名声?程八小姐以为,一旦我自请下堂,你就有机会了吗?你把侯爷当成什么人,岂是你一个女子能够左右的。再者你以为天下万物,包括人心都能用权势强夺而来吗?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程家位高权重不假,却不是只手遮天。程八小姐也不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凭什么就能随心所欲?」   程绮红好像被她说得有些发懵,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姓郁的嘴真是够利索的。只是她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等等…自己差点就被姓郁的给带歪了。   她是司马府的小姐,本就应该配京中武学最厉害的男人。除了锦安侯,她想不出还有谁能配得上自己。   「强词夺理!你自己名声怎么样自己不知道吗?与人有私,是为不贞,怎么还有脸质问别人!」   郁云慈还是淡着脸,变都未变。她就知道,任凭她撇得再清,还是会被人私下议论。市井之言,本来就不去管什么有不有理,关键是值不值得茶余饭后拿出来做谈资。   她盯着程绮红看了一会儿,脸色一沉,「程八小姐好歹是司马府的姑娘,怎么如市井妇人一般爱嚼舌根子?我与谁有私,还请程八小姐说出名来。可有证据?若是有,我愿与程八小姐对薄公堂。若是没有,程八小姐红口白牙就污人名声,难不成程家家风如此?」   「大家都那么说,岂能有错?」程绮红昂着头,脖子梗着,满脸的傲气。   「别人都说的就是真的?原来这就是程八小姐为人处事的方式。人云亦云,毫无判断是非的能力。」   一听到别人质疑自己的能力,程绮红勃然大怒,用鞭子指着她,「你说谁没有能力?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子,知道什么是能力吗?有本事下来,咱们较量一番,看谁的能力强!」   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有好事的人开始起哄,「都是将门虎女,若不然两位比武分高低吧?」   「对…此计甚好。」   「比一场吧。」   支持的声音变大,程八小姐得意地挑着眉,斜睨着她。她朝采青使个眼色,采青把车帘放了下来。   「被人当成猴子杂耍一般围观,恕我不能奉陪。程八小姐若是愿意,大可以当街表演一个拿手绝活,比如说什么胸口碎大石,赤脚走刀阵。若是程八小姐能办到,我甘愿在能力上认输。」   路边的茶楼上倚着一位少年,闻言「扑嗤」一笑,凤眼眯起,摇着手中的折扇。颇有些调侃地对雅间的另一位少年道:「实光,这位锦安侯夫人当真有点意思…胸口碎大石…啧啧,亏她想得出来。你过来看看,程八嘴都气歪了。」   坐在桌子旁边的另一位少年约十七八的样子,长相略为阴柔,正是广昌侯世子方实光。   方实光冷哼一声,「有什么好看的,一个水性扬花不守妇道,一个抛头露面不贞不娴,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起了身,朝窗边走去。   临窗而站的少年是宁王赵干,看到他过来,挑了一下眉。   「程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想把程八塞给你?」   提到这个,方实光就冷了脸。   一个成天追着男人跑的疯女人,程家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莫不提两家在朝中势不两立的局面,就说程八这样的女子,哪个敢娶,就得做好当绿毛乌龟的准备。   他又不是脑子坏掉了,会同意这门亲事。   窗外面的街道上,那不知廉耻的女子还得意洋洋地坐在马上,浑然不觉自己被一群贱民围着指指点点。   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许是觉查到有人看自己,程绮红头一抬,眼睛一瞥,就看到窗边的方实光。她的眼珠子转了两下,心生一计,跳下马来。   她的马堵在路上,侯府的马车不能通行。   郁云慈倒也不急,淡定地坐在马车里。忽然听到车夫的惊呼声,一只手从车帘外面伸了进来,一把撩开车帘。   程绮红那张脸放大在眼前。   「你不是说不愿在街边任人评头论足吗?不如我们去茶楼,好好说说话。」   「我与程八小姐并无什么话说,不知程八小姐有没有听说过好狗不挡道,何况是人?」   她话音一落,就看到程绮红诡异一笑,已扑向自己。   程绮红自幼习武,力气比寻常的女子要大上许多。一个使劲,就把郁云慈拖出马车。那车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上前来拉,又怕唐突自家夫人和程府的小姐。   采青和传画惊呼着,死死地抱住自己的主子。   若是把程绮红换成男子,就是一场恶少当街强抢良家妇女的戏码。郁云慈心知今天这事善不了,忙冲自己的丫头们道。   「你们放开。程八小姐是司马府的小姐,不会对我怎么样。各位乡亲们,若是我出茶楼之后有个什么好歹,那必是程八小姐所为,还请到时候大家作个见证。」   她说话的同时,朝采青使了眼色。   采青会意,随即朝传画耳语几声。传画听完,冲出人群,撒丫子跑起来。   程绮红见郁云慈没再挣扎,松了手。   郁云慈理了理衣裳发髻,随对方进了茶楼。   茶楼里三两地坐了几个客人,正中一座台子。台子上有一长方桌,桌上有醒木有扇,一位身着直缀的中年书生在说书。   只见他似乎是说到激动处,敲着扇子,仰着头,目光如痴。   「黄沙漫漫,浓尘滚滚…突闻匡长风仰天长啸,不除南羌,誓不成家!」   听到匡字,郁云慈多看了说书人一眼。他口中的这位匡长风必是匡家那位赫赫有名的战神,四十年前战死的那位先祖。   她感觉到程绮红也停了下来,眼中充满尊敬。   说书人拍了一下醒木,中场休息,坐下来喝着茶水。   程绮红似乎有些遗憾,转头拉着她,往二楼走去。   她甩开对方的手,在大堂中挑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程八小姐,既然诚心请我喝茶,不如就坐这里。既能品茶,也能听书,岂不是更好。」   程绮红眼睛瞄了一下楼上,又看了一眼说书人,心内挣扎。最后她冷哼着,略有些嫌弃地坐到郁云慈的对面。   小二连忙上前来招呼,她从鼻腔哼出声音,「来一壶碧潭飘雪。」   很快,茶端上来,还有两碟配茶的小点心。闻起来甜香扑鼻,看起来白软绵糯。   郁云慈一早进宫,说实话眼下确实饿了。也不与程八客气,径直自斟自饮起来。她不怕茶水与点心有什么不妥,以程八的脾气,应该不会玩那些阴私手段。   吃了两块点心,肚子舒服了一些。   「你这样子还算顺眼。」程绮红撇了一下嘴,也吃起点心来。她最看不惯那些个女子自诩端庄,做什么事情扭扭捏捏的。   郁云慈笑了一下,明艳无双。   「哼,现在又讨厌了!」   程绮红赌气般,狠咬了一口点心,三两下嚼过咽进肚中。   那边说书人喝过茶水,重新站起来,拍了一下醒木。   「上回说到…匡长风举起长剑一跃而起,如腾空飞鹰直冲而去。方才那得意之时大笑三声的南羌太子笑声戛然而止,目瞪如脱眶,头颅滚落地下。此时匡长风已是力竭气尽,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以剑为杖,遗世独立。数千支乱箭射来,穿胸而过。待缓兵来时,匡家将士才知他气绝多时。将士们忍着悲痛,绞杀残敌后再抚英魂……匡长风死后三日不倒,直到匡家军大破南羌。英烈一门四子出,归途只余一子还。碧血长空鸟悲鸣,故国千里传佳讯!」   说书人说到这里,已是流下两滴清泪。   这个故事,确实与历史上的某个家族很相似。郁云慈是现代人,有些无法理解古代这些死忠的人。   但她还是被故事里的内容所震撼,很是钦佩那样的精神和节气。心里纳闷着,程八好像听书听得认真,对方请她进来,不会是真喝茶吧?   此时的程八,哪里还顾得上情敌。因为自小习武,她最敬佩的人就是武神匡长风。这个故事她听了不下上千遍,可是每回听,她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郁云慈惊讶于她的眼泪,或许自己方才说错了。不管程家对匡家是什么态度,至少这位程八小姐对匡家先祖是敬重的。   一个能听故事听到哭的女孩子,是坏不到哪里去的。   更让她吃惊的是程八抹干眼泪,抽抽答答地道:「今天本小姐没有心情和你说话…你回去吧!」   语气有些不甘,似乎好像便宜了她一般。   她心下莞尔,觉得程八有那么一点可爱。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今日谢谢程八小姐的茶水,改日若有机会,我请程八小姐喝茶。」   「哼,谁要你请?我们的账下回再算。」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账?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男女之间贵在两情相悦。你心悦的人若是也心悦你,那才是天作之合,否则就是一对怨侣。追求爱情是人的本能,可是也要想想你的行为会不会给对方带来麻烦。程八小姐你是司马府的姑娘,不用说以后定会嫁入高门。与其徒劳追着一个有妇之夫,不如看看京中还有哪些未婚的青年才俊。说不定将来你能凭自己的眼光,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好夫君,岂不美哉?」   程绮红低着头,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转念一想姓郁的好生狡猾,居然差点就把自己说动了。   「我干嘛要听你的话,你走不走?不走我们就在这里干一架!」程八明显是恼羞成怒,装作恶狠狠地道。   郁云慈笑了一下,朝站在一边的采青示意,主仆二人赶紧出了茶楼。   一到门口,正看到左三左四匆匆而来。   见她无事,两人长松一口气。   传画跑得急,结结巴巴地说一通。他们都没有听明白,也不知侯爷听清楚没有。反正传画那丫头说完,侯爷就把他们兄弟俩派来了。   「劳你们跑一趟,已经没事了,走吧。」   左三左四连声说着不敢,等她上了马车后,就跟在马车的后面。   茶楼上的赵干神色玩味,看着远去的马车,低声道:「真看不出来,锦安侯还颇为在乎这个女人。」   「空有貌美,满腹草包。景修玄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易被美色所迷。」   方实光的话,赵干不太赞同。   他摇了摇折扇,凤眼轻挑,「依本王看,未必…」 第46章 波动   侯府内,檀锦已经睡着了。   小人儿脸上有一处红肿,在白嫩的皮肤上很是醒目。长长的睫毛还是湿的,随着他睡沉过去,鼻尖开始冒出细细的汗珠子。   高氏坐在榻边上,用绢帕轻轻地替他擦拭着。眼睛里全是心疼,低低地叹着气。   「景齐少爷实在是太过份了,居然这么对我们表少爷。」喜乐立在一边,两颊气鼓鼓的。在侯府养了一段日子,她两颊冻出来的红印子淡了一些。   今日是檀锦入学的第一天,因为郁云慈要进宫,所以送他去学堂的是高氏和喜乐。喜乐是丫头,一直就守在学堂外面。   林夫子教学期间离开过一会儿,她就听到自家少爷的惊呼声。等她冲进去后,就看到表少爷在胡乱地跳着,好像要抖掉什么东西。   她忙上前,从少爷的襟中捏出三只黄色的毛辣子。她问过表少爷,得知毛辣子是锦齐少爷扔过来的。锦齐少爷当下就不承认,还说表少爷是诬陷。   幸好她以前是村子里长大的,这样的小虫子倒没有吓到她。可是被毛辣子的蛰过的滋味她也知道,又痛又痒,让人忍不住去抓,直到破皮流血。   表少爷年纪小,咬着唇忍着没哭。   她急忙带表少爷回来,看到他脸上胸前起了几个红肿的包,用以前的土法子盐泡水替他擦拭过。回来后少爷哭了一会儿,就没再哭。   他越是强忍着不哭,她的心里就越是心疼。   许是累了,他用过午膳就睡着了。   高氏抹起眼泪,看着檀锦的睡颜。她是真的把表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一看到他哭红的眼睛,她的心都跟着碎了。   可她是个下人,纵使心里再有气,也不敢去二房替表少爷讨个说法。   「夫人疼爱表少爷,你放心,她回来后,定会替表少爷讨个说法的。」   喜乐点头,也只有等夫人回来处理。   自家夫人一脚迈进院子,喜乐就赶紧上前,把学堂里发生的事情一说。   当下,郁云慈的脸色就冷下来。二房的那个孙子,前次她带锦儿去的时候就感觉不是个善茬。这才第一天入学,就敢欺负锦儿,可见平日里就是个欺凌幼小的。   「表少爷呢?」   「回夫人的话,表少爷已经睡着了。」   她没有先进自己的屋子,而是转到檀锦的住处。   高氏一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夫人,表少爷刚睡着。」   「你们辛苦了。」她说着,坐在榻边上。   檀锦已经睡着,脸上毛辣子蛰过的红肿处很显眼。她心里划过心疼,暗骂自己大意。明知那二房的孙子不怀好意,她怎么就没有提早预防?   她以为上学第一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都怪她!   看了一会儿,她便起身离开。一边往自己的屋子走,一边命采青去厨房弄些吃的。灶下的杨氏一直温着饭菜,见采青一来,忙揭盖端碟子。   采青道了谢,端着饭菜返回。   郁云慈在传画的侍候下梳洗更衣,刚拾掇完,采青就进了屋。   照旧还是四菜一汤,菜色都偏清淡,正合胃口。   「你们也饿了,我这里不用侍候,你们下去吃饭吧。」她捉起筷子,示意采青不用布菜。   采青略一愣,便与传画行礼退出去。   没有外人侍候,郁云慈用起来反倒是随意。她真是饿得狠,因为要进宫,本来就不能多进食,更不能喝水。   在宫里时刻提着精神,不光是人累心更累。加上还有程八那一出,虽然用了几块点心垫肚子,但远远不够。   她的速度很快,一共享了一碗饭并一半的菜,汤也渴了半碗。   将将擦净嘴角,就见采青和传画进来。想来她们也是急急地扒了几口,生怕误了主子的事情。她放下帕子,挪开凳子起身。   「走吧。」   采青和传画互看一眼,不知她要去哪里。   她冷冷一笑,「二房的孙子欺负了锦儿,身为舅母,怎么不去替锦儿问个清楚?」   两个丫头立马明白了,忙跟上她的脚步。   她们一出月洞门,就看到有下人飞快地往里面跑,想来是去禀报二房的主子们。她面如寒霜,目不斜视,在采青引路下,径直去了二房老夫人的院子。   二老夫人听到下人来报,眉头皱起。   这位侄媳妇自打嫁进侯府,就没有登过二房的门。前些日子侯府那边动静不小,最近居然隐有太平之势。   她心里一直嘀咕着,不知侯爷到底怎么想的。那么一个行为不端的女子,怎么还不休掉?   「娘,她来做什么?」   问话是景湘,手里还拿一个花绷子,花绷子上一朵成形的梅花栩栩如生。二老夫人低头一看,露出一个笑意,「湘儿的技艺越发的精巧,这朵梅花为娘看着,就像真的一般。若是放在外面,说不得还能引来蝶儿。」   「娘又夸我。」景湘说着,眼底却没有喜悦。   二房虽和侯府沾着亲,可是别人都知道,侯府是侯府,二房是二房,从不一概而论。因为二房势微,她结交的闺友都是一些小官之女。   除了女红,她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母亲一直对自己说,女人一定要精通女红。可她却是知道的,没有一个世家主母是自己制衣绣花的,都是养着针线下人,或是在京中的成衣阁里定制。   二老夫人瞥了一眼女儿,又看向屋外,就是坐着不动身。   郁云慈带着采青和传画进来时,二老夫人才起身,脸上全是诧异之色,「侄媳妇怎么来了,也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出门去迎接。」   景湘上前见礼,口中唤着三嫂。   景修玄在同辈中行三。   「来得急,就没派人知会,二婶不要嫌我不请自来,唐突就好。」   二老夫人挂着笑,似是无限欢喜,「我哪会嫌你,巴不得你天天来。」   她招呼着郁云慈坐下,又命下人倒茶。   「茶水粗陋,侄媳妇莫要嫌弃才好。」   郁云慈微微一笑,端起沾了一下唇便放下。眼睛四处看去,看到桌上搁着的花绷子,赞了两声。   「那是湘儿绣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常教导湘儿,要贞静贤德。以后入了别人家的门,上能孝顺公婆,下能替照顾男人孩子。旁人提起,都赞一个贤慧,才是正理。」   「湘儿妹妹就是能干,女红一事,我一窍不通。好在我嫁的是侯府,府里养着针线婆子,倒不用自己动手。」   二老夫人被她一噎,笑意僵住。景湘更是白了脸,低头咬唇。   天底下万没有别人讽刺自己,而自己还要伸着脸不能反讥的。郁云慈心下冷笑,二老夫人提什么贞静贤德,不就是暗谕自己名声不佳。   那么她刺对方两句,也算是礼尚往来。   何况,从原书中看,这二房可没有一个好人。   「怎么齐哥儿不在吗?」   「他呀,学业紧,正在屋子里练字呢。」   提到长孙,二老夫人是眉开眼笑。「夫子都夸我们齐哥儿,不光是学问好,而且人又知礼,还很刻苦。说是明年就提议让他下场,试个水。」   「是吗?我今日来倒是有一事想问问齐哥儿…听二婶这么说,倒有些怀疑我们认识的齐哥儿是不是同一个人?」   「侄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二老夫人面色不好,她最得意的就是长孙,哪里能容得了别人置疑。   郁云慈直视着她,露出一丝疑惑,「二婶说齐哥儿知礼又懂事,那怎么会朝我们锦儿身上扔虫子。虫子把我们锦儿的脸都咬红了,身上同样也有几处红肿。」   二老夫人胸口急促地呼吸着,景湘不动声色地按着母亲的手,笑道:「三嫂许是误会了,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我们齐哥儿绝不会故意捉弄锦哥儿,一定是锦哥儿不小心在哪里沾了虫子,才被咬的。」   「没错,我们齐哥儿自小就懂规矩,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侄媳妇,不是二婶说你,你心是好的,可也得分轻重缓急。锦儿姓檀,我们齐哥儿可是姓景。他一个寄居在我们景家的表少爷,哪里能不知感恩,反倒诬赖我们景家人。这样的品性可不好,你得防着点,就怕日后他对你一样心生怨恨…」   「二婶此言差矣!我们锦儿是侯爷的外甥,论亲疏,一个同姓的族中子侄哪里比得上亲外甥。既然二婶说事情不是齐哥儿做的,那我就且信着。只是学堂里面居然会有虫子,这次咬到我们锦儿,下次就不知咬到谁了。」   郁云慈顺了一下衣裙,慢慢地站起来,脸上带着笑,看不出任何一点生气的迹象。她撇得清,把二房比作是同姓的族人,这让二老夫人心里极不舒服。   「侄媳妇,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唤我一声二婶,侯爷也唤我一声二婶。我们齐哥儿唤你三婶的,你怎么能帮着一个外姓人来寒我们的心。」   在古代,对同姓族人看得重,云慈当然知道。但对二房,决不能当成亲人。当年二房一直觊觎大房的爵位,欺负侯爷失怙失恃,想抢夺过去。   这样的血亲,还不如外人。   「二婶说得不对,隔了房的同姓族人,哪里有亲外甥来得近,你说是不是?说到我们锦儿,那才是一个真正知礼又懂事的好孩子,别人敬他一分,他必回报三分。」   她盈盈立着,嘴角一直噙着笑。二房沾着侯府的光,不知感恩,反倒时时想取而代之。她就是护短,谁要是欺负锦儿,就是与她作对。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二老夫人,带着采青传画离开。   二老夫人脸色难看,等她走远后,冷哼一声,「真是不知所谓!」   那边主仆三人穿过月洞门,进了侯府的地界。郁云慈一直抬着头,每逢树下便停下来,弄得采青和传画有些莫名奇妙。   突然她指着树上的一处,欢喜地道:「你们快去找个胆大的人,把树上的虫子捉下来。」   传画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采青已经听清楚了。   过了一个儿,采青领来一个家丁,还扛着一个竹梯,手中拿着一个瓷罐。   「夫人,人来了,您吩咐吧。」   「好,你上去,用树枝把虫子夹下来,装进罐子里。记住,要那些刺长的,看上去厉害的。」   家丁会意,动作麻利地把竹梯架在树干上,开始往上爬。   如此往复,一共爬了三棵树,夹了五六只毛辣子。   看着瓷罐子里生猛的毛辣子,她笑了一下。正欲说些什么,突然感觉空气有些异样,一抬头就见景修玄朝这边走来。   藏蓝的窄袖袍子,腰缠玉带。金冠黑靴,近看逾发英气逼人,令人眩晕。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古代美男子,他的美像上古宝剑,暗藏锐气。   「你捉这些东西做什么?」他冷冷地问着,剑眉轻蹙。   「哦…」她舔了一下唇,把学堂里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侯爷,我可是看过兵法,兵书有云,打不还手是为懦夫,不仅要还手,且还得加力三成。」   他缓缓露出一个笑意,眼睛下面现出两道卧蚕。薄唇上扬,如凌利的刀锋。   「学以致用,孺子可教。」   她跟着笑起来,举起手中的瓷罐,「侯爷,您看这些够吗?」   他勾着头,凑近身来。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似麝如兰,蛊惑人心。她紧张起来,心怦怦跳着,小心地瞄着他侧颜。   越是近看,他的五官越发精致,棱角分明,睫毛直且长,鼻子挺立。皮肤不是很白,呈淡麦色,细致光滑,好得出奇。   这样一个美男在身边,情绪有些波动也是正常的,她心里安慰着。   「不行。」   他只扫了一眼,就吐出两个字。   她以为他是嫌只数太多,小声嘀咕着,「锦儿可是被蛰了好几处,我不过捉了六只,有什么不对的…」   他淡淡地睨她一眼,「太少。」   她脸色立马阴转晴,高兴地吩咐着那个家丁,「再去捉三只!」 第47章 雨中   那家丁听到吩咐,连竹梯都不用,直接攀爬上树,徒手捉来三只。   郁云慈看着他似乎咧了一下嘴,应该是被毛辣子给蛰到。许是要在自家主子面前表现一番,竟不顾自己的安危了。   她把瓷罐递给传画,家丁把毛辣子放进罐中。传画看到他的手,轻声道:「回去用盐水泡一下,便能解痒。」   家丁低声道谢,退到一边。   此时天空响起一道闷雷,郁云慈抬头,晴空万里,不知雷从何起。   忽然见一青衫男子疾步走来,看到他们,面上一愣,忙上前来行礼。此人正是林夫子,却原来是林夫子在课堂时走开一会儿,回来后便不见檀锦,心里隐有些不安。   学堂中的其他人无不以景齐马首是瞻,没有说出实情。林夫子以为表少爷许是第一天进学堂不太适应,所以提前退堂。这可不是他的错,也就没太在意。   不想下学后,一个学生偷偷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情。   不用猜,他就知道是景齐少年那帮人做的。他心急如焚,暗骂自己粗心,居然没有问清表少爷不辞自离的缘由。   这不,急急地来侯府,就是要来请罪。   看到侯爷与夫人一起,再看到树下的竹梯以及丫头手中的瓷罐子,他头皮发麻。或许表少爷比他想象的还要受宠,自己真是太过疏忽了。   「晚生失职,不知表少爷现在如何?」   景修玄冷着脸,背手而立。   郁云慈微微一笑,「锦儿没什么大碍,小孩子磕着绊着,被虫子咬到都是常有的事,不必大惊小怪。」   「夫人贤明,晚生佩服。」   林夫子走得急,此时额间全是汗水,里衣粘在后背,浑身不舒服。更让他胆战心惊的是,侯爷的沉默。   侯爷就算没有说一个字,他也能感觉到那种令人胆寒的压迫。   京中许多人私下议论锦安侯,无不心存敬畏。   「既然表少爷无事,晚生就放心了。今日之事,都是晚生一时大意,晚生向侯爷夫人保证下不为例。」   「我信得过夫子,希望不会有下一次。」郁云慈淡淡地说着,虽然她是希望林夫子能关注到锦儿,但她也知道一个夫子不可能随时随地盯着学生们。   没有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二房的那个长孙心存不轨,一心想戏弄锦儿,总会逮着机会的。   「晚生向夫人保证,不会有下回。」   「如此甚好。」   景修玄还是没有说话,他一直在静静地看着郁云慈。这个女子现在倒还有些侯夫人的样子,说话处事颇有些章程。   她如此聪慧,便是没有他的帮助,想来以后也会过得很好。   这般一想,心头漫起一股失落。不知不觉中,眼眸就沉了下来,浑身不自觉散出寒气。   林夫子一个激灵,忙伸手作揖,「既然表少爷无事,那晚生就告辞了。」   郁云慈点点头。   林夫子走后,天色猛然阴沉下来,再也不复刚才的艳阳高照。倾刻间豆大的雨点砸在尘土之中,溅起灰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侯爷夫人,你们暂且避会雨,奴婢等去取雨具。」采青说着,得到郁云慈的同意,不一会儿人已跑远。   传画上前来扶着郁云慈,就要躲进旁边的大树底下。   郁云慈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回廊亭。「侯爷,我们去那里躲一会吧。」   景修玄原本是要径直回去的,不知想到什么,一言不发地随着她走到回廊之中。回廊无遮挡,唯有上面覆顶,暂能避雨。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雨点密集起来,隐有瓢泼之势。看样子不等跑回去,就能淋个全透。若是在她以前生活的年代,便是淋湿也无妨,刚才就会狂奔回去。   她偷偷地观察着身边男人的表情,他面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那幽深如墨的眼神,认真地看着外面的雨。   雨势已经大起来,势如破竹,伴随着几道「轰隆」的雷声。   「为何不躲在树下?」   他问她,是因为她之前阻止传画避到树底下的事情。   「因为雷雨天气,若是站在树下易遭雷劈。」   至于原因,她就没法向他解释。   他幽暗的瞳孔猛地缩着,不知想到什么,胸腔急剧起伏。隔着锦衣,她都能感觉到他衣服底下肌理的扩张。   她说错了什么?为何他如此激动?   不过是一瞬息,他就平复呼吸,唯有紧握的双拳表明他心里的不平静。   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传画。传画身子一抖,忙退得远远的,恨不得退到回廊的尽头。她心里明白,侯爷是嫌自己碍事,妨碍他和夫人说话。   她恨不得自己是聋的,一直退到远得不能再远,远到不可能听到他们说话,她才敢停下来。   郁云慈心下明白,他必是还有话要问。   「你这也是听农人说的?」   她心思转了几下,既然他已经知道她不是原主,再用什么农人的话来敷衍他显然是不合适的。何况他似乎很受震动,不知是何原因。   「不是的。」她直视着他,强迫自己不要退缩,深呼着气,「在我生活的地方,这个道理是被验证过无数回的。雷雨天气,切忌避于树下,切忌携带导雷器物,比如说铁剑…」   她话音一落,便觉天旋地转,被他抵在回廊的柱子上。   他的眼腥红一片,泛着杀气。   近在咫尺的俊颜略狰狞着,呼吸急促,「当真?雷雨天气带剑避于树下,会招来天雷?」   她艰难地点着头,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激动。   「侯爷…是易招来雷劈…不是一定能招来…」   在他腥红的眼神中,她哽了一下,没有继续说。想来是他曾经认识的某人死于雷下,且恰好站在树下。   她慢慢缓过心神,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被斜飘雨给浇透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身上没有淋湿大多,但他脸向外面,发间全湿了。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他紧咬着牙关,双臂如铁箍般撑在柱子上,把她包在中间。他的面容被雨水冲刷着,目光哀沉。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流泪,抑或仅是雨水。   远处,采青抱着雨具跑来,传画忙做着手势。采青一看,连忙转个身,朝传画那边跑去。   「侯爷…和夫人这是怎么了?」   采青满腹疑问,从她的方向看去,那两人抵在柱子上,一动也不动。雨水不停地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似没有感觉一般。   纵使被水淋得湿透,亦不能掩盖两人的风华。泼天的大雨,静寂的回廊,雨水中的树木,以衣紧紧抵在一起的男女。时光就像忽然静止,他们在这一瞬间定格。   雨势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猛。   郁云慈的眼睛里只有面前的男人,连身上的凉意都像感觉不到。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跌进一个厚实的胸膛。   「谢谢你。」   她听到他的低语,哀沉悲痛,令人心颤。   很快,他便松开她,大步离去,消失在雨中。她望着,雨溅起的水雾中,那道修长的身影飘忽着,转瞬就不见了。   她回过神,这才感觉到凉意。   自己这一身,都被雨水给浇得透透的。朝远处的两个丫头招手,那两人立马飞跑过来。一看她的情景,忙替她披上雨具。   「夫人,赶紧回吧,小心着凉。」   她点头,也不管雨大还是小,已经淋成这个样子,再不走就怕感冒。   主仆三人回到屋子,采青传画一阵忙活,不大一会儿,她就泡进温热的浴桶中。到了此时,她才觉得自己的心暖和起来。   干红的花瓣在水中飘着,浮浮沉沉。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那样隐忍的悲伤,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有?   如果说现在她遇到这个男主和原书中的男主不是同一个人,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她穿的是盗版,一个世家大族出来锦衣玉食长大的侯爷,也不应该有那种深沉的悲痛。   她的手掬起一捧水,闭目淋到自己的脸上。   电光火石般,她定住身子。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盯着浴桶中的水。因着她刚才的搅动,水还荡着涟漪。那此涟漪层层推开,撞开了她脑子中的另一扇门。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既然她可以穿成原主,难不保书中的其他角色被别人穿越。   比如说侯爷!   如此一想,她觉得与原书中违背的事情都得到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侯爷没有钟情郁霜清,为什么他性情与原书中大相径庭?   若他亦是别人穿越的,那个人一定不是现代人。   他的言行举止,无一不表明,他是个正正经经地古代人。也是因为如此,她之前从未往那方面去想。   「夫人…现在打胰子吗?」   一旁服侍的采青见她许多都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问着,观察着她的脸色。先前在回廊亭中,夫人和侯爷那般,不知是因为什么事起争执?   夫人自回来后一言不发,身为丫头,采青很是担心。   郁云慈缓过神,「可以。」   采青听到她出声,忙取来香胰子,细细地抹在她的后背及手臂上。香胰子是圆形的,粉粉的夹杂着玫瑰花瓣,清香宜人。   打过胰子,再冲洗干净,她便起身更衣。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但雨势已小了不少。她换好淡色的常服后,便坐在临窗的炕榻上,听着雨声。   脑海中不停浮现那个男人的样子,他深沉的目光,他如军人般的步姿,还有他冷淡的表情。他是谁呢?   「舅母。」   高氏抱着包裹严实的檀锦进来。   「夫人,表少爷一醒来就要寻夫人,奴婢拗不过…」高氏满脸的愧色,下雨天还抱着表少爷出门,她怕夫人责罚自己。   郁云慈露出微笑,「无事的,锦儿过来。」   檀锦乖巧地坐到她的身边,小脸上红肿还在。   「锦儿,睡得好吗?」   小人儿点点头,煞是认真。   「舅母,锦儿睡得很好。」   她笑意更深,方才的缠绕在心间的思绪慢慢散去,豁然开朗。不管侯爷原是谁,只要他不是原书中的男主,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此事抛开一边,她示意传画把瓷罐拿过来。   打开瓷罐,里面九只毛辣子在爬着,檀锦惊呼一声,好像有些害怕。「舅母,这是…」   他能认出来,今天景齐表哥就是把这样的东西弄到自己的身上,他才会被咬的。舅母屋子里怎么会有这样的虫子?   「锦儿,今天就是被这样的虫子咬了,对吗?」   小人儿严肃着脸,点头。   她把瓷罐放得离他近一些,鼓励道:「锦儿,你看它们,是不是没有那般可怕?而且你知道吗?别看它们现在的模样丑陋,还会蛰人,等它们成蛹破茧后,就会变成飞蛾。」   檀锦睁大眼睛,瞳仁黑如玉石。   他好奇地看着那几只毛辣子,怎么也看不出来它们和飞来飞去的飞蛾长得像。迟疑问道:「舅母…它们什么时候会变?」   「要等它们长到足够大,然后吐丝结成茧。最后在茧里变形,成为飞蛾后会咬破茧子飞出来。」   她含笑解释着,看到小人儿眼睛里的求知欲,想了想道:「要不咱们养两只,锦儿你就可以亲眼看到它们是怎么变成飞蛾的。」   檀锦猛点头,脸上现出兴奋之色。   她没有养过毛辣子,但养过蚕。想来原理差不多,就不知能不能成。   「采青,你去找人编个筐子,要有盖的,盖能扣住的那种。」   采青闻言,出门去。雨已经很小了,撑着油纸伞就行。   等筐子做好后,郁云慈选了三只强壮的毛辣子放进去。并吩咐喜乐每日折几枝新鲜的枝叶放进筐子里,最好叶子不要沾到水。今天的叶子肯定不行,要采回来晾干才可以。   交待好后,余下的毛辣子也交由喜乐保管。   第二日,二房的长孙景齐被毛辣子给蛰了。   二老夫人又气又恨,看着哭得嘶心裂肺的长孙,责罚了跟去的丫头。一想到昨日侄媳妇上门说过的话,她就知道事情是谁做下的。   当下拉着换过衣裳抹过药的景齐,怒气冲冲地去了侯府。   郁云慈正喝着茶,闻言让他们进来。   「侄媳妇,你看我们齐哥儿被蛰成什么样子了?」   二老夫人手中拉着的景齐恶狠狠地瞪着她,脸上果然有两个红肿的包块。   她装作吃惊地捂嘴,「二婶,昨天我们锦儿也被虫子咬了,与齐哥儿的肿包一模一样。你说那学堂平日里都是怎么打扫的,怎么能让虫子爬进去?」   负责学堂杂扫的正是二房的人。   二房想尽一切法子从侯府这边抠银子,学堂离二房更近。但凡是修葺清扫之类的事情,二房都揽过去。   至于做不做得好,只要明面上看得过去,其他的族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我看不是打扫的人粗心,而是有人故意在学堂里放虫子…」   郁云慈轻笑,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他们做初一,别人还不能做十五。二婶护短护成这个样子,也不怕教坏子孙。   「二婶这么说,也有些道理。我们锦儿昨日就被虫子咬了,要查就从昨天查起吧。二婶你看如何?」   二老夫人脸沉下来,她身边的景齐不服气地吼着,「就是檀锦那个丧门星招来的,他八字不好,克父克母。一进学堂就招虫子,他被咬了是活该!」   都说童言无忌,一个孩子的话,往往都是从家中长辈口中听来的。景齐说锦儿是丧门星,显然二房的长辈就是这样教的。   郁云慈眉眼一冷,「二婶,你昨日不是与我说齐哥儿知礼又懂事吗?如此恶意诋毁我们锦儿,哪里有个知礼的样子。他一个孩子,又怎么知道什么是丧门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到的?」   「孩子随口说的,侄媳妇何必当真?再说檀锦那孩子确实八字太硬,走哪都会坏了风水。」   祖孙两人一脸不忿的样子,还真是像。果然是有什么样的长辈就能养出什么样的子孙,二房这样,怪不得前世被郁霜清收拾得够惨。   「我们锦儿的八字很好,生老病死不过是人之常情,与他一个孩子有何相干?既然是孩子们之间的打闹,那二婶今日带着景齐上门质问所为哪般?」   「侄媳妇,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齐哥儿,为什么会被咬,你我心知肚明。」   确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郁云慈冷冷一笑,「二婶的话说得我好生胡涂,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我们家锦儿是个好孩子,最是知道礼尚往来。」   二老夫人两颊耷下来,眼底阴沉沉的。   这个侄媳妇是要和他们二房撕破脸,她哪里来的底气?一个不贞不贤的女子,还真能一直稳坐侯夫人的位置不成?   「好一个礼尚往来,二婶我记住这句话了!」   说完,二老夫人就带着景齐气呼呼地离开。   身后的郁云慈眯起眼,待他们身影消失后,起身出门,朝景修玄的院子而去。 第48章 唐突   盛夏已过,恰逢昨日下过一场雨,天气徒然变得凉爽不少。   雨水滋润过后的侯府,无论是树木,还是园子里的花草都焕然一新。水灵灵的绿叶,嫩得滴翠。   她将将走近景修玄院子,守在门外的左三便略弯着身子上前,低声道:「夫人,侯爷不在,匡少爷在里面。」   左三说完,打开院门。   自从那日在庄子上见过后,她已有多日没有见到庭生。想到那个美少年,她脚步不由得朝院子里走去。   匡庭生一身的黑色劲装,正在校场上练剑。那剑在他的手中如银蛇一般,忽上忽下,左右突击。凌空翻越间,他身起如惊鸿,剑尖指向校场旁边的槐树。   剑气所到之处,落叶纷纷。   拇指般大小的槐树叶子洋洋洒洒飞舞着,落在他的发间肩头,以及地上。地上的绿叶围着他,形成绿色的圆圈。少年如玉,立在当中,身姿遒劲,令人赏心悦目。   她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眼睛里全是欣赏。   须臾间,他看到了她,挽一个剑花收在背后,朝她走来。   「师母。」   他的脸一直绷着,五官精致,额间全是汗水,几丝绒发湿湿地贴在皮肤上。练武过后脸色透着红润,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美得眩目。   「我没有打扰你练武吧?」   匡庭生以袖为帕抹了一把汗水,收剑入鞘。动作潇洒,随意利落。   「没有,我正好练完。」   「没有就好,你祖母和母亲最近身子好吗?」   听她提到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匡庭生绷着的脸色变得有些缓和。自打贤王送了两箱蜜蜂到府里,府里最近倒是热闹了不少。   祖母虽然抱怨过府里养蜜蜂不成体统,可是她人却是常往园子里走动了。最新移种过来的花已经开放,姹紫嫣红很是喜人。   两个姐姐每日里也有了事情,或是思量着哪种花要开去赏个花,或是去采几朵插在玉中装点房间。   总而言之,比起从前,府里多了生气。   「劳师母问起,她们一切都好。」   她露出笑意,能感觉出来他说这句话时的情绪。想必最近匡家确实太平无事,他的眉宇间比初见时少了一丝郁色。   而且在面对自己时,他变得尊敬了不少,不复最开始时的冷傲。   院子里很清静,静到能听到外面的左三恭敬的声音,在向侯爷及另一位被称为殿下的人行礼。   她转过头,思量着。   宁王殿下?   匡庭生已把剑放进兵器架头,心里疑惑着,宁王怎么会突然来侯府?   正当他们各自琢磨时,院子的门从外自内推开。景修玄陪着一位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走进来,少年生得俊美风流,狭长的桃花眼看到他们以后,还微挑了一下。   她匆匆一瞥后,立马低下头去行礼。   「景夫人不必多礼。」   宁王的声音有着少年独有的清脆,还带着一丝慵懒。   她行完礼,便要退到一旁。   匡庭生也跟着行过礼,宁王眯起眼,被对方精致的五官惊到。虽然曾经见过,却不曾离得如此之近。这位匡公子,长得还真是不比美人差。   他眸中闪着流光,似玩笑般道:「一段时日不见,骁骑将军越发的貌美了。」   匡庭生自一出生,便被破例封为骁骑将军。匡家世代忠良,为护大赵安稳几乎断了血脉。对于匡家这唯一的骨血,陛下圣眷有顾。   然貌美一词出口,听到匡庭生的耳中,只觉得血气直冲脑顶。   「殿下,臣乃男子!」   仅是简单的几个字,字字如咬出来一般,饱含愤怒。   宁王以扇掩嘴,笑道:「匡公子息怒,本王不过是开个玩笑。」   「殿下的玩笑令臣想起战死的长辈们,臣差点以为殿下是在嘲笑我们匡家阴盛阳衰。天下人皆知我们匡家除了臣,全是女眷,殿下是不是因此而轻视为臣?」   宁王笑意不变,眼底多了一份慎重,「匡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本王真是无心之言。谁人不知你们匡家是大赵的功臣,没有你们匡家就没有大赵如今的国泰民安。」   这话说得也不对,匡家是臣子,宁王给匡家如此戴高帽,听在有心人的耳中可就会变味。   「殿下,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子民。国若有难,无论是匡家还是其他人家,上阵杀敌都是义不容辞的。为臣子,仅尽职责,不敢居功。」景修玄淡淡地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郁云慈一眼。   郁云慈心下明白,当即站出来,「殿下,请容臣妇告退。」   怎么知宁王摇了一下扇子,似是突然想起来一般,眼神就看了过来,「本王记得景夫人是郁家的姑娘,说起来还是表亲,景夫人不必如此拘谨。」   郁云慈可不敢接他的话,什么表亲?她可不认。   宁王把扇子收起来放在手心中敲着。见她只顾低头,不敢搭腔,扬唇一笑。   「本王最是喜欢市井趣事,最近可是常听闻景夫人的名字。景夫人孝名远扬,为讨还生母嫁妆不惜与生父交涉,令人佩服。」   郁云慈听不出他语气中是讽刺还是真心,这些皇家人,一个两个说话真真假假。宁王是良妃所出,良妃因为那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丢尽脸面。身为人子,宁王不可能是在夸自己。   「不敢当殿下的夸奖,臣妇不过是谨遵生母遗命,拿回本该是自己的东西而已。」   宁王重新打开扇子子,轻摇着,眼底的笑意不减,「本该是自己的?景夫人说得好。」   景修玄垂了一下眼眸,什么是本该?   皇子们可不会被这两个字所束缚,天下万物,包括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都是要去争去抢的。在天家人的眼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应该属于某一个人。   「殿下,您不是要看那《赏美图》的真迹吗?请随臣来吧。」   他说着,人已迈开腿。   宁王倒没有计较他的无理,锦安侯这人心思深沉,能力极强。连父皇都赞誉有加,说他的武学不愧师承匡家,风骨极似武神。   这样一个助力,宁王就算拉拢不了,也不会轻易得罪。   不过仅是见过一面,郁云慈对宁王的印象很不好。不光是因为他是方家的外甥,更主要的是因为他年纪虽然不大,可是一身的风流气。   眼见着景修玄与宁王的身影消失在书房,她与匡庭生出了院子。   「自那日一别后,我们锦儿时常念叨他的庭生哥哥。」   檀锦人小,可是记事却很清楚。庭生虽然不爱讲话,却心思纯良,锦儿念过几回。   匡庭生想起那个软团子一样的小人儿,难得地露出了笑意。少年一笑,抵得过万千花开。连她都有些看痴了,赞叹着他的好相貌。   美貌于女子而言是锦上添花,对男子来讲,尤其是一个武将来说,可能就只是烦恼。刚才宁王说他貌美时,他的眼神明显变得锐利。不过因为宁王身份尊贵,才没有当场发作。   「锦儿很可爱。」   他说着,看向她。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少年昂首挺胸迈开步子,侧目看去,他的耳根有一些红。可能还是很不适应与人交往,她想着,心里更加疼惜。   她是妇人,匡庭生再小,在外人眼中也是男子。男女独处,传扬出去总归是不好。所以他们去的是檀锦的院子。   檀锦一听喜乐说舅母和庭生哥哥一起回来了,小短腿一滑,就从榻上爬下来,跑出院子来迎接他们。   「舅母…庭生哥哥…」   他唤着,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小小的身子,动作颇为得体,令人莞尔。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乐趣,檀锦兴高采烈地领着匡庭生去看养的那几只毛辣子。许是法子还算可行,那几只毛辣子被养得生龙活虎。   匡庭生看着筐子里的虫子们,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是师母同意你养的?」   「是舅母同意的。」檀锦挺了挺小胸脯,以证明自己没有说慌,「舅母说别看虫子们现在这么丑陋,等它们长大后就会结成茧子,然后变成飞蛾。庭生哥哥…等它们变成飞蛾时,锦儿可不可以邀请你来看?」   小人儿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点了点头。   「庭生哥哥太好了!」檀锦高呼着,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高氏,低声道:「除了舅母,锦儿最喜欢庭生哥哥。」   孩子的声音软糯,又带着孺慕。纯真的眼神,没有染上一丝世俗的灰尘。   便是性子冷漠如匡庭生,都不由得有些动容。   「庭生哥哥…也喜欢锦儿…」   听到他的回答,小人儿笑得眉眼弯弯。   「师母知道的真多,她怎么能知道虫子能变成飞蛾?」他喃喃地问着,眼神看着那些毛辣子。实是看不出来,这样的虫子会成为能飞的蛾子。   一听人夸奖自己舅母,檀锦与有荣焉,骄傲地抬起头,「舅母最厉害,她什么都知道。还有那些漂亮的蝴蝶,同样也是虫子变的。她说只要认真去观察,就会发现很多很多的…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匡庭生低喃着,心头一缩。   此时,郁云慈进来,身后跟着采青。采青的手中托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两碟凉粉。虽然今日天气不算太热,但还是没什么胃口。   凉粉正好,开胃消暑。   她让灶下做的凉粉与现在的有些不同,面粉是洗过的,去掉面筋。澄出的淀粉加牛乳制成凉粉,再用薄薄的刀片片出来,伴以切片的水果,再洒些糖霜,最后淋上玫瑰酱。   这样的做法,与她上次做的冰碗有些类似。   凉粉闻起来奶香杂着果香,令人食指大动。   「先吃点东西吧。」   她招呼两个看虫子的孩子,孩子们挤在筐子前,很是专注。庭生虽然老成,可到底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童心未泯。   匡庭生拉起锦儿,见他身上不知何时沾着一片叶子,自然地拂掉。   郁云慈暗自点头,她果然没有看错。庭生是个好孩子,不光有担当,还有爱心。   檀锦日日与她吃在一起,最近已经吃过不少好吃的新鲜东西,倒是见怪不怪。匡庭生没有吃过这样的凉粉,现在的凉粉大多是浇上酱醋汁调成的。   同样的食材,甜咸两种不同的做法,味道是天差地别。   匡庭生用了一口,就爱上了爽滑香甜的味道。檀锦眼珠子一转,凑进他的跟前,「我舅母想法子做出来的东西最好吃,庭生哥哥…你以后常来吧。」   郁云慈笑看着檀锦,小人儿现在是越来越活泼。   「锦儿说得没错,你跟着侯爷习武,时常出入侯府。若是有空,可以常来走动,锦儿必然欢喜。」   闻言,匡庭生微微点了一下头,很是郑重。   「远远就闻到香味,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外面传来宁王的声音,庭生和檀锦同时起身,与郁云慈一道站着。话音一落,就见宁王自己打帘进来,后面跟着的侍卫守在门口。   这座院子是檀锦的,宁王就是误闯也不算是多么失礼。   他摇着折扇,踱到桌边,看到桌上的凉粉。   「这是什么吃食?」他问道,仿佛才看到郁云慈,「景夫人也在,本王唐突。听闻这是府中表少爷的住所,被香气所引,随意就走了进来。」   「王爷好兴致。」   除了这句话,她想不到还可以说什么。一个王爷,在别人的府中随意乱走。居然走到后院,还说什么唐突?   本来就是唐突!   什么闻到味道,他又不是狗鼻子,能在外面闻到凉粉的味道?   宁王像是听不出她话语里的不满,收起折扇,指着那凉粉,「本王瞧着这吃食甚是让人垂涎。」   对方好歹是王爷,她再是不情愿,也不能得罪。于是侧过头,低声吩咐采青。采青连忙出去,很快再端来一碗凉粉。   前次贤王也是,在她这里用过冰碗。   现在又有这位宁王,不是说皇子们最忌讳在外面吃来历不明的东西。怎么赵家的兄弟都与众不同,就不怕他们府上的吃食不干净。   凉粉摆在桌上,宁王掀袍坐下。   朝匡庭生和檀锦招了招手,「你们也一起用吧。」   「臣不敢。」匡庭生低着头,拉着差点走过去的檀锦。   他们不动,宁王不以为意,自顾地吃起来。一口入嘴,他眉头一扬,凤眼一挑,眉梢间风流毕露,似是有些惊讶。   这滋味果真不错。   吃完凉粉后,宁王道:「景夫人心思倒是巧,此样吃食比起御膳房做的冰糕也是不差的。」   「粗鄙之食,不敢当殿下夸奖。」   宁王站起来,「哗」一下抖开扇子,眼眸流转,从她的身上到匡庭生的身上,最后轻笑。笑意风邪肆,意味深长。   他才出了院子,就看到赶过来的景修玄。   景修玄冷着眉眼,他明明把宁王送到府门外,怎知宁王居然折返。   「王爷,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宁王笑道:「正是,本王看过侯爷的那幅《赏美图》,总觉得少了些意思,所以才会折回来。」   「既然画没能让王爷尽兴,王爷大可再寻其它的名迹,何故走到臣的内院?」   「既然是赏美,画里的美人哪有活生生的更吸引人。」宁王凤眼一转,看着走出来的郁云慈和匡庭生,笑意更深。   景修玄冷眼微沉,浑身散发着寒气。   郁云慈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风横扫过来。   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等众人看清时,他已欺身近到宁王的跟前,手中多了一把寒光森森的长剑。 第49章 醋意   剑气如风,光影带着杀气。   宁王瞳孔猛缩几下,手已成拳指节泛白。他脸上的血气几乎在一瞬间褪去,面皮抽动几下,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惊怒着,正欲喝斥时,却见景修玄双手托剑,单膝而跪。   「士可杀不可辱,身为男人看着妻子徒弟受辱而不出头,枉为人夫人师。然殿下是天家贵胄,龙子凤孙,臣不敢造次。他人若私闯臣的后院,欺辱臣的家人,必先踏过臣的尸首。假使殿下不收回方才的话,就请赐臣一死!」   宁王脸色都变了,这个景修玄果然难缠。   他不过是随意试探,想知道对方的底线,岂知反被将了一军。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他要落个私闯臣子内宅,欺辱臣子家眷的名声。   一个臭名昭著的皇子,哪里还会得人心?   景修玄以退为进,好一招妙计!   「锦安侯快快地起来,今日是本王失礼。都是一家人,景夫人也是本王的表亲,景侯爷亦是五皇弟的师父。在长辈家中,所以本王说话就随意了些。」   说完,他伸手去扶景修玄。   景修玄顺势起来,宁王再荒唐,也是皇子。自己当然不可能把对方怎么样,但对方若以为自己是可欺的软柿子,那可就大错特错。   「臣不敢当殿下的长辈,为臣者只求能报效朝廷。」   宁王凤眼微眯,笑了起来。   「锦安侯莫不是看不上本王?」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试探,就连郁云慈都听出来了。敢情宁王此番登门,目的并不单纯。什么来赏画的,分明就是来探侯府的底。   一方面想弄清楚侯爷能不是被拉拢,另一方面想试探自己在侯爷心目中的地位。她很感谢侯爷,纵然自己是沾了庭生的光。   但侯爷能尽力相护,让她更有安全感。在这陌生的时空中,她终究不是孤立无缓的。   「殿下是皇子,天下万民无不景仰。」   宁王的靴子往后移了一步,避开令他不适的威胁之感。   景修玄收好剑,插剑入鞘,然后把剑丢给一旁的左三。杀气一消,所有的剑拔弩张很快散得一乾二净。   宁王转过身,略微低头,对郁云慈和匡庭生道:「今日本王言语随意了些,还请景夫人和匡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两人忙行礼,说着不敢。   景修玄肃着脸,「殿下,臣送您出府。」   「多谢锦安侯。」宁王打开扇子,摇了一摇,恢复成随性风流的样子。   他们一走,匡庭生进去与锦儿道别。锦儿之前一直在屋子里没有出去,他年纪虽小,也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孩子能出去看的。   「庭生哥哥…你以后要常来看锦儿。」   匡庭生点头,摸着他的头发,向郁云慈辞别。   她送他出院子,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然后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正欲进屋,却见不远处,那道修长的身影绕过假山,向她这边走来。   他的脸色很严肃,唇紧抿着。就算是隔得远,也能感觉到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不过是片刻间,他就到了她的面前。   越过她的身边,径直去了她的屋子,她赶忙跟进去。   「侯爷,可是我今日做得不妥?」   「没有,刚才宁王在你这里吃过什么,给我来一碗。」   她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气压如此之低,没有训斥她,反倒是来讨凉粉吃?她眼神满是疑惑,站着没动。   「怎么?到我这里就没了?」他斜一眼过来,睨着她,目光冰冷。   她回过神,忙不迭道:「有,自是有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外,对采青吩咐几声。采青立马飞一样地跑向厨房,不大会的功夫,就取来一碗凉粉。   凉粉的样子花哨,各色的水果加上暗红的玫瑰酱。   他眉头微皱,略有些嫌弃地看着。   半晌,才挖了一勺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面无表情,看得旁人胆战心惊。或许是觉得滋味尚可,他倒是把一碗都吃光了。   她快速把碗盘撤走,端到外面递给采青,然后回到屋内。   「你觉得宁王为人如何?」他眼眸看过来,凉嗖嗖的。   「怕是有些装,绝不是表面看的那样简单。」她斟酌地说着,小心观察他的脸色。   他神色冷然,双腿岔开而坐,无形之中带着霸气。她心里琢磨着,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在没穿成男主前一定是一个上位者。   只有上位者才会有这样的气度,便是刚才对着宁王那一跪,都不能折损他的威严。   「宁王是良妃所出,方太后及方家正在替他择妃。」   他淡淡地说着,忽略心中刚才那股不舒服。那股陌生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自己私藏的东西被他人觊觎般,令他差点失去理智。   郁云慈略惊讶,在她眼中,宁王还不算一个成年男子,居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那么以方家对宁王的期望,择妃必定慎之又慎。   她更惊讶的是他的态度,显然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朋友,一个可以谈论政事的朋友。   「后日是方太后的寿辰。」   他话音一落,人已起身。   身高腿长,压迫感临近,她不由得垂首低眉。   他刚说的几句话,连起来的意思就是方太后要过生日,宁王要择妃。所以方太后的寿辰宴上,一定会有世家命妇及嫡出姑娘。   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肯定是要进宫的。   「多谢侯爷提点。」   他微垂眸,俯视着她。论长相,她自然是美的。白晳的颈子,秾纤合度的身段。正是芳华妙龄,加之还算通透,确实当得起美人二字。   如此美人,赏着确实比画强。   而且她的努力他能看得出来,她在尽力表现得自然。言行举止都颇为注意,学什么都还算学得快。   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不枉费他当初的那点恻隐之心。   「还不算蠢,能听得出来是提点。」   「都是侯爷教导有方,我感激不尽,受用无穷。」   她行了一个礼,自然轻盈。   上次进宫前那位老嬷嬷教过她后,无事时她就练上一练,入乡随俗才是生存的根本。若是太过特立独行,迟早会惹来麻烦。   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侯府,然后像以前看过的书中穿越女一样开铺子做生意,混得风声水起。不过是转瞬间,她已经打消那个念头。   还是踏踏实实低调做人,保命要紧。   其实呆在侯府的内宅比外面强百陪,有锦安侯府这块牌子护着,一般的人不敢欺负她。而且她得了原主生母的嫁妆,不愁钱花。   那么,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生母确实是做过安排的,那些田产方氏拿捏不了半分。这十年的出产都被管事给卖到特定的地方,在前几天,她已经收到所得的近五万两银票。   至于铺子,交给方氏时就是空的。方氏经营了十年,得了十年的利,其它的就再也没有。   现在铺子在她的手中,她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已交给生母留下的一个管事处理,不拘做什么营生,能周转有些许赢利就行。   所以,她眼下最不缺的是银子。   「侯爷,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我怕锦儿在学堂里受人欺负,打算给他配一个会武的随从。不知哪里有,还请侯爷告之,价格好商量。」   她有钱!   他嘴角抽了一下,这女子话里话外都透着财大气粗。   可偏偏她一脸的无辜,并不觉得表明钱多有什么不妥。他眉眼一沉,冷声道:「一副市侩样,哪里像个侯府的夫人!」   说完,他袖子一拂,人已出了门。   她懵然不知发生何事,怎么他就说自己市侩了?   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敢情是自己一副不差钱的样子惹恼了他。所以他才会丢下那句话,看来有钱也不能显摆。   她「嗷」地一声扑到榻上,打了一个滚。   以前过得苦哈哈,现在有钱了还不能得瑟两下,可真够难受的。也怪自己越来越随意,仗着他知道自己的底细,在他面前说话肆无忌惮。   她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同他说话也应该多多注意。   本以为他训斥过自己,应该不会再管她的事。她还想着让采青去人牙子那里打听,看能不能买到一个会武的小厮。   不想临近酉时,左三送来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看起来黝黑结实,身手敏捷。   「夫人,这是肖柏,会武。侯爷命属下把人送过来,随夫人差遣。」   她打量着肖柏,少年眼神清澈,没有杂质,不由得心下满意。且肖柏看上去壮实,四肢有力,一定是个练家子。   侯爷的眼光她还是信得过的,当下就把人留下。   「替我向侯爷道谢。」   左三自然应下,躬身行礼后离开。   她忙命传画去把檀锦找来。檀锦得知肖柏以后是自己的随从,还要跟着自己一直进学,很是兴奋。   肖柏见过小主子,认过主后就留在檀锦的院子里。   翌日,当景齐在课间拿出一个罐子准备倒向檀锦时,肖柏眼疾手快。抬臂一挡,那罐子就倒在景齐自己的身上。   一道尖利的惨叫响彻在学堂的上空。   林夫子闻声跑进学堂,看到景齐头上身上爬得到处都是的毛辣子,不由得浑身发麻。他一边赶紧上前问明情况,一边忙命人去禀报侯府和二房。   很快,郁云慈再一次见到二老夫人,以及被蛰得满脸红肿的景齐,还有景齐的父亲景修武。   景修武比侯爷大两岁,同辈中行二,上头还有一位胞兄景修文。二房虽然姓景,但与侯府却是分了家的。景修武虽名有武,却长得斯斯文文,颇具书生气。   对于二房的两兄弟,郁云慈专门打听过。   老大景修文在顺天府当差,领着一个正八品的武卫职。而老二景修武则是个书生,一直埋头苦读,双耳不闻窗外事。他少年成名,十三岁就得了秀才功名,十八岁就考上举人。   一直到现在,还是一个举人,再也没有更进一步。   二老夫人一心想压过侯府,把所以的希望都寄托在景修武的身上。加上景齐这个长孙,自然就把心偏向次子,反倒是忽略了长子。   她一番惊天动地心啊肉啊的叫个不停,大声怒喝着下人带景齐回去换衣服上药。   「祖母,孙儿不回去!」   景齐强劲一上来,非要看着檀锦倒霉才肯离开。   二老夫人拗不过他,让下人去取来药替他抹上。   「侄媳妇,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给二婶一个说法。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你看看我们齐哥儿,被咬成什么样子?他可是我们景家的长子嫡孙,哪里能在自家的学堂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   毛辣子蛰过的红肿,看着确实触目惊心。   郁云慈较二老夫人先一步到达学堂,她一来后就查看锦儿,见锦儿无事。再询问肖柏,知道事情的起因。可笑二老夫人这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真当她是软包,谁都能讹上一笔。   「二婶,我只问一句话,这些虫子是谁带进学堂的?」   二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正欲反驳,就见景修武站了出来。   「弟妹,书中曾云怀璧自罪,璧无罪。虫子是齐哥儿带进学堂不假,不能因是他带的,就把过错推到他的头上。若不是锦儿的下人打翻罐子,那虫子岂能出来害人。依我看,是弟妹你管教无方,纵容恶奴欺主。」   若说她穿越到古代后,最不喜的是哪一类人,非书生模样的男子莫属。可能是沈绍陵给她的印象太深,连带着她对其他的书生都没有好感。   「二伯哥当真是书读得太多,连虫子与玉璧都能混为一谈。玉者多高雅,可齐哥儿带的是虫子。而且当时学堂里其他的学生皆在,事情始末都是亲眼所见。分明是齐哥儿欲把虫罐子倒向我们锦儿,被肖柏所挡。肖柏忠心护主,我不仅不罚,还要重重有赏。齐哥儿心生害人之心,不想反被自己所害。请问,到底谁对谁错?」   二老夫人哪里不知道毛辣子是自己的长孙带去学堂的,可要不是那个叫肖柏的下人多事,现在受苦的就是那个克父克母的丧门星。   「侄媳妇,你可不能冤枉我们齐哥儿。我们齐哥儿平日最为知礼,林夫子是知道的。不信,你问林夫子。」   她手一指,指向林夫子。   林夫子尴尬一笑,顾左右而言其它:「今日之事,晚生没有亲眼瞧见,还请老夫人见谅。」   郁云慈冷笑一声,「二婶,我们就事论事。齐哥儿知礼也好,不知礼也好,与今日之事关系并不大。好人坏人,不能一概而论,往往都是一念之间。二婶何不问问其他的学生,他们大多都看到事情的发生。」   其他的学生全部都在,大约十几个,高矮胖瘦都有。   闻言,全部低下头去。   在过去,他们都以景齐马首是瞻。可是最近家里的长辈都交待过,让他们巴上侯府的表少爷,千万不要把人给得罪了。   「你们说说话啊!都哑巴了!」   景齐吼着,目露狠色。   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居然有这样的戾气,郁云慈在心里摇了摇头。   被他这么一吼,那些孩子低头四顾,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作声。   二老夫人暗自生气,心里明白这些人全是墙头草。以前个个都巴着他们齐哥儿,现在惧怕侯府的名头,已经动摇。   「你们与齐哥儿一向要好。景佑,你来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唤着一个孩子的名字,那孩子一直是景齐的跟班。   景佑是景家的旁支,全家都靠族里的帮衬过日子。他怯怯地抬了一下头,不想正看到郁云慈带笑的眼神,吓得立马低下头去,双肩开始发抖。他记得母亲说过的话,让他开始远着景齐少爷,要与檀锦少爷交好。   「我…」他手绞着衣摆,喏喏着,「看见…景齐少爷…先把罐子倒向…檀锦少爷…」   「你眼睛瞎啊!」   景齐不顾脸上身上的刺痛,上前伸腿就是一脚,把景佑踢倒在地。   景佑不敢爬起来,把头埋着。   檀锦走过去,拉了他几下,他先是没动,后来见檀锦是真心拉他的,才跟着起身。悄悄地退到孩子们的后面,感激地看了檀锦一眼。   郁云慈站起来,笑意收敛,看着二老夫人,「这就是二婶说得知礼,当着长辈夫子的面,都能把族中的兄弟踹倒在地。这样的人,当得起知礼两个字吗?若是如此,恐怕当街行凶之人都能被称为贤者。」   「你…」景修武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脸色青白,「妇人狂妄!」   「我这就叫狂妄,你儿子对同族的兄弟拳打脚踢就叫知礼?我看二伯哥的脑子果真是不好使得很,怪不得多年来,一直止步于举人二字,再无建树。却原来是脑子已然腐朽,是非不分,眼盲心瞎!」   景修武气得跳脚,指着她,手指气到发抖,「你…多舌不敬长辈,我要让三弟休了你!」 第50章 心事   郁云慈真是懒的看他,这样的男人,说他读书读傻了都是抬举他。真不知道那个举人功名是怎么得来的,说不定还是花钱买的。   她倒要看看,侯爷会不会因为此事而休她!   许是她眼神中的轻蔑更加刺痛景修武,他青白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撂下一句狠话,怒气冲冲地离开。   「侄媳妇!」二老夫人一声怒喊,惊得一旁的孩子们都抖了一下。   「二婶,二伯哥一个隔房的堂兄,居然黑心到要侯爷休我。我现在倒是明白齐哥儿为何会养得如此跋扈蛮横,却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是二婶还要胡搅蛮缠,想讹上我,那我可就不怕家丑外扬。」   语毕,她招呼檀锦到身边,离开学堂。   二老夫人阴冷着脸,拉着景齐,气冲冲地跟着进了侯府,直奔侯爷的院子。   景修武已先一步到达,正在书房里,没有了原来面对别人的那种硬气,被景修玄寒凉的眼神一扫,莫名地感到心虚。   但一想到那妇人不懂礼数不敬他的样子,他又觉得理直气壮。   「三弟,弟妹实在是太没教养。居然不敬你的婶母,且对我这个二哥言语之间全是轻视。如此不贤的妇人,岂不是败坏我们景家的门风…依我看,不如休掉…」   最后几个字细若蚊呐,景修武感觉头皮都在发麻,再多的话已全咽进肚中,无法出口。   三弟的眼神太骇人了些!   景修玄面无表情,寒星般的眼眸深不见底。眉间的凌厉如刀锋般,几乎要将让他休妻的人凌迟。   倒真是越发的不知所谓,竟然跑到他面前让他休妻!   休妻二字,他从未想过。以前就只当是养一个闲人,随她折腾。现在她于他而言,已不再是一个无所谓的旁人。   但到底是什么,他还没有想清楚。正是因为如此,听到有人劝他休妻,他只觉得心头窜起无名之火。   「二堂哥,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再说一遍!」   语气凌利,令人胆寒。   景修武哪里敢再重复一遍,心里不甘心,嘴唇嚅嚅着。   「有什么不敢讲的,今天二婶就拿大一回。侯爷,不是二婶要拆散你们夫妻。而是侄媳妇太过不堪,先前与她那表哥不清不楚的。后来又是赶姨夫人母女离开,与自己娘家闹翻。现在连我们二房的嫡长孙都不放在眼里,口口声声说我们齐哥儿…便是我这个二婶,在她心中,恐怕连个下人都不如,想训就训,想喝斥就喝斥…我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从未有过今日之辱…」   二老夫人边说着,边拉着景齐进来。故意把景齐扯到前面,让景修玄看到景齐现在的模样。   那些红肿颜色更深,布满了脸。   景修玄眯起眼,看着面前的祖孙三代。   半晌,薄唇吐出一个字。   「滚!」   二老夫人脸色大变,景修武瞪大了眼。   他们想过无数的可能,就是没有想过景修玄一句都没有问,直接给他们一个滚字。   「侯爷…你莫不是被那女子给迷晕了头,居然变得六亲不认。我可是你二婶,是你长辈,你怎么能叫我滚…」   二老夫人说着,看架式要哭闹一场。   景修玄不耐烦地皱起眉,「同样的字,我不想说第二遍。若是不走,我就让人来拖你们走!」   「三弟…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那妇人有什么好,不贞不贤,她只会败坏侯府的名声,让你跟着蒙羞啊!」景修武说着,一脸的痛心疾首。   「我们侯府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今日之事便是不问,我也知道错在你们。若是你们不识时务,那么以后休怪侯府不管你们。」   二老夫人心一惊,侯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故意以此事为借口,趁机彻底摆脱他们二房。她真是失算,怎么能让他捉到把柄?   「侯爷,学堂的事情都是孩子们之间的玩笑打闹,二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气侄媳妇半点不把我这个二婶放在眼里,她不敬长辈,这是教养问题。说小了,就是让人诟病。往大说,会祸及侯府子孙。二婶是替你操心,既然你心里有数,二婶就放心了。」   景修武听出自家老娘话里的意思,忙拉上景齐,就要告辞。   「慢着。」   景修玄从桌后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插手我的家务事,你们记住,是任何人!当然也不希望听到有任何人说我妻子的坏话,无论是谁!」   二老夫人被他话语中的杀气惊得心颤,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忙应着声,快步出了书房。   且不说二房祖孙回去如何计议,就说景修玄自他们走后,书中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一刻钟后,他终于把书放桌上一丢,唤左四进来。   「去把夫人请来。」   左四收到命令,传达到郁云慈的院子。   郁云慈刚与锦儿说过话,安抚了小家伙。她知道景修武和二老夫人都去寻过侯爷,也知道他们想让侯爷休掉自己。   她在心里已经想过,她不可能和侯爷一辈子做有名无实的夫妻。侯爷暂且看不出来有什么其它的想法,但若有朝一日他有了心悦的女子,那么她一定会让位。   其实侯爷无论是长相还是人品,都没得挑。要是真是她的丈夫,她是极愿意的。但是她不强求,倘若侯爷真的休掉她,她也能活得下去。   当然,她是不会回将军府的。好在她还有一个外祖家,她就不信,她要是跪着恳求国公府,国公府还能坐视不理?   只要国公府能护她安危,她愿意一个独居过日子。她有钱有铺子还有田产,哪里就活不下去?要是愿意过有夫有子的日子,大可以招赘上门。   如此想着,心里有了底,进了书房。   「侯爷。」   她的身影一出现,景修玄刚才有些纷乱的心就定了下来。   「你把今日的事情说一遍。」   她依言,把学堂里发生的事情据实相告,末了,道:「侯爷您要信我,我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气二婶太护短,明明是景齐先起害人之心,非要说是锦儿的错。若是侯爷您听信二伯哥的一面之词要休了我,我决无怨言…」   他静静地听着,不知为何心里不舒服起来。是了,他愿意看到这女子在人前理直气壮的模样,而不是现在委曲求全的样子。   「你就这点出自息?以前不是敢提剑砍人吗?你要记住在这侯府,除了我,就以你为尊。其他的人爱理就理,不想理就让他们滚!」   她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意思是,以后她在侯府里可以横着走,什么二房,她愿意给他们脸就给,不愿意随时可以叫他们滚蛋?   是这个意思吗?   「侯爷,他们到底为长…」   他冷哼一声,眼神睨着她,「什么长辈?为老不尊,不知自重!」   她笑起来,清了清嗓子,「侯爷,您说得对。依我看侯府的守卫有待加强,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   景修玄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你待如何?」   「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们,要不是怕别人说我不敬长辈,我压根就不想搭理他们。若不然,我们把那连通的月洞门堵上吧。再在离学堂最近的院墙处开一道小门进出,您看如何?」   「你看着办吧。」   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心里雀跃着,这男人其实真的合她的心意。   只是可惜,这么帅气又果断的男人不属于自己。一想到将来或许有一天,她要给别人让位,心里就酸酸的。   景修玄一直看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神伤。   他剑眉蹙着,难不成她对此还不满意?   「你可是还有其它的事情?」   「哦…没有。」她重新打起精神,觉得自己太过贪心。以前一心想保命,现在命保住了,又开始想得到更多。   「出去吧。」   她垂首告辞,退出书房。   他的眼眸瞬间暗沉下来,这个女子有心事!   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人,生活在什么地方,都有什么亲人,可曾许配过人家?这些问题全部涌上他的心头,压得他有些气闷。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把桌上的书放进书架中,再从左边的书架中抽出另一本书,慢慢地翻看起来。   第二天,郁云慈天蒙蒙亮就启程进宫。   方太后要过寿辰,京中的命妇们都要进宫给她贺寿。   郁云慈现在才知道,侯爷根本就没有给她请封诰命,原主之前的做派。要她是侯爷,也不会去请封。   没有诰命在身,但她还是侯夫人。   挑来挑去,穿了一身最庄重的枣红色合襟交花裙,再配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妆容简单雅淡,配着衣裙首饰,中规中矩。   侯府的马车驶进御道,前面已排了十几辆马车。所有的命妇们都在离宫门半里之地下马车,再按品阶高低依次进宫。   宫门还闭着,夫人们都候着,三两地低语着。   郁云慈很快看到前面的范氏和柳氏成冰兰及成玉缨,再看其他的夫人,身边亦同样跟着未出阁的姑娘。   比如说程司马夫人身边的程八。   程八远远地望过来,从鼻子里哼一声,挑着眼神看向她。   她微微一笑,朝范氏走去。范氏也看到了她,朝她招手。她近前后,范氏便与说话的夫人介绍起来。   那夫人是谢太傅的儿媳谢大夫人,身边跟着的一个美妇长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她心里猜着,莫不是那位没有见过的四姨。   她朝谢大夫人行过礼后,就听范氏说道:「这位是你四姨,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云慈见过四姨。」   谢少夫人闺名舜华,看着就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她面带微笑,语气亲昵地道:「这就是慈姐儿,长得确实是咱们成家人的模样。不光是像大姐,也像安妃娘娘,便是与女儿,亦是长得像。」   范氏笑起来,目光慈爱,「可不是,你们姐妹几个都像我。」   「确实都像亲家母,亲家母当年可是京中出名的美人儿。」谢大夫人笑道,言语间透着随意,想来与范氏的关系极好。   成玉缨轻声地唤着表姐,郁云慈对她一笑,刚好看到成冰兰眼里的讥意。   说话间,宫中缓缓地打开,里面出来一列太监宫女,立在门口。司礼的太监开始唱名,唱到哪个府上的名,谁就进去。   成国公府地位高,自然在前列。   进入宫门后,自有宫女把她们引到方太后的宫殿。郁云慈是第二次进宫,倒是没有太过紧张。低头看路,确实是通往方太后那里的,逐放下心来。   方太后的宫殿中,到处挂满飘逸的轻纱,红色的,煞是好看。   前面的范氏与程夫人都皱了一下眉,方太后虽是太后,先帝在时,一直都是妃妾,按制是不能用正红的。   便是去年做寿,布置的轻纱选的都是与正红接近的朱红色。   郁云慈跟在谢氏婆媳的后面进来,就被宫女们带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的位置与谢大夫人相临,谢大夫人朝她点头示意。   而成舜华仅是太傅家的孙媳,自然身份不算高,同成冰兰一起安排在姑娘们那边。   方太后过寿,自然少不了方家人。广昌侯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方恬雪一起来的,方氏则带着郁霜清。   方氏看了一圈,看到郁云慈,眼神仿佛很是欢喜。   「慈姐儿…娘多日不见你,想得紧,你清瘦了…」   言语间都是慈母的关心,论演技方氏堪称影后级的。郁云慈想着,努力做出同样欢喜的模样,「云慈也有多日不见母亲,母亲最近可好?」   「母亲一切都好,就是担心你在侯府,不知你过得习不习惯?」   「慈妹妹,你好狠的心…娘为了你,这段日子常常以泪洗面。你因为一些私事,与我们生分,你可知道,娘有多难受…」   郁霜清说着,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谢大夫人淡淡地道:「郁大小姐,今日方太后的寿宴,你哭哭啼啼的,只怕有碍太后娘娘的喜气。」   郁霜清面上一僵,眼睛小心地四顾,见已开始有人朝这边看过来,忙假装整理妆容。   方氏亦同样换了神色,拉着郁云慈的手道:「母亲就是担心你,你若是有空,常回娘娘看看。你的闺房,母亲一直命人打扫着,就等着你回来住。」   别人或许听不出来她话中有话,可郁云慈却是听得明明白白。方氏这是贼心不死,还想她离开侯府。   「我知道你担心,你放心,我一定与侯爷夫妻恩爱,和和睦睦的。」   两人言语间打着机锋,眼神中的深意只有彼此明白。   那边广昌侯夫人在招手,方氏便离开了。郁霜清与方恬雪去了另外一边,与其他的姑娘们呆在一起。   命妇们到齐后,宫妃们陆续过来,又是一番寒喧,亲人相见。   最后方太后在皇后的搀扶下,出了内殿,坐在上座。   成太后自是不会出现的,她与方太后两人王不见王,已是公开的秘密。有成太后的地方一定不会有方太后,反之亦然。   寿宴开始,礼乐过后便是歌舞,歌舞暂歇时,不知是哪个妃子提议换个新鲜的祝寿方式。   即抛花传人,花到谁的手上,谁就给太后献艺贺寿。不拘弹琴还是吟诗,只要是贺寿之意便成。此举用意明显,看来方太后确实有意给宁王择妃。   姑娘们那边一听,人心开始浮动。   程八撇了撇嘴,低哝一声:「无聊。」   成冰兰听到,眼珠子转了两下,「程八小姐可是嫌无聊,若是找些乐子,就不会无聊了。」   「什么乐子?」程八问道。   成冰兰但笑不语。   那个妃子的提议很快得到太后的同意,鼓乐声起,便有一人站在高处抛花。看抛花的姿态,明显是对着那群未出阁的姑娘。   第一个被花球选中的姑娘表演的是弹琴,琴声悠扬,婉转动听,隐含流水迢迢,永不止息,暗谕长寿之意。第二个姑娘选择的作诗,以仙鹤为题,做了一首长寿诗。   郁云慈暗道幸好不用自己表演什么弹琴作诗,否则非丢脸不可。   怎知心才放下,那鼓乐声一停,被抛出的花球好巧不巧地落在她的怀中。   她看着正红的花球,面露愕然。   那边成冰兰嘴角露出一个冷笑,轻声对程八道:「你看,乐子来了!」 第51章 同行   成冰兰原以为,程八肖想景修玄,对郁云慈应该是恨之入骨,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哪知她话音一落,便收到程八极为鄙视的眼神。   便是成舜华都对她投来不赞同的眼色。   她脸色一变,眉眼间更显阴鸷。   「成七小姐想看自己的外甥女倒霉,还真是心黑。别人不是常说修道之人有仁心,依本小姐看,成七小姐恐怕修的是巫道吧。」   成冰兰听到道字,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看向程八,「程八小姐如此好奇,改日我必定会让程八小姐好好看看,什么是女道。」   外人以为修道远离世俗,清心寡欲。修道的人都是世外高人,那是他们不知道道观之中的污秽。   想到那些肮脏不堪的勾当,她眼里全是恨光,指尖紧紧掐进肉中。   真想让讨厌的人都尝尝修道的滋味,让她们都知道自己在那样污浊的地方呆上十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尤其是那个人…   要是她动不了那个人,长着相似脸孔的外甥女也不错。想到那种画面,她勾起嘴角,脸色越发的诡异。   她低着头,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程八不自觉地皱着眉,身子往旁边移。这位成七小姐说话好生令人不舒服,阴阳怪气,散发着浓浓的古怪气息。   「哼,本小姐八字好的很,才不要学什么女道。」   成冰兰抬起对,笑了一下,面色平和。   程八眉头皱得更深,偏过头不再看她。   其他的人都看向接到花球的人,见是一位年轻的夫人,有人低声询问。一听得知是锦安侯夫人,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郁云慈慢慢在站起来,心里飞快地转着,走到正中间跪了下去,「臣妇祝太后娘娘寿比南山,长命百岁,福寿延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锦安侯夫人可是没听清楚规矩?」方太后淡淡地问道,眼神不耐。   「并非臣妇不懂规矩,而是臣妇愚钝,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她此言一出,殿内哗然。   身为侯府的夫人,娘家是威武将军府。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才艺?这话说给谁听,谁都会当成笑话。   良妃心中一喜,不枉她费心思摆一道。因为那套头面的事情,她出了那么大的丑。对于眼前的始作俑者,她要的就是对方同样丢脸。   这死丫头不会才艺,她早就知道。   「什么都不会?」方太后眼底泛起怒色,「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莫不是故意搅和哀家的寿宴?」   郁云慈伏低着身,恭声回道:「臣妇并非有意扫太后的雅兴,而是臣妇自小失恃,无人教导,以至于才疏学浅,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才学。」   她的话令方太后眉心一跳,怒火生生地忍下去。   好一张利嘴!   偏生她还不能追问,只把火憋在心间,越烧越旺。   范氏先是皱眉,尔后脸现戚色,手捂着胸口,悲痛地低呼:「可怜的孩子…」   有人反应过来,看向郁云慈的眼神就带了同情,看方氏的眼神就带了不对。郁云慈低着头,任谁都能看出她无言的哀伤。   方太后脸有些黑,冷着声:「既然如此,你就免了吧,起来吧。」   郁云慈谢完恩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谢大夫人的手伸过来,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她抬起对,苦涩一笑,「我无事,只是想起生母,略有感慨。」   「苦了你。」   谢大夫人的声音不大,足够坐得不远的方氏听得到。   方氏面色不变,袖子里的手却恨不得上去撕烂那个死丫头。真是想不到,这死丫头居然能装那么多年。   鼓乐再起,接下来那花球再也没有抛到夫人们的中间。   方太后原先就有意向的姑娘们都被点到,方家人心里有了底。良妃还是很不满意,其实让她来说,成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就很合适。   只是姑母不愿意,说什么不要沾染半滴成氏的血脉。   鼓乐声停后,外面传来「陛下驾到」的声音,殿中所有人都起身跪地,恭迎圣驾。方太后是陛下的生母,生母做寿,他一定会来的。   郁云慈早就想到皇帝会现身,再一次觉得进宫太麻烦。跪来跪去,迎来迎去,没完没了。   正康帝坐到方太后的身边,看上去一样母慈子孝。   皇帝也不好做,郁云慈想着,有些同情起陛下。夹在生母和养母之间,若没有点手段,哪里能左右逢源。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做戏,上至天子,下至宫人奴才,个个都是演戏的高手。   不大一会儿,几位王爷来贺寿。那些接过花的姑娘们各怀着心思,看着站在第二位的宁王。宁王长得本就俊美,今日锦衣玉冠,更添风采。   为首的是太子赵临,年十八。去年已经大婚,娶的是皇后的亲侄女。站在宁王下首的是韩王赵荣,同是程皇后所出,今年刚满十四。   四皇子赵易是丽嫔之子,恰好十岁,站在五皇子赵显的前面。   几位皇子来祝寿,方太后自是笑意满满。贺过寿后,正康帝便带着皇子们离开。前殿亦同时开着寿宴,宴请的则是文武百官司。   正康帝一走,寿宴接近尾声。   方太后面露倦色,程皇后便扶着她回内殿,殿中的众人则在宫人们的带领下,开始有序地出宫。   趁此时机,安妃与范氏和柳氏说了几句话,成冰兰也在身边。   郁云慈没有上前,从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成冰兰眼里的恨意。那恨意不加掩饰,甚至发现她在看时,还挑衅地蔑视一笑。   对于这位小姨,她真是打算敬而远之。   「云慈你快过来,快来见过安妃娘娘。」   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在心里翻个大白眼,顺从地走过去,向安妃行礼。   在无人看到的间隙,范氏用眼神警告着成冰兰。成冰兰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低下头去,实则嘴泛冷笑。   时辰不等人,说了两句话,范氏一行人便离开殿中,安妃也跟着离开。   郁云慈和谢氏婆媳差不多时间离宫,不想宫门口,红衣烈马的程八在等着她。程府的马车已走,程八看样子是要自己骑马回去。   「姓郁的,我有话和你讲。」   听到程八的声音,她无奈地停止上马车的动作。   转眼间,程八的马已到跟前。   程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略带同情,「本小姐好心提醒你,你那个小姨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心提防点。」   她没有想到程八会说这个,还有些回不过神。   「我就知道你是个笨的,哼,也是我心好才会提醒你。否则就你笨头笨脑的,被人怎么算计死都不知道。」   程八一挥鞭子,马蹄四起,很快扬尘而去。   郁云慈低头一笑,这姑娘,心还真不坏。   成舜华走过来,见她面带笑意,松了一口气般,「你没事就好,程八性子张扬,我怕她会寻你的麻烦。」   「程八小姐性子虽然不讨喜,但心地不坏。」   她的回答让成舜华很吃惊,到底不算相熟,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仅是笑笑,说了几句客气话,无非是请她以后去太傅府做客之类的。   话别后,两人各自乘坐马车,驶上大道。   随后出来是方氏母女,郁霜清气得跺脚,「娘,那死丫头现在越来越放肆,根本就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娘…女儿不想再看到得意张狂的样子!」   方氏爱抚着她的头发,「你放心,她得意不了多久。」   郁霜清心里安慰一些,想到自己的亲事,又心烦意乱起来。钟山伯府那边天天催着婚事,恨不得她立马嫁进去。   那吴五公子更是不知所谓,居然三天两头来府里拜访,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把胜哥儿给哄过去,与他成了好友。   这下,更是有理由死乞白赖地上门。   她不甘心,婚事能拖就拖。   希望娘不要让她等太久!   广昌伯夫人望着远去的马车,对身边的方恬雪道:「谁能想到,那丫头倒是得了造化。你小姑怕是气得吐血,看着人都瘦了几圈。」   嫂子和小姑子,自来都是不对付的。   广昌伯夫人嫁进方家时,方太后还只是先帝的一个嫔。方家家势不显,为了小姑子的亲事,她差点和婆母翻了脸。   她不赞同婆母的做法,什么宁做世家妾,不当庶民妻。根本就是教坏姑娘家,小姑子就是受婆母的影响,为了富贵,甘愿进将军府为妾。   大姑子那时候虽是个嫔,说穿了还是个妾。   婆母的想法,令人不敢恭维。所以她生了女儿后,不敢让女儿亲近婆母,也不愿让女儿亲近小姑子一家。   方恬雪自幼受母亲的教诲,很看不上方氏母女的做派,不过碍于她们是自己的亲戚,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外人面前还有,她愿意装出与郁霜清亲近的样子。一旦没有外人在,她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那边方氏母女嘀咕着,广昌侯夫人摇摇头,拉着自己的女儿进了马车。   方氏见嫂子招呼都没打就自行离去,脸色更加的难看。她开始怨起娘家来,自从她扶正后不停地贴补娘家。哪里知道一旦有事,娘家人就躲得远远的,令人寒心。她阴着脸,和郁霜清也上了马车。   很快停着的马车陆续离开,宫门前又恢复往日的肃静。   约半个时辰后,另一边宫门大开,前殿祝寿的官员们鱼贯而出。   走在最进面的是一名武将打扮的男子,年已花甲,正是大司马程世万。因为习武,程世万看着像是四十多的人,身材高大,精神抖擞。   他停下脚步,似在等人,等景修玄走到面前,叫住他。   「锦安侯近日可有空,老夫听说你的匡家剑法越发精进,想与你切磋切磋。」   大司马程世万曾是匡家的家将,此事众人皆知。若不是匡家家丁几近死尽,再无顶梁之人,恐怕程世万也出不了头。   所有的官员都停下脚步,想听景修玄如何答。   景修玄眼神平静,神态冷淡,闻言只是微微垂首,「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倒吸一口气,暗道锦安侯有些狂妄了,居然敢接下大司马的挑战。可能程世万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同意,而没有推迟恭维一番,脸上有些挂不住。   「如此,那老夫就挑日子,你看五日后如何。」   「下官没有异议。」   「好,老夫就候着侯爷。」程世万甩着手,大步离开。   余下的官员慢慢地离开,唯留景修玄一人停在原地。他望着人群最前面的那个身影,眼眸慢慢眯起。   左三牵着马过来,低声询问:「侯爷,您怎么了?」   「无事。」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鞭子一挥,骏马撒开四蹄,奔驰而去。   很快就追上侯府的马车,再放慢速度,跟在马车的右侧。   郁云慈听到车夫的声音,掀开一角车窗帘,就看到马车旁边的枣红色骏马,视线上移,恰好看到那低俯的眼神,深不见底。   居然是侯爷!   她放下车帘,心里划过一道欢喜。   马车停靠在一间酒楼前,她扶着采青的手下去,看到立在门前的男子。一身朱色的纹锦官服,黑底红绣的腰带,威严冷峻。   「侯爷,我们这是…」   「吃饭。」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她高兴起来。   宫宴虽说高大上,可是几乎没人动筷子。她饿着肚子进宫,再饿着肚子出宫,真真是遭罪得很。   上到二楼的雅间,小二进来询问点菜。   景修玄看向她,她也不知点什么,古代也没个菜谱。   那小二看出她不常在外吃饭,忙顺着嘴报了一堆的菜名,她是一个没记住,求救般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景修玄嘴角扯动,低声说了几个名字。   小二很快离开,顺手关上门。   酒楼的左角,有一个茶棚。茶棚中间搭着一个台子,那里有个说书人,在情绪激昂地说著书。声音从窗户飘进来,虽然听得不清楚,却依稀能断得出是那位匡家战神的故事。   两人对面坐着,相顾无语。   她觉得有些不自在,清了一下嗓子,「侯爷,您说匡家那位先祖真的那么厉害吗?」   景修玄眉一抬,瞳仁幽深。   「或许不尽然吧,是人就有缺点,怎么能与神相提并论。」   「您说得对,世人确实把他太神化了。神化虽然有些夸大,但他还是令人十分钦佩的。一个人能做到舍弃大我,成就大义,理应受到世人的尊敬。」   那样的人虽然不多,却是存在过的。历史上忠肝义胆的名将不胜枚举,她听得多,自是相信。扪心自问,那样的无私她做不到。   正因为自己做不到,就更加佩服能做得到的人。   「你真做如此想?」   「当然,我很敬佩他。」   他认真地看着她,嘴角微扬,勾起一抹完美的弧度。   她眼露惊艳,待细看时,他已恢复如常。 第52章 香艳   不大一会儿,菜就上齐,她看过去,有一道丸子,与她上次打包的那道相似。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有心。   她记得那道菜,打包回去后都被她给吃完了。   肉味香醇,筋道软弹,很是美味。   他们各自用起饭来,食不言,故而无人说话。   他眼眸未抬,看着对面的筷子最先伸向丸子,眼底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笑意。她亦是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动作,见他眼不抬就开始吃饭,心下了然。   看样子,不光是后宫的命妇们,便是前殿的朝臣都是吃不饱的。真不知道每回宫宴,那些御膳房的御厨们忙活半天意义何在。   雅间临街,算不上很清静。外面说书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声音激昂,动情处似有哽咽。   「……数九寒冬,冷风刺骨,滴水成冰。匡长风身中数十支冷箭,长剑倚身,屹立不倒。待将士们替他收殓时,血已凝结,箭难以拔出……哀声遍野,见者落泪,冷箭带出的,是一块块的血肉…」   随着说书人声情并茂的讲述,她脑补着那个画面,顿时胃口全无。   而对面的男人,动作不停,依旧优雅地吃着。似乎分毫不受说书人描述的情节影响,食欲如常。   看来习武的男子见惯流血受伤,可是她一想到血肉模糊的场面,不光是没有胃口,心里也跟着闷闷的。   她搁下筷子,喝了一口茶水,试图冲淡心中的闷塞。   他眼眸轻抬,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小碗。碗中的粳米饭还未用到四分之一,他记得她以前的食量,绝不止这些。   「可是菜不合胃口?」   她摇摇头,「不是,只是听到武神的事迹,心有感触。」   他垂下眸子,银筷夹在他修长的手指中,他的食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把筷子搁下,眼睛望着她。   「他已死,无论别人说得有多惨,于他而言早已体会不到。」   「你说得没错,他死后还得了一个武神名号,也算是死有所值。」   死后殊荣?   谁稀罕!   他眼神一凛,越过她的头顶,望向窗外。窗外烈日当空,眼看着就要入秋,日头还是火辣辣的。   死人怎能再见天日?   值与不值,仅凭一个名号,何以定论?   郁云慈觉得吃饭的时候说这个话题,再好的胃口都会败光。正待说些其它的话题,就见他人已起身,开门出去。   她看着桌上几乎未怎么动的饭菜,有些惋惜。小声地吩咐守在门外的传画,让她去找小二把菜打包回去。   他人高腿长,很快下了二楼。   她出门后,仅能看到那远去的枣红骏马,以及马背上的飒爽雄姿。放眼望去,是有些喧闹的街市,行人如织。   两边酒楼铺子林立,酒旗飘扬。   谈笑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而他的背影却是那样的孤冷,如剑入草丛,无声无息,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她眼波一转,看到酒楼的左角,茶棚之中说书人已休场小歇。茶客们三两地品着茶水,慢悠悠地吃着小点心,偶尔议论几句。   她听着,都是对武神的敬佩。   可惜,百姓犹有人记得匡家先祖的丰功伟迹,然仅能从说书中人的口中去温习匡家人的事迹。真正的匡家后代,则鲜有人提及。   他们身居京中,却如隐世家族,深居简出,不与人交际。   她收回视线,采青和传画跟在身后,欲扶她上马车。   对面的茶楼之中,走出来三个书生,同样的青衫纶巾,却是不一样的神情。一个阴郁,一个面有带骄傲,而另一个却是眼神闪烁,似乎有意讨好另外两人。   为首那位傲气的书生是郁全胜,可能是看到她,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   郁全胜左边的是吴仲林,吴仲林极尽讨好着他,一口一个郁公子地唤着。而右边的书生,则是大伤初愈的沈绍陵。   沈绍陵脸色阴沉,远远地看着她,眼神如蛇,令人不寒而栗。   上一次,锦安侯以红姨娘要挟他,让他不得不暂时虚与委蛇,稳住陆姑娘。陆家三天两天来催,催他早日迎娶陆环佩。   一个出身低微,还心悦别人的女子,他不屑一顾。   前两天,红姨娘死了。   景修玄再想威胁他,也没了借口。   他垂着眼皮,盯着自己的双手。他记得这双手掐死怀中女子时抖得有多厉害,别人都以为红姨娘的闹腾,是因为争宠。   争宠不成,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真吊死了。   没有人知道,是他先掐死她,然后套进白绫中。他不能被任何人威胁,谁要是挡他的路,他就除掉谁!   旁边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   吴仲林顺着郁全胜的目光,同样看到了郁云慈,眼里划过惊艳之色。郁大小姐是个美人儿,比起这位夫人来,还是差了一截。   郁云慈瞥了他们一眼,就进了马车。   「那位是…」   「是我二姐。」郁全胜说着,抬脚就走。   吴仲林立刻打消刚才的那点小心思,锦安侯的夫人,他可不敢惹。关键是不敢去招惹锦安侯,他的眼神闪了闪,跟上郁全胜和沈绍陵。   郁云慈坐在马车中,想到刚才看到的人,头疼地揉了一下眉心。姓沈的命还真是大,伤得那么重,这才多久,就出来蹦跶。   从他眼神看得出,他并不甘心。   早知道,就刺他一个半身不遂,让他再也不能出来晃荡。   「夫人,您怎么了?」采青关切地问着,就要替她揉。   她摆摆手,「不用,就是刚才有点头疼。」   采青收回手,低声让车夫慢些赶车。   马车一路未停,直到侯府的门口。采青扶她下马车,一抬头,便看到门口守候的檀锦。小人儿瞧见她眼睛一亮,奔跑过来。   「舅母。」   他立在她的面前,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   她蹲下,与他平视,「怎么跑到外面来了?」   「锦来想来接舅母回府。」小人儿说着,略有些局促,「以前…母亲也是这样…天天站在门口等父亲…」   他的声音很低,包含着思念。她心里发软,虽然不知道那对夫妻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她知道,他们一定很恩爱。   同时,很爱他们唯一的孩子。   若是他的父母还在,他又怎么会寄人篱下,还受那杜氏的磋磨。在书中,可能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以至于他长大后是那样的性子。   「锦儿能来迎接,舅母很欢喜。」   她站起身,牵起他的手,他仰着头看着她,眼神晶亮。   一路上,她细细地问着他今日在学堂的事情。自从上次吃过大亏后,景齐表面乖了不少。加上还有肖柏护着,谁也不敢再造次。   小人儿声音软糯,有问必答。他比她以前见到的孩子要早熟许多,说话也有点像个小大人。听着童音细语,令人心情愉悦。   之前心口的那点闷堵,不知不觉散得精光。   还未走到院子,便见匡庭生朝这边走来。   少年如玉,俊秀如竹。   许是刚练剑完,脸上还有水气。发前有些湿,应该是重新梳过,发髻束得高高的,一丝不苟。   檀锦看到他,眼里全是喜悦,转头仰望着她,「舅母,锦儿想去找庭生哥哥。」   她微笑颔首,锦儿得到她的同意,朝少年跑过去。匡庭生站着不动,看着小人儿跑过来,低着身子。   锦儿一头撞进他的怀中。   离得不远,郁云慈能清楚看到庭生眉头皱了一下,似是极为吃痛。但他一言不发,欢喜地搂住了锦儿。   「锦儿。」她唤着,人走到跟前。   「以后跑慢些,莫要撞到别人。」她低头,把锦儿拉过来,再对匡庭生道:「可有被撞到了哪里,要不要上些药?」   匡庭生脸一红,忙道:「师母,庭生没事。锦儿并没有撞痛我,是我方才练剑,练得手臂些酸。本想抱一抱他,无奈力不从心。」   锦儿一听,立马摇着小脑袋,「庭生哥哥,锦儿不要抱。」   少年略纤细修长的手摸着他的头,「锦儿真乖。」   郁云慈有些心疼,庭生日日苦练,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就因为他是匡家唯一的男丁,肩负着所有匡家女人们的期望。   「既然练累了,不如去锦儿的院子,吃些东西休息一下。」   「庭生哥哥,那些虫子又长大了,锦儿带你去看。」   匡庭生目光柔和,微点着头,「那庭生就打扰了。」   少年知礼,人又长得俊美,还很善良。她是越看越喜欢,打包回来的剩菜是不能招待人的,让传画带去与其他下人分食。   然后命采青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食,不拘什么,都弄过来。采青领命,小跑着离开。   檀锦很高兴,他喜欢庭生哥哥。可是庭生哥哥很忙,他不敢去打扰。   郁云慈看到小人儿的模样,不由得低头,伸出手指轻点一下他的额头。眼神宠溺,神色温柔。她的侧颜极美,此时瞧着很是温婉。   匡庭生眸光一黯,手按在胸口处,有些吃痛。不由得眉头紧锁,略有恼色。   他的神色被不经意抬头的郁云慈看到,她暗道,莫不是锦儿真的撞疼了庭生。庭生为了不让她责怪锦儿,所以才隐瞒的。   她心里有了数,带着他们进到锦儿的院子。   很快,采青便取来吃食。   灶下的杨管事有心,一直留着饭,温在炉子上。她和侯爷在外面用过,这些正好给庭生和锦儿。锦儿是吃过的,庭生亦是用过午饭。   不过方才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腹内确实有些空。   檀锦陪着他,两人用了一些。   吃完饭后,檀锦便拉着他去看毛辣子。三只毛辣子都活着,匡庭生看得连连称奇,谁都没有想过,这样的虫子也能养活。   「庭生哥哥,舅母说等天凉入秋的时候,虫子就会结茧子。」   「师母知道得真多。」   一大一小的男孩说着话,郁云慈悄悄地出门,如此吩咐采青一番。很快采青取来一物,递到她的手上。   她重新进屋,看着那还在说着话的两个人。都是锦儿在说,说今日折了两枝树叶,还指给庭生看毛辣子吃过的地方。   匡庭生听到脚步身,回头。   看到她,连忙站起身来。   「这个拿着吧。」   她把瓷递给他,他眼露疑惑,「师母,这是什么?」   「消肿化瘀的药,无论是练剑还是磕到碰到都用得上。」   匡庭生盯着手中的瓷,心绪复杂,耳根莫名奇妙地红起来。想了一想,收起瓷,紧紧地捏在手心里,「多谢师母。」   她微微一笑,目光怜爱。   眼看着到了申时,匡庭生告辞。她送他出院子,然后目送他离开。少年走路的姿势有些像侯爷,不愧是侯爷一手教出来的。   侯爷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情商低。若是其他的男子,与别人共同进餐,哪有自己先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   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子,并且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就他这样不解风情的性子,说不定以后注孤生。   也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他的眼,她真想看看有朝一日那冷毅的男子,会化身为绕指柔。   墙角处,一丛兰草长得茂盛。   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真到能看到他铁汉柔情的那一天,正是自己离开的时候。   回头望着自己的院子,心头升起不舍。是人都有雏鸟情节,她穿越而来,最熟悉的地方就是侯府,最熟悉的人就是侯爷。   若是离开,那么……   一直过了三天,她都没有再见到那个男人。期间她接到将军府的口信,说是郁霜清要行纳征礼,请她到时候过府。   她当然不想去。   可是在外人眼中,她是郁家的姑娘。即便是嫁了人,也没有不回娘家的道理。若她真的不去,只怕正中方氏的下怀,自有千万句诋毁她的话在等着。   她靠在炕榻上,百无聊赖地敲着炕桌,有一下没一下的。   古代生活其实是很无趣的,约束多,娱乐的项目也很少。锦儿去了学堂,她又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今日该看的书看完,字也练了几页。   余下的时光,除了发呆,就是发呆。   好像…她有三天没有见到侯爷…   若不然,去请教侯爷,问问他的意见…   想到这里,她立马下榻穿鞋,心情竟有些急切。   左四没有拦她,连通传都没有就把她请进院子。她暗忖着,莫非在侯爷这里,自己还是有特权的?   临近校场,她停在树底下。   校场中并无别人,少年一人练剑,他的眉头一直皱着。间歇时,他用手按住胸口,眼神不耐且有些厌恶。   莫不是上次锦儿把他撞得不轻,怎么几天过去都不见好?   她想着,从树荫底下走出来。   看到她,匡庭生吃了一大惊,连忙站直身子,神情严肃。   「师母。」   「庭生,你与师母说实话,是不是锦儿上次撞伤了你?」   他抿着唇不语,心知自己只顾着懊恼,没有留意到有人进来。方才的动作必是被师母给瞧去,他开始痛恨自己的原身,为什么他要有这样的烦恼?   「不关锦儿的事,是我自己练剑时不小心。」他深呼着气,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却是不信,练剑怎么会伤到胸口,分明是上次锦儿撞到的地方。   「师母知道你心善,怕我责怪锦儿。可是你的伤不能拖着,若不然请个大夫来看一看,再开些方子,必是比自行抹药要强得多。」   一听她的话,匡庭生丕然色变。   「不用!师母,真的不用!庭生没有事…」说着他行了一个礼,「庭生今日练习时辰已到,要去换衣,请师母见谅。」   他把剑归入兵器架,朝另一间屋子走去。   她秀眉微颦,觉得他举止有些怪异。她都说了不会责怪锦儿,他为何还是不愿看大夫。从他的表现上来看,要说是讳疾忌医也不像。   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他有其它的隐疾,比如说心脏方面的。怕她担心,所以不愿意坦诚。   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到自己的胸口处,那些柔软高耸,鼓鼓的发育良好。她自己是没有这么大的,现在的身子不光是长得美,身段亦是动人。前凸后翘,堪称完美。   以前,她曾羡慕过别人。同样是经历过发育之痛,为什么她就是长得比别人小?   等等,发育痛……   她脑子里似有亮光划过,抬眸望着那间屋子,陷入沉思。   景修玄从书房出来,就看到校场中呆立的女人。她一身的桃红色衣裙,垂袖束腰。身段姣好,婀娜动人。   那只纤白如玉的手正抚着胸前的隆起之处,似乎还揉弄了两下。桃色的衣襟随着她的动作皱起,颇为香艳。   光天化日之下,行为如此不知检点,若是被他人看到……   他眼神一黯,脸色跟着沉下来。   这女人,当真是…   欠收拾! 第53章 窃喜   郁云慈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越想就越觉得庭生或许是个女儿身。匡家本就没落到如隐世家族,若是连个顶门立户的男丁都没有,将来要何去何从。   打心眼里,她希望自己猜错了。   庭生只是长得太过俊美,以至于让自己有这样的猜测。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猛然间觉得有股寒气,浑身的毛孔坚起来。转头一看,长身玉立的男人正站在三步开外,沉着眉眼,冷冰冰地看着她。   「侯爷…」   「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她的样子怎么了?   「我…」她被吼得有些懵,不就是站在校场之中发了一会呆,侯爷不会是觉得女人沾污习武之地吧。   若是这样,可真够大男人主义的。   她忿忿地想着,垂着低眸,看到自己还搁在胸前的手。脑子里「轰」一声,似有什么声音炸裂开来。   要死了!   她刚才手一直抚在胸上,若是她记得没错,她是紧抓着没放,还揉了两下。莫非…那样不雅的动作被侯爷看去,所以才会说她不成体统?   景修玄俯眸看着她,见她先是低头,然后手快速地垂在身侧。从他的视线看去,她白嫩的颈子都开始泛红,一直延伸到衣襟处。   因为低头,胸前的高耸逾发饱满,像熟透的硕大果子一样微微坠着。   纵使没有过女人,他绝非一无所知的少年。从前手下那些兵蛋子说过的荤话儿,以及军中设的那些官妓营账中传出的靡靡之音,让他对男女熄灯之后的那些事情清清楚楚。   女人于他而言,从来都是麻烦。他不想为私事所牵绊,他愿意全心全力地研习武学,将匡家剑法发扬光大。   在他印象中,没有一个女子像她一样,明明瞧着哪里都不出色,却能让他一次又一次破例相帮。   或许他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人也跟着心软起来。   如此想着,他眸色一冷。   郁云慈还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训斥,可是半天都没有听到一个字。她不敢抬头,侯爷的气压实在低冷,冷到她头都快缩进衣襟之中。   本以为他这么生气,一顿骂是逃不掉的。   谁让她在朗朗乾坤之下摸胸呢?   看看这都叫什么事,她自己的胸,那还不是想什么时候摸就什么时候摸。偏偏她好死不死在校场之中摸,结果还被他给逮个正着。   苍天可见,她私下都没有摸过啊!   这下,不知在他的心中,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谁知她还在懊恼着,眼前的靴子已经动了。她惊讶地抬头,正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他居然什么都没有说?   她心里长松一口气,移动花头鞋,想离开院子。   「你要去哪里,跟上来!」他头未回,大步朝书房走去。   这男人后背是长了眼睛不成?她郁郁地嘟着嘴,认命地跟上他。   进入书房后,就见他立在窗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站在一丈开外,轻轻地唤了一声侯爷。   他回过头,看着她。眼神深邃且专注。   这女子哪点特别呢?除了身世离奇一些,别无所长。为何就能轻易勾动他的情绪,让他一而再地心软。   「你来做什么?」   他冷冷地问着,她这才想起自己来寻他的目的。   「是这样…将军府给我送口信,说郁霜清的纳征之礼当日,希望我去…」   「你自己怎么想?」   他问她,人走前两步,与她离得更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淡淡的,并不浓烈。论精致,她显然比不上京中的许多贵女。   可能是性情使然,或是她从前生活的习惯。他发现她并不爱抹粉描眉,也不爱环佩满身,首饰琳琅。   简简单单的,看着很是清爽。   「我…不太想去,又怕别人说我不孝…」   他冷哼着,到底还算有些聪明,略有些主见。   「不孝的名声重要,还是不贞的名声重要?」   她猛地抬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没错,方氏母女不会甘心,一定会有其它的手段。她亦是同样想过,却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直白。   「侯爷,我心里有数了,到那天我就托病不去。」   他「嗯」了一声,走到桌边,径直铺起白宣,摆好笔墨,示意她过来,「写两个字看看。」   她走过去,心知他是在考校自己。也不管什么出丑不出丑的,反正在他的面前,自己所展现的都是最丑的一面。   抬头看到墙上的字画,她照着提笔开写。虽说研习了一段时间的毛笔字,但离开字帖,她的字还是有些惨不忍睹。   他的眉先是微皱着,后来越拧越紧。   最后一个字收尾,他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结。   「这就是你练字的结果?」   「侯爷,我已经尽力了。您放心,我会更加刻苦努力的,务必能让您满意!」她有些心虚,却不想让他失望。于是挺着胸保证,就像以前在老师面前一般。   他们离得很近,她挺胸间,那处更加凸显。   他瞳孔一黯,喉间不自觉地滚动一下。   「再练一个时辰!」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呆掉的郁云慈,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男人真是的…居然比老师还要严厉。让她再练上一个时辰,可见对她的字是多么的不满意。   她认命地重新铺一张宣纸,暗道他越严厉就是对她越好。别人哪里会怕她出丑,只有他,怕她被别人看出点什么,才会如此督促她。   书房外的景修玄不由得暗骂一声,直接走到校场兵器架前,抽出一柄长剑,快速地疾舞起来。一时间,剑和人像交缠在一起的两条蛟龙,忽而入海,忽而破云。   匡庭生换过衣服后在屋子里坐了许久,等心绪平复后才出来。   一出来,便看到师父在独自练剑。师父剑法高深,一招一式都带着劈天破日的霸气。他立到一边,开始学着比划起来。   一套剑法过后,景修玄收剑。   心中的那丝悸动已经散去,果然世间一切纷扰,唯静心习武可破。   他气不喘,鬓角微湿,朝匡庭生招手,「你练一遍!」   匡庭生立马抽剑,翻舞起来。   练毕,他淡淡地夸了一句,「还不错!」   这话把匡庭生喜得一扫之前的阴郁,师父从来没有夸过自己,今天是头一回。他不比别人差,就算…他也一定要比别人强!   少年暗自下着决心,归剑垂首。   景修玄叮嘱了他几句要领,便转身离开。   匡庭生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也走出院子。   书房里的郁云慈还在练字,半个时辰后她手软发酸,不由得停下笔,甩着手。右手的酸软没有缓和,她左手边揉按着边打量起书房来。   书架的旁边,是一架屏风,屏风上面绣的是山水墨画,意境幽远。   她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走到屏风前。不经意看到屏风后面,似有另一番天地。绕头一看,后面有桌有椅,还有一张窄榻,看来是侯爷小憩之处。   她走过去,鬼使神差般和衣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想着那个男人睡在上面的模样,不由得有些隐晦的窃喜。这种莫名奇妙的欢喜让她心跳加速,欲罢不能。   把头埋进枕间,闻着类似于他身上的气息,还有满屋的书香,她突然觉得心安,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推开。   景修玄先是看到桌子上铺着的白宣,宣纸上写满了字,笔搁在一边,笔端的墨已干。忽然他剑眉轻蹙,盯着那扇屏风,若有所思。   脚步不由得放轻,走到屏风后面。   果然,那女人正躺在他的榻上睡得香甜。   她和着衣裙,粉脸半埋在枕间,红唇微嘟,气息均匀。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轻轻开门出去。   郁云慈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她醒来后茫然地眨着眼,不知身在何处。好半天才回想起来,此处是侯爷的书房。   脑子一清明,人就跟着从榻上蹦起来。   她真是太过随意,怎么能在侯爷的书房里睡着?若是侯爷看到,还不要怎么训斥自己。她忙理理发髻衣裙,绕出屏风。   一看书房中空无一人,松了一口气,自己练过字的宣纸还是那样铺着,连笔都未动。   侯爷应该没有回来,她想着,估摸着他规定的时辰已到。把书桌简单收拾一下,然后离开书房。   手还有些酸,她一边走,一边揉着。   守门的左四见她出来,忙行礼。看到她的动作,心里纳闷着,夫人在侯爷的书房呆在那么久,怎么出来还揉手?   他脑子抽抽地,不由得就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连忙打住,侯爷的私事可不是他一个做属下的可以随意揣测的。   只是侯爷年纪不小,确实该有个女人。   夫人和侯爷在一起,莫不是用手的…   他嘴角抽一下,觉得自己的想法亵渎侯爷,忙眼鼻观心,黑着脸站得笔直。   郁云慈原以为,在侯爷的书房练字,应该就只一回。哪成想着,侯爷给她定了规矩,让她每天去他书房练一个时辰的字。   她心里哀嚎着,躺在床上不愿起身。   再是不情愿,每天雷打不动地过去。好在他倒是给她自由,在她练字时就离开书房。而她练到时辰后就自行离去。   到了郁霜清纳征的一天,她派人送去贺礼及口信,大意是她身子不适,不想去冲撞喜气。   将军府那边居然并没有多说什么,方氏还托人带来补品,说是让她好好养身子,将慈母护女的姿态做得足足的。   天天出入侯爷的院子,自然就能常常碰到庭生。那件事情,她想了许多,无论庭生是男是女,都不应该由她来说。   若是庭生真是女儿身,那么匡家人如此做的目的显而易见。庭生已经背负太多,她不应该去击垮他自小培养出来的信念和骄傲。   每当看到那挥汗如雨的少年,她更加的怜惜。   一日,庭生练完剑后叫住她。   「师母,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看了看侯爷的书房,每天这个时候,侯爷都把书房让给她。她指了一指,庭生会意,与她一起进去。   少年的脸色比往常更加严肃,像是下了某种很大的决心。   她看着他,笑了一下,「有什么话就说吧,这里没有别人。」   庭生点点头,慢慢低头,「锦儿曾经说过,说师母你善于观察,能看出许多别人看不出来的端倪。」   少年话里有话,她已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   说实话,庭生把她视为信赖的人,她很高兴。   「其实你们高看了我,我是善于观察不假,但许多事情却不是我观察出来的结果。比如说蚁后蜂王,那是别人相告的。」   她提到蚁后蜂王,匡庭生就知道她明白自己要说什么。   他在赌,那种烦恼无人倾诉,连他的母亲也不能。他不仅需要一个倾听者,还需要一个能说明他出谋划策的人。   想来想去,唯有师母。   「师母见解独到,庭生确有一事困惑无比,不知师母能否替我解惑?」   她笑了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讲起了故事。她讲的是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从花木兰女扮男装进入军营,到后来立下战功,功成身退。   未了,她道:「许多事情并非女子不能做,而是有太多的约束。这世间对女子太过严苛,稍不留心就会万劫不复。在自身没有强大之前,一定要低调行事。真等有朝一日,你站在高位,面对他人的质疑,你能有底气地反驳。」   匡庭生一直沉默地听着,深深地朝她行了一个敬礼。   「师母的教诲,庭生谨记在心。师母还有一疑问,花木兰身在军中多年,是如何隐瞒身份的?」   说到这个,郁云慈自认为比古代的人法子要多。   她挑了一眉,压低声音道:「一个字,藏!身材要藏的,只有藏得好别人才会看不出来。」   匡庭生点头,这是唯一的法子,可是他害怕,害怕被人瞧出端倪。甚至不惜在那里抹上消肿的药,希望不要再长大。   「我说的藏当然不是一味地缠紧,你可以有其它的法子,比如说做一些坚硬的背心穿在身上,还有把肩垫宽,把腰垫粗。这些都是较为容易办到的,最不好弄的是男子的喉结,实在地弄不出来,就着高襟的衣服。」   她说着,匡庭生认真地听着。   「师母,可有法子让它们不要长。」他的眼睛落在她的胸前,若是长成师母这般模样,就算是再藏,恐怕也无济于事。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的胸。   「天性不能压制,一味压制只会妨碍自己的身体。万一有朝一日你要嫁人生子,长得太过平坦,不光是丈夫不美,便是孩子也跟着受苦。」   匡庭生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还能成亲生子,还什么丈夫满意,孩子什么的…   郁云慈一看就知道他没有想过,可能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光耀匡家。为了匡家,他愿意一辈子充当男人,替匡家顶起门房。   「当然,等别人都仰视你的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你自私一些,可以假装有妻妾,弄出一个养子。等养子长大,你就能功成深退,死遁离京,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样的话,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匡庭生眼睛越睁越大。脑子里像有一把利剑,劈开他所有的认知。   「我…不能…若是那样,是欺君之罪!整个匡家都会受牵连……」他呢喃着,摇着头。   她默然,庭生说得没错。这是皇权大于天的古代,一个欺君之罪,足可以令一个家族一夕之间消失。   可是眼前的少年是如此的稚嫩,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难不成就要泯灭自己的所有,永远活在假想出来的身份中。   不,一定还有法子的!   猛然间,她脑中灵光一现,道:「你们匡家可是出过武神的,武神为护国而死。他不忍心见匡家就此后继无人,所以托梦给你娘,让她把你当男子抚养成人,一直到匡家东山再起。」   匡庭生眼前一亮。   他发现,无论多么烦恼的事情,在师母的口中都是那么容易解决。   看来,他和师母坦白真是做对了。   「多谢师母,虽然不知可不可行,但如果匡家真有重新兴旺的一天,我一定我搬出曾叔祖父。以他托梦为由,请求陛下饶恕匡家。」   少年眉宇间的郁气散去,容颜俊美,光风霁月。   「嗯,师母等着那一天。等你曾叔祖父再次托梦,你就能恢复身份。」   匡庭生听懂了她的话,感激一笑。   外面,静立的男子眼神幽暗。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更加敏锐,里面两人的话,被他一字不差地听进耳中。   先是震惊、自责、然后想起当年的那流言。   当年大侄子与二在崇岭关接连遭到雷劈,大侄子身亡,二侄子身受重伤。有心之人便造谣,说匡家杀戮太重,以致遭到天遣。   流言虽被压制住,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如果侄儿们的雷击是人为,那就不存在天罚一说。纵然匡家已无男丁,也依然会有人光耀门楣。   他紧握的拳头展开,复握起,再展开。如此往复,终于释然。不拘是姑娘招婿还是过继子嗣,总归是有法子的。   只是那女子的说的话…   他唇边泛起一抹笑意。   托梦?   他么? 第54章 讨好   书房内的两人还不知他们的话已被其他人听去,郁云慈还在替庭生出着主意。若是想躲过欺君之罪,托梦是一个法子。此法毕竟是无稽之谈,若是帝王不信,只怕适得其反。   所以,最关键的是上位者的态度。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她迟疑着,把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顿地道:「从龙之功。」   匡庭生心中一凛,瞳孔猛缩着。   从龙之功?   没错,一个从龙之功足以抵消所有的过失。他若是下一代帝王的亲信,再加上曾叔祖父托梦的引子,即便是到时候揭开自己的女儿身,亦不敢有人置喙。   书房外的景修玄眼眸黑沉,这女人,真是什么都敢说!   他一把推开书房的门,再反手用力关上。   「嘭」   郁云慈和匡庭生大惊,尤其是匡庭生,片刻间冷汗直流,面如土色。心不停地往下沉,人已跪了下来。他知道,师父必是听得一清二楚。   「师父…」   他的心像撕裂般,扯得鲜血淋淋,刺骨生疼。他怕看到师父失望的眼神!   自小大到,他是匡家唯一的男丁,家人对自己殷殷期望,师父亦是为报匡家授剑法之恩,对自己倾囊相授。   师父现在知道自己…不知该有多失望。   说到失望,景修玄当然是有的。   面前跪着的少年,他曾寄予厚望。他以为,匡家虽然落魄,到底还有一根血脉存世。只要他悉心教导,庭生长大成材后,必会将匡家带出低谷。再娶妻生子,匡家一定可以慢慢重新振作起来。   庭生是习武的好苗子,真是可惜了…   「侯爷…您莫要怪庭生,是我多事。」郁云慈看着他的脸色,黑得滴墨。生怕他一个震怒,一掌拍飞庭生。   古人有多重视香火,她不是不知道。   景修玄的眼神凉凉地停在她的脸上,严肃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但他的眼底的暗涌告诉她,他必不如表现出来的平静。   「你出去!」他对庭生说。   庭生惊讶地抬头,师父一句话都没有,是不是真的对他失望了?连指责都不屑再说,应该是要放弃自己了。   少年的眼神满是受伤,如小兽一样倔强着跪地不起。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是女儿身?他的双手握成拳捶在地上,强忍着泪意。   郁云慈看着不落忍,庭生本就活得辛苦,要是侯爷这里不容他,他将来要怎么办?   「侯爷…女子并非不如男,庭生一样可以光耀匡家的门楣。」   她话一出口,便见侯爷的眼神更冷。   「你先回去,此事不许再提。你要记住,你是匡家唯一的男丁!」   他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匡庭生眼眶中蓄满泪水,师父没有放弃他。师父还认他是匡家的男儿,他一定要更加刻苦,不负师父的苦心。   他伏身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再深深地弯腰行了一个大礼,昂着头走出书房的门。   书房中只剩夫妻两人,郁云慈提着的心重新落下来。幸好侯爷明理,并没有因为庭生是女儿身而有所歧视。   「侯爷,您真是开明!」   她讨好地笑着,小心地瞄着他的脸色。   他冷冷一哼,淡淡的眼神睨过来。这女子倒是会恭维人,若是他刚才训斥庭生,不再认庭生为徒,不知她会有什么话等着自己。   她的话虽然出格,惊世骇俗了些,却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只是她半点没有防人之心,今日面对的是庭生,她说这些话倒是不怕。若是将来碰到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她心一软,就口出此等惊世之语,难保不会祸从口出。   他的眼神令她心头一颤,脸上的笑容都快僵成一团,「侯爷,您渴吗?」   「……」   「侯爷,您饿不饿,我去给您弄些吃的来?」   她这般模样倒是取悦了他,他慢慢走到太师椅前,大刀阔斧地坐下。   「可,你亲自去做。」   得到他的回复,她喜不自胜,忽略那个亲自做三字。   「好的,侯爷您稍等。」   她强忍着夺门而出的冲动,故作镇定自若地出门。一出书房,便小跑起来,一路跑出园子,才慢慢地缓着气。   采青跟在她的后面,不知自家夫人为何要跑?   「夫人…您怎么了?」   她小喘着气,摆着手,「无事,走,咱们去厨房。」   厨房的杨管事见她出现,大为惊讶。夫人从来没有踏足过厨房,都是让采青姑娘来传话,今日怎么会来?她忙上前行着礼,让厨房的其他人全部出来见过夫人。   呼拉拉的出来七八个人,口中齐呼着见过夫人。   「你们都去忙吧。」她含笑挥手,命杨管事留下。   「夫人有何吩咐?」   她用帕子抵唇轻咳一声,「杨管事,今日我想亲自做几道小菜,不知侯爷可有什么忌口的?」   杨氏一听,就知夫人是想讨好侯爷,要亲自备膳。   「回夫人的话,侯爷并没有什么大忌口的。」   他倒是好侍候,她心道,冲杨氏颔首,「既然如此,今日都有哪些新鲜的食材?我看看,待会可以做些什么。」   杨氏连忙介绍起来,还提了原本要准备的菜色。   郁云慈很满意,杨氏做人有眼色,身为主子省事许多。她看了看筐子里水灵灵的蔬菜,再看到泡发好的干货以及水桶中养着的活鱼,心里有了数。   水桶养着的鱼是鳜花鱼,这鱼原本清蒸最好。   但侯爷既然不忌口,她准备做一道水煮鱼。   水煮鱼做起来不难,她询问杨氏现在有的调料,发现没有辣椒。心道可惜,于是把水煮鱼改成酸汤鱼。   下人们处理好鱼,片成薄片,配菜自也有人准备着。   说是她做,其实并不需要她动手的。掌勺的是杨氏,她只在边上提醒着做法,杨氏便心领神会,半步不差。   一共配备三个菜,香菇滑里脊,青苔虾仁,另加一个肉酿豆腐。与酸汤鱼一起,送到侯爷的院子。   景修玄手中握著书,半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他一只手捂在胸口处,为何自己心跳得如此之快?就连他年少时第一次上战场,都没有如此期盼过。   那女子一贯有新奇的法子,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吃食?   厨房菜已备好,杨氏领着下人进院,摆好菜,便退出侧厅。   郁云慈则去书房通知侯爷,她深吸两口气,挤着脸颊,露出笑意,轻轻地叩着门。听到里面传出低沉的进来二字,便推门进去。   进去后垂首低眉,轻声道:「侯爷,饭菜备好了,请您用膳。」   他把书一搁,起身离座。   经过她身边时,停顿一下,复抬腿出门。   她连忙跟上前,随着他一起进了偏厅。   一进偏厅,就能闻到那股酸香的味道。他眉头一皱,看到那古怪的鱼汤。酸味就是从汤里散发出来的,她莫不是打翻了醋子?   「侯爷,您可需要布菜?」   既然要讨好他,就得面面俱到。只要他不因此歧视庭生,她愿意伏低做小,极尽手段哄他欢心。   他嗯了一声,她便立刻立到他的身侧。   闻到酸香味,口腔中不自觉地分泌出唾液,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声音不大,可他听得一清二楚,嘴角微微扬起,眼底不自觉就带出笑意。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不用布菜,你也吃点吧。」   这就有些受宠若惊了,她惊讶着,看他脸色不像动怒的样子。心道他之前说过庭生还是匡家的唯一的男丁,应该是接受了庭生的身份。   一边想着,一边坐在他的对面。   只见他最先舀的就是酸汤鱼,面色平静地吃了一口。眉梢微抬,做法虽然古怪了些,好在味道尚可。   见他并无异色,她彻底放心,陪他用起膳来。   且说那边匡庭生离开侯府后,心绪翻涌,万般情绪憋在心中,只想倾泄出来。他没有回匡家,那个家虽说最近有了人气,却还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自小到大,他都清楚自己的责任。   小时候不懂,再大一些便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他曾不止一次痛恨过,惶恐过。因为自己是女儿身,他更加严于律己,生怕有半点不妥,让别人瞧出端倪。   没有人知道,当他第一次听到蚂蚁是以母为尊时,是多么的震撼。   那种冲击,在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夜深人静时,他曾想过,若是人以母为尊,是不是他就不会有如此多的烦恼。   今天,师母告诉他,女子未必不如男。   这样的话,他以前不曾听到过。忽然听到,令他的心莫名激荡起来,他想向世人证明,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一样可以。   他骑在马上,漫无目的地悠走着,形如困兽。猛地不知想到什么,调转马头,直奔出城。   路边的一间铺子里,贤王正在挑选着东西,不经意瞥见他的身影,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坐进马车命车夫跟上去。   匡庭生一路出城,出城后策马狂奔,越跑越偏,终于到达一处山脚之下。   他翻跳下马,望着高耸的青山,伸开双手,呐喊着。   声音在山中回荡,惊起林中鸟兽。   激荡的情绪充满着他的内心,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想着师母说过的话,只有身在高位,才可以随心所欲。   有什么东西堆积在他的心间,越堆越高。他就像林中的飞鸟一般,想冲破重重的壁垒,一直冲向天空,自由翱翔。   他抬起头,看着那惊飞的鸟儿。不知何年何月,他才可如它们一样,没有束缚,没有牵绊。   大喊过后,他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师母说得没错,纵使身为女儿身,他一样可以成为匡家的骄傲。   马蹄声传来,他皱着眉循声望去。   山路狭窄,马车无法通行。于是赵显弃掉马车,单人匹马进山。   匡庭生眼微眯,师母说过的话又涌上他的脑海。从龙之功?若是他想要从龙之功,太子那里无疑不是好人选。   贤王是他的师弟,一向与他交好。   虽然贤王在皇子中行五,可是天家的事情,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结局。   他紧紧地握着拳,心里下了某种决心。   赵显已经近到跟前,跳下马来。   「师兄,你怎么一人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   「在京中呆得闷,想出来透透气。」匡庭生说着,已恢复往常清冷的模样。   赵显见他无事,开始环顾四周,见山中树木青翠,此地人烟罕至,不由得赞同,「师兄倒是会选地儿,此处清静,是个难得的静心之所。」   匡庭生不知道自己跑到什么地方来了,方才光顾着跑,根本就没的辨明方向。看样子,应该离京有几十里路。   两人正欲返回,只见山中不知何时走出来几个人。   来人俱是道家的打扮,为首是一位面白有须的中年道士,见到二人,双眼发光。手上的拂尘挥着,脸上堆出慈悲之色。   他们是被刚才匡庭生的呐喊招来的,原本要出来喝斥,哪里想到是两个如此清俊可人的小哥儿。   大的那个衣着寻常,并无特别的地方。看样子会些拳脚功夫,可长相实在是太过俊美,让人心痒。小的虽然穿着不俗,却不像是世家贵族中的子弟,应该是一般富户人家的公子。   中年道士心里有了底,面露出和善之意。   「两位小居士怎么跑到此地?贫道善水散人,是山中玉贞观的道家。小居士们既然误入本观之地,即为有缘之人,不如去观中一坐?」   玉贞观?   赵显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好像国公府的小姨原先寄居的道观就叫玉贞观。不由得心生好感,当下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上柱香吧。」   匡庭生自然没有异议,他已打算以后追随自己的师弟,听从命令是应该的。   善水散人眼神闪过异样的神色,领着他们进山。   山路隐蔽,若不是有外人领着,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此山中会有一处道观。   匡庭生因为习武,穿的是普通的深色劲装,样式简单并无描金刺绣。赵显则因为在街市闲逛,不想引人注目,穿着也很是寻常。   加上他们身边没有下人,所以道士们没有看出他们的身份。   善水散人走在前面,最后两个道士牵着他们的马。   「不知两位小居士是哪里人氏,来此地做甚?」   匡庭生看了赵显一眼,赵显穿着简单的常服,肯定不想别人知道他的王爷身份。于是便道:「我与他是师兄弟二人,在京中拜师学艺。今日有闲,出城玩耍,不想误入此山。」   善水散人扬着拂尘,道了一句无量天尊。   实则心里盘算开来,原来是两个京外人氏。在京中学艺,必不是什么显贵人家。倒是送上门来的好货,今日真真是走运。   山路崎岖,青石阶弯弯曲曲的,约摸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善水散人口中的玉贞观。玉贞观不算小,建在山腰中,清静幽雅。   道观修行者不分男女,他们看着一位女道走出来,并不觉得奇怪。   「元清师姐。」   赵显听到善水散人的称呼,多看了女道一眼。   一看之下,不由得皱眉。   这位女道是小姨的师父,怎么如此一副不庄重的打扮。道袍倒是合体,就是因为太过合体,显得身段婀娜,略显轻佻。还有那脸上的粉敷得太厚,描眉画眼的,比京中的女子还要艳丽。   匡庭生也跟着皱起眉头,在他的印象中,虽然道观中男女混居的有,却不像这个玉贞观一样随意。   大多道人和仙姑是隔墙而居,往来也会注意避嫌。   那善水散人见他们起了疑,忙朝元清仙姑使眼色。元清仙姑会意,风情万种地一笑,闪进了后面的屋子。   道观香火看着不旺,但是往来的道人个个面色红润,一看就是衣食不愁。便是道观的一些布置,看着都是新的,毫无破败之相。   若不是冒出一个小姨,赵显都不知道京外还有这样一座道观。不过,此地清静,远离人烟,倒不失为一个清心修行的好场地。   「两位小居士,你们随贫道来。」   善水散人招呼着他们,去到旁边的宝殿。殿中供奉着元始天尊,供案上摆着瓜果,香炉中燃着香。   他们各自接过善水散人递过来的香,在香烛的火上点着,插进香炉之中,香气弥漫开来。   匡庭生仔细嗅了一下,觉得香味有些奇怪,抬头一看,正看到善水散人脸上奇怪的笑意。那笑令人极不舒服,带着淫邪。   他心道不好,头开始发昏。转头一看,赵显已经有些站不住,他扶着赵显,欲冲出宝殿。   此时,宝殿的门从外面关上,善水散人笑得越发的古怪,朝他们走来。   殿内的小门中,走出一位女子,正是那位清仙姑。   赵显意识开始模糊,人已半迷昏过去。   匡庭生自小习武,深谙吸气吐纳之法,迷烟吸得要少一些。他强撑着,从腰间抽出软剑,「你们大胆,可知我是谁,可知他是谁!」   善水散人淫笑着,「你们还能是谁,当然是贫道的小心肝儿。贫道一看你这小脸,三魂七魄都飞了出去。」   匡庭生本就头晕,闻言心中犯恶。   这什么修道的散人,分明是个禽兽。若是他真的落到对方的手中,只怕不光是身份揭穿,而且还要…   那样污秽的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师弟真是好福气,这两个小雏儿看着倒真是让人心痒。可惜没有大个几岁,若不然师姐我也能尝个鲜。」   元清仙姑说着舔了一唇,眼里泛着桃花,朝匡庭生飞了一个媚眼。   匡庭生头昏得更厉害,眼下他们已经动手,若是表明身份,恐怕他们反倒会起杀心。他看着昏过去的赵显,已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打算。   实在是不敌,唯有一死。他把赵显放在旁边,手握软剑,割破了自己的手。   疼痛来袭,他清明一些,心知拖得越久,越是不利。他提着气,使劲全力挥着剑,朝两人砍去。两人不想他还有力气,忙呼唤同伴。   殿门一开,冲进来好几个人,全都身着道袍,有男有女。新鲜的空气进来,他没有那么昏了。这些道人平日里骄奢淫逸,只顾吃喝享乐,哪里是他的对手。   观中居有十位道人,四女六男,全部围了上来。   他大开四方,打斗间发带散开,黑发倾泄而下,越发显得容色倾城。那善水散人看得发痴,如此上等的货色,居然不能立马享用,恨得捶胸顿足。   本以为美人儿只会些花招式,没想到看着瘦弱,却是个真正的练家子。   元清仙姑乍一看散着发的匡庭生,惊呼着,「这…莫不是一个雌儿!」   匡庭生一听,心道不好,眼里带出浓浓的杀气。   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 第55章 失神   善水散人的眼睛迸发出淫光,他喜爱貌美的童子,但更爱颜色娇好的幼女。这少年雌雄莫辩,最是得他的心。   这么一块到手的肥肉,可千万不能跑了!   「把门关上!」   他大喝一声,一个道士听命,上前去关门。   道士们皆是服过药的,迷香对他们毫无作用。但于匡庭生和赵显则不同,门若是关上,香气散不去,他们迟早会昏过去。   匡庭生快速地看一眼角落里的赵显,赵显似乎也清醒一些,晃着头想站起来,却一副无力的模样,半天直不起身。好不容易站起来,很快又软下去。   几个道士缠着过来,匡庭生狠下心,趁门未关上,人如利箭般冲了出去。   一到殿外,他脑子逐渐清明。并非他故意丢下赵显,而是刚才情形,若是他不及时出来,只怕他和贤王一个都逃不掉。   那些道士仙姑见他出来,都跟着出门,包围着他。   「美人儿,你莫要挣扎。无论你是男是女,只要是入了我们的道,与贫道一起双修,贫道保管你日日快活似神仙,天天盼着与贫道一起成仙。」善水散人淫邪地笑着,一步步朝他走近。   其余几个道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兵器,呈包抄之势。   「小爷我堂堂男儿,岂能受如此羞辱!」   匡庭生说着,缓缓地匀着气,挥着软剑一个直刺,朝最近的一个道士刺过去。   宝殿的门开着,里面的赵显慢慢恢复力气,抚着墙站了起来。刚才元清仙姑的那声惊呼他听到了,心里疑惑着。   来不及细想,就听到外面的争斗声,他急忙出门。   因为身体还有些发软,险些跌倒,一想到师兄孤心奋战,心急如焚。   他冲出殿外,看到外面的场景,惊愕着。   匡庭生慢慢地回头,面无表情。   十一岁的少年,雌雄难辩。青丝散在肩上,玉白的肌肤,出尘的五官。仅是那一瞥,宛若惊鸿。很快他就回过头去,招招剑指道士们,身形如风驰电掣,变幻无穷。   随着他一个狠刺,一位道士应声而倒,胸口的血喷涌而出。其他的人似乎被震住,一时间都不敢近身。   匡庭生的手中,长剑滴血。   此时的少年,犹如地狱归来的修罗,俊美无情。   赵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这种震撼人心的美令他久久回不了神,他的眼中只有那绝美出尘的人。   他年纪还小,不知道这种情绪意味着什么。   「你还看什么,赶紧上啊!」   匡庭生见赵显在发呆,忙急着吼道。这一声吼,把赵显的心魂吼回正位。连忙抄起那死去道士丢下的剑,与他靠背相立。   四个仙姑明显受到了惊吓,尖叫着,慌乱地四散逃去。   「一个都不能走!」   匡庭生喊着,再起杀招。他招招狠辣,两剑就刺死了另一个道士。其余的道人见势不妙,也想逃下山。   那元清仙姑已溜到后面,想从后山逃走。   善水散人淫相变为阴狠,他真没有料到两个美人如此棘手。若是早知他们功夫了得,他就不会用普通的迷香,而是用更万全的法子得手。   赵显已追上几位仙姑,下手利落,招招毙命。除了元清仙姑,其余的几人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公子,奴家实在是被逼的…」元清仙姑看到同伴们的死状,心惊胆战着,跪地求饶。她挤出两滴眼泪,做作道:「公子,奴家原是好人家的女子,无奈被这些道士抢上山…」   「呸!」   赵显啐一口,亏她有脸说什么抢上山。她明明就是有名有号的仙姑,怎么就变成被强抢的民妇,真当他年纪小好唬弄不成。   「好个不要脸的妇人,你与那善水散人分明是一伙的。你们狼狈为奸,平日里必定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今日本…公子就要为民除害!」   他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剑。   元清一边躲着,一边暗恨。恨这毛头小子太过年幼,还不解风情。若是碰到成年的男子,她只消婉转吟啼,男子定会怜香惜玉,放她一条生路。   「公子,奴家真的没有乱说,奴家真是被逼迫的。」   她眼珠子乱转着,看向另一边。   那边,匡庭生又解决掉三个道士,唯剩善水散人。善水散人已顾不上什么美色,一心只想活命。   他眼见不妙,撒开腿就跑。   还未跑到后面的一间屋子,就被追上来的匡庭生从后背一剑穿心。   元清仙姑看得目眦欲裂,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六个道士三个仙姑全部毙命。   匡庭生提着剑,立在当中,剑尖还在淌着血。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一下就杀了六个人。这些人若是不死,死的就是自己。   少年紧咬着牙关,虎口处生疼。   凌厉的眼神一扫,看到赵显与元清仙姑。   赵显片刻的犹豫是因为这位仙姑是小姨的师父,他若是杀死她,只怕外祖母那里不好交待。可一想到这道观的风气,他又有些不肯定小姨是不是在此地长大的。   元清看出了他的迟疑,哭得越发的凄楚,「公子…奴家真的没有说谎。奴家真是被强逼上山的,那善水散人无恶不作,用奴家家人的性命相威胁,奴家不得不从…」   「胡说!」匡庭生走过来,「你一个道姑,自称什么奴家?助纣为虐,沾污道家的清名。还好意思喊冤,就让我送你去阎王爷那里,让他来定断定断!」   「慢着…姑…」   那个娘字未出口,剑已刺进她的胸口。匡庭生剑身一抽,她应声倒地,气绝身亡。   「这样的人该死!」   匡庭生收剑,冷冷地道。   「没错!」赵显点头,若不是师兄警醒,只怕他堂堂的王爷就会沦为淫道们的玩物。他虽年纪不大,然人心难测。身为皇子,他知道世间所有不堪的阴私。   皇家最无情,他没有害人之心,但必须要有防人之心。   匡庭生的发还是散着,脸上全是肃杀。冰雪般的容颜,紧抿的红唇,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沉沦。   赵显看得有些呆,喃喃,「师兄真美,怪不得会有人误认为你是女子。」   一句话,倒是让匡庭生松了一口气,严肃道:「我乃堂堂男儿,殿下以后万不可说如此的话。」   「哦。」赵显应着,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可是一想到自己与师兄一起,肃清了这样一个道观,他又有些高兴起来。自己第一次独自解决危机,第一次杀人,都是和师兄在一块。   他和师兄,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匡庭生从衣袍的下摆撕下一条布,将发束起。   山林静止,偶尔听见鸟鸣声。两人正欲离开,耳畔隐约听到呼救声,匡庭生眉色一凝,仔细聆听着。赵显的脸色跟着认真起来,跟他一起,循声找去。   声音是从道观最后面的一间屋子传出来的,推开门后,空无一人。   这间屋子像一个起居室,里面桌椅床铺一应俱全。桌上还有未撤去的饭菜,虽是残羹冷盘,却能看出厚重的油水。   其中一个盘子里还有一块红烧肉,泛着油光。另有未饮尽的酒盅,散发着酒味。   「咚咚」   像是有人在拍着床底,伴随着求救声。   两人对视一眼,走近那个床铺。匡庭生一把掀开被褥,露出床板。床板之下,有一个被绑着的少女,衣衫零乱,露出大片白晳的肌肤,上面还有青紫的痕迹。   他快速转过头,赵显同样侧过身子。   许是屋子里的道士走得急,仅把女子胡乱塞进床底,并未堵住她的嘴。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听到她的呼救声,发现这里。   仔细一想,那些淫道连他们都敢下手,可见平日里常做此等勾当,道观还有其他被迷晕的人不足为奇。   「求两位公子救救小女,你们放心,小女必不会赖上…小女落进恶人手中,名节尽失,只求保得一命,以后青灯古佛…」   那女子说着,低低地啜泣起来。   匡庭生又撕下一块布,蒙住双眼,转身替那女子松绑,嘴里说着得罪。   女子得救,理好衣裙,轻声道:「公子,您可以扯下布了。」   他依言,这才敢正面直视女子。赵显亦同时转身,问道:「你是哪里人氏,怎么会落入这些人的手中?」   女子看着年纪不大,长相清丽。她梳着双髻,最多不过十五岁。闻言泪珠子成串地滚下来,咬着唇,「回小公子的话,小女姓卫名青英,是京中人氏,家父乃翰林院的编修。」   「卫编修?」赵显皱起眉头,这不是与小姨议亲的人吗?   成冰兰年已二十五,虽是未嫁之身,可年纪确实大了些。想嫁未婚男子是不太可能,只能选择做别人的填房继室。   范氏左挑右选,看中了卫编修。卫编修发妻早亡,膝下唯有一女。成冰兰嫁过去,虽是继母,却没有继子。   且卫编修上无父母,家中清静。是以,范氏愿意下嫁女儿。   赵显心下怀疑,面上却不显。   「你怎么独自一人进山?」问话的是匡庭生。   卫青英苦笑一声,「实不相瞒,小女原本是约好与人同行,谁知那人临时有事,小女只好一人进山。陪同我进观的丫环不知…」   她说着,眼泪重新滑落。   「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青英愿削发为尼,日夜替两位恩人祈福。」   女子失了名节,除了一死,只能出家。   匡庭生定定地看着她,「卫姑娘,道观中的恶人已被我与师弟灭口,世间再无人知道你的遭遇,你大可以归家。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法子解决。」   卫青英泪流满面,闻言摇头,「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别人兴许能瞒得过去,但害我的人…」   「我与师弟会替你做证,说我们是在山间救的你,你迷了路。」   「可以吗?」卫青英抬起头,看着他。   他点点头,看了一眼赵显。赵显表情凝重,跟着点头。   「多谢二位恩公!」   卫青英盈身跪下,泣不成声。自小失恃,她与父亲相依为命长大。在家里,她是大小姐,管着下人婆子,虽然父亲俸禄不多,但好歹衣食无忧。   变量就在前段时间,成国公府看中了父亲,欲将成七小姐下嫁。   父亲左右为难,以家有幼女为由,没有应诺。   成七小姐毫不介意,频频对自己示好。她想着,再过几年自己总要嫁人,留下父亲一人,身边没个贴心人,终是可怜。   她有心与成七小姐交好,互通来往。   父亲见她松口,有些意动。   成七小姐告诉她,说京外的玉贞寺香火极灵。但有所求,必会应验。她想着父亲最近身体有些不适,便想来求一个平安。   于是便约好,与对方一起来玉贞观。临行之前,成七小姐脱不开身,她只好带着丫头进山。   谁成想到,玉贞观居然是藏污纳垢之地。   成七小姐一直养在观中,焉能不知?   她失节事小,不能嫁人也罢,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娶进那样一位心思恶毒的女子。她一定要阻止成七嫁进家门,防止她祸害他们卫家。   「举手之劳,若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可来匡家寻我。」   匡庭生本是冷漠的人,这话说出来,不说是卫青英吃惊,便是赵显,都大感意外。卫青英吃惊的是他的身份,早就听闻匡家少爷长相出色,没想到居然如此俊美。赵显意外的是师兄从来不是多事之人,怎么会对卫青英另眼相看。   「多谢匡公子。」   赵显没有表明身份,以卫青英的聪慧,已猜出他的身份。匡公子为人冷清,在京中并无好友,唯与一人相交甚笃。   那就是贤王。   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赵显,心里打着鼓。   成七是贤王的小姨,贤王会不会?   赵显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本王不会与任何人提及。」   他表明身份,又许了诺,卫青英放下心来。想到自己的遭遇,心情低落,垂着头。猛然像是想到什么,急道:「殿下,匡公子,昨日我隐约听到他们说话,好像观中还藏着其他人。」   匡庭生眼一冷,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你可知道,那些人被藏在哪里?」   卫青英摇着头,「我被迷晕,听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什么地宫。」   地宫?   匡庭生与赵显交汇一下眼神,「我们分头去找。」   道观的门口,几个侍卫疾步上来,一看到躺在地上的道士尸首,心紧了又紧。殿下会不会出什么事?   若是殿下有事,便是赔上他们的性命都不能赎罪。   赵显听到有人喊,辩出自己侍卫的声音,惊喜道:「师兄,让他们一起找吧。」   匡庭生点头,三人走出去。   侍卫们看到完好无损的赵显,个个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属下等来迟,请殿下恕罪。」   赵显冷着脸,今日的事情不怪他们。是他没有带人出门,又一时情急出了城。「你们先起来,赶紧帮忙找找,看看道观之中还有什么暗道密室。」   侍卫们听命,分头找起来。   卫青英与他们一起,也帮忙寻找。   很快,一个侍卫发现一间屋子有密道。那屋子看样子是善水散人的住处,柜子移开,露出一道暗门。   侍卫领头,从暗门下去,其他的人跟上。   还未到底,就见前面有光亮,还有人语。   「真人…」   一位仅着薄纱,内里红色肚兜的女子飞奔过来。见到他们,尖叫一声,转身跑回去。   他们跟着进去,就见里面别有洞天。   暗室很大,难怪要叫地宫。一个个纱帐罩着的大床隔开着,像一座座红房子。每个房子里都有人,五个同样衣不蔽体的女子。   「你们是谁?」那位最先出现的女子抖着声问道。   「我正要问你们,你们又是谁?」   那女子昂着头,骄傲地道:「我们是真人的道侣,与真人一起双修,将来要得道成仙。」   「愚昧!」   匡庭生喝着,这些女子明显就是被善水散人所惑,甘愿当他的玩物。修道之人不善心渡人,反而心存害人之心,存于道观之中,还敢妄想成仙?   「你们私闯地宫,真人知道必会惩罚你们的。」另一个女子斥责着他们,摆出一个娇媚的姿态。   「走!」   匡庭生说着,带头离开。   这些女子,爱走不走。   五个女子迟疑地跟上来,一直跟着他们出了地宫,见到外面的光亮,都伸手挡住眼睛。看样子,她们在地宫里呆的时日不短。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真人呢?」   匡庭生不理他们,走到屋外,猛然停住脚步。   不对!   地宫里关着的人是心甘情愿的,那么那些抵死不从的人去了哪里?善水散人性喜少男少女,被强行掳来的人又被关在哪里?   他微眯起眼,对赵显的侍卫们道:「你们再仔细找,此地应该不止一处密室。」   那些侍卫看了赵显一眼,见赵显点头,领命四散去找。 第56章 处置   那几位女子,衣着露骨却丝毫不以为意,她们见无人管,便偷偷摸摸地往前面跑去。不大一会儿,就听到她们凄厉的尖叫声。   匡庭生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她们瞧见也好,那什么真人?不过是个死人!   如此污浊不堪的人,还想成仙,真是可笑!不知她们看到横死地上的善水散人,还信不信那双修成仙的鬼话?   侍卫们动作很快,随着他们的仔细挨屋搜寻,果真寻到了四个十几岁的少年。三男一女,都是细幼的模样,惊恐的眼神,畏缩的身子,抖如落叶。   另外还在一间柴房中找到被捆的人,是一位十几岁丫环装扮的姑娘,长相普通身材壮实。   「小姐!」   那丫头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期间还摔了一跤,爬起来接着跑,好大一会儿才到了卫青英的面前。   「小桑,你有没有事?」卫青英认出来人,一把扶起她。   名叫小桑的丫头摇着头,看到小姐无事,心里才算是踏实。   昨日她和小姐两人正在观殿中添着香,不知何故竟然晕了过去。待她清醒后,发现自己被绑在一间柴屋中,而小姐不见踪影。   她想呼救,无奈嘴被堵着。   从昨日到现在,她滴水未进。柴房外面没有人守着,偶尔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是说她长相粗陋,实在是不堪,还说要把她卖得远远的。   她的心是紧了又紧,小姐长相清丽,不知这些人把小姐弄去了哪里?   一直到刚才,那些侍卫找到她。此时见到小姐,她不由得哭了起来。怨自己大意,恨贼人大胆,居然敢在道观之中意图不轨。   她一夜未进水米,唇还裂着。这一哭,唇中就起了血丝,看着有些凄惨。   赵显朝一个侍卫使眼色,那侍卫取出一个水袋递到小桑的面前。小桑感激接过,喝了半袋,终于缓了来。   卫青英低声朝赵显道谢。   她虽然吃了一些东西,可一夜的遭遇…如此想着,身形有些站不住。不由得悲从中来,恨不得痛哭一场,偏还要强忍着。只能死咬着唇,哀然而立。   「别哭了,你们小姐无事。我与师弟二人在山中遇到逃出道观的卫小姐,她除了衣裙被树枝勾烂,并无大碍。那些修行的道士,私下行龌龊之事,天理难容!」   匡庭生轻描淡写地说着,几句就撇清了她的清白。   她投去感激的眼神,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匡公子大恩,她无以为报。若是将来匡公子有用得着她的一天,便是赴汤蹈火,她都愿意。   「小姐没事就好,否则小桑…」小桑说着,终于是止住泪水。四下看去,没有看到一个道士,惊问:「小姐,难不成是道观中的道士害人?」   卫青英点着头,眼神沉沉。   小桑明白过来,唾了一口,「这些该死的畜牲,也不怕天尊责怪,让他们死后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时,刚才到前面去的几位女子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个个花容失色,面上惨白。真人趴在地上,后背血红一片,看上去气绝多时。   若是真人已死,她们怎么办?   小桑一见她们的穿著,不由得就皱起了眉头,挡在卫青英的前面。「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穿得如此有伤风化?」   那几个女子不理会小桑,眼神直直地看向匡庭生和赵显。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道观行凶,还杀了我们的真人…你们且等着,天尊不会放过你们的,一定会对你们施以严惩,替真人报仇!」   说这话的是在地宫中最先发现的女人,她似乎是五位女子之首。   「真人?亏你们说得出口,一个淫道。占山为王,还建有地宫,欺骗你们这些女子。让你们心甘情愿成为他的玩物,这样的人天尊若是知道,必会严惩!」   匡庭生淡淡地说着,眼神未多看她们一眼。   侍卫们差不多已搜完整个道观,全部聚齐过来,立在赵显的身后。赵显脸色鲜有的严肃,眼神看向自己的师兄,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匡庭生把那几位后搜寻出来的半大孩子叫上前,一一问过话。其中那名少女是京外人氏,在集市上与家人走散,被拐卖到京中,善水散人从别人手上将她买来。   而另外三个少年,全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因为长相不俗,被留心的善水散人发现,骗进道观中。   善水散人喜好美色,却颇有些心机。京中的那些人,他是不敢碰的。今日若不是匡庭生实在是貌美,加上他探话得知他们不是京中人士。恐怕借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对他们起心。   怪只怪他欲望熏心,迟早要遭报应。   那少女一直低着头,心里知道最近几日的遭遇意味着什么。家是不能再回去的,没得让别人指指点点,说尽闲话。   再说,她家境贫寒,便是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前程。   自己长得好,在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镇子上的富户老爷还想纳她为妾,若不是那家的太太不同意,只怕她现在已在大宅子里吃香喝辣。   眼前的两位公子都是贵人,若是能跟着他们,怎么着也比回去强。   虽然她贞洁没了,可是她还有美貌。再加上纳妾纳色,其它的应该男人们不太会在意。她村子里的寡妇都能被大户人家的老爷看中,何况她还如此年轻。   眼前的公子长得实在是好看,她若是能跟着他,与他常年相伴。等到几年后,公子要收房,她是最有可能的。   如此想着,心生憧憬。   她跪在匡庭生的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恩公大恩,小女无以为报,愿今生做牛做马,报答恩公的大义。」   且不论她是真心报恩与否,匡庭生都不可能收容她。   匡庭生倒是没有说什么,赵显脸色立马变了。   他最烦别人打扰师兄,师兄性子冷清,身边若是多了这么一位丫头,不知别人会如何说师兄。再者,他一想到这丫头或是对师兄存了其它的心思,就浑身不舒服。   「你们几人,若是真无去处,本王倒是可以安排。」   那跪在地上的少女一听他自称本王,惊得面色煞白。她嚅着嘴唇,这位小公子是王爷?那么面前的公子又是谁?   她的心「咚咚」地跳着,伏着身子,连连磕头。   「你们可愿意追随本王?」赵显年纪虽不大,一旦表明身份,不知不觉中就带着王者的气势。   那三个少年一听,哪有不愿的。他们原本就是流离失所之人,又被那淫道给…若是浪迹市井,谁知还会有什么厄运等着他们。   他们虽小,也知京中有几处小倌馆。要是还有其他的有心之人觊觎他们的长相,恐怕他们以后的命运会更不堪。   听到赵显的招安,几人连忙跪下来,口里称着主子。   唯有那少女,还在犹豫着。她是女子,什么侍卫的活,她不想做。要做,她也愿意做一个丫头,侍候公子。   「不如你就跟着我吧,我家中正缺人手。」卫青英看一眼冷着脸的匡庭生,对那女子道。   「这…」少女迟疑着,侍候姑娘哪有侍候公子好。   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匡庭生不由得沉了脸。   赵显冷哼着,「主子们的事情,哪里由得了你挑三拣四?你若是不愿意,本王倒是可以派人送你回家。」   「不…英儿愿意。」   「我们小姐闺名有英,要是你愿意留在我们卫府,名字不能犯小姐的忌讳。」小桑眼神有些凌厉,这叫英儿的姑娘一看就是不老实的。小姐是替匡公子解围,若不然谁会搭理她。   英儿委屈地低头。   所有人都冷了脸,卫青英面色也不太好看,「你若是愿意跟着我,就叫香儿吧。」   英儿想了半天,可怜地应着,「那…我就叫香儿吧。」   「什么我?你要自称奴婢。」小桑纠正着她,她猛地抬头,可怜兮兮地看一眼匡庭生,委屈地应了。   「王爷,奴家也愿意追随您。」那五人之中的其中一位女子道,软着身子就要靠前来。   她想得倒是好,小公子既然是王爷,那就是陛下的儿子。她只要住进王府,以后自会结识其他的达官贵人。   真人已死,她总得为自己打算。   赵显眼一冷,杀气腾腾地看着不知死活的女子。她自以为是什么?一个下贱的女子,居然敢有非分之想。   他未出声,身后的侍卫们手已握在剑柄上。只待王爷一声令下,便结果这不知死活的女子性命。   「我们都是真人的爱侣,怎么能堕入红尘之中,污了道人的仙名?」厉喝出声的是领头的女子,说着人就上前,一把将跪在赵显前面的女子扯起来。   「真人必是已得道成仙,身为他的道侣,我们自当追随!」   她自以为激昂地说着,若不是身上的薄纱轻到透明,里面的肚兜上的绣花都清晰可见,只怕匡庭生都要信了她与善水散人是真正寻仙问道的道侣。   「你们自便。」他冷冷地说着,和赵显对视一眼。   一行人便要出山,只把先前想跟去的那个女子急得跳脚。   宝殿外面,那些尸体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引来了不少山中的牛蝇,嗡嗡地围着乱飞。地上血迹斑斑,与尘土混在一起,已干涸成紫红色。   「殿下,要清理吗?」   一个侍卫问赵显,清理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毁尸灭迹,当场焚烧掩埋。   「不,带回京中,交给顺天府,以修道之名,行山匪之事为罪名,让顺天府记录在案。」赵显吩咐完,看向匡庭生。   匡庭生点头,一下子灭了整个道观,哪里能一掩了之。   「殿下英明。」   赵显听到他的肯定,严肃的表情有些崩不住。到底还是个九岁的少年,得到师兄的的称赞,脸上露出些许兴奋之色。   那些侍卫领命,开始收殓尸首。   后面的五位跑出来,却是为首的那个女子不知从哪里寻到剑,在追杀另外几个。   「公子,救救奴家…」   那原先想追随赵显的女子说着,就要冲过来。   「你们违背道义,真人…」为首的女子转头看到死在地上的善水散人,丢下剑跑过去。或许是真有些感情,居然嘤嘤地哭起来。   跑到赵显面前的女子被侍卫们拦住。   她们与解救出来的少年少女不同,她们是心甘情愿跟随善水散人,甘愿成为他的玩物。这样的人,谁都不愿意沾惹。   「把她们带上,送到顺天府。」   赵显一句话,便决定了她们的命运。至于到了顺天府,府尹如何问询,如何处置那与他们无关。   几位女子一听要进官衙,开始往后退。   侍卫们哪里由得她们,几下便把她们制住,绑在一起。准备与十具尸体一起,送到顺天府衙处。   任凭她们如何哭喊,下山的一行人都充耳不闻。   下山后,进入大道,卫青英便与他们告别。匡庭生和赵显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之中。   少年如玉,英姿飒爽。   两匹骏马,一红一白,相得益彰。   卫青英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竟恍惚生出错觉。觉得他们二人真是般配,就像天造地设出来的一样。一人着黑,一人穿白,黑白原是天地二色,却相辅相成。   「小姐,我们回去吧。」小桑看着王爷留下来护送他们的两个侍卫,心道王爷真是心细。   那改名叫香儿的丫头跟着她们去到卫府,卫编修一直以为女儿去到道观住了一宿,半点没有怀疑。   卫青英看到若无其事的父亲,心里有些酸涩,有些委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挤着笑意唤了一声父亲。   「英儿回来了,一路可还顺利?这位是……?」   卫编修三十有四,一身的儒雅之气,看着就像二十七八的男子。他身量清瘦修长,长相斯文,莫怪范氏能一眼相中他。   香儿已经知了人事,刚刚错过尊贵的公子,现在看到如此年轻的卫编修,不由得改变主意。「奴婢香儿,见过老爷。」   「香儿?」卫编修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卫青英面如寒霜,若不是为匡公子解围,她哪里愿意带回这个香儿。可是让香儿这样的污浊之物去亵渎恩公,她做不到。   「这是女儿在路上救下的人,女儿怜她无家可归,故而带回家中。小桑,你带香儿下去,让王妈妈安排活计。」   小桑早就看香儿不顺眼,斜眼看着对方,「走吧。」   香儿依依不舍地跟着下去,不停地回头看着卫编修。   卫编修的眉头皱得更紧,女儿救下的这位少女怎么如此不规矩。英儿到底单纯,虽然在内宅中看着能干,一旦步入尘世,还是不够精明。   「英儿,这香儿不妥,早些送走的好。」   「女儿知道,先不急。父亲,英儿有些乏累…」   卫编修看她确实精神有些不太好,忙道:「那你赶紧回屋歇着吧,成七小姐没能陪你一起去,还特意来向为父赔不是。你这孩子,怎么要在观中住上一日都未与为父讲明,害得为父担心不已。若不是成七小姐说明,为父差点就出城去寻你了。」   卫青英听到父亲如此说,刚才的酸涩委屈全部散去。手紧紧地掐着,指甲掐进手心,隐隐泛起血腥气。   原来如此。   她就说自己一夜未归,父亲居然能安心呆在家中半点不急。却原来是成七捣的鬼!   成七嫌自己碍事,竟然想用那样阴毒的法子弄死自己。她偏不能让对方如愿,她之所以没有羞愤自尽,还要苟活于世,就是要阻止成七的阴谋得逞。   「父亲,其实女儿此行有些波折。」   「什么波折?」卫编修上下打量着女儿,惊问道。   卫青英强忍着泪意,指了指书房,与自己的父亲进去后关上门。把寺中的事情道来,当然是隐去自己的遭遇,只说自己挣扎逃出,遇到匡公子与贤王殿下。   「父亲,若是女儿记得不差,成七小姐是此前一直养在玉贞观。而且也是她提议去玉贞观中进香,要不然女儿都不知道那道观在何处。您说,道观中的污秽,她究竟知不知道?」   卫编修原本斯文的脸上带着薄怒,他真不知道女儿不过是进山上香,居然能遇险。要是英儿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对亡故的发妻交待。   成七小姐到底是不是存心…   他有些动摇,非要说成七小姐毫不知情,他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要是成七小姐是知情的,且不说她在寺中的事情,便说她的品性就值得怀疑。自己初时拒婚,就是以英儿为由,成七莫不是因此才心生恼恨,所以想加害英儿。   自己差点就害死女儿!   「英儿,你放心,无论她是不是知情的,为父都决心不再另娶!」   他心生愧疚,做出决定。   卫青英瞬间泪奔,不顾自小知道的规矩,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卫编修以为她是吓坏了,迟疑半晌,手伸出抚在她的背上,「英儿莫怕,有父亲在。父亲一定不会让我的英儿受半点的委屈。」   她的哭声更大,肝肠寸断。   成七…已经毁了她!   她一定不能放过对方,她要让成七付出该有的代价! 第57章 甜汤   此时的成七,穿着道服,正斜靠在锦绣软榻上。屋子里没有别人,她妆容精致,嘴角至始至终都挂着笑意。   神色微邪,眉眼轻佻。   榻上有一方小桌,桌上摆放着茶具。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慢慢地摆弄着茶具,一时间茶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醒心凝神。   茶水二遍后,她端起一杯,缓缓送到唇边。闭目嗅闻,脸上全是享受之色。   突然,门从外面推开。阴沉着脸的范氏一人进来,看到她此时的模样,眼前阵阵发黑。如此装扮,哪里像个修行问道的人。   道袍不像道袍,把胸前勒得紧紧的。她身子斜靠着,描眉画眼,极尽风流媚惑之态。这般模样,范氏几乎是立刻就信了那玉贞观是淫窟的说法。   玉贞观的事情虽上报顺天府,但其中真正的原由已压着不外传。只说观中道士占山为王,行抢匪之事,被贤王殿下撞破。   「娘,您怎么来了?」成冰兰坐直身体,替她斟满一杯,双手奉上。   范氏始终不愿相信是自己把女儿送进淫窟的,当初选中玉贞观,就是因为玉贞观地方隐蔽,离京中不远。   谁能想到居然是那样的污秽之地。   这些年,女儿有没有…   「今日顺天府破了一件案子,说是京外有座道观打着修行的名号,实则干些山匪之事。道观中的人拦路抢劫,不想竟碰到贤王殿下,所有道士当场伏诛。」   她接过成冰兰奉上的茶,坐到对面。   成冰兰眼睛一亮,尔后瞳孔猛缩。   都死了?   那些人全部都死了,善水散人,元清仙姑,难道真的全部被杀?到底是老天有眼,他们死得好,死得真是太好了!   范氏紧盯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心不由得往下沉。   「你知道母亲说的是哪家道观?」   成冰兰笑意加深,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浮现讥讽。良久,眼珠子转开,扬了一下眉,神情变得很是怪异。   「女儿哪里知道,母亲不会想告诉女儿,那座道观刚好是玉贞观吧?」   「正是。」范氏心沉到谷底,语气艰涩,充满愧疚。   「那么母亲巴巴地来和女儿说此事,不会是想问,女儿当时在观中有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对吗?」成冰兰的语气有些尖锐,声音刺耳。   范氏艰难地点着头,虽然她不想听到残酷的回答,但事情到底如何,她一定要问清楚。若是不了解实情,她如何应对?   成冰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到眼里出现水气,泛着泪光。好半晌,才止住笑,泪眼朦胧中隐含着恨意,「母亲送女儿上山时,难道没有打听清楚吗?玉贞观是个什么样的道观,女儿以为母亲一直清清楚楚呢?」   「你…当时情急,母亲并未仔细打听…难不成你…」   「我怎么样?母亲倒是说啊!」成冰兰变了一个脸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满脸的嘲弄。   当初为了给大姐让路,母亲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问都不问清楚,就把自己送进玉贞观。为什么?她是成家嫡出的女儿,为什么就可以被家人随意抛弃?   自己到观中后,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为了瞒人耳目,母亲是转了几道手才把自己送过去的,道观中的道士不知自己的真正身份。   起先,他们还对自己有些忌惮。后来发现根本没有人来探望自己,才开始慢慢放肆起来。   有一天,她无意之中撞破善水与元清的丑事。   不想他们为了让自己保守秘密,不惜给自己下药。   虽然他们有所顾忌没有行到最后一步,可善水为人恶心,自有各种玩弄女人的法子。她醒来后,木已成舟。   她闹过,甚至差点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份,却被元清一句可以让她无声无息消失的话给唬住。她知道,元清不是说着玩的。她曾亲眼见过不服从善水散人摆布的女子最后下场,不是埋尸在深山老林,就是被卖到荒蛮之地。   没有人能救她,她只有屈服他们的淫威。   从那以后,她便被他们带进万丈深渊。十年来,她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污秽之事,倒是慢慢摸出一些门道,渐渐能享受其中。   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自小受过的教养告诉她,在道观中的一切都是为世俗所不能容的。她一面沉沦那种快活,一面又在心里唾弃自己。   与此同时,她对所谓的家人是越发的憎恨。要不是他们妄想滔天的富贵,不惜瞒天过海,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田地。   范氏语噎,那话让她身为母亲,如何问得出口?   眼前人是她的幼女,自是疼爱有加,若不是当年事情紧急,她又怎么会送女儿进道观?她看着分开多年的女儿,觉得好陌生。   自打女儿被接回来,些许小任性,她都能忍。   如今这样的神态举止,哪里还像一个世家闺秀?   至于像什么,她不齿提及。   「冰兰,您告诉母亲,玉贞观那些恶道的所做所为,你是不知情的…」   「哈哈…哈哈…母亲您天真!」成冰兰兀地笑起来,笑声尖利。   都到这个时候,母亲还在自欺欺人。   「母亲,什么抢家劫舍,我倒是真不知情…但是其它的…」她故意拉长音调,倾刻间变得阴狠扭曲的面容把范氏看得心惊,脸上的肉都开始抽搐。   「其它的?」   范氏呢喃着,贤王殿下虽然说得隐晦,自己却是听得明白。所谓的道观,掩在修行成道的表面下,是暗行那男盗女娼之事。   「冰兰,你…」   「我当然知道其它的事情,托您的福,这么多年来,我活得生不如死!您说,我不应该有恨吗?我不应该让那些阻碍我的人…也尝尝那样的滋味吗?」   说完,她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   哭声幽怨,惨凄凄的。   范氏刚才被她的样子吓呆,现在又被她哭声弄得心酸不已。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得知她在道观中居然…此事还是自己一手促成的,范氏哪能不内疚?   「我的傻姑娘…你怎么不把事情告诉母亲?」   要是冰兰一回家就把事情告诉她,她自有法子把所有的事情解决。冰兰只图一时痛快,不管不顾,反倒是把自己的丑事揭露出来。   虽然对外掩盖着,顺天府那边也不会过多声张。但京中有些人脉的世家,哪个打探不出来。到时候,冰兰的清白必会受到质疑。   「告诉您?」成冰兰抬起头,脸上挂着泪水,眼底却没有半点伤心。她又露出那种古怪的笑容,看得人毛骨悚然。   「我怎么告诉您呢?您把我丢进那污秽之地不闻不问,只顾着大姐。为了大姐,您可以当我不曾存在过,我又怎么能相信您会不会再一次抛弃我?」   范氏被她问得心里越发的沉痛,嘴唇嚅着,竟是半个字都反驳不了。   当年的事情,她确实没有仔细周全。若是早早谋划,她必定会给冰兰找一个可靠隐蔽的地方。这么多年来,为了怕人起疑,她不敢去探望女儿。   她亏欠了女儿一次,定然不会再有第二次!   「冰兰,是母亲对不起你。你放心,此事绝不会连累你的名声。娘必定给你挑给好人家,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所以你不能再瞒着娘,你到底有没有……?」   「…他们还算有所顾忌,没有取女儿的清白…」   「好,没有就好。母亲心里有数,玉贞观的事情扯不到你的头上。」   「娘…」   成冰兰似是很感动,抱住范氏痛哭起来。范氏看不到她的表情,背着范氏的脸阴狠邪气,眼底竟是带着令人心惊的恨意。   玉贞观的事情多多少少流出一些,有心的人家对于这个名字大多有印象。与此同时,国公府的人出来辟谣。   他们家的七姑娘确实是自小养在道观,但那座道观远在江南,名为玉清观。七姑娘修行时认的师父也不叫元清仙姑,而是叫元贞仙姑。   许是名字有些相似,容易让人混淆。   成国公府的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甚至听说成七姑娘的师父元贞仙姑还要来京中小住。如此一来,大家深信不疑,再无人怀疑玉贞观的事情与成七有关。   消息传到卫青英的耳中,她轻「嗤」一声。虽然早就知道以成国公府的势力,此事怎么也不可能扯出成七。   是以,她宁愿自咽苦水,也没有去顺天府指证成七。   一则是为自己的名声,二则是因为她知道,就凭父亲现在的地位,根本就无法与百年国公府抗衡。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成国公府居然如此手眼通天,短短时日内就能寻到完美的掩盖之法。   她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花绷子,方才一时激动刺破了手指。鲜红的血珠子从指尖冒出来,沾到洁白的软缎上。   「小姐,成七小姐来访。」小桑从外面进来,跑得气喘吁吁。   她还有脸来?   卫青英放下手中的花绷子,冷声道:「请她进来。」   小桑欲言又止,她虽是丫头,却与自家小姐主仆情深。上次进道观的事情,确实是成七小姐一直怂恿的。   小姐差点遭难,都是拜成七小姐所赐。   她忿忿地出去,不大一会儿,便领着成冰兰进来。   「青英,我听说你上次去道观差点出事…心里急得不行,你到底怎么样了?可有受伤?」成冰兰满脸的焦急,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卫青英。   卫青英微微一笑,「我没事,我娘在天上看着,一直保护着我,哪里能让小人得逞。」   「你没事就好,你可不知道,我一听说玉贞观是那么一个地方。急得夜不成寐,食不下咽,生怕你吃亏,那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成冰兰眼神闪烁着,想从卫青英的脸上看出什么。偏生卫青英脸色如常,确实不像是遭遇过…   她倒是命好,还能从善水散人手中逃出来,被贤王殿下所救。为什么自己当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没有人能及时救出自己?   但凡是命好的人,她都痛恨!   「都怪我一心想与你交好,听到有人谈起玉贞观的香火灵验,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你。若是你真的有什么事,我该如何向你父亲交待。」   卫青英略微露出疑惑的眼神,不解地道:「成七姑娘为何要向我父亲交待?」   成七脸色一沉,复恢复常态,露出娇羞之色。她眼神脉脉,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恰当好处地低头,如同垂首的花朵。   若不是卫青英已经知道她的真面目,还真会被她蒙骗过去。   心里有些不齿,成七在那污浊的道观之中长大,必是学到不少勾引男人的手段。只是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全是白瞎。   成七低头间,嘴角勾起笑意。   方才她已瞥见卫编修朝这里走来,说实话,卫编修虽然官位不显,但胜在长了一张好皮相。其他相看的男子,要么是年纪太大了些,要么就是膝下子女太多,都不是良配。   唯有卫编修,若不是有个女儿,堪称完美。   卫编修未进门,卫青英也看到了,忙站起来,高声道:「父亲,女儿屋子里有客人,还请您回避。」   成七嘴角的笑意僵住,阴着脸抬头,看着本应该进来的男子果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院子。   「成七小姐,请您见谅。我父亲是男子,若是让他进来多有不妥。您可能不知道,我父亲对我母亲用情至深。为了怕我母亲泉下不喜,也怕我受委屈,多年来从不曾动过续娶的念头。」   「你父亲正值壮年,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你难道真的忍心?」   卫青英面露苦色,摇头道:「我当然不忍心,前段时间,我想着若是将来有一天自己出了门子,家中唯父亲一人,多有孤寂。所以说服父亲再续娶一房继母,父亲被我磨的无法,有些意动。谁知我进山上香险些遇险,父亲自责不已,觉得是他差点违背诺言所以才遭了祸事。如今我无论再如何劝说,父亲已绝了再娶的心…」   说完,她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成七勾着眼,斜看着她,她垂着眸子,似真的伤心。   想不到那个死鬼人都死了八百年,还能占着卫编修的心。为什么她就碰不到如此痴情的男子?   「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卫家只有你一个姑娘,说句难听的话,你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你真能眼睁睁着看着卫家绝后?你嫁人后,娘家连个兄弟都没有,若是有个什么事,你要倚靠谁?」   卫青英抬头,看着她。   「我为何要嫁人?卫家只有我一个姑娘,卫家的香火自是由我来传承。」   成冰兰听闻此言,眼神猛然变得凌厉,冷笑一声,「卫姑娘是想招赘?」   卫青英有些羞赧,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在此祝卫姑娘能觅得良婿。」   成冰兰说完,冷着脸起身,也不与人道别,径直离开。   卫青英坐着没动,也没有前去相送。   成冰兰出了院子,并没有直接出府,而是转个弯,朝卫编修的住处走去。   卫府不大,唯前院后院。卫青英住在后院,卫编修住在前院。成冰兰来过,自是清楚卫编的屋子是哪间。   她走得急,嘴角一直噙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笑意。   卫编修身边的随从远远看到她,忙去禀报自家大人。卫编修从窗户望去,果然看到疾行而来的成冰兰。   这女子…   他一想到女儿说过的话,眼眸冷下来。那样肮脏之地养大的女子,必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万一她诬赖自己,自己岂不是百口莫辩?   如此想着,他连忙出门,不管成冰兰的呼喊声,狂奔出府。   成冰兰气得跺脚,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吗?   「卫大人…我有话想与你说…」   「成七小姐,卫某是男子,不想误了小姐的清名。」卫编修人已到了门外,才敢回她的话。   她亦跟着出了府,伤心欲绝地看着他。论长相,成冰兰自是美的,加之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媚色,一般的男人鲜能把持得住。   「卫大人,冰兰都能抛却女儿家的矜持,你为何视冰兰如猛兽般避之不及?」   卫编修微微行礼,义正言辞地道:「卫某自小读圣贤书,深知男女大妨要谨记。卫小姐的情意,恕卫某不能受。卫某早年家境贫寒,全靠发妻精打细算,筹得赶考的路费。某入仕后曾起誓,此生不负发妻。谁知她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已先某一步而去。黄泉之下,她还等着某,前两日托梦,怒斥某未照顾好女儿。某醒后深感自责,再一次发誓必不负发妻,永不续娶!」   「好!」路过的一位男子拍着手,「卫大人情深义重,令我等好生敬佩。」   拍掌的男子正是顺天府尹孟大人。   成冰兰认得孟大人,忙作伤心状,依依不舍地坐进轿子里。实则心头大恨,恨不得弄死所有碍眼的人。   卫家门口发生的事情被有心人听去,逢人便学着说起。不到一天的功夫,呆在侯府内宅的郁云慈都听说了。   她暗自无奈,托梦的借口不止她一人想得到。果然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看来庭生的事情还得更加仔细地谋划。   玉贞观发生的事情她虽不知详情,当听说玉贞观中道士行不义之事时,毫不意外。能养出成七那样性子的地方,当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至于成国公府后来说成七是养在江南的玉清观,她半个字都不信。   此时,她站在侯爷的院子里,手中端着一碗甜汤,看着正在练剑的庭生。   庭生自打与她交心后,明显开朗了一些。少年就应该有少年的朝气,整天老成严肃,心里布满阴影,阳光怎么能照得进去?   吃甜食的心情会好一些,故而她备着甜汤,等庭生休息时,正好可以用。   匡庭生已经看到她,一套剑练完,便收剑过来。   「师母…你怎么又来送吃的了,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   「锦儿去了学堂,我呆在屋子里除了睡觉就是发呆,日子颇为无趣。」   匡庭生自是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心下感动她的真心相待。好在有师母,他觉得最近堵在心头的巨石不再如以前一样沉重。   他甚至真的坚信,就算他将来恢复女儿身,也同样可以是匡家的骄傲。   接过甜汤,他站着就喝起来。   不想此时,院门外进来一个人。两边树木成荫,树底下是斑驳的光影。光影投射在他的身上,忽明忽暗。他一身深色的锦袍,黑缎面的靴子。随着坚实的步伐迈近,现出冷沉如水的面容。   景修玄人未走近,就看到他们俩人。   两人面面而立,一人含笑望着,一人低头进食,女子妍丽,少年清俊。   他的眼不自觉眯起来,待看到少年手中的汤碗,凉嗖嗖的眼神像寒风一样刮向那上前来行礼的女子。   「侯爷(师父…」   很好,他们还知道他是丈夫,是师父!   他寒着脸,从她身边飘过。   凉气仿佛自四面八方升起,她不由得浑身一个冷激灵。   望着那坚实修长的背影,暗自琢磨着。   他在生气吗? 第58章 花开   思忖间,修长的身影越过她,在匡庭生的身边略微停顿。   那冰凉凉的眼神盯着少年手中半空的碗,碗里是各色的水果丁,还有白色的糯米圆子。看着沁润,色彩鲜艳又有食欲。   不过是须臾间,他的身形飘移,人已离开两丈开外。   郁云慈心道,侯爷这是何意?   嘴里说着不在意庭生的身份,为何要冷脸相对?难道他不知道冷暴力对一个心性尚未成熟的少年,是最毁灭性的打击吗?   原先她还以为他是个难得的,可以摒弃男女成见,接受庭生的身份,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介意。   「庭生,你师父…你莫要放在心上,千万不能责怪自己。」   匡庭生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说的话。   自打那日揭破身份,他确实怕师父会抛弃自己。近日练功是越发的刻苦,好在师父一如即往,对于那天的事情,半个字都没有再提起。   可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刚才似乎感觉到师父的怨气。   没错,是怨气,尤其是看向自己手中碗时的眼神,分明暗含幽怨。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碗,好像师父刚才就是看着它。   他想,师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师母…我觉得师父…好像饿了…」   什么?   她有些懵,侯爷饿了?   因为饿了,所以气压低。这似乎也说得过去,她沉思着,眼神无意间看向庭生手中的碗。恍惚间,她好像明白过来。   同时亦很是不解,不明白堂堂一个侯爷,若是饿了,为何不让下人准备吃食,反倒是给她甩脸子。   匡庭生低低地叹口气,他有些无语。师母这样一个通透聪慧的人,怎么就看不出来师父真正的心思。   师父分明是见师母对自己关爱有加,心里或许有些不是滋味。   「师母,不如你去给师父准备些吃的?」   郁云慈像是突然醒悟一般,「嗯」声应着,微颦着秀眉,百思不得其解般,低头出了院子,直奔厨房而去。   甜汤煮得不算少,她重新盛了一碗,送到景修玄的书房。   院子里,匡庭生已经不在。   轻叩两下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她推门进去,见那男子正坐在桌案后面,眼眸未抬,专注着手中的兵书。   「侯爷…我今日煮了一些甜汤,您要不要尝一尝?」   男人垂眸看著书,神色冰冷,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心道果然,他确实在生气。   她挤着笑,把汤放在桌上,「侯爷,这汤是我亲手做的,最是止渴润肺,您能否赏脸尝上一尝?」   话音一落,才见他眼睛离开兵书,先是移到她的脸上。她努力展着笑颜,扩大笑意,满脸的讨好。   尔后他的视线下移,盯着那碗甜汤,却仅是看着,动也未动。   她心里没底,寒气猛往身上窜。这男人生气的模样太过冷冽,气压太低,她有些受不住。若是他的气真是因由自己,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侯爷,您在看兵书呢?是不是我打扰您了?」   他眼一眯,这女人仅凭他翻开的页面就能认出兵书,可见最近还是多识了几个字。就不知看书是否像习字一样,进步甚微。   整日上窜下跳,心全用到其它的地方,反而荒废正事。   她对别人的好,是无所图的。   可是她不知人言可畏,别人不知庭生的身份。只会说她一个师母,成天与年少的徒弟纠缠。时间久了,自会传出闲话。   「庭生是男儿。」   简简单的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瞬间让她清醒。他说得没错,在外人眼中,庭生可是男子。她虽是师母,却亦是妙龄女子。   要是有那心思龌龊之人,故意扭曲他们的关系…   「侯爷,多谢您提醒。我知道不妥,下次若是我再想送吃食来给庭生,必是先送到您这里,借您之名,那样别人就不会说三道四。」   他的脸立马黑沉。   敢情他还要沾自己徒弟的光!   她头皮一麻,不知哪句说错,为何他的气场大变,变得比方才还要森寒?   「侯爷…」   「出去!」   冰冷的声音,像是懒得多看她一眼般,他重新捧起书,眼皮不抬。   她到底哪里惹怒他,让他如此喝斥?在这陌生的朝代,唯有他是能帮她的人。他可千万不能不管她,不能把她送回将军府,千万要保证她在古代吃香的喝辣的,安安稳稳地当一位古代贵夫人。   没有他护着,她纵有万贯家财也怕守不住。   「侯爷,可是我做错什么惹您生气?您说出来,我一定改,一直改到您满意为止…」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像被人遗弃的小动物般,就差摇尾巴了。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怒气因何而起,看着她的模样,心莫名就软了。她什么都没有做错,许是自己最近有些心神不宁。   「无事,你先出去。」   他的语气明显软和许多,她心下大安。麻溜地离开他的书房,临走之前还提醒他要喝汤,出门后还贴心地帮他把门关上。   这样讨好他,他总会罩着她吧。她想着,脚步轻快起来。   问过守门的左四,得知庭生已经离开。   左四人长得黑,心眼可是活的。他见夫人有些愣神,心想莫不是夫人觉得无聊?若不然,怎么天天来找匡少爷。   「夫人,园子的西角假山之下,琼花已经结苞,属下猜着或许今夜就会开放。」   她眼睛一亮,琼花即是昙花。   昙花夜开的美丽,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不由得很是心动。真想不到左四看着脸黑,心倒是明亮的。   「多谢你提醒。」   她笑着道谢,左四哪里敢当,憨憨地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归途中,她故意绕去假山处。果然看到左四说起的琼花,深绿的叶子,长长的花茎,花茎顶端是鼓鼓的花苞。   这株琼花种得极妙,像是嵌在假山中。   看花苞的饱满程度,今夜应该就会开放。   回到院子里,檀锦已经下学,小家伙话有些多。零零总总地把学堂发生的事情像倒豆子似的,全部说了个遍。   她含笑听着,时不时地问上两句。   二房的景齐许是被毛辣子给蛰怕了,最近倒是安份。从锦儿的口中,似乎与那叫景佑的孩子走得近。   景佑是那日出来做证的孩子,她不愿意将稚子想的复杂。叮嘱锦儿几句,就由着孩子们自己去判断。   时日一久,人心自会见到。   与檀锦一起用过晚膳,她提议去看琼花。檀锦不知道什么是琼花,她耐心地解释着。一听是夜间才会开放的花朵,小家伙满是好奇。   眼下伏天已过,天气慢慢转凉。夜里露重,她命高氏给锦儿披上轻薄斗篷,自己亦是包裹严实。   假山的旁边,已摆好桌椅。椅子铺着软垫,桌上摆着果脯瓜子和茶水。   夜幕慢慢低垂,采青把桌上的蜡烛点燃。临近的树上,挂着红艳艳的灯笼,在如此清幽的夜里,晕出朦胧的光。   郁云慈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古人常以花设宴,其主要目的当然不是赏花。而是古代娱乐匮乏,便是很小的事情都可以当做聚会的借口。   看个琼花而已,又是摆桌椅,又是挂灯笼,可谓劳师动众。   今夜没有星月,虫鸣声四起。   随着夜色渐深,凉气慢慢袭来。檀锦睁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琼花的花苞。「舅母,它们什么时候会开?」   「大约是子夜前。」   檀锦用力地点头,眼睛没有移开。   郁云慈爱怜地摸着他的头,轻声道:「不必紧盯着它们。」   「锦儿怕错过。」   「不会错过的,它们只要一动,咱们就会看到。」   檀锦这才转动眼睛,可能是有些酸涩,眨了两下。她不禁莞尔,示意他靠在椅子上,轻柔地替他搭上薄毯。   采青与传画立在她的身边,高氏和喜乐都在。   干等着总归是有些无聊,她清了清嗓子,道:「喜乐的家乡可有什么趣事?」   喜乐不想夫人会问到自己,忙走上前,被她制止,「不用拘谨,咱们就随意说说话。不如你们说说各自知道的趣事,咱们凑个乐子。」   「是,夫人。」   几人应着,由喜乐起头,说起家乡的一些事情。   很快,采青和传画及高氏都加入其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没有什么稀奇的,无外乎村里能干的男人猎到猛兽,或是某户人家夜里进蛇之类的事情。但她听得津津有味,脑海中不停勾勒出那样的风土画卷。   檀锦人小,有些熬不住。   小嘴张着,连打了几个哈欠。许是怕她失望,还在拼命强忍。   亥时已过,琼花还没有要开的意思。她命高氏和喜乐带檀锦回去睡觉,自己则再多等一会儿。如此良辰美景,夜色醉人,若是早早歇下,岂不辜负?   她站起身,来回活动四肢。   凉风徐徐,拂在脸带着露气。   突然像是心有所感,她转身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黑影笼罩在夜色中,看不清面容。   她却知道,那人是谁。   「侯爷…」   轻喃间,那黑影走近。   在灯火的照映下,现出冷峻的脸。   「夜深露重,为何还在园子里?」他问着,看着摆好的桌椅以及挂着的灯笼。眼神幽暗深邃,神情高冷难测。   「侯爷,我在赏花。」她说着,指了指那株昙花。   「咦…」   她惊呼着,赶紧跑到花前。只见那花苞外围的花托缓缓绽开,长针般使劲往后翘着。她蹲着身子,鼻间能闻到琼花的清香。   景修玄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修长的身体略微往前倾着,与她离得很近。   采青和传画二人避得远,只敢关注着主子们,不敢上前与夫人一起赏花。   花苞像是轻盈沉睡的少女,慢慢地从梦中醒来。它舒展着身体,抖开层层的羽衣,将最美丽的一面呈现出来。   「你看,它开了!」   她转过头,欢喜地仰着脸。   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越发的俊美,冷峻的脸被灯光染成柔和的暖色。他的视线之中全是她喜悦的容颜,映衬着洁白的琼花,堪称花容月貌。   天幕似黑色的锦锻,高高地挂着。没有明月,没有星光,窥不见一丝光亮。若不是树上有灯笼,桌上有烛火,今夜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   犹如崇岭关的那些个黑夜,他抬头举目,只能看到漆黑一片。   那洁白的花朵还在努力舒展着,似有什么东西从他心里破出,慢慢长出枝芽。这种陌生的情愫,令他有些不知所措,眸色冷凝。   一株琼花上的十几个花苞,开了八个。   八个硕大的花朵像一个个美丽的精灵,静静地伸展着美丽的身姿。   郁云慈腿有些麻,想着应该不会再有其它的花苞开放。她撑起身体,意欲起来。谁知蹲得有些久,身形不稳,往一侧倒去。   倾斜的身体被有力的手托住,几乎是下意识般,景修玄已扶住她。   双臂呈环抱之势,将她圈在怀中。   她的唇从他衣服上擦过,鼻腔中全是他的气息。电光火石间,她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那花开在她的脑海中,一朵接一朵,层层迭迭,很满就形成花海,缤纷绚烂。   「多谢侯爷。」   他的手松开,轻咳一声,「夜里凉,早些歇着吧。」   说完,人利落地转身,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她略有些惆怅,心头有丝丝失落。他倒是走得干脆,当真是半点不解风情,难怪都二十好几还没一个红颜知己。   同时隐约有些窃喜,或许自己还有机会。   「夫人。」   采青上前,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她拉回现实。   她在心里呸自己一口,才刚过几天安稳日子就想东想西。可是…侯爷这样的男子,让人不动心,或许有些难。   自己异世穿越,会不会如昙花一样,一现即逝?   若真是那样,爱情都是奢求。倒不如保持本心,做一个古代看客。   一夜胡思乱想,迷迷糊糊似醒非醒,没有睡踏实。   翌日晨起时,她眼浮肿,面色有些苍白。采青见着,小心询问。她只说夜里赏花略有些兴奋,所以失了觉,命采青给她敷些脂粉。   打扮妥当,用过早膳后百无聊赖地靠在软榻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想抓住些什么,却不敢有所行动。   她幽幽地长叹一口气,伏着身子。   传画进来,神色气愤,「夫人…舅少爷…在门口…」   舅少爷?   她脑子晕沉中,半天才明白是指郁全胜。倾刻间纷乱的思绪全部散去,只余紧紧提着的心。是了,原主有那么多的麻烦还没有清理干净,她为何悲风秋月?   「他有说来做什么吗?」   「奴婢不知…好像舅少爷…喝过酒…」   敢情是喝过酒跑到她面前来耍酒疯,她脸冷着,带着丫头们便出了院子。若不是顾忌名声,将军府的那家人她一个都不想搭理。   偏生古代最难割断的就是血缘亲情。   这该死的血亲!   郁全胜确实喝了不少酒,确实地说是喝了一夜的花酒。此时他靠在侯府的门上,斜着眼,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郁云慈出门一见,眉头紧皱。   这个便宜弟弟前几次明显是书生的模样,虽有些不知所谓,却一直以清高示人。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就变得像个纨绔子弟?   「郁云慈…嗝……你可真是胆肥了。以为嫁进侯府就高枕无忧,得意忘形…嗝…连大姐都敢欺负,真是活得不耐烦…」   「你们是死人吗?怎么能由着少爷喝这么多的酒,还不快扶他回府歇着!」   她朝躲在一边的两个随从喝着,那两个随从才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不敢近身,低声地劝着郁全胜回去。   「本少爷的事情用得着你们几个奴才管…你们…给我滚…」   郁全胜挥着手,一把上前,把她抓住。   「本少爷告诉你,识相的就赶紧把不该得的东西送回娘家。否则…以后你在侯府受了委屈,可别怪我这个娘家弟弟袖手旁观…」   「你个死孩子,这是一个当弟弟的对出嫁的姐姐说的话吗?母亲在家里就是这样教养你的,没大没小,一副败家子的模样。在我面前称什么少爷,有没有一点规矩?」   她说着,半句不提把郁全胜扶进府的话。反正她是无所谓,丢的都是将军府的脸。   「郁云慈…嗝…你看看你的样子,大喊大叫,像个悍妇。你说你全身上下,哪一点配当侯府的夫人,你真以为景侯爷会给你撑腰…省省吧。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明明是我们将军府有恩与他,他偏偏恩将仇报,竟然连自己的岳父都敢弹劾。他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去,给大姐赔不是…跪在母亲面前谢罪,求得她们的谅解…」   「郁少爷,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年有恩于侯府的人,是我的亲娘,原将军夫人。怎么成了将军府?你一个继室之子,不敬嫡母所出的姐姐,还敢在侯府大放阙词让我把生母的嫁妆送给你们,你哪里来的脸?你读的圣贤书全都喂狗了吗?」   郁全胜被她一吼,酒意似乎清醒了一些,脸胀得通红。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男子,上前扶住他,不停地对她道着歉。   「景夫人对不住,郁少爷喝多了些…小生这就扶他回去。」   她眯起眼,认出男子,正是那位与郁霜清订亲的吴公子。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郁全胜如今的样子,她几乎可以肯定是被人故意带坏的。至于那人是谁,当然是面前的这位吴公子。   她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玩味。   郁霜清的这位夫婿,可真是挑得好! 第59章 红珠   郁全胜被吴仲林拉着,脚步虚浮地回到将军府。   府里气氛低迷,两人才进了垂花门,便见精心装扮过的郁霜清一脸喜气地过来,看样子是要出门。   一见两人的模样,面色瞬间大变,阴沉下来。   「胜哥儿,我听你院子里的人说,你一宿未归,这又是去了哪里?」   郁全胜身上沾着的脂粉味混着酒气冲进她的鼻子,她眉头紧皱,不善地看着吴仲林。这个破落户,成天不务正业,常在她面前出现,令人烦不胜为烦。   吴仲林微弓着身体,露出讨好的笑容,「郁大小姐这是要出门吗?」   郁霜清正眼不瞧他,一想到将来要嫁给他就满心的恼怒。他偏生还不自觉,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胜哥儿哄得团团转,由着他天天往将军府里跑。   「我要去何处,吴公子也要管吗?」   「小生不敢。」吴仲林忙低下头,再也不敢多瞧她一眼。   她冷哼着,算他识相。脚步不停,从他们身边经过。随着香风拂过,吴仲林深深地吸了一口。大家闺秀身上的香气就是比勾栏那些女子的好闻,清雅淡然。   就不知将来上手,是不是也比那些风尘女子多些雅趣。   这娘们现在无论多横,最后还不得乖乖进他吴家的门。他就不信,以后成了他的人,她还敢朝自己甩脸子!   郁霜清寒着一张脸,带着丫头出了门,乘轿一路前往京中最热闹的街市。前两日,她就与方恬雪约好,要去珍珑阁挑选首饰。   方恬雪比她早一步到达,神色淡淡的。   若不是碍着表姐妹的关系,她是真不愿意赴郁霜清的约。头两次对方相邀,她都找借口推拒。凡事不能再三,郁霜清第三次相请,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推。   母亲说过,小姑心术不正,这位表姐最肖小姑,看着教养不错,实则与小姑一样,满肚子的歪心思。   加上将军府前段时间闹出的事情,虽然被压下去,可表姐胸前有红痣的事情,一直在腌臜之人的口中流传着。   每每听到,她都面红耳赤,恨不得撇清关系。   郁霜清熟门熟路地进门,径直上了二楼。   方恬雪收起思绪,迎上前去。   珍珑阁是京中最大的珠宝首饰铺子,但凡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都爱结伴来阁中挑选中意的首饰。   郁霜清和方恬雪姐妹是阁中的常客,一个将军府嫡女,一个侯府嫡女,论身份皆算得上贵女。   然而最近一段时日,郁霜清较少出门,已有许久没有来逛。阁中的掌柜见她进门,眼神闪了一下。   连带着二楼另一边的两位夫人也跟着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   「恬雪表妹。」   郁霜清走近方恬雪,亲热地挽起对方的胳膊。方才出门时遇到吴仲林而产生的恼怒渐渐压下去。   方恬雪不着痕迹地抽开手臂,指了一指不远处的柜阁。「表姐,听掌柜说最近新制了一批首饰,我们过去看看吧。」   郁霜清立马被柜阁中的光芒吸引过去,错过对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不情愿。   珍珑阁里的首饰一向精美,将军府与广昌侯府都不算底蕴深厚的人家。表姐妹二人常来阁中逛,却时常是看得多,买的少。   此次亦不例外。   郁霜的眼睛紧紧盯着一个雕花锦盒,盒内的黑绒缎布上,摆放着一套红宝石头面。造型精致,镂金流光溢彩,宝石宝润透亮。   她有些意动,若是那死丫头没有把嫁妆要走,或许她还能咬牙让掌柜给自己包起来。   如今,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越是想着,心中越是不忿。凭什么,天下的好事都让死丫头一人占去?   「掌柜的,把这套头面给我包起来!」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只见掌柜忙笑吟呤地行礼,命伙计把那套红宝石头面收起。   郁霜清回过头,就看到红衣张扬的程绮罗。   程绮罗一手还拿着马鞭,大红的衣裙,高筒的骑马长靴。意气风发且神态傲然,她眼角微挑着,像是在街边随意买一个小玩艺儿。   如此大手笔让郁霜清红了眼,心里越发的怨恨。   方恬雪见过礼,笑道:「今日倒是赶巧,不想在此地碰到程八小姐。」   「确实是巧。」   程八昂着头,似乎并不愿意与她们套近乎。   京中人都知道,不光是方成两家不对付,其实方程两家也是不对付的。程八性子直,不懂掩饰,见到她们自是不会亲热。   方恬雪并没有生气,程八一直是这样的性子,早就见惯不惯。   郁霜清就不一样了,以前他们将军府还太平时,因着父亲与程家的交情,程八对她还算有些好脸色。   莫非程八是因为那些事情…所以才看轻自己?   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程八小姐,您喜着红色,这套红宝石头面与您再是相配不过。」   程八听到她的话,轻哼一声,「那是自然,我不比郁姑娘你自带红珠…」   郁霜清轰然色变,她没有想到程八会说这样的话。什么红珠,不就是暗指她身上的红痣。怎么会?程八怎么会如此羞辱自己,半点面子不给。   以前,程八虽然不喜她,好歹还有给几分面子。京中从不缺好事之人,尤其是程八对锦安侯的心思。   早有人把她一直肖想锦安侯,不惜陷害自己亲妹妹的事情告诉了程八。   对于任何肖想锦安侯的女子,程八都不可能有好脸色,尤其还是郁霜清这样的令人不齿的行为。   「程八小姐,霜清一直敬重你,你为何……」   「我为何这样?本小姐性子直,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最是看不惯别人耍手段,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我若是郁姑娘,早就臊得闭门不出,哪里还敢招摇过市,不知廉耻地出门晃荡。」   此时小二已将头面包好,双手呈上来。   程八一把接过,丢下一句记在司马府账上的话,人已潇洒出门。   留下羞愤的郁霜清与一脸尴尬的方恬雪,原本就看热闹的两位夫人开始窃窃私语,朝她们指指点点。   方恬雪拉着郁霜清,小声道:「表姐,我们回去吧。」   郁霜清一把甩开她,「怎么?你也嫌我丢了你的脸?」   「没有的事,那件事情错不在你,都是钟山伯府的五公子酒后失言。好在你将来要嫁给他,倒也不用太过在意。」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郁霜清吼道,瞥见铺子里掌柜伙计,生生把那满腔的怨言咽下去。   她掩着面,狂奔出去。   一坐进轿子中,急命轿夫赶紧回府。   不想在门口,正碰到走出来的吴仲林。所有的怨恨全部都涌上心头,她不管不顾地对着他大声怒斥。   「你怎么如此不知趣?你以为天天死乞白赖地巴着我们郁家,我就能嫁给你吗?你也不好好思量思量,你们吴家是什么身份,我们郁家是什么身份,你居然痴心妄想,想让我嫁进伯府,简直是做梦!」   吴仲林眼底划过狠色,脸上却是羞愧难当。   「郁大小姐,小生知道您委屈。您放心,小生既然毁了你的清白,就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除了小生,放眼京中,可还有人愿意娶您为妻?」   他姿态放得低,郁霜清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嘲讽。   「你满口胡言!就算是订过亲,我也不会嫁给你!」   她怒不可遏,愤然进府。   不想,他突然伸出一脚,她来不及收回腿,一下子跌在地上。   「郁大小姐,你可有伤着?」   吴仲林急忙扶住她,在她耳畔低语,「真当自己是天仙圣女,满京的乞丐都知道你胸上长着红痣。若不是我可怜你,只怕你就要与那些下贱人天天滚草垛子。到时候,你这一身皮肉,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她面色煞白,看到他嘴角毫不掩饰的残忍,打了一个寒颤。   而他,在扶她起来后,脸已变化,全是心疼。   「你可有磕到哪里?」   「没…有」郁霜清努力挣开他,慌不择路地跑进府里。   心「咚咚」地跳着,又惊又怒。   那样的男人,她不能嫁!   她一路跑进方氏的院子,方氏正在教训郁全胜。言辞激烈,怒其不争。   郁全胜酒气未醒,姿势不雅地半躺在椅子上,毫无仪态地打着酒嗝。涣散的眼半睁着,不复往日的清明。   方氏两穴「突突」地跳着,胜哥儿这副样子,不用想也知道最近没少流连烟花之地。   为了让儿子能有出息,她不愿意胜哥儿跟着将军舞棒弄剑,一心期盼胜哥儿能走科举入仕。谁知道不过是短短一段日子疏忽,他就沾上不好的习气。   「母亲,您说够了没,说够了儿子要回去歇着…嗝…」   方氏被郁全胜如今的模样气得倒仰,偏生眼下他人未清醒,再是如何喝斥他都听不进去。只把她一颗心像放在火中烤着一般,气到生疼。   「娘…」   郁霜清进来,未语先流泪。   方氏抚额,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原本好好的日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温婉大气的女儿,哪回出门别人不是交口称赞。她一心想把女儿嫁进高门,谁知千般算计,最后竟是要嫁进钟山伯府那个破落户。   还有她的儿子,她不愿意儿子与将军一样做个武夫,执意让他读书。胜哥儿还算争气,在学堂中颇有些才名。   这才几天的功夫,居然学那些纨绔子弟吃喝玩乐,还逛窑子。   儿女们不得心,将军也与她离了心。她都不记得将军有多少天没有踏进她的屋子,那几个狐媚子,以前看着还算安份。最近不知怎么的,居然敢和她明着做对,留将军过夜。   郁霜清不知道方氏腹中官司,只觉得自己今日受到莫大的羞辱,满心的怨恨急需得到安抚。   「您答应女儿的事情何时能成?女儿一天也不想再看到别人的白眼,听到别人的明讥暗讽…」   「你可是又听到什么了?」   方氏脸色变了几变,语气不自觉地尖锐起来。再看一眼瘫坐在椅子上的郁全胜,歪着身子一动不动。细一看去,不想竟然睡觉,还犹自打着鼾声。   如此粗俗的举止,与之前判若两人。   「娘…都怪胜哥儿。您看看他,好的不学,偏要成天与吴仲林那厮混在一起…娘,吴家就是狼窝虎穴,女儿万万不能嫁!」   方氏眉心都是疼的,她何尝不知道吴家破落。   哪里知道那吴五公子看着老实,却原来是带坏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都怪她最近一心扑在将军的身上,天天盯着那几个姨娘,这才忽略了儿子的教养。   「你们几个把少爷扶回去。」   她召来婆子丫头,沉痛地看着满身酒气睡去的儿子。   婆子丫头们一齐使力,把郁全胜扶起来。郁全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扶他的丫头,不满地咕哝,「叫你们妈妈过来…怎么给爷弄…这些个丑玩意儿…」   方氏的脸阴沉得吓人。   下人们不敢耽搁,忙把郁全胜扶出屋。   也难怪郁全胜不满,方氏一直防人防得紧。挑的丫头婆子都是长得极为普通的,就是怕万一有人心存妄想,仗着有姿色爬了郁亮的床。   「娘,您不是说有法子吗?女儿不能再等了,再等只能嫁进吴家。您不知道,那死丫头半点事都没有,听说在侯府里当家做主,连侯爷都对她言听计从。娘…我不甘心,凭什么她能过那样的好日子,而女儿只能躲着不敢出门?」   郁霜清说着,流出痛恨的泪水。   方氏的心也不好受,她被成氏压了那么些年。自打扶正后,她的心里就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她的女儿,一定要踩着成氏的女儿上位。   但凡是那死丫头的东西,以后都是清姐儿的。   就算现在计划出了变故,清姐儿不能取而代之,她也不能容忍那死鬼的女儿过好日子。   恰在此时,有个婆子跑进来,轻声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脸色大变,厉声问道:「当真,没有听错?」   「千真万确,奴婢听得清清楚楚。」   「好,真好!将军可真对得起我!」她喃喃着,眼神慢慢变得阴狠,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缓缓地坐在凳子上。   「母亲,发生了什么事?」   婆子离开后,郁霜清忙问道。   什么事?   方氏面露嘲讽,将军近日夜夜快活,现在居然敢在白天就歇在楚姨娘的屋子里。还趁着酒兴说什么只要楚姨娘能生下庶子,就抬为平妻的话。   郁亮真当她是死人不成!   还想有孩子,他这辈子都别想!   「母亲无事,你放心,就算你嫁不成景侯爷,那死丫头也别想安安稳稳地当什么侯夫人。」   她的话,暂时安抚了郁霜清。   郁霜清走后,她目光盯着桌上的茶壶杯子,沉思良久。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她才慢慢起身,坐在妆台镜前,仔细地装扮一番,然后出了门。   夜里亥时一刻,正与妾室快活的郁亮猛然一瘫,倒在楚姨娘的身上口吐白沫。等到大夫赶到时,人虽然救下,却是口鼻歪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此症状,极似马上风。   方氏大怒,命人把楚姨娘当场乱棍打死。   送走大夫后,她独自守着郁亮。郁亮眼睁着,嘴里嘟哝,半个字也咬不真切。但他的眼神中有恐惧,有怒火,还有怀疑。   「将军,都是妾身不好,让您遭到楚氏的算计。妾身实在是想不到,她为了争宠,居然给您下虎狼之药。您放心,妾身已将她乱棍打死,您就安心养病吧。」   「呜…呜…」   郁亮心里很急,他虽然身体不能动,可脑子还是清明的。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夜里临去楚姨娘的屋子之前,方氏曾送来参汤。他当时以为方氏刻意讨好,自是把汤喝得一乾二净。   方氏还大度地劝他保重身子,莫要操劳。   他心中得意,看她伏低做小,越发觉得女人不能惯着。   今夜不知是他心情好的缘故,还是参汤确实大补,总之他与楚姨娘在床第之间很是尽兴。直到他越战越勇,根本停不下来,他才觉得有些不妙。   可身体却不受控制般,一直疯狂地索取。   他心知有异,脑子血气一冲就晕死过去。   醒来后,他就变成现在的模样,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看着坐在床边的方氏,没由来的觉得心惊肉跳。   他是愚笨不聪明,但不是傻子。除了那碗参汤,他找不到第二个可疑的地方。   「呜…呜…」   「将军,妾身知道您难受。可是再难受,您也得忍着。您不能死,您要是一死,清姐儿就要守孝三年。三年花信之期一过,她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还有胜哥儿,明年就要下场,被你一耽搁,必会生生错过年少成名的机会。所以,将军您真的不能死啊!」   郁亮越发的心惊,方氏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毫无悲痛。   这个妇人…居然如此心毒…   「将军,妾身自愿委身为妾。多年来,一直视将军您为天。为了将军,妾身忍受着成姐姐的磋磨,不知偷偷流过多少泪水。妾身想着,只要将军您怜惜妾身,妾身纵是受再多的苦,也是心值得的。」   方氏看也没看他,像是陷入往事之中,眼神空洞。   「妾身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将军您对妾身的宠爱一辈子都不会变心。为了您,那些欺辱折磨算什么。为什么?您为何要听信别人的话怀疑妾身的清白,除了您,妾身心里装不下任何人。您可知道,这些日子,您天天宿在姨娘们的屋子里,妾身是怎么熬过来的?妾身的心在滴血,心像被绫迟一般,鲜血淋淋…」   「呜…呜…」   方氏见他头摇着,急得满头大汗,温柔一笑。轻轻地抽出帕子,细细地替他擦拭额上的汗水,「您看您,急什么?妾身以后天天陪着您,哪儿也不去。」   郁亮使劲地抬起腿,无奈不由人,根本起不了身。   他用眼睛死死地瞪着她,她则笑得温婉。   「将军,您是不是饿了,妾身这就亲自去给您准备吃的。」   说完,她优雅地出门,临走前还朝他微微一笑。出门后,她的脸色立马变得哀痛,吩咐下人们好生侍候将军。   「娘,爹怎么样了?」守在门外的郁霜清急急上前相问。   「你爹没事,只是以后都不能再出门…」   不能再出门,那就是站不起来了…   郁霜清想着,略微有些遗憾。若是父亲死了,那她就能以守孝之名,三年不再谈婚论嫁。说不定钟山伯府不想等,会主动退亲。   方氏垂着眼眸,嗓子低哑,「你父亲病倒了,身为出嫁女,理应回来侍疾。」   郁霜清眼睛一亮,心下狂喜。 第60章 人精   郁云慈见到了去报信的人,报信之人自不会说郁亮是马上风。只说酒后突然中风,人已瘫倒在榻。   身为女儿,她再是与娘家关系不睦,亲爹突然病重,她又嫁在京中,除非是有天大的理由,否则必须要回娘家探病。   只是郁亮年纪并不大,按理说正值壮年。前两次见过,身材壮实的一个人,怎么就无缘无故中了风?她心里疑惑着,打发掉那送信之人,径直去了侯爷的院子。   景修玄不在,便是庭生也不在。   将军府那个地方,她是半点不想去。侯爷又不在,她连拿主意的人都没有。暗自琢磨着,若不然再称个病。   只是亲生父亲重病在床,她托病不去。知道内情的人或许会理解,不明就里的人,必会遣责她。在古代,一个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她以后别想在人前立足。   她在校场来回地踱着步子,反复思量着对策。   「景夫人,你在做什么?」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贤王已站到她的面前。   她连忙行礼,嘴里说着恕罪。   上次一别,她已有多日没有见过贤王。贤王倒是很亲热,对于这位表姐,不知为何他总会不知不觉想要亲近。再加上她之前出的主意,让他讨好了师兄。   不知是蜜蜂入了师兄的眼,还是最近他搜罗的新奇之物让师兄开了眼界。总之,他发现师兄似乎心情越来越好,对他也变得亲密。   「今日侯爷不在,本王来得真是不巧。」   「侯爷事多,还请王爷见谅。」   「是本王来得突然,不是景侯爷的错。上次在景夫人处用过的冰碗,本王一直念念不忘。」   她忙谦虚道:「些许粗鄙之食,承蒙王爷您不嫌弃。」   贤王但笑不语,少年清俊,有玉竹之姿。便是一身简单的常服,也难掩他通身的贵气。   她半点没等到对方的响应,抬眸望去。就见少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脑子一抽。贤王殿下不会是在等自己邀请吧?虽说男女大妨她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贤王才是个九岁的小屁孩。   再说今日她实在是没空,将军府报信的人说得那么危急,身为女儿,她要是拖着不去,总归是不孝。   左右为难间,突然有了主意。   「侯爷怕是还要等些时辰才能回来,殿下恕罪,臣妇刚刚接到娘家的报信,说臣妇的爹突然中风,人已不能言语…」   贤王眉头一皱,郑重道:「郁将军是国之栋梁,他重病在榻,本王应该上门探望。改日不如撞日,本王就与景夫人一起去将军府。」   「……」   贤王殿下真是合她的心意。   她本就怕方氏母女趁机搞鬼,若是有贤王殿下相随,就算是借他们几个胆子,只怕也不敢有所行动。   待她收拾妥当,与贤王一同出门时,不想又碰到摇着扇子闲逛到侯府门口的宁王殿下。   比起贤王的低调,宁王殿下可以说是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大朵的桃花,手中的扇子上也画着盛开的桃花。   他桃花眼带着笑,桃花扇子摇得欢,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再抬头看到锦安侯府四个字,不敢置信地道:「本王不过是随意走走,不想竟是走到侯府门口……」   这真是巧到不能再巧。   她心下好笑,这些王爷们一个两个都是吃饱了撑着的主。哪有人随便走就能走到侯府门口的,宁王殿下是欲盖弥彰。   心里诽谤着,恭敬弯身行礼。   宁王见他们结伴出门,一问缘由,得知郁亮瘫倒,亦是很惊讶。   他沉思半会,摇着扇子道:「说起来,郁将军还是本王的亲戚,本王既然得知他病重,万没有不探病的道理。」   于是,两人行变成三人行。   夹在中间的郁云慈觉得有些诡异,尤其他们两兄弟间眉来眼去,看着兄恭弟谦,实则似有无数道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她努力保持着冷静,暗自想着有这两尊大佛镇着,她的安全更是有保障。   方氏母女见到他们仨人上门,都十分意外。方氏很快恢复神色,郁霜清却是表情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脸色已不能用惨白来形容。   郁云慈将郁霜清的表情尽收眼底,方氏太过老辣,心机比郁霜清要深。她想从方氏的脸上看出端倪,只怕是比较难。   但郁霜清则不同,郁霜清恨她,恨意难消,面上不自觉就带了出来。   两位王爷登门,方氏自是一番感恩戴德。然后紧锣密鼓地安排下人们准备,千万不能怠慢王爷们。   「郁夫人不用多礼,本王听闻郁大人突发急病,特意上门探望。不知郁大人现在可好?」   方氏面露哀色,低着头,「回殿下的话,我家将军怕是以后不能上阵杀敌,报效朝廷…请两位殿下跟臣妇来…」   遥遥地朝郁霜清使一个眼色,郁霜清连忙拉住郁云慈,「慈妹妹,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和娘都很挂记你,你且等两位殿下出来,再去看望父亲吧。」   郁霜清拉着她的劲很大,她挣脱道:「大姐,父亲病重,我心急如焚,半刻也不能等。想必二位王爷体恤我心切,一定会恩准我一同前去。」   「没错,景夫人一片孝心,本王大为感动,不如就一起进去吧。」   贤王话音一落,宁王跟着点头。   狭长的桃花眼挑着,深深地看一眼方氏母女。方氏虽是他的小姨,但他自来与将军府走动少,对于这个小姨印象并不好。   方氏哪会再拦,只得放郁云慈过去。   几人进了郁亮的屋子,只觉得满屋的药味,浓郁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宁王与贤王神色不动,担忧关切地询问郁亮的病情。郁云慈暗自称赞。不管皇家人私下如何,表面上的礼仪教养真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郁亮见到来人,嘴里呜呜出声。   昨日还是生龙活虎的大将军,威风八面,声若洪钟,身形如山。现在就软成一条虫子般躺在床上,可怜兮兮。便是心冷如铁的人,亦会唏嘘两声。   方氏离榻边最近,弯着身子,哽咽低语,「将军,宁王和贤王殿下来看您,还有慈姐儿也来了。」   郁亮的眼珠子瞪得快要脱眶,僵硬的手指连床单都抓不紧。他的心里很急,眼神从宁王的脸上移到贤王的脸上,再定在郁云慈的身上。   郁云慈伤心低泣,并不看他。   他能有今天,许是老天的报应。谁让他宠妾灭妻,对发妻留下的女儿不闻不问。若不是他的无视,原主怎么会被方氏养成那样的性子?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死在异乡?   对于这个男人,她是半点同情不起来。   「郁将军突然犯病,可有请太医来看过?」宁王沉着声问道,眉头紧锁。   方氏悲痛地摇头,「臣妇不敢劳烦太医,倒是请相熟的大夫看过,说将军犯病是有人故意为之…」   宁王眼神闪了闪,对门外的侍卫道:「去请太医。」   门外听到有人应诺,还有人离开的脚步声。方氏起身,虚弱地行了礼。   宁王摆着手,示意她起来。   屋子里除了郁亮的呜呜声,只有郁云慈的抽泣声。   宁王与贤王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叮嘱他好生休养身体,便出了门。郁云慈跟着,只顾抹泪,十足一个悲痛到无法言语的孝女。   看到他们都要离开,郁亮嘴里呜声更大。无奈音不成语,旁边以为他是突逢巨变,一时无法接受。   方氏哭声渐大,「将军,妾身知道您难受…都怪妾身不好,最近只顾着清姐儿的婚事,忽略了您。让那贱婢有可趁之机,竟用虎狼之药勾得将军日日留在她的屋子里,才酿成今日大错…」   这话明显就是说给将走到门外的贤王和宁王听。   郁云慈倒是看出一些不对,比方说郁亮眼中的哀求以及对方氏的愤怒。不过他们夫妻的事情,无论是狗咬狗,还是相互伤害,她都乐见其成。   宁王和贤王自是要等太医过来诊治后才能离开,他们被安排到前厅坐着。郁云慈是女眷,又是将军府的姑奶奶,当然不会和他们坐在一起。   可她也不敢乱走,谁知道方氏母女存着什么心思。   于是她坚持要留在郁亮的房间里,哪里也不去。身边的传画紧紧跟随,脸色紧绷。传画没有采青机灵,却胜在力气颇大。   除了传画,她还把留在侯府的左四带上。此时左四就守在院子外面,随时候命。她与左四约定过,让传画不时地出去露个面。   若是超过一刻钟没有出现,就让他赶紧行动。   「呜…哦…」   郁亮脸憋得通红,一直喘着粗气。无奈身不由己,好不容易抬起手,又无力地垂下。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神色冷淡。   「父亲,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母亲爱重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悉心照料,不离不弃。毕竟你们恩爱有加,阖京皆知。」   「呜…呜……」   郁亮大急,使劲想抬起身子。   她上前,轻轻将他按住,眼神直视着他。   「世人常说因果报应,父亲突然犯病,不知是种过什么因,才得到这样的果?既是自己求来的果,理应受着。」   郁亮停住不动,嘴里也不乱叫,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父亲何故如此看我?难道我说得不对?方才我进府时,看到表舅在忙前忙后,帮忙母亲打理前院。母亲到底是个妇人,抛头露面的事情只能交给别人去做。也是胜哥儿不争气,听说昨日喝了花酒,到现在还睡着不醒。」   她声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只把郁亮气得喘气更粗,脸憋得胀红。   「父亲…你这是又怎么了?你可不能再生气,若是再气晕过去,只怕就难醒过来。这偌大的将军府,母亲一人守着多么孤寂,少不得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在此安享晚年。」   郁亮胸口起伏着,通红的眼睛闭上,嘴里呜出一个字。   这个字倒是不难听懂,是一个滚字。   她微微一笑,毫不以为意。宁王和贤王还在府中,方氏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耍什么花招。   屋子不大,她开始转悠起来,不错过屏风与柜子,全部查看一通,倒是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郁亮睁开眼,看到她的行为,愤怒中带着疑惑。   她转过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很奇怪我要如此小心,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若不是我机灵,只怕现在坟头的草都长得比人高,哪里还能来看望父亲。可怜你与她生活多年,居然没有看破她精致皮相下面的蛇蝎之心。落到如此田地,你也不算冤枉。」   郁亮心惊着,又开始呜呜出声。   「你省些力气吧,她没有弄死你,你就应该感谢自己还有用处。若是我想的不差,她是怕你一死,自己儿女要守孝,白白耽误婚事前程。若不然,此时你早已去阴曹地府报导,哪里还能看到她的花容月貌。可惜啊…那样的花容月貌,你是无福再消受,不知要便宜什么人…」   她音量不大,却极尽讽刺。   郁亮又喘起粗气,差点背过去。   她停止走动,坐在凳子上。看样子,方氏忙着招待两位王爷,而郁霜清应该是去进行什么安排。是以,母女二人把她晾在这里。   「若不是念在父女一场,只怕我都不会与你说这样。可我实在不忍心你做个胡涂鬼,也算是尽了为人子女的孝心。」   说完这些,无论郁亮如何呜叫,她都不再说话。   等太医来时,重新替郁亮请过脉,得出的结论如方氏所说一致。是为床第间的助兴,喝过虎狼之药,药量太猛,以至于中了风。   好在救治及时,保住性命。   太医诊过,宁王与贤王自不会久留。安慰叮嘱几句,便要告辞。   方氏跟出来,脸上泪痕犹在,礼数周全地恭送二人。她面色苍白,强作平静的模样令人不忍。若不是知道她真正的性情,只怕谁都会以为她是个贤良的女子。   郁云慈不想久留,与两位殿下一起告辞。   「慈姐儿,你久未归家,为何急着离去?」郁霜清说着,已上前来拉着她。   「之前接到家中的报信时,侯爷并不在府中。我心急如焚,什么都未来得及交待便出了门。容我回去仔细安排,再与侯爷一起来看父亲。」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郁霜清,这对母女的心思不能以常态度之。   「你不如就住下来,侯府那边,娘再派人去说。」方氏语气殷殷,一副慈母的做派。单手用帕子按着眼角,靠在身边婆子的身上,似是精疲力尽,十分乏累。   若是一般的女儿,看到娘家母亲如此,必会留下帮忙。   然她与方氏,实在称不上母女,连普通的亲人都谈不上,说是仇敌还差不多。仇人之间,除了阴谋陷害,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的往来。   「父亲虽不能言语,但看着精神尚可。母亲,侯府里还有一摊的事情。女儿实在是放心不下,待安置好再来看望父亲,您看可好?」   「呜…母亲知道你事多,可是你父亲突然变成这样,母亲心里…也罢,你是出嫁女,哪能留宿娘家,是母亲强人所难…」   方氏哭着,几欲晕厥。   「慈妹妹,你怎么如此狠心?难不成真是嫁人后,就与娘家生分?家中遭此突变,我与母亲六神无主,还望妹妹你不计前嫌帮衬一把…」   这母女俩是要强留她,那么她更不留下。   「母亲,请恕女儿不孝。实在是前段时间的传言让侯爷大为不满,他说咱们将军府内宅混乱,不知避嫌。居然任由外男进出,若不是如此,别人也不会传女儿和沈表哥的闲话。若是女儿今日留宿,明日又传出些什么…」   宁王猛地挑一下眉,玩味地看着她。   她低垂着头,看起来娇美柔弱。若不是两位王爷在,只怕她早已抬头挺胸,把方氏母女骂个狗血淋头。   这母女俩人心毒至此,她敢肯定,郁亮会瘫倒在榻。除了其它的原因,还有一个必定是逼她回将军府。   她们是打算釜底抽薪,孤注一掷。   所以即便是两位殿下在场,她们也要坚持留自己过夜。   方氏脸色变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这死丫头如此敢说。居然能当着两位王爷的面,揭自己的老底。   若是今日不能把死丫头留下来,下次就没有机会了。   她低头垂泪,实则飞快地盘算着。   郁霜清心下大急,若是放死丫头走,所有的计划都白白浪费。人心势利,沈表哥最是墙头草,若不是母亲许下重金,只怕这次他就不会配合。   再等下次,不知又有什么变故。   「慈妹妹…你好狠的心哪!你只顾着婆家,难不成连娘家都不要了吗?」   郁云慈抽泣声渐大,什么娘家?要不是碍着有人在,她真想抽郁霜清两个嘴巴。哪个娘家人千方百计想陷害出嫁的姑娘?   「那…我就留下来吧。若是侯爷震怒,一气之下休了我…我…」   演戏谁不会。   她都把事情说得如此严重,若是留宿会被侯府休弃。要真是顾些脸面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强留她。   但郁霜清已是不管不顾,闻言大喜,就要来拉她。   方氏呆愣着,像是吓到了。   「慢着。」贤王出声,「郁将军病情已稳,景夫人便是先回府一趟再来探望也不迟。若真是因为留宿娘家,害得他们夫妻反目,分道扬镳岂不是罪过。」   「正是,不如让景夫人先回去,待与景侯爷说明缘由夫妻二人一起登门,更显孝道。」   宁王跟着帮腔,郁云慈心头大喜。   这下,端看方氏母女要不要脸了。   郁霜清不想放手,方氏已经权衡好,低声道:「是臣妇想岔了,只想着留下慈姐儿,给自己当个主心骨。没有想到她现在是景家妇,自是要以景家为先。」   「慈姐儿,你不怪娘吧?」   「不怪。」   「如此,告辞。」   宁王先抬脚,走在前面。   贤王不放心,看郁云慈跟着离开,才不急不慢地先她一步。   出了将军府,各自分开。   她正要上马车之际,宁王恰巧从马车边经过。   桃花眼眨了眨,用扇子遮住唇形,压低声音道:「今日本王相帮,景夫人要如何还情?」   他离得近,近到能清楚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不知是从哪里沾的,奇怪的是并不刺鼻,也不难闻。甚至淡雅宜人,很是清爽。   明明是贤王先出言帮忙的,他不过是跟着附和。现在把恩情全归到自己身上,真是有些不要脸。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出来。   「臣妇感谢殿下,实在是不知如何回报。若不然,臣妇给殿下磕个头?」   宁王唇翘起,桃花眼里闪过利光。   这妇人,当真是个狡猾的。   他收起折扇,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头,「这么聪明的脑袋,若是磕破了本王会心疼的。」   「……」   登徒子,竟敢调戏臣妻!   她心里骂着,脸上一片懵然。   宁王又眨了一下眼,桃花眼笑着,潇洒地离开。   她长舒一口气,暗道宁王真是…明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非要装成浪荡子的模样。这天家的龙子凤孙,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那边贤王恰巧望过来,眼神疑惑,二皇兄什么时候与景夫人交情好了?   他走过来,担忧地问:「景夫人…你没事吧?」   她无奈叹息,面露茫然之色。「臣妇没事,只是臣妇太过愚笨,竟然听不懂宁王殿下的话。」   「听不懂最好,景夫人不用放在心上。」贤王说着,小大人般地背着手离开。   皇家的子孙,全是人精。   她感慨着,快速钻进马车。 第61章 好茶   马车行驶起来,不想又被人在半途拦下。   她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似乎古人极喜欢截马车,或许她运气特别的好。但凡是乘马车出门,就一定会途中被人拦住。   这一次又是谁?   左四的声音传进来,却原来是久未想起的陆环佩。   照理说,杜氏母女现在应该在京外的陆家。就算是与沈绍陵订下亲事,理应在陆家待嫁,怎么还在京中晃悠,莫不是还对侯府心不死?   传画已掀帘出去,简单询问。   马车里的郁云慈听到陆环佩的声音,原来是为那嫁妆而来。侯爷曾许给杜氏母女一副嫁妆,陆环佩是想来讨要嫁妆。   「表嫂,环佩谨记男女大妨,不愿登门见表哥。也是今日赶巧,能在这里遇到表嫂…」   她心里嗤笑,什么男女大妨,陆环佩说这句话,真是笑掉大牙。一个千方百计想爬床的表妹,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礼数。   怕是之前被侯爷下了脸面,抹不开面子进侯府,所以才故意堵她。   「此事我已悉知,你把如今的住处给我,我到时候派人送过去。」   「不敢劳烦表嫂派人,环佩定当亲自去取。」   郁云慈没有在此事上与她过多争论,传画进来后就命车夫继续前进。   回到侯府时,景修玄还没有归来。倒是庭生带着几个侍卫正要出门,看她全须全尾地回来,如释重负。   她心下感动,庭生的架式明显是去将军府接自己。见她安全回来,他朝几个侍卫挥了一下手,侍卫们散开,各自归到自己的位置。   「师母,师父临时出京,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侯爷离京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不知道?   她莫名觉得有些苦涩,侯爷确实没有与她交待的必要。她不是对方真正的妻子,他出门公干,又怎么会与她细说行程。   庭生观她面色,道:「师父必是怕师母担心,所以才瞒着没讲。京郊玉贞观匪徒扮成道士,为祸一方。陛下震怒,命京外各县彻查当地山林。不想果然在京外两百里外的虎圩峡发现了山匪的踪迹。师父正是奉旨出京剿匪,恐怕得有好几日才能回京。」   原来如此。   她只道太平盛世,不想京外两百里外都能有山匪为祸。可见古代危机重重,她一个女子,想要独身在外生存,怕是极为艰难。   也罢,本就打算做个看客,还是窝在豪门内宅。坐看京中锦绣风云,享享异世安乐吧。   侯爷不在家,将军府那边总得要再寻个妥当的法子。   将军府不能再去,今日有宁王与贤王两位王爷做保,她才能顺利脱身。若是仅她一人,只怕方氏定会撕破脸皮,无论如何也要强留她。   一想到对方的打算,她即惊又怒。   刚穿越而来的那种危机感重新冒头,尤其是侯爷不在身边,她突然觉得无所依靠。那个男人虽然为人冷清,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她的主心骨。   送走庭生后,她便回屋换上素色的衣服,闭门不出。   夜里,采青请了大夫,大夫一夜被唤进侯府三回。下人们都知道,自家夫人因将军病重一事,伤心到卧病不起。   第二天,将军府没有动静。   第三天,杜氏和陆环佩登门,她没有起身。那副嫁妆早已备好,是侯府管事经的手,一应规制都按照陆环佩的身份来。   杜氏母女想来探病,被传画挡回去。她前两日装高热发病,现在以高热过后起风疹能传染他人为由,杜绝了一切想登门的人。   但并没有拦住成冰兰。   成冰兰是她的长辈,又是带着成国公府的慰问而来,硬闯进她的屋子。   两人隔着纱帘,坐着说话。   成冰兰问候了几句,就要起身掀开帘子。   「七姨,我这一身都起了风疹,若是传到你的身上,云慈的罪过就大了。」   「没事,我自幼研习道经,长在山中,自是跟师父学过不少治病救人的妙方。寻常的病症难不倒我,反倒是还能给你开上方剂,让你早些痊愈。」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她再阻拦恐怕就说不过去。她索性由着对方掀开帘子,故做害羞地低着头。   便是低着头,脖子上的红疹已经让人触目惊心。   成冰兰眯起眼,这死丫头居然不是装的。   郁云慈防着方氏母女,怎么可能弄假来骗人。身上的红疹自然都是真的,却不是能传染的风疹。   她很感谢自己的专业,让她很随意就能在园子里找到几种使人过敏的野草。混合捣烂成汁,涂抹在露出的肌肤上,便有了此时的效果。   尤其是脸上,布满红红的疹子,成片成片的,看着让人头皮发麻。成冰兰起先被她的样子骇到,尔后欢喜起来。   这样一张脸,就该烂掉!   「七姨,你真的有法子治好我的风疹吗?」郁云慈问着,脸上充满期盼。   成冰兰哪里会治,就算是能治也不会替她诊治。心里巴不得她的脸永远不会好,最好是烂到流脓,再也不能勾引男人。   「这…实在是太严重了些,恐怕七姨无能为力。」   「我就知道…」郁云慈难过地低下头去,语气伤感,「这风疹什么时候不起,偏近几天长出来。我父亲…可是我如今的模样,怎么能出门见人?」   成冰兰假意安慰她几句,匆忙离开,一副生怕被她传染的模样。   她勾了勾嘴角,脸上的红疹看起来更加恐怖。成冰兰的反应倒是让她有了新的打算,原本她是想堵方氏母女的嘴。   现在看来,若是要堵嘴,不如借他人之口。   接下来探病的人她都勉强接见,让那些人把话传出去。她就不信,她现在这副模样,方氏还会执意要求她去将军府侍疾。   其实来探病的人并不多,一则是她没有朋友,二则是侯爷自己向来孤冷,独来独往,也没什么好友。   能登门探访的都是碍于交际,礼尚往来而已。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程八居然会上门。   程八虽是满脸的嫌弃,却没有同别人一样看清她的面容后,就唯恐避之不及。反而是饶有兴趣地围着她看,嘴里啧啧出声。   「幸好景侯爷不在,要是看到你的这副尊容…啧……」   「程八小姐此言差矣,花无百日红,便是没有起风疹,亦会容颜老去不堪忍睹。到那时候,自有鲜亮的颜色。若真是爱色的男子,总归有他嫌弃你的一天,不过是早晚而已。」   程八瞪大眼,「你倒是豁达。」   「我只是不想憋屈死自己。」   程八在离她身边最近的凳子上坐下,不停地打量着她,「其实…仔细一看,也没那么丑陋…」   她哑然失笑,敢情程八小姐是在安慰她。这样的安慰之法,还真是别致。「那是…我本就天生丽质,长几个红疹算什么。十天半个月之后,我又是一个大美人儿。」   「脸皮真够厚的。」   程八不齿,却没有出言讽刺。「你这一病也好,省得要去将军府里受气。你恐怕不知道,你娘家那个继母最近上窜下跳的,依我看,保不齐又在憋什么坏水。」   郁云慈很意外,程八看着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还能看出事情的本质。连方氏要使坏都能看出来,着实不容小觑。   「多谢程八小姐相告。」   「得了,能得你一句好话,我这一趟也没算白来。你放心,我虽然爱慕景侯爷,却不屑私下使手段争抢。我只恨自己不够胆子大,没能死缠烂打,让他同意娶我为妻。」   死缠烂打?   这姑娘可真说得出口,郁云慈有些同情起侯爷。侯爷情商低不假,但被这样一个性子刚烈的女子纠缠,恐怕不胜其烦吧。   怪不得避如洪水猛兽。   程八离开后,侯府总算是清静下来。   与此同时,方氏母女气得差点咬碎银牙。那死丫头果然狡猾,故意与两位王爷一起登门,害她们不能强留。   无奈放走后,又传出她突发风疹的事情。   所有去侯府的人都能证明,她确实是浑身起了风诊。自己就算是再不甘心,也无计可施。否则京中那些好事之人的唾沫都能把自己淹死。   难不成,真的就让那死丫头在背后偷笑?   不,不行!   一定还有其它的法子。   方氏阴着脸,在郁亮的屋子里来回走着。郁亮呜呜出声,她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让婆子上前查看。   郁亮悔恨欲死,慈姐儿说得对,方氏给他当妾,就是有所图。   现在他没用了,方氏哪里还有往温存小意的样子。可能又让慈姐儿说中了,他之所以还能喘气,是因为他还有用。   那婆子动作粗鲁,手上全是老茧,不光是弄得他不舒服。而且帮他小解后连裤子都没有提好,就匆忙出去洗恭壶。   他睁着眼,看着帐顶。   脑海中不知不觉就出现成氏的模样,成氏是真正的世家贵女。长得貌美,为人端庄。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没有根基的武将,得知成国公府有意下嫁嫡长女,喜得他几夜没有合眼。   成氏那样的女子,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   就算是冷清了些,他想只要他真心相待,对方就是铁石做的心,也会被他捂热。   可是他错了,成氏不光是铁石心肠,她根本就是无心之人。无论自己如何做,在她的眼里只能看到嫌弃。   而方氏不一样,方氏看他的眼神透着小心翼翼,眼底全是仰慕,全是尊敬。   在方氏的面前,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方氏进门后,他整日宿在她的屋子里,成氏并没有什么不满。   甚至方氏先一步有身孕,生下清姐儿,成氏依旧漠不关心。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真心相待的女子居然真是包藏祸心,只为图他的富贵,所以才愿意委身为妾。要真是那样,是不是又被慈姐儿说中,他不光是替别人养女人,还替别人养儿子。   他的眼通红着,恨到充血。   方氏不知想到了什么,人已离开屋子。   隔天,侯府门口来了一位自称神医的人,说是能治一切奇症。郁云慈听到采青来报,只觉得有些好笑。   什么神医,分明是打听到她起了风疹。但凡是爱美的女子,必是心焦气躁,恨不得一夜之间风疹消失。   这些骗子闻风而动,不过是想弄些银钱。   她不动声色,坐着没动。   采青和传画虽是她的丫头,却不知道身上的红疹是她自己弄出来的。见红疹日日都在,没有消褪的迹象,两人着急起来。   其实是她生怕红疹消下去,夜夜重新抹一遍草汁所致。   「夫人,那神医说得真真的,您的风疹他一定能治。」   「怕是骗人的,大夫不是开过药,说是多则半个月,少则三五天就能消褪。你们别急,那什么神医来历不明,哪里能轻易相信。」   采青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便没有再提。   谁知午时一过,程八风风火火地上门,身后跟着宫里的太医。那太医看过她的红疹,说是沾染了毒草,才会引发风诊,并且开了几副药。   那药郁云慈自然不会喝,倒是有些意外程八的热心。   说到请太医,侯府自己也可以。但她根本就不是真的生病,自然不会自寻麻烦。   程八不知是抽了什么风,自打请过太医后,天天来府里观察她脸上的红疹。眼看着红疹不仅没有少,反倒是越来越多,不由得骂了几句太医。   「许是药性还没有上来,再喝两天药,必定是能褪的。」   对于程八的热心,她有些招架不住。   「程八小姐,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些许小病,就不劳你如此挂念…」   「你什么意思?」程八「霍」地站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我告诉你,我程绮罗要管的事情,就一定要管到底。你长的红疹,以后就是我的事。」   这是什么话,她有些无语。   程八果然说到做到,短短几日,京中有名些大夫都来给她看过诊。她真是有些无奈,恨不得把程八拦在外面。   眼见着她她脸上的红疹没有消褪,反而越发的严重。程八有些坐不住,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说城中有位神医,非要拉着她出门。   「程八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领…」   「心领没用,一定要去看诊。那位神医架子大,轻易不出诊,你赶紧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看诊。」   郁云慈拗不过她,心知这姑娘没什么坏心眼。再者她最近装病天天呆在屋子里,确实有些烦闷。   索性就依她,出去走走也好。   程八见她同意,急火火地和她一起出门。说那神医性子古怪,要病人亲自相求,不许闲杂人等登门。   郁云慈听她这么一说,更不想出门。   谁知程八翻身上马,再一把将她提溜上去,置于身前。若不是程八是男子,他们真像一对出游的夫妻。   她与侯爷都没有过这样的情形,想到那个男人,她的心情莫名怅然。   程八所说的神医并没有住在城中,而是住在城外的一座山下。早知是京外,她就不该由着程八。   她隐隐有些后悔,程八策马狂奔着,在她差点吐出来的时候,终于到了。   山脚下,几间茅舍围在篱笆中。篱笆上开满金银花,一扇低矮的竹门虚掩着,院子里有一位小药童在晾晒草药。   程八上前敲门,小药童看到她们,朝里面喊了一声。   很快出来一个青年,青年约摸二十来岁,脸形方正,看到她们,很是热情。   郁云慈心下嘀咕着,神医不应该都是白须老者,且十分清高的吗?怎么这位青年看到她们,就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一样,眼神差点放光。   「你就是神医?」   程八皱起眉,有些不相信地问着。   「回两位小姐的话,小的是神医的大弟子。我家师父云游去了,你们若是有什么病症,尽管说出来。」   口气还不小。   郁云慈大方地揭开面纱,那青年先是吓一跳。没想到看起来贵夫人一样的女子,竟然面容如此可憎。   「小师父你看,我这疹子是怎么回事?」   那青年收起嫌弃,认真地看了起来。   「夫人,恕小的直言,幸亏您来了,否则您这张脸算是毁了。」   「真的吗?」程八惊呼着,心有余悸地看着她,「我就说你要看神医吧,要不然,顶着一张烂脸,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得到侯爷的爱重。」   青年心下一喜,原来是个侯夫人,真真是头肥羊。   郁云慈装作心慌的样子,急问道:「那要怎么办?」   「夫人莫要着急,有小的在,必定保证夫人您重新恢复容貌。」   「那就好,是不是要花很多银子?」   一个侯夫人怎么如此俗气,净想着黄白之物。青年眼露鄙夷,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贵夫人不关心自己的脸,反倒是关心银子的。   程八也跟着翻了一个白眼。   「银子你不用担心,本小姐替你出了。」   青年把她们引进屋子,吩咐那小药童去煮什么药汤。她们坐在屋子里,四周堆满草药,她开始饶有兴致地分辩那些草药都是什么。   不经意间,她看到隔壁的屋子。   「小师父,那间屋子住人了吗?」   「是有病人,今日来的。」   她点点头,没有再问。   小药童出去后,又进来一个药童,给她们端来茶水,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程八有些不满,冷哼连连,「这些个乡野之人,若不是有几分医术,本小姐非抽他们几鞭子不可。」   「恃才傲物,既然是神医,当然有自傲的本事。」   「你倒是性情宽容。」   程八哼唧几声,替两人倒了茶水。只见她一仰脖子,一杯茶水就下了肚。郁云慈失笑摇头,只抿了几口。   过了一会儿,程八突然栽倒在地。   她心道不好,晕眩感袭来,暗骂自己大意。   小药童再次进来时,里面已空无一人。   他皱着眉头,忙问那送茶的药童,送茶的药童收拾着茶具,不满地道:「那两位女子嫌弃大师兄的医术,说是要回京去。哼…白瞎了我们的好茶…」   青年听闻她们不告而别,心疼快要到手的银子,不由得脸色铁青,恨声道:「不知好歹的妇人!」 第62章 相遇   药架的后面,程八躺在地上,人已昏迷。郁云慈拼命掐着自己的大腿,口中甘草和樟脑的气味犹在,让她渐渐恢复清明。   之前在她感觉自己要晕倒时,猛然想起之前不经意辨认出的药草。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她毫不犹豫地抓起甘草和樟脑,塞进嘴里。不管味道多么苦涩奇怪,拼命地嚼出味来。幸好有这两样东西,她才没有彻底昏迷过去。   程八喝了满满一杯茶水,已倒地不省人事。   她费尽大力才把程八拖到药架的后面,能躲一时是一时,情急之下,她想不出更好的计策。屋内三人的话,都听在她的耳中。听他们的意思,今日之事青年与小药童应该是不知情的,陷害她的人是那送茶的药童。   不知这药童是被人收买,还是他自己的行为。   那青年说完那句话,气冲冲地吩咐小药童把准备好的药汤倒掉。本以为稳稳到手的银子连个影都没看到,不由得低声抱怨几句,神色忿忿地出了屋子。   送茶的药童跟着出去,没有去帮忙,反而是走到马厩那边,把程八骑上山的马偷偷地放掉。马儿不知缘由,被药童一驱赶,「哒哒」地跑远。   药童心里满意,这一百两银子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做完这些,若无其事地去帮小药童的忙。   屋子里的郁云慈彻底清醒过来,那茶她不过是抿了几口,眼下甘草和樟脑的药效起来,她不再有眩晕之感。   她看着不省人事的程八,思索着今日的事情。若是有人存心害她,眼下她还不能现身。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有没有就躲在暗处?   再者,还有程八。   她要是一人逃走,丢下程八,到时候不好交待。   事到如今,是动也不敢动。   眼下,只能希望程八快些醒过来。凭程八的身手和身份,她们便是硬闯出去,也多了一半的胜算。   她轻轻地起身,再抓一把甘草和樟脑,放在程八的鼻下,不停地换着。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程八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她焦急起来。   此地清静,因为神医诊金极高,寻常的百姓鲜有来看病的。她全身紧绷着,不错过任何的动静。   她听到隔壁屋子的门打开,好像是那病人探出头来。然后听到一位妇人的声音在唤那药童,紧接着药童的声音响起,像是进了那间屋子。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妇人的身份。   果然,不到一会儿,她听到脚步声。急匆匆地朝她们这间屋子走来,像是那妇人和药童。   那药童一边推开门,一边小声嘀咕着,「不可能,那药莫说是两个姑娘家,便是十几个壮汉都能药倒。我看得仔细,一杯见底,一杯喝过几口。她们一定中招,不可能自己逃出去。」   「小师父当真瞧好了?怕不是哄骗奴家的银子?」   两人的协议是药童药倒她们,放走马厩里的马,就可以净得一百两银子。其余的事情他不用管,全是妇人自己处理。   现在听到妇人怀疑自己,药童的脸色当然不好看。他以为妇人明明得了手,却非说没有见到人,是想赖掉那一百两银子。   他脸色不满,到底没有嚷出来,进屋后就关了门。   「我岂会哄骗夫人?她们根本没有离开,那马还是我亲自放走的。若是她们逃走,不可能丢下马不管。」   妇人看上去近四十岁的样子,穿得还算讲究,就是脸上的妆容太过浓厚,透着那么一股不庄重。   她精明的目光四下打量着,很快就扫到药架子。   郁云慈摒住呼吸,从药架底下的空隙中看到那朱色缎面的鞋子朝这边走过来。她忙顺势轻轻倒在程八的身边。   妇人绕头一看,腥红的唇抿着笑起来。   「小师父说得没错,她们确实没有跑。」   药童听她这么一说,也上前伸头看着,见两位姑娘倒在地上,一看就是昏迷过去。他松口气,那一百两银子总算是保住了。   「夫人,眼下要怎么办?」   「奴家自有主意。」妇人说着,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你在前面拖住另外两位师父,我自有法子把人弄走。」   药童点点头,伸手接过她递来的一百两银子,喜滋滋地快速离开。   妇人走到门外拍了一下掌,隔壁屋子里出来一位中年男子,虎背雄腰,身强体壮。满脸的横肉,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妈妈,货撂倒了吗?」   郁云慈心里惊惧着,听这男人的粗声粗气,一定是个力气大的。   到底是谁要害她?   妇人微颔道,抬起下巴,朝药架那边噘着嘴。   壮汉会意,绕到药架后面,看到倒在地上的两个女子,眼里冒出奇怪的光。看身段,程八自然不如郁云慈。   他迫不急待地上前,一把扯下郁云慈脸上的面纱,立马骇得大退一步。   「朱全,你磨蹭什么,动作快些!要是误了老娘的事,仔细你的皮!」   叫朱全的壮汉抖了一下,一把扛起程八飞也似地跑出去,很快回来把郁云慈扛到外面树底的马车上。   妇人跟着坐进马车,朱全在前面驾车。   马车颠簸,郁云慈被颠得有些难受,还要努力假装人事不知的状态。   这妇人身上的脂粉味儿很深,既然那男子称呼其为妈妈,那就是花街柳巷的老鸨,专门做皮肉生意。   她不相信一个医馆会做这样的买卖,而且听几人的谈话,应该是那药童被妇人收买,所以才会成为他们的帮凶。   古代环境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   以前就知道古代有什么仙人跳,拍花子。她还以为只要是太平盛世,又在天子脚下,应该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没想到她才第一次出京,就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程八还不醒,光凭她一个人,是对付不了老鸨和壮汉的。   怎么办?   难道要坐以待毙,一直由着对方把她们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她不停地想着,心里期盼程八快些醒过来。以程八的功夫,说不定她们还能脱身。   但事与愿违,马车行了一段路,停了下来。   像是有人接应,妇人吩咐那两人把程八送回去,且叮嘱他们行事一定要隐蔽,千万不能让司马府的人发现。   郁云慈的心往下沉,看来这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而是有人蓄意谋划的,目的就是自己。自己这次出京,按道理是临时起意。唯一的刻意之处就是程八,程八硬把她带离京中,是不是有意为之?   若是那样,程八在此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不是与他们是同伙?   很快,她就否定了这样的想法。程八虽然爱慕侯爷,虽然行事鲁莽,但不是会使如此下作手段的人。   自穿越后,想要她死的人不少。   什么方氏,什么沈绍陵,甚至国公府的那位七姨,都有害她的动机。其中以方氏最为恨她入骨,此事会不会是方氏买通人干的?   若是方氏做的,放走程八就有合情合理的解释。方氏恨的人是自己,程八是司马府的小姐,对方不敢得罪,所以要偷偷送回去。   她该怎么办?如何才能脱身?   马车一直颠着,看来一直行在乡间野道,坑洼不平。而且毫无人声,所以她猜一定没有回京,而是离京中越来越远。   他们是想把她送到外地?   古代通讯不发达,她要真是被他们弄到京外的某地,只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京。甚至直到死,都不可能再见天日。   郁云慈越发的焦急,脑子里想过无数的可能,无论哪种可能,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可是别说是外面的壮汉,就是马车里的妇人,她都没有把握对付。   难不成,兜转这么久,她还是要落到与原主相似的下场?甚至比原主还要凄惨。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都能听到虫鸣声,心知到了夜里。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妇人掀帘问道:「朱全,你要做什么?」   「妈妈,小的要小解。」   「懒人屎尿多。」   妇人说着,看了一眼郁云慈,见她迷得沉沉的。觉得自己也有些尿意,朝朱全喊到,「你等等老娘,老娘同去。」   朱全嘿嘿一笑,涎着脸守在马车外面,扶着她下了马车,趁机还摸了一把她的手。她怒道,「越发的生胆了,老娘看你是不要命了。」   「妈妈莫气,小的这不是许久没有开荤,馋得紧嘛。今日你与小的扮成夫妻,小的差点就当了真…」   「你要是想开荤,马车里的倒是可以,到了地方后,老娘就让你快活快活。」   朱全想到郁云慈布满红疹的脸,身上不由得起鸡皮疙瘩,「妈妈莫要玩笑,那小贱皮子太过磕碜人,小的都下不去那个嘴。」   「哼,你还挑三挑四的。若是她脸上的红疹消褪,那可是个大美人,哪里还轮得到你。」妇人说着,和朱全走远。   也不知朱全说了什么,妇人荡笑起来,紧接着没了声音。   郁云慈翻身起来,蹑手蹑脚地溜下马车。   四周黑漆漆的,唯一的亮光在不远处,应该是那妇人和壮汉地位置。那边有响动,像是男女偷欢的声音。   她不敢在路上跑,想都未想,一头扎进旁边的林子里。幸好那一对男女正是忘情之时,否则在这样寂静的荒郊野外,哪里听不到她拔开树枝的声音。   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不清脚下,也看不见前路。树树刮在她的身上脸上,火辣辣的。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不能被他们抓回去。   跑了不到一刻钟,她听见老鸨的惊呼声,以及两人的威胁恐吓的话,想逼她现身。   「就说懒人屎尿多,你屙什么尿?眼看着就要到手的五千两银子,就这么飞走了,你赶紧给老娘去找,找不回来,老娘揭了你的皮!」   妇人怒喝着,那壮汉提着灯笼开始前后路地寻找。   郁云慈不管不顾地跑着,根本就不敢回头。她的神经高度紧张,树枝和衣服窸窣的摩擦声,总让她感觉后面有人在追。   求生欲让她忘记了恐惧,她拼命地往前跑着,顾不得自己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山势不算太高,许是古代人都用柴火,进山的人多,所以植被虽然茂密,却还能通人。   不知跑了多久,眼见着前面没有树木的遮挡。她看不见前路,今夜天公不作美,没有一丝星光。   她趴在地上,摸着脚下坚硬的石头。   看来,她是到了空旷之地。   竖耳细听,除了风声,并没有人追来。   她坐在地上,身体差点瘫软。   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找到她?她是不是要在这里呆上一夜,然后再出山求救?万一他们就守在路上,等着她自投罗网怎么办?   此时此刻,她觉得好茫然无助。   这该死的穿越!   她站起来,凭直觉自己到达的是一座山顶,或是矮峰的顶部。往下看去,远处还有一点灯火在移动,应是那老鸨和壮汉。   他们没有放弃寻找,妇人骂骂嚷嚷的,「五千两银子,你还不快给老娘找!她喝过迷药,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多远。」   对于他们来说,郁云慈是一个深宅女子,两边都是山林。一个生活在世家内院的妇人哪里敢跑得太远,一定是猫在哪里,躲着不敢现身。   那主家付过一千两定金,说是事成之后再付余下的四千两。现在人不见了,她还怎么拿到剩下的银子。   天空没有月亮,郁云慈无法估算时辰。   那两人不会死心,就算是她等到天亮,只要是往回走,一定是自投罗网。而且,她怕,怕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两人会再找帮手,若是搜山,她在劫难逃。   大不了是一死!   还能有比落到他们手上更让人恐惧的吗?   她把心一横,自己给自己打着气,一头钻进前面的山林。   像是下山路,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上山路。越过一座山头后,天色开始灰亮,再登上另一个山头,她看到很远的地方多了几点灯火。   那两人果然找了帮手,她庆幸自己当机立断。   眺望前路,是延绵的高山,无法看到尽头。   不知山的尽头又是哪里?   她茫然四顾,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人。苍穹之下,树木静止,她心头漫起的是无尽的凄凉,像被人遗弃的小兽一样,不知何处是归依。   一个妇人,消失一天一夜,意味着什么?   她低头苦笑,原以为侯府会是她的避风港,看来她放心得太早。经过此事,侯爷就算还留她,只怕她也会被别人的口水淹死。   索性不如鱼入大海,去这古代天地闯荡一番。   只是天大地大,她要去哪里?古代生存这么艰难,她身无长物,又没有户籍身份,能在哪里容身,又要以什么为生?胡思乱想着,脑子里纷纷杂杂。   最后竟有些泄气,涌起无力之感。   天色慢慢变亮,她已能辩清事物。一夜奔波,不光是身体累到极限,还有肚子,也跟着响起咕咕声。   她再一次庆幸自己的专业,能让她辩认出几种能吃的野草。   野草苦涩,生嚼难以下咽。   为了生存,她已顾不上太多。有的吃就不错,还挑拣什么?   继续赶路,沿路上发现了两种能吃的野果子,分别是野葡萄和鸡爪梨。野葡萄看着颜色乌黑,吃到嘴里还是很酸的。   尤其是她腹中饥饿,本就胃酸分泌过多,再吃酸东西,只觉得更酸。还有那鸡爪梨,眼下没有到成熟的时候,吃到嘴里有些涩口。她索性放弃,只食用野葡萄。   野葡萄再酸,味道却比野草强上百倍。另外她还发现了一些动物的粪便,更加庆幸自己昨夜有惊无险。若是碰到什么猛兽,只怕这条命没有死在外面,也要交待在这山林之中。   走了一上午,眼见着日到中午,她实在是累到不行。   暗自猜测着,那些人应该不会追上来。他们不会想到自己一个妇人,敢独自夜行翻过两个山头。   她很累,累到双腿像灌铅一样。   寻了处低矮的树,费了好大的劲爬上去。在粗壮的树干上趴着休息,并且寻了几株凤凰草挂在枝头,做驱蛇之用。   这一觉睡得不实。   既担心野兽,也担心从树上掉下来。   半睡半醒间,从树隙中看到日头已偏西,她连忙起身。这条山脉不知延伸到哪里,若是她今日还走不出去,只怕晚上还要在山林中过夜。   强打起精神,她重新开始赶路。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已经西沉。   远处的天空,被红彤彤的云彩映照着。树林中阴暗下来,渐有凉意。   她抬头看着高大的树冠,看来今夜出不了山。昨日是庆幸,今日就说不准了。既然要夜宿,该做准备还是要做。   地面上不能休息,只能是住在地面之上。   她找来找去,发现有两树之间枝丫交叉,中间像搭出的平台。只稍在上面再架些树枝,铺上干草,应该是一处理想的栖身之所。   想到就做。   她开始收齐树枝,折断低矮灌木的树枝。   忙碌中,她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忘记了该有的警剔。   当她从一处灌木钻出来时,只觉得一阵劲风袭来,紧接着她就被人扑倒在地。脑子里要完两个字将将闪过,鼻腔中就闻到熟悉的男人气息。   是他!   她心头狂喜。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之前所有的纠结和无助全部烟消云散。不由得有些想哭,眼眶立马变红,泛着泪花。   景修玄觉得身下的人有些不对劲,这样纤细的身子,哪里是那牛高马大的虎二爷?   他定睛一看,认出是个女子,且透着一股熟悉。   支起身体,把身下的人翻过来,正对上郁云慈泛红的双眼。   这女子…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而且还莫名出现在此地。   此时的郁云慈,脸上的红疹虽然褪了一些,但看着还是很吓人。加上一天一夜赶路,脸上被树枝划了好几道细细的痕迹。   发髻散乱,脸上还有脏污。   唯有一双眼睛,美目泛红带着泪光,水盈盈地看着他。   他眉头皱得更紧,冷声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63章 齐心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锃锃的匕首,因力道没有收住,又发现她不是虎二爷。那匕首斜刺进她身侧的土中,没入过半。   郁云慈吸了一下鼻子,强忍着泪意。这一刻,她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之前所有的挣扎都在他的这一声询问中,被安抚下来。   眼前的男人还是那样的冷峻英挺,他的眼中没有嫌弃,只有惊讶。   「侯爷,您先起来吧。」她的声音有一丝轻颤,带着些许哭意。   景修玄这才注意到他们姿势,略有些不自在,撑着身体正欲起身,不想扯到脚伤处,眉头皱了一皱。   他放开她,就势坐到地上,手起匕首出,自然地插进鞘中。   她爬起来,正欲问他把自己当成了谁,不想看到他小腿肚处缠着布。   「侯爷,您受伤了?」   听庭生说过,侯爷是去什么虎圩峡剿匪,难不成她现在到了虎圩峡的地界?可是侯爷怎么会独身一人在山林中,还受了伤?   「从山顶跌下来时,不小心被石头砸伤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先前他与虎二两人在山上缠斗,眼见着他占据上风。可论地形,他不如虎二爷了解虎圩峡,虎二在落崖之际,死死地抓住他。   两人一齐跌入山崖。   崖壁上有许多不稳的石头,在滚下来的时候,石块翻飞。他被一块石头砸中,幸好没有伤及骨头,否则…   当时石块太多,他与虎二爷被冲散。   他在落崖之处没有看到对方,怕对方发现自己腿上有伤,趁机发难,于是先躲了起来。洒了金创药,简单包扎过伤口。   是以,他把灌木丛中的她当成了虎二爷。   如此想着,眼神幽暗,上下打量着她。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低下眉眼,坐到他的身边,「一言难尽,说起来,恐怕您都不相信。」   他挑了一下眉,示意她说下去。她把事情道出来,从前几日郁亮瘫倒说起,再到她装病避祸,一直说到她逃进山林,刚才想搭一个睡觉的地方。   这样的经历,就是一个男子碰到,只怕也会惊慌失措,何况她还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他再一次认真打量着她,充满探究。   她以前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她提到的京外山下草庐中的神医…   「你说那神医不在家,只有三个徒弟在?」   「是的。」她捋了一下散乱的发丝,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阵阵害怕。若不是侥幸那两人要小解,只怕她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景修玄的眉头皱得更深,形成一个川字。她说的神医必是柳宾无疑,柳宾这人是贪财,但取财有道,从不欺穷民和妇孺。一定是那徒弟生了坏心,为图银财不惜为虎作伥。   「此事我知道了,定会替你讨个公道。」   「嗯。」   他说到就会做到,她心安定下来。现在她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回京,也没有敢质疑她的清白。到时候,只消说她思念丈夫,孤身前来寻侯爷。   别人知道最多说她胆大妄为,而不会议论其它的。   她的心变得踏实,看来不用离开侯府去外面闯荡。还有那些讨回来的嫁妆,之前她还暗自可惜。如此倒是都不必放弃了。   他用匕首随手砍了一根细树,上下截断,当成一个拐柱撑着站起来。若不是仔细看,旁人根本发现不了他脚上的伤。   「侯爷,您要去哪里?」   她赶紧跟着起身,上前扶住他。他没有推拒,任由她的手挽住他的手臂。她在心里窃喜着,看来侯爷并不排斥自己。   景修玄担心的是虎二,没有看到对方的踪迹,不知对方是死是活,他心里始终不踏实。之前仅他一人,还犹可应付,现在身边多了一个她。   若是虎二爷在暗处伺机发难,只怕两人都在劫难逃。   他现在只希望,那些石块不光是砸中自己,亦同样砸住了虎二。   他们来到那崖底乱石前,她恍惚明白他的用意。他那样提防着,是不是落掉山崖的不止他一人,还有虎圩峡的山匪?   「侯爷,您在找人?」   他点点头,看向崖顶。   「若是对方与您一起从相同的位置掉落,大致落地的范围不会超过一里。除非他自行离开,否则我们就近找找,必能找到他。」   她说完,就见他目光沉了沉,开始寻找起来。   突然,她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发现血迹,问道:「侯爷,此处血迹是您的吗?」   景修玄侧过头,慢慢走过来。认真地看了一眼那血迹,又在地上发现了同样的血迹。紧跟着血迹似乎断断续续地延伸着,一直延伸到一个洞穴门口。   他制止她。   「你先躲起来,我不出声,你不要出来。」   她点点头,自己跟着,确实是个累赘。于是躲进远处的一丛灌木,小心地隐藏好身体。   景修玄见她藏好,把匕首拿出来,紧紧地握在手中。他身手敏捷,若不是知道他小腿上有伤,恐怕都不会注意他那只腿是在轻轻地拖着。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虽然他没有说一起掉落的人是谁,仅凭他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就能猜出对方必是个身手不凡的人。   他的身影消失在洞中,她听到一声怒吼声,紧接着似有打斗声。自始自终,她都没有听到侯爷的声音。   怎么办?   她眼神瞄到那堆石块,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挑选中一块轻薄锋利的石头。拿在手中掂了掂,觉得似乎能用。   临近洞口,她听到侯爷的闷哼声。   他腿上有伤,那位山匪身上应该也有伤。两伤相斗,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她把身体靠在洞口外面,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听到一道气喘粗重的男声,在压抑着什么痛苦,「姓景的,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所。」   随后就是侯爷低低的闷哼声,「谁生谁死还不一定,现在定论为时过早。」   看样子,两人是不相上下。   再也不能等了!   她想着,蹑手蹑脚地挨着洞挪进去。洞内光线不太亮,但足以让她看清楚。不出她所料,洞中两人确实是缠在一起。   互相制住对方的手脚,谁也不能动弹。   更让她雀跃的是,侯爷面对着门口,另一位壮实的男人则是背对着她的。   她紧张到差点咽口水,景修玄眼危险地眯起,示意她赶紧出去。她轻轻摇头,握紧手中的石块。   许是注意到她手中的东西,他眼神闪了一下,然后吃痛出声,大声道:「虎二你为祸一方,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情,便是我不来收,自有天收。」   「哈哈,姓景的小儿,爷爷我还轮对不到你来教训。什么天收,在整个石门镇,爷爷我就是天。你要是识相的,就赶紧放开爷爷,兴许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好大的口气!敢与朝廷做对,无疑自寻死路!」   「什么朝廷,全是些废物。老子若不是被逼,怎么会上山为匪?」   「你罪在伤天害理,残害一方百姓。」   「那是他们活该…」   虎二爷激动起来,脸色越发的狂妄。郁云慈已瞅准最好的机会,快速地出击,举起石头重重地砸下去。   那薄利的一头正朝着下面,虎二爷只感觉有什么东西过来。转头正欲高喝,不想石头已砸中他的头,倾刻间血流如注。   原本蛮横的脸上,血一股股地流着。   郁云慈吓得退后一步,景修玄趁机脱身,朝虎二爷的身上补了几匕首。   虎二爷眼瞪如铜铃,手呈欲抓之势。   终于轰然倒地,气绝身亡,那石块还卡在他的脑袋中,鲜血淋淋。   景修玄探了探他的鼻息,等了一会,又探了探。确认他死得透透的,才示意她上前。   她手脚冰凉,身子像被定住一样,动弹不得。   像这样杀死一个人,在她过往二十几的岁月中,是想都没有想过的。穿越过后,她确实对沈绍陵起过杀心,但却没有成功。   现在,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面前……   「过来。」   这女子应是吓坏了!   越是被吓到了,就越不能给时间让她发愣。他忍着痛,想要自己起身。无奈伤口处包扎的布已被扯烂,伤口像是被人抠过一般,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生死决斗,哪会有半点仁慈。   所谓伤人伤痛处,虎二爷岂能放过他腿上的伤。   他低低的闷哼声唤醒了她,她看到他腿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开始有了反应。   「侯爷…」   她上前,不去看地上男子惨死的模样,扶着景修玄。景修玄身子侧向她,撑着站起来。两人相偎着出了洞。   待到空旷之处。景修玄示意她停下,他从怀中摸出一金创药,洒在伤口处,再从衣摆处撕了一条布,缠住伤口。   看他的伤势,怕是一天两天好不了。   而且那药中的药粉有限,总有用完的一天。   她思忖着,眼神开始四处寻找。对于许多植物的大概属性,她了解一二,但却不算是精通,尤其是药性方面。   只是依然记得一些有止血消炎的功效,比方说不远处的一两棵小蓟。   景修玄衣衫破烂,身上多处血迹。虽然面容依旧冷峻,但原本就有伤,加上刚才的恶战,已是疲倦至极。   而她的样子,就更加不堪。   原先长满红疹的脸,现在不光是有脏污,还惨白着。加上衣裙被划破了许多的口子,看上去颇为狼狈。   两人相扶着,一步步地往前挪动。   「侯爷,您怎么会孤身一人在此地?」   按理说,他是来剿匪的,身边应该跟着下属。而刚才山洞的那人,看着像是山匪头目,两人同为双方首领,怎么会私下较量?   他冷哼一声,虎二为人极为自负狂妄,居然给他下战书。论单打独斗,他自问从未逢敌手。虎二这样的人,就该挫挫锐气。   「虎二下的战书。「   言之下意,他不过是应战而已。郁云慈差点翻白眼,看来没有不好胜的男人。就算侯爷看着再沉稳,都拦不住骨子里的意气热血。   她想起之前做的事情,问道:「侯爷,我们要在哪里过夜?」   他眯起眼,扫了一眼四周的树木。自己倒是无所谓,无论哪棵树上,将就对付过去就行。但她一个女子,又接连赶路,应该要好好休息。   「我倒是寻了一个好地方,正准备搭起来。」   她说着,把他带到自己看中的位置。树干上,已经铺了一些树枝杂草,绿绿松松的一片,颇像一张大床。   她的心思倒是巧妙,此处离地,确实是个过夜的好地方。   「也好。」   他说着,靠着树坐下来。   她则站着,看了看天色。天色应该很快会暗下来,不光是住处要解决,还有晚饭没有着落。她一天一夜没有正常进食,他看样子也急需补充体力。   「侯爷,您在此处歇着。我去拔些杂草,把上面再铺厚一些。」   景修玄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她赶紧开始行动,一边收集柔软些的杂草,一边寻找可以吃的东西。山中能食用的野菜有一些,但是无法弄熟,她实在不想再吃那苦涩的东西。   于是,她放弃那些苦涩的野菜,专注寻找野果子。   走着走着,她似乎听见水声,不由得大喜过望。   拔开灌木丛,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山溪不算窄,水边长着旺盛的植物。粗粗一眼看去,就有好几种能吃的野菜。   水边长的野菜,比山中的要鲜嫩许多。   她没有急着先采野菜,而是蹲在水边,照映着自己的模样。水中倒映出她此时的样子,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绝对称不上好看。   掬起一捧水,清洗着脸,把手上的脏污也仔细地搓洗着。   突然,她像是发现什么一样,差点没有跳起来。   溪水很清澈,所以她能清楚地看到水中游开游去的鱼。鱼儿不算大,都是一指来长的模样。可是再小也是肉,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手中没有得用的工具,侯爷又受了那么重的伤。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想到侯爷身上的那把匕首,于是连忙起身,按原路返回。   景修玄见她这一趟空手归来,略有些惊讶。   「侯爷,我发现有水源,水里还有鱼!」   她高兴地说着,还用手比划鱼的大小。脸上的红疹随着她喜悦的表情,开始飞扬起来。她的眼神晶亮,透着无限的生机。   就算是如此丑陋的模样,他却愣是看出了绝色。   莫不是流血过多,脑子都开始胡涂了?   他靠在树上,一腿曲着,另一条腿平放着。眼神幽暗,深不见底。天地万物间,他的瞳仁中只容得下眼前的女子,她喜悦却不掩疲惫的脸,是那么的生动。   「你要怎么抓住它们?」   说到这个,她更加兴奋。   「这就要劳烦侯爷,我想要一根较壮的树枝,两头要削得尖尖的,锋利如刀。」   他明白她的意思,示意她上前来扶。   她会意,把他扶起,看着他用匕首砍下一根树枝,没几下就削成她要的模样。树枝两头尖利无比,形如利箭。   「侯爷,您等着,我去抓鱼了。」   他默然,重新靠坐在树底下,看着她轻盈的身影快速跑远,嘴角露出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这个女人…真有意思!   仿佛什么样的困难都难不倒她,换成寻常的妇人,只怕不是哭个不停,就是早已吓晕。哪里还能想着如何找吃的,如何解决夜宿。   郁云慈飞快地跑到小溪边,捋起袖子,有些摩拳擦掌。   她立在水边,站在一处石头上,看着那些鱼儿游来游去。手中的树枝不停地转动着,找准好视角,一个猛叉下去。   鱼四散开去,树枝上空空如也。   理论再丰富,实践不熟练,一切都是白搭。   试了几次,终于成功,看着尖枝上甩动尾巴的鲜活鱼儿,她不由得欢笑出声。用水边的细草穿鱼腮而过,放在一边。   再如法炮制,连叉了七八条鱼。   溪水中的鱼并不多,天色渐沉,鱼儿青色的背很难分辩得出。她看得眼花,好久都没有再叉到一条,索性就收了手。   把树枝丢在草丛中,以备下次直接取用。就地把鱼清洗干净,挤掉里面的内脏,再重新用草穿好。   一切收拾干净后,顺手薅了一些水边的野菜,再提上两串鱼,晃悠悠地往回走。   此时天色渐暗,却无法阻拦她的好心情。一直忙碌着,她已忘记了第一次杀人的恐惧。加上刻意不去想,似乎并没有什么后怕。   她脚步轻快,不知不觉哼起了歌儿。   景修玄闭目靠躺着,听着歌声远远地飘过来,嘴角一直泛着笑意。她倒是随遇而安,在这样的处境下,还能如此悠闲。   想想并不觉得意外,有那样的离奇经历,便是再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感到奇怪。   他何尝不是如此。   旁边的灌木丛中发出轻微的动静,他凝着神,慢慢拿出一把细细的飞刀,朝那响声处飞刺过去。耳中能听到刀入皮肉的声音,应是刺中了什么东西。   他扶着树站起来,柱着棍子走到灌木旁边,用棍子拨开树枝杂草,一只灰色的野兔赫然入目。   才走了几步路,伤口处的痛像钻着心。   虎二当时抠他的伤口,是下的死手。   他伸长棍子把野兔拨弄出来,再一步步地往回挪。重新靠坐在树底下,把细刀拔下,在兔子的毛皮上擦拭着,然后入鞘收好。   做完这些,再用棍子随意拢了一些枯枝枯叶,生了火堆。   火苗忽上忽下,歌声悠悠入耳,听着渐渐走近。   他勾起嘴角,眼露笑意。 第64章 共枕   还未走近,郁云慈就看到了火光。略微愣神,尔后是失笑。自己一心想着弄吃的,倒是忘记就算是有鱼,没有火也无法弄熟。   似乎古人出门,是随身携带火折子的。好在他带了火折子,有了火,就能有熟食吃。   可惜没有锅之类的,若不然,还可以煮些野菜,烧些水喝。小溪中的水虽然清澈,可她还是不敢喝。   幸好一直吃的是野果子野菜,水分是有的。   他听到脚步声,慢慢睁开眼,看到她手中的鱼,真真是出乎意料。水中的鱼儿并不好捉,不是经年的老手,是无法叉中它们的。   她到底还会些什么?   之前又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再也无法压下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她的来历。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内心深处强烈的想法。   「侯爷,您看…」   她把鱼提起来,晃了两下,神色略有些得意。   待看到他脚边的野兔,欢喜地惊呼一声。先前她就担心鱼不够吃,有了这只野兔,无论如何都够了。   把鱼随手挂在矮枝上,她提起那只兔子,朝他伸手,「侯爷,借匕首一用。」   他低着眸子,「匕首脏。」   她立马会意过来,那匕首是用来杀人,再拿来处理吃食,确实有些膈应。正想着要如何办才好,就见他递过来一把细刀。   刀片极薄,细长长的,看起来锋利无比。   她小心地接过,提着兔子就去到小溪边,剥皮去内脏。其实这样的活计她没有做过,买的鸡鸭也都是杀好的。   好在刀很利,处理起来并不费劲。   清洗干净后,她便往回走,还顺路拔了一把艾草。   他已做好烤架,甚至还处理了烤鱼兔的树枝。见她回来,便递给她。她立马会意,把鱼用树枝穿好,挂到树叉搭成的烤架上,再把火堆移到架子下面。   兔子难熟些,穿好后放置一边,留到最后。   她在动作的同时,他一直认真地看着。   「你以前,常会露宿在外吗?」   「没有,不过是看得多,知道一些。」   她似随意地答着,同时在心里对自己说。若是他此刻问起她的过往,她会如实相告。抛却那些光怪陆离的不说,普通的日常生活都可以说。那些高科技的事情,不是她不愿说,而是怕说了他不懂。   「在哪里看到的?」   「在书上,在我们生活的地方,无论男女,都一样要上学堂。」   他眼露惊讶,很快恢复。   「女子上学,都学些什么?」   她已弄好火堆,就势坐在旁边,不时地翻动着烧烤的鱼。鱼的香气很快扑面而来,可惜没有调料,若不然只会更香。   「男子学什么,女子就学什么。比方说医术,盖房子,甚至行军打仗。男子和女子都一样可以学。只要你想学,就可以学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行军打仗?   他眉头一挑,怪不得她对庭生的事情那么坦然。原来在她的骨子里,从不认为女子就应该比男子低一等。   那么她学的是什么?   「你是学什么的?」   说到这个,她就有些惭愧。在以前,每当去应聘时,被人问起专业,她都有些底气不足。但是现在,她很感谢自己所学的专业。要不然,这两天她就挺不过来。   「我呀,学的是植物…也就是一些花花草草的特性之类的…」   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反正她看到他若有所思,应该是听懂了。   鱼肉好熟,在他们说话间,鱼已开始发出焦香味。她把烤好的一串取下来,递到他的面前。他伸手接过,她紧跟着把另一串架上去。   他盯着手中的鱼,有的地方焦了,但整体还算不错。   闻到鱼的香气,他这才感觉到腹中的饥饿。那个女子还在专注地转动着手中的鱼棍,火光映着她的脸。   脸上的红疹淡了许多,她的发髻之前全部散乱,现在已经重新整理过,仅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长长的睫毛闪动着,他甚至能看得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的心莫名沉沦,似是跌进一处深渊,温暖明亮,让人甘愿被它囚禁。这种情愫来得凶猛突然,甚至开始叫嚣奔腾。   「侯爷,您怎么还不吃?」   她侧过头,疑惑地问着,手中的鱼串似乎也烤好了。她轻轻地取下,放近鼻子边,深深地吸着香气。   红唇微嘟,不停地吹着气。   他看着她的动作,不知为何喉结滚动一下。一种陌生的渴望自下腹间升腾而起,他忙强压下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吃起鱼来。   她见他开始吃起来,便架上叉好的兔子,自己拿着烤好的鱼坐到另一边。她饿得狠,鱼肉除了细嫩有香味,并没有其它的味道。可在她吃来,却是格外的美味。四条鱼下肚,将将有四分饱。   吃完后,她盯着采来的野菜,有些犯愁。   没有东西煮,还是只能生吃。   「若是有一口铁锅还有盐和调料就好了。」   她感叹着,随手抓起一把野果,递到他的面前,「侯爷,您吃吗?」   他似是怔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看着她慢慢地吃着,学着她的样子,也一颗颗地吃起来。野果再新鲜,却还是太酸。   两人默默地吃着野果,各自吃了一把。   兔子被烤得冒油,发出「嗞嗞」声,她换了一个面,再让它慢慢地烤着。要是有调料什么的,这兔子必是十分的美味。   她想着,咽了一下口水。   他的眼神闪了闪,仰头靠在树上。看着那双纤细的手时不时地转动着兔子,心慢慢地沉淀下来。   野外夜宿于他而言,是常有的事。   便是从来没有一次,像此次一样,让他觉得温馨怡然。   兔肉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发出油滋滋的焦香味。她把兔子取下,在一处轻轻地吹着气,撕下一块来,放在口中嚼着。   很香。   且已经熟了。   「侯爷,已经烤好了。」   她把兔子搁在摘来的叶子上,放在他的面前。   他重拿出那把细刀,慢慢地分割着兔肉。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关节分明,一下一下地切着肉。   看来他常做这样的事情,她想着,因为他的动作太过娴熟。   切好肉后,两人静静地吃起来。兔肉虽香,却始终有些欠缺。她再一次在心中感叹,若是有盐和调料就好了。   山森静谧,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兽叫声。她有些担心,一想到有他在身边,还有火堆,又微微放下心来。   今夜依旧没有星月,无法辨别现在的时辰。   吃过东西后,她稍做清理,把鱼和兔骨头之类的埋到远处。   这一天一夜的劳累,到现在才觉得松懈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掩面打着哈欠,看着铺好的树床,很想躺上去。   「侯爷,要不…我们早些安歇吧?」   说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听着像是女子求欢。   「我是说,大家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他没有回答,不知是火光太亮,还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幽深的眼中,竟有灼灼星光,在不停地跳跃着。   「嗯。」   半晌,他吐出一个字,闭目靠在树上。   她暗道自己看花了眼,从火堆中拨出一部分,然后把之前拔的艾草放在上面。艾草是湿的,燃烧不起来,放在火堆上熏着,渐渐发出气味。   山里蚊虫多,眼下虽然渐凉,但看火堆旁边围绕的飞虫,还是有不少。   做完这些,她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三下五除二地爬上树床,躺在上面。虽然铺着极厚的杂草,但要说舒适是谈不上的。   然而比起睡在地面,却是要好上太多。青草树枝的清香萦绕周身,还有艾草的香气,她还在树床的四周挂满了凤凰草,防止有蛇爬上来。   她微侧着头,看到席地靠躺的他。他神色怡然,似在闭目养神,嘴里还叼着一根草。纵使瞧着落魄,骨子里的霸气还在,甚至还带着痞气。   他的腿上还有伤,伤得那么重,一夜睡在地上,怕会着凉。   「侯爷,若不然…您也睡上来吧?」   他睁开眼,直直地望过来。   她知道一个女子说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侯爷,我没有其它的意思,出门在外,有时候不要太过在乎礼数。您身上有伤,若是睡在地上,会扯了地气。要是沾了寒气,您身体会受不住的。」   「如此…得罪了。」   他撑着起身,虽然腿上有伤,但身手还在。看他爬上来的样子轻轻松松的,若不是那条腿始终垂着,只怕她都看不出他是个伤员。   树床不算大,容两人还是可以的。   她往里侧躺着,让出外面的位置。随着他颀长的身体躺下来,明显感觉树床一沉,同时她的呼吸开始不畅,心跟着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要死了!   自己面红心跳的,十足一个春心萌动的少女。   好吧,她承认,侯爷确实很优秀,有足以让她心动的理由。尤其是在她无助的时候,能奇迹地遇到他,在那一刻,她激动得热泪盈眶。   可是她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她宁可做个有名无实的侯夫人,也不愿与其他的夫人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纳妾生子,还要强颜欢笑。   那样的大度她做不到,索性做个看客,独善其身。   只是…   到底还是有些寂寞,她想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息?」   「无事,就是觉得事情一出接一出,有些累……」   若是她有人可以依靠,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累?   如此想着,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人就是侯爷。侯爷二十好几的人,身边没有一个女人,不说妾室姨娘,就连通房丫头都没有。这样的男人,会不会从一而终,认准一个女人就会再无二心?   她觉得,这样的理念有必要让他了解一下。若是他赞同,那么她是不是可以……   「侯爷,这段日子承蒙受您的照顾,我铭感于心。若是将来您有心悦的女子,我愿意退位让贤。只求到时候侯爷您能顾念一二,护我周全。」   如此推心置腹的话,听在他的耳中,却是莫名恼怒。   她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打算离开侯府,自立门户?   「这不是你的家乡,女子想要自力更生,万分艰难。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就会护你一天。至于其它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她心头一喜,他的意思是无论和她是不是真夫妻,都会护着她吗?   「侯爷大恩,不敢言谢。只我生活的地方,皆是一夫一妻,别无他人。是以,男人三妻四妾,我不敢苟同,亦有些看不惯。侯爷于我有恩,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占着您正妻的位置,妨碍您的日子…」   他眸色一沉,这话怎么听得如此不舒服,什么叫妨碍他的日子?   「一夫一妻?那么你……」   她是不是原就有丈夫,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与他划清界线。若真是那样…一想到她会与其他的男子同床共枕,他的心不可遏地愤怒起来。   那男人会是何般模样?   她愣了一样,半天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自己的过去。不由得哑然失笑,她倒是想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只可惜,为了生活奔波着,哪有时间想那些。   再说势利的不光是女人,还有男人。在现代,她除了长得还能过得去,实在是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   工作不行,家世不行。   真要是谈婚论嫁,只有别人挑她的份。她不愿意爱情沾染了世俗,也没有碰到过心动的人,于是就没有想过那些事情。   猛然被人问起,还是一个异世的古代男子,感觉有些微妙。   「没有的,我未曾成亲。」   听到她的回答,他胸中堆积的怒火散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窃喜。   「既然如此,只要你愿意,你就永远是侯府的正室夫人。」   他语气淡淡,实则心中有火在烧,火势越来越旺,甚至能听到「劈啪」的声音,一点点的火星炸开,聚拢成绚烂的烟火。   背对着他侧身的郁云慈一手按在心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男人不会再有其他女人,如果自己一直是侯府的夫人,他的身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的心狂跳着,夹杂着丝丝的甜蜜。   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同时沉默,再也没有开口。   她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暗叹天时地利没有人和,若不然来一场风花雪月又如何。可惜自己一身的红疹子,侯爷也受了伤。   还是别想了…   夜深人静,夜鸮都归了巢。山林寂静下来,身侧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轻轻地坐起,看了她一眼。   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很快天空炸开一朵亮花。   不到一刻钟,山崖处,两条黑影在崖壁上沿着缠好的龙骨藤慢慢地往下爬。待下到崖底,发出口哨声。   景修玄回应着,人已下了树床。   左三和另一个侍卫跪在地上,「侯爷,属下等来迟。」   「虎二已死,就在崖底的山洞里。」   左三大喜,「太好了,剩下那些龟孙子就好收拾了,侯爷…」   他的话很快止住,因为他看到了景修玄受伤的腿,「侯爷,您受伤了?属下背您上去。」   景修玄摆了一下手,眼神看了一眼树床,「暂时不急,你即刻一趟京中,知会府中的下人,顺便取一些夫人日常衣物等物品。」   夫人?   左三的脑子发懵,他们不是对付山匪吗?怎么扯上夫人?再说夫人来了石门镇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眼神不自觉就看向了那古怪的树床,上面似乎有人。   莫不是夫人睡在那里?夫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怎么会在此地?   左三只觉得满肚子的好奇和疑问,但一个字也不敢问出来,低头领命而去。   景修玄待属下离去后,重新爬上树床,看着睡得香甜的女人,眼神柔和。他慢慢地躺下,不由自主地往她那边挪近。   闻着她的气息,闭目放松。   「啊…啊…」   她突然尖叫着,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景修玄心一紧,不由自主地坐起搂着她,「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没错,她确实做了恶梦。白天避着不去想,夜里不可避免梦到那虎二爷的死状。历历在目,惨不忍睹。   「侯爷…我梦到自己杀人…那人的样子好生可怕…」   「莫想,你要知道,若不是你当机立断。只怕惨死就是你我,生死之争,不分对错。」   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定下心神,侯爷说得没错。要么别人死,要么他们死。生死一念间,她不杀别人,就会沦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可是,我还是怕…」   「你想想看,若是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   她想了一想,那男子若是占了上风,只怕死的就是侯爷和自己。要是重来一次,她依然是相同的选择。   「我…还是会那么做……」   「没错,既然没有选择,又何必害怕。再者,你只是砸晕了他,杀死他的人是我,不是你。」   是吗?   杀死那男人的人是侯爷,不是她?她确实记得侯爷补了几刀,如此想着,心里的负罪感少了一些。   她不是真正的古人,就算那男子罪大恶极,她也不可能做到杀死一个人后,心安理得地毫无心理负担。   「睡吧,什么都不要想。」   他安抚着她,看着她重新躺下。   「侯爷,我怕…您可不可以抱着我……」   她扯着他的衣服,可怜兮兮的模样。水眸盈盈,楚楚动人。   什么矜持?什么礼数?统统都见鬼去吧!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迫切需要一个强壮可靠的怀抱。能安抚她的恐惧,能给她安全感。   他略微迟疑,便轻轻地搂过她。   一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纵使衣服上还残留着血腥味,她依旧觉得安心。   感受着他结实的双臂,以及那轻拍着她背部的大手。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做了一个决定。   这么温暖坚实的怀抱,她再也不要放开! 第65章 同眠   一夜好眠,郁云慈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树林和间隙中的天空。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恍然忆起自己身在何处。   昨夜她似乎做噩梦来着,侯爷还抱着她入睡…   忙往旁边看去,已空无一人。   这才注意到,她的身上,不知何时盖着薄被。薄被是锦缎的,绣着熟悉的鸳鸯戏莲,看着分外的眼熟,好像是自己在侯府常用的。   床边上,放着迭好的衣物,也像是她自己常穿的。   她拥着被子坐起,四顾望着,那人正在不远处,靠在一棵大树底下。衣服也换过,墨色的劲装,高束的发髻,冷沉俊朗的面容。   清晨的山林中有淡淡的薄雾,树叶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他神色漠然,像是望着远处,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醒了。」   「嗯。」   她脸上的红疹褪得差不多,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远远看着,肌如白雪,嫩似凝脂。加之刚刚睡醒,眼眸还惺忪着,更添一种慵懒之美。   他目光高深幽暗,看得她不自觉地低眸。   眼神不经意地看到树床底下,就看到昨日还念叨的铁锅以前一些罐,里面应该是油盐酱醋,另旁边还着几只竹筐子,装着米及肉菜。   这是?   难不成他们还在此处呆上一段日子?   既然她的衣服能出现,还有被子,说明侯爷的属下已经找来。援救的人已来,侯爷为何还不出山?   她看着迭放整齐的衣服,几天折腾下来,身上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急需洗个热水澡。可是条件有限,不光是洗不成澡,她换衣又要去哪里?   虽然她好像是做了决定,却始终记得他是古代的男子。若是她太过出格,只怕他还会以为自己为人轻浮。   起身爬下去,看了一眼地上的铁锅,铁锅旁边还有一个陶罐,好像还在冒着热气。   「侯爷,可有派人告之采青她们我的下落。」   其实是多此一问,衣服都取了来,怎么还能不和府里通气?   他冷着眉,嗯了一声,指指地上的陶罐,「里面有热粥,你喝一些。」   陶罐的旁边,还有一个竹筐,里面有碗筷。他莫不是让人把家当都搬了过来,看这架式,怕不要住上十天半个月。   她点点头,去到小溪边洗脸梳头。水里的鱼在欢快地游着,要是没人来接济,这些鱼都会成为她的腹中食。   「便宜你们了…」   梳洗完后,她便往回走。   他已坐到陶罐边,看她过来,替她盛了一碗。   喝完粥后,她迟疑地说出自己想换衣服的事情。山林虽然没有其他的人,但让她在光天化日之下更衣,她还是很没有安全感。   「侯爷,您可以替我把把风吗?」   「好。」   寻了一处还算隐蔽的地方,三面是灌木,一面是杂草。她躲到中间,快速地除去破烂的衣裙,衣服摩擦时发出「沙沙」的声音。   不远处,背对着的高大身影一动不动。   若是仔细看,定会发现他瞬间红透的耳根。   衣服换好后,两人回去。她搀着他,路上询问他的打算,「侯爷,我们还在要此地呆多久?」   「这里不好吗?」他不答反问。   「不是的,侯爷您还有公务在身,若是几日不露面,怕是会影响您的差事。」   「不用担心。」   他说着,眼神渐有凌气。虎二一死,山中的那些当家们各个心思各异,倒是不难对付。端看他给的条件诱不诱人,值不值得他们投诚。   这样一来,谈判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已吩咐左三要如何行事,余下的就是静观其变。腿上的伤未及骨,将养个几天应该可以攀爬那崖壁。   回到树床处,她就开始收拾东西。把中午要做的肉菜拣出来,还有之前用过的碗筷,一起拿到小溪边,慢慢地清洗起来。   在她洗东西的时候,那些鱼儿全都聚拢过来。   山清水秀,风景怡人。望着群山青翠,树木葱郁。再低头看着溪水清澈,鱼儿嬉戏。不自觉地会心一笑,心情大好。   侯爷要在山里多呆两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虽说他伤势未好,若真是想离开,大可以让属下帮忙。而他宁愿等伤好,也要留在山里面,是不是想和自己独处?   想到这里,她面皮开始发烧,水中倒映出她的模样,她轻啐一口。好一个不知羞的女人,自己肖想别人,还在这里自做多情,以为侯爷同自己一般。   转念又想到,他是自己的丈夫。管他是名义上的还是实质的,既然她决定不放开他,他就别想逃出自己的手心。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必先抓住男人的胃。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手上洗菜的动作却没有放缓。照着水,左看右看起来,水镜看不清楚,无法断定脸上的红疹有没有褪净。   看手臂上的,是还有一些。   她不由得遗憾起来,若是她没有起什么红疹,侯爷的腿没有受伤。两人悠然地在山中住几日,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那该有多浪漫!   现实却是,两人窝在山林里面,没有旖旎缠绵,只有柴米油盐的一日三餐。中午是粳米饭加两个菜,一碟红烧肉,一碟香油拌野菜。简简单单,却很有野趣。   她原本还担心天有些热,那山洞中的男人尸首会腐坏。却从侯爷的口中得知,尸首已被弄走。虎二是虎圩寨的大当家,没有见到尸骨,山中其他的当家不会相信。   用过饭后,天色还早。   两人大眼对小眼,不仅是尴尬,也有些不自在。当然,不自在的不是她,她是怕他不自在。而自己,许是决定不放开他,自是百看不厌。   他腿上有伤,不宜多走。   「侯爷,咱们说说话吧。」   「好。」   他还是靠坐在树底下,不过是垫了席子的。   「侯爷您几岁开始习武?」   这简直是没话找话讲,她问完以后,自己都有些鄙视自己。好在脸皮还算厚,又想了解他更多的事情,努力装出好奇的样子。   他眼眸幽深,慢慢地扫过来。   良久,一字一句地道:「我四岁开始扎马步,六岁就会整套的剑法,八岁能撂倒习武的成年男子。十二岁时就可以一敌四,十八岁大成…一直到现在,难逢敌手。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没有了。」   她有些挫败地低头,这男人就是个话题终结者。   听他的描述,这样的成长经历实在不像一个侯府的公子。她之前就怀疑过他,却没有探究之心。   无论他是谁,她看到的是都是现在的他,长相品性都是上乘。至于那个书中的他,与她无关。   只是他性子如此冷淡无趣,她想拿下来,撒娇痴缠是没有用的。索性来直接的,她就不信,日久生情这个词是白来的。   这般想着,入睡后,她假装被梦惊醒。   「侯爷…我还是害怕,要不…您还是抱着我吧…」   低婉的声音,还配着她害怕的表情。在寂静的夜中,分外的惹人心怜。若不是他自小熟悉吐纳之功,能从一个人的呼吸声判断其状态,恐怕都要被她给骗过去。   这个女人……   他眸色渐深,并未揭穿她,而是顺着她的意,把她搂过来。   她心里窃喜着,头埋进他的怀中,一脸的满足。嘴唇微翘着,笑得像偷腥成功的猫。她就不信,俩人天天腻在一起,他会不动凡心。   一连三天,她都用同样的办法,让他搂着她睡。   直到第四天,他的伤口开始结痂决定离开。左三及另外一个侍卫下来,帮助他们一起,攀上崖顶,然后悄悄地回到山下的驻扎之地。   出乎她的意料,采青也被接了过来。主仆相见,自是说了好一番话。   「夫人,您此次…可把奴婢吓坏了。」   采青一脸的心有余悸,那天夫人和程八小姐出门,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她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终于忍不住去了大司马府。   司马府侧门的门房一脸的不耐,差点把她赶出去。   后来终于等到程八小姐回来,程八小姐人有些懵,好像是将将在司马府不远处的一间客栈睡醒过来。   她心道不好,连忙问自家夫人的下落。   程八小姐支吾半天,说不上来,脸色很不好。   她眼睁睁看着程八小姐怒气冲冲地策马离府,自己则像丢了魂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侯府。   夫人无故失踪,她不仅不能声张,还要死死地瞒着。要是传扬出去,夫人就算是回来,都不用再做人了。   左思右想,生怕要出大事,于是把夫人失踪的事情告诉左四,左四一听连夜出门。她则一夜未睡,心里祈祷着夫人一定要平安。   第二天,满眼血丝的程八小姐上门,说还是没有找到夫人。   接下来,她听程八小姐说什么掀了京外的一座草庐,把里面的几个人全抓了起来,逼问他们夫人的去向。   程八小姐还说什么要把他们送到顺天府,让顺天府彻查此事。   她连忙拦住,说且再等等。倘若把事情闹大,夫人的名声就毁了。   好在当天夜里,左三和左四半夜一起回府,她才知道夫人和侯爷在一起。   郁云慈听完采青的话,对程八这个人彻底无语。程八心眼确实不坏,但为人鲁莽,此次是自己命大,若是换成其他的人,只怕就中了那恶人的圈套。   加上她之前对侯爷是无所谓的态度,程八爱慕侯爷,她冷眼旁观着。现在不同,她已决定拿下那个男人,任何意图染指的女人都是她的敌人。   所以,对于程八,她以后只会远着。   「夫人,您来见侯爷,也不提前知会奴婢们,让奴婢等好生担心。」   「事出有因,来不及通知你们。」   其中具体的缘由,她自不会说与采青听。采青是个聪明的,立马没有再问。赶紧张罗着让人备热水,接着她终于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换过干净的衣服,觉得整个人都清爽过来。   洗完澡后,她坐在炕榻上,喝着茶水。   临时的住所自然谈不上有多好,听说是镇上大户人家的祖宅,专门为了侯爷收拾出来的。   石门镇不算大,归进奉县管辖。进奉县离京中虽只有两百里,但在古代而言,这两百里就是天差地别,与京城不可同日而语。   陛下派了锦安侯来剿匪,进奉县方圆百里的乡绅富户全部闻风而动。刚开始几天,每天都有人来求见,景修玄一律不见。   他们见此法行不通,又想了其它的招数。   这不,采青端了果盘进来,脸色就不太好看。   「夫人,这些人太不象话了。不知他们从哪里打听侯爷回来,那几个姑娘穿得妖妖娆娆的,一直在门口走来走去。」   郁云慈听她一说,放下茶杯,走到窗前。   果然,院门口有四位姑娘,穿的花红柳绿,看长相都还有几分姿色。那顾盼的眉眼,含情而又焦急地紧盯着大门。   她们这是…?   上赶着给侯爷做妾的?   这可不行,侯爷答应过她。只要她愿意,她就永远是侯府的夫人。只要她还是侯府的夫人,他就不可能纳妾。   那几个女子徘徊着,并不敢擅自进来。   此时,走来一位左拥右护的绿衣姑娘,身边跟着几个丫头婆子,看着派头十足。那几个女子见到她,全部闪到一边。   绿衣姑娘是进奉县刘县令的掌上明珠,名唤宝珍。在整个县里,她是最为尊贵的姑娘。比起外面什么乡绅的女儿,自是要金贵许多倍。   刘宝珍冷哼一声,高傲地昂着头,径直进了院子。   「侯爷,宝珍求见。」她盈盈地屈着身子,就立在屋子外面。   郁云慈冷笑一声,让采青把人请进来。   看到采青,刘宝珍明显一愣。父亲都说过,侯爷为人正派,府中除了不得宠的正室夫人,别无他人。   这丫头是谁?   「这位姑娘,我们夫人有请。」   「你们夫人是谁?」刘宝珍的语气不由得尖锐起来,压住心里不好的预感。   采青哪有好脸色给她,没好气地道:「这里是我们侯爷的住处,你说我们夫人是谁?」   刘宝珍瞬间没了气势,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既然是侯夫人来了,正好会一会。听说侯夫人名声并不好,侯爷不太看重。   可是她要想进侯府的门,首先得要过夫人这一关。   如此想着,端庄地跟着采青进屋。   一进屋,就看到坐在炕榻上的女子。秀眉水眸,肌白如雪,芳泽无加,身着紫色的交襟合腰花袖长裙,腰肢不堪一握,越发显得胸前丰盈。   那长长的睫毛轻颤,像是盯着手中的青花瓷茶杯。   十指纤纤,看似柔弱无骨。   刘宝珍想着既然是不得宠的女子,那就应该是容貌上有所欠缺。不想锦安侯夫人竟是这样一位罕见的美人儿,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   郁云慈像是不经意地抬眸,瞥到刘宝珍。   刘宝珍是县令的女儿,穿着打扮上自然是不差的。但比起京中的贵女们,就有些不够看。加上气度风韵都错了一大截,更何况长相也只能算中上。   「这位是?」   「小女是进奉县令家的姑娘,闺名宝珍。」   「刘县令家的女儿?方才我若是听得不差,你是来找侯爷的?」   一个姑娘家,大白天的来找男子,在古代可以说是作风大胆。郁云慈看了一眼门外,那里还有几个女子在探头探脑。   说好的古代女子都矜持,到底准还是不准?   难道是天子脚下的规矩更多更严,京外反而要随意一些?   「是…小女是奉家父之命,来给侯爷请安的。」   郁云慈微微一笑,笑不达眼底,「刘县令真是好规矩,居然会派自己的女儿来给侯爷请来?你回去转告令尊,侯爷一心办差,若是何人敢借机打扰,一律以妨碍皇命论处。」   刘宝珍被她的话惊到,嘴里嚅嚅着。有些想反驳,但是一看到她冷沉的美目,以及那令人羡艳的容貌,只得低低地应下。   「采青,送客!」   她一声令下,采青便毫不客气地把刘宝珍请出去。   刘宝珍进来时斗志昂扬,出去后垂头丧气。那院门外的几位女子见到暗自称奇,要知道在她们心里,刘宝珍可是县里最得势的姑娘,谁见了都会笑脸相迎。   「刘小姐…您可见到侯夫人了?」   「都散了吧,夫人规矩大,小心她治你们罪。」   刘宝珍吓唬着她们,自己径直上了轿子。   那几个女子有些不信邪,还不肯离去。她们家境都还不错,长得也好。寻常能见到县令公子,都觉得是了不得的少爷。   现在来了一位侯爷,于她们而言,那简直高不可攀的贵人。   而且贵人不仅位高年轻,长相亦是十分的出众。   她们这样的出身,从不敢肖想贵人正妻之位,连姨娘那样有名份的妾室都不敢,只想被侯爷收房,以后生了孩子自会抬为姨娘。   屋子里的郁云慈有些恼火,唤来左三,得知侯爷回来换过衣服就匆匆出门。   一边担心着他的伤,一边觉得他太会招桃花。气不打一处出,命左三把门口的几位女子全部轰走。   左三虎背熊腰,个子高大,面色漆黑。他一现身,才那么一吼,几位姑娘就吓得四散奔逃,差点跑掉了绣花鞋。   院门口一清静,郁云慈的气才算是顺了一些。   待景修玄回来,已是入夜,她正躺在陌生的雕花大床上辗转反侧。   听到门响,忙装作睡着的样子。景修玄简单洗漱过,轻手轻脚地上床,躺在外侧,凝神细听她的气息,嘴角勾起。   她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天天装做恶梦,他才勉强抱一下。   要是不装,他是不是就避着自己?   也是她当局者迷,忘记他们现在不在山中,他一回来没有去别的房间歇着,还是与她同榻而眠。如此行为,已能说明一切。   她侧身朝里,半天没有动静。   他迟疑地伸出手,把她搂过来。   她立马把头埋进他的怀中,像是撒娇般在他衣服上蹭着,闻着他身上冷冽的气息,一时间心花怒放。 第66章 意乱   黑暗中,他的表情瞬时发生变化。感觉着她娇软的身体紧偎,原本深沉的眸底,倾刻间暗云堆积成山,呈暴雨欲来之势。   铁臂不由得收紧,恨不得将她嵌入身体中,下巴搁在她的发上,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幽香。   幽香丝丝入鼻,撩拨着他。他浑身紧绷,如临大敌地抗拒着自己身体急骤的改变。那种澎湃陌生的情潮来势汹汹,几欲灭顶。   她埋首在他的怀中,只觉得那有力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似战鼓四起,一声接着一声,雄浑强劲。   他们贴得很近,男人身上的变化她能感觉得到。   真是可惜…   自己虽然红疹已褪,可他腿上有伤,而且又是借住在别人家中。否则这样的良宵,又岂会生生辜负?就算是他能恪守礼数,坐怀不乱,恐怕她都要化身为狼,反扑上去。   满足地慰叹一声,既失望他身上有伤,又为他的人品怒赞。她暗戳戳地计划着,回到侯府后等他腿伤一好,她就可以…嗯嗯,这样那样…   景修玄不知怀中人的想法,他的气息已乱,无法凝神去细辩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她身材玲珑有致,柔软馨香,令人心猿意马。   修长的大手无意识地摩梭着她的背,滑到腰间。那里露出一截皮肤,一接触到细滑的肌肤,像被火灼了一般,赶紧拿开手。   强自压抑着差点决堤的潮涌,深长地吐纳着气息,努力平复着。手再次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极为规律。   怀中的郁云慈翘起嘴角,看来意动的不止是自己,还有他。之前还以为他不喜自己,看来对于自己,他同样是有感觉的。他忍得如此辛苦,是因为腿上的伤吗?   若真是那样,她倒是可以帮他。   小手像是无意识地游走着,滑到他的那处,装作迷糊地咕哝着,「什么东西?硌得难受…」   景修玄只觉得将将被按捺住的那股潮涌,开始奔腾叫嚣,似要破堤而出。不待他缓过神才去镇压,而那惹火的小手已经伸进去……   之前的强忍全部崩溃,他任由那决堤的潮水冲垮所有,扫荡着他干涸几十年的心。所到之处,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一进意乱,一时情迷,他闷哼着,压抑住那极致的快意,而她一直埋首在他的胸前,脑子里想的是,无论是形状大小,还是持久度,她都很满意。   看来以后的幸福是有保障的。   男人食髓知味,平息不到半个时辰,抓着她的小手又弄了一回。两人都沉迷于情意的涌动,折腾到近寅时他还意犹未尽。   她的手渐渐酸软无力,嘤声地告着饶,他才搂着她不动。两人紧紧相偎,沉沉睡去。   翌日晨起后,床侧边已空无一人。   这间宅子并不大,不过二进的样子,房间就在厅堂的后面。放在京中,就是普通人家的院子,但在石门镇,已是很体面的住处。   她正欲喊采青进来,隐约听到前厅似有人声。凝视静聆,听出侯爷的声音,想起昨夜种种,那种气息仿佛还能闻到。她伸出手,就近一嗅,不由得心下一阵荡漾。   心神游离间,被外面的动静带回思绪。   前厅中还有另一个声音,亦是男子,从声音辩出,应有四十左右的模样。   她起了身,穿好衣物,才拉响床头的铃铛。   很快采青进来,手里端着木盆,把木盆放在朱漆的盆架上。上前侍候她洗漱,洗漱后给她妆扮梳头。   「外面和侯爷说话的是谁?」   采青用篦子细细地把她的头发梳平梳顺,小声地回着,「奴婢听人称呼他为柳神医。」   神医?   这两个字给她的印象可不好,程八要不是听说有什么神医,也不会把她带离京中。在那号称神医弟子的设计下,她差点遭遇不测。   神医二字,现在就等同于谋财害命,与坏人同流合污的乌合之众。   「哪里来的神医?」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看他与侯爷似有很相熟。只是我听左大哥说他好像犯了什么错,正跪求侯爷的原谅。」   采青回着话,已替她挽好了发髻。也是她不太爱在头上戴满首饰,出京时头上仅一只细玉簪。那妇人和壮汉没有注意到,否则必会取走。   镜子中映出她的面容,当得起花容月貌。   发髻上宝石金流苏的镂花钗,分别簪在两边,是采青带过来的。   拾掇好后,她带着采青一起去到前厅。侯爷坐在上座,藏青锦袍,袖口衣襟处绣着云纹。一想到昨夜,她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厅堂的正中间,跪着一位青衫的中年男子。长相中等,一脸的悔恨。她进来后,中年男子的眼神似是看了一眼。那双眼神有些惊讶,更多的是精明,一看就是精于世故之人。   他头发包着缁撮,身形偏弱,颇有几分儒雅。   这就是那位柳神医,她想着,看着倒不像是坏人。他既然与侯爷相识,应该不是坏人,如此想着,心里的偏见略有些减少。   柳宾已经听左三提过,夫人就在石门镇。心知这位女子能进出侯爷的住处,又生得如此貌美,应是夫人无疑。   「柳宾见过夫人,听闻夫人前些日子在京外草庐受惊,某深感愧疚。」   自己差点遇了算计,他怕愧疚什么?   不过是转瞬间,她就明白过来。敢情那青年口中的师父就是眼前的这一位,她才升起的那点好感立马散得一乾二净。   有那样的徒弟,师父能好得到哪里去?   「你就是那位神医?」   「在下不敢当神医二字,世人谬赞,愧不敢当。」   柳宾回着,腰身躬得更低。   她冷哼一声,眼神睨着他。   他心下吃惊,侯夫人的神态架式,把侯爷的做派学了个七成像。他不由得心提起来,暗骂那几个无用的徒弟。   尤其是二徒弟,十足一个蠢货。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他教给徒弟们的,哪里知道二徒弟被银子迷了眼,居然敢违背他的教诲,赚取不义之财。   险些害得侯夫人落入歹人之手,若不是侯夫人机警,后果不堪设想,只怕现在他就得在侯爷的面前以死谢罪。   郁云慈没了好脸,眼神看向景修玄。   景修玄眼眯起,严厉地朝柳神医看去。柳宾头皮一阵阵发麻,看来夫人在侯爷面前很是得脸,敢情自己之前解释赔罪的好话算是白讲了。   侯爷的态度分明还是不满,自己要取得侯夫人的谅解,兴许侯爷才能恢复好脸色。   天知道,他一接到飞鸽传书,看到自己二徒弟作死地和外人勾结谋害侯夫人,吓得是魂飞魄散,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彻夜不眠地赶到石门镇。生怕侯爷一个震怒,自己以后就别想在道上混。   「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错,是在下疏于管教,让那孽徒为谋钱财,不惜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您放心,那孽徒是死是活,全凭夫人您处置。」   草庐中的师兄弟三人,原本被程八给带走,想交给顺天府。后来被采青拦下,左四回去后,就按照侯爷的吩咐,把三人要来。   程八得知郁云慈在侯爷那里,百思不得其解。一再地追问,左四自不会向她解释什么,只说是自己一直隐在暗处,伺机救出夫人,然后把夫人送到了侯爷那边。而把这几人要走,也是侯爷的意思。   程八那日醒来后是在客栈中,忙问左四是不是他把她送到客栈的。   左四望瞭望天,没有回话。   程八就以为他做好事不留名,对他好生道了一番谢,还许了一堆的好处。左四不敢应,提出带出那三个人,程八半点没有拦着,就让他把人带走了。   三人带到石门镇后,一直被关在一处。   景修玄昨日审过,神医的大徒弟和小徒弟确实不知情。是二徒弟贪一百两银子,按照一位朱夫人的吩咐,用迷药迷昏了郁云慈和程八。   其它的事情,二徒弟全都不知道,甚至连那妇人真正的身份都不清楚。   他从之前郁云慈讲的事情经过中得知妇人是一位老鸨,且那壮汉有名有姓,姓朱名全。有了名字身份,找起来不难。   两人是京内胭脂巷怡情院的老鸨和护院,胭脂巷一到夜里就灯红柳绿,迎来送往,是城中最大的销金窟。然怡情院却不在巷子的好位置,而是在巷尾最偏的地方。   加上老鸨原是另一间花坊里的花娘,背后靠山不大,招揽的姑娘有限。也没有太多的钱银买姿色上乘的女子,生意很是惨淡。   这就能解释他们会为了五千两银子铤而走险了。   据那老鸨交待,她是一进鬼迷心窍才答应对方的。对方是托一位常客转述交钱的,那位常客是城中做苦力的汉子。   初时,她是不信的。但那汉子说自己只是牵线人,并拿出了一千两银子,她立马就心动了。   景修玄按她的说辞去寻那汉子,岂料那汉子两天前夜里喝多了酒,跌进护城河里淹死了。   如此明显的杀人灭口,令人不齿。   他派人查探过,此人生前有一好友,两人都是护城河边的下脚苦力。那好友有一姐姐,是史家的下人。   史家与广昌侯是亲戚,两家的老夫人是姐妹俩。   虽无确凿的证据,但他已能肯定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他命左三把神医的大弟子和小弟子放了回去,单单关押着二徒弟。柳宾一到石门镇,刚巧他不在,于是柳宾见到自己的二徒弟,狠狠地揍了一顿。   医者,不仅能治人,害起人来亦让人胆寒。   那二徒弟被揍得瘫成烂泥,四肢软塌塌的,看样子以后别想站起来。   「交给我处置?若是我把他杀了,你也不会心疼?」她冷冷地问着,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柳宾心头一跳,夫人真不愧是侯爷的妻子,说话就是霸气。他倒不会心疼,二徒弟敢在老虎嘴边拔须,就应当承受侯爷和夫人的怒火。   「任凭夫人处置,他既然敢起歹心,就算夫人您不处置,在下也不会轻饶他。」   她哼了一声,眼神从柳宾的身上,转到侯爷那边。既然神医在这里,说明侯爷已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至于下药的药童,不消她出手,侯爷自会替她处置。   「那假称夫妻的二人也已抓到。」景修玄看到她瞄过来的眼神,淡淡地出声。眼眸一抬,示意柳宾出去。   柳宾一想到那两人的惨状,忍着没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弯着腰退了出去。   她冷眼看着,一个神医,比世俗中摸滚打爬的人还要懂得察言观色,怪不得会养出嗜财如命的徒弟们。一念及此,对柳宾没了半点好感。   「那两人也抓到了,他们可有供出幕后主使之人?」   她问着,心里其实已能肯定,幕后之人必是方氏无疑。除了方氏,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用会如此龌龊法子,想彻底的毁掉自己。   见他沉默不语,她自嘲一笑,「其实他们不说,我也知道是谁。」   她只恨,方氏是她名义上的母亲。无论她出于何种理由,同娘家决裂,在这个孝义大过天的古代,自己都是受诟病的一方。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名正言顺地摆脱原主的原生家庭?   「侯爷,您说我要是与郁家断绝关系,可不可行?」   他的眼神看不出喜怒,直直地望着她。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任谁摊上方氏那样的继母,只怕都会寝食难安。   偏生这世间对女子有太多的束缚,终是比不上她原来生活的地方。   若是她心生不满,会不会突然离开?   他莫名觉得恐惧起来,无法想象某一天醒过来,身边的女子重新变成以前那个蠢货,对方氏唯命是从。   不,不会有那一天的!   他在心里否认着,自己重生了这么久,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不可行!世人并不知他们私下的罪孽,只会一味指责你不孝。但凡是沾上不孝二字,你以后难在京中立足。」   她的眼神黯然,心里知道是这个答案,但还是忍不住懊恼。   即便是那两人供出方氏,方氏既不会承认,说不得还要反咬一口。再者想拔萝卜就得带出泥,到时候自己名声也好不了。   名声、名声,为了一个名声,女子就得承受所有的不公。   而且,就算是郁家败落,只怕头一个被缠上的就是她这个外嫁女。摆不脱,挣不掉,这样的娘家真令人恶心。   他站起来,坐到她的身边。   眼神莫测,危险地眯起,「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若想一劳永逸,需得从长计议。死人最为清静,不会打扰别人,也不会有机会害人。」   她心一凛,撞进他漆黑的眼眸中。   他修长的大手覆上她的手,「此等脏手的事情,就不劳夫人动手,为夫一人足矣。」   她呐呐地应着,脑子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她被调戏了,这男人在摸她的手。第二个反应是她的男人太凶残,居然一边占她的便宜,一边在说杀人的事情。   明明是应该害怕的,为何她心里涌起的竟然是甜蜜。   在这异世时空,有人替自己遮风拦雨,披荆斩棘。为她肃清麻烦,洒血开路,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反手握着他的大手,另一只手盖上去,紧紧地包住。   「侯爷,我以后的幸福就全靠你了。」话里有话,她还眨了一下眼,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他眸色一暗,这女人…真是越发的大胆…   「咳…」柳宾尴尬地站在门口处,脸皮抽了一下。谁能想象不苟言笑的侯爷,私底下与自己的夫人是如此的情意绵绵。   自己真不是故意看到的,而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将功折罪的法子。一时激动,想都没想,就闯了进来。   他进退不得,骑虎难下,只得咳嗽出声。没有意外地收到侯爷刀子般锋利的眼神,寒嗖嗖的,直射进他的心口处,那里一凉,差点没有站稳。   反倒是侯夫人,被人看到,落落大方地抽回手。脸色不变,转头看了过来。   「侯爷、夫人,那两人不肯招供,在下倒是有一个法子。」   柳宾以为老鸨和壮汉宁死不敢招供,所以侯爷至今还不知害夫人的是谁。   「什么法子?」   问话的是郁云慈,她暗忖着莫不是什么真话水之类的。要真是有那样的东西,她倒想见识见识。   「不是什么法子,而是一些雕虫小技。在下研习医术几十年,无意之中调配过一种能令人神智错乱,问什么都如实相告的药水。后来在下以为此药太过阴损,未曾再试过。」   果然有这样的东西!   她的身体坐直,稍加思索就有了主意。   「不知神医还能不能配出此药,可否送我一些?」   柳宾哪里会不愿意,他本就是想将功补过,闻言心头大喜,忙不迭地应下。   自始自终,景修玄都没有开口。   柳宾看了一眼脸色严肃的侯爷,再看一眼容颜妍丽的夫人,暗道世间万物,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侯爷明显就是由着夫人,看来夫人在侯爷心中的地位,实在是不轻。   如此想着,心里有了计较,神色更加恭敬,有眼色地告辞,去配那种让人说真话的药。   「您说,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药水?」   柳宾离开后,郁云慈问一直板着脸的男人。   景修玄看着自己之前被握着的手,有点淡淡的失落,那一双无骨的小手柔软,皮肤细嫩。他清楚地记得昨日的情形,就是这双小手,带给自己从未有过的感觉…   「柳宾此人虽爱财,惯会打着行医的旗号做敛财之事。虽行径让人不喜,然为人颇讲义气,且医术确实不凡。」   能得他一句不凡,想来那神医名不虚传。   如此,她就放心了。   院门外,有轻微的娇笑声传进来。她神色一凛,下意识就朝他看去。莫不是昨日那几位女子,不死心的又想与侯爷来个偶遇?   景修玄也听到了女子的笑声,脸色一沉。   「左三,外面是什么人?」   左三守在院子外面,恭声答着,「回侯爷的话,她们是县里张善人的女儿、吴老板的妹妹、及石门镇镇长的女儿和李员外的女儿。」   真是难为左三,居然能说出她们的来历,可见她们最近没少在院子外面闲晃。   「钦差办案重地,哪容闲杂人等喧哗!再有造次者,一律收押关监!」   外面的女子们先听到他的声音,俱都心中一喜。紧接着听到他如此不顾情面的喝斥声,个个羞得面红耳赤。   不等左三赶人,全部掩面离开。   院子外立马清静,郁云慈抿唇一笑。女子纠缠男子,做妻子的无论是晓之以情,还是动之以理,往往收效甚微。   何况在三妻四妾的古代。   所以,只要男人态度严明,那些女子见无机可趁,自会知难而退。   他能有此觉悟,她很满意。   「侯爷威武!」   她手支着下巴,撑在桌子上,仰脸望着他。他的脸色严肃,侧颜俊美,五官如雕刻的一般,棱角分明,形态完美。   这样的男人,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势有权势。要人品有人品,要能力有能力。而且还年轻英俊,洁身自好。   便是放在现代,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物件。   看来,她是撞大运捡到宝了!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痴迷,他斜睨过来,「像什么样子!」   坐没坐样,半点没有女儿家应有的含蓄矜持,可是为什么就能吸引住他的全部视线,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话音一落,她的手就拉着他的手,嘻嘻一笑,「侯爷,我错了,但我知错不会改。谁让侯爷您长得如此玉树临风,丰神俊朗,让人移不开眼。」   「胡说八道!」   他轻斥着,努力沉着脸。   她瞥到他瞬间红透的耳根,低低地窃笑。 第67章 给力   锦安侯府的夫人来到石门镇,进奉县那边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得了消息。先前侯爷一人时,女眷们想往前凑,碍于男女有别,实在是没法走动。   男人与男人之间谈公事,便是刘大人都不敢提私事。尤其是景修玄为人严肃,不苟言笑。地方上的官员就算是想巴结,都苦于无门路。   刘宝珍昨日受了委屈,回去后自是朝自己的母亲报怨一番,话里话外都在诋毁郁云慈。刘夫人水氏原是京中的女子,对于京中的一些事情知道得不少。   水氏的父亲官职不高,领着五品的闲职。她是家中的庶女,当年刘大人进京赶考,水家榜下捉婿,将庶女下嫁给清贫出生的刘大人。   刘大人娶了水氏,水家的嫡长女嫁的是顺天府尹孟大人。孟大人是大司马的外甥,因着这层关系,他才被外放到离京中不远的进奉县。   水氏一直自诩京中女子,在整个进奉县都是头一份。她对女儿刘宝珍的教养一直比着京里来,与刘宝珍的几个表姐攀比着。无奈水氏自己本是庶女出身,家中嫡女哪个都嫁得比她好。便是再有心比天高,也只能徒叹没能托生在嫡母的肚子里。   但她心有不甘,京中的繁华时时出现在梦中,念念不忘。   她一直想让女儿嫁回京中,可是刘大人区区七品小官,祖上三代都是赤贫。他们刘家的家世,便是想攀上京中一般人家都难。   嫡母那边,自来不愿意看到她。往来都是面子情,若不是她的夫君还有些用处,只怕连娘家的门都登不了。   何况,她以前就是庶女,在闺中时的朋友亦同是庶出。各自嫁得不尽人意,许多都是嫁在京外,近些年往来的不多。   一听锦安侯来到石门镇,怎能不让她心动。   「我儿莫气,既然侯夫人在,我们没有不去拜见的道理。你放心,世间男子,哪有不纳妾的,娘自有法子说服侯夫人同意你进门。」   在水氏看来,锦安侯夫人若是聪明的,就知道以侯爷的身份,以后身边定然会有妾室。与其纳京中人家的女儿,还不如选择他们这样小官家的姑娘。   一来好拿捏,二来还能培植心腹。   水氏想得好,忙联络几家有头有脸的大户,各自带着女儿再次登了郁云慈的门。   郁云慈看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只觉得不胜其烦。她还想趁着在京外自在些,与侯爷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谁料这些女人,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甘休。   将人请进来后,水氏等人看清她的容貌,俱都吃了一大惊。刘宝珍本就嫉妒她的好相貌,回去只与水氏提她如何的无礼傲慢,半句不提她的长相。   是以,在水氏的想象中,一个傲慢据说还不得宠的侯夫人,必定是长相上差强人意。也就是仗着出身,背靠国公府和将军府才能嫁进锦安侯府。   谁能想到侯夫人是这般的芙蓉玉面,仙姿佚貌。简单的服饰,丝毫不掩她的贵气天成,仪态万千。女儿在她面前,被衬得黯然失色,土里土气。更别提其他的几位姑娘,两厢一对比,简直是丑陋俗气。   不只是水氏心里没了底,其他随行来的夫人们都在心里打着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若是妾室连正室的颜色都比不上,又怎么能指望得到男人的宠爱?   郁云慈将她们的表情全部尽收眼里,合着这些人是来探自己的虚实,顺便推销自己的女儿。她就不明白,嫁一个小户当正妻,真的就比进高门大宅当妾要差吗?   难不成这些人以为自己的女儿能进世家后宅当妾室,就能提携到娘家?说句难听话,妾室不过是随意可以发卖的玩意儿,便是再得宠,还能越得过正室夫人。   这些人的想法,真令人费解。   水氏自认为对京中的事情了解得多,将道听途说来的传言与面前的女子一比对,发现怎么都合不起来。   不是说行为不检点,差点被侯爷休弃?不是说为人刻薄,不敬继母吗?   怎么如此一副万事顺遂,面泛桃花之相?   在场的夫人们都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一个女子被丈夫宠爱的模样。侯夫人滋润的脸宠,一看就是深得侯爷的疼爱。   水氏的心开始发堵,因为自己是庶女的缘故,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出身好又命好的女子。比如说她的嫡长姐,比如说眼前的侯夫人。   几位夫人阿谀奉承的话说了一大堆,见郁云慈始终淡淡的。既不主动问话,也不随意跟着她们的话题走。   她们心里越发的没底,若说侯夫人不明白她们此行的目的,那是说不通的。女人对于此种事情最为敏感,只稍看上一眼,就能瞧中端倪。是不是正是因为侯夫人知道她们的想法,暗生恼怒,所以才不接她们的话。   京外的妇人们,比起京中有过良好教养的夫人们不同。绕了一圈的话,见还是没有达到目的,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   对于她们来说,这次机会千载难逢。   错过这一次,想再碰到贵人,不知是猴年马月。   一位面黑些的夫人把心一横,开始意有所指地把话绕到刘夫人的身上。赞叹刘夫人贤慧,是刘县令的贤内助,上个月还替刘县令纳了一房美妾。   又说什么女子当如刘夫人,不嫉不妒,贤慧大度,是女子的楷模。   郁云慈抿着茶水,心中好笑。   就这几位姑娘的姿色,放在小地方还算不错。可是在京中,她敢说,有些人家的丫头都比她们长得好。   刘宝珍在几人当中,是最为出色的。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家世长相。但在她看来,姿色不过尔尔。   「刘夫人确实是贤慧,想必亦是一位慈心的嫡母。」   她淡淡地说着,不期然看到刘夫人变了脸色。其他几位夫人脸上亦是精彩,进奉县的人哪个不知道刘大人惧内,妾室的姿色都极为普通。   刚才那黑脸妇人说的什么美妾,不过是个有些姿色的奴籍女子。刘大的另外两个妾室,则是刘夫人的陪嫁丫头。   至于庶出子女,一个都没有。   从几人的表情中,郁云慈就能猜出事情的大概。这位刘夫人表面上大度,实则在后宅上必是把控得十分严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位县令夫人真令人无语。   「我们侯爷一直忙于公务,我有心想替他置办妾室,又怕不合他的心意,凭空惹他不快。若是侯爷有瞧中的女子,我必定二话不说,立刻扫屋布置,抬她进门。」   她倒是很想拿出现代人的气势,说什么在她这里只有守寡,没有与人共侍一夫的道理。   但这是古代,与其败坏自己的名声,还不如把麻烦丢给惹麻烦的人。这些人听到她如此表态,必会去侯爷那里下功夫,她就坐等着她们铩羽而归。   要真是侯爷想享其人之福,哼…她可不奉陪!   果然,几位夫人在她这里得了话,告辞离开后。私下都对自己的女儿耳提面命一番,大意是想法子入侯爷的眼。   只要侯爷看中了,侯夫人那里就好说了。   刘宝珍昂着下巴,很是不忿,「娘,她是不是哄骗我们。哪家夫人不是自己张罗替丈夫纳妾的,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得先要侯爷愿意…」   「你个傻姑娘,这样岂不是更好。你说是讨好男人容易,还是讨好主母容易?侯爷是男子,只要是男子,都改不了本性…你听娘说…」   水氏凑近女儿的耳朵,低声如此说了一通,只把刘宝珍说得面红耳赤,心头火热。   「娘…这样能行吗?」   「有什么不能行的。」水氏得意地哼着,想着几年前就是有一个女子,用了同样的法子诱惑了老爷,老爷不顾她的反对,坚持纳那女子进门。   好在她沉得住气,等老爷新鲜劲过,再寻机捉住那女子的错处,提脚卖了。   想到这里,水氏面色复杂起来。   刘宝珍脸上红霞飞满,要真是能一举成事,她以后就能进锦安侯府。侯爷那样的人才,她自是千万个愿意。   水氏脸色有些不好,强打着精神鼓励了女儿几句。   刘宝珍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再重新精心打扮起来。约半个时辰后,乘着轿子出门。   景修玄正在虎圩峡的半山中,身后是一群侍卫。对面站着的是虎圩寨的几位当家,个个看起来凶悍勇猛。   自虎二一死,几位当家便矮了气势。人心一旦不齐,就容易各自打起小算盘。朝廷给的条件实在是令人心动,几人此次就是与景修玄谈判,想再多争取些好处。   景修玄冷着脸,好处是不能再给了。   若不是他现在腿上有伤,那声音最大的二当家此时已被他出手给打到趴下,看谁敢讨价还价。   僵持了半天,虎圩寨的几位当家见他丝毫不为所动,有些泄气。其实好处已经够多,不过是人心贪婪而已。   眼见着景修玄要拂袖离开,二当家忙说了软话。   此时,刘宝珍坐着软轿上来,一落地,就真奔景修玄那边。   她妆容精致,含情的眼神恰当好处。怀着满心的急切,像多日未见情郎的怨女乳燕投怀般朝景修玄奔去。   景修玄眼尾一扫,眉头紧皱。   「侯爷…」   娇软莺啼般的声音,尾音拖得老长,掩着面就奔了过来。   景修玄身形一动,人已闪开三步之外。那刘宝珍心跳得厉害,直直地奔到对面,撞进最前面的二当家怀中。二当家先是一愣,尔后紧紧地抱着她,一脸的喜色。   感觉有些不对,刘宝珍惊恐地抬头,就看到二当家满脸横肉的方脸,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啊!」   她放声尖叫着,挣扎起来。   二当家已瞧出侯爷无意此女,若不然美人投怀,也不会闪到一边。他们这样的山匪,对于镇里县上的大户人家清清楚楚,哪里会认不出来刘宝珍。   趁着刘宝珍挣扎之际,他抱着狠狠地香了几下。   胡茬扎得刘宝珍呆若木鸡,反应过来羞愤欲死。更让她崩溃的是不远处长身玉立的男子,那一脸的冷漠无视。   「啊!!」   她再次尖叫起来,无奈挣不脱二当家,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   「恭喜二当家!」   后面的几个当家看出门道,忙连声贺喜着。二当家哈哈大笑,「侯爷,先前的条件我全部答应,还望侯爷赏脸来喝我与刘小姐的喜酒。」   「那是自然,恭喜!」   景修玄凉凉地说着,抬脚就要走。   刘宝珍绝望地高喊着,「侯爷,小女子是来寻侯爷的,求您怜惜…」   余下的话,被人堵住。二当家一脸的狠相,捂着她的嘴就扛进山寨,丢进房间里。不管她的哭感,扒了衣服就按在大炕上。   水氏那里得了信,人赶到时,木已成舟。   可怜刘宝珍发髻散乱,嘴角都破了,渗着血丝。她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目光呆滞眼神空洞。而二当家则不慌不忙地穿着衣服,和水氏打着招呼,口里称着岳母。   水氏两眼一黑,差点没晕死过去。   是她给女儿支的招,说只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男子示爱,又有了肌肤之亲,就没有男子能够拒绝。   她怎么能料到,此举居然害了女儿。   侯爷真是好狠的心!   这什么二当家,一看年纪大不说,出身如此不堪,还长得那么吓人。她苦命的珍儿,以后可要怎么办哪?   她唤了好几声,刘宝珍都没有反应。   心里痛得如千刀万剐,放声痛苦起来。   二当家横眉冷对,粗声粗气地道:「岳母是不是看不上小婿,既然如此强扭的瓜不甜,这门亲事就此作罢,还请岳母把女儿领回去。」   水氏被他的话堵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他还知道自己看不上他?若真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怎么会对珍儿…分明是土匪行径,得了便宜还要拿捏她。   她缓了缓气,忍着心痛说了几句好话。   无论她愿不愿意,刘宝珍和二当家的亲事都已成定局。   郁云慈收到刘府送来的喜帖后,捧着身边男人的俊脸,狠狠亲了一口。还是这男人给力,一举震慑了所有人。   景修玄眸色一暗,不发一言地抱着她就进了房间。   一番折腾,她的手几乎都抬不起来。暗自祈祷着侯爷的腿快些好,他们快点离开石门镇,要不然,她的手怕是要废。   刘宝珍哭哭啼啼地嫁给了二当家,听说成亲的当日还寻短见,是水氏发现得早,及时救下来。县令家的千金尚且如此,何况进奉县的其他姑娘。   那些原本要行动的姑娘们,听到刘宝珍的遭遇后,人人自危,个个打了退堂鼓。再也不敢做高门大户里的绮梦,安安分分地呆在家中。   郁云慈派人送了一份礼去刘府,其它的就没有再理会。   几天后,虎圩峡的事情全部了却,夫妻二人共乘马车,低调地离开石门镇。   回到京中后,景修玄马不停蹄地进宫复命。而郁云慈一进院子,就见一个小家伙跑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中。   檀锦眼睛通红,「舅母…」   他还以为舅母不回来了。   「锦儿是不是想舅母了,舅母也很想锦儿。」她蹲着身,与他平视着,把他轻轻搂在怀中,感觉着小家伙轻颤的身体。   「锦儿很想舅母。」   很想很想,檀锦在心里说着。他怕,怕舅母像爹娘一样,出了一趟远门就没有再回来。   她鼻头一酸,紧紧地抱着他,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先前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又掉得差不多。   「好孩子,你要记得,舅母永远都不可能丢下你。若是舅母要走,一定会带你走。」   这是她的承诺。   檀锦小声地「嗯」着,有些羞赧地从她怀中抬起着。她用帕子轻拭着他的泪痕,牵起他的手,一起进了屋子。   进屋后,她抱着他坐在炕榻上,细细地过问了这几天的事情,包括学堂发生过什么,还有吃了什么。檀锦一一回答着,最近景齐有两次试图害他,都被肖柏给挡住。   他没有说这个,还是喜乐说的。   喜乐脸上的红印都消褪得差不多,许是护主心切,言语间全是对二房的不满。还说二房的老夫人几次想进来,都被门房给拦下。   郁云慈眼神闪了闪,二房那边的人,莫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以为自己回不来了?所以景齐觉得锦儿无人护佑,又成了可欺之人。   对方还想来侯府,难道是想打秋风,顺走东西?   二房的老夫人看来还是不记性!   檀锦乖巧地坐着,眼睛湿漉漉的,小嘴抿着,强忍着没再流泪。看得她一阵难受,抱着他说了半天的话,直到把他哄睡着,才算是放了心。   小家伙睫毛湿湿的,眼底下居然有淡淡的青影。是不是自己几日未归,他天天在担心?如此想着,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心里更添怜爱。   待檀锦睡沉后,她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洗浴换衣后,坐在软榻上喝茶。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之前。茶水氤氲中,她一直反复想着,侯爷会不会还留宿在自己的屋子里。   他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要是真行事,应该是可以的。   今夜会不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夫人。」   传画低声地唤着,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何事?」她抬着眉眼,放下手中的杯子。   「程八…小姐来了。」   程八?她来做什么?   不大一会儿,程八风风火火地进来,依旧是一身的红衣,似一团烈焰。   「你没事吧?可把我担心坏了,你是不知道,最近几日我是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就没踏实过。」程八自来熟地坐到她的身边,左看右看,见她安然无恙。最后拍着胸,像是放了心。   「劳程八小姐记挂,我一切都好。」   程八眼一瞪,「你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不应该带你出京去看什么神医?我是为你好,那神医确实医术高明,就是那个徒弟起了歹心。」   郁云慈觉得有些压抑,程八的思维她理解不了。看来她和程八,本就不应该以朋友的方式相处。   「没有,程八小姐的好心,我已领情。」   「你看你,说话阴阳怪气的,看来还是在怪我。你那侍卫忠心,一直在暗处保护你,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   哪跟哪啊?   郁云慈心里疑惑着,面上不显。   「他是不是叫左四,我都打听清楚了。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今日我除了来看你,还有来感谢他的。你是不知道,他最近天天躲着我,一直不接受我的谢礼。我程绮罗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救命恩人的情,我哪里能不报?」   原来是左四,莫非那日的事情,侯爷默许的说法是左四救下她们。这么说起来最合情合理的,换成任何一个其它的说辞,都有些难自圆其说。   「你确实不用放在心上,他是我们侯府的人,尽的是自己本分。」   言之下意,左四要救的人是她,救程八不过是顺带的。她希望程八能听懂,可惜事与愿违,程八根本就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意。   「那怎么行,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用意,救了我的事实无法改变。」   她的头疼起来,程八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令人心烦。「我虽是他的主子,但他的私事我没法决定,不如你自己去寻他吧。」   程八一听,嘴嘟起来,「我要是能见得到他就好了,他天天躲着我…」   头更疼了,她按住额头,招传画过来。   「你带程八小姐去见左四,就说是我的吩咐,让左四收下程八小姐的东西。至此以后,恩情两清。」   「那怎么行?」程八又叫起来,「他是我的恩人,那可是救命之恩,怎么能是一点东西就能还清的?」   郁云慈有些恼火,要还恩的人是她,现在又说还点东西不算,她到底想怎么样?难不成还以此赖上侯府,可以任她自由进出不成?   「那你说怎么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然救命之恩大于天,你干脆以身相许算了!」   她几乎是吼出声的,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压着火的。若不是顾着对方的脸面,当场就能把人给轰出去。   这一声吼,彻底震住对方。程八嘴张了半天,呆愣住地望着她。   良久,低声喃喃,「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第68章 奔涌   郁云慈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抚着额头。   对于刚才那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的话,心里隐有些后悔。她真弄不懂这位大小姐的想法,什么叫是个好主意?一个是侯府的侍卫,一个是大司马府的小姐,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哪里会有可能?   不是她心存偏见,而是古代大环境如此。   程八若真是顺着她的话,要对左四以身相许,只怕大司马府那边头一个不同意。到时候以程八的性子必会大闹,两边都不得安生,想想都让人头疼。   「程八小姐,刚才我不过是气话,你千万不能放在心上。」   「为什么不能?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左四既然救了我的命,那我以身相许有何错?自古侠义之士,皆是一言九鼎,我程绮罗不是嫌贫爱富之辈,不会看不起他的出身。」   程八一副豪情万丈的模样,郁云慈只觉得自己头痛得厉害。   「程八小姐,你听我说。左四是我们侯府的侍卫,他奉命保护我的安危。那日我们一同遇险,他救我的同时,顺便救下了你,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她真诚地看着程八,已不管话直不直白。若是讲得不直白,只怕程八根本就听不懂。   显然,程八听懂了,但并不买账,「话是这么说,但他救了我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真想敲开程八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哪家养出这么个熊孩子,当父母的还不得天天上火。   这样的姑娘,别说是古代,搁在现代都是令人头疼的主。   偏生道理都明白,还认着死理。   左四只是个侍卫,不是她看不起下人。实在是古代阶级分明,什么大小姐恋上家丁的故事看看话本子还差不多。   她都能想象得到,要是大司马府得知自家女儿以身相许的对像是一个下人,该是多么的震怒。到时候左四该怎么办?   「程八小姐,男女之事,若是你情我愿,才能称之为美谈。左四救了你不假,若是他并没有其它的意思,你的还恩之法只会让他烦恼。」   「为什么?我可是大司马府的小姐,难不成还委屈了他?」   程八嚷起来,下巴昂着,颇有些不能认同她。   她恨不得一掌把这人拍出去,终于能理解以前侯爷见到程八就跑的缘故。她那时候还以为侯爷情商低,不懂得如何拒绝女子。   却不想是程八性子太执拗,侯爷是不愿浪费唇舌,还招来一肚子的火。   她「呼」地站起来,「你刚才说报恩,要是左四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你非要以身相许,岂不是为难他?或者此事被你父母知道,偷偷给左四小鞋穿,左四岂不是冤得慌。你以为自己是在报恩,可是你的恩人却因此吃尽了苦头,你说这还叫报恩吗?说是恩将仇报还差不多。」   程八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以恩人的想法为准。」   她说着,那个白眼到底没有忍住,翻了一个大白。程八这死孩子,谁碰上谁糟心,她还真不愿左四被对方给祸害了。   「哦,哦。」程八应着,心里纳闷起来。事情怎么变成这样,自己为什么要听姓郁的说话?张了张嘴,想反驳,又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   郁云慈气顺了一些,对已经进来的传画道:「你带程八小姐去寻左四,就说程八小姐念念不忘他的恩情,送些谢礼聊表心意。」   「对,聊表心意。」程八附和着,不经意看到郁云慈瞥过来的眼神,闭上了嘴。   传画带着程八离开后,郁云慈猛灌了一杯茶水,心里的闷堵才算是散去一些。暗道下回程八再来访,自己是托病不见呢,还是直接说不在府中?   若不然,次次这样应付,她觉得心累。   且说那边程八见到左四,到底没有忍住,还是提了以身相许的事情,只把左四吓得连谢礼都掉了。   也顾不得捡,人就跑得无影无踪。   「你回来,我就说说而已,不强求,不强求的…」   程八喊着,声音越来越小。   果然姓郁的说得对,左四并不领自己的情。   传画在一旁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像程八这样的世家贵女,她别说是见过,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可怜的左四生怕程八执意找他出来,躲进了茅房中。   闻着茅房的臭气,暗道自己真是倒霉,怎么就惹上这么一个难缠的姑娘。若是一般寻常人家的姑娘还罢,偏生对方出生太高,他连想都不敢想。   程八垂头丧气地离开,连郁云慈那里都没有去告别。郁云慈半点都不会同她计较,巴不得她赶紧回去。   传画回来,说了发生的事情。郁云慈再一次感到无语。   程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风,怎么会养出程八这样的女子?之前进宫时看到的程皇后,那是多么端庄大气的人,一看就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再看程八,天天在外面晃荡,性子野得就差没有打架斗殴。   她揉揉太阳穴,靠在软榻上。原本自己还期待着今夜和侯爷的洞房花烛,被程八一闹,所有的旖旎烟消云散,只剩淡淡的无力感。   不知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此时的景修玄已经面完圣出宫,不想在宫门口遇到大司马程世万。程世万从另一侧宫门出来,那里一般是外臣命妇被召进后宫才走的。   不消说,程世万必是见过程皇后。   两人之前约过一场武斗,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搁置着。   「景侯爷这次立了大功,陛下龙颜大悦,老夫亦是感到安慰。想当年,匡家剑法横扫盛京,五爷是何等的威风。少年成名,天下谁人不知。」   武神匡长风在他一辈排五,人称匡五爷。   景修玄眼一眯,眸一沉,「选日不如撞日,你我武学切磋,何不就选在今日。不知大司马以为如何?」   程世万抚了一下短须,眼底精光一现,「甚好,老夫正有此意。」   至于比武的场地,两人的想法谋而合,皆是城北的武神祠。武神祠建得极大,正中大殿供着武神的画像。   画像传神,是一位坚毅俊朗的男子,约三十来岁的模样。男子一身的战甲,手握长剑,虎目生威,令人敬畏。   祠堂的后面,则是一大片空地,四周是一丈高的围墙。   他们从宫门一路至此,沿途惊动了许多人。两人到达时,后面跟着一群人,都是京中的勋贵官员。个个表情严肃,把好事的百姓远远甩在身后。   程世万扫了一圈跟进来的官员,朝景修玄拱手。   「此次你我切磋,抛开身份杂念,只论武学。当年五爷不止一次告诫过我,武学无巅峰。唯有戒骄戒躁,静心苦修,才能大成。几十年来,老夫一直谨记五爷的教诲,不敢懈怠。今日就在五爷的神祠前,老夫要向五爷证明,不负他的教导。」   一番话说得激昂,他看向前面供奉画像的祠堂,眼神复杂。   其实五爷看重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位家将。他一直不服气,凭什么五爷看不上自己。他就是要让世人看看,就算是没有匡家,没有五爷,自己一样能出人头地,位极人臣。   不知五爷有没有看到?   等会,他就让五爷再一次后悔当初的轻视。他要在五爷的神祠前打败匡家剑法的继承人,再次向五爷证明自己的能力。   边上的官员开始低声交谈,有人提到了景修玄腿上的伤,便有人站出来反驳说大司马年事已高,而景修玄年富力强。   一方年老,一方年轻,年轻者腿上有伤,才算是公平。   匡家以剑法闻名天下,所以两人选用的兵器都是剑。   互行过礼,比试开始。   很快,随着他们剑术的加快,围观之人只看到剑影寒光,阵阵闪现。交缠的身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令人眼花缭乱。   不知不觉,过了近一个时辰,眼见着日头开始西沉,两人还没有分出胜负。   在旁人看来,大司马身经百战,自是占上风。   可程世万越来越心惊,他曾听说景侯爷学到了匡家剑法的精髓,但真正的功夫还没有领教过,一直以为是别人以讹传讹,夸大其辞。   一番较量之后,才知名不虚传,甚至言不尽实。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怎么能把剑法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见识过五爷的剑法,已是登峰造极。而眼前的年轻人,身手比五爷还要精进,怎能不令他心惊。   四十年来,他自问一天都不曾停歇过,一直苦练剑法。可是在对方的招招紧逼下,他发现已渐无还手之力。   世间的武学奇才,他只听说过五爷。很显然,景侯爷亦是。   他的剑法慢慢开始凌乱,很快一个交合之下,他没能接住对方的招术,落了下风。   围观的人只看到两人的身影停下,而景修玄的剑指向大司马,仅一指之距,就能刺中大司马的前胸要害。   有人惊呼起来,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身经百战的大司马怎么会输给锦绣堆里长大的锦安侯。虽说锦安侯一直习的是匡家剑法,但是大司马是武神一手教出来的,按理来说,十个锦安侯都不应该是大司马的对手。   可是他们现在却看得分明,大司马败了。   锦安侯胜出,且胜得看似轻轻松松。   「你输了。」   景修玄收回剑,利落地入鞘,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程世万胸口急剧地起伏,没错,他输了。在五爷的神祠前,他输得一败涂地。为什么,一个后辈居然能打败自己?   若是此时身在战场,自己已经命归黄泉。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姓景的小子似乎根本就没把自己看在眼里。   那样的眼神,轻飘飘的,懒懒的。   就像五爷!   他心一惊,看到对方离开的身影,遍体生寒。不光是眼神,这走路的姿势,都像极了五爷。他眼花起来,仿佛看到了五爷。   不,五爷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四十年!   再一定睛,分明还是那个景小子,哪里是什么五爷。   「舅舅(父亲)。」孟大人和程家老大赶紧上前搀扶住他。   他摇摇头,感叹着,「老夫真是老了,后生可畏啊!」   「父亲您身子骨还壮得很,不过是前段时间生过病,所以才会…」程老大说着,一脸的痛惜。   旁边的人听到,有人跟着感叹。争先恐后地说着大司马的丰功伟迹,生怕说不急,被别人抢了先。   程世万摆了摆手,示意儿子和外甥扶他到前面祠堂。   他在武神的画像前上了一柱香,磕了三个响头。「五爷,属下今日败给了景侯爷,虽败却喜。喜的是匡家剑法后继有人,有景侯爷在,一定会将匡家武学发扬光大。属下惭愧,还不如一个外人,五爷…属下实在是无颜去见您…」   「舅舅,您都六十多了,景侯爷却正值壮年。虽说他胜了,外甥以为他不过是胜在年轻。」孟大人安慰着,得到了一些人的附和。   景修玄正走到门口,听到祠堂里的声音,冷「嗤」一声。   余晖下的武神祠,显得是那么的寂寥。不远处的天空有蝙蝠在飞,开始四散觅食。苍天仍在,乾坤已挪移。   若不是自己与程世万今日在此比试,试问京中还有谁会记得此地。谁还会记得洒血边关的匡家子孙,谁还会替匡家人道一句不公?   什么是神?   不过都是死后哀荣,不要也罢。   他步履不停,径直离开。   夕阳金色的光晕围绕在他的身边,那离去的背影太过挺拔修长,令人望而生畏。拖拽拉长的影子斜斜地从门边溜过,渐渐消失不见。   一路丢马弃车,步行归府。   他一身的煞气,冷面如刀,旁人不敢靠近。   行至侯府,天色已暗,府门前的大红的灯笼亮起。他冰封霜冻般的面容渐渐缓和,此一世彼一世。   世间种种,苍天明鉴。   「侯爷回来了!」   守门的侍卫低呼着,行礼开门。   他低眸抬脚,拾阶而上。左三一直跟在他的不远处,自始自终没有说一个字。侯爷打败大司马,明日一早,必会传遍京中。   京中众人惯会见风使舵,也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异动?   那些人无论如何吹嘘大司马过去的战绩,如何替大司马的落败寻找理由,都不能改变自家侯爷赢了大司马的事实。   从今以后,论朝中武学第一人,不再是大司马,而是他们侯爷。   前面那道修长的身影没有回原来的院子,而是直接走向夫人的院子。左三立马会意,去侯爷的院子收拾一些日常用物。   景修玄一踏进屋子,正坐在软榻上冥想的郁云慈像被惊到,差点跳起来。任谁刚想到不可说之处,那情景中的男子突然出现,都会惊慌失措。   「侯爷,您用过了饭了吗?」   他坐下来,没有说话。   她忙吩咐采青去厨房弄些吃食过来。   「侯爷,可是朝中有什么事?」她轻声地问着,实在是他的脸色太过凝重,让她有些担心。   他不语,伸手过来拉她,让她坐在身边。   「无事,不过是面圣过后偶遇大司马,切磋了一番。」   切磋?   她的眼睛忙看向他的小腿,腿上的伤都没有好全,他居然还敢和别人斗狠。上一次也是,若不是与虎二爷决斗,也不会跌进山崖。   这才过几天,又和人打架。   当真是…无力吐糟。   他看到她的视线及不赞同的目光,淡淡地道:「无事,伤不在骨,已好得差不多。况且,我赢了。」   根本不是谁输谁赢的问题,而是他身上的伤没有好全,不能动手的原则问题。   「侯爷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话是这么说,她语气中的埋怨还是能听得出来。他心下一暖,握住她的手,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好不容易老天有眼,换个身份重活一回,他又怎么会不珍惜现有的一切。   只是程世万,在他死后的四十年中竟然一路高升,位至司马。以前他不知道侄儿们的死因是人为,现在他知道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从前心怀不轨的属下,踩着匡家子孙的骨血高高在上。   「你知道就好。」她低声说着,看到采青进来,把手抽开。   摆好饭菜后,采青就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景修玄自回京后一直未停,先是面圣,后来又和大司马比试一场。眼下平复心神后,才发现腹中饥饿。   不用人侍候,就着三样菜,吃了两碗粳米饭,还喝了一碗汤。   郁云慈一直静静地看着,只觉得这男人怎么样都好看。严肃的样子冷酷俊美,吃东西的样子都是这么的优雅。   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是越看越满意。   撤走碗碟后,左三把他的日常衣物用具送过来。采青接过,拿进屋子。   「夫人,左三大哥送来侯爷的东西,奴婢放在哪处合适?」   她看了一眼坐着的男人,指指了衣橱,道:「把中间那格收拾出来,放侯爷的衣服吧。」   采青领命,归置好东西就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她看到他似乎想掩饰什么般,随手拿了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起来。那是他让她拿回来的兵书,她已看了一小半。   她满心期待着,静静地看着他。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期间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烛火燃烧着,火苗在跳动,就像她的心,火热热的,狂跳个不停。   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本兵书始终停留在她看的那一页,他一页都没有翻动过。   「侯爷,累了一天,我们早些歇息吧。」   「嗯。」他放下书,转身去净室沐浴。   她咬着唇,忍着没有跟进去,坐在软榻上,然后又站起来。侧耳听着净室的动静,幻想着他洗澡的样子。   那样的身材…   不能再想了!   她拿起他放下的手,假装看起来,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一分一秒都是甜蜜的煎熬,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是期待的折磨。好容易心静了一点,在看到他出来后,又跟着狂跳起来。   古代的寝衣,谈不上什么款式。   简单的白色交襟分体衣裤,却难掩他的风华。   他一步步地走近,她的心跳一点点地加快。   待他走到面前,她已经理智全无,眼里心里只有面前的男人。想都未想,双臂已环上他的腰身。   立马就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紧接着人就被抱起。   床榻之上,她在下,他在上。   分不清是谁先开始的,她只觉得自己像置身在一片花海之中,所到之处,花朵绽放。这种感觉太过美妙,她甚至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以及热血奔涌的声音。   他埋首在她的胸前,大手渐渐往下。随着他的动作,她浑身的血液沸到最高点,一股热血像潮涌般冲出了身体。   她心一紧,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只大手。   那只大手修长如竹,上面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而他雕刻般的俊颜,青白变幻着,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完了!   她的洞房花烛,她的良辰美景,全毁了!   该死的大姨妈,怎么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就这个时候来。她欲哭无泪,羞愤欲死,恨不得一道雷劈死自己。   她怎么这么悲摧,想那个啥…为什么要一波三折?   「侯爷…我…可能是月信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都不敢看他的脸。自打穿越以来,她就没来过月信。可能是一直事情多,乱了规律。   眼下心头安定,所以大姨妈跟着来凑热闹。   她这边不敢直视他,他已淡定地下床洗手,擦拭干净。   血什么的,他实是见得太多。   「可要唤人进来?」他穿好衣服,坐在床边,轻声问着。   她轻吁一口气,古代月事要用什么,自己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叫采青进来的好。她从枕间露出瓷白的小脸,咬着唇点点头,模样有些可怜。   他心一紧,喉咙发干。   手指动了一动,终是什么都没有做,若无其事地坐到一边,捧起那本兵书,慢慢地翻看起来。 第69章 来日方长   她唤采青进来,低语几句,采青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不敢抬头看坐着看书的男人,连侍候自家夫人换衣及换床单被褥什么的都轻手轻脚。   幸好这个时代有类似棉花的东西,郁云慈在屏风后面看到采青拿出来的月事带,略感安心。月事带是红色的,上面绣着花草,中间塞着长条形的棉布。   白棉布中包裹着棉花,柔软适中。   主仆二人一通忙活,折腾半个时辰才算是重新安置。夫妻二人再次躺进被窝时,已是亥时三刻。   窗外新月如勾,烛火已灭,月亮的清晖从雕花窗中洒进来。   原本是她想象中的洞房之夜,无奈大姨妈如此不识趣,硬生生地破坏了她的好事。她睡在里侧,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   「为何叹气?」   暗夜中,他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清冷,凉丝丝却入进骨髓,带着说不出的惑人味道。   「叹息春宵多舛,没能如愿。」   「无妨,来日方长。」   「……」   这个词用得,真是让她说不出话来。他到底知不知道来日方长的暗意?她嘴角抽了一下,感觉一只大手伸过来,搂住了她。   她满足地偎进他的怀中,两人抵着头,相拥而眠。   窗外的月亮偷偷躲进云层之中,瞬间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漆黑的天幕再黑,也比不过此时方氏的脸色。   那个死丫头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她精心布置的局,怎么就能被人给破了?前几日唯有程府的八小姐回来,她还以为事情已成。正暗自窃喜着,等着怡情院的老鸨事成归来,再问详细。   谁知道该等的人没有等来,却等来那丫头回京的消息。且据别人说,死丫头是思夫心切,在侍卫的护送下偷偷去了石门镇。   老鸨没有出现,她无法得知那天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   自己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算。   「娘,她竟然回来了!现在怎么办?」郁霜清满脸的恨意,吴府的催婚已令她快要抓狂,一想到吴仲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嘴脸,她就不寒而栗。   那样的人,她才不要嫁!   「娘,要不…是不是姓吴的死了,我就不用嫁人…」她喃喃地说着,目光慢慢变得疯狂起来。   没错,只要姓吴的一死,什么婚约全部都会作废。一个死人,还怎么能娶她?她堂堂的将军府嫡长女,没了吴公子,还有其他的世家公子愿意娶。   「啪!」   方氏被女儿疯狂的样子惊到,想都没想,就一巴掌扇下去。郁霜清捂着脸,眼神恢复清明,却是透着恨意。   「娘,您打我?」   「清姐儿,刚才那样的想法,你想都不要想…」方氏把手藏进袖子里,若不是刚才自己一时心惊,也不会打清姐儿。   「那我要怎么办?等着嫁进吴家吗?等着被那样的破落户拖累至死吗?娘,您好狠的心!您说会替女儿找个如意郎君,您说女儿一定会嫁进高门大户当贵夫人。可是您做到了吗?」郁霜清吼着,眼泪流了下来。   她好恨哪,恨命运不公。   凭什么她小时候吃过那么多的苦,而那个死丫头却有个好出身,有个名门世家的母亲。都是爹的女儿,她还是长姐,长幼有序,死丫头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全紧着她。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事情眼看着就要成,她甚至都想好以后要怎么当一个侯府的夫人。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方氏看着伤心欲绝的女儿,心像被凌迟着。为什么?为什么她谋划到最后,还是要败在姓成的女儿手上?   她不甘心!   「清姐儿,你听娘说…」   「我不要听,娘是不是又要说让我等…请问女儿要等到什么时候?娘…我好难受…一想到那死丫头在侯府里享受着侯爷的宠爱,女儿就恨不得想杀了她!」   郁霜清说着,人已掩面跑了出去。   「清姐儿…」   方氏在屋内无力地唤着,最终颓然坐下。   郁霜清一边跑着,一边抹着泪,迎头正碰上归府的郁全胜。他脚步虚浮,被书童扶着东倒西歪地走过来。还未近前,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她一把擦干眼泪,怒斥著书童,「该死的奴才,你是怎么看的少爷,怎么又让少爷喝成这个样子?」   「奴才…拦不住少爷,吴公子一直劝酒……」   又是姓吴的!   姓吴的最近天天勾着胜哥儿出门,不是逛窑子就是喝花酒。爹瘫倒在榻,娘天天不知忙些什么。没有管着胜哥儿,胜哥儿就日日与姓吴的鬼混。   「胜哥儿!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今日有没有去学堂?」   「哟…这姑娘长得不错,怎么如此生气…来,让爷香一个…」   郁全胜眯着醉眼,嘻笑着,就要伸手来摸她的脸。她脸一白,瞪一眼书童,「你是死人不成,还不把少爷的扶回去歇着!」   书童低声诺诺,强扶着郁全胜,从她身边走过去。   郁全胜还在叫唤,气得郁霜清恨不得上前踢他两脚。她抬头看着四周,一片死气。什么时候她引以为傲的家变成这样?   爹瘫了,娘靠不住,唯一的弟弟越来越不成器?她要怎么办?如何才能达成所愿?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前院。   郁亮自瘫后,就挪到前院的屋子里。方氏遇事不顺时就会到他的屋子里骂上一通,其余的时候都只有一个婆子侍候着。   那婆子惯会偷懒,根本没在屋子里守着,不知又去哪里鬼混。   她推门进去时,郁亮已经睡着。便是睡着,他也没有往日的精神气。胡茬满脸,嘴歪着,还流着口水。   曾几何时,他是那么的威风。   以前,她每次出门,都会收到许多羡慕的眼神。别人羡慕她有个当大将军的爹,还羡慕她有个温婉的母亲,更羡慕她父母恩爱,家庭和睦。   而现在,她臊得不敢出门,不敢面对那些闺友们异样的眼神。她们一定耻笑她有个瘫痪的爹,有个曾经做妾室的亲娘。   一个男人,既然不能再顶天立地,又何必活在世间让人耻笑。   鬼使神差般,她手掐住郁亮的脖子。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癫狂,手不由得慢慢收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他死了,自己就能守孝三年。   所以,为了她的前程,这么无用的男人,还是去死吧!   郁亮身体虽瘫,脑子却还是清明的。他在睡梦中,只觉有人扼着自己的脖子,渐渐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猛地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女儿陷入癫狂的脸。   「呜…呜…」   郁霜清吓了一跳,脑子里闪过事情败露,索性杀人灭口的念头。另一只手合上去,双手使着劲。   许是求生的本能激发了郁亮,他的手竟然动了,身体也费力地抬起来。他本是武将出身,力气还在,一下子就推开郁云慈,撑着坐起来,拼命喘着气。   「孽…女…」   有些歪斜的嘴吐出两个字,虽然艰难含糊,却能分辩得出。   他手指着跌在地上的郁霜清,不停地抖动着。嘴歪着,浑身都在抖,心里阵阵后怕。这个孽女,居然敢弑父!   这些年,他真是被狗屎糊了眼,怎么会认为方氏贤慧,女儿乖巧?   慈姐儿说得对,自己确实眼盲心瞎,一直被这对母女所蒙蔽。现在他已丝毫不怀疑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一定是方氏与史文轩苟合生下的孽种。   「爹…」   郁霜清惊呼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坐起来的郁亮。   怎么办?   「不…是…你爹!」   郁亮费尽全力吐出几个字,这才发现自己是坐着的。他不由得心头狂喜,试着再动了动,虽然艰难,却还是下了地。   「爹,女儿刚才见您好像没有气息,所以探了一探…」   探鼻息和掐脖子郁亮还是分得清,这个孽女莫非以为自己瘫了,人也跟着傻了不成?分明是她想弑父,还敢狡辩!   郁亮用力甩开她伸过来抓他的手,艰难地移到屋外。一出屋子,清新的空气入肺,他吐出近日憋着的浊气。   为了怕方氏一不做二不休想弄死他,他一步步地移到院子里,大吼出声。他原来的随从听到声音,连忙赶过来。一见他人能走,不由得大喜过望。   「将军,您好了!真是老天有眼!」   随从喜极而泣,自将军病倒后,他被贬到去扫马厩。夫人不许任何人接近将军,甚至还有传言说夫人想卖了他们。   他日日祈祷将军能好起来,整夜在将军的院子外面徘徊。   「走…」   郁亮吐出一个字,指着外面,随从立马搀扶着他,朝门口走去。   屋子里的郁霜清回过神来,后背开始冒冷汗,急忙爬起来。一到屋外,没有看到郁亮,心道要糟,狂奔到方氏的屋子。   方氏还坐着,面沉得吓人。   「娘…爹醒了!」   「什么?」方氏惊呼出声,立马站起来,猛觉自己反应过激,重新坐下去,「他醒来有什么奇怪的,是不是要见我?」   郁霜清慌乱地摇着头,「不是…是爹能站起来…走了…」   方氏心一沉,「你说什么?他站起来了?」   「是,而且已经离开了。」   怎么会这样?方氏呆愣住,他不是瘫了吗?怎么能站起来,还离开将军府?他是要去哪里?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是一瞬间,方氏的脸色惨白到惊悚。   身子一软,重新跌坐在椅子上。嘴里低喃,「不会的,他怎么会好?大夫不是说,他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余生都不会再好起来吗?」   「娘,怎么办?爹会不会要杀我们?」   方氏被她问得一惊,自己最近老找他出气,他好了以后头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自己。怎么办?   母女俩人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从门房处得知郁亮已经离开。方氏再也受不住,瘫在地上,高呼着让下人出去找。郁霜清也没好到哪里去,跌在方氏的身上,半天爬不起身。   那随从扶着郁亮,上了一辆马车,在郁亮挤出侯府两个字后,随从明白了自家将军的用意。一挥鞭子,马车就朝侯府奔去。   子时一过,马车停在侯府的门口。   随从前去敲门,侯府的门房听到他自报家门,心里一惊。使着眼色让另一个门房去通报主子们,一面开门探虚实。   看到确实是郁亮,心里更加吃惊。   郁大将军不是病瘫在榻,怎么会深夜来侯府?   那报信的人先是去到侯爷院子,把事情报给左三。左三沉着脸,大步朝夫人的院子走去。轻声唤出守在门外的采青,小声地说了此事。   采青把人引进去,左三在屋外重重地唤一声侯爷。   内室中的景修玄倏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怀中睡得香甜的女人,小心地抽开自己的手臂,蹑手蹑脚地起身穿衣。   「什么事?」   景修玄开门现身,问院子里的左三。   「侯爷,郁将军来访?」   郁亮?这个时候来访?   不是瘫痪了吗?   景修玄压下心头的疑惑,冷着脸大步走出院子,左三忙跟上去。门外的郁亮被随从扶着,已进到侯府,坐在前院的厅中。   郁亮手脚不停地抖着,不是害怕,而身体控制不住。   「奴才见过侯爷。」随从看到景修玄进来,忙上前行礼。   景修玄看到坐着的郁亮,眼眯了一眯。「郁将军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急事?」   郁亮呜呜出声,心里有些着急。越是着急,越是不知从何说起。嘴还是歪着的,景修玄勉强听出方氏和什么孽女。   「郁将军可是有话说,不如写下来。」   左三会意,拿来笔墨。郁亮手还抖着,半天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比起说,写还是要容易一些。   墨洒了不少,字歪歪扭扭,终是能辩出一个杀字。   有人要杀他?   「可是有人要杀郁将军?此人莫不是将军的身边人?」   郁亮牙齿咬得「咯咯」响,想起那窒息的感觉,还有那孽女癫狂的模样,点了点头。写下方氏与女儿四个字。   字不成形,依稀能辨。   「想杀郁将军的是你妻子方氏和你的女儿?」   景修玄问着,看着他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寝衣,脚上亦是光着的,大概能猜出发生的事情。难怪深夜来侯府,原是在逃命。   「你去把大夫找来,给郁将军再把把脉,另让人收拾前院的客房,好生安顿郁将军。」   郁亮听他说完,眼里露出感激。   生死关头,郁亮能想到的投奔之人就是侯府。那个将军府,他一刻都不敢多呆,生怕走得晚一步,就被方氏母女灭了口。   景修玄吩咐完,离开前院。   郁云慈睡得迷糊,感觉床榻一沉,嘟哝一声,朝外面滚去。一双铁臂把她一捞,重新拥她入怀。   清晨起来,她伸着懒腰,感觉一阵潮涌,忙起身查看。见没有弄污床单,利索地起了身,唤采青进来。   换衣洗漱,坐下梳妆。   「夫人,将军昨夜来登门。」   郁云慈立马反应过来是郁亮,惊讶地回头,「他怎么来了?」   「奴婢不知道,听说安置在前院的客房。夫人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是要去看一看。」她说着,转回头,任由采青给她梳发。   用过早膳后,带着采青去了前院。问清前院的下人,找到郁亮的屋子。   郁亮已经睡醒,昨夜大夫诊过脉,说他是老天眷顾,才能重新站起来。寻常的人一旦瘫倒,就再无站起来的可能。   郁云慈进去时,他正靠坐在床头。   「父亲,您怎么来了?」   郁亮一见到次女,情绪激动。   「父亲,您莫急,慢慢说。」   郁亮哪里说得出来,旁边的随从把自己看到说一遍,再根据将军昨天写的字,说夫人和大小姐想害将军。   郁云慈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方氏母女也太猛了吧。方氏还能理解,毕竟是夫妻,没有血缘关系。但郁霜清是郁亮的亲女儿,怎么能下得去手?   「父亲,她们居然如此狠心?」   郁亮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想到方氏的那些谩骂,还有昨日的情形。睁眼时全是恨光,重重地点着头。   「她们好狠的心…」她捂着嘴,一脸的后怕。「幸好父亲您机警,要不然…女儿如何能知道您的冤情?恐怕世人还在称赞她们…」   郁亮眼里的恨光更盛,次女说得对。自己若是死在昨夜,谁能知道?   「该…死…」   「她们确实该死…父亲您安心在侯府住着,女儿一定会替您讨个公道的。还有我可怜的母亲,也不知生前遭过什么罪?」   一听到次女提起发妻,郁亮倒是想起一些事情。发妻的病来得突然,死得也突然。会不会…也是遭了方氏的毒手?   郁云慈从他的脸色猜出,自己的生母之死或许另有隐情。若不然,生母临死之前,为何不安排可靠的心腹护住原主?   除非是死得突然,来不及安排。   她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一些。方氏为人险恶,若是不除,自己寝食难安。没想到她正准备出手,就送来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真是天道相助。   安抚了郁亮几句,她带着采青离开。   回到自己的屋子,翻出柳神医给的药,心里大概有了主意。等景修玄一回来,两人一合计,然后夫妻二人分头行动。   郁云慈用姜水抹了眼睛,泪水止不住的流,一路哭到顺天府,拿起鼓槌敲响外面的大鼓。   孟大人从后衙跑出来,看到衙役带进来的人,大吃一惊。   「景夫人,是您敲的鼓?」   「正是妾身,妾身郁氏,今日要替父申冤,状告继母方氏与继姐郁氏霜清合谋暗害父亲郁亮。罪状之一为方氏下药致使妾身的父亲瘫痪在床,罪状之二为郁氏试图掐死瘫痪在床的父亲。妾身的父亲为了逃命,连夜投奔侯府。请大人明查,还妾身父亲一个公道!」   孟大人听她一番话,只觉得匪夷所思。   方氏一向贤慧,为人温婉,怎么是那样的毒妇?   「景夫人,您说的可是实情?」   「回大人的话,妾身不敢说谎。若是大人不信,妾身的父亲可以亲口作证。」   她这么一说,不用审,孟大人就信了。   郁亮与他是好友,身体一向坚实。在女色上并不贪恋,多年来一直宠爱方氏,后宅之中唯有两个妾室,且难得进她们的屋子。   那两个妾室不能生养,从不争宠。   当时传出是妾室下了虎狼之药,留郁亮在房中时,他就有些不信。   他捋着短须,命人去将军府带方氏母女。   方氏一夜心慌气短,派人外出寻找,想把将军找回来。无奈一夜无果,下人到处都找不到将军。郁霜清同样胆战心惊了一夜,连眼都不敢合。   父亲一夜未归,到底去了哪里?   万一他在外面乱说,她要怎么办?她的名声是不是就全毁了?   母女俩人六神无主,直到顺天府的衙役上门。方氏眼前一黑,绝望地晕过去。身边的婆子高声叫着,又是掐人中,又是命人唤大夫。   大夫很快来赶来,开了一副药。   药煎好后,婆子灌进方氏的口中。   方氏悠悠地转醒,看到两个衙役还在,差点又要晕过去。   「郁夫人,你现在再晕过去,卑职等也要秉公办差。」言之下意,就算是晕倒,拖也要拖到顺天府。   「你们凭什么要带走我娘?」郁霜清喊着,怒视着他们。   其中一个衙役蔑笑道:「凭什么?郁大小姐不清楚吗?弑父可是大罪!」   郁霜清一听,两眼一翻跟着晕过去。   煎的药还有,婆子忙给她灌上一碗。   等她醒来时,人已在顺天府的衙门。两边是执杖的衙役,正中坐着一脸严肃的孟大人。她的旁边,是垂泪愤怒的郁云慈。   都是这个该死的贱丫头!   她脑子一冲,扑上去,就要去掐郁云慈的脖子。   孟大人忙命人拉开她,同时心里彻底相信,此女能当堂想掐死自己的妹妹,弑父的事情一定错不了。   「大胆恶女,你缘何想杀生父,快快从实招来!」   惊堂木一响,郁霜清身体一震,呆若木鸡。 第70章 罪名   她之前眼里只有那个讨人厌的死丫头,加之将将醒过来,神智尚未清明,还以为在将军府里。想都没想,就要去掐对方。   猛然听到惊堂木声,还有上座之人发出的喝声,才知已到顺天衙门,震得心神俱裂。再一定睛,只看到两边的执杖衙役,黑衣红襟,面无表情。   「冤枉啊,大人!」   「冤枉啊…」   方氏跟着喊起来,垂泪抹着帕子,「请孟大人明查,妾身的夫君自上次瘫倒在榻,性子变得越发的古怪。说句不害臊的话,妻不嫌夫,妾身知他一时受不住,心情坏些难免。日日尽心服侍着,便是再多的委屈都受着…」   郁云慈不由得佩服方氏的善辩,也同时佩服她的城府。自入衙门以来,方氏就一直在示弱,看到她时,眼神带着谴责。   「慈姐儿,我从不指望你把我当成亲娘,但是自认为对你和清姐儿,一直都是同等对待。一应用度,从不曾亏待过你,甚至有些东西都紧着你来,生怕你受了委屈。我实在是想不到,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方氏谴责的眼神转换成伤心,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母亲此言差矣,我生母嫁妆丰厚,皆留给了我。我父亲是大将军,俸禄不薄。母亲当年是从将军府小门抬进来的妾室,听说除了换洗的衣服,再无其它的物品。我吃的穿的,都是我生母与父亲的,谁会委屈我?至于母亲说的紧着我的东西,请问是什么,还请说出个名称,也让我好好回想一下。」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白莲,拿着原主生母的嫁妆,还有脸说原主是她养大的。   方氏脸白了一下,妾室两个字刺痛了她。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护着她。那个原本不许别人提她出身的男人,不在这里,也不会再心疼她。   她的心在滴血,指甲掐进肉里。   偏生,她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郁云慈不打算放过她,她吸着原主母女的血,养饱了胃,还处心积虑害死原主。如此蛇蝎妇人,何必留她脸面。   「母亲说不上来吗?也是难怪,母亲一应吃穿,都是我生母和父亲的。我生母的嫁妆在母亲的手中十来年,母亲还没有捞够吗?是不是因为没有捞够,就想占为己有,千方百计想要弄死我?」   方氏唇颤着,这样的继女她以前是没有见过的。   要是她能早些看出来,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   郁云慈脸冷下来,相信刚才的一番话,足以让别人认清方氏的真面目。眼下她只要将方氏的罪名坐实,这对母女就别想再打着亲人的旗号害自己。   「大人,状子上的事情句句属实,妾身不敢说谎。孝义大过天,若不是实在无法成全孝道,妾身岂会当堂与继母对质?妾身受些委屈不要紧,可怜妾身的父亲,堂堂的威武大将军,征战沙场策马杀敌,是何等的威风!没想到正值壮年,就要卧榻…为人儿女,每回思来痛不欲生…大人青天在上,定会还妾身父亲一个清白…」   孟大人抚着短须,断百姓的事易,断这些高门大户的事情则要提着心。万一一个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这府尹也别想当得安稳。   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和传言,他亦有所耳闻。他的夫人曾提过方氏的为人,说方氏为人阴毒,佛口蛇心。   还替成氏不值,对景夫人心生同情。   「景夫人,先前您说过郁将军已醒,可否带来当堂对质?」   「自是可以。」   孟大人命衙役去请郁亮,谁知郁亮早就人送到衙门口,就等着上堂。   方氏没有看过能站起来的郁亮,猛然看到有人扶郁亮出来,被郁亮那喷着火般痛恨的眼神一刺,心里「咯噔」一声。   「将军,您去哪里了?妾身一宿未眠,都快担心死了。」   郁亮口喘着粗气,呜呜出声,憋了半天,憋出一个滚字。方氏一阵心凉,被郁亮的手一甩,跌坐在地上。   早知这死鬼还有站起来的一天,她何至于沉不住气。   她泪眼朦胧,脸色本就憔悴,绝望而痛苦地看着郁亮,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她对郁亮的情义。郁亮有一瞬时的动摇,一想到这妇人肆无忌惮的谩骂,心变得冷硬。   「毒…妇…」   「将军,您怎么可以如此说妾身,妾身知道您必是听了什么人的谗言,误会了妾身…」   方氏上前,还想来扶他,被他身边的随从一挡,没有得手。   孟大人再次拍响惊堂木,高声问道:「堂下来的人可是威武将军郁亮郁大人?」   郁亮半天挤出一个是字,心里也不好受。孟大人是他的朋友,原本时常一起饮酒交谈。孟夫人为人泼辣,是别人眼中的悍妇。   那时候郁亮是有些看不上孟大人的,觉得孟夫人不贤,比不上自己的妻子方氏。方氏不光长得比孟夫人出色,且小意温柔,还主动给他纳了两房妾室。   孟大人每回被他调侃,都会自嘲,家有悍妻,内宅清静。他嗤之以鼻,觉得娶妻当娶方氏,不光貌美贤慧,还事事以他为天。   他的脸烧起来,好在皮肤黑,倒是看不太出来。别人只以为他说话费劲,憋得发红。   「郁将军,本官问你,堂下跪的可是您的妻子方氏及大女儿郁氏和次女景夫人?」   郁亮又挤出一个是字,眼神看到方氏。方氏一夜未眠,脸色有些黄,加上憔悴又未施脂粉。再也不复之前的肤白娇美,楚楚动人。   甚至他觉得她颧骨些有高,颇有些刻薄之相。   孟大人心里唏嘘着,前段时间还一起喝酒的好友,一段时间不见竟然变成这般模样。走路都要人搀着,口鼻有些歪斜,说话都不利索。   现在的郁亮,哪里还像一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   「郁将军,你的次女锦安侯夫人状告你的继室方氏下虎狼之药害你,你的大女儿郁氏在你瘫痪之时,意图掐死你,可有此事?」   「没有…大人明鉴,全是她胡说的!妾身与将军夫妻情深,眼见将军病倒,恨不能代之受苦,怎么可能会起那狠毒心肠,害他中风…将军您说话啊!明明是姓楚的贱人勾着您不放,才害得您犯病的…」   方氏说着,泪水像链子一样流下来,神色凄楚,一脸悲痛。   郁亮手还抖着,用力伸出来,一掌呼在方氏的脸上。男人的手劲,便是病了一段时间也还是很大的。   方氏的脸很快红起来,掌印清晰可见。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郁亮,郁亮嘴歪得更厉害,气得浑身都哆嗦。   「贱…人…」   「父亲,您怎么可如此对娘?娘为了您,甘愿为妾,对慈妹妹视如己出。她替您操持后宅,生儿育女,您千万不能因为有心之人的挑拔,就对她起了疑心。」   郁霜清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郁亮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地剐过去。就是这个孽女昨天还想掐死自己,要不是老天开眼,只怕现在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孽…女…」   他的手抖得更加厉害,郁云慈见状,忙道:「大人,妾身的父亲虽然难以成言,但神智清楚。妾身状纸上所写之事,句句属实。若不然,大人您念出来,让妾身的父亲分辨。要是对的,点头即可。要是所言不实,可摇头。」   孟大人想了想,按理来说,这些事情本是郁家的家务事。但事情严重,景夫人告到顺天府,他不断也得断。景夫人此法甚好,可以一试。   衙门外面,已围了不少的人。   无论是锦安侯府还是威武将军府,在百姓的眼中,都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户。突然曝出如此丑事,人人心里都样猴子挠着,恨不得一听究竟。   思索了一会儿,孟大人就点头同意。郁亮神智确实清明,若不是真有其事,哪个男人会窝囊到自揭家丑。   他身边的师爷拿出状纸,逐句逐句念过去,郁亮一直都在点头。神色愤恨,恨不得一脚踢死方氏。   以前的夫妻恩爱,鹣鲽情情深,现在都成了笑话。   「哈…哈…」   方氏突兀地大笑起来,脸色带着诡异的疯狂,「没错,全部说得没错!都是我做的,我不甘心!凭什么我侍候他那么多年,一直委曲求全,他还宠幸别的女人故意冷落我!论容貌,我不比人差,就因为我出身不高,所以只能为妾,为什么?」   郁云慈暗自叫好,那说真话之药的药效发作得正是时候。   「是你自己自甘为妾,没有人逼你。你贪图将军府的富贵地位,不愿意嫁进小门小户里受苦,又怎么能怪别人!可恨你不安分,进了将军府还肖想正室夫人的位置。当为了当上正室,你…害死了我的生母…」   她指责着,伤心地哭起来。   方氏脸露得意,被她指责后没有半点的惊慌。反倒眼神亮起,似乎想起了高兴的往事,「那是因为她蠢,天天端着世家小姐的架式,对将军摆着脸色。她把男人往我屋子里推,我岂有往外推的道理?我不过是时常在她面前说一些将军对我的疼爱,她就受不了,捂着胸口喊着心痛。动不动就请大夫,自己伤了自己的身体,成了短命鬼。她自己作的死,又怎么能怨我?」   孟大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方氏现在的模样像是豁出去一样,说话不管不顾。难不成知道自己难逃一劫,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成?   除了这个,他又想不出其它的理由。   若是一般的妇人,哪怕真的做过十恶不赦的事情,为了不连累娘家,那是宁死不肯承认的。尤其是像方氏这样还有儿女的,且儿女还没有成家,更是要诸多顾忌。   「所以,我娘是被你气死的。你占了我娘的正妻之位,霸占了我娘的嫁妆多年,为何还不知足?你已经是将军府的正室夫人,我不过是个要嫁出去的女儿,你为何连我都要害?我一直为视你为亲娘,对你敬重有加,若不是识破了你的真面目,我都不敢相信几次三番谋害我的人是你…」   所有人听到她们的对话,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包括衙门外的人,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漏听了什么。堂中寂静,堂外鸦雀无声,都在等着方氏回答。   方氏冷冷一笑,「你要怨就怨你托生在成氏的肚子里,她死了就死了,那些嫁妆又不能带进棺材里,当然要归我所有。至于你,哪点能比得上我的清姐儿,凭什么要占着那么好的姻缘?你要是不死,我的清姐儿怎么能嫁进侯府,你们母女俩挡了我们的道,活该都得死!」   「没错,你们都该死!那侯府的夫人,本应该就是我来做的。你何德何能,居然能占着那位置不放。娘说了,只要你死了,我就是侯府的夫人,侯爷一定会对我宠爱有加,就像爹娘一样…」   郁霜清的药也起了效,恶狠狠地瞪着郁云慈,尔后脸上升起两团红晕,沉浸在自己的臆想当中。   「你们简直是狼子野心…什么是你们的…真是好不要脸…」   孟大人都有些听不下去,他为官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   他一拍惊堂木,「方氏,郁氏,你们赶紧从实招来,是如何迫害原将军夫人和景夫人及郁将军的?」   看来孟大人没有看出方氏母女的不对劲。   郁云慈对柳神医的药很满意,方氏母女看着虽然有些不对。但在旁人眼中,她们就是被人揭了老底,反倒要说个痛快的模样。   郁霜清对孟大人问话置之不理,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变得阴狠起来,盯着郁云慈。   「同是郁家的姑娘,凭什么你就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而我就要嫁到吴家那个破落户。我不甘心,爹既然瘫了,不能再护着我们,还要拖累我们,何不早些死去?他一死,我就要守孝三年,吴家那门亲事也可以借机退去…」   郁亮气得差点吐血,要不是行动不便,早就一剑刺死这个孽女。就算是走路不利索,身体还是往前扑去。   扶着他的两个人也有眼色,把他架上前,他一脚踢在郁霜清的身上。   「孽…女…」   案子到了这个地步,已没有再审的必要。孟大人摇了摇头,一拍惊堂木,喝道:「方氏郁氏,你们既然承认罪行,本官就只能秉公办理,将你们收监。」   他一使眼色,就有衙役上前叉人。   「你们不能抓我,我是方太后的嫡妹,当今圣上的亲姨。我看你们谁敢动我,陛下一个都不会放过!」   衙役被她唬住,齐齐看向孟大人。   孟大人一声大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英明神武,岂能容你等残害亲夫之妇?本官食朝邑,忠君事,为京城一方安稳,尽职尽责,何罪之有!」   他一挥手,衙役重新上前。   并非他真的不怕方太后责怪,而是他身有倚仗。他是大司马的外甥,就是太子一派。方太后和良妃娘娘一直想宁王替代太子,方程两家本就私怨颇深。   方氏是广昌侯府的姑奶奶,如此打压方太后和良妃娘娘及宁王一派的大好机会,他怎能白白错过。   「不!」郁霜清尖利地叫着,挣扎着想要往外跑,「我是将军府的嫡长女,我不能下牢。下了牢我还有什么名声可言?侯爷会怎么看我?他会不会嫌弃我,不娶我?」   「事到如今,你还敢肖想侯爷…」郁云慈痛苦地低喃着,「我一直敬重你,便是你时常让沈家表哥上门来,非要我陪同,我都没有往歪的地方想过。现在看来,你从一开始就想陷害我,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外面传什么我与沈家表哥有染的谣言,是不是都是你传的?」   她质问着,伤心地看着郁霜清。   「没错,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一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还故意做出与沈表哥有情来迷惑我和娘,你真是心机深。要不是你装得好,哪里能嫁到侯府去,现在的侯夫人就是我!」郁霜清恨道,面目开始扭曲。   衙役们互相看着,从彼此眼中看到不齿。   郁家的大小姐,在他们以前听来的消息中,那可是一位有才有貌的女子。哪里知道原是这么一个下作的人,连自己的妹夫都肖想。   衙内的声音,围在衙门口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见衙役要把方氏母女收监,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什么最毒妇人心,成氏死得冤枉,还有人替郁云慈抱不平,觉得她可怜摊上这么一心毒的继母。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毒妇该死,方家养出这样的女儿,天理难容!」   这句一经喊出,人群中有一刻的死寂。   毕竟方太后是方氏女,还是圣上的亲生母亲。   很快,有人跟着大喊,紧接着又有人加入,一声高过一声。最后所有人都义愤填膺,要求孟大人处死方氏。   方氏听着喊着,猛然一个激灵,像是打了一个寒战,脑子清醒过来。她说过的话,她当然记得。就是因为记得,她才感到后背冒汗,凉气从骨子里透出来。   怎么回事?   自己怎么可能被死丫头一激,就什么话都敢说。当时她脑子里异常的亢奋,只想看到死丫头目瞪口呆的脸。   甚至说完后,她心里还一阵快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直觉是死丫头搞的鬼,却又说不出来对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话是她自己亲口说的,哪里能有假。   怎么办?难不成她就要这样完了吗?   衙役们推搡着发愣的她,她呆呆地,眼泪成珠子般滑过脸庞,痴痴地望着郁亮。郁亮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憎恨,看到她的表情,有瞬间的失神。   方氏此时的模样,有些像许多前年。   那时候,方氏还是他的妾室,每每自己她的屋子,她都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却决口不说成氏的坏话,也不提自己受过什么委屈。   彼时的自己意气风发,觉得成氏看不上自己,对于弱小的方氏疼爱有加。一看到爱妾的模样,就认定是成氏磋磨妾室,对成氏越发的不满。   现在想想,都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将军,刚才妾身是一时气话…妾身就是受不了…受不了您到现在都还记着姐姐。妾身受冤枉不要紧,只要您病能好,能站起来,便是要了妾身的性命,妾身亦是无怨无悔。」   好一朵大白莲!   如此厚的脸皮,郁云慈都要为她拍掌叫好。方氏说过的话,不光是郁亮听得清楚,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一句因爱生恨的话,就想洗脱所有的罪名,简直是痴心妄想。   郁亮不过是短时的失神,回过神来,只觉得怒火更旺。这毒妇还在妄想迷惑自己,难不成真当自己是蠢物?   成氏瞧不上他,他觉得理所应当。但原本是妾的方氏也想耍弄他,他觉得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他怒目而视,呜呜出声。   孟大人高喊一句,「押下去。」   方氏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郁霜清嘴里咒骂着,骂成氏死得好,骂郁云慈和郁亮为何不去死。   字字毒恶,怨气十足。   孟大人叹了一口气,走下台阶。   「老天有眼,将军还能站起来,亲自揭穿那毒妇的伪面。本官希望将军能大好,将来还能一起坐下来喝酒谈天。」   郁亮被他一说,脸色激动。   郁云慈见事情已了,趁机道:「孟大人,还有一事,妾身想替父亲说出来。」   「还有何事?」   她看了一眼郁亮,郁亮眼露疑惑,却没有阻止。她低着头,声音有些落魄,「事关家丑,妾身原本不想说出来。但妾身的父亲实在是可怜,一辈子都活在他人的欺骗之中,身为女儿,妾身替他不值。」   孟大人有些感慨,同时觉得自己的妻子泼辣,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情比那什么温婉的女子要好许多。   至少,妻子心直口快,不会在背后阴人。   「景夫人有话但讲无妨,本官是你父亲的好友,理应帮衬。」   「如此,妾身就不再瞒着。事关我们郁家的血脉,妾身不得不谨慎。」她边说边看了一眼郁亮,见郁亮没有反对,压低声音,「说起来也是丑事一桩,妾身的弟弟胜哥儿,是方氏与其表兄的儿子…」   孟大人惊得张大了嘴,望向郁亮,郁亮沉痛地点了一下头,手抖得更加厉害。   「既然姐弟一场,总归是有些情份,不如将胜哥儿送给史家,从郁家家谱上除名。若是父亲不反对,此事就要麻烦大人做个见证。」   郁亮又点点头,孟大人略一沉思,应承下来。 第71章 问诊   他们一行人到将军府时,郁全胜还没有醒,正拥着被子睡得昏天暗地。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下人们人心惶惶,四下奔走相告。   有人开始打起小算盘,尤其是方氏和郁霜清院子里的下人们,乱成一团。一时间,谁都记不起府里还有一位少爷。   孟大人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今日所见所闻真是令人唏嘘,他一日所叹之气比过往一年都要多。郁亮算是他的好友,因为舅舅的关系,他与郁亮走动频繁,常一起喝酒聊天。   看着昔日的好友一夕之间妻不妻子不子的,还不良不行,走路都要人搀扶着,怎能不让他感慨万千,连连叹息。   郁亮黑着脸,床上的郁全胜犹不知,还沉浸在美梦中。   若不是有今日之事,恐怕孟大人还不会往那方面想。如今郁家父女都承认此子是方氏与人私通所出,细看之下,确实像那史家的大公子。   心里越发同情郁亮,一个男人娶妻不贤已经够丢脸,加上不贞,那简直是抬不起头来。郁亮哪能看不出老友眼里的深意,羞臊得不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郁云慈命人去叫醒郁全胜,那下人唤了几声,郁全胜半睡半醒间骂了几句脏话,接着倒头又睡过去。   郁亮见状,脸越发的黑,嘴歪得更厉害。他呜呜出声,挤出一个恶狠狠的打字。这个小孽种,就是他窝囊的证明。   要不是现在行动不便,他恨不得亲自上前了结,省得每回看到,都会提醒自己眼瞎,错把方氏那样的毒妇当贤妻。   还把别人的儿子视如珍宝,百般疼爱。   郁云慈朝那下人使眼色,下人状了胆,上前推摇郁全胜。   郁全胜正梦到美人投怀,肆意亵弄,猛然间地楼阁开始摇晃起来,美人尖叫着四散逃去。他愣在当场,吓得泄了一声。   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下人在摇自己,火立马冒起来。   「该死的奴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瞪大,瞳孔中映出黑脸的郁亮和青脸的孟大人,还有他们身后的郁云慈。   「爹…孟世叔,你们怎么在此?」   「快到正午,你还没有起身,真真是有些不象话。赶紧穿衣,我们在厅堂等你。」孟大人说完,率先走出去。   房间里人都走了,郁全胜心头冒起不好的预感。   「我爹…怎么站起来了?」   那个服侍的下人低着头,不敢看他阴郁的脸,「少爷,府里出大事了。夫人和大小姐一早被带到顺天府,没有回来。现在孟大人上门,奴才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时候的事?我娘和大姐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为什么?」   下人的头低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身体,「奴才听人说…夫人和大小姐想害将军…」   郁全胜怔住,他娘和大姐在害父亲?那怎么可能?   京中人的谁不知道他爹娘恩爱,大姐知书达礼。她们会害爹?这简直是他听过最好笑的事情。他眼神茫然起来,环顾着自己的屋子,莫非自己还在梦中不成?   他双手一摊,重新倒在床上。   下人急了,「少爷,将军和孟大人还在前厅等您呢?」   不是梦!   他睁开眼,催着下人赶紧替他穿衣,慌慌张张地跑去前厅。   孟大人正喝着茶,郁亮黑着脸坐在一旁。也是郁家没有族人,若不然长子除谱一事就不会如此简单。   郁云慈端正着脸色,神情平和看不出喜怒。   「史大公子可来了?」孟大人问道,命人到门口瞧瞧。   既然要归还史家的骨肉,史大公子怎么能不到场?是以,在他们从衙门出发时,就派人去史家通知史文轩。   史文轩不知详情,只知道方家表妹出事,顺天府尹让他去一趟将军府。心里忐忑着,最近他已极少登郁家的门,一路上想了无数的可能。   却没有想到最坏的一种。   当孟大人说出郁全胜是他与方氏私通之子后,他几乎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不想正对上郁云慈嘲讽的眼神。   难不成都是这个女子在捣鬼?   「孟大人,凡事得讲证据。在下与表妹方氏一直亲如兄妹,万不可能做出如此有违天伦之事。不知孟大人是听何人所言,怎么能听风就是雨,随意污辱别人的名节。」   顺天府衙内发生的事情,传得没有那么快,所以史文轩还没有听到风声。他看了一圈,没有看方氏,心里犯起嘀咕。   还有将军,不是瘫痪在榻无法起身吗?怎么会突然坐起来?   「郁将军,表妹这些年对您如何,您是最为清楚的,怎么听信他人一面之词,就怀疑表妹的清白,还不认亲子?」   史文轩嘴里的旁人指的当然是郁云慈。   郁云慈既然敢说郁全胜是史文轩的儿子,就不怕史文轩狡辩。古代可没有什么亲子鉴定之类的,仅凭郁全胜长得像史文轩,而且他又和方氏走得近。她就敢断定,十人之中,有八人会相信他们是亲生父子。   史文轩再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抵不过众口铄金。   郁亮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恨。   孟大人抚须沉吟,「史大公子,郁将军是何样的人,你应该清楚?他身强体壮,怎么会一夜之间瘫痪如废人?今日景夫人替父状告方氏谋害亲夫,郁氏弑父,两人当堂认罪。郁将军念父子之情,虽然不是亲生,但养育多年,唯恐养子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有心成全你们父子的情分,此乃心胸极其开阔之人做出的善举。换成旁人,必会铭记郁将军的大恩。至于史大公子是否要认回儿子,端看史大公子自己的想法。」   史文轩瞳孔猛地一缩,暗道难怪?   方氏那个蠢妇,自己不是再三规劝她要忍耐,笼络好将军才是正理。她居然蠢到自毁前程,去谋害自己的丈夫,当真是妇人短视,不知顾全大局。   自寻死路,不值得同情!   郁全胜脚步虚浮地踏进来,也听到孟大人的那席话,只觉得五雷轰顶。   「孟世叔,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是我爹的儿子?」   方氏母女的作为,他刚知道一些,倒是没有太大的震惊。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不是郁府的少爷。   「没错,你是方氏与史大公子的儿子,郁将军养育你多年已是仁至义尽。以后你就回到生父那里,本官想着虎毒尚且不食子,史大公子不会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流落在外吧?」   史文轩没有做过那事情,叫他如何认下郁全胜?要不是方氏蠢到谋害郁亮,何至于郁亮现在一口咬定胜哥儿不是亲子?   当真是个蠢妇,以前看着聪明有心机,怎么最近频出昏招。   「将军,在下敢指天发誓与表妹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半点逾越,胜哥儿千真万确是您的亲子。如有一字虚言,在下甘受雷火焚烧之罚,永世不能轮回!」   「天公太忙,哪里能看清世间每一个恶人。若事事都有上天做主,人间哪有那么多的冤屈,各州县及京中又何必要设衙门刑司,审理案情,替人申冤?」   郁云慈话音一落,孟大人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郁亮的这个次女,以前他根本没怎么注意过?只知道极听方氏的话,疏远真正的外祖家成国公府。   自己的妻子不止说过这个女儿不像成氏生的,太蠢,不及成氏的十成之一。现在看来,传言不实。   此女言谈举止,淡定从容,颇有以前成氏的气韵。   「景夫人说得没错,断案论证,岂凭一个子虚乌有的誓言就能洗脱一切罪名?史大公子执意不认亲儿,那是史家的家事。今日本官是替郁将军作证,将郁全胜从家谱除名,此后他不再是郁家的子孙。」   郁全胜一直都是懵的,他实在是不明白,事情会到今天的地步?   他是堂堂将军府唯一的嫡子,以后将军府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一个人的。谁知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他不是郁家的子孙,而是史家的孩子,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爹…」   郁亮扭过脸,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刺眼。   「史…公子,史大公子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孟大人提醒着,接着道:「史大公子,你是要接儿子回去,还是不认儿子都是你的事情。现在郁府还有家事要处理,就不多留你们。」   史文轩脸色渐变,隐晦地看一眼郁云慈。郁云慈平静地回视着他,没有半点的闪避。   他真是长年打鹰被雁啄了眼,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此女的心机?   要是他现在领走郁全胜,无异于不打自招,坐实自己与方氏的私情。如果他不把郁全胜带走,只怕又要得一个不认亲生骨肉的坏名声。   进退两难,他已多年不曾有过如此糟糕的感觉。   「孟大人,在下相信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郁将军病了一场,或许有些胡涂,被人一唆使,居然连亲儿都不认。在下怎么说也是胜哥儿的表舅,这孩子自小锦衣玉食,没有吃过半点的苦。郁将军如此狠心,当表舅的却过意不去,在下会安置好他,等到郁将军清醒过来的那一天。」   「史大公子莫不以为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就能混淆事实,就能洗清自己的罪孽吗?我父亲何其无辜,要受你们的蒙骗。含辛茹苦地替你养大儿子,你居然还想一直赖上我们郁家。莫非你还指望你的儿子将来能继承将军府不成?」   郁亮听了郁云慈的话,果然情绪激动起来。   没错,姓史的不肯承认,就是想谋取他的一切!   这对狗男女,耍了他半辈子,竟然还敢妄想?   「滚…走…」他手紧紧地抓着椅子,使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怒视着史文轩和郁全胜。   孟大人跟着站起来,安抚道:「你莫生气,让他们走便是。」   郁亮气未消,恨不得用眼光杀死史文轩。   史文轩脸色青白交加,居然还向孟大人行了一礼才告辞。郁全胜看了一眼郁亮,见对方看他像看仇人一样,忙跑着跟上史文轩。   郁云慈暗自提醒自己,这个史文轩不是个善茬,在极怒之下还记得要行礼的人,必定城府极深。一个沈绍陵就让心惊胆战,再加上这个史文轩,看来自己以后得小心提防。   在孟大人的见证下,郁全胜从郁家家谱上除了名,另在衙门的户籍那里登记过。   至此,郁府只剩郁亮和郁云慈父女二人。郁云慈提出想接郁亮去侯府,被郁亮拒绝了。郁亮留在将军府,她作主发卖掉一批下人,全都是方氏母子三人院子里的。   郁府以前有两位姨娘,死的是楚姨娘,还有一位桃姨娘。   桃姨娘不如楚姨娘长得好,加上年纪不小没有生养,一直老实本分地窝在自己的屋子里,从不曾邀宠过。   郁云慈梳理将军府下人时,看到了她。   想了一想,让她搬到前院去住,以后照料郁亮的衣食起居。桃姨娘千恩万谢,感激得差点落泪,欢喜地上前侍候郁亮。   郁亮呜呜出声,对郁云慈的安排有些满意。   郁云慈记得他以前威风的模样,再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颇为同情。若不是他宠妾灭妻,又何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   同情归同情,却还是没什么好感。能替他安排生活已是她最大的仁慈,其它的就不能再多了。   回到侯府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沐浴更衣。   幸好今日是月信的第一天,量很少,她还能撑住。若是量多的那一天,打死她都不会出门。洗浴之时,她偶尔瞥见旁边贴身月事带上的秽物,觉得有些不对。   颜色太深了些。   而且量是不是太少了些?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不是很多量,但比现在要多一些,且颜色要红一点。还有她自穿越过来几个月才来一回月经,着实有些不正常。   再者以方氏的心毒,怎么会让原主健康长大?越想她就觉得方氏做过什么手脚?古代一个女子生存的根本是什么?   是子嗣!   她不信方氏由着她嫁进侯府,会半点准备都没有。虽然书里一直强调原主和侯爷是没有圆过房的,但以方氏的为人,哪里想不到那个万一。   「京中可有什么名气大些的妇科圣手?」   采青听到她的问话,轻轻地摇了摇头,「奴婢不太清楚,等会奴婢去打听一下。」   她点点头,「问到了你直接把人请到府里来。」   采青应下,侍候她起身穿衣。   夜暮时分,一位老大夫上门。是京中千金堂的郑大夫,郑大夫是全城最有名的妇科圣手。宫里的太医专攻妇科的很多,其中有两位还是郑大夫的弟子。   寻常的人请不来郑大夫,景修玄回府后得知缘由,亲自派人去请的。   郑大夫进来时,就见锦安侯与夫人一起坐着,像是在等他。   郁云慈没有绕弯子,倒是景修玄有些不自在,这女人…虽然郑大夫是大夫,在医者面前不用忌讳。但她一个女子,言辞直接,半点不婉转…   好吧,不愧是他的妻子,行事单刀直入,绝不拖泥带水。   她伸出手,让郑大夫把脉。   郑大夫一探脉相,心里便有了底,「景夫人身子自小失调,应是常食寒凉之物,以至于血气虚亏,寒淤不疏。」   那就是宫寒了。   郁云慈暗松一口气,只要不是什么毒物之类的,慢慢调理就是。   「如何调理,还请郑大夫开个方子。」   「老夫倒是有一良方,只是景夫人寒气积年累月,不能操之过急。在子嗣上不能强求,一切随缘。若是调理得当,该来的自然会来。」   这话说得婉转,间接说她是不孕不育之体。   若是前段时间,她听到自己极难有孕可能还不会有什么波澜。现在她决定与身边的男人共渡余生,两人膝下若是无子…   他是古人,在子嗣上肯定是传统的看法。   她知道的一些古代所谓痴情男士,若是妻子不能生养,一般都会由妾室代孕,留子去母之类的。   那样的事情,她接受不了。倘若他真的因为孩子而纳妾,那么,何不从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   她下定决定,问道:「郑大夫,你有话直说无妨,我受得住。你就坦白告诉我,我还能不能生孩子?」   郑大夫可能是没有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白,眼神不自觉就看向了一旁沉默的景修玄。   景修玄眸色微深,道:「夫人既然相问,你直说就是。不光是夫人受得住,本侯亦能受得住。」   这对夫妻,都不是寻常人。   郑大夫想着,语气尽量委婉,「夫人自小应是吃了许多的寒凉之物,有些凉物相生相克,对身体极为有害。长此以往,亏空了气血,累及胞宫,伤了根本。若是按照老夫的方子调理,多则十多年,少则三五年,能有成效,改善体质,不再手脚冰凉。但子嗣一事最难预测,老夫不敢保证。说实话,老夫行医几十年,从未遇到过夫人您这样寒气深重的女子。」   郁云慈轻轻一笑,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从别人口中听到定论,还是有些遗憾。   郑大夫名气大,接触的女子几乎全都是有头脸的夫人。凡是出身好些的女子,哪个不是自小调理,金贵着养大的。   所以自己这样的,就极为罕见了。   方氏根本就从没有想过给原主一条活路!   郑大夫常出入高门大宅,见惯里面的阴私。那方氏连弑夫通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败坏原配之女身体也不足为奇。   只可惜景夫人…   「夫人心且放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老夫曾遇过不少重病之人,只因日日开怀,最后逢凶化吉,安然终老。」   郁云慈感激他的劝言,他所说的事情在现代常有耳闻。   送走郑大夫后,再命下人们守在门外,厅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她暗自庆幸着,那日紧急关头来了大姨妈,若不然两人有过肌肤之清,再想划清界线就没那么容易。   「侯爷,刚才大夫的话您已知悉。既然我不能生养,万不敢耽搁您。我愿让出位置,自请下堂。」   这话放在昨日之前,她都不敢轻易说出。但是现在郁家没有方氏母女,没有郁全胜,只有郁亮。她即便是归家,也能当郁家的主。   世间之事,最难控制的就是感情。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还是不能抑制地涌起痛苦之感。一想到她要离开这个男人,从此形同陌路,犹如万箭穿心。   景修玄面带薄怒,在她的心里,自己竟是那般薄情寡义之人不成?   什么子嗣?   匡家都绝了后,他还会在乎景家?这女人莫不是觉得郁家的麻烦已清,她有了退路,所以可以毫不留恋地离开自己?   哼,想都别想!   「你想离开侯府?」   他的语气冰冷,每个字都像一粒冰碴子砸在身上。她甚至能听得见他磨牙的声音,「霍霍」地想把她嚼碎。   还有她是在谈自己不能生养的事情,他关注的重点是不是不对?   「侯爷,我不能生…」   「哦,那就不生了。」   他脸色稍霁,开始变得漫不经心,斜睨着她。   她微皱着眉,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生不生无所谓,他自会找别人生,自己只要愿意留下来,就还可以是侯府的夫人?   那怎么行!   她可不愿意变成一个日日与其他女人争风吃醋,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我,最终变成面目可憎的样子。   「侯爷,您可能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能生养,若是我留下来,那就意味着侯爷您也将不会有一儿半女。」   「嗯。」   她差点怀疑自己是在幻听,这个嗯字那么随意。就好像跟他说的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他回答得也极为无所谓。   见她愣神,他再次出声。   「可。」 第72章 好帅   西边角架上的鎏金雕花香炉中香烟袅袅,闻之让人平心静气。另一侧花托底的灯台上的烛芯正烧得旺盛,上面罩着轻纱灯罩,晕出桔黄的暖光。   仿佛有那么一刻的恍惚,她觉得自己过去的二十多年那么的不真实,好像是暗香盈动的深闺夜里,一场天马行空的荒诞之梦。   而此时的场景,灯台香炉,雕花大窗,古色古香的多宝阁。这些散发着浓厚历史气息的环境,才是她原本的归宿。   就是他吧!   便是在现代,也极少有男人会不在乎女人不能生孩子,何况是古代。他愿意守着她一人,不在乎她能不能生孩子,那么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的心像被滋养在温暖的泉水里,柔软舒服。她的表情似喜似嗔,眼眸像沁了水,脉脉地望着他。   男人依旧冷峻,深沉无波。   「侯爷,您真的不在乎吗?」   「嗯。」   于子嗣一事,他并不热衷。有则锦上添花,无亦岁月安稳。   他眼神清冷坚定,眼尾扫过来。   她心肝乱跳,忍住狂喜到想投怀送抱的念头,仅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他的大手一反,将她的柔荑包住。她适时地低下头去,露出白嫩的颈子,娇美动人。   情义大定,合该是花好月圆的有情人之夜。   可惜啊!   只能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等大姨妈一走,她一定要达成所愿,与他做那羞羞之事…一思及那画面,觉得热涌袭来,忙生生打住。   那郑大夫说得再委婉,她也能听出真正的意思。自己若想生孩子,无异于等待奇迹的发生。如果万一她一直生不了,侯府的爵位岂不便宜二房?   若是二房纯良,她当然无所谓。可是二老夫人那德行,还有那什么堂哥堂侄,没有一个好东西。   侯府是侯爷的,那些人一直觊觎爵位。让他们将侯府拱手相让,她不愿意。   「侯爷,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真的生不出孩子。那侯府怎么办?总不能爵位旁落,我觉得二房那家子都不是省心的。」   他站起身,颀长的身体微向前倾,将她拉起来。   「他们不配!你不是养了孩子吗?」   她养的孩子?   「侯爷…是说锦儿。」   景修玄点点头,拉着她出门,「我看你很喜欢那孩子,若是你真喜欢,就记在名下吧。」   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锦儿是个好孩子。又是她从小养着的,总比去过继什么隔房族中子侄要好。而且锦儿身上有景家的血脉,对她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谢侯爷。」   他们眼看着就要出门,突然他一个侧身,将她抵住,「你要怎么感谢我?」   她能感觉他身体急速的变化,热气漫上双颊,红红的,像抹着上等的胭脂。这男人,身手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可是为什么她心跳得如此厉害,觉得他强势的样子好帅?   她故作撒娇地扭了扭身体,蹭着他,果然他眼眸渐深,身体发沉。压迫着她,浑身像火灼一般,烫得吓人。   真是太可惜了!   再一次遗憾着,便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她的唇,与她交缠起来。她响应着,手朝那灼热的地方探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离开她的唇,声音暗哑,「你确定要在这里,嗯?」   她脑子里清明过来,此处是前院的厅堂,确实不妥。   「那…回去吧。」   还没来得及多说,人就被裹挟着出门,直奔后院。   顺天府的女牢中,方氏母女被关在最里的一间,牢卒将她们推搡进去,喝令不许哭喊。进了大牢,任凭是多么尊贵的人,只有由着人宰割的份。   其它牢室里传来哭骂声,还有疯笑声,不绝于耳。   「啊!」   那木板床上铺着稻草,有几只不知名的虫子在爬来爬去。郁霜清本来想坐一会儿,猛一看到,头皮发麻,忍不住尖叫起来。   「叫什么?」女狱卒不耐烦地走过来。   「有…虫子…」   那狱卒有些胖,闻言翻了一个白眼,「牢房里别说是虫子,长虫和耗子都是常见,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真当自己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长虫、耗子?   郁霜清打了一个冷颤,一想到那两样东西,眼睛胡乱地瞄着,站着不敢乱动。   狱卒的眼神更加不屑,「连亲爹都敢杀的人,还怕虫蛇,真是可笑?」   「事实还未查清楚,我还是将军府的夫人,她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岂容你一个贱民在此充大,随意辱骂!」   方氏已经镇定下来。今日之事,她刚才仔细回想过,越想越觉得是那死丫头使的诡计。至于那死丫头用了什么法子,在哪个时候动的手,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狱卒轻呸一声,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什么将军府的夫人,你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难不成还指望郁将军不计前嫌?实话告诉你,郁家不光是休了你,连同你女儿儿子一起除了名。还有你与自己表哥私通生下的儿子,也多亏郁将军发善心,送还给史家。你还有脸自称将军夫人,我呸!」   方氏虽料到郁亮不会再容自己,她还寄希望于胜哥儿。闻言脸色大变,声调都变了,「你说什么,将军把胜哥儿送给了史家?史家认了吗?」   她心里祈祷着,以史家表哥的心计,应该会有对策。若是史家真带走胜哥儿,岂不是坐实她与表哥的事。   表哥不会的!   他一定会阻止的。   「有人替他们养大了儿子,史家高兴都来不及,哪有不认的道理。」   「你骗人!」方氏声音尖锐,抓着牢房的门,拼命摇着。   那狱卒哼了一声,懒得理她,挥了挥手中的棍子示着威。见方氏表情呆愣,一直喃喃自语说着不可能。不齿地再呸一口,然后走开。   方氏心里不停安慰着自己,表哥一定是有原因的。他带走胜哥儿,必是还有其它的打算。她是方家的姑奶奶,大哥不会不管她。   她只要一口咬定,打死不再承认,她相信,无论是表哥还是大哥,一定会设法救她出去的。毕竟她们母女一旦坐实罪名,关系的是整个方家的名声。   管那什么认罪的话,只要是有人封口,谁敢乱传。   为了方家的名声,不止是大哥大嫂,还有宫里的太后和陛下,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想到这里,她心略安。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   「娘…上面有虫子。」   她看了惊慌失措的女儿一眼,有些失望。清姐儿太过自私,只想着推掉吴府的婚事,竟然可以对将军下狠手。   这样的女儿,令她感到害怕。她自己可以不择手段,但是她希望她的女儿一生顺遂,不要沾染污浊之事。   「没事,几只虫子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郁霜清嘴张了张,始终不敢坐。   广昌侯府那边已经得了信,与方氏期望的相反。广昌侯夫人已知郁将军休了方氏,若是丈夫周旋救下小姑子母女,那以后她们就只能养在侯府。   她拦着广昌侯,不许他去顺天府,「侯爷,您要去救小姑子,就休了妾身吧。」   方恬雪在一旁,眼眶红红。   「父亲,小姑她们做下如此之事,女儿哪里还有脸见人。」   广昌侯何尝不知事情严重,可是他是长兄,若是不露面说不过去?他低声求着,广昌侯夫人就是不让。   这时,方老夫人柱着拐杖赶来,一看儿媳拦着儿子,不让儿子去救小女儿,气不打一处出,「儿媳妇,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在牢里吗?」   「娘,并非女儿不通情达理,实在是小姑行事令人发指。儿媳可不是想着自己,而是我们整个侯府的名声,以及所有女子的名声。」   「什么名声?她是被人陷害的,你们当哥嫂的不去救,替她申冤,那我这把老骨头明天就进宫去求太后娘娘。」   方老夫人搬出方太后,广昌侯夫人只觉得两眼发黑。婆母的为人,她是清楚的,若不然也养不出那样的女儿。   可惜她的大姐儿,一出生就被婆母抱走,养得爱慕虚荣,极为自负。就算现在贵为帝妃,也是极不得宠的。   若不是陛下是亲表哥,大姐儿育有二皇子,只怕早就失了帝心,被冷落深宫。   婆母眼皮子浅,小户做派,只想攀附富贵。教养出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眼皮子浅,偏不自知,还以为自己聪明。   小女儿出生后,婆母还想抱走,她死拦着不放。僵持数日,婆母才悻悻做罢。此后,不待见恬雪,反倒对小姑子所出的霜清极为宠爱。   「娘,儿媳相信,太后娘娘也不可能眼看着咱们侯府的名声毁于一旦。您不为别人着想,也要想想方家的子孙。若是家里有那样的姑奶奶和表姑娘,世子如何说亲?恬雪还怎么嫁人?」   方老夫人有些动摇,只因提到了世子方实光。   「你们当大哥大嫂的,小姑子出事居然袖手旁观,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广昌侯夫人见婆母态度有些松动,软了语气,「娘,媳妇没有说不管。只是侯爷不宜出面,那女牢是什么地方,怎是他一个大男人该去的?媳妇已经安排好,让人去打点牢卒,必不会让她们受苦。至于其它的,媳妇相信自有太后和陛下做主。」   「没错,娘,是这个理。」广昌侯附和着,不想被自家老娘瞪了一眼。   方老夫人眼神阴鸷,心知儿媳妇说得有理,可自己有些下不了台。见儿子似乎是站在儿媳一边,气得连顿几下拐杖,怒气冲冲地走了。   广昌侯府忙跟上去,扶着自己的母亲。   「娘,祖母好像真生气了,太后娘娘会不会责怪您?」   方恬雪替自己的母亲担忧,广昌侯夫人爱怜地抚着她的发,「不会的,太后娘娘在宫里多年,能在成太后的手下讨活路,她自是比你祖母有心机。」   广昌侯夫人是在安慰自己的女儿,方太后会怎么做,她其实心里并没有底。无论是太后还是小姑子,甚至是大姐儿,都被婆母养得差不多。一样的心高气傲,一样的贪慕富贵。   世子还好些,毕竟男儿不常呆在内宅。可是婆母宠爱长孙,世子的性子也有些不稳重,幸好她还有懂事的小女儿伴在身边。   她现在只希望大姑子当了多年的方太后,能顾全大局。   方太后在宫中浸染多年,看问题自是比方老夫人要透彻。面对着哭红了眼的良妃,她大声地喝斥着。   「哭什么?成天哭哭啼啼的,一遇到事情就哭,怪不得陛下不爱去你的屋子。」   良妃被她喝得呆愣住,一时间连哭都忘记了。反应过来后更想哭,还得生生忍着,不停抽噎着。她的脑子里完全忘记了方氏母女的事,仅余下方太后刚才怒斥她留不住陛下的话。   「姑母,您说我该怎么办?陛下就是不愿去我那里…」   方太后怒其不争,若不是自己押着,恐怕陛下几个月都不会踏进露华宫。这个侄女儿怎么就不像自己?   自己那时候孤身一人,家世又不好,还不是入了先帝的眼。虽说是个嫔,可是先帝一个月还会去她那里一两回。   程家势大,难以撼动。皇后有太子和韩王,地位不可动摇。   还有成家,安妃一入宫就备受帝宠,贤王年纪虽小,但陛下很是喜爱。   这两家都是方氏的劲敌,若是侄女还不得陛下的心。百年之后,她去见了先帝,只怕方家的富贵就要到头了。   不行!   儿子是她生的,凭什么最后的富贵都便宜别人。   她们现在只差一个固宠的人,若是方家再有一个姑娘能笼住陛下的心,加上有自己在旁边推波助澜,她就不信,自己一个当婆婆的,还抓不住程氏的错处。   到时候…   「姑母?」   良妃见方太后半天没有说话,小声地唤着。   方太后被她唤得心烦,挥了两下手,「你先回去,容哀家再想想法子。」   良妃无法,只得告退。   且说牢中还等着人前去相救的方氏,等来等去,只等到孟大人。孟大人拿着写好的罪词,让她们画押。她们被人押着,在上面印了红泥指印。   「孟大人,凡事不能做得太绝,你就能肯定妾身没有翻身之日吗?」   孟大人正色道:「本官秉公办事,不敢有违天地良心。郁将军已将你休弃,你好自为之吧。」   方氏再听到自己被休的事情,已经很平静。出了这样的事情,将军不可能会容她。只可惜她前半生的谋划,全部化为乌有,实在不甘。   「孟大人,你既然处理公允,可否替妾身带个话,妾身想见广昌侯。」   「实不相瞒,你一下到牢中,本官就派人通知了广昌侯府。直到此刻,侯府没有一人露面,你还不明白吗?」   说完,孟大人摇了摇头。自作孽,不可活。怪只怪方氏胃口太大,心太贪。若真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安分贤慧,哪有今日之事?   夫家反目,娘家至始至终都没有露面,方氏的心都凉了。事到如今,她还能指望谁?为什么,大哥和大嫂会坐视不理?   他们难道忘记自己以前对娘家的贴补吗?   「孟大人,您可否让史家大公子来见我?」   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不会要求见史表哥,可是史表哥眼下是她唯一能求的人。   「方氏,本官可以告诉你。事到如今你求谁都没有用,更何况史大公子是你的奸夫。你结局如何,端看上意。」   孟大人话里有话,方氏很快就听明白了。   她道了一声谢,重新坐下。   孟大人收起证词,心下感慨。方氏神色镇定,确实是有心机之人,难怪这么多年稳坐将军夫人的宝座,将郁亮玩弄于股掌间。   他因到后衙,略一思索,整装去了司马府。程世万原就准备派人去请他,见他疾行而来,有些满意。   「舅父。」   「走,路上细说。」   程世万和他一起,上了马车,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孟大人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无一隐瞒。程世万听得认真,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若是搁在旁人的身上,这案子就此也就了结了。但方氏是方太后的亲妹妹,又是陛下的亲姨,他们不敢随意处置。   圣心难测,不能大意。   正康帝召见了他们,待他们离开后,他独自坐在大殿中。脸沉沉的,不怒自威,眼眸深晦,难辩情绪。   张东海缩着身子立在他的后面,头低着,眼皮耷拉。   大殿外,有小太监唱报,说是太后驾到。   这个太后,不用说是方太后无疑。   方太后在宫里多年,心机自是练出一些。她并未着凤袍,而是简单的宫装,一副将要就寝被人唤起的模样,外面罩着深紫描金的薄锦斗篷。   「陛下,哀家刚刚听说郁夫人出了事?」   正康帝微点头,把孟大人带进宫的画押证词递给她。她接过,快速看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   那个幼妹,从小就是机灵的,怎么最近越发的胡涂。先是把成氏死鬼的嫁妆首饰送给良妃,害得良妃丢丑。   现在连谋害亲夫的事情都能做出,还有她养的那个女儿,胆子大到没边,竟然敢弑父。更可气的是,她们失败了,还承认了。   「陛下,这…会不会是屈打成招?」   正康帝眼神倏然变冷,方氏是他的亲姨,谁敢屈打成招?坏就坏在方氏当堂认罪,许多人都听到了。   他摇摇头,「万无可能。」   方太后心沉得厉害,证据确凿,她们只图自己痛快,若是事成还罢,偏偏事败,被人揭穿。如此一来,不说是她们名声尽毁,就是整个方氏女,都跟着受牵连。   「陛下,您是哀家肚子里出来的,哀家是方氏女,所以方家的名声不能败啊!」   关于这点,正康帝和方太后的意见难得一致。不管他私下如何看不上外祖家,面子上都会给方家至高的体面。   「那母后说怎么办?」   方氏母女已认罪,他就算是有心包庇,总不能当天下人是傻子。何况审理此案的是孟义,孟义是国丈的亲外甥。   他们那一关,就过不去。   方太后何尝不知,心里不止气方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恼上了程家。偏偏国丈不光位高,而且权重。   「陛下,您是君,程家再功高,亦是臣。臣者,说得难听些,不过是奴才。您做什么决定,难不成要看一个奴才的脸色?」   正康帝眸光一凝,犀利地看了方太后一眼。   方太后打了一个突,她真是好日子过顺了,居然忘记儿子虽是她的,却是姓成的给养大的。陛下自来不与她亲近,方才的话有后宫干政之嫌。   「陛下,哀家情急,说话一时没多加思量。广昌侯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敢行差踏错半步。虽无大才,却忠心耿耿。您忍心看他一生劳苦,却被别人连累,落得天下人耻笑的地步?」   正康帝面色暖和一些,眸色渐缓,方太后松口气。儿子是她生的不假,可一直是帝后教养大的。早些年,她一看到年少的陛下,心里都发怵,何况是现在?   「朕自是不愿方家受人诟病,不知母后可有良策?」   方太后能有什么良计,她一听到方氏出事,第一个念头就是丢卒保车。她迟疑着,那话在嘴边,就是有些说不出口。   此法无情了些,却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陛下,但凡世家旺族,繁衍到最后太过茂盛,总会有些枯枝烂叶。哀家以为,是时候清理一下树上的枯枝,您意下如何?」   正康帝面无表情,深深地望着她。   「就依母后。」 第73章 像谁   对于生母,他的感情很复杂。他一出生就抱到母后的膝下,母后并未瞒他。长大些,他曾去看过生母,但生母每次见到他,不是哭诉就是替方氏求富贵。   甚至还说一些模糊的话,意图让他与母后起间隙。   成母后出自成国公府,年轻时就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而方母妃不过是五品小官之女,无论是学识还是见识都差成母后太远。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他是成母后的亲儿那该有多好。   方母妃的存在,只会让他心烦,后来渐大,以学业为重,渐不愿去看她。   她却时时装作偶遇他,不是关心他的吃穿,就是关心他的胖瘦,一副慈母的做派。那时他已通世故,自不会忽略她眼底的算计,更加的厌烦。   十五岁那年,他被册立为太子。十六岁生辰过后,父皇准备替他选太子妃,那时候成母后属意自己的娘家侄女。   谁知方母妃不甘示弱,一心想提携自己的娘家。甚至异想天开,居然想让自己堂堂太子去娶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   彼时的方家已经封侯,是在他被册立为太子的那一年加封的。可在他的心目中,方家就是小门小户。   良妃长得不差,方母妃时时召她进宫来说话。每逢遇到方家表妹,表妹欲语还羞的样子令他十分不耐,实在是看不上方家的小户行径。   碍于方母妃的面子,自己会敷衍良妃几句。   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女子。他们一起长大,情分深厚。那个女子就是成母后的娘家大侄女,成国公府的嫡长女成夕颜。   成夕颜长得美,端庄大气,与他青梅竹马。成国公府家世显赫,与他很是般配。成母后乐见其成,他一直以为,自己将来的皇后一定会是夕颜。   谁知道父皇连成母后都没有商议,就直接替他定下程家的嫡长女,没过多久,夕颜便嫁给莽夫一般的郁亮。   且郁亮还是程家养的一条狗!   方母妃闹了许久,父皇才让良妃进东宫,封为良娣。那时他心已冷,由着方母妃闹腾。   思及往事,眸光渐冷。   方太后被他看得更加发怵,忙作关切道:「陛下政务繁忙,一定要保重龙体,母后就不多打扰。」   张东海送方太后出殿,方太后向他打听陛下最近的身体状况,张东海自是拣了不紧要的说。   「她问了你什么?」正康帝冷着声问。   「回陛下,太后娘娘问了您的身体,嘱咐奴才好生侍候着。」   「哼,你倒是奸滑,难不成还怕朕迁怒与你不成?」   张东海腿一软,人已跪了下来,「陛下恕罪,奴才嘴笨,要不您赏奴才两个耳光吃吃,让奴才长些记性?」   正康帝一看他这模样,怒气消去一半,伸出明黄的靴子,轻踢他一脚,「就饶过你这个奴才,还不快起来,朕要摆驾朝月宫。」   朝月宫是安妃的宫殿。   张东海飞快地爬起来,屁颠颠地跑到外面。低声吩咐着手底下的太监,神色严肃,又是那个人人惧怕的总管太监。   正康帝到朝月宫时,安妃已经入寝。   算日子,今日陛下要宿在良妃那里。因为方氏的事情,正康帝恼怒方家,哪里愿意再去良妃那里,再听一番哭哭啼啼的求情。   安妃来不及梳妆,披了外衣就跪到殿门口迎驾。   「爱妃手怎么这么冰?」正康帝牵起安妃的手,一起相携入内殿。   一入内殿,宫人全部退出去,安妃乖顺地替他更衣。   「夏季已过,秋阳火辣,臣妾喜凉,贪念那一丝凉意,故而穿少了些。」安妃温婉地解释着,手上的动作轻柔。   正康帝眼露宠溺,「你呀,还和小时候一样。朕记得你那时候一到盛夏就耐不住热,母后不许你吃冰碗,你就偷偷地溜到东宫,指挥着朕宫里的宫人,替你弄了一大碗。」   说起往事,安妃跟着笑起来,「那次陛下您受臣妾的连累,一起受了姑母的责罚。您护着臣妾,非说是自己硬给臣妾吃的…」   「你身子娇,自小养得金贵,哪里受得住跪。朕是男子,理应护着你…」   「陛下是大丈夫,臣妾那时候就觉得世间男子,无一人能与陛下您相提并论。臣妾彼时就有个心愿,愿此后余生,与陛下您一起同甘共苦…」   两人目光触到一起,脉脉无语。   「朕怎能让你再受苦?在朕的身边,只有同甘。」   「陛下…」   安妃感动不已,泪眼含情,偎进他的怀中。他大手一抱,将她抱进珠帘后面的大榻。很快,娇喘声起,春意泛开。   云散雨歇后,两人相拥靠在床榻上。茜色的轻纱帐幔,莹润透亮的珠帘,还有弥漫着的靡香,熏得人面泛桃花,娇艳欲滴。   「爱妃一如当年…」   正康帝感叹着,脑子不由自主想到了另一个男人,那男人正是郁亮。他身体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大手不停地抚着安妃光滑的手臂。   他身体一瞬间的僵硬没有逃过细心的安妃。   安妃垂着眸子,红唇印在他的胸前,轻语,「陛下,臣妾的心中,从来只有陛下一人…」   「朕知。」   外面似有嘈杂声,还有女子的哭声,正康帝不由得皱紧眉头。   「陛下,露华宫的下人来报,说良妃娘娘突然晕厥。」   安妃立马推开正康帝,「陛下,良妃姐姐病了,您还是去看看吧。」   按理说,今日陛下是要宿在露华宫的。临时起意驾临朝月宫,安妃此举,合情合理。然正康帝却冷了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爱妃在赶朕?」   帝王龙威,令人胆寒。   安妃咬着唇,略带委屈,「臣妾哪有赶陛下,而是良妃那里…」   猛然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把抱住正康帝,埋首在他的怀中,嘟哝着,「臣妾就做一回妒妇,陛下哪里也不许去!她若是病了,自去请太医好了。」   正康帝的心情瞬间阴转晴,将她压在身下…   露华宫的宫人得到回复,胆战心惊地去报给自己的主子。良妃气得砸烂桌上的瓷瓶,暗骂安妃狐狸精托生,把陛下勾得没了魂。   又骂方氏是个害人精,上次害她丢脸,这次还要害她丢名声。她咽不下这口气,又无处可发。憋着一肚子的心火,烧到大半夜都睡不着。   而朝月宫的正康帝与安妃,一夜要了三回水,折腾到子时过才歇下。   翌日,安妃娇软无力地起身,要侍候正康帝。被正康帝拦下,让她多睡一会儿。她惺忪着眼,挣扎爬起来,非要亲自替他更衣。   正康帝心下受用,随口提了昨天的事,并说状告方氏母女的是郁云慈。还有意无意地赞了一句郁云慈,说她颇有魄力。   安妃的手一顿,轻喃,「难为她隐忍多年,还有这样的烈性子,也不知是像谁?」   「依朕看,她像你,貌美又坚忍。」   安妃娇羞一笑,粉拳轻捶,「陛下好坏,她哪里像臣妾,分明是像陛下您一样。深谋远虑,韬光养晦隐忍不发,可以长达十年之久。一朝出手,稳操胜券。」   正康帝神色一动,捉住她的手,眼眸中有不一样的光芒,「当真像朕?」   安妃像是说错了话,脸色大变,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一只大手托住她的下颔,迫使她抬起头来。她眼皮垂着,长睫在颤动。贝齿紧咬着樱唇,齿咬之处泛着白。   帝王深沉的眼,紧紧地盯着她。   良久,一滴清泪从她两颊划过,被戴着玉扳指的手指轻轻拭去。   「朕不会负你。」   正康帝说完,将她搂在怀中。她双手无意识地抓着他明黄的龙袍,无声流着泪。泪水浸湿了他的前襟,晕开成一团。   张东海在外面轻咳出声,「陛下,时辰不早了。」   安妃着急起来,抬头一看陛下的龙袍被自己给弄得皱湿,不加思索就用手去抹那处。嘴里不停地赔着罪,眼眶中还有氤氲的水气。   正康帝捉住她的手,「一件衣服而已,爱妃何必如此紧张,朕再换另一件便是。」   「陛下…」   千言万语,所有的爱恋仰慕都在这两个字中。   帝王受用,唤张东海进来,重换一身龙袍摆驾离去。   安妃呆愣地站了许久,才缓缓坐下,神色说不出的复杂。半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松口气。   「娘娘,方太后昨日连夜派人去广昌侯府传召,刚才广昌侯夫人及方二小姐进宫了。」成嬷嬷掀帘进来,低声禀告。   「方家这是要商议如何处置方氏的事情。」安妃神色很冷,眉眼之间早已不见之前的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凌厉。   「由着她们折腾。」   她站起身,成嬷嬷赶紧侍候自家主子梳洗更衣,打扮妥当后去给成太后请安。   到了成太后那里,程皇后也在。   良妃禁足期已满,一夜未睡,恨不得天色早亮。时辰一到,就起身梳洗一番来到祥宁宫。等到半天,都不见安妃。   一想到那狐媚子承欢的模样,手绞着帕子,将好好的丝锦帕子扭得不成形。   见到安妃现身,一副雨露滋润过后的慵懒模样,一时间,仿佛有数十只猫爪在心口抓挠,恨不得上前撕烂那张永远从容的脸。   「安妃妹妹今日来得可真够晚的,合着太后皇后们就等你一人。」   「是臣妾的错,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责罚。」   直接认错,不狡辩不争论。言语徐徐,淡定从容。饶是程皇后也无法从她的话语中挑出一星点的错误。   至于责罚,成太后还在,程皇后哪里敢打正头婆婆的脸。   还有良妃,善妒爱争宠,可是上头有另一个婆婆罩着。便是犯了些许小错,程皇后也只能高高挂起,轻轻揭过。   为人媳者,最忌有两头婆婆。讨好一边,势必要开罪另一边。要想左右逢源,只能辛苦自己,不光是尽力平生衡,还得时时赔笑。   好在程皇后入宫多年,早已摸出一套法子。   两位婆婆斗法她都不参和,两边的讨好一个不落下。对于安妃良妃,以及二皇子还是五皇子的事情,她一概不过问。   不聋不哑,不做皇后。   这是她自己总结的信条,多年贯彻下来,颇为得用。   成太后不满地看了一眼良妃,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安妃侍候陛下辛苦,这来迟的事情就算揭过。良妃就算心里不满,也只能按捺着。   程皇后眼波转动,广昌侯夫人进了宫,良妃不去方太后那里,非要来成太后这边,是何用意?   其实良妃真的没有什么用意,她就是气不过安妃截了陛下。原本昨日是陛下宿在露华宫的日子,凭什么便宜安妃?   至于方氏那事,姑母会解决的,她若是去了,少不得还被母亲埋怨。   母亲自来不喜她,她是知道的。就因为她一直养在祖母膝下,与母亲隔阂,所以在母亲的心里,只有恬雪。   恬雪?   听说恬雪今天也进了宫,姑母和母亲商议小姑的事情,让恬雪进宫做什么?   良妃猛然回过神来,呼地站起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的母亲今日进宫,臣妾想先行告退。」   成太后眯着眼,未正眼看她,随意地嗯了一声。   良妃管不上成太后的轻慢,紧赶慢赶地赶到寿安宫。一进内殿,就看到广昌侯夫人脸色不太好,恬雪低头站着,手交迭搁在腹间。   「姑母,母亲。」   广昌侯夫人起身,行了一个礼。   良妃心里急,眼神不停地往恬雪身上瞄。方恬雪今日自是精心妆扮过的,少女本就长得秀丽,就算是不涂脂抹粉,那嫩滑的脸蛋也看得人赏心悦目。   姐妹俩年纪相差大,良妃进宫那年,广昌侯夫人才怀上幼女。   「听说你一早火急火燎去祥宁宫,怎么这会来了?」   方太后语气不满,良妃也是一肚子的委屈。   「姑母…」   「好了,哀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方太后制止她的辩解,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什么。这个侄女惯爱争风吃醋,不识大体。   论教养,比起恬雪确实差得远。   若是恬雪早生十几年,那么进宫的一定是恬雪,自己也就不用如此辛苦。不光要和姓成的斗,还要帮着侄女固宠。   方太后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良妃心里就越不忿。姑母不会是真有其它的心思,要放弃自己吧?她看向妹妹的眼神挑剔起来,恬雪年轻不假,陛下却不是爱色之人。   「母亲,小姑的事情怎么办?」   方太后和广昌侯夫人刚才正在商议,还没有说到最后的法子。   「她…不再是你的小姑…」   饶是广昌侯夫人想过千万回,不想认那个小姑子,骤然从方太后口中听到,还是怔神了一会儿。   她是嫂子,不愿沾上小姑子的麻烦情有可原。太后可是亲姐姐,说舍弃就舍弃,哪里还顾念昔日的姐妹之情。   婆母自私,养出来的姑娘都是一脉相承。   「合该这样的,万没有因为她一人连累我们整个方家的道理。」良妃说着,一副大大松气的模样,看得广昌侯夫人心里越发的凉。   方太后睨了良妃一眼,转向广昌侯夫人这边,道:「哀家记得恬雪满十六了吧?」   良妃的心提起来,听到自家母亲回着,「再有一个月满十六。」   「这个年纪,正是妙龄,可有合适的人家?」   来了来了,良妃紧张起来,已能十分肯定姑母的想法。姑母嫌自己不能笼住陛下的心,这是想让恬雪进宫。   「姑母,上回母亲进宫里好像提过,正在给恬雪相看人家,两家人都很满意。对吗?母亲。」   广昌侯夫人不是傻瓜,太后一向不关心恬雪的事,突然问起亲事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大女儿如此急切地截话,还说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她就反应过来。   「是在相看,未过明面。」   方太后脸冷下来,深深地看了良妃一眼。这个侄女,在其它事情上不灵光,一旦牵扯到争宠的事,倒是少有的敏锐。   「既然未定下,那就先搁着吧。」   广昌侯夫人心一惊,方恬雪低着的头下,唇抿得死紧。   良妃嘴张着,正待说些什么,猛然瞥见一抹明黄的身影。心里一跳,立马跪地接驾。广昌侯夫人和方恬雪被惊到,来不及多想,紧跟着跪见。   正康帝眼神一扫,漫不经意地说了一个平身。他将一下朝,就被方太后宫里的宫人请来,说太后有事相请。   待他坐下,方太后说了对于方氏的处置。   说完方氏的话,方太后把话题转到方恬雪的身上,引得正康帝多看了一眼。「原来是二表妹,果然是长高了。朕记得,二表妹只比干儿大几个月。一晃十几年过去,干儿也要议亲。」   方恬雪交迭相握的手劲松缓,提着心慢慢下落,渐渐平复。   方太后笑着,有些不太自然。   陛下提到宁王,分明是将恬雪视为子侄一辈。自己若是再提恬雪进宫的事情,只怕会引来陛下的不快。   索性顺着正康帝的话,说起宁王赵干的婚事。   儿子的婚事,良妃当然上心。上次姑母寿诞时,她们已相看过,有几个合适的人选。可是无论提哪个,皇儿都是一脸的嫌弃,弄到现在还未定下。   「陛下,臣妾看信国公府的嫡长姑娘就不错。端庄娴淑,年纪与干儿正合适。」   信国公府虽然位列四大国公府,但是最近多年府中子孙皆靠祖荫,并无多大的建树。比起成国公府,势微不少。   然而方太后不愿与成国公府结亲,若不然成玉缨就是最好的人选。   其实年纪相当的姑娘有,比如说大司马府的八小姐,还有范国公府的嫡长女,无奈都错着辈份,根本不考虑。   信国公府的嫡长女,是方太后和良妃两人商议许多,确定下来最合适的人选。不想得了宁王一句长得太丑的嫌弃话儿,愣是把她们心头的热火给浇得冰冷。   正康帝沉吟着,「此事容后再议。」   良妃哪敢不应,眼看着陛下起身要离开,忙跟着送他出殿。   方太后心思被陛下看穿,也不想再多纠缠方恬雪进宫的事。说了几句客套话,命人送广昌侯母女出宫。   而方氏母女,在她们的口中,就那样一句话带过,再也没有人提起。   可怜方氏还在牢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宫里的太后和陛下一定不会不管自己。任凭别人怎么说,事关方家的声誉,陛下绝不允许有人随意抹黑。   直到有人送来方家的断绝书。   她彻底傻了!   那宣纸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块她好像不认识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是自己看花眼,误会大哥的意思。   最后,凑过来的郁霜清发出尖叫。   「娘,他们是什么意思?怎么可以一出事,就把你从方家除名?」   听到女儿的声音,方氏仅是慢慢地看过去,眼神空空的。那表情像在哭,却没有一滴眼泪。手中的宣纸飘落,上面广昌侯府的印章红得滴血。   「喏,喏,吃饭了!」   胖狱卒从外面递进来两个陶碗,每个陶碗中都是糙米饭,上面是一小撮咸菜。   郁霜清瞪着那两碗饭,恨上心头。她何时吃过如此猪狗不吃的东西,这些人,一看她们失势就可劲地作践。   她一脚过去,踢翻一个碗,饭菜洒了一地。   此时,方氏动了身,慢慢上前,把那碗没洒的饭端起来。一口一口地吃着,她双眼发直,嚼得极慢,仿佛在嚼生肉,看着瘆人。   郁霜清被她的表情骇住,不由躲得远远的,靠在角落里。   她吃着吃着,看过来,桀桀一笑。   郁霜清吓得更加不敢动弹,「娘,您不要吓我…」   方氏又笑一下,放下碗,理理头发,朝她招手,「过来,娘有话同你说。」   郁霜清摇着头,拼命靠着墙,「娘,女儿还年轻,我不想死。娘…您一定要想法子,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傻孩子,我们当然不会死。」   郁亮还活得好好的,她们凭什么要偿命。可是活着又如何,卑贱的日子她不想再过,还不如死了的好!   只是,她好恨,她不甘!   她眼里迸出强烈的恨意,走到牢门处,对狱卒喊道:「劳烦你们给我带个话,我要见锦安侯夫人。你们告诉她,母女一场,是该做个了断。」   那胖狱卒正在吃饭,闻言嗤笑一声。 第74章 雷火   没人回应,方氏又说了一遍。   那胖狱卒把筷子一撂,搁在长凳上的脚放下来。「咚」地放下手中的碗,轻蔑地咂巴着嘴,用粗壮的手指剔着牙缝中的菜。   再朝同伴们挤眉弄眼一番,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你是说锦安侯夫人?」   「没错,她是我的继女。」   「哈哈哈…」胖狱卒笑起来,对同伴道:「你们听听,她要和锦安侯夫人叙叙母女之情,真是笑死个人。」   其他的狱卒跟着大笑起来,什么讽刺难听的话都冒出来,极尽挖苦。   方氏脸白着,看上去并不生气。   若是仔细看她的手,就会发现中指的指甲被硬生生地折断,断指甲掐入掌心中,渗出血丝。她哪能不恨,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认真地看着那个狱卒,像是要记住对方。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能翻身。她第一个要报复的就是这个狱卒,她要对方跪在地上哀求,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后现在,她只能咽下这口气,语气尽量平常。   「你说得没错,我与她确实没什么情可叙。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劝你去送信,我想锦安侯夫人一定十分乐意看到我们母女如今落魄的样子。你把我说得越惨越好,说不定你还能得一笔赏钱。」   那狱卒是个三白眼,闻言翻了几下,哼唧哼唧地说着自己心软,要发慈悲的话。到底还是赏钱两字诱人,她真的跑了一趟侯府。   郁云慈哪里还愿意见方氏,方氏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主,谁知还憋着什么坏水。既然已将对方打落泥潭,料定对方再无翻身之日,她何必再去多看一眼,白白惹得一身的腥骚。   万一对方未沉底,还在作垂死挣扎。非要拉她垫背,她岂不是死得冤。   「你回去带话给她,我与她不是母女,并无情分可言。她有今日之果,全是自己种下的因。一切自有天道,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如今,她已被我父亲休弃,不再是郁家的夫人,我更没有看她的必要,她是好是歹与我无关。」   那狱卒诺诺,不迭地弯腰点头。   最终,郁云慈命采青赏了她二钱银子的跑路钱,喜得她笑得三白眼眯成一条缝。暗道锦安侯夫人就是大气,自己没有白跑一趟。   郁云慈现在有十几万两银子傍身,还有一应首饰田产铺子,底气充足,确实没把一些小钱看在眼里。   狱卒得了跑路费,回去自是在同伴面前夸耀一番,说侯府如何富贵,锦安侯夫人如何如何,把郁云慈吹嘘得宛若神仙妃子,是天下第一心慈的夫人。   郁霜清原本眼巴巴地盼着死丫头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狱卒的这番话,只把她听得肝痛。因着没有吃饭,肚子跟着绞痛起来。偏那狱卒还在口沫横飞地说着死丫头的好话。她恨不得大喊告示天下,原本那死丫头的所应得的一切,都是她的!   方氏坐着不动,恍若未闻。   倒真是小看了她!   她当真以为自己翻不了身不成?她就没有想过,方家再是与自己断绝关系,她骨子里流的还是方家的血。   方家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观,还有太后娘娘,她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妹妹。   按照律法,方氏罪犯七出之与人淫染,还试图谋害亲夫,罪加一等。女淫者,在前朝私刑为沉塘,官刑则是骑木驴。   谋害亲夫之罪,则是斩刑。两罪并罚,方氏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死。但方氏是方家女,事关皇家体面,刑罚是不会有的,一杯毒酒足矣。   便是毒酒都是假的,两日后,方氏母女被送到南边。等她们在一间屋子醒来,就变成了山脚下小村里的李姓孤寡母女。   郁霜清睁眼一看屋顶梁柱上结着一张硕大的蜘蛛网,正中还有一只褐色长脚大蜘蛛,吓得尖叫一声,猛地翻身坐起。   方氏早一步醒来,坐在破旧的四方桌前。   「娘…这是哪里?」郁霜清的声音还有一些抖,惊惧的眼不敢乱瞄,生怕看到什么牛头马面之类的东西。   被人强灌下毒酒的恐惧还在,那垂死之前的绝望还在,酒入喉咙想吐不能吐的感觉还在。如此阴森破败的地方,不是地府还是哪里?   方氏阴冷的眼直勾勾地看过来,语气恻恻,「这里…当然是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认出我们的地方…」   这么说,她们还活着?   郁霜清有些高兴起来,她还如此年轻,怎么甘愿香消玉殒?她还有那么多的愿望没有实现,还有那么多的富贵没有享受,本就不应该早死。   「娘,我们是不是没有死?那么我们为何不回京?」   方氏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半天冷笑道:「回京?只怕在所有人的眼里,我们都是死人。既然是死人,自然是不能出现的。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再回去的。到那时候,那些欠我们的,娘一定加倍讨回来。」   「没错。」郁霜清恨恨,「尤其是那个死丫头,且让她过几天舒服日子。我受过的苦,她一定要千万倍偿还。」   「哟,口气还不小,还想让别人千万倍的偿还。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能耐,这张利嘴还能喘气多久?」   一道突兀的男声响起,母女俩大惊失色。   「你是谁?为何装神弄鬼?」方氏警戒地扫视着屋子,什么都没有看到。   郁霜清心里发毛,只觉得这屋子越来越阴森,就像一张巨大的黑网,要将她们紧紧困住,脱不了身。   「娘,我…怕…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呸,你才是脏东西呢?我可是救苦救难的神医,被别人称为活菩萨,哪里是你等污浊之人。」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听到神医二字,方氏觉得对方应是真人。刚才她亦是有些怀疑,一瞬间还以为她们是真的死了。   「不知神医光临,有何指教?」   「你可真是贱人多忘事,前段时间你才败坏过我的名声,这么快就忘到脑后。果然是恶事做得太多,多到你自己都记不清了。」   方氏心一突,猛然想起上次的事。   原来是那草庐中的神医。   「我平生最仰慕行医治病之人,怎么会败坏神医您的名声。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再者我与神医素不相识,这事要从何说起?」   那人冷冷一笑,哼了一声,「我既然会来找你,必是已知你的底细。你先是派人在京中假装我行骗,见锦安侯夫人不上套,暂且作罢。然后你得知程八小姐四处替锦安侯夫人打探偏方,又心生一计,命人四处散布我的行踪,故意传到程八小姐的耳中。引她们去我的草庐,再命人假扮夫妻混进草庐,买通我的二徒弟,一起迷昏锦安侯夫人和程八小姐。」   方氏呼吸急促起来,这神医说得分毫不差,就好像看到她布置一切似的。   那声音似是停顿一下,紧接着又响起来,语气更加的不齿。「程家你惹不起,也不想横生枝节,于是早就吩咐那假夫妻送回程八。你以为天衣无缝,万无一失,怎料锦安侯夫人机智过人半路逃脱。程八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砸了我的草庐,还抓走我三个徒弟。至此,我名声被毁,你说我哪一句冤枉了你。」   郁霜清不知详情,根本不知方氏是如何行事的。听到这里,已是目瞪口呆,她知道母亲手段高,万没有想到会计划得如此周密。   若不是那两个蠢货粗心大意,死丫头现在已不知被卖到哪里,早已是男人们手里的玩物,哪里还能占着侯夫人的位置高高在上。   「神医,你肯定是受了别人的蒙骗,你说的事情我听都没有听过,何谈做过?若不然,你信我一回,我必替你找出陷害你名声之人,还你一个清白。」   那暗处的人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大声笑起来,「我的清白,还要你一个恶妇来还,真是天大的笑话。」   方氏稳住心神,细细辩听,辩出那人藏身之处。   黑乎乎的一个柜子后面,慢慢走出一位中年男子。男子黑衣长靴,眼神阴冷,半点不像一个悬壶济世的神医。   反而像是刀刃上舔血,赚黑心钱的亡命之徒。   「啊!」   郁霜清又尖叫起来,惹来方氏的一个冷眼怒瞪。   这个女儿真是被自己养得太过娇惯,根本就经不起任何事情。   方氏心往下沉,她之前醒来后什么人都没有看到。猜想着能救她的人必是太后或是母亲,虽然屋子破了些,但能保住一条命,日后再图谋。   现在她开始否认自己的想法,若是太后和母亲救的她们,眼前的中年男子是如何出现的?   显然,其中有了变故。   方氏猜得没错,换毒酒的事是太后授意的,救她们出来的人也是太后安排的。   只是那些人把母女俩安置好后留下米面银钱就离开,而柳神医和其他人则是一路跟随,途中没有打草惊蛇。   方氏想到关键,知道来者不善。   但她自认为天下人皆为利往,听说这位神医极为爱财,必会为财所动。   「我是真不知情,不过神医既然认定是我做的,我百口莫辩,还请神医开个价来。」   柳宾又笑起来,他是爱财不假,但从来都是行义事,取不义之财。   「只怕你出不起价。」他轻蔑地扫视了一下破旧的屋子,不言而喻。   「我暂时肯定没有银子,但我是方家人,我母亲还在,我姐姐方太后也在。她们必会帮我,无论神医开价几何,假以时日,我都能拿出来。不知神医意下如何?」   「不如何,据我所知方家已将你除名,你一个死人,没有半点的利用价值,哪里来的底气肯定方太后会帮你。她要是真肯帮你,为何不让你改名换姓带一大笔银钱去关外享福。而是把你们母女丢在这穷山沟里,将来配给山里的庄稼汉子?」   方氏被他一问,想到这茬。   心里发凉,面上却还强作镇定。   「太后的心思,别人怎么能猜得透。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离开此地,过另一种富贵生活。若是神医不嫌弃,我愿重金请神医随行,照料我们母女的身体。」   柳宾常在江湖中走,哪里看不出方氏的做派。这女人果然心毒又不守妇道,她是在暗示自己以后不光是能得钱财,还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不可否认方氏确实有姿色,但是柳宾不是寻常的男子,闻言丝毫不为所动。   「收起你的算盘,你想算计到我的头上,还嫩了些。我不光是听得出真话假话,而且还能让别人吐真言。你应该尝过滋味,不知还记不记得?」   方氏愣住,猛然想起那日府衙的事情。   那时候的自己,就像鬼迷心窍是的,怎么痛快怎么说。难不成是中了这人的药,所以这男人是那死丫头一伙的。   她面色倏然阴沉,终于想通了原因。   「原来是你!」   「没错。」   「娘,你们在说什么?」郁霜清听得云里雾里,根本就不明白他们对话中的机锋。   方氏脸沉得厉害,一字一字挤出牙缝,「他是死丫头的人。」   简单的一句话,就令郁霜清回过神来。她不知郁云慈那日逃脱的内情,闻言立马想到死丫头能逃过一劫,是因为娘挑错了地方。   娘怎么能挑到死丫头的地盘,白白错失那么一个难得的机会。   看向方氏的眼神中,带了埋怨。   方氏顾上不女儿,心知今日事情难以善了。这人来者不善,又是死丫头的人,不知要对她们做什么。   「既然亮了底,何不索性爽快些。」   柳宾拍一了下掌,「痛快!你若是个男子,倒是比你大哥要有手段魄力。只可惜,你若走正道,就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哼,成王败寇而已,再说你怎么就能断定我败了。便是我败了,别人也讨不到好处。」   她话有深意,还带着隐隐的自得。   柳宾前两天刚被侯爷请去,给侯夫人把过脉,一听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如此毒妇,真是枉为人。   「你是指锦安侯夫人的身体吧,你别忘了,我可是神医,且绝非浪得虚名。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没有我治不好的病,何况是阴寒之症。你放心,锦安侯夫人将来一定会儿孙满堂的。」   「你…」这下方氏的脸终于变了,那死丫头的身体是她最后一张底牌。自小她给死丫头吃的东西都是阴寒之物,而且她买通了大夫。那大夫告诉过她,死丫头以后想生孩子,除非遇到大罗神仙。   郁霜清听明白了,看柳宾的眼神淬了毒,「你为什么要治她?她本就该死!她的东西应该全都是我的…全是我的…」   「啧啧,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只可惜女儿比当娘的蠢了些,光学会你的毒没学会你的狠。你们这对祸害,再留在世间,只会残害别人。便是山野村夫,娶了你们都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今日本神医就替天行道,收了你们!」   随着柳宾话音一落,黑暗中出来几个黑衣人。   「啊!」   郁霜清又叫起来,一下子缩进床角,指着方氏道:「不关我的事,所有的事情全是她做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她好了,不要找我!」   接着她又哀求方氏,「娘,女儿还年轻,我不想死!」   方氏全身如坠冰窟,先前娘家的所作所为令她心寒。可是再心寒都比不上女儿这番话,字字句句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心都死了。   「哈…不愧是我的女儿。可惜啊清姐儿,你注定要和娘一起上路,你别怕,黄泉路上娘会护着你的…」   「不,我不要死。要死你自己去死,不要连累我!」   郁霜清大叫着,就想夺门而出。   一道黑影比她动作更快,闪到她的身前,手刀下去,她立马软倒在地。   此地是一个偏远宁静的小山村,村里一共不过三十几户人家。时值夜深人静,村民们都进入了梦香。   这一觉全村人都睡得极沉,没有人听到一丝动静。   次日一早起来,才发现昨夜里发生了山崩。   倒是没受多大的灾,就是山脚下新搬来的那对母女遭了难。山崩塌滚下来的巨石刚巧落在她们的屋顶,砸出一个大坑。   那对母女睡在床上,正是巨石落下的位置。   两人被压在巨石底,早已断气。   村民们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村长机灵,七转八弯找到赁屋子的人。没隔一天,就有几人来给那母女收了尸,草草地葬在后山,连个墓碑都没有。   宫里的方太后得知方氏母女之死,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看来妹妹母女真是作恶太多,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自己有心保下她们的命,却还是被天给收了。   这些隐秘之事,郁云慈是不清楚的。   她只知道方氏和郁霜清在牢里畏罪自尽,初时还有些不信。以方氏的为人,不像是能自我了断的人。   心里疑惑着,过了几天,始终有些不踏实。   「侯爷,她们真死了吗?」   景修玄正立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练字,闻言冷着眉,「专心练字。」   「我不是担心嘛,方氏的亲姐可是方太后,方太后能眼睁睁看着她妹妹被处死?我觉得若是方太后想救她们,一定会用死遁的方法。你想啊,她们罪不能逃,再洗也洗不白,只能换一个身份生活。说不定,她们现在正在另一个地方,继续吃香的喝辣的。然后在暗中窥视着我们,瞅准时机来个报复,狠狠地咬我们一口。若真是如此,我们岂不是防不胜防?」   他眯起了眼,这姑娘想得一点不差。   若是自己没有出手,事情就如她所说。   「死人哪能再活过来!」   她嘟起嘴,「哪里不能活过来,改头换面而已,这样的事情又不少见。」   他垂着眼,盯着桌上的白宣纸,上面有两行字。看来这姑娘最近用了功,有了一些进步,比以前字体端正一些。   「我说的死人,就绝没有活过来的可能。」   声音冷清,掷地有声。   她立马放了心,他话里的意思,她能听得出来。言之下意,就算是有人让方氏母女假死,那他就让假死变真死。   「侯爷您办事我放心。」   纤手将狼毫一搁,情急之下不小心沾到砚台边上的墨汁。她一无所觉,转身捧起身后男人的脸,狠狠地亲一大口。   墨汁沾在他的脸上,像一道竖撇。   她低头捂嘴笑起来,那白玉般的小拇指上,染着漆黑的墨汁。   他立马明白她在偷笑什么,却被她的笑晃了心神。笑靥如花,美不胜收。   很快,她的笑声戛然而止,消失在他的唇齿之间。身体像是被人抱起,压在桌案上,发梢扫过墨砚,越发的乌黑。   天雷和地火一勾就恨不得相合,无奈血光之灾挡道,吓得天雷哑了声,地火灭了焰。   那大姨马都来了三四天,就是赖着不肯走。她不记得自己年少时经期是多长,但是现在的身体,看架式,没个把星期是完不了的。   柳神医给她开过药,这两天深色的血块出得多,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有多么的寒。   自那日打开心扉,身边男人暴露出狼性。正是热血方刚的年纪,时不时拉着她的手要纾解一番。可怜她的手酸得,没事就得甩上半天。   眼下还练了两张字,恐怕半点力都提不起来。一吻方休,他把她从桌子上抱起。身体紧绷,呈剑拔弩张之势,她岂能不明白他接下来会有的举动。   她可怜兮兮地伸出手,手指还虚弱地抖了一下。   「侯爷,我手酸。」   景修玄危险的眸子黯了黯,深长地吐纳着气息。   半晌,轻轻放开她,重新在桌案上铺一张白宣纸。   「如此,再写一张吧。」 第75章 双赢   铺着的这张白宣可不同于郁云慈一直练字的纸张,她练字的纸都是裁过的,大小适中。而他铺的白铺则是四尺全开,没有裁过的,几乎占了大半个桌案。   她眉心一跳,瞠目结舌。   他确定不是报复?   这男人还有腹黑的潜质,明摆着是为难她。让她在那啥与练字之间做一个选择。可怜她的手,若说之前是在撒娇,现在是真的感觉隐隐发酸。   她的长睫毛闪动,剪水双瞳带着一丝幽怨。   「侯爷…我是真的手酸。」   他眸色更暗,喉间止不住滑动。   「既然如此,那就歇着吧。」   此歇非彼歇,人是被他带回屋子安置在床上。但若是他自己没有跟着上来,她还真相信他是在心疼自己。   她豁出脸皮痴缠撒娇一番,磨磨蹭蹭地说着可怜话儿。   他被她磨得险些没有忍住,一把将她不安分的小脑袋按在自己的怀中,声音低哑,饱含隐忍,「睡觉!」   她心头窃喜,听话地环住他的腰身,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满足地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暗自觉得自己有些坏。   晨起时,一睁眼就对上身边男人幽深的眼神。她心中一动,小手往他那处探去。这次,总算是如了他的愿。   直到送他离开,她自己坐着时,都在回味着那种两情相悦的欢喜。   「你不停盯着自己的手做什么?」   程八有些不满,自己与姓郁的商量事情,对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自从药庐的事后,自己总觉得对姓郁的有愧,说话底气短了三分。   郁云慈真想抚额长叹,她真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入了程八的眼。若是有,她愿意改,一直改到程八不再上门。   「练字练得久,手有些酸。」   「你还练字?」程八疑惑问一句,就撇开不谈。「你说,左四究竟在躲我什么?我都说过只送谢礼,不谈其它,他还是不肯见我。」   郁云慈万分后悔那天不经脑子说过的话,一句以身相许让程八入了魔障。   「若不然,你把谢礼留在我这,我转交给他。」   程八杏眼一瞪,「那可不行,救命之恩,哪能轻易敷衍。我一定要亲自当面道谢,才能显出诚意。」   这姑娘如此固执,她爹娘知道吗?   郁云慈觉得身体又一阵热涌,只想躺着什么都不做。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听程八说一些有的没的?   「程八小姐,您最近老登我们侯府的门,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莫非你对我们侯爷还有想法,你让我这个正室夫人如何自处?」   程八脸色一僵,景侯爷上次与父亲切磋,父亲败了。   虽然没人说什么,大家都说父亲年事已高,身体不济,所以才会惜败景侯爷。其实她知道,父亲虽然已过花甲,却日日练功不歇,绝非年老体衰之辈。   听着那些人不停地给父亲找理由,她都有些臊得慌。   连带着,莫名奇妙就觉得无颜面对景修玄夫妇。好容易说服自己,这才有勇气登门。但那之前对景侯爷的爱慕之情,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连连摆着手,「你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侯爷。朋友妻不可欺,同样的朋友夫不可觊觎,这个道理我懂。」   敢情自己还得感谢与程八成了朋友,让其碍于朋友的情面,放弃肖想自己的男人。郁云慈嘴角抽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端起杯子,杯子里不是普通的茶水,而是枸杞红枣茶。她吹一了口气,一气喝了半杯子。这茶煮得入味,还加了红糖。   程八一直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自然。没有一般世家贵女故作清高的做派,动作算不得优雅完美,却透着随意自在。   是的,就是自在。   自在闲适,美而不自知。   不像自己的嫡长姐,当今的皇后娘娘。虽然完美,却假得不像真人。也不像郁霜清之流,矫揉造作,时时刻刻意模仿别人,虚伪至极。   「我脸上是有花不成,让你看得眼都不眨?」   郁云慈放下杯子调侃着,程八不自在地端起手边的杯子,「咕咚」喝了一大口。   「我替你着急,你过得悠哉悠哉的,说不定有人在背后暗截截的想害你。上次我与你提过的,让你小心你那七姨,你有没有记住?」程八脑子跳得快,猛不丁来了这一句。   郁云慈当然记得,不用别人说,她也会提防成冰兰。   「我跟你说,她想嫁给卫大人,又不愿嫁过去当后娘。最近天天怂恿别人上门向卫小姐提亲。便是卫大人明里暗里地说过,不想娶她,她依然我行我素。关键是那些上门提亲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嘴里还不干净,非要说卫小姐名节有污。你说这样的人,可不可怕?」   郁云慈最近极少关注成国公府的事情,以前好像听过成冰兰要议亲的事情。这个卫小姐,不就是上次庭生他们救下的姑娘。   难不成,那件事情还有隐情?   程八性子直,却不蠢。   好歹也是司马府出来的姑娘,哪里会不明白一些世家中的弯弯绕绕。卫家小姐出事后,成国公府澄清成冰兰不是养在玉贞观。   不过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刚才在路上,还碰到了她。更巧的是,她进入茶楼没多久,有一个男人跟进去,你猜猜是谁?」   程八问完,眉毛一挑,看着她。   她皱着眉,成冰兰与什么人相熟,自己哪里知道。然而程八话里有话,说明那与程冰兰相约的男人是自己认识的。   「我实在是猜不出。」   程八眉毛挑得更高,得意一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你想都想不到,那男子是方家的二公子。」   方家的二子公,沈绍陵?   自己似乎已有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个人,也很久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上回陆环佩来讨要嫁妆,她还以为两人应该已经成亲。   没想到这人还在外面蹦跶,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成冰兰和沈绍陵,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怎么会?   会不会是巧合?   很快她就否认自己的想法,成冰兰讨厌自己,根本就没有掩饰过。虽然她不知道对方的敌意是因为什么,但应该大抵是与自己的生母有关。   而沈绍陵和自己的恩怨,更是一语难以道清。他们两人,若说有什么共同点,那便是同样见不得自己过得好。   甚至,恨不得置自己于死地。   她的心提起来,倒是有些感激程八的信息。若不然,她根本就不会想到,那两个人会结成同盟。   「多谢提醒,我记下了。此事算我承你的情,你以后若是相求,只要不涉及我的底线,我一定两肋插刀。」   许是两肋插刀这个词取悦了程八,程八爽朗地笑起来,「你记下就好,本小姐实在是看不惯那些暗地底阴人的玩意。你若是让那些人害了,便是空出侯夫人的位置,我都不屑来占。」   她昂着下巴,骄傲得像是开屏的孔雀。   这一刻,郁云慈的眼光带了一丝欣赏。   不愿趁人之危,说明此人极为光明磊落。   程八性子虽然不太讨喜,但本性真是不坏。她对这姑娘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不喜对方太过鲁莽直率,容易招惹麻烦。另一方面又觉得像这样不耍心眼的姑娘不多,有些难得。   只是这姑娘说的话,还是让她欢喜不起来。   程八不太会看脸色,以为她是感动得说不出话,于是有心再表现一番,豪气地道:「你现在是我的朋友,若是以后再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想害你,那就是与我程绮红过不去。你只要报上个名来,我必掀了对方的老巢,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郁云慈没能忍住,有些想笑,又觉得有些夸张,最终朝屋顶看去,翻了一个白眼。   这姑娘从哪里学来的痞侠习气,她难不成以为京中是江湖不成?   「你的好意我心领,若是真有人寻我的麻烦,侯爷自会出手。」   提到景修玄,程八就像泄气的青蛙,只剩下鼓瞪的双眼。景侯爷连她父亲都能打败,自是武学的高手。再者身份不低,哪有几个不长眼的来找姓郁的麻烦。   她刚刚盈满胸腔的豪气瞬间瘪下去,眉宇间居然染上一层淡淡的忧愁。   忧愁这种表情居然会出现在程八的脸上,郁云慈差点以为自己看花眼。细一看去,那愁绪还在,不由得暗暗称奇。   很快,程八就打起精神,一挥手,「霍」地站起来。   「左四不是躲着本姑娘吗?本姑娘偏要见一见他。你跟我去,你是他的主子,他不敢不听你的命令。」   郁云慈无语,刚才自己一定是眼花。   程八和左四这事确实要解决,若是一直拖着,说不定程八像有些女人一样,什么越得不到的,越追不到的就是好的,哪怕对方是一坨翔。   当然,左四不是一坨翔。他只不过是有自知之明,而且以前跟在侯爷身边,见识过程八许多剽悍的行为,下意识地就想远离。   一听到程八上门,赶紧与其他的侍卫换了差事。   原本今日是他当值守侯爷的院子,这下换成两个眼生的侍卫。   程八冷哼着,睨着那两个侍卫,问道:「你们谁知道左四在哪里,快让他来见本姑娘。这可是你们夫人的命令,还不快去。」   郁云慈无奈地出声,让其中一个侍卫去唤左四。   程八越发的哼哼唧唧,「到底还是正头主子管用,我可是来过好几回,这几个家伙根本不搭理我。」   不大会儿,左四来了。   低头缩肩的,不与程八对视。   「见过夫人,见过程八小姐。」   「哼,你还知道来见我。我问你,你为何一直躲着不肯见我。我难不成就那么一无是处,让你一个下人都绕路走?」   左四人高马大,皮肤黝黑,闻言脸更黑。   「程八小姐千金之躯,属下不过是个下人,救您是举手之功,职责所在,不敢当程八小姐一个救命之恩。还有您送的谢礼太过贵重,再说那什么燕窝之类的,属下一个粗人实在是用不来。反倒不如割两斤牛肉再打一壶好酒来得实在。」   程八被他一说,气焰顿灭。   原来左四恩人是嫌她的谢礼不合胃口,只是两斤牛肉和一壶酒是不是简陋了些。哪里能表明她的郑重?   「我看就这样吧,送礼要送到别人的心头上。既然左四开了口你照做便是,自此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什么恩不恩的。」   左四喜出望外,欢喜点头。   程八有些不满,嘴张了一下,被郁云慈一瞪,终是没有反驳。   郁云慈让左四回去,拉着程八,站到一棵树下,语重心长地道:「你心里应该明白,自己最近一直在胡闹。左四不过是个下人,他不可能,也没有底气陪着你一起胡闹。你若是再嚷嚷什么以身相许要报恩的话,说不定会给他带来灾难。事情是因我而起,我那时嘴快,口不择言。你如果心里不痛快,就与我断交吧。」   程八瞪着大眼,坚定地摇头。   「那怎么行,我好不容易交一个朋友,岂能因为男女之事而舍弃。我听你的,再也不缠着左四。」   郁云慈终是放下心来,好在这姑娘没有执迷不悟。   程八望着左四远去的那个方向,低声喃着,「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真愿意嫁一个像左四这样的人,无牵无挂。可以毫不留恋地远离就中的繁华,然后远走高飞,海阔天空,畅意江湖。」   她的眼底迷茫一片,像找不到家的孩子。   郁云慈无法接她的话,正要说什么时。她已转过头,神采间又是以前的那种张扬,「我可是司马府的八小姐,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说句不怕托大的话,整个京中的世家公子,只要我愿意,哪个不是乖乖任我挑选。」   「的确如此,你可得好好挑挑,多方打探。我相信你一定能挑一个称心如意的男人。」   程八昂起头,朝她挑一下眉,自得一笑。   院子里偶尔还有秋蝉的叫声,天气倒是越发的凉爽。便是热,也不过是当午热些,早晚已有温差。   此时正是巳时一刻,还不算热。府中主子少,往来的下人并不多。她与程八站了这么久,就只见一个婆子穿过不远处的小路。   「还是侯府清静。」   程八感叹着,长长地叹一口气。   郁云慈再次从她的叹气中觉出一丝惆怅,或许程八并不像外面看得那般得意飞扬。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司马府想必也有许多的是非。   程八外表风光,一定也有不为人道的苦恼。   到底是别人的私事,自己不好过问。   这时,侯爷院子的大门从内打开,走出来一位青袍少年,正是匡庭生。   程八眼睛一亮,道了一声可惜。   郁云慈嘴角一抽,这姑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难不成觉得庭生是个好人选,可惜年纪太小吧。   几人相互见礼。   「匡少爷刚练完功,不知最近练的是什么剑法啊?」   「剑法在精不在多,我一直练的是匡家剑法。」   匡庭生说着,看了一眼郁云慈。那眼神她瞬间秒懂,庭生有话要和自己说。   她侧过身,对程八道:「你不是要去买牛肉和酒?」   「哦,对。」程八记起这茬,和他们告辞。   看着对方风风火火离开的模样,她有些失笑。   匡庭生亦同样疑惑,程八小姐性霸道,行事张扬跋扈在京中都是有名的,怎么在师母面前如此的乖巧?   一想到师母的性情,倒觉得合情合理。师母这样通透又见识不凡的女子,任何人靠近后都会不由自主的喜欢。   树影绰绰,清静一如往常。   微风吹过,匡庭生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暗道师母最近几日没怎么出门,莫不是哪里受伤了?   「师母,您是受伤了吗?」   「没有啊。」郁云慈有些莫名,尔后反应过来习武之人五感敏锐,不会是庭生闻到她身上的血气,所以才有此一问。   她的脸色复杂起来,斟酌着是不是应该给庭生上一节生理课。想着匡大夫人是庭生的母亲,以后肯定会告诉他女子该有的东西。   只是古代的女子说话含蓄,庭生又是当成男儿养的,匡大夫人会说得详细吗?   「那个我不是受伤,而是…月信在身…」   匡庭生先是讶然,接着反应过来,不自在地红了脸。   「姑娘家都会有这一天,你若是突然…不必惊慌,可以告诉你母亲,或是来寻我也可以。」   「多谢师母。」   庭生再行了一个礼,自打遇到师母后,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已没有那么厌恶和排斥。就算是听到月信二字,心境已平静许多。   该来总会到来,躲避不掉,只能迎难而上。   人生艰难,何止他一人?   少年脸色染上些许落魄,布在他原本冷傲的面容上,是那么的违和。郁云慈心知他有事,忍不住相问,「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嗯…算是,也不算是。」庭生想了想,与其自己烦恼,倒不如告诉师母。师母见识不凡,说不定会同意自己的想法。   「卫翰林有一女名唤卫青英,上次我与贤王出京,恰巧救了从玉贞观逃出来的卫姑娘。最近去卫家提亲的不是纨绔子弟就是扶不上墙的庶子,还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我于卫姑娘有恩,若是此时提亲,她必会同意。只是我终不能给她幸福,一直犹豫不决…」   这名字,她不久前听程八提过,不想很快再次在庭生的口中听到。   听起来庭生的做法有挟恩图报之嫌,那卫青英不知庭生的真正身份,又想报恩,所以才会同意。要是将来两人时常相处,对方看出点什么,怎么办?   「那卫姑娘…是什么想法?」   匡庭生苦笑一声,就知道瞒不过师母。「不是庭生有意瞒师母,而是有些事情关系到她的名节…总之,卫姑娘是愿意的。我与她说过,便是将来能结亲,也是做假夫妻。如果有一天,卫姑娘能寻到自己托付终身的人,我愿认她为义姐,送她出嫁。」   他这么说,郁云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怕那卫姑娘落入玉贞观道士之手时,清白已失。虽极尽遮掩,但风声还是传了出去。一个失贞的姑娘,能嫁什么好人家。   说不定,将来别人还会以此相挟,被压得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所以,卫姑娘才会同意庭生。   庭生总会长大,他是匡家唯一的独苗,不可能不娶妻。她担心的是,卫姑娘不知庭生真正的身份,万一将来处得时日一久,庭生又是如此优秀的人,会不会令对方暗生情愫?   「你可有想过,人心易变,万一她成了你的正妻,有了其它的想法怎么办?」   匡庭生闻言,垂首沉思。   半晌,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师母,我准备告诉她实情。一来不会让她误解,二来,她以后可以帮我遮掩一二。」   比如说将来自己若是来月信,姐姐们都已出嫁,娘年岁也高,他又要以什么借口去采买贴身之物。   郁云慈默然,庭生的身份,确实是要用障眼法才能遮住。   若是那卫姑娘心甘情愿,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明明是个双赢的事情,为何她心情如此沉重。感觉很难过,替肩负着家庭重任的庭生,还有那未谋过面的卫姑娘。   「如此也好,你先别急着和卫姑娘坦白,最近要是有空,让她来侯府玩玩。」   人心叵测,她没有见到卫姑娘,还真有些不放心。   庭生再老成,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在现代,十一岁小学都没毕业,怎么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事关重大,谨慎些总是好的。」   她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庭生哪里不知恩。他露出一个浅笑,郑重应下。 第76章 赏花   隔日,郁云慈见到了卫青英。却不是对方应邀上门,而是她们同时出现在成国公府。就国公府的邀请去参加花会。   成国公府给她下的帖子,且是范氏亲自所写。作为外孙女,她自是不能推拒。孝义大过天,哪怕再不喜成冰兰,再不愿看到成冰兰,总不能不登国公府的门。   初秋来临,国公府里第一枝墨荷开放。借着花名,国公府办了一个小的赏花会,提议的人是成冰兰。   许是怕她会推辞,帖子是由范氏亲自下的。   卫青英身着淡粉的衣裙,头上梳着双髻。发饰简单,耳垂各坠着一个绿玉籽米。手腕及脖颈处,没有多余的首饰。   浅笑嫣然,长相秀丽,明明脸上还是一团孩子气,眼神却有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沉稳和忧郁。   郁云慈听成玉缨的介绍,对她露出善意的笑容。她亦还着礼,举止恰到好处。   听说前几年她就开始帮卫大人料理内宅,心性比同龄的姑娘更要坚韧。否则也不可能出了那样的事情,还能保持现在的模样。   「我听庭生提起过你,多有赞誉。」   成玉缨脸色一下子变得黯然,那个少年的名字,依旧如往昔一般,闻之令人心旌。可是自己却不敢唤出来,以后便是在心里,都不能再思念。   郁云慈眼尾扫到表妹的脸色,心下叹息。玉缨的一腔情意终是要错付,庭生终是要辜负天下任何一个姑娘。还不如长痛化短痛,断了她的念想。希望她能早些放下,不困于自己的一厢情愿中。   「他还会夸人?」成玉缨讷讷,满心的酸楚。   卫青英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倒还算大方。   「匡少爷谬赞,青英不敢当。」   「你能临危不惧,逃出虎穴,足见机敏聪慧。遇事淡定,任人诋毁而面不改色,心性坚毅,当得起别人的赞赏。」   听到郁云慈的夸奖,反倒让卫青英有些心虚。她垂下眼眸,心里忐忑着,匡少爷与她商议过定亲的事情。她知道,锦安侯夫人是匡少爷的师母。必是不放心匡少爷的亲事,所以才会出言试探。   她不由苦笑着,恐怕锦安侯夫人也不知道自己与匡少爷是要做一对假夫妻。   匡少爷是她的救命恩人,还帮她遮掩。她感激不尽,初听匡少爷向自己提起亲事,她是震惊的。那天玉贞观的事情,别人不清楚,匡少爷却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为何要提议娶自己?   难道仅是因为同情?   她这样的人,已不能清白嫁人。匡少爷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更是于心不忍。可是在内心深处,自是千万个愿意。若是能与匡家结亲,所有的谣言会不攻自破,那些不入流的提亲人也会知难而退。   如果她真的昧着良心应下,那岂不是害了自己的恩人?   匡少爷是那么光风霁月的人,长相俊美,前程无量。自己占着他未婚妻的名,会不会连累他受别人诟病?   她当下就拒绝了他,他却并不恼怒,只说让她再好好想想。   心里煎熬着,偏成冰兰来下帖邀她参加什么赏花会。便是揉烂了帖子,这花会她都必须来参加。谁让成国公府势大,卫家不过是小门小户。   胳膊扭不过大腿,再说,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若是成七再使阴招,她必定奉陪到底,拉对方一起跌落污泥。   眼前的锦安侯夫人,与传言的大相径庭。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艳丽庸俗的女人,却不想是一朵淡雅的高山杜鹃。   且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没有一丝半点的嫌弃。   她心底一暖,最近自己无论到哪时,都能听到别人低声议论她的清白。   成玉缨先前言语之间的深意,她能听得出来。在锦安侯夫人没来之间,招待她的就是成玉缨。言语之间都是在打探匡少爷,对那日匡少爷救自己的事情尤为在意。   匡少爷那样的人,就该配成玉缨这样的世家贵女。   可是一想到成七,她又不甘心。成玉缨是成七的侄女,会不会与成七一样表里不一,美丽的容貌下面是一颗蛇蝎之心?   郁云慈的眼神在她们身上各自停留,两位少女明显都对庭生有好感。难不成自己这是围观了古代少男少女的三角之恋?   只是此三角非彼三角,谁能想到庭生不是男儿身。   寒暄几句,郁云慈自是要去拜见范氏。   范氏的脸上称不上好,自己的女儿,虽然分开了许多年,还是疼爱的。只是冰兰最近确实有些过分,差点捅了大篓子。   如今她开始纠结,到底应该不应该把冰兰嫁出去。   若是不嫁,以冰兰现在的左性,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非?万一弄出丑事,国公府的名声都要毁于一旦。   要是把冰兰嫁出去,远离自己的掌控,那个孽障会不会彻底不管不顾,什么事情都敢做?   她的头很疼,左右为难着。   柳氏正代替嬷嬷,替范氏按摩头部。   「娘,媳妇看着冰兰确实是真心悔过。」   「但愿吧。」   范氏轻喃着,冰兰在自己面前认真忏悔过。还说要重新开始结交京中的贵女,并与她们处好关系。   又说上次慈姐儿来时,有些误会没有解开,叮嘱自己一定要给慈姐儿下帖子。   她思量许多,想起冰兰小时候,虽是掐尖要强的性子,本性却是好的。   一定是玉贞观的那些恶道,害得冰兰性子变坏。如今那些恶道得了天遣,冰兰应该走出阴霾,重新做人。   这也是她愿意帮女儿牵头办花会的原因,希望经此一宴,京中人再提起冰兰,赞誉多过猜疑。倒是不求冰兰将来要嫁入高门帮衬国公府,只求以后平平顺顺莫要再起波折拖累娘家。   「娘,慈姐儿来了。」   范氏听到柳氏的声音,睁开眼。勉强挤出一个慈祥的笑意,招呼郁云慈坐到跟前。郁云慈侧坐在一边,自然地握手成拳,替她轻捶着腿。   「还是慈姐儿懂事…」   「云慈难得上门,自是要表现一番。比不得舅母和玉缨妹妹,日日精心照料外祖母,相形之下,云慈惭愧。」   一番话说得柳氏脸都红了,连连嗔道:「娘,您听听,慈姐儿这张嘴,夸得媳妇无地自容。」   范氏脸上的阴郁淡了一些,露出一个笑意。   「她说得没错,你是个孝顺的。玉缨被你教得很好,我很欣慰。」   嘴里说着欣慰,眼里却是被愁色重新笼罩,哪有半点高兴的样子。郁云慈纳闷着,莫非国公府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其实事情并没有发生,不过世家消息灵通。范氏已得知陛下属意玉缨,想把玉缨赐婚给宁王。且不说宁王如何,只说上头的方太后和良妃,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玉缨若是真成了宁王妃,对着那两代难缠的婆婆,日子岂能好过?即使是有成太后和安妃娘娘太看顾,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宁王府。   赐婚的圣旨虽然没有下,但听消息,应是圣意已决,难以更改。   柳氏许是跟着想到,刚才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勉强。垂着头,手上的动作未停,一下一下地按摩着。   范氏反手拍在她的手上,「我好受多了,你歇歇吧。」   「媳妇不累。」   「你不累,我心疼。歇着吧。」   柳氏这才放开手,就势坐在范氏的另一身侧,与郁云慈一起,各自捶着范氏的一条腿。范氏轻叹着气,由着她。   郁云慈已能肯定,国公府有事,且事情不算小。   正想着,成戟和成钺拥着一位锦袍少年进来。   范氏立马坐直身体,柳氏和郁云慈都停下手中的动作。   赵显一进门,眼睛就看到了郁云慈。   本来今日他是不会来国公府的,但是师兄交待得郑重,请求他来一趟,让他帮忙照看一下景夫人和卫小姐。   他有些气闷。   师兄对卫小姐太上心了一些,什么照顾景夫人的话,不过是顺带的。   不说卫小姐的清白问题,就是她的出身长相,哪一点能配得上师兄。他就是想不明白,师兄明知道卫小姐被污,居然还如此上心。   师兄对任何人都很冷淡,偏偏那个卫青英,也不怎么就入了师兄的眼。他苦恼着,越想就越觉得替师兄不值。   范氏很意外,这个身份尊贵的外孙,平日里虽然与钺哥儿交好,却并不是时常登门。而且贤王对冰兰似乎有意疏远,根本就不可能来捧赏花会的场。   一想到小女儿,头又疼起来。   贤王给范氏请过安后,便匆匆离开。   倒没有急着出府,而是一直远远站在园子外,望着里面的人。他没让成钺跟着,除了不远处保护他的侍卫,身边再无他人。   园子的角落里,那淡粉衣裙的少女显得形单影只。她脸上带着笑,像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丛花,与园子里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他的心里莫名开心起来,很快垮下嘴角。觉得自己堂堂男儿,居然有如此卑鄙的心思,连他自己都看不起。   可是,为何一想到有人会成为师兄的未婚妻,他的心里就这么难受?   卫青英被成冰兰有意孤立着,除了成玉缨时不时关心一下,再没有别人愿意靠近她。她知道成七是故意让自己难堪,并无半点的难过。   成七请她来,为的就是羞辱自己。   若是她受不住,露了相,那正合成七的意。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她不会做。她怎么能让独自抚养自己长大的父亲伤心?   郁云慈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贤王复杂的眼神。   顺着那眼神,看到了孤伶伶的卫青英。   赵显亦看到了她,轻哼出声,带着些许愤怒,「师兄真是被人迷了心窍,就那样一个寻常的姑娘,还让我堂堂王爷亲自来保护。」   少年嘴硬,他是气师兄太在意卫青英。其实心里也有些担心卫青英的安全,毕竟成七可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真不明白,母妃那么温婉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   郁云慈听到他的抱怨,有些好笑。看来她围观的不是三角恋,而是四角恋。   「庭生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他让殿下来,必是十分信任殿下。」   赵显闻言,胸膛挺起来,自傲道:「那是自然,师兄与本王感情深厚,岂是别人可以代替的?」   她嘴角扯动,微微一笑。   园子里,成冰兰身着正红的襦裙,领着几个眼生的姑娘,在介绍着正中那盆盛开的墨荷。她的声音轻柔,语气不急不缓。   若不是郁云慈见识过她的真面目,只怕都会以为她是一个通晓道经,超凡脱俗的女子。   许是察觉到有人看她,她抬起头,眼底闪过利光。遥遥地看过来,挑眉一笑。眼神刻意扫过卫青英,似乎夹杂着嘲弄。   郁云慈的心立马提起来,成七的笑有些诡异,对方不会又打什么鬼主意?   「庭生担心得对,国公府里不太平。」   她轻语着,看了一眼贤王。   贤王皱起眉头,望向成冰兰,又转到卫青英那边。少年的脸上难得严肃起来,背着手故作深沉地点头,招了侍卫上前。   不知他吩咐过什么,很快就有一个侍卫悄悄挪过去,守在离卫青英不远的地方。   成七眼眸一扫,似乎看到了,笑意加深。   「啊!」   园子里一个姑娘喊起来,紧跟着又有另一个姑娘喊起来。   郁云慈抬头看去时,只见那刚刚还在花盆里开得好好的墨荷,正被成七掐断花朵,捏在手心里。而且她的另一只手在一片片地撕扯着墨荷的花瓣,嘴里始终泛着笑意。   她身边的几位姑娘呆愣住,不由自主地齐齐后退。   那朵墨荷被扯得七零八落,花瓣被粗鲁地扯下,从成七的手中飘落。   很快成七的身前,花瓣洒得满地都是。众人眼睁睁看着成七的花头鞋子踩上去,碾碎了花瓣,将它们踩进尘泥,与污浊混为一体。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墨荷开得如此好,若是一直在枝头,由着它从盛到败,最后萎黄。还不如趁它正艳时摘下,留下芬芳。你们看这些花瓣,落在地上,余香阵阵。岂不是比任其枯萎来得壮烈?」   看着众人震惊的眼神,成七似乎很意思,有些怜悯地叹息着,「自污浊中来,回污浊中去。花儿再美丽,都是恶臭腐土中滋养出来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不过是轮回。花木与人一样,来到世间都是修行。你们不懂,我是让它早些溯回本源,早些得道。」   那尖叫出声姑娘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要怎么样反驳。成七小姐之前的一段话说得有些道理,可是后面的一段话听得人发懵。什么轮回之类的,让她心跳得好快,总觉得眼前的红衣女子好生诡异,令人想逃离。   还没来得及告辞,就听成七笑道:「日头渐高,不如请大家移步我的院子,我特意备了菊花茶,还命人备了各色菊花做的点心菜式,请大家赏脸一品。」   她诚心相邀,含笑嫣嫣,半点别有之前的怪异。众人没有推却的理由,心道刚才必是想得多。人家成七小姐是修道之人,字字玄机,行事难免不同于世俗。   郁云慈原想趁机躲开,不想成七眼尖手快,一下子就窜到面前,死死地挽着。   「慈姐儿,你不会不给七姨这个面子吧?」   「你有脸吗?」郁云慈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回道,面带微笑。   那几位姑娘以为她们姨甥情深,倒是没有走过来。成七脸色不变,压低着声音,「不要脸的人多了去,不差我一个。」   倒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郁云慈挣开手,看到了最后面的卫青英。自己可以借口不去,卫小姐却是逃不掉的。再者还有这些人,包括玉缨,又在国公府里,成七不敢轻举妄动。   「七姨相请,欣然从命。」   成七露出胜利的笑容,神色欢喜。   郁云慈始终不放心,朝贤王递了眼色。贤王避在一棵树后,别人看不到他,但她这个方向却是能看得到的。收到她的暗示,贤王会意,带着侍卫们守在成七的院子不远。   进了成七的屋子,郁云慈想起上次,心警醒着。   桌上的酒水点心,她一个都没有动。   她提着心,听着成七一直在说着自己在道观的事情,什么上山采药,研道修行之类的。不大一会儿,那元贞仙姑进来,与大家讲了一篇道经。   姑娘们听得云里雾里,成七说她师父元贞仙姑有一方神印。是仙化天师生前所有,传到元贞的手中。   见众人心生向往,她便提议大家可以去内室一看。   都是姑娘家,自是不用避讳什么。郁云慈对成七的事情不感兴趣,便坐着没动,卫青英看她没动,也没有跟着进去。   「那神印我看过,就在这里陪着表姐和卫小姐吧。」   成玉缨跟着留下来,成七也不强求,被人簇拥着走进内室,很快消失在屏风后面。   「走吧。」郁云慈起身,对卫青英道。   「这…不太好吧,我们还未与成七小姐告辞…」   郁云慈眉眼淡淡,看了一眼成玉缨,「玉缨要不要一起?」   成玉缨略一思考,跟着站起来,对卫青英道:「没事,小姑兴致很高,想来要说上半天。我们暂且离开,等会再来。」   卫青英点点头,若不是她自己身份低,早就甩了成七的脸子,何须如此小心谨慎。那盈满胸腔的恨意都不敢表露半分,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她眼神隐晦地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不知里面的人在做些什么,居然传来丝竹之声。   几人离开座位,还未走两步,只见元贞仙姑折返,站到郁云慈和卫青英的面前。扬了一下拂尘,道:「那神印是不外传之物,颇有仙气,几位道友会何不前去一观?」   郁云慈正欲说话,猛然身边的卫青英软倒在地上。   她心道不好,快速朝不远处的传画使了一个眼色。紧接着成玉缨倒在地上,她瞪大着眼,似想怒骂出声,无奈两眼一闭,倒在卫青英的身边。   传画等几个下人喊着,惊慌地奔向各自的主子,无奈内室的琴声猛然高亢,没有人听到外面的动静。   元贞仙姑见状,朝赶过来的传画等几个下人又挥了几下拂尘,很快她们也跟着倒地不起。   她得意一笑,快速掀开墙上的一幅画,不知按到哪里,墙开出一道门。门内走出来一个男子,他一言不发,眼神阴鸷。   与元贞一人拖着一个,把郁云慈和卫青英拖进暗室中。   原本成玉缨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所谓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硬闯,说的就是成家的这位孙小姐。   元贞轻蔑一笑,她的好徒弟连亲外甥女都能下手,想来不会介意多一个亲侄女。   她看着地上的成玉缨,略一思索,便示意男子把成玉缨也弄进去,最后连几个丫头全部拖进去,再把墙洞复位。   一切办妥,她把画放下来,扬着拂尘含笑走进内室。   暗室中,那男子靠在墙壁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郁云慈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一直盯在自己的身上,那种被毒蛇缠上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不用睁眼,她就能猜出对方是谁。   她无比庆幸自己的小人之心,即便是范氏相邀,她依然做足防范。   另外,还得感谢柳神医,他的百毒清确实管用。   本来,她能在第一时间跑出屋子,便是跑不及,大喊一声救命贤王也会冲进来。但是她没有。俗话说得好,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如果成冰兰反咬一口,把成表妹和卫姑娘迷晕的事情赖在自己的头上,她还真有些百口莫辩。   所以,这次一定让要成冰兰得到应有的教训! 第77章 暖色   元贞进入内室后,与成冰兰眼神一对,微不可见地点头。成冰兰心知得手,一想到要除掉两个碍眼讨厌的人,挑眉一笑。   檀木桌上,紫香炉燃着香。香味甚是好闻,令人闻之欲醉。一位姑娘正在抚琴,琴声高亢,甚至有些刺耳。另几位则围着神印,听着琴声,如痴如狂。   成冰兰轻蔑地看着众女的神态,起身到香炉前,灭了香。重新放进另一种香料,再次燃烧起来。   过了约半个时辰,那弹琴的女子猛然一震,走了一个音。手指一滑,差点被琴弦割到。她忙站起来,口里一直说着献丑。   听琴的姑娘们渐渐回过神,嘴中说着不在意。   再一看那神印,似乎寻常得很。   成冰兰观人脸色,忙请她们去外室。出了内室,有人发现不见郁云慈她们,随意过问一句。元贞仙姑解释她们已先一步离开,让大家不必在意。   众人便没有再说什么,就着菊花茶,三两地说着话。   元贞本是时常出入内宅之人,对于如何讨别人的欢心很是在行。她侃侃而谈,时不时引用几句道经,愣是把一干姑娘们听得入神,忘记世间光阴,今夕何夕。   待半个时辰后,众人才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开。   院子外面的贤王一直听到屋子里有女子说话的声音,虽然觉得时间久了些,却没有往其它的地方想。   待院门一开,姑娘们依次出来。他一直都没有看到郁云慈和卫青英的身影。   「景夫人和卫小姐呢?」   他冷着脸问成冰兰。   成冰兰一愣,惊讶地回道:「她们不惯与我交谈,早就告辞离开,想必已经回去了吧。」   「你撒谎,本王一直等在外面,根本就没有看到人出来。」   成冰兰嘲讽一笑,「殿下真是好雅兴,居然一直躲在院子外面听女人们说话。还专程等着景夫人和卫小姐,不知她们与殿下是何关系?」   贤王年纪小,身份又高,哪里听得了成冰兰的讥讽。   他握紧拳头,大喊一声,「所有人都不许离开,全部到前厅等着。」   那些姑娘还没有走远,本来看到贤王出现已经够吃惊,贤王还要把她们扣押,更是心惊不已。一个侍卫上前,引着她们去前厅呆着。   成冰兰冷若冰霜,这死小子的眼睛长得极为讨厌,特别那个她恨极的人。   贤王年纪虽小,然气场不小。他指挥一个侍卫去查看侯府把车有没有离开,再顺便让侍卫封锁国公府所有能进出的门。   最后他朝侍卫们挥手,「把她们给本王绑起来!」   「你敢!」成冰兰叫着,「你别以为自己是王爷就能为所欲为,你白当一个贤字。我既是你的长辈,又是待嫁之身,你此举是在毁我的名节。我若是豁出去不顾,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让文武百官都看清你的为人。你说,还会不会有人拥护你,那个位置还轮不轮得到你?」   贤王眼一眯,危险地看着她。   这个小姨,当真是不知死活!   「堵嘴,绑起来!」   侍卫们上前,成冰兰的骂声还未出口,就被破布堵了嘴。那元贞仙姑同样被绑起来,两人被侍卫拎着,丢在贤王的面前。   贤王已经进屋,坐在正中,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两人。   成冰兰呜呜出声,满眼的愤怒。   其他的侍卫则闯进成七的屋子,好一通翻找,不放过任何一处。完全不顾忌成冰兰是未出阁的姑娘,衣物丢得到处都是。   成冰兰眼里冒着恨光,这些人,一个又一个,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无情!   侍卫们查得仔细,却根本就没有发现要找的人。赵显敢发誓,就算是自己曾有一时半会的失神,他的侍卫们好几双眼睛也不可能看不到活生生的两个人出来。   所以人一定是被藏起来。   「再找!」   侍卫们又重新开始翻找一遍。   前去门口查看的侍卫回来,凑近贤王的卫边,低语道:「侯府的马车和卫府的轿子还在,属下问过门房,没有人出去过。」   贤王早知会是这种结果,看成冰兰的眼神像看死人。   「你说,你把她们怎么样了?」他指着成冰兰,眼里冒着怒火。朝其中一个侍卫道:「你去把成国公府夫人及世子夫人请来。」   那侍卫领命而去。   另一个侍卫上前,扯掉成冰兰口中的布。   成冰兰脸色青白变幻着,突然面露委屈,捂着帕子哭起来,「殿下,您可不能如此诬蔑臣女,臣女好歹是你的亲姨,你怎么能如此对我…她们是自行离开的,有玉缨作陪,我哪里知道她们的去向?」   赵显不想与她纠缠,她上次害卫姑娘时,手段极为阴毒。此次为达目的,居然连景夫人和成家表姐都可以牺牲。成表姐是她的亲侄女,而景夫人则是她的外甥女。   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便是后宫的那些女人,都没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他简直不想多看她一眼,极厌恶地朝侍卫挥手,「还是堵上吧,本王不想听她狡辩。」   成冰兰手僵住,帕子掉在手上,那刚才被遮住的眼睛露出来,哪里有半滴泪水?赵显越发的心塞,这到底是什么人?   母妃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   师兄交待给自己的任务,他居然没有看住人。若是卫姑娘再遇到什么事,他怎么跟师兄待?   范氏将将睡醒,看到柳氏在床前不停走来走去,抚着头问,「你怎么一直走动,晃得我眼都花了。」   「娘,你可醒了。」   柳氏赶紧上前,服侍她起身,「府里好像出了什么事,我看到殿下的侍卫把客人都禁在前厅,还封了府里的门。」   范氏心一突,「何时的事情?快…快扶我去见殿下。」   「娘,殿下已经派人来请咱们,人就等在外面。」   范氏心沉得厉害,「扑扑」地跳着,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婆媳俩出门,那侍卫走在前面,范氏一看是去成冰兰院子的路。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她就知道,除了那孽障,府里没有人能作妖。   柳氏心里有了底,「娘,可是冰兰出事了?」   范氏沉着脸,没有回答。   进了屋子,看到坐着的贤王和绑着的成冰兰和元贞仙姑。范氏又一阵头晕,柳氏托住她的身体,扶她慢慢坐下。   贤王已上前,手伸在半空中。   「外祖母,您身子可受得住?」   范氏点头,「殿下请说,臣妇受得住。」   贤王坐下,将事情详细道出。一听完他的话,范氏身体一软,瘫坐在太师椅上。   别人不了解冰兰的性子,自己当娘的是一清二楚。冰兰自回府后性情大变,这样的事情是完全做得出来。   「娘,还有玉缨。」柳氏稳住心神,安抚着范氏,「说不定真是去了玉缨的院子。」   贤王沉默,刚才情急之下,他根本没有派人去成表姐的住处寻人。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一个人出来过,所以人不可能在成表姐那里。   既然柳氏存疑,他便派人去问。   结果,当然是没有找到人。   「快…快搜府…」   范氏缓过来,急喘着气。柳氏一听,忙召来府中管事,让管事命所有下人去找。范氏说了几个字后,气又喘起来。她心里清楚,事情可能比想象的要糟。   她瞪着成冰兰,这孽女哪里是诚心悔过,根本就是憋着后招。   也怪她大意,怎么就放心到不来看一眼。   柳氏心里开始慌神,眼睛不停地看着外面,希望看到有下人来报,说找到了女儿和慈姐儿。   范氏扶着她的手站起来,走到成冰兰的面前。人未站稳,弯着身子抖着手指着自己的女儿。一个你字哽在喉咙,半天问不出话来。索性抬起手,狠狠甩了成冰兰一个耳光。   一把扯掉成冰兰口中的布,「你说…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成冰兰捂着脸,眼含恨意,「母亲,您为何打我?」   「你心里清楚…快把慈姐儿和缨姐儿交出来。」   成冰兰手放下,那边脸颊上的红印子清晰可见。她冷冷一笑,「母亲在说什么,女儿听不懂?她们早就离开,至于去了哪里,女儿怎么知道?」   「你撒谎,本王一直在外面,根本没有看到一个人出去。」   「殿下会不会是眼花了?」   范氏直起身体,摇摇欲坠,她只恨得想立马掐死眼前的祸害。   贤王虽是成国公府的外孙不假,可他是陛下的亲儿子。看来是冰兰是猪油蒙了心,为报复他们,已经全然不管不顾。   这样的孽障…   范氏怒急之下,随手抄起桌上的茶壶,朝成冰兰的头上丢去。茶壶碎裂,茶水混着血水从成冰兰的脸上流下来。   她似感觉不到痛,抬手一抹,满手的血水。   目光盯着范氏,居然还笑出了声。   「娘,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为何要生我?」   一句话问得范氏往后退了两步,被柳氏扶住。   「那都是你的命。」   范氏捂着胸口,悲从中来。   除了一句认命的话,她还能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莫说陛下是让他们成家牺牲一个女儿,便是牺牲所有人,他们只能从容赴死。   「哈…哈…命?娘说得真是轻巧,一个命字,就能掩盖我所受过的苦。你们贪图滔天的富贵,可是你们看看他不过是皇五子,怎么能…」   「啪!」   成冰兰再次捂着脸,另一直手还指着贤王。   范氏气到无力,柳氏浑身在抖,刚才那一巴掌,是柳氏打的。   「冰兰,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我大逆不道?那也是被你们逼的!」   成冰兰吼着,范氏忙朝身边的婆子示意,「快…堵上。」   嘴再一次被堵上,成冰兰只能用目光,狠狠地瞪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外面几乎全府的下人都在找人,国公府虽大,但发动起全府的人,没用多久连假山的缝都找过,就是没有看到成玉缨和郁云慈。   国公府的总管焦急地跑进院子,累得上气不接下次。   他艰难地摇头,屋子里的柳氏看得清楚,身体一软,倒在范氏的身上。这下换成范氏托住她,加上婆子几人,合力撑住婆媳俩。   贤王皱着眉,坚定地道:「人一定还在屋子里!」   猛然间,范氏似是想起些什么,瞪大了眼睛。   安妃未出嫁之前,就是住在这间屋子里。那时候曾有一个心腹悄悄告诉自己,说夜里好像听到安妃的房间里有男人的声音。   莫非…   暗室中,油灯如豆。   室内桌凳床柜,一应俱全。且看雕工木料,都不是凡品。   沈绍陵喘匀气息,开始行动。他的目标是郁云慈,所以直接拔开卫青英等人,伸手过去,想将她拖出来。   不想郁云慈身体一滚,翻身爬起来,直视着他。   「原来是沈表哥,倒真是巧了。」   沈绍陵一愣,很快眼阴沉着,「巧?确实是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表妹真是令我吃惊。可惜啊,你就算是没中迷香,人也逃不出去。」   「表哥对我真是用心良苦,看来你不见我死,是不会善罢罢休的。只是我这人惜命,实在是没有享够世间的荣华富贵,还舍不得早早离干。依我看像表哥这样的人,活着像条畜生,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绍陵眼神越显阴沉,畜生二字令他眯起眼,眼里全是杀意。   「本来我还想让你多活几日,想不到你这般急着找死!」   「找死的人是你,你助纣为虐,以前帮着方氏,现在又变成成七手下的一条狗。别人把你当成畜生不可悲,可悲的是你把自己也当成了畜生。」   沈绍陵瞳孔猛缩着,眼里的恨意翻江倒海,嘶吼着,「你个贱人,你懂什么?我若是不争,早就死了八百回。」   「既然要争,为可不光明正大。你是侯府庶子,总比寻常百姓要强。你可以走科举,堂堂正正的让别人刮目相看。而不是像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就知道躲在暗处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猛地狂笑起来,脸阴恻恻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说得倒是轻巧,嫡母不慈,我拿什么走科举。哼,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这个蠢货怎么能懂我的心思。」   好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她嘲弄地看着他,就是这个男人,在书中害死了无辜的原主。原主真是眼上瞎,怎么能认为他是个良人。   「这全都是你的借口,我见过广昌侯夫人,不说是慈眉善目,但绝不是短人吃穿之人。你是替自己的无能找遮羞布,自欺欺人。」   此地清醒的唯有他们俩人,谁也不用再伪装什么。   沈绍陵眼里闪过杀意,意欲上来掐她。   她猛拍了一下掌,后面的传画一个鲤鱼打挺蹦跳起来,一道寒光闪过。   他不敢置信地转身,背后插着一把匕首。而就在此时,郁云慈也动了,快速抽出手中的帕子,捂住他的口鼻。   很快,他像一瘫泥一样软倒在地。   他的眼里全是不甘心,身体如泥一样,动弹不得。看向她们的眼睛全是愤怒,瞪视着,「真是小瞧了你!」   「你小瞧的不是我,你轻视的是生命。在你们眼中,取别人的命是那么的随意,为了自己的私欲,你与方氏,成七等人连做人最基本的良知都没有。」   「你懂什么!」他吼着,身体不能动,脖子上的青筋梗起,牙齿咬得咯咯响,「你这个蠢货,若不是命好,哪里能活到现在?若不是你还有用,谁会留你到现在。我呢?除了没有你命好,哪点不如你?」   他狷笑着,陷入癫狂,「凭什么应该是我的东西,全部都被别人占去。而且那些人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把我当一条狗!我恨!」   郁云慈被他说得胡涂,什么他的东西,他一个庶子有什么东西。   「看你那蠢样,恐怕从来都没有认为侯府是我一个人的吧?我是沈家唯一的子孙,方庆海原是我沈家的赘婿。若没有我祖母,就凭他一个穷书生,熬到死也不过是个酸秀才。哪里能进京赶考,金榜题名!」   「呵呵,我是沈家唯一的子孙,你说侯府所有的东西是不是应该全是我的!」   「沈少爷真是好口才,沈氏没有生养。若是没有你现在的祖母,哪里来的你?不过是方老侯爷临终前让你姓了沈,你就口口声声说侯府是你的,真是不知所谓。」   书柜后面,慢慢现出一个身影。   长身玉立,卓尔不凡。   沈绍陵眼睛越瞪越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   这个煞星怎么会出现?   猛然他像是回过神来,「原来你们早知我们计划,所以将计就计。好…好,沈某计不如人,甘愿认输。」   郁云慈看到来人,心下一喜,忍着扑进他怀里的冲动,甜蜜相问,「你怎么来了?我可是让左四帮忙盯着的。」   景修玄睨她一眼,这女人真是胆大,回去再好好收拾。   「你们一直盯着我,难怪…」沈绍陵恨道:「为什么,你们就是看不得我好?我本该是侯府的世子,甚至侯爷的位置都是我的。凭什么我要屈于人下,看尽冷眼!」   郁云慈真想扒开姓沈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一个侯府庶子,姓什么有什么重要的。那死去的沈氏又不是他的亲祖母,他只是方侯爷的庶子。   方侯爷又不脑子坏掉,会舍弃嫡子,把世子之位传给庶子。   这人生了心魔,根本就听不进别人的话。   「全是我应得的,只要我把你弄出京,让清表妹嫁进锦安侯府。小姑母就会与父亲商议,把世子之位让给我。」   他喃喃着,陷入自己的魔障中。   「没错,所以你一定要死!」   他挣扎着,徒劳无功在原地不动。   她轻摇着头,这人可恨,但也可悲。   「我若是你,何必曲线迂回,直接弄死方世子岂不干净。据我所知,侯府除了世子,就只有你还一个男丁。他只要一死,世子之位自然是你的。你又为何舍近救远,非要弄死我,让方氏帮你。」   沈绍陵哈哈笑起来,「最毒妇人心!没错,这个法子好,可惜我从来没有得手过。你知不知道,我甚至想弄死亲爹,可惜那蠢妇只顾着儿女情长,半点用处没有。」   郁云慈没听懂他的话,景修玄自是听得明白。   蠢妇指的是方侯爷的一个爱妾,沈绍陵想通过红姨娘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谁知红姨娘只想与情郎痴缠。   此事引起方侯爷的怀疑,所以红姨娘便「自缢」了。   为了自己的贪欲,连亲爹都想杀。这样泯灭人性之人,郁云慈已不想多费唇舌,也不愿意再看到。   「侯爷,这人已不配为人,连畜生都不如,杀了吧。」   沈绍陵瞳孔猛缩着,目眦欲裂,「毒妇,你居然如此心狠!景侯爷,你莫要被她所蒙蔽,她是真的与我有私。若不是怕节外生枝,这女人的红丸早就被我采了。她…」   「噗!」   一道血喷出来,沈绍陵看着胸口的一只脚,觉得五脏都疼得移了位。   景修玄居高临下,踩在他的身上,杀气腾腾的眼,睥睨着他。修长的手指中晃着一把匕首,寒气逼人。   郁云慈知道他口中的人是原主,可不免还是有些心虚。   什么红丸,应该就是那什么落红吧。   侯爷是古代男子,听到这样的话会不会生气?   她眼神带着小心,看着男人冷峻的脸。   正巧那透骨生凉的眼神也看过来,一碰到她的目光,倾刻间冰雪消融,眼中渐起暖色。   「夫人想看哪种死法?」 第78章 清除   他的眼神深邃,偏生因为生性淡漠,显得冷冷清清,如冰封雪盖的暗潭。她能清楚记得他初见时的冷漠,与现在天壤之别。而如今,眼神还是那个眼神,明明是寒潭深渊,却开始有了温度。   她直视着他,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和释然。他的毫不在意,驱散她心里的那一丝忐忑。   两人的目光交缠在一起,越缠越紧。   传画自他一出现,就装作鹌鹑一般缩头避在角落里。若是忽略地上躺的几个人,还有满脸不甘心愤恨怒视的沈绍陵,此情此景倒像夫妻二人在眉目传情,打情骂俏。   「对于作恶多端之人,死太过便宜,不知生不如死的滋味如何?我想沈表哥一定愿意活得像狗一样,也不愿以一个人的身份死去。」   「贱…」   沈绍陵将吐出一个字,踩在胸上的脚立马加力碾压,他的五脏六腑被挤压着,似要破裂开来。吐出一口血,那个人字生生地咽下去。死瞪着眼,仰视着高高在上的人。   那人俯视着他,如看蝼蚁。   他的恨意瞬间盈满胸腔,这些人仗着出身傲视着自己。他们有什么能耐,不过是命好会投胎,生来就高人一等。   为什么?他如此忍辱负重,上天居然待他这般残忍?   他愤怒地瞪着,对方那睥睨的冰冷眼神慢慢浮起嘲讽,踩在身上的金绣黑靴像一块巨石般,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在他拼命喘气如脱水的鱼儿时,只听到那人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声音料峭,令人胆寒。   「生不如死?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生不如死,总不用真死。   沈绍陵知道自己不用死,眼珠子转了几下,倒在地上不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不死,他相信总有一天会让这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郁云慈冷笑,姓沈的是不是以为还有希望?这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以为自己错失一次弄死他的机会,还会错失第二次。   她手一伸,对传画道:「把蓝瓶的那个给我。」   传画依言,递给她一只蓝色的小瓷瓶。   蓝瓶二字,让她猛然想到那句熟悉的广告词,有些恍神。以前的种种,不会再来。她最紧要的是抓住眼前的幸福,在这异时空里好好生活。   所以,这些隐藏在生活中的毒蛇,一条都不能留。   蓝瓶子里装的是成品药丸,据柳神医所说,一粒入喉,销魂蚀骨,终身难忘。当然,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柳神医的药很多,而且爱研发新药。   既然有新药,自然就得有试药人。相信能当神医的试药人,姓沈的一定会感激涕零,泣不成声。   当然,这也是字面上的意思。   「侯爷,此次若不是神医的药,我险些就中了成七的计。为报神医之恩,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她说得随意,眼神微挑间,景修玄就明白她的用意。   修长的手指接过她手中的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脚下一个使力,沈绍陵痛得咧嘴,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从喉咙滑进去。   「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瓷瓶重新回到郁云慈的手中,她小心地收起。   看都懒得看沈绍陵一眼,相信他很快就会明白吃的是什么。不知道他在痛不欲生之际,会不会有所忏悔?   她想,必是不会的。   若这样的畜生真有良知,在书中又怎么会千方百计害死无辜的原主。也不会在方氏死后,还与成七连手加害自己。   成七?   她真不知道,自己的生母与成七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足以让一个有血缘的亲姨,对亲外甥女下这样的毒手。   成七的作法,已挑战了她的底线。   她不会再姑息!   「侯爷,我那好七姨如此算计我,若是不回礼,是不是显得我这个外甥女不识礼数?」   郁云慈出声,意有所指。   她心里清楚,除非暗地底弄死成七,否则她暂时还动不了对方。   成七再胡闹,上头还有范氏和老成国公。有父有母,自会有人相护。她这个外甥女再亲,还能亲得过亲生女儿。   到时候,仅以家丑二字,关门解决便是。   再者,她并没有遭遇到实质的伤害。所以范氏一定会求她,原谅成七。对于成七,自是不能像对沈绍陵一样。   而是得用更决绝的方式!   若是不能一举置对方于死地,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景修玄望过来,「你要如何?」   她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自己何偿不想一刀解决成七。   「这人你带走,其它的我自有主张。」   景修玄看着她,咳嗽一声。   「咚咚」   声音是床那里发出来的,在她疑惑的眼神中,他走过去掀起床上的被褥和板盖。只见床板之下,露出一个黑黑的大洞。   洞口冒出一个人,正是左四。   左四跳出来,朝她行了一个礼。   原来左四最近一直跟着沈绍陵,发现对方买了一座宅子,且日夜不出门。那宅子地段不错,以姓沈的能力,根本买不起。   他潜进去,这才知晓姓沈的用意。   沈绍陵一人独自在屋子里挖密道,因为不需要挖太长,费不了多少天。   成七屋子里的密道,通往与国公府一街之隔的长济街最左边的一府私宅,那间宅子据说是京中某户达官贵人的豢养外室的宅子。   而沈绍陵买下的宅子,就在这间宅子的旁边。   只要挖出一小段,连通起来,即可。   郁云慈知道在古代有密室暗道之类的,想不到一天之内,居然全部看到。而且这两样东西是为自己准备的。   她相信,若是自己真的晕迷,只怕就会被姓沈的从暗道带走,说不定卫小姐也不能幸免。而成表妹,肯定是不会有事的。最多是关上一会儿,成七自会趁机把她弄出去。   真真是个好主意!   成七为了害她,倒是费了不少心思。   只怕到时候,自己依旧逃脱不了书中原主的命运,死在外面,无声无息。还担着一个与人淫奔的名声,不贞不洁,永远背负着污名。   思及此,她的眼里没了半点温度。   死,真是太便宜这两人!   心存侥幸的沈绍陵开始觉得不对劲,骨缝里同像有许多虫子一样,噬咬着他。初时觉得还能忍受,渐渐越发密集,他忍不住痛喊出声。   左四闪出来,一掌劈晕他,得到自家主子的示意,像拖条死狗一样把他拖进暗道。   「你自己小心些。」   景修玄叮嘱着,掀袍入暗道。   「侯爷,那里是通往何处的?」   她好奇地问着,不知道暗道的另一头是什么地方。侯爷他们这样出去,会不会碰到什么危险?   景修玄眸子幽深,看向那漆黑的暗道。   「一座大宅子,暂不住人。」   她「哦」了一声,看着他站在洞口,自己盖好床板。   床板合上后,传画有眼色地上前,快速把被褥单子整理好。看着就像原来的样子,一切恢复如常。   「夫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郁云慈理了理头发,倒在卫青英的身边。再次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递给她。她立马会意,在倒地几人鼻子处放了一会儿。做完后,顺着卫青英丫头的左边,跟着倒下去。   不大一会儿,成玉缨嘤咛出声,抚着头坐起来。   一看之下,花容失色。   她先是摇醒自己的丫头,再去摇郁云慈,「表姐,你醒醒…」   郁云慈茫然地睁开眼,「缨表妹…」   「云慈表姐,我们这是在哪里?」成玉缨问着,声音略带惊恐。   此时,卫青英和自己的丫头还有传画都被成玉缨的丫头摇醒过来,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身在何处。   这间暗室,没有窗户,却应该是有风,风不知从哪里来,吹动着桌上燃烧的烛火。   「这里是…」   卫青英问着,身体不由抖起来。上次在玉贞观的经历太过钻心刺骨,她甚至不加思索,就想到是不是重新被人陷害。   看到几人身上的衣物完好,她松了一口气。   「景夫人,我们这是在哪里?」   郁云慈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之间是在七姨的屋子里,好像要走,结果…」   她一提,成玉缨和卫青英都想起来。   「那元贞仙姑有问题!」成玉缨叫起来。   卫青英垂下眼眸,有问题的何止是元贞仙姑。真正的幕后主使应是成七无疑,成七心性阴沉,不达目的誓不甘休。   都是自己连累了景夫人和成小姐。   她心生愧疚,又不知要从哪里开始致歉。   此时外面,正是范氏想通关窍之时。   这座院子,最开始是长女成夕颜的住处。夕颜出嫁后,一直空着,直到十年前,凌波搬进来。她老而睿智的眼神瞬间沉下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很快,她的眼神定在那幅画上。   再一侧头,果然看到那元贞紧张的眼神。   而冰兰,则完全不在意,甚至目露兴奋,隐含期待。   这个孽障……   她示意婆子把不想干的人全部请出去,包括下人侍卫。最后屋子里剩下的只有几个主子,   赵显纳闷着,外祖母这举动,莫不是有什么隐情?只见原本坐着的范氏,慢慢站起来,立到元贞的面前。   「你说,暗室的机关在哪里?」   柳氏倒吸一口气,婆母的意思是这屋子里有暗室。一个女子的闺阁怎么会有密室?她不可思议地四下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贤王已经听明白,怪不得他没有看到人出去,那是因为人确实还在屋子里。   元贞心里后悔着,自己真不应该贪图银子答应下来。眼下事败,就算是找不到人,成国公夫人和贤王殿下也不会放过自己。   她所在的道观远在江南不假,但她与元清仙姑有往来。   成七在玉贞观时,就见过元贞。是以,看到娘找来的新师父居然是她,当下恨不得仰天大笑。再加上无意之中发现屋子里的暗室,更是觉得天都在帮自己。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计划。   计划原本是万无一失,除了碍事的小孽种。   成七看着赵显,冷冷一笑。   范氏极度失望,这女儿怎么变成如今的样子。她行事如此大胆,根本就不管国公府的死活,说句不愿承认的,她恐怕是一心拉着整个国公府陪葬。   「我再问一遍,你若是不说,我现在就弄死你!」   元贞一听,吓得连连磕头。   手指向那幅画的位置,赵显立马冲过去,扯下画。   沿着墙摸索起来,半天没有找到机关。   成七嘴角的嘲讽渐大,都过了这么久,便是找到密室又如何,一切木已成舟。真想看看她们痛哭哀求,一心求死的模样。   「冰兰,你快告诉大嫂,机关到底在哪里?你侄女总没有得罪过你,你不至于连她都不顾吧?」   「我为何要顾她?她又不是我的孩子?」   柳氏被她一句话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范氏已不愿再看到她,只盯着元贞。元贞保命心切,爬过去打开了密室。   随着墙门移开,里面的人忙喊叫起来。柳氏听到女儿的声音,再也顾不上许多,急忙冲进去。一见之下,心下大安。   女儿虽然有些惊慌,模样有些狼狈,但精神尚可,应该没有遭遇过什么。   而且密室之中,除了她们几位姑娘,并没有其他人。   「我的缨姐儿,你真是要了娘的命。」柳氏抱着女儿,哭起来。   成七在原地没动,半点没有听到尖叫声和那些人的哭声,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待看到她们出来,一副毫发无伤的样子,眼睛瞪得老大。   「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没事?」   范氏想杀了她的心都有,什么叫怎么会没事?敢情这个孽女原本还备了后招?   「祖母,娘,都是这个人。」成玉缨指着元贞,「是她迷晕我们,把我们关进密室的。这人居心叵测,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郁云慈看了成玉缨一眼。   不愧是国公府里养出来的嫡长孙女,若是自己猜得没错,因为成玉缨的这番话,就能成功洗白成七。   而国公府,不过用一句误信他人,把罪名全推在元贞的头上,此事就可以圆满结局。   果然,成七反应过来,指着元贞,「师父,徒儿一向敬重你,你为何要如此做?」   「大胆狂徒,居然敢算计到我们国公府的头上,一定不能轻饶!」   范氏厉声喝责着,元贞眼珠子转了两下,跪在地上磕头,「请老夫人责罚,贫道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看到几位女道友颇有几分道缘,心生爱才之心。那密室在贫道看来,最是修行的好地方,能静心凝神,撇弃世间一切俗物烦恼。贫道想点化她们,一头想去钻了死角。贫道虽行事欠妥,却是一番好心,请老夫人息怒。」   郁云慈真想给她鼓掌,这鬼话连篇说得真真的。说假话不怕,怕就怕有人故意当了真。   显然,范氏有意当真。   权衡利弊,似乎元贞的说法最能大事化了。   「你这道姑,不知人情世故。便是爱才心切,也不能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她们不是寻常的姑娘,岂能容你胡来!」   「老夫人教训得是,贫道有错。」   「娘,我师父一直呆在山上,哪里知道世俗中的礼节。便是女儿,以前在观中,都时常被师父关在暗室中,一人苦背道经。」   成七出声替元贞求情,话语里,还带着一丝责备。责备范氏不应该送她去道观中,害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范氏脸上浮现心疼之色,瞪了一眼元贞,对郁云慈道:「慈姐儿可受了惊吓?」   郁云慈还能说什么,只能沉默。   「都是外祖母不好,一时失察,让你们白白遭了罪。好在虚惊一场,是仙姑好心办坏事。你是个好孩子,看在祖母的份上,就原谅你七姨吧。」   「云慈表姐,小姑也是不知情的,都是元贞仙姑做的事。我们只当在密室中睡了一觉,你就别气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郁云慈还揪着不放,那该是多么的不识趣。   她低着头,心绪复杂。   好在,她已得到最想拥有的,其它的亲情什么的,真的不需要再强求。   半晌,抬起头来。   范氏、柳氏、成玉缨都在殷切地看着她,一旁的贤王皱着眉,似乎有些想不通。   至于卫青英,则是被众人忽略。   范氏眼睛一转,看到她,立马眉宇深锁,道:「卫姑娘今日受了惊,国公府会略备薄礼替你压惊。」   柳氏收到婆母的眼色,请卫青英出去,并且叮嘱她出去后不能乱说。得到对方的保证,柳氏很满意,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料想也不敢在外面乱说什么。   她们如此做派,郁云慈只觉得心凉,不知是为自己,还是原主。   她自小亲缘薄,倒是没有指望过多的亲情。原以为国公府再不济,还算是一个依靠。哪里知道,在别人的眼中,她的份量如此之轻。   倒也没有多大的失望和难过,只是有些唏嘘。   「原是一场误会,若是我再计较,倒显得我不识大体。我自幼失恃,继母不慈,深知后宅阴私绝非表相所见到的。我自小便知,世间除了靠自己,无人能相护。哪怕是走错一小步都能万劫不复,是以我行事一贯小心。还请外祖母原谅我的谨慎,国公府的大门,我怕是不敢再登,就此告辞!」   说完,她带着传画离开。   范氏脸色铁青,生平第一次被人驳面子,偏生还不能发作。   贤王随后告辞,临行前,说了一句话,「欲盖弥彰,莫以为别人是傻子,你们好自为之。」   他的话,再一次令范氏恼怒。   范氏深吸一口气,阴沉着脸看向成七和元贞。   「元贞仙姑出来得久,应该回山上看看了。」   元贞被她话语里的阴寒镇住,还未来得及求饶,就被堵嘴拖下去。   而成七,眼里没有半点害怕,反而带着一丝挑衅,「娘何必动气,大姐不知怎么教的孩子,怎么能教出那样目无尊长的女儿?」   范氏气得两眼发黑,「你大姐早已去世,她是跟着方氏长大的,当然没什么好教养…」   「我现在知道自己到底像谁?可不就是像娘,谎话张口就来,说得真真的。」   柳氏面色一变,忙道:「娘,缨姐儿受了惊吓,儿媳带她先回去。」   范氏点点头,命婆子送她们出去,顺便关上门。   屋子里,唯有母女二人。   「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可以把你重新送走。」范氏威胁成七,这个孽女,她就不应该接回来。   自打冰兰回来,她觉得诸事不顺。   「无所谓,送女儿入火坑的事情娘又不是第一次做。我只想问娘一句,您当初为何要生我?」   范氏被问得倒退一步,痛苦地闭上眼睛。   良久,缓缓睁开,「既然是我生的,当然得听我的安排。你安心待嫁吧,娘会尽快替你找个好人家。」   成七大笑起来。   好人家?   她一个二十好几的老姑娘,还能找什么好人家。不是填房就是继室,还有一堆的庶出子女,算什么好人家?   范氏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仓皇离开。   那边郁云慈将出门口,临上轿之际,卫青英从斜边上跑过来,叫住她。   「景夫人,青英冒昧,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   郁云慈停下来,看着她,目光亲切。   她心下一暖,「不知是不是青英多心,总觉得今日之事没有那么简单。夫人身份尊贵,若是有小人起了歪心…那元贞仙姑固然有些不妥,可青英却觉得成七小姐同样不太对劲,所以还请夫人您以后多加留心,免得着了别人的道。」   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她是鼓了多大的勇气。   郁云慈知道她的遭遇,身遭巨变还能有一颗善心提醒别人。这卫姑娘,秉性确实不错,难怪庭生会愿意出手相帮。   「多谢提醒,我心中有数。你既然能看出不妥,以后更要小心行事,无事不要再出门。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可去侯府寻我。」   卫青英的眼睛瞬间盈起泪光,怕她看到,低头应下。 第79章 情动   郁云慈轻叹一口气,眼前的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在贞洁大于天的时代,没有清白就是天大的罪过,若是被他人知晓,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不死,也是行尸走肉。   方氏以前想弄死原主,用的就是这一招。比起卫姑娘,原主差得太多,所以才会被人哄骗出京,落得那样的下场。   别人的帮忙都不过是辅助,真正起作用的只能是当事人的意志。关于这一点,卫青英做得很好。   她看着那半大的姑娘上了轿子,那双落下轿帘的手纤细幼嫩。十多岁的女子,身形单薄,还未发育完全。   该死的成七!   若是单论成七的遭遇,亦是值得十分同情。原本应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国公府小姐,却因为命格之说被养在山中道观。   换成任何一个人,或许心里都有些不平衡。成七最不应该的就是把自己的痛苦加在别人的身上,心灵扭曲到不希望别人过得好。   若任其发展下去,不知还有残害多少人。   她眸色冰冷,最后再看一眼国公府的大门。朱漆铜锁,隔绝了所有的繁华厚重。门口的石狮历经风雨,威严依旧。   高门世家,内里有多少的龌龊不堪,全都遮盖在锦绣荣华中。   良久,她收回目光,钻进马车。传画放下帘子,马车便摇晃行驶起来。   这一路,倒还算太平。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她才下马车,就看到斜角落里冲出一个女子。传画立马挡在她的前面,那女子二话不说,跪在她的面前。   「表嫂,求你救救环佩!」   定晴一看,原是陆环佩。   郁云慈有一段时间没见此女,差点都想不起来。陆环佩消瘦了不少,面相带一些刻薄,看衣服的样式也是以前的,浆洗得有些发白。   「起来说话吧。」   「表嫂不同意,环佩就不起来。」   郁云慈一听,冷笑一笑。敢情都当自己是软柿子?不起来拉倒,愿跪多久跪多久。   陆环佩见她不吃这套,人正往门内走,大惊失色,连忙起来,「表嫂,你可一定要求我啊!我大伯要把我嫁给县令的傻儿子。」   「你娘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为何不替你作主?」   「我娘…」陆环佩支吾着,「我娘病了…」   病了又不是死了,哪里就说不了话。   不是郁云慈心狠,实是在杜氏母女太可恶,自己可不是以德报怨的性子。没得那么贱皮子,当圣母去帮曾经想害死自己的人。   「哦,既然病了,请大夫便是,来侯府做什么?你身为女儿,不在家中侍疾,反倒在外面乱跑,实在是不孝。」   「表嫂!」陆环佩喊起来,「先前因为你的缘故,害得大家都误会我和沈少爷有染。哪里知道沈少爷居然不肯娶我,执意要退亲。我大伯得了他的好处,私下做主退亲,还要将我嫁给一个傻子。你若是不管我,我就豁出去,赖在侯府不走!」   真是给她脸了!   郁云慈头未回,冷冷地丢下一句,「随你便!」   「表嫂,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嚷嚷和表哥的事情,我是表哥的人…」   陆环佩得意地喊着,不想郁云慈回过头来,眉宇间不见怒色,却是森森的冷意。她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在对方的目光中渐渐心虚。   「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只要表嫂能帮我…」   「滚!」   郁云慈截断她的话,「你若是脏了侯府的地,我就把你丢到顺天府的大牢。我看到时候,一个沾了牢中晦气的女子,只怕是连傻子都不愿意娶。」   「你好毒的心,若不是你…我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你善妒不容人,连女眷表亲都容不下,你可知道自己犯的是七出之罪。若是有点羞耻的,要么痛改前非,大度容人,要么愧疚难安,自请下堂。」   「我如何行事,不需要一个外人来教。你若是执意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陆环佩见她并未大怒,以为她是在心虚,越发的想着要以此为要挟捞够好处。若是能再次进侯府,更是再好不过。   「表嫂,你莫嘴硬,世上没有一个男人不爱新鲜的颜色。表哥身份尊贵,怎么能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若真是那样,只怕会招来虽人的耻笑。你…」   郁云慈彻底没了耐心,本来在国公府有过那么一遭,心情已是差到极点。再加上这不知死活的陆环佩,居然异想天开地威胁自己。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打!」她大喝一声,「你们给我听好了,但凡是这女子再出现,莫要顾及她是女子,见一次打一次,我重重有赏!」   话音一落,守门的侍卫相视一眼,拿着棍子就冲了过来。   陆环佩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跑远,到底跑得没有男子快,身上挨了几棍子。   一直跑到无人处,才停下来喘气。心里迟疑着,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粗俗的女子,偏生还贵为侯夫人。   她一定要把姓郁的真面目说给大家听,让大家看看,锦安侯府的夫人是个什么货色!   想法是好的,只是人还未走出巷子,就被来寻她的陆家大伯给捉走了。   陆家大伯是个奸滑的,还是个雁过拔毛的性子。无论是与沈绍陵退亲还与县令的傻儿子订亲,他都得够了好处。   所以陆环佩来京中时,他没有阻止。   他盘算着,要是陆环佩再攀上侯府,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在侯夫人的面前,这个侄女如此没脸。正好,把她嫁去县令家,也不会有人替她出头。   在暗处看到一切的侍卫回府后,把事情禀报到郁云慈那里。   郁云慈摇了摇头,再一次觉得陆环佩很蠢。要是杜氏母女一开始服软,少些算计,说不定自己还真会替对方寻一个差不多的人家。   可是,她们看不清,一味是索取。   最后咎由自取,落到现在的下场,根本不值得同情。   她洗沐换衣后,与檀锦一起用了晚膳。   小家伙懂事乖巧,看得她心里发软。成国公府那种本来就不纯粹的亲情不要也罢,她还有锦儿,还有侯爷。   真心相待的人,一两个足矣。   她不太好生养,但柳神医说一定能治好她。所以她就没有再提认养锦儿的事情,万一现在认下,自己以后又生了儿子。   不光是锦儿身份变得尴尬,便是亲生儿子也会诸多不满。与其让人先有希望再失望,还不如暂且压下,等以后再说。   用完饭后,她考校了一下锦儿的学业。   檀锦被高氏带走后,她一人坐在内室中。烛火摇曳,火苗上下跳窜着。她从笸箩中拿出剪刀,小心地剪着过长的灯芯。   古代的生活,相比之前,自是有些无聊。   可是她却适应得很好,便是一人独坐,看上一两页书,听听外面的虫鸣,别有一番情趣。现已入秋,虫鸣渐稀。   原主确实留下许多的麻烦,到目前为止,真正的隐患方氏母女已经死了。沈绍陵那么毒蛇的毒牙已拔,以后也害不到她。   唯有成七那个不确定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在暗处阴人。   她长叹一口气,亲人又如何?利字当前,如果她不是侯府的夫人,只怕范氏根本就不会另眼相看。   书中原主之死,其中有一定有这些所谓亲人冷眼旁观的因素。   想过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如此的难?   还不如在山谷被困的那几天,虽然简陋,可胜在那处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相依为命。没有外界纷扰,没有这些令人心烦的算计。   简简单单的,反倒自在。   一想到那个男人,精神为之一震。   世间许多的不如意,似乎都没那么难以忍受。至少无论身处怎么样的困境,她知道有他在,一切都会迎难而解。   所以,她一定要紧紧抓住这个男人,好好地过日子。   猛然间,她想起一事。   似乎昨夜起,大姨妈就走了。   所以…似乎可以这样那样了…   一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方才萦绕在心间的淡淡思绪散得干干净净。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的幸福,如果有,那一定是更幸福。   准备是早有的,想想都有些羞涩。   她翻出早备好的情趣睡衣,虽是按照古代衣物改良的,但一想到手中的衣物被男人扯烂成碎布的模样,还是止不住脸红心跳。   幻想了无数次的事情,今夜真的要实现吗?   她捂住自己的脸颊,抱着衣物,在床上打了一个滚。仰躺着,盯着红色的帐顶,想象着不久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呼吸急促起来。   要死了!   自己何曾有过如此春心荡漾的时候?简直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仅是想想,都软了身子,恨不得良宵快到,得偿所愿。   侧头一看,沙漏还在缓慢地流逝着。   看样子,戊时快过。   他是不是该回来了?   她慌忙坐起来,一时间,竟不知要做些什么好。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厉害,像是要蹦出来似的。   那边贤王离开国公府后,径直进宫。   晚膳时被留下,在朝月宫陪安妃用膳。   安妃很是意外,显儿封王分府后,极少进宫来与她一起进膳。这次竟然没有提前知会一声,就直接进了宫。   她满心欢喜,一直不停地劝着菜。   赵显一肚子的疑惑和问题,在她慈爱的笑容下,全部咽下去。只能吃着她夹的菜,颇有些食不知味。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赵显先搁了筷子。   宫人们把几乎未怎么动的菜撤下去,安妃招呼儿子一起坐下。   「你今日能来看母妃,母妃很是欣慰。最近你都在忙些什么,奴才们侍候得可精心?」   赵显看着母妃年轻娇好的面容,这张脸与另一张脸重合,两人长得很像,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母妃温婉大气,而景夫人随意洒脱,甚至可以说爱憎分明。   今日在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他便是不去查,也知道绝不是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仅是一个道姑临时起意的爱才之心。   然而,唯有这个解释最不伤根本,也不会连累国公府的名声。   「母妃,今日儿臣在国公府时,发生了一件怪事……」   「哦?」安妃眉眼温和,「可否和母妃说说?」   赵显点头,他本就是来说这件事情的。   「七姨举办花会,锦安侯夫人在邀请之列。儿臣恰巧经过,被一丛花草迷了眼,一时忘记离开。后来花会散场,客人们依次出来,却不见锦安侯夫人及卫姑娘,还有成家的玉缨表姐。」   安妃温和的笑意淡下去,示意他往下讲。   他清清嗓子,「怪就怪在儿臣一直就在外边,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出来过。而七姨一口咬定人提前离开,儿臣心中疑惑,便随意命人问了一下。一问之下,发现锦安侯夫人并没有出府。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出为什么,于是请外祖母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安妃的脸色。安妃脸上的笑意已全部消褪,取而代之是严肃认真的表情。   「结果一查之下,才知是七姨身边的元贞仙姑作祟,私自把锦安侯夫人等人关进密室。儿臣好奇的是为何在七姨的屋子里会有密室,且似乎外祖母并不清楚,但七姨和她师父却了如指掌。」   安妃垂下眼眸,那间密室居然被人发现了?   早知如此,就应该将那处堵上。   「那屋子怎么会有密室?本宫竟是半点不知情。」   「母妃没有发现过吗?」   安妃摇着头,皱起眉来,似乎在回想什么,「本宫记得那座院子以前一直是你大姨母的住处,后来你大姨母出嫁,那里就空下来。母妃也在进宫前一年多才搬进去的,时日太短,根本就没发现什么密室。」   「原来如此。」   赵显松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怀疑母妃。至于怀疑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现在听到母妃这般说法,只觉得放心。   安妃轻抿着茶水,像是很担忧,「无缘无故被人关在密室中,锦安侯夫人很生气吧?」   「那元贞先是迷晕她们,再挪进密室的。景夫人出来后脸上并没有多大的气愤,只是对国公府的疏忽有些不满。这次是有惊无险,万一下次碰到心怀不轨之人,真的做出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能有什么事,国公府又不是龙潭虎穴?」   赵显有些不赞同母妃的说法,听母妃的言外之意,似乎也以为事情就像元贞说的那么简单。若事情真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他隐隐觉得不安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令人害怕。   那间密室就像一道口子,开在深渊的入口处。只要顺着口子往里探,就能窥到恐惧的真相。真相是什么,他想一探究竟,又害怕超出自己的认知。   少年的心纠结着,莫名烦躁起来。   安妃替他倒了一杯水,推到他的面前,「显儿是不是最近学业太累,心火有些旺。母妃自小在国公府里长大,府里有什么再没有人比母妃更清楚。若是母妃想得不差,那密室不过是你大姨母以前在闺阁中弄出来的。」   她笑了一下,神色有些怀念,「你没有见过你那位姨母,可是一位书痴。她看起书来,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搅的。母妃想着,或许她是想彻底清静,所以弄出一间密室来做书房。若是母妃猜得不差,那密室是不是书房起居室的模样?」   赵显回忆一下,密室中确实布置简单不失素雅,有床有书柜,似乎真是书房起居室的样子。   「没错。」   「那就错不了,定然是她图清静,自己给自己找的看书之所。」   赵显腼腆一笑,「是儿臣想得太多。」   安妃重新露出温婉的笑,「多虑多思是好事,但若是因着一件简单的事情,往复杂里想去,越想只会让自己困于窄小的眼界。适当之时,应放眼全局,大局稳固,才是正理。」   母妃教诲,赵显向来受用。   他细思着母妃的话,深感受教。   夜色渐深,他不能久留深宫,于是起身告辞。   前脚出宫,后脚正康就摆驾到朝月宫。   「刚才显儿来过?」正康帝看着桌子上的杯子,随意地问道。   「嗯,他刚走。」安妃说着,替正康帝去掉身上的明黄披风,「你们父子二人像约好似的,一个才走,另一个就进门。」   她语气略带随意,似嗔还怪。   正康帝眼底泛起笑意,「这小子,许是怕朕考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哪有说自己儿子是兔子的,他生来就是龙子,能腾云驾雾,翱翔九天。陛下如此说亲儿,实在是太过埋汰。」   听到爱妃的抱怨,正康帝不怒反笑,「爱妃言之有理,是朕说错了。那么请问爱妃,你家那条龙,进宫可带了五彩祥云?」   安妃被他逗得「扑嗤」一笑,原本就绝美的脸,像朵盛开的芙蓉,泛起粉色的红晕。   正康帝看得有些痴,如此佳人,值得他费尽心思。   他拥她入怀,倒在榻上,自是一番缠绵云雨。   临要沉睡之际,他的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怀中女人。安妃埋首在他的怀中,目光微冷,似呓语般道:「陛下,那长济街宅子里的暗道该封了吧。」   正康帝的手一停,眼睛猛地睁开,复又闭上,淡淡地「嗯」一声。   侯府内的小路上,一道修长的身影正一路疾行。月朗星稀,朦胧的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忽而投在地上,忽而穿树越草。   他的脸上,冷眉如刀。   远处的灯火,驱散了他心里的寒冷。在那有灯光的屋子里,还有他的妻子。此时她必是还在等他,然后一起入眠。   心下一动,脚步生风。   是以,景修玄怀着满腔的火热回到内室时,看到的只是他的妻子睡得香甜的小脸。他轻叹一声,蹑手蹑脚地自行洗漱一番。   待他重回内室时,只见床上的纱帐已经放下。   心下狐疑,方才明明记得纱帐是挂在两边帐钩上的。   剑眉微蹙,慢慢地走过去,撩起纱帐。一看帐内的情景,立马血脉贲张,所有的镇定和冷静都抛到九霄云外。   大床上,刚还睡着人的正朝他抛着媚眼,媚眼含情,春水盈波。   原本中规中矩的白色寝衣换成大红的纱衣,薄薄的一层罩在身上,能看清里面绣着鸳鸯戏水的翠色肚兜。   那肚兜的样式更是大胆,堪堪裹住两团饱满,细细的带子绕在颈间,衬着莹白的肌肤,更添魅惑。   她侧卧在锦被之上,一只玉腿露在红纱之外,欺雪赛霜。   更要人命的是,玉腿朝帐外伸过来,用脚勾着他,试图往床上带。那玉足白嫩,脚趾微蜷着,指甲粉嫩透亮。   如此香艳美景,若是还能忍住,怕也离血气破体而亡不远了。   他一把捉住那只腿,就势上床。   床上的妖精立马缠上来,紧紧地贴着他…   窗外的月亮冷清清地照着,不知何起时,虫儿都进入梦乡,不再鸣叫。唯有暗香浮动中的一对有情人,还孜孜不倦地彼此交融,成为一体。   不知是夜色醉人,还是香气迷人。   便是沉睡的虫儿,都仿佛感觉春天的再一次复苏。   夜雾中的花草,渐渐在自己的叶子上凝结水气,最终结成一滴滴晶莹的露珠,堪堪地挂着,等待着朝阳的升起。   静谧,情动。 第80章 滋味   五天后,郁云慈半躺在藤蔓编成的椅子上,望着不远处的山林。山林中的树叶有些开始泛黄,远远看去,如金色的漂染,点缀在绿意之中。   旁边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茶水,还有点心。   餐具是带来的一套青花瓷,摆在原木色的桌子上,倒是有几分古物的感觉。茶是庄子上的野菊花茶,点心也是应季的米糕。味道虽不算多么好,却胜在米香浓郁,甜度适中。   头顶是绿叶葱郁的槐树,期间有几片变黄的树叶,随着乍起的秋风,飘飘落下。有两片晃晃悠悠,落在她身上搭着的薄锦毯上面。   朱红色的毯子,配着泛黄的树叶,颜色甚是突兀,却又有种难得的协调。   「舅母,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一个小身影跑过来,手里捏着一只蝗虫。   蝗虫挣扎着,逃不开檀锦的小手。   农庄外,自是繁忙的景象。稻谷已黄,方圆十几里的田地都属于庄子。一部分佃出去,一部分自己打理。守庄的牛氏夫妇都到田地里帮忙,盯着雇来的村民收割谷子。   远处,不时有说笑声传来,长短工们一边干着活,一边说着话。牛氏夫妇是和善的人,只要不耽搁工夫,他们随意些都无所谓。   空气中都飘荡着丰收的气息,稻谷的气息还有青草的香气。   她看着小手中的那只蝗虫,再看锦儿脸上的汗水及一些脏污,还有他青色锦袍上面沾着的青草叶子。伸手替他理理头发,清理身上的叶子。   「这种虫子名叫蝗虫,也叫稻蝗,是能吃的。」   檀锦乌黑的眼珠子睁得大大的,看着手中蹬着四肢的虫子,稚嫩的脸上有些纠结。似乎在想这玩意儿哪里能吃,从哪里下嘴。   看得她忍俊不禁,紧跟着大笑起来。   身后屋子的门框处,倚着一位身高腿长的男人。青墨色的锦袍,乌金的靴子,斜斜地靠着,眼神专注。   听到她的声音,眼底浮起笑意,含笑地看着椅子上的女子在逗弄孩子。他的眉宇柔和,原本与生俱来的寒气敛得一乾二净。   「如何食用?」   他说着,人走了过来。   檀锦听到他的声音,先是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避去,待想起舅母就在身边,壮了些胆。举着小手,把那只蝗虫举得高高的,让景修玄看得更清楚。   景修玄果真弯身看了一下,「如此面目可憎的虫子,怎能入腹?」   郁云慈好笑地把檀锦抱过来,顺手拿到他手中的虫子,笑道:「当然是生煎油炸,以油炸最为可口。侯爷若是感兴趣,不妨一试?」   她仰着脸,眼神晶亮,恰似天上璀璨的星子。   「如此,倒是可以试试。」   檀锦欢呼起来,急急拉着她的手,「舅母,锦儿知道哪里最多,我带你们去捉。」   她微笑起身,挑眉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侯爷要一起吗?」   景修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从善如流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几人从后门出了庄子,鼻息间全是稻谷青草的香气。有些燥,有些冲,但很好闻。   被收割过的稻田中,各种虫子飞来飞去,蹦跳得欢。锦儿挣开她的手,一下子扎进稻田中。秋季的稻田是没有水的,田土皆已干硬,除了稻茬有些不好下脚外,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被檀锦的热情感染,起了玩心。   「侯爷,若不然咱们比比,看谁捉的蝗虫多?」   这提议得到锦儿的大声支持,欢喜过后又有些害怕,小心地看着自家舅舅的脸色。景修玄剑眉一挑,两世相加自己都没有做过如此幼稚之事。   没想到,活到今天的岁数,倒是越发的被人勾起童心。   然而,这种新奇的感觉并不坏,甚至他隐约还有些期待。   「可以一试。」   郁云慈神色立马飞扬起来,几步跑到稻田中,高呼着开始二字。锦儿的小短腿撒欢跑起来,追着一只蝗虫四下逐去。   景修玄自嘲一笑,长腿跨进稻田中。   稻田边上的左三左四,采青传画以及高氏喜乐等人看着自家主子们,在稻田中捉虫子的情景,都还有些回不过神。   没有主人们的允许,他们不能上前帮忙。   左三左四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他们英明神威,冷淡漠然的侯爷,什么时候幼稚得如孩童一般,还与人比试捉蝗虫?   采青采画倒是有些见怪不怪,毕竟自家夫人性子一向开朗。只是她们想不到,夫人再活泼也是侯府的夫人,居然像个村姑一样,在田地里玩闹如戏。   最放松的莫过于高氏和喜乐,夫人看重表少爷,她们是知道的。但是她们也希望表少爷能得到侯爷的另眼相看,看着稻田中开心的三人。若是不知情的见到,必会以为是一家三口。   正在这时,两个半大的少年风尘仆仆地赶到,正是匡庭生和赵显。   一见稻田中的情形,先是一愣,尔后听到郁云慈喊他们加入比赛的声音。他们相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奔跳进稻田中。   这下,更是热闹。   引得远处的佃农们有些好奇,朝这边探头探脑。牛根水忙勒令大家不许乱看,免得惊扰贵人。佃农们自是不敢造次,但那频频望过去的眼神,泄露了他们的疑惑。   贵人们的爱好真令人不解,竟然会喜欢在稻田里玩耍。   近一个时辰后,几人收获都不少。   各自把捉来蝗虫数过,挑出几只蚱蜢,并解释这种也能吃,就是口感不如蝗虫好。口感二字,听得景修玄嘴角微扯。   郁云慈玩得最开,却是捉得最少的。后来加入的庭生和赵显都比她捉得多,就连锦儿都比她多三只。   「不可能!我居然输给了锦儿!」   「愿赌服输。」   景修玄淡淡地说着,猛然想起比试之前未曾言明奖惩制度,不知这女子还有什么歪点子。心下正觉不好时,就瞥见她有些坏坏的的笑容。   「好吧,我服输。既然是比试,当然得有说法。我宣布,谁捉的归谁吃!」   一句话,把不知道捉蝗虫是用来吃的庭生和赵显愣在当场。   「师母…这虫子是用来吃的?」可怜的庭生,自认为在师母身上受过许多的震撼,却不知永远都有更新奇的惊吓在等着他。   赵显看着爬来爬去的蝗虫,想到这东西是用来吃的,喉咙开始发痒。猛吞着口水,觉得应该难以下咽。   「不会是弄错了吧?」   郁云慈挑眉得意,「怎么可能弄错,吃是一定能吃的的,至于美不美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只能说,这东西吃了对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话音一落,只见庭生捏起一只,视死如归般,就要往嘴里放。   「不能生吃,要做熟才能吃。」   庭生听到她的声音,大松一口气,弄熟后怎么也比生吃要好一些。   「庭生哥哥,舅母说要,要油炸过来才能吃的。」   锦儿奶声奶气地说着,他相信舅母。舅母说能吃,这虫子一定是能吃的。舅母说这虫子吃了对身体好,他等会要多吃一些。   下人们把蝗虫收起来,按照郁云慈的吩咐各自放着,以免混了。   看她认真的劲儿,景修玄心里一阵失笑。   几人往回走,就听到赵显「咦」了一声。   「怎么了?」庭生问道。   赵显看着面前的师兄,有些不自在地挠了一下头,「好像本王的个头快赶上师兄了,」   庭生明白过来他的话,眼眸一沉。确实,殿下的个头快赶上自己了,现在看着两人身量相差不大。   郁云慈耳朵尖,听到他们的对话,回过头来。两个少年看上去确实差不多高,以前她明明记得贤王比庭生矮。   不过短短几月,贤王拔高不少。   女子一般前期长得快,后面的劲头不如男子。迟早有一天贤王比庭生高,这不足为奇。她见过庭生的母亲和姐姐,都不算低。   庭生以后在男子就算不是高个子,中等身量总能算得上。   「先长和后长,因人而异。但是要想长得高,多吃总是没错的。」   檀锦就跟在她的身边,闻言重重点头,「舅母,锦儿也要吃多多的,以后要长得比庭生哥哥高。」   「……」   庭生只觉得无比心塞,殿下要长得比他高,还自罢了。眼前的小不点也叫嚷着要超过他的身高,让他情何以堪。   因为他觉得,小不点的话以后能一语成谶。   这般想着,心情更是复杂。   郁云慈看他一眼,安慰道:「前浪推后浪,无论你有多高,总有人会超越你。平常心待之,才是正理。」   庭生心知她担忧自己,展颜一笑,「师母说得极是。」   低头看向檀锦,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锦儿等会要多吃些虫子,以后才能长得比庭生哥哥高。」   少年也是个腹黑的,郁云慈好笑地想着,附和道:「庭生这句话说得没错,你们别小看虫子,比你们吃大肉补品还有效果。」   庭生眼露惊讶,没有再问什么。   蝗虫送到厨房,牛嫂看着密密麻麻的虫子,头皮有些发麻,问了采青三遍,「采青姑娘,主子们真的要吃这些?」   「你照做便是,夫人吩咐过,要用油炸,再洒些调料。」   牛嫂收下蝗虫,待采青离开后,嘀咕开来。   这些贵人们真是捉摸不透,虫子之类的,她是听过能吃。但那是灾荒之年的无奈之举。想不到夫人看着娇滴滴的,居然敢提议吃虫子。   而且,更令人费解的是,侯爷竟然同意。   主子们的吩咐,她自是不敢耽搁。   待虫子下油锅,没多会儿散发出阵阵香味,她恍然大悟。闻着这么香,味道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怪不得夫人要用油炸。   以前人穷,便是吃虫子,最多是煮一下,自然味道差得远。起锅后,她没忍住,捏了一个放在嘴里细嚼。味道酥香,还有一丝肉味儿。   油炸蝗虫端上桌子时,所有人都没有动。   郁云慈在他们的眼神注目下,先吃了一个,紧跟着吃第二个。   见她吃得香,其他人才开始动手。   「多吃些哦,大补的。」   她吆喝着,就见庭生下嘴最快。大有恨不得一夜长高之势,便是锦儿也跟着不甘落后,一口一只地吃得欢实。   景修玄坐在最上座,看着埋头苦吃的几人,再看笑得一脸狐狸相的女人。冷峭的眼神瞥过来,指了指她面前的那碟蝗虫。   「你也该补补。」   「……」   坑老婆的男人,真不可爱。   她回敬,「侯爷也需要补补身子。」   被妻子反讥要补身体的景侯爷眼一沉,「我要不要补,夫人不是最清楚吗?」   正吃的欢的两个少年和一个孩童抬起对,一脸茫然。这两人说的是什么,怎么好像没有听懂?景修玄冷眼一扫,吓得几人赶紧低头。   还是吃虫子的好。   郁云慈被自家男人的那句话给吓得,腿都在发软。这厮看着冠冕堂皇,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谁能知道他在床第之间像个冲锋上阵的将军一样,每次都将她折腾得溃不成军。   除了第一晚,他有所收敛,后面就是彻底放开。   可怜她娇弱的小身板…   她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补,而且是要大补!   夹起一只蝗虫,面无表情地放在口中。使劲地嚼着,像泄愤一般。虫子虽味道不错,终是比不上正经的饭菜。   一顿饭吃得风起云涌,夫妻二人眉来眼去,交换着他们自己才懂的情绪。所幸大家捉的蝗虫都不算多,等吃完饭后,几人面前的虫碟都空空如也。   三个孩子先行告退,夫妻二人落在后面。   秋高气爽,微风飒飒。   天高云淡,岁月静好。   郁云慈的心境随着天边的那朵白云飘移着,心情大好。视线之中,原以为回屋休息的三个孩子正在庄子外面的田地上,好像还在捉虫子。   她有些无语,莫不是吃了一次虫子,还想吃下一次。   看来庭生对长高的执念很深。   景修玄眉头一皱,看了她一眼。   他人高腿长,几下就出了庄子。她连忙跟上,一起走到庄子外。   檀锦看到他们,眼睛一亮,手里不知捏着什么虫子,颠颠地朝她跑过来,「舅母,你看这个能吃吗?」   那是一只蝽象,在檀锦问的时候,它排放出体内的臭腺。   臭味刺鼻,檀锦立马甩开它,脸上还带着茫然。似乎不知道明明看着能吃的虫子,会何会发出那样的臭气。   「舅母…」   「这是臭大姐,能吃,但是…味道嘛,你们可以想象一下。」   她卖着关子,看到聚拢过来的庭生和赵显。赵显眼露嫌弃地看着地上乱爬的那只蝽象,臭大姐?听这名字就下不了嘴。   景夫人还说能吃,不会是诓他们的吧?   景修玄从他们身边经过,似乎要朝不远处的山林走去。   她与他之间最美好的回忆就是之前在虎圩峡,对于山林,她本就有好感。此时只觉得若是能与自己的男人一起漫步在山脚下,应是别有情趣。   身由心动,未及思考间,人已跟上他的脚步。   赵显跟着抬脚,却被庭生拉住,「殿下好生没眼色,你跟去做什么?」   「殿下不能跟着,若是殿下跟着,舅舅和舅母就不能给锦儿生弟弟。」檀锦有模有样地指责着,小脑袋还晃起来。   「本王…」赵显同时被两人挤兑,好生郁闷。   他哪里有其它的想法,不过是因为上次在成国公府的事情。虽然母妃的说法合情合理,可他就是觉得有些不对。   想要弄清楚哪里不对,他得问问景夫人。在进密室之前和进密室之后发生的事情,以及那密室有没有什么古怪。   没想到,在师兄的眼中,自己是那般不识趣的人。   他耷着眼,师兄说是比自己大两岁,其实掐头去尾,算起来真正也就是一岁左右。许是师兄自小沉稳,不知不觉中,他以为师兄比自己大上许多。   现在,他都有师兄高了,师兄还把他当孩子。   几人的声音自是被走不远的夫妻两人听到,郁云慈会心一笑,自己真是没白疼锦儿。只是小家伙不知道,要想生弟弟,可不是光在一起走路就能生的。   一想到生孩子要做的那件事情,她莫名双颊发烫。   「你脸红做什么?」   前面的男人像是长眼睛般,突然冒出这一句。   「我是羞愧,万一要是我不能生养,岂不是辜负锦儿的一片心。」   他回过头来,深沉的眼神看进她的眼眸,冷冷地道:「满嘴胡言!」   这个女人,说假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生与不生,何必对他心生愧疚?」   哼,把自己这个丈夫置于何地?   她上前挽着他的手,讨好地谄媚一笑,「侯爷说得是,若真是要愧疚,那一定是对侯爷您。」   「我就更不必。」   他说着,眼神缓和下来。对她此时的表现很满意,冷眸轻转,余光瞄到那几个孩子已回到庄子。此时正是午后小憩时分,旷野中没有一个人。   唯有他们夫妇。   面前是茂密的山林,身后是大片的田野。   郁云慈顺着他视线,也发现此事。天时地利人各,真是一个谈恋爱的好时机,好地点。她想着,大胆地把头靠在他的身上。   他心一动,任由她偎着。   进入山林,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山林之中,以松树居多,还有枫树和其它的树种。每个松树之下,都是铺满地的松针,踩在上面,嘎吱作响。   踩出来的路不算窄,加上常有村民来此伐柴,还算开阔。   两人走着,听着山林深处偶尔传来的鸟叫声,还有风吹树叶起的「沙沙」声,慢慢地朝前走去。   猛然,她发现自己肩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蝽象,纤指一弹,把它弹落在地。它趁机放了一股气体,空气中立马飘起那种怪怪的臭味。   她连忙拉着他赶紧连跑几步,避开那难闻的气味。   「你还有害怕的东西,还有不敢吃的东西?」   他淡淡地调侃着,想起这姑娘在虎圩峡时邀请他吃的生野菜。在她的眼里,除了有毒的,应该没有不能吃的。   「我当然有不敢吃的东西,我不敢吃亏。」   她随意地回着,就感觉他愣了一下。   显然,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你这张嘴…」   「我这张嘴怎么了?」   他的眼神胶着那抹粉嫩,忆起那软滑的滋味,声音暗哑,「滋味甚好。」   她得意地一挑眉,踮脚吻上他。   阳光从层迭的树隙间照射下来,点点斑斓的光晕在他的脸上。冷峻的五官,深邃的眼神,无一不撩动着她的心。   有什么情绪在她的心间流淌,她知道那是一种叫做浪漫的东西。   回到庄子上的几个孩子各自进屋,赵显心里有事,没法子像其他两人一样睡个午觉。他不时地探着头,看看他们有没有回来。   「王爷,您歇会吧,奴才替您看着。若是景夫人回来,一准叫醒您。」   小喜子低声地说着,想劝自家主子上床歇一会。   「本王不困。」   赵显哪里睡得着觉,他自己纠结了好几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定去问景夫人,才得知景夫人出京了。打听到他们的去向,磨了匡庭生许多,师兄才同意陪他前来。   那团疑云一直堵在他的心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怀疑什么,越是不知道,他就越不安。   等景氏夫妇二人走进山庄,景修玄打一眼就看到探头探脑的赵显。眼眸一沉,就知道贤王所为何事。   赵显被他冰冷的眼神看着,干笑一声。   「本王有事要问景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81章 纠结   郁云慈一猜,必是那日在国公府的事情无疑。她用眼神询问身边的人,景修玄微颔首,自行进了屋子。   她走到槐树底下,赵显跟着。   「王爷请问吧。」   赵显背着手,一脸的深沉。看得她都有些想笑,古代的孩子真是早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认真起来居然有成人的气势。   「如此,本王就不绕弯子。实则是一直心存疑惑,百思不得其解。那日景夫人与成家表姐等人被困密室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期间在密室中,你们醒来时又看到了什么?」   果然,贤王问的就是这件事情。那天的事情,但凡是多想一点的人就会瞧出不对劲,何况是像贤王这样的皇室子弟。   元贞说是她自己临时起意,这说辞根本就站不脚。若真是临时起意,为何不是劝说,而是直接迷晕她们?   还有元贞不过是国公府的客人,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随意启动密室?另外,凭她一人之力,是如何在旁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把六个人拖进密室的?   不必深想,都是漏洞百出。   范氏却采信元贞的话,将此事定论为误会。   她能理解范氏的作法,却不敢苟同。范氏为了国公府的名声,采用的是最无害的解释。成玉缨同样是出于相同的目的,直接把罪责指向元贞一人。   至于那些疑点,便是有人提出,只怕都不会有人愿意采纳。   「王爷,那天我们正准备告辞,元贞便冒出来,只问了我们一句,为何不与其他人一起去看神印。然后她拂尘一挥,我就晕过去了。醒来时,我记得是玉缨把我摇醒的,没多久你们就进来了,其它的臣妇一概不知。只感觉那元贞仙姑疑点颇多,臣妇后来思量都觉得她心存恶意。」   事情的真相她清清楚楚,却不会告诉贤王。   贤王早就料到,景夫人知道的应该就是这些。可他心中不安,越是扰乱思绪的事情,就一定要弄个明明白白。   或许,真如母妃说的,是自己想多了。   「多谢景夫人相告。」   贤王赞同她最后那句话,元贞恶意是肯定的。他怀疑那元贞是受了七姨的指使才敢如此胆大妄会。会不是会七姨上次陷害卫小姐时没有得手,所以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真是那样,景夫人上次在国公府说的话,倒是明智。   「景夫人…」   「姓郁的,你可得替我出个主意!」   随着一道女声,庄子外面冲进一位女子。红衣乌发,手执鞭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脸的焦急,脸上还有汗渍。   赵显眉头皱得更深,与闻声而来的匡庭生站到一起。   郁云慈只想抚额,程八这阴魂不散的怎么追到庄子上了?   程绮罗看到赵显和匡庭生,匆匆行了一个礼,便拉着她的手,道:「你鬼点子多,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娘要将我许配给方家的那个不男不女的。」   哪个方家不男不女的,这位大姐说话没头没脑,让别人怎么出主意?   「你慢些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贤王听得明白,疑惑问道:「可是广昌侯世子?」   「正是他。」程八呸了一口,「本小姐一想到那娘们儿一样的男人,就怄得要死,怎么还能嫁给他。」   敢情是程方两家要联姻。   郁云慈就算是对朝政再无知,也知道两家的关系不咋样。程家、成家、方家呈三足鼎立之势,雄踞在后宫。   贤王虽然行五,但她敢肯定,成国公府应是同样存了心思。   更何况是程家和方家。   程家要将程八许给方家,莫不是在拉拢方家?只是不解的是,她不信程家人看不出来,方太后和良妃的性子不像是愿给他人做嫁衣的,便是程八嫁进方家又如何?   「你快说啊,我该怎么做?」   程八急得跳脚,那个娘们兮兮的男人,一脸的阴柔,让她多看一眼都觉得难受,何况是要日夜相对,成为夫妻。   「既然是父母之命,我一个外人能有什么好法子?」   郁云慈心道,程八真是看得起她。居然连终身大事都来求她,她能怎么样,还能改变大司马嫁女的决定?   「你一向主意多,你帮我出个主意,如何才能退掉这门亲事?」   这姑娘可真天真,既然司马夫人下决心要把女儿嫁进方家,必是考虑周全,怎么会轻言退亲?广昌侯世子就算是没有大才,应该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若不然她来到古代几个月,为何极少听到有人谈论这位世子?   「程八小姐,你分明是在为难我。」   程八脚一跺,差点跳起来。   「亏我们还是朋友,难不成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跳进火坑?」   她脸一沉,冷冷地道:「那是你父母定下的亲事,他们为人父母的,难道会真的把女儿送进火坑?」   「他们…就只想着大局!」程八忿忿,看了一眼赵显,没再多说。   「你既然知道是大局,那么来找我又有什么用?」   程八脸色顿时垮下去,整个人气势矮了一大截。垂头丧气的模样,还真是有几分可怜的意味。见郁云慈动怒,她仰头看了一下天,天空中正好有大雁飞过。   是啊,她真是病急乱投衣,自己来找姓郁的有什么用?   「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实在不想嫁给姓方的…」   古代女子婚姻不能自主,郁云慈有些同情她,但却不喜她的行为。转念一想,这姑娘怕是连一个能真正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一旦心里有事,宁愿不远百里来找自己。   想到这里,语气软和一些。   「若是不能改变嫁进方家的命运,就好好想想怎样才能不让自己过得憋屈。」   程八眼一亮,很快黯淡下去。   「怎么改变?那不男不女的听说都有好几个通房了…若不是正室未进门,只怕庶子都生了几个。」   郁云慈心生怜悯,同时庆幸自己的好运。   无论在娘家多么风光的女子,一旦嫁入夫家,就得收敛自己所有的棱角,屈服于三从四德,被后宅的琐事慢慢磨平,光滑。   最后磨成如所有的后宅夫人一样,圆滑世故,幽怨狠辣。   那样的程八,还不如眼前这样胸大无脑的看着舒服。   她的视线落到对方手中的鞭子上,道:「你担心什么,你进门就是世子夫人,看不顺眼的人直接弄走。你不是一向自诩洒脱,为何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那什么世子若是以后拈花惹草,你挥鞭而向便是。若是他不从,打到他从为止。天下哪有那么多的硬骨头,保管不出几年,被你治得服服贴贴。以后你在侯府内院横着走,岂不是比现在快活。」   话音一落,程八眼睛亮得发光。   「我就说来寻你,准有法子。你说得没错,我是谁?我可是司马府的小姐,那方实光要真是惹了我,我打得他哭爹喊娘。他要真是天天招惹什么花草,我就往死里打。还真不信,治不了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跃跃欲试。手中的鞭子不停挥舞着,似乎当下就想打那世子一顿。   赵显听得心里怕怕,景夫人看着温柔可亲,怎么会有如此烈的性情。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以景夫人的性子,就算是对上七姨,也不会吃亏。   匡庭生双眼带着崇拜,很是羡慕地看着侃侃而谈,从容不迫的女子。他就知道,无论什么事情在师母看来都是轻松就能解决的。他们局中人,往往困于自己心里的障碍,根本没法跳出局限换另一种眼光看问题。   若是将来有一天…   他也可以按师母的法子…   程八受了教,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连水都没喝上一口。看着那枣红骏马后蹄扬起的灰尘,郁云慈仰头望天,无奈地叹息。   眼见天色不早,贤王也跟着告辞,随行的还有匡庭生。   侍卫们前后护着,将马车圈在中间。师兄弟二人坐在马车内,赵显不停地用眼神去瞄闭目假寐的师兄。   师兄长得真好看。   怪不得有人议论说师兄以后必是大赵第一美男。   匡庭生哪能感觉不到他的眼神,心里有些恼怒,还有些心虚,唯有继续装睡才能避免面面相对的尴尬。   马车从小道驶走,走了一段乡野大道,再拐进一个不深的狭道。道路两边是土坡,并不高,上面全是杂草,还有几座坟茔。   这条路他们走过几回,连地形也探过。山坡不高,几乎不能藏人。但是山坡上的草似乎茂盛了一些,最前面的侍卫用手势制止,马车跟着停了下来。   车内的匡庭生猛地睁开眼,手按住腰间的长剑。   赵显亦是如此,脸色严肃着,唇紧抿。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外面鸦雀无声,侍卫们严阵以待,无一发出声响。   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   紧接着,山坡上的绿草开始动起来,无数道绿色的身影窜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保护殿下!」   侍卫首领喊着,其他人立马呈护佑之势,把马车护在中间。   没有人问话,没有人报上姓名。   仅从对方的布置和身手,就能看出这是一场蓄谋的刺杀。来的都是死士,不可能问出什么。若是有,那也是假的。   很快,绿衣人就发起了进攻。   赵显带的侍卫一共是十二人,比起对方几十人来说,确实势单力薄。   「师兄,我们冲出去吧。」   「不行,你呆在里面,我出去。」   匡庭生说着,人就出了马车。一见人数众多的绿衣人,他心道不好。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在高空中炸开求救的信号。   赵显跟在他下车后,也跟着跳下来。   此时天近黄昏,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那些绿衣人看到信号,再看到马车外面的师兄弟,眼神交流了一下,像是决定好什么战略,全部朝他们这边攻来。   「护着殿下走!」   匡庭生眼一眯,瞅见侍卫们的马,一把拉起赵显。另几个侍卫见状,杀出一条血路,两人趁机翻身上马。   一挥鞭子,白马绝尘而去。   一柄长剑破空飞来,听到风声,匡庭生侧了一下身子,剑从他的身侧飞过。剑很锋利,削破了他的衣服,擦皮肉而过,很快就涌出血来。   他一声不吭,忍痛前行。   接着,又一柄剑飞过来,扎在马的腿上,马腿一软,两人跌落下来,滚进路边刚收割过的稻田中。   绿衣人已经赶上,还有紧追其后的侍卫们。   侍卫们人少,已有几人重伤倒地。   赵显先爬起来,扶起匡庭生。看着围上来的绿衣人,再次对视。眼神中流动着坚毅与决绝,那种眼神只有他们能明白。   两人动作很快,各自抽出手中的剑。   他们的剑术都是景修玄亲传,论高下,自是匡庭生更精进。不过庭生身上有伤,提剑之时,感觉伤口撕扯般的痛。   他面上不显,冷目而对。   先动的是绿衣人,很快就混战成一团。约不到半个时辰后,庭生和赵显已经筋疲力尽,侍卫们死伤过半,而绿衣人也死了好几个。   赵显看着拦在身前的四个侍卫,他们的身上都伤口无数。再看向身侧的少年,少年脸色严峻,绝世的容颜因为厮杀而有些狼狈。   但他却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师兄更好看的人。   天色已渐暗,只能看得见天际那一抹灰蓝。汗水从他的额间流下,眼睛沾着咸汗,有些蛰咬般的难受。   绿衣人步步紧逼,旷野中空无一声。   若是他与师兄今日亡命于此…   「师父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匡庭生像是知道他的想法,身体微侧,把他护在自己的后面。他眼有泪意,低眸一看,这才看到师兄身上的伤。   那伤口被不停地扯开,血已染透里面白色的中衣。   这些人,居然伤了师兄!   一股怒气从脚底窜起,人如利箭般冲出去,杀向那些绿衣人。匡庭生和侍卫们立马反应过来,跟着冲了过去。   不到半刻钟,他们被再次逼成到角落,这一次没有侍卫们,只有他们师兄弟二人。背靠着背相互护着。   两人的身上全部挂彩,好在衣服颜色都深,血迹渗出来,看着就像一块块的湿渍。不知是他们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绿衣人伤亡过半,却依旧还有二十人之多。   若是再没有人相救,只怕是死路一条。匡庭生能感觉到心里的平静,唯有一种淡淡的遗憾。遗憾自己未能像师母说的那样,凭女子之身,光耀匡家。   突然,静寂中传来「哒哒」声。   那是…马蹄的声音。   他心下一喜,来的不止一人,应是师父他们无疑。   显然,绿衣人也听到了,他们又跟着攻上前来。两人边战边退,待赵显身上再中一剑时,景修玄带着人赶到了。   绿衣人们见势不妙,且战且退。   景修玄制止手下,赶紧先查看赵显和庭生的伤势。因为避嫌,只问了庭生。庭生按着伤得最深的那处,忍着痛说无事。   留着人清理,再把两人带回庄子。   自打景修玄什么都没说,带着侍卫们匆忙出门,郁云慈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眼见着天越来越黑,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庄子外面,采青在等着。   「夫人,回来了。」   听到马蹄,采青赶紧进来禀报。   不大会儿,人就进了庄子。   看到伤势不轻的庭生和赵显,她惊呼出声:「侯爷,他们这是…」   景修玄示意她什么都别问,赶紧安置人。   好在两人身上划伤多,并没有伤到要害。   她心疼地看着缠了好几处的庭生,关切地问道:「疼吗?」   「不算疼,看着吓人,其实没有多重的伤。」   庭生挤出一个笑,想到赵显的侍卫,无一人生还,不禁情绪有些低落。「殿下怎么样?」   「他伤得没你重,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郁云慈答着,有些心有余悸。她是太平年月中长大的人,也曾在书中读到过皇权暗斗,无一包含陷害暗杀之类的。   可真切地发生在自己眼前,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安顿好庭生后,她走出屋子   景修玄站在院子当中,黑色的锦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慢慢从暗影中走出来,脸上的从未有过的肃杀。   「侯爷,是什么人做的?」   她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京中的暗斗所致。   程方两家刚宣布要联姻,贤王就遭到暗算。不是程家人做的,就是方家那些人指使的。可是他们做得如此明显,图的是什么?   贤王行五,不占长不占嫡,真要是有皇位要继承,除非前面的四个哥哥都死光了。要不然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他们暗害贤王的目的是什么?   她这般想着,直接问出了口。   「陛下有意给宁王和成家长孙女赐婚。」   所以呢?   事情是宁王做的,目的就是想除掉贤王,让成家全力支持他自己。真是她想的这样吗?宁王她是接触过的,不像是如此鲁莽的人。   若不然,也不会天天装作花花公子的模样哄骗世人。   假使真是他那一派做的,必是方家人私下的决定。   如果是程家做的,也有些说不通。程皇后是嫡皇后,太子是嫡长子,又被立为太子。他们只要保证自己不行差踏错,惹得陛下厌弃就能安稳继承皇位。不可能自找死路,杀一个并无什么威胁的皇子。   她凝着眉,除了这两派人马,其他的人根本不可能对贤王下手。   「是程家的人还是方家的人?」   他深深地看着她,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以前,过得好吗?」   她一愣,接着摇头,「不算太好,我父母不在一起,我跟祖母长大的。」   「如此,也好。」   没等她问为什么,他转了话题,「庭生伤得怎么样?」   「上过药,精神还不错,伤口看着多,都不在要害之上。他们是你的徒弟,你应当对他们有信心。」   他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怎么没加件衣服?」   她笑道:「我贪凉。」   夫妻二人相携入自己的屋子,临睡之际,她还在纠结自己的想法。   「侯爷,您说是谁做的?我猜方家的可能性大一些。」   「为何这么说?」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冷冷清清,比平日要低沉一些。   她偎进他的怀中,轻语道:「你想啊,宁王要娶玉缨,那就是成国公府的孙女婿。但孙女婿比起亲外孙来讲,到底隔一层。如果没有贤王,那成家必会举力支持宁王。」   一只大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这般浅显,宁王没那么蠢。」   「宁王不蠢,但方家人蠢。」   「方家人也不蠢,真蠢的人活不到现在。好了,少胡思乱想,睡吧。」   他又轻拍一下她的脸,她拿开他的手,「不是方家人,难不成是程家人。没道理啊,最不急的就是他们,他们怎么会…」   话没说话,就听到他低哑着声道:「夫人不困吗?若不然…」   「不…侯爷,我困得很。好了,我睡着了。」   她说着,闭目转过身子。   他失笑,半晌听到她的呼吸均匀起来,应是真正入睡。   她怀疑得没错,不光她会这么怀疑,便是陛下,也会往这方面想。   为帝者,一旦起疑心,不管事实真相与否,都会在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倘若将来再发生什么事情,怀疑就会变成笃定。   她没有提到另一家,那便是成家。此事一出,他几乎能肯定,陛下一定会震怒,那赐婚应会不了了之。   兵行险招,自古有之。   他眼眸一冷,透过纱帐看向横梁。   成家?   还有…   安妃。 第82章 说情   皇宫内,大殿中灯火通明。正康帝收到京外加急密奏,送信之人是景修玄暗派的。一阅之下,龙颜震怒。   张东海就站在后面,堪堪看到贤王遇刺几字,心内惊惧。   殿内的地砖光可鉴人,倒映着通明的灯柱,就连灯柱上盘龙都清晰可见。流光如水,似有几条金龙在其中游弋。   时而聚拢,时而散去。   就要开始了吗?   历来皇权之下尸骨成堆,宝座之下兄弟相残。亘古不变的夺位之战,向来都是你死我亡,兄弟反目。   陛下是先帝唯一的皇子,自是没有经历过这些残酷的争斗。但一直以来,身为陛下的心腹,他知道陛下担心的就是皇子间的暗斗。   是以,太子是一早就立下的。方太后和良妃的心思,陛下心知肚明,他以为争斗应是从太子与宁王之间开始。   为何是贤王?   张东海低首顺眉,静立不动。   正康帝那捏着折子的手关节泛白,脸沉得吓人。约是过了半刻钟,那折子才从他的手中掷出,摔在地砖上。   「好大的胆子!」   张东海的身体躬得更低,外面的宫人太监跪了一地。这些人跪都跪习惯了,但凡是殿内有一丝异动,他们就下意识地跪着。   果然,不大一会儿,陛下怒气冲冲地从殿内出来。   明黄的龙袍从他们面前移过,上面的龙张牙舞爪。待那龙尾消失,众人都暗松一口气。照旧是不敢起身,得跪够半个时辰才能起来。   正康帝径直去到皇后的长阳宫,黑着脸进殿,只把程皇后看得心里打鼓。   眼神儿瞄着陛下身后的张东海,只见张东海低着头,不与人对视。她心一沉,立马猜出此次陛下必是愤怒非常。   「陛下,您来得恰是时候,河西进了一批贡果,臣妾瞧着不错。」   程皇后满脸的笑,张罗着宫人把果子摆上来。紫玛瑙般的葡萄,盛在琉璃盘中,个个莹亮可人。还有剥过皮的石榴,堆砌在盘中,似一颗颗通透的红宝石。   正康帝面色不虞,程皇后像是无所觉,纤纤玉手剥出一颗葡萄,用银叉仔细挑净里面的小核,递到他的嘴边。   他嘴一张,慢慢品尝。   程皇后满脸欢喜,「臣妾就知道陛下爱吃,特意让人备着。今年河西风调雨顺,物产丰收,进贡的果子比往年品相都要好。」   正康帝脸色缓和一些,为帝者就爱听自己的王朝国泰民安,百姓安居。   他又吃了一颗皇后递过来的葡萄,觉得确实如皇后所说,今年的果子比往年更大更甜,汁水更多。   「巩福宁治理有方,朕会重重有赏。」   「都是陛下慧眼识珠。」   程皇后淡淡地说着,并不发表任何的意见。巩福宁与程家有些渊源,其人在京中时并不显,且十分好吃,人称刁嘴巩。   想到那个一谈到吃就两眼放光的臣子,正康帝脸上泛起一抹笑意。为了吃,巩福宁闹过不少的笑话。   笑容很快僵在脸上,他垂眸盯着那两盘果子。   「既然今年丰产,那便往各家送一些。」   这个各家,指的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程皇后含笑应下,手里又剥好一颗葡萄,随意地递过来。葱白的玉指,艳红的蔻丹,衬得那颗果肉分外的诱人。   正康帝眸一垂,人已起身。   「朕还有些事,改日再来陪皇后。」   「臣妾恭送陛下。」   眼见着明黄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皇后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淡去。自嘲一笑,自己吃掉刚剥的那颗葡萄,再用帕子细细地擦拭着手指。   「娘娘,您为何不把陛下留下来?」   她身后的老嬷嬷问道,颇有些遗憾。陛下除了初一十五,其它的日子是不会来长阳宫的。今日不知吹的什么风,陛下居然破例前来。   皇后娘娘为什么不趁机留下陛下,增进夫妻感情?   「留他何用,心不在本宫这里,便是留下人,怕没讨着好,还落了怨。」皇后把手浸在宫女端过来的金盘中,净了手,再擦干。   老嬷嬷脸色复杂,叹口气,「娘娘就是太好性了些。」   「不好性还能怎样?本宫是皇后,那些个争风吃醋的事做不来。你当陛下今日是来看本宫吗?」   老嬷嬷喃喃,「陛下敬重娘娘,谁人不知…」   程皇后唇角一撇,看向老嬷嬷,露出一个笑意,「本宫不知,本宫只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娘娘…」   老嬷嬷有些心疼,她是皇后的奶嬷嬷,与皇后情分不一般。所以她在皇后面前,是最能说得上话的。同样皇后在她面前,亦是说话不避讳。   「他呀,敬重的是父亲的身份,而不是本宫。若不是皇后的身份,他哪会用正眼瞧本宫一下。」程皇后说着,昂起头,朝桌上一点,「撤了吧,你们分一分。」   老嬷嬷便朝不远处的宫人示意,宫人们上前,有条不紊地撤着盘子,清理桌台,然后全部退出去,齐齐站在殿外待命。   「娘娘,这月陛下宿在朝月宫的日子比往月都要多,您不得不防。还有宁王那边,一旦与成国公府结亲,势必更是难缠。」   她一边说着,一边替程皇后掀开内室的珠帘。   程皇后慢慢坐在明黄的锦榻上,微微一笑,「这亲怕是结不成了,露华宫的那位本就不乐意,如此倒是合心意。不光她合意,便是朝月宫的那个,也是正中下怀。」   老嬷嬷听得心惊,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贤王遇刺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但程皇后是知道的。甚至比陛下知道的还要早一刻钟。   身为程皇后的心腹,老嬷嬷自是知道。   「那事…陛下会不会疑心到您的头上?」   程皇后笑意更深,隐带着讥意。   「疑心?身为帝王,哪个不疑心?他越疑心越好,嬷嬷且等着看,今夜,他必是独宿在御书房。」   她要的就是帝王的疑心,只要那两家暗斗不断,自己的后位才越稳固。为了引起两家的矛盾,她授意母亲把八妹嫁进方家,就是要搅一搅浑水。   然后,她什么都不用做。   不做不错,她要的是稳。   那厢正康帝果然不出她所料,走到朝月宫的宫门口,还是折回到御书房,独自一人睡在龙榻上,并未召寝任何一个妃嫔。   天未亮时,京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赶在城门初开时进城。若是细心之人必会发现,护送的人个个身手不凡,神色严肃。   马车停在贤王府外,贤王府的管家亲自开门,随侍在马车旁。两个侍卫扶着赵显下来,赵显包裹在深色的斗篷中,身边跟着的是景修玄。   一行人入府,府门马上关合。   安置好贤王,景修玄回府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巳时一过,贤王府迎来两位神秘的客人,正是微服出宫的正康帝与安妃娘娘。安妃娘娘眼眶微红,满目悲痛。   自打正康帝告诉她贤王遇刺一事,她就一直极力忍着泪水,咬着唇,红着眼眶,一个字都没有问。   这般隐忍坚强的模样,把帝王的心看得揪起来。   直到看到脸色苍白躺在榻上的儿子,她的泪水才像成串的珍珠一样流下来,悲恸无言,再也没法止住。   「显儿,你受苦了…可担心死母妃了…」   一语未完,已泣不成声,哽咽不能成语。   「母妃,儿臣没有大碍,都是些小伤。只可惜,那些侍卫们为了护住儿臣,全部遇难…儿臣一定会厚葬他们,抚恤他们的家眷。」   提到那死去的侍卫们,赵显的声音有些低落。   他毕竟年幼,那些侍卫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突然有一天,全部死光了,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是该重赏…」安妃泪眼模糊着,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眼里涌起心疼、关心、和爱怜。   「爱妃不用担心,太医已经看过,伤不在要害,将养一段时间就能好。」正康帝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安慰道。   「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安妃说着,从榻边起身,跪在正康帝的面前,「为人母者,在自己骨肉出事时不能在身边相护已是遗憾至极。现在显儿有伤在身,臣妾实在是做不到不管不顾。求陛下垂怜,准臣妾留下来,待显儿伤势痊愈,臣妾再回宫。陛下…臣妾求您恩准!」   语毕,她伏地磕头。   正康帝忙托起她,「爱妃快起,朕应下便是。」   安妃这才破涕为笑,顺从地起身。   呆了半个时辰,正康帝便起身回宫。   安妃留下来,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显儿,你怎么会冒然出宫的?」   赵显闻言,瞳孔有瞬间的失神,很快缓过来,答道:「母妃,儿臣是与匡少爷一起离京的。恰是因为有些武学上的事情想请教景侯爷,不想得知景侯爷与景夫人去到京外的庄子上。于是,儿臣与匡少爷结伴同行,趁此机会去散个心。哪成想,回程的路上会中埋伏…」   「那些该死的人,母妃一定会替你查个清楚的。」   安妃心绪起伏,一脸的后怕。   「显儿,你答应母妃,以后千万不要再轻易离京,可好?」   面对她的请求,身为人子,赵显除了点头,再不能说些什么。得到他的保证,安妃似是很欣慰,用帕子按着眼角。   「母妃听说,你最近和景夫人走得近?」   「咳…母妃,儿臣是因为她长得像您,所以心生亲近。再者景夫人为人洒脱,谈吐不俗,不仅儿臣,便是师兄对他亦是称赞有加。」   安妃有些意外,能得显儿的夸奖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那个孩子,她见过,看起来是个稳重的,倒是与以前的传言大不相同。   「能得你们的称赞,她必是过人之处。算起来,她是你的表姐,景侯爷是你的表姐夫,你与他们走得近些,也是正理。」   此时,下人端药进来。她顺手接过,亲自替自己的儿子喂药。   赵显有些不习惯,「母妃,儿臣自己来。」   「你手上有伤,让母妃来吧。自打你搬出宫后,咱们母子许久没有好好相处过。你许是不知道,你初搬离宫时,母妃夜夜都要去你以前的屋子,一坐就是深夜…」   「母妃…」   「好了,你歇着吧。」安妃喂完药,把药碗递给下人。   自己则依旧坐着,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被子。   赵显确实有些困,昨夜里睡得不安稳,再加上一早进京。母妃的话,让他想起一些模糊记忆,他依言闭上眼睛,感觉着母妃轻柔的力道,一下一下地隔着被子拍在他的身上。   安妃的眼神慢慢复杂起来,似乎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很快,她晃了一下头。   那些不堪的记忆,何必再去记起。   她手下的动作不停,思绪已飘散到很久。   隔日,郁云慈被秘密请进贤王府。   在贤王他们离开的当天,她和庭生一起进京。刺杀的事情瞒得滴水不漏,除了他们和行凶之人,怕是京中无人知道。   一路上,她还在想着,贤王为什么要见自己。   直到看到安妃,她才知道,想见自己的另有其人。   安妃的装扮与在宫里完全不一样,素雅许多。眼底有些青影,怕是这两日没怎么休息好。看到她进来,安妃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恍神。   「景夫人快快请坐。」   郁云慈谢过恩,侧身坐在春凳上。   今日她穿的也是素雅的颜色,没人探病会打扮得花枝招展,衣服的颜色与安妃穿得有些像。两人看着,宛若一对双生姐妹。   她微垂着眸,感受着安妃探寻的目光。   心里纳闷着,猜测着安妃想见自己的原因。贤王遇刺,安妃亲自照顾,莫不是怨侯爷护主不利,借她来敲打一番。   思及此,身子坐得越发的端正。   安妃的眼神从她的眉眼一直看到脚下的鞋子上的珍珠,心道长得确实像自己。似乎在她身上,找不到别人的痕迹。   没有陛下的,也没有那个男人的。   眼前女子镇定从容的模样,倒是与幼年时不太相同。记得彼时,这孩子最是胆小,耳根子也软。甚至太过心慈,分不清好人坏人。   「景夫人莫要拘束,本宫早就听贤王提起过,说你见识不凡,一直想私下与你说说话。你母亲与本宫是姐妹,你得唤本宫一声六姨。」   六姨这样的称呼,郁云慈是不敢喊的。也不会去喊,一喊六姨,就会想到那什么七姨,一个想要自己命的人,再唤姨真是讽刺。   「娘娘厚爱,臣妇愧不敢当。」   安妃笑得温婉,示意宫人上前。   宫人的手中,托着一个锦盒。   「前两次你进宫,人多嘴杂,本宫就没有备礼。此次算是我们姨甥二人真正的第一次单独见面。本宫特备了一份见面礼,还请你收下。」   郁云慈站起来,行礼接过锦盒。锦盒入手有些沉,她轻轻掀开盒子,里面朱色的锦缎中,是一柄通体莹润的玉如意。   「娘娘,这…」   这见面礼太贵重了些。   「给你就拿着,本宫与你母亲是亲姐妹。若不是前几年方氏从中作梗,这玉如意在你出嫁时,就应该在你的手上。」   安妃说完,似感慨地叹息一声。   「臣妇恭敬不如从命。」   别的话,郁云慈不知从何说起。出嫁的人不是她,想必那时候的成国公府还有安妃,对原主都是极失望的。   所以,没有人给原主做脸面。   如此一来,方氏他们更是肆无忌惮。   骨子里,安妃与范氏一样,对她或许有些亲情。但所有的亲情,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要是她没有利用价值,不管是安妃还是范氏,恐怕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安妃又问了她一些生活细节,待听到她与侯爷夫妻关系尚可时,对方明显很满意。她想,自己唯一有利用价值的,就是侯夫人的身份。   就是因为这个身份,造成了原主悲剧的一生,也成了自己穿越的契机。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话题就绕到成国公府的上面。   「本宫记得未出阁时,国公府的墨荷是京中盛开最早的,每回开放,总要办场花会邀上三两好友,一起赏花。」   安妃的神色带着怀念,眼神柔和。   郁云慈却听出对方的弦外之声,应还是为那日在国公府发生的事情。安妃是来探自己的话的,或者是来替国公府说好话的。   她所料不差,不大一会儿,就听安妃道::「前两日,成国公夫人进宫说起今年花会一事,颇有些遗憾。说是花会上出了一些波折,害得景夫人受惊。在此,本宫少不得要说上两句,也是冰兰自小养在观中,不懂世间的礼法。那元贞仙姑也是个不通俗事的,所以才闹出那场误会。」   原来安妃见自己,是说情的。   郁云慈想着,那件事情是不是误会,她清清楚楚。成冰兰在密室中藏着沈绍陵,其用心险恶昭然若揭。   她抬起头,直视着安妃的眼睛。   「娘娘,臣妇自小生活不易,所以养成胆小的性子。那天的事情,吓得臣妇一连做了几夜的噩梦…」   低弱的声音带着颤抖,脸色倾刻间变得煞白,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说到最后,声音越发的低。   「本宫知道你受惊了,但好在有惊无险。待缓些日子,你再登门向成国公夫人道个歉。你那日言辞激烈,伤了你外祖母的心。便是再害怕,也不能在长辈面前撂脸色。成国公夫人疼爱晚辈,未曾责怪过你,但你身为晚辈,先低头认错总是对的。」   她心下冷笑,觉得这些人真是可笑至极。一个受惊,就能掠过所有的事实。不管范氏和安妃知不知道成冰兰做过什么,但是她想,她们一定知道成冰兰的为人。   「娘娘,恕臣妇办不到。」   这句话说完,安妃变了一个脸色。温婉的眼神闪过利色,深深地看着她,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她不躲不惧,再说了一遍,接着道:「娘娘,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若是说破了,反倒不美。那天的事情是不是误会,臣妇想成国公夫人再清楚不过。臣妇虽然命贱,但没有命贱到伸着脖子任人宰割的份上!」   「你…放肆!」   安妃一拍桌子站起来,柳眉倒竖。   郁云慈不再争辩,顺从地跪下,沉默以对。   「当真是少教!居然敢顶撞长辈!」   「臣妇确实少教,满京皆知,臣妇是没娘教的孩子。臣妇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娘娘何必与臣妇一般见识。」   「你…」安妃的头阵阵发晕,她一生之中,便是再气愤的时候,都没有此刻这般。这孩子,性子怎么如此顽固。   到底是像谁?   一个你字,连说了几次,就是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成嬷嬷已扶着她,连声请求,「娘娘,您千万不能动怒,得仔细身子…」   安妃重新坐下,头不抬,手挥了两下,根本不想再看到那张倔强的脸,「你回去吧…」   「娘娘保重身体,臣妇告退。」   郁云慈起身行礼,朝屋外退去。   安妃气到心悸,成嬷嬷已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的手上。   前面将要出屋的郁云慈此时回过头来,道:「娘娘,臣妇斗胆再说一句,长辈不慈,后辈何谈尊敬?成七小姐对臣妇成见颇深,她对臣妇的憎恶毫不掩饰。所以臣妇有理由相信,那天的事情绝不是误会。」   安妃心一惊,放下杯子,忙问:「她对你说过什么?」   「她曾对臣妇说过,她讨厌臣妇的母亲。只因臣妇肖似生母,令她生厌。不管娘娘信不信,臣妇比谁都渴望与亲人相亲相爱。但是很显然,上苍从未给过臣妇机会。」   无论是原来的那个自己,还是现在的身份,都没有亲情的呵护。   她说完,再行一个礼,退出屋子。   安妃像失魂般,一直想着她临走前说的那句话。许久以后,木然地端起杯子,轻抿几口,心绪慢慢平静。   门外空荡荡的,那道身影已经不见。   她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怅然若失。 第83章 庶出   夜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贤王府的大门。婆子从马车扶下来一位裹着深色斗篷的妇人,妇人进了王府,这才卸下严实的兜帽。   正是范氏。   范氏脸上算不上好,光影中忽暗忽明的,阴郁中带着急切。   安妃一直在等她,神色凝重。   「娘娘。」   「母亲,坐吧。」   范氏依言坐下,小声地问道:「殿下伤势如何,有没有什么大碍?」   「他没什么大碍,倒是冰兰,越来越不象话。」   「冰兰又怎么了?」范氏现在提起幼女来就心惊肉跳,那天花会发生的事情,她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知道全是冰兰在捣鬼。   她暗恨自己再一次大意,怎么又没有看穿元贞的真面目。   这一次,自然不同于多年前。那元贞名义上是被送回玉清观,实则是暗地底已偷偷解决。她不允许有人借此事要挟国公府,更不允许有人在背后败坏国公府的名声。   「娘还问我冰兰做过什么,娘不是最清楚吗?」   安妃神色不虞,眼里全是凌厉。   范氏脸色略显灰败,低声中带着乞求,「娘娘,她是您的亲妹妹?纵使有些小性子,也都是在埋怨臣妇把她送到道观一事。您多担待些,臣妇一定对她严加看管。」   「娘,不是看不看管的事情,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您可知道她与景夫人说过什么,她说…是要报复大姐,所以才看景夫人不顺眼。」   范氏大惊失色,「这孽障…怎么能说…」   「娘,她是委屈,可是也不能拉着整个国公府吧。若是她再管不住,万一说漏,您说怎么办?」   「不…不会的…」范氏说着,不知是说服安妃,还是在说服自己。其实她们都知道,以成冰兰的性子,真有可能不管不顾地说出一切。   安妃的眼里带着杀意,看得范氏心阵阵发凉。   「娘娘放心,臣妇一定好好教导她,她必不会乱说的。」   「如此甚好。」安妃重重地叹一口气,「娘,不是女儿狠心,而是女儿这些年来,日日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让整个国公府跟着一起万劫不复。」   范氏哪能不明白她的难处,闻言心疼不已。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当娘的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娘娘为难,冰兰那里怨念难消,她要顾此,就得失彼。   「娘娘的难处,臣妇明白。您放心,臣妇一定好好叮嘱冰兰。她虽性子犯了左,但还是能听得进话的。」   「那样最好。」   安妃抚着头,用手撑着,一脸的疲惫。   范氏的心又偏向她这一头,道:「娘娘,王府里有下人,您何必如此辛苦?您出宫在外,那宫里还不知是何光景?陛下那边…」   她是在提醒安妃,照顾儿子重要,但更重要的笼络帝心。   安妃何偿不知陛下再宠爱自己,也不是自己一人的男人。那后宫之中,女子众多,皆都期盼着陛下的垂怜。   「本宫省得,呆两日就会回宫。冰兰那里,您盯紧些,莫让她再捅篓子。您不妨告诉她,若是她敢再乱说一个字,本宫就让她一辈子呆在道观!」   「是,臣妇明白。」   范氏离开时,脸色有些凄楚。出王府大门时,脚步有些踉跄,差点摔一跤。还是身边的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她。   一回到国公府,直奔成冰兰的屋子。   那次花会过后,成冰兰已从原来的院子搬走,搬到府中的另一座院子。这座院子,对她而言,才是最熟悉的。   此时她将洗沐过,披头散发地靠坐着,寝衣的衣襟大开,露出里面一抹艳红。   「啪!」   范氏一进门,不发一言,看到她的模样,气不打一处出。毫不思索地挥手,迎头就是一把掌。   成冰兰被打得歪在榻上,捂着脸,「娘…」   「别叫我,我不是你娘!」   「我就知道,你们都嫌我是多余的!」成冰兰吼着,呜呜地哭起来。   哭得范氏心痛如绞,一掌扬在空中,半天都拍不下去。她的心里涌起无力感,悔恨、愧疚齐齐冒上心头。   这都是在造什么孽!   成冰兰的眼里闪过快意,这世间受苦的不能只她一人。每回看到别人痛苦,她就莫名开心,心花怒放。   那样的兴奋令人心颤,欲罢不能。   她哭得越发的大声,眼神偷瞄着范氏。范氏的脸先是胀得通红,接着转为铁青。眼角的细纹纤毫毕现,还有两鬓几根银丝。   母亲老了…   这个念头才划过心头,成冰兰方才的兴奋骤然不见。可是恨意仍在,除了恨,还有悲凉。凉彻入骨,无法消散。   「娘…女儿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一想到在玉贞观的事情,我就变得不再是我,娘…我好害怕,害怕你们再把我送走…」   成冰兰的哭声夹着颤抖,有了几分真实。   范氏长长地叹一口气,轻挨着女儿,手抚上成冰兰的头发,「是娘对不起你…冰兰,你听娘的话,忘记过去吧。娘会替你寻个好人家,将来你成亲生子,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娘…」成冰兰扑进自己母亲的怀中,刚才涌起的那点良知再次被恨意淹没。   嫁人?   娘说得轻巧,她现在二十有五,除了嫁给别人当填房继室,再没有其它的选择。便是如卫翰林那样年纪轻些的鳏夫都嫌弃她,哪里还能嫁更好的。   范氏不知她所想,暗下决心要帮女儿挑个如意的人家。   做母亲的心意是好,却抵不过世事变幻。   隔日,陛下的赐婚圣旨就到了。赐婚的对象是成冰兰,男方是户部的宋侍郎。宋侍郎的发妻去世刚过三年,家中儿女皆已嫁娶。   成冰兰接到圣旨后大笑三声,笑得范氏头皮发麻。   「冰兰,你对这亲事很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成冰兰笑不达眼底,眼神藏刀。   成国公虎目一沉,怒斥道:「女子应该含蓄,便是满意也没有如此得意张狂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国公府的姑娘嫁不出去,便是这么一门差强人意的亲事,都满意到忘形。」   成冰兰低下头去,嘴角泛起一个冷笑。   父亲居然认为自己在得意忘形?他难道不知自己才二十五岁,配的可是一个近五十岁的老头?   范氏捅了成国公一下,「莫要再说。」   转身对成冰兰道:「既然圣上定下的亲事,倒是省了娘操心。宋侍郎年纪虽然大些,但为人正派,后院清静,身份地位也不算辱没你。你安心待嫁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娘早就攒着你的嫁妆,若是有什么还在添置的,尽管与娘开口。」   这是想补偿自己?   成冰兰想着,心头的恨意大盛。   一点身外之物,就能补偿自己过去十年受过的苦,和接下来要面对一个花甲老者的难堪痛苦吗?   想得可真是美!   那些害她受苦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成国公府被赐婚的消息很快传出去,锦安侯府那边也得到消息。郁云慈有些意外,同时有些了然。   成冰兰这样的性子,再留在国公府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倒不如早些嫁出去。嫁人不比在家,偌大的一个府邸,要忙的事情太多,兴许忙着忙着,她就没时间再出妖蛾子。   因是圣上赐婚,加上成冰兰的年纪不小,婚期定得很急。   成亲那日,郁云慈没有去添妆送嫁,而是托病借口怕冲喜气,仅派下人送了东西过去。范氏虽有不满,见她贺礼丰厚,终是没说什么。   婚事进行得很顺利,也没听成冰兰闹过事。她嫁人后,鲜少再听到她的消息。听说宋侍郎是个狠角色,应是能压住她吧。   郁云慈如是想着,抬头看着院子里纷飞的落叶。   在这段时间里,陛下还赐了另一门亲事,便是宁王与信国公府的婚事。信国公府的那位准宁王妃,传言中是一个容貌普通的女子,但才情不俗。   宁王对亲事有些不满,居然当众嘲笑自己未婚妻的长相。说她不要和其他的女子比,就是比他自己,都有些不够看。   那位信国公府的小姐并不生气,倒是说了一番话。   大意是再好的容颜也会消失,只有学识才是相伴终生的。暗讽宁王不学无术,光凭一张脸成天招花惹草。   因为此事,陛下狠狠训斥了宁王,并对她盛赞有加。   一时之间,这位信国公府小姐名声大震。   还有程八,与广昌侯府世子的亲事已定。那广昌侯的世子不过是与人一起喝茶时叫了个唱曲的姑娘,便被程八从茶楼提下来,当街追着打。   堂堂的侯府世子像丧家之犬一样抱头乱窜,成了京中的笑谈。   程八行事这般剽悍,当天就被大司马给禁足。   奇怪的是广昌侯府的老夫人登了司马府的门,大闹一通后,婚事依旧没有取消。   这些事情,郁云慈都当作趣事来听。程八一定很是郁闷,这么卖力折腾都没能退掉亲事,可见程方两家结亲的决心。   她现在满心眼里都是自己的男人,还有打理着他们的家。以及顾着锦儿的学业,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今年各庄子的收成都不错,庄头们送来的土特产把库房堆得满满的。看着那些山货还有野物,她很是欢喜。   分出一部分,按往年的惯例送给来往的人家。国公府和将军府那里也没有落下,因是礼节问题,她倒不心疼这点东西。   秋意渐凉,身上的衣裳已从轻薄的夏装,换成较厚的秋装。   柳神医开的药每天服用着,前次来月信时感觉血块没那么多,颜色似乎转红了些。今日又到了神医来请脉的日子。   「夫人身体大好,属下重新开一张方子,以后按新方子煎药。」   听他自称属下,她想着,或许柳神医现在已是侯爷的下属。   「多谢神医。」   柳宾哪敢受她的谢礼,忙道:「夫人折煞属下,您身子金贵,便是拼了属下的老命,也一定要治好您。」   郁云慈心生惭愧,自己不过是个侯府夫人,哪里就能说得上金贵。   柳宾开了药方子,起身告辞。   她命采青送人出去,再把方子交给传画。神医既然说能医好她,想必是不会有诳言的。   外面的天色有些不对,黑沉沉的,看着应该有雨。秋雨送凉,一场秋雨一场凉,待这场秋雨过后,应会更凉爽。   她起身,走出门去。   园子里除了各色的菊花,再无其它的花朵开放。一些草木已经枯黄,另一些依旧青翠。间或有叶子飘落,空气中都是干爽。   秋天是她最喜欢的季节,冷热适中,没有春季的湿重。清爽中处处透着收获的气息,令人涌生岁月静好的感慨。   脚下是石子路,踩在上面有一点硌,却很是舒服。便是天色越来越阴沉,都没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不知不觉走到侯爷原来住的院子,侯爷白天一般都会在这里处理事务,夜里自是要回她的住住。   院子里,庭生正在活动着筋骨。倒是没穿练武时的劲装,而是简简单单的深色衣袍。动作没有之前的快,却是潇洒自如。   年轻就是好。   上次他伤得不算轻,就算是皮肉伤。可伤口之多,看着让人心惊。将将转好,就坚持来练功,可见这孩子心性之坚定。   「你伤才好,莫要太过强求。」   「师母不用担心,庭生已经大好。」   他与卫青英的亲事已经定下,卫家的姑娘许给匡家的少爷,不知有多少人红了眼,暗道一声卫青英好命。   最开始匡大夫人与儿子谈过,对这门亲事是同意的。关键是匡老夫人那关难过,匡老夫人不知孙子是巾帼,一心指望孙子能娶个好助力,光耀匡家门楣。   在她看来,卫青英不光是家世不好,而且又有那么一个疑似不贞的名声,连给她的孙子提鞋都不配,又怎能愿意八抬大轿娶进门当主母。   再者,孙子年纪还小,她不急,有的是时间慢慢相看。   后来不知匡大夫人如何劝说的,总之,亲事低调定下。因为最近京中喜事多,他们两家的亲事反倒不怎么打眼。   这个倔强的孩子,就算是想快些顶门立户,也没有如此心急的。身体可是重中之重,若是身子垮了,何谈什么光复匡家。   「就算是好了,也得精心养着。你还年少,不知陈年旧疾的厉害。这伤若是不养利索,以后有的罪受。你总不想,在你正要大展身手之时,发现身体在拖后腿吧。」   匡庭生思索着她的话,低头称是。   景修玄不在府中,她索性无事,便送庭生出门。   说起来,她真是有些费解。自己的男人是个侯爷,按理说这样的勋爵平日里都是无事的。戏文里看得多,大多的世家男子日子过得悠闲,哪里像他这么忙,成天见不到人影。   前段时间还好些,现在是越发的忙碌。   除了夜里睡觉,其它的时间根本见不到人。   眼看着匡家的马车消失,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很快雨点变细变密,所见之处,全是雨水带来的雾气。   她站在门檐下,倒也不急着回去,就那样看着雨。侯府门前自是没有人的,她四下看去,水雾之中,是隐约的飞檐翘角,屋顶尖阁。   突然,一道人影出现在雨中。   是一个女子。   她走得很慢,身上已经湿透,却像无所觉一般,失魂落魄地走着。看着像是漫无目的,却是直直地朝侯府走来。   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她一身的红衣。   雨水在她脸上成河,她目光呆滞。   「程八小姐?」   郁云慈惊呼着,忙示意传画去把她拉过来。   程八由着传画,木然地跟着传画过来。待到屋檐下,看到郁云慈的脸,先是一撇嘴,尔后抱着放声大哭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郁云慈问着,没有推开她。   她全身都是湿的,带着凉气。   此时,下人们已取来雨具等物。郁云慈带着程八回到内院,先是找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让采青服侍程八换上。   自己亦同样换了一身衣服,再喝过姜汤。   程八看着姜汤,心下一暖,眼眶一红,又哭起来。边哭边喝,看着又是让人嫌弃,又是叫人生怜。   「你慢些喝。」   郁云慈叹着气,能让程八哭成这样,必是出了大事。   这姑娘一向没心没肺的,性子又烈,寻常人不可能给她气受,除非是大司马府的人。想起之前听过的事,莫不是因为她打了广昌侯世子,所以受了责罚?   程八把姜汤喝得一滴不剩,委屈地看着她。   她又叹口气,递上一方帕子,「说吧,出了什么事?」   程八用帕子胡乱地擦拭着,吸着鼻子,嘴一扁,似乎还要哭。   「别哭了,这可不像是程八小姐的作风。哭哭啼啼的,没得灭了你自己的威风。」   「我哪…有什么威风…我就是一个笑话…哇……」   程八大声哭起来,趴在桌子上,双肩耸动着,哭得伤心。   郁云慈伸出手,轻拍着她的肩,「谁说你是笑话,不就是当街打了男人,算什么笑话?真要笑话也是笑话方世子,轮不到你。」   程八拼命地摇头,「不是他…真正的笑话,是我…」   「你脑子坏掉了吧,几天不见,你莫不是想洗新革面,做一个三从四德的贤妻?」   「不是…」程八抬起头,眼睛肿得老高,鼻头都红了。   「我是说我自己是个笑话…你可能想不到,什么老来女,全是骗人的…我根本就不是娘生的,我是一个妾生女…」   郁云慈愣住,程八是庶出?   怪不得她这么伤心,自古嫡庶之别,堪比云泥。只是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嫡小姐,司马夫人不可能在这个当口拆穿她的身份。   「是你娘告诉你的?」   程八摇着头,「不是,是我偷听到的。」   这就难怪了。   「你娘既然一直没有告诉你,说明她是真心当你是亲生的。她养育你多年,你不可能因为不是她生的,就对她心生怨恨吧。」   若是那样,她可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姑娘。   「不…不是。」程八脸上浮起痛苦之色,一想到自己听来的那些恶毒的话,她怎么也张不了嘴。   母亲根本没有把她当成亲生的孩子,而是一个棋子。这么多的宠爱,原来都是纵容。   捧杀二字,像利刀一样的割得她心口淌血。   没错,母亲养着她,认她为女,心里是不甘的。所以便由着她,从来不管教她。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母亲的老来女,母亲最疼爱她。   却不想,一切全都是骗人的。   母亲就是要把她养得目中无人,养得不知礼数。   「她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亲生的。」   郁云慈皱起眉头,想到程八的性子,不说是万人嫌,总之是很不讨喜的。京中的大家闺秀,哪一个像她一样舞刀弄棒,成天像个男人一样在纵马街市。   难道司马夫人是故意把程八养成这样的?   「你亲耳听到她说的吗?」   她问道,看到程八用力地点头。   心下叹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曾几何时,她还感叹过,京中的这些贵女没有一个比程八过得肆意的。   一切皆因程八有一对好父母。   现在想来,不胜唏嘘。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程八痛苦地摇头,她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今天的雨就像是老天故意为她下的,那么的突然,那么的凉透心骨。 第84章 花灯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除了装作不知情,维持母女关系,根本不可能另一种法子。   古代女子,想要和命运抗争,太难。   「你饿不饿?」   「咕…咕…」   程八的肚子恰巧响起来,郁云慈便明白了,示意采青去厨房弄些吃的。   今日厨房做的是煨野猪肉还是山菌野鸡汤,再加一个新出的嫩绿青菜。采青刚去时,煨的时辰正好。各自取了一份,盛上一碗粳米饭。   饭菜一摆上桌,程八不用别人布菜,自己扒拉着吃起来。   她的吃相有些凶残,不知是化悲愤为饭量,还是平日里就是这样的吃样。说实话,就算郁云慈身为现代人,都觉得她太过粗鲁。   或许,她一直是这样的。   一碗饭很快下肚,她举着空碗。   采青微一愣,立马去给她再盛一碗。饭一端过来,程八又埋头猛吃。许是饿得狠,或是饭菜实在是香,总之没多大会,新添的碗饭也空空见底。   郁云慈看得好笑就好气,这姑娘方才还要死不活的。现在就能一气干掉两碗饭。可见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那什么庶出的身份,估计也是在她面前哭一哭,过后该干嘛干嘛。   其实这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总不能揭开遮羞布,自认下那妾生女的身份。   程八肚子填饱,之前的伤心似乎没剩下多。还是找姓郁的管用,说一说,吃一吃,她心里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饱了没?」   「饱了。」   「还难受吗?」   程八摇了摇头,「好像没那么难过…」   「这才是对的,人生哪有过不去的坎。过去那么多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司马夫人身为嫡母,把你记在名下,让你锦衣玉食,就是天大的恩惠。她虽故意纵着你的性子,却没有使出下作的手段对付你,你就该感谢她的仁慈。」   郁云慈说的是实话,以己度人,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其他女人给自己丈夫生的孩子。若是庶出还罢了,不过是多个口粮。   但要把别人生的孩子养在自己的名下,试问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程夫人或许不是好人,至少没有像方氏一样用阴招来害程八。程八过去的十几年过得随心所欲,已属难得。   程八想到方氏的作为,没有吭声。   心里还是别扭着,却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比起她来,自己确实幸运许多。   「你说的我都懂,你放心我不会闹的,闹出去没脸的是我。」   这样想就对了,郁云慈心想。程八是性子直,但不是蠢。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姑娘,更知道要如何权衡利弊。   「你能如此想是正确的,有时候装胡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若是装着,便还有父亲母亲,你还是那个受尽宠爱的程八小姐。若是撕破脸,那就一无所有。」   道理不用她讲,程八自是明白。   心里的坎再难跨过去,也得跨过去。   「多谢你的劝告,我知道怎么做。」   程八幽幽地叹出一口气,神情失落。往日飞扬的眉眼全都耷着,无精打采的。加上红肿的眼睛,看着甚是可怜。   外面的雨势渐小,屋檐的水顺着瓦隙流下来,发出嘀滴答嗒的声音。   「我该走了,今日多谢你。」   「你现在的样子有些不好,得想个说辞让别人不起疑心。」郁云慈提醒着她,见她点头应下,便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要怎么做,她相信程八心里已经有数。   送走程八后,她的心情也有些低落。生活中有太多的无奈,有时候反抗不了,除了屈从,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   而屈从,就意味着委屈自己,压抑自己的灵魂。   采青掀帘进来,随意地嘀咕一声:「偏生今天下雨,看样子明天是见不到圆月了。」   她反应过来,喃喃道:「是啊,有些可惜。」   明天是中秋节,古代娱乐少,每个节日都是掰着指头盼的。若是天空不作美,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就没有圆月可赏。   出乎他们的意料,第二天放晴。   一旦放晴,不说是下人,就是郁云慈心情都跟着好起来。   昨夜景修玄没有回府,让人捎了信回来。她一人独眠,有些辗转,一会想着他在做些什么,一会儿又觉得他会随时回来。   如此折腾着,近四更才睡去。   好在一觉醒来是个大晴天,若不然阴郁的心情怎能舒展?   采青喜气洋洋地进来,道:「夫人,厨房正在做月饼。您上次提到过的馅料,奴婢见杨管事都已备下。」   她一听来了精神,忙和采青一起去厨房。   古代的月饼,馅料单一,她打听过。现在大赵包月饼所用的料,类似于现代的五仁。五仁的口感,不用说吃过的人都知道。   太甜,太腻,且味道复杂有些怪。   到了厨房,案板上的面皮已经备好。每个白玉瓷盆中,各放着一种馅料。   杨管事看到她,忙行着礼,「夫人,这些馅料都是按您之前所说备下的,您看是不是还少点什么?」   她看过去,频频点头。杨管事人很聪明,自己不过是随口提的,对方就弄出了五六种饼馅。有枣泥的、莲蓉的、豆沙的、蛋黄的、还有传统的五仁。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   她真心地夸赞着,杨管事很是高兴。   起先杨管事听夫人提起在月饼中包入其它的馅料时,还很是惊讶。一直以来,大赵的月饼馅料只有一种。   包月饼的活自是不用郁云慈亲自做,不过她还是用模子做几个出来,算是开场。剩下就是杨管事和厨房的下人忙活。   月饼做好后,给各家送了一些。   今年是侯府夫人当家的第一年,府中下人都分到了新做的月饼,且是每种口味都有一个。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下人们感恩戴德,交口称赞着自家的夫人。   郁云慈淡然地笑着,看着院子里树上新挂出的灯笼。   人月两圆,今天他总该回来了吧?他在忙什么?怎么会夜不归宿,难不成已经出城?她想着,托腮望着灯笼下垂着的流苏。   从上午盼到下午,再从下午等到夜幕降临,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院子里的灯笼点上,照得屋外如白昼。她慢慢地走着,想着以往中秋节时,她是如何过的。幼年时,与祖母一起,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   月有阴晴圆缺,在她这里只有缺憾。   夜风微凉,她身上罩着一件银红的披风,亭亭地闲步走着,时而抬头望月,时而低头轻叹。月影随行,风姿绰绰。   景修玄疾步归来时,正看到她抬头望月的模样。   莹白的脸庞被月亮的清晖晕着,更加的神圣高洁。银红的披风,在夜里很是醒目,衬着她的容貌,凭添一股仙气。   若是月宫真有仙子,应是这般模样。   他想着,朝她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她心一动,惊讶地回头。   「侯爷,您可回来了。」   急切中带着惊喜,小女儿的做派,像是久等着归家的丈夫。他的眉眼瞬间就变得温暖,虽然才分开一天,但思念如潮,归心似箭。   她心里欢喜着,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   不是往屋子走去,而是直接出府。   她也不问,就跟着他。由着他扶她上马车,等马车开动起来,才娇笑问道:「侯爷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   应是灯会之类的,她想着。古代中秋节是个大节,百姓们都会上街,或是放河灯之类的。正如她所想,他们果真到了热闹的街市。   街市与白天不一样,此时张灯结彩,各种吆喝声不断。   人很多,往来地拥挤着,还有人脸上带着面具。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两个面具,她欢喜地接过。面具的样式普通,就像大脸的喜福娃娃的。她是女童,他是男童。   其实这不是什么喜福娃娃,而是金童玉女。   有了面具,更是自在。   街道两边除了卖河灯的,还有许多叫卖小吃的,有糖画、碗豆黄、凉粉、糖葫芦等。她虽然对这些吃的不是很感兴趣,但却很喜欢这个气氛。   没过多久,她的手中就拿着一个糖画,画的是一只兔子。   把面具往上移了些,露出嘴巴,小口地舔着糖画。身边的男人看得眼神一黯,护着她不让拥挤的人群挤到。   纵使戴着面具,也无法隐藏他与生俱来的气势。   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前面一橦楼间围了许多人。那二楼的阁台上,有一个老妇人在含笑地挥着帕子。   「各位公子,走过路过停一停。今日是小女香玉的出阁之日,还请各位公子捧个场。」   郁云慈先是一愣,一个姑娘出阁要别人捧场是什么意思?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看着那阁楼上毓秀阁三个字,明白了老妇人的身份。   这是一个老鸨。   阁楼之下,有人开始起哄。   「让小香玉出来露个脸…」   老鸨不急也不恼,嗔道:「公子们,恁地心急作甚。只要公子心够诚,今天香玉就是你的新娘。」   有人大笑起来,怂恿那要见小香玉的男人,挤眉弄眼的。   这个心诚,指的是银子够多。只要价格出得起,今天小香玉就花落谁家,哪管什么真心不真心。   不大会儿,一个盛装丽人被簇拥出来。头上盖着大红的纱盖头,身上的新娘服瞧着做工很是精致。   她身段婀娜,玲珑有致。   若不是出现在这里,必会以为是正经人家的新嫁娘。   「小香玉!」   人群中有人高喊起来,很快喊的人变多,一声盖过一声。   老鸨见众人情绪高涨,自是欢喜。侧身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姑娘,是越看越满意,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朝自己招手。   「各位公子别急,能不能把我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娶回去,就看你们的心到底有多诚。我这女儿养得精细,食花蜜饮朝露,从生下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端是地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美人儿。可怜我…」   「妈妈,你莫说了,直接说起价吧。」   众人哄笑起来。   那老妇人脸变了一变,卖惨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就被人截去,有点下不了台。转念一想,看在银子的份上,丢点脸又不算什么。   反正那些鬼话说出来她也是骗人多出些银子,说不说倒是无所谓。   「一千两。」   她高喊着,这是底价。   一千两不高,可若是底价,那就不算低。曾有六百起的姑娘都能叫价到五千两,何况香玉这样罕见的尤物。   她有信心,今日绝对能过一万两。一万两银子,不枉她精心教养十几年。   底价报出后,马上就有人加价一千一百两,很快加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价码高。不大一会儿,就破了四千两。   郁云慈远远地看着那叫小香玉的女子,刚才的好奇被怜悯所代替。那女子就像一个货物一样,等着别人把自己买去。   她在看别人,旁人亦在偷偷看他们。周围的人看不见他们的长相,仅凭气势和穿着就能猜出他们身份不凡。   这样的贵人,平日里是难见到的。   阁楼底下那些人叫得欢实,出价的人个个势在必得,热情高涨。真情自是没有的,贪恋的不过是新鲜的颜色。   也是她眼尖,愣是在那些人模狗样的公子群中,看到一身男装的程八。程八叫得欢,身边还跟着一个年长些的公子。   她哑然失笑,自己还担心那傻大姐会钻牛角尖,哪成想别人比谁都想得开。这才一天的功夫,昨日那个失魂落魄的姑娘仿佛是她的幻觉一般。   程八跳着脚,不停是叫着小香玉的名字。推着身边的公子,「六哥,今日我就要助你抱得美人归。」   「那就有劳八弟了。」   程八得到哥哥的同意,越发的起劲。   楼上的小香玉看到程八的模样,当下就很满意。程八长得不差,本就英气,换上男装,妥妥的富家公子模样儿。   小香玉下定决心,一夜夫妻百日恩,若是得头彩的是这位公子。她必要拿出看家的本领,把这嫩雏儿给侍候得舒舒服服,再哄得他把自己弄回府去,堂堂正正的当个姨娘。   程八一心想胜,每次有人出价,她就加价喊出。价格越叫越高,最后只剩两个人在竞价。一个是她,还有一个是斜对面的中年男子。   老鸨笑得见牙不见眼,价格已经到了一万一千两,实在是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若是再高一些…   猛然,中年男子后面一人闪出,慢慢抖开扇子,摇了起来。那扇子花哨,描金又画花,很是突兀,偏生毫无违和。   程八的注意力都在中年男子身上,没有看到。   但程六看到了,忙拉着她,「停,别喊了…」   程八被打断,不悦地回头,「六哥,你怎么回事,不想要美人了?」   程六急得给她使眼色,此时那中年男子又报一个价,没有人相争。老鸨心花怒放地宣布今日小香玉有主了。   「怎么就定了?」   程八听到声音,喊叫出声。程六忙捂着她的嘴,往后拖走,低语道:「那是宁王的人。」   宁王?   她眨着眼睛,表示自己已经明白,程六这才放开她。   「那家伙怎么会在这?」   程六怎么知道,不过宁王向来风流,小香玉艳名远扬,早就勾得京中一众公子心痒难耐,就等着今天。   宁王出现在这里不足为奇。   她有些同情自己的六哥,六哥被小香玉吊了一年多,天天勾得往毓秀阁跑。谁知跑出一个宁王,生生把人截走。   若是别人,她还敢去抢。   但是宁王,她是不敢的。   小香玉有些失望,红纱下的红唇紧抿着。年轻的富家公子和中年男子,她自是更倾心年轻人。可是待她看到中年男子身后的锦衣公子时,呼吸一窒,心跳开始加快。   那中年男子看着就是管家模样,莫非是替自己的主子出价的?   她想的没错,中年男子身后的年轻公子才是真正的出价人。   年轻公子一身的贵气,以扇遮面,露出一双桃花眼。他慢慢地走上阁楼,牵起小香玉手上的红绸,挑了一下眉。   小香玉的心跳得更快。   这公子比之前的那个好看几倍,能得公子的垂怜,做一夜露水夫妻,她死都甘愿。当下轻轻地扯下盖头,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   精心描绘过的眉眼,那欲语还羞的风情万种,足以令男人疯狂。   「公子,请怜惜奴家。」   宁王一收折扇,用扇子勾起她的下巴,邪魅一笑。   不远处的郁云慈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凭他的做派还有那把扇子,已经猜出他的身份。   今日倒是热闹,一个青楼女子招亲,不光是惹来程八,还把宁王给招来。看来那小香玉长相确实绝色,可惜无法一睹真容。   宁王似有所感,亦朝他们这边看来,待看到两人紧握的手,眼神闪了闪。很快眼波流转,一派风流,只把小香玉羞得心肝乱颤,无比期待今日是的洞房花烛。   郁云慈边舔着糖画,边啧啧出声,「他可真有意思,一个堂堂王爷,居然不学无术地逛花楼。就不怕陛下知道,雷霆大怒。」   在她看来,皇家的子弟没有一个简单的。宁王成天装出风流的模样,整日无所事事,谁知道暗地底做过什么。   但凡是皇子,就没有人渴望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何况宁王是方家的外孙,背后有方太后。   宁王这样的出身,若说对皇位没有想法,她都不信。装成纨绔的模样,让别人放松戒心的策略是好的。可现在看来,他有些装过了头。   万一他以后得偿所愿,曾经的混账事被人翻出来,如何面对满朝的文武,以及天下的子民。或许他只重结果,不看过程。   史书工笔,皆是胜者所书。   「走吧。」   「嗯。」   一对璧人相携离开,阁楼上的宁王桃花眼收回视线,在众人的护拥下牵着小香玉的手,进了阁楼中布置好的新房。   景修玄和郁云慈沿河岸走着,河边上,三五成群的人都在放河灯。水中间,各种形状的花灯荡漾在水中,倒映出灯火。   两人的手一直没有分开,有面具掩护,没人能窥得见他们的真容。   待走到人少的河段,两人走到水边。   从采青手中接过刚买的花灯,灯是普通的荷花形,中间有一小截红烛。点燃红烛,再小心地把花灯放入水中。   按照风俗,中秋节放的河灯是许愿灯。   花灯之中,写有人的愿望。   她的花灯中,内有折成小花的纸条,上面写着愿盛世安稳,携手白头。   花灯承载着人的愿意,慢慢朝河中间荡去。   身边高大的男人,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的动作。   上游的花灯往下游飘来,恰有一盏卡在岸边的水草中。   「侯爷,您猜,别人会许什么愿望?」   她回头问着,笑意嫣然。   他目光微动,看着那搁在水草中的花灯。灯中的红烛快要燃尽,想来再过一会儿,那灯就要沉入河底。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伸手把那花灯捞过来,取出里面的小纸鹤,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愿做野鹤,看尽闲云。   字迹劲秀,笔力不俗。   景修玄看着上面的字迹,眸色微沉,抬头望向河流的上游,那里欢声笑语,似有许多人在嬉闹。人影之中,一人在边上立着,身形单薄,却体态风流。   「侯爷,这是一个想做隐士的人。」   她说着,把纸条恢复成纸鹤的模样,重新放进花灯中。   俗世之中,有许多的无奈。或迎难前行,或避世而居,都是人的选择。这个花灯的主人许是厌倦了世间的纷争,却又逃不脱。   「也是一个可怜人。」   她说着,站起身来。   景修玄的眼眸一冷,可怜人?未必见得。   但可以肯定,宁王赵干是一个聪明人。 第85章 甜蜜   河中的画舫悠悠地荡着,阵阵婉转的歌声飘来,五分娇媚五分哀愁。丝丝地听入耳,挠过人的心窝,勾起无边的遐想。待想去抓住点什么,又随风散在江月中。   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花灯在水中飘着,渐渐远去。   郁云慈想了想,再次蹲下。把那搁在水草中的花灯推向水中,用手在河边划着,让那花灯重新启航,与其它的花灯一起,随流水而向东去。   希望河灯的主人能如愿,逃开世俗的束缚,做一个闲云野鹤的逍遥隐士。   回望那毓秀楼,只看到高阁尖顶。   良辰美景,那布置一新的新房之中,哪里有宁王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喜的程六,以及脸色白了几白的小香玉。   「那位公子呢?」   方才那俊美的公子说去去就来,怎么换成了眼前的男人?   六公子长得不差,可是比起与她牵手进洞房的那位,生生差了一大截。且她自小见惯各色男子,是贵是贱一眼能分出。   之前的那位公子通身贵气,肯定是京中了不得的人物。   她认识六公子,以前天天来捧她的场。听说是大官家的公子,身世不俗。但是哪个少女不爱俏郎君,何况是肌肤相亲春宵一度。   「娘子说的那位公子是为夫的朋友,他出价买下娘子的初夜,就是要送给为夫。来吧,小美人儿,春宵苦短,我们安置吧。」   程六说着,去搂床上的美人。   小香玉咬着唇,一脸的失望。再是失望,却知身不由己。六公子虽然不如那公子,也算得上是不错的人选。她挤出一抹娇笑,柔弱无骨地倒在程六的怀中。   外面的程八皱着眉头,不知宁王玩的是哪一出。可是自家六哥被美色冲昏头,一听有这样的好事,不曾有半刻的思量,直接撇下她钻进洞房。   「这位公子,您怎么在外面偷听壁角?我们阁里的姑娘多的是,要不给您来上一位,保证您满意,天天念着咱毓秀阁的好。」   老鸨挥着帕子走近,上下打量着程八,眼里冒着光,仿佛看到一堆银子。   程八闻不惯她身上的浓重的脂粉味,昂着头哼一声,转身下了阁楼。   老鸨惋惜地摇着头,一想到今天的进账,又笑开了花。连忙回到自己的屋子,把那一万一千两银票再次拿出来,认真地看一遍。   街市中,行人少了一些,许多人都相伴去放河灯。放眼放去,河面上灯光点点,随波荡漾着,如万家灯火,繁星闪烁。   程八漫无目的地走着,暗骂自己的六哥见色忘妹。   「程八…公子。」   一道尖细的声音唤着她,她扭过头,便看到一位绀青色常服的男子,神色严肃,长相俊朗。似乎是看到她一身的男装,微有些不喜,眉头紧锁。   「殿下。」   她低低地唤着,行着礼。   赵临嗯了一声,抬头看向她身后不远的毓秀阁,露出不赞同的眼神。   「不是殿下想的那样,臣女是来看热闹的。」   「女子本应恪守本分,安于内宅。程八小姐一介女子抛头露面已是不妥,且还打扮得如此出格,全然不顾自己是待嫁之身。若是传到侯府耳中,丢脸的可不是你一人,便是整个司马府都跟着蒙羞,你可知?」   程八头有些大,太子惯爱训人,逮谁训谁。   论辈份,自己可是太子的小姨。但谁让他是君,而程家是臣子。她再是不满,也得低着头诺诺应下。   「孤听说这花楼里今日弄出什么招亲之事,你可知情?」   「略知一二。」   她六哥还在里面消受美人恩,她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太子一向立身清正,怎么会关心风月之事。   太子被她的眼神看着,眼睛一眯。这个蠢货,话都听不懂。指望她能顺着自己的意思说出些什么,怕是不能的。   「应亲之人,可是你认识的?」   程八惊讶地眨了一下眼,更是纳闷太子殿下的问话。   赵临恼怒,恨不得弄死这蠢东西。自己话说到这个地步,对方还是一脸的白痴相。难怪司马府会放弃她,当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殿下,奴才听说二殿下今日就在毓秀阁。」一个太监低语道。   「当真?」赵临眼一沉,恨铁不成钢地道:「真是不象话,越发的胡来。」   他一甩袍子,沉着脸朝毓秀阁走去。程八嘴张了张,不知要说什么好,只能乖乖地跟上。希望等下太子殿下看到六哥时,不要生气。   转念一想,就六哥那性子,一天不被骂,怕是还痒得难受。让太子殿下骂骂也好,省得他一看到美人,就走不动路。   老鸨看到赵临,眼前一亮。   这公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赵临避开她,由着太监挡在身前。太监问道:「今日的新房在哪里,快引我们主子过去。」   「哎哟,爷,可真是不巧,今儿个我们小香玉已经与人入了洞房,若不然您过一个月再来,到时候我们阁里还有另一位姑娘要出嫁。」   「闭上你的嘴,我们公子岂是那等寻花问柳之人。快些带路,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老鸨是见惯世面的人,一听太监说话的口气,还有声音,像是明白些什么。刷得跟白灰墙似的脸变得越发的惨白,碎粉都开始往下掉。   哪里还敢说些艳语,忙把他们引到新房。   「爷,就是这里了。」   赵临看着房门口横批上的花好月圆四个字,眸色冰冷。   老鸨贴在门上,大声喊着,「乖女儿,女婿家里来人了,快些开门吧。」   程八正搂着小香玉完事一回,还想着重振雄风来个梅开二度。就听到那不长眼的老鸨在房门外叽叽歪歪,心下大为不快。   什么娘家人?   必是小八等得心急,在催自己。   小八真是越发的没羞没臊,一个姑娘家不知乖乖地躲远些,还不知趣地来三催四催。改明儿可得好好说说,让她知道男女有别。   「官人,您不出去看看?」   小香玉要起身,又被程六给压在床上。   「不必理会。」   外面的老鸨又开始拍门,见里面毫无应答,有些生气。   「那个…家里真来人了,你快出来吧。」程八在后面喊着,里面的程六一听,在心里骂了一句,一拉喜帐,抱着小香玉朝床里滚去。   还是没人回应,程八摊手,「他许是正在兴头上。」   赵临眼眸微冷,若不是有外人在,非得好好训她一顿不可。一个姑娘家,说什么兴头,太过粗俗。   那太监接收到主子的眼神,对老鸨道,「我们主子有急事,你命人把门撞开。」   「这…不好吧,打扰别人洞房那可是折寿的…」   老鸨的话音消失在递过来的一迭银票中,脸上立马笑得像一朵花,「为了爷,便是折寿又何妨?」   招来几个护院,一把撞开新房的门。   门应声而倒时,程八立刻捂上眼睛,她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床里的两人听到声响,只来得慌张用被子裹住身体。程六惊吓过后,心头火起。一把扯开纱帐,正欲破口大骂。   不想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哪里还骂得出半个字。   不说是他吃惊,赵临亦是心头震惊。   怎么会是程六,不应该是二皇弟吗?   「怎么是你,老二呢?」   程六看着在门口伸头缩脑的老鸨,支吾着,「二爷说是送一个大礼给我……」   赵临冷着脸,二皇弟真是奸滑。再一看蔫头耷脑的程六,和白痴一般的程八,暗骂一声两个蠢货。   尤其是程八,脑子蠢,还拎不清。若是她早些说新房的是程六,自己何必跑一趟。当真是蠢到没边,也就只能送到方家做个弃子。   「既然是二爷送的大礼,你就好好享用吧。」   他拂袖,起身离开。   程六看着床里边眼珠子乱转的小香玉,还有破倒在地的房门,有些欲哭无泪。殿下说得真是轻巧,这般光景,让他如何继续。   刚才那一吓,吓得他立马瘫软,怕是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对女人提不起兴致。   他胡乱地套上衣服,小香玉缩在床上,娇怯怯地问,「官人,你去哪里?」   「香玉姑娘,今日有急事,明天我再来找你。」   说完,他系好腰带,巴巴地跟上去。   赶上程八,小声地埋怨着,「殿下来找我,你怎么不早说?」   程八翻了一个白眼,她心里还有气呢。六哥一听要和小香玉圆房,根本就不管自己。若不是她现在得知真正的身世有些底气不足,回去非得好好告一状不可。   「都说了家里来人,你偏不信,怪谁?」   「还能怪谁,当然是怪你。什么家里来人,你话都不说清楚,我以为是你。」程六咬着牙,气她太不机灵。成天耍凶斗狠,关键时候屁都没用。   程八嘟起嘴,六哥真是胡涂,太子殿下一看就是不想惊动任何人。她怎么能说出殿下的身份?这么一想,更是来气,转过头哼一声,不理他。   他腆着脸,小跑几步,跟在赵临的身后。   赵临脸色难看,不想搭理他。生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弄死这两个蠢东西。   一行人走着,恰巧艘画舫靠岸,上面走下来一位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正是他们要找的宁王赵干。   赵干先是吃惊,尔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意,桃花眼忽闪闪的,自成风流。   「今日吹的是什么风,居然会在这里碰到大哥。」   赵临瞳孔一缩,煞有其事地道:「今日是东南风,凤凰东南去,散鸟依依别。」   「大哥好雅兴,出口成章。弟夜游花江,亦有感而发。春江花月空离镜,错付流水东南去。」   程八听得云里雾里,虽然听不懂他们诗里的意思。但较劲的气氛她还能感受得到,她后知后觉地想着,或许太子殿下今天是来揭宁王的丑。   谁知阴差阳错,宁王把小香玉让给了六哥。   程六比她要精明一些,前后一想,就明白今日太子殿下会何会出宫。也明白宁王殿下为何会把小香玉送给自己。   自己这是被美色冲昏头,捅了大篓子,坏了太子殿下的计划。立马想到自家父亲的怒吼,后背开始发凉。   江风一吹,冷汗渐冰。   「两位殿下,今日难得遇上,若不然臣做东,请您二位略饮一杯?」   赵临直接无视他的提议,冷冷地看他一眼,看得他心里起毛。   宁王低低一笑,挑了一下桃花眼,道:「程六公子的好意,本王心领。今日本王喝得有点多,不如改日再聚。」   程六讷讷,不敢再劝。   一行人朝前走着,一个宁王已是够出色,再加上一个贵气逼人的太子殿下。就算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路人却不由自主地避让。   景修玄和郁云慈两人在何边略停留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江风徐徐,灯火点点。   「侯爷,景色真美。」   郁云慈有感而发,听着路人的欢声笑语。太平盛世,岁月静好,说的应是这种气氛。她侧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侯…」   爷字未出口,人就被拉到边上,闪进一个胡同中。   胡同口不大,她被男人圈在怀中。他的双臂包着她,将她围得严严实实。她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头顶着他的下颔。   「怎么了?」   她轻声问着。   景修玄眸色幽暗,道:「是太子和宁王。」   太子?   她的脑海中搜寻出这么一号人物,上次在方太后的寿诞有过一面之缘。依稀记得是一个很稳重的男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温热的香气喷在他的脖间,怀中的女子踮着脚,声音压得低,恨不得贴到他的皮肤上。热气拂过的皮肤处一片酥痒,一直延伸到某个地方。   他的身体贴紧,将她抵在墙上。   「你猜?」   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低哑暗沉。   她心颤了颤,感受着他身上肌肉的张力。长睫毛忽闪着,动人心弦。有什么甜蜜蜜的东西在两人的鼻息间流转着,恨不得抵死缠绵。   「有人要跳楼了!」   「小香玉姑娘要跳楼了!」   有人高喊着,太子和宁王脸色都是一变,程八和程六跟着变脸。想都没有想,众人转身朝毓秀阁走去。   胡同中的夫妇二人姿势不变,交换着眼神。   她眸中的痴迷慢慢散去,眼神渐渐清明。   「侯爷,我们去看看吧。」   此事有些蹊跷,她记得今日买下小香玉的人是宁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小香玉闹着要死要活的?   太子的出现令人意外,若说是碰巧,只怕她都不相信。   景修玄身体一起,牵着她的手,从胡同中慢慢走出来。   毓秀阁的楼顶上,斜面的青瓦中,小香玉颤危危地坐着。她衣裳有些乱,发髻歪斜,一看就是将将经历过那不可言说之事。   「乖女儿,你别哭啊。谁敢欺负你,你快告诉娘,娘一定替你做主。你快点下来,万一脚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鸨心急地喊着,生怕楼顶上的人掉下来。   「娘…女儿没脸见人了。官人必是对女儿不满意,才一圆房…就弃女儿而去。女儿有愧娘的悉心教导,连个男人都留不住,以后还怎么见人?」   原来是没留住男人,所以才爬到楼顶寻死觅活的。   郁云慈想着,小声嘀咕,「那么高的楼,也没个梯子什么的,她是怎么爬上去的?」   身边的男子闻言,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她眼睛一亮,问道:「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不语,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发。   「乖女儿,我那好女婿一看就是重情重义的,不会丢下你不管。一定是家中有急事,来不及与你细说,走得匆忙。」   老鸨劝着,手举得高高的,好像要接住随时跳下的人。   「呜…呜…娘骗我,他哪里有急事,分明和别人一样站在下面,看我的笑话…」   程六很尴尬,两位殿下在前面,他实在是不敢站出来。说一声自己就是小香玉的男人,犹豫间,就看到程八鄙视的眼神。   那老鸨一听人在现场,忙瞪着眼,在人群中巡睃着。待看到程六,眼前大亮,快步朝这边走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她,看到她停在程六的面前。   「好女婿,你果然在此?」   有人认出宁王的衣服,开始窃窃私语。   「妈妈,你莫不是认错了人,我怎么记得那位公子才是你的好女婿。」   「哪里会认错,错不了的。这是我的好女婿,另一位嘛,是好女婿的家里人。」   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必是年轻的公子买下小香玉,送给自己的兄长。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倒是把楼顶的小香玉给忘得一乾二净。   等听到嘤嘤的哭声,再看到阁楼顶上梨花带雨的美人儿,有人心里怜惜着,出声安慰。   「美人儿莫哭,明日哥哥必拔得头筹,好生呵护你。」   小香玉哭得更加大声。   程六被老鸨拉出来,一把扯到最前面,对上面喊道:「乖女儿,你看,这是谁来了。娘说过新姑父可是怜香惜玉的主,哪里会嫌弃你。你说是不是啊,公子?」   「是…」   听到程六的回答,小香玉才破涕为笑,嗔怪着,泪又流下来。   程六恨不得抱着她在怀里好生安慰一番,碍于两位殿下在,只得生生忍住。和老鸨一起劝说小香玉,小香玉得了台阶,自是愿意下来。   正在此时,突逢变故。   小香玉的身体一滑,直直地掉下来。   老鸨惊呼一声,程六人已行动。但发生得太突然,一个错手没有接住,小香玉的身体砸在他的面前。   脸朝下,血很快晕开,一动不动。   他大着胆子,往前探着鼻息。   没有任何的气息,只摸到一手的鲜血。   「啊!死人了!」   老鸨高喊着,惊慌失措地走近,大哭起来,「我的乖女儿啊,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你说要给娘养老,娘还指望着那一天…你怎么能如此狠心,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场变故来得太突然,程六都傻了。   听到老鸨的哭声,才后知后觉地拼命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着,却不想一把被人抓住。   「新女婿,你可不能走,你要给我一个公道…」   宁王眯起眼,桃花眼里全是严肃。   「大哥,此事,你看要如何处置?」   程六是程家人,事关司马府的名声。若是传扬出去,别人会说程六玩弄烟花女子,始乱终弃,才害得小香玉跳楼自尽。   太子焉能不知,看向宁王的眼神带着深意。   「此事程家会处置。」   程八脑子有些懵,眼见着一个活生生和人死在面前。饶是她平日里喜欢喊打喊杀的都有些不适。   但那小香玉自己摔死的,跟六哥有什么关系?   「你这妈妈好生无礼,你的姑娘自己摔死的,与我六哥有什么关系?」   老鸨一看是她,哭得更加大声,「你们有权有势…我们不敢招惹,可是我女儿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没得让你们如此作践的…」   「什么女儿?你女儿多了去,哪个是你亲生的。你这老货,不就是想讹银子,说吧,你要多少,本公子给你!」   程八说着,扯了一下还在发呆的程六。   程六醒过神来,虽然有些可惜香消玉殒的美人儿,但为今之计,趁早脱身为好。   「没错,要多少银子,你开个价。」   「你们欺人太甚,害死我女儿,还如此张狂!」   太子听到这里,心里隐约知道自己算计别人,反倒被别人将计就计。他看向二皇子的眼神越发的高深,表情却是丝毫不变。   他朝身边的人使个眼色,那人离开。很快来了十几个侍卫,把围观的人全部驱散。人群散开,在外围的景修玄夫妇现出身形。   「今夜倒是热闹,锦安侯也来此赏景。」   太子说着,看了一眼郁云慈。   夫妻二人一起行礼,并未多言,便告辞离开。   「今夜这场,可是大戏。」坐到马车中,郁云慈悠悠地来一句。   只可惜那个叫小香玉的姑娘,本以为能凭着姿色傍上一位富家公子,谁能想到最后却丢了性命。   景修玄勾起嘴角,连她都能看出来,可不就是一出大戏。   一出真正的大戏。 第86章 白首之约   侯府的门口,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子歪倒在石狮上,正在骂骂咧咧地借酒发疯。侯府的大门紧闭着,门口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老三,你给我出来!都是姓景的子孙…凭什么你们住着大宅子,而我们一家却挤在一个偏宅…嗝…」   醉酒的男子是二房的景修武,今年秋闱已发榜。不出所料,他又落榜了,白天和几个朋友喝酒泄愤,听到有人替他不值。   说他堂弟是锦安侯,若真是对自家堂哥上心,随便打点一下,他早已步入仕途。何必年年与一些后辈进出考场,受着年年落榜的打击。   他越想越对,没错,都是老三不帮衬二房。   不说当年祖父在世时,便说之前没有分家的时候。就算老三不怎么正眼看他,但在外人的眼中,他可是侯府出来的二爷。   现在哪个还会把他们二房和侯府放在一起。   老三的为人,也忒不地道了。   那几个人早年也是读书人,可是几年都没考上,逐渐歇了心思。他们不比景修武,有二老夫人全力支持,景修武便是一直考,景家也负担得起。   说不眼热,是不可能的。这不,故意说些酸话来堵景二的心。他们劝着酒,一副齐齐感叹的模样,实则心里巴不得景二没考上。   景二被他们劝来劝去,越发的心堵。气闷得不停喝酒,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朋友说的那些话堵得难受,混着酒气,一起冲上他的心头。   酒仗人胆,他干脆跑到侯府门口发酒疯。骂了一阵子,里面毫无动静,心里窃喜着。老三必是心虚,躲着不敢见人。   如此一想,自己越发的胆子大起来。   「老三,你若识相的,趟现在好好讨好我们…我们定然大人不计小人过,念你以前不懂事…且饶过你。你且记得…以后一年三节礼,大小节气都记得孝敬…我可告诉你,你是个短命相…要是哪天你两脚一蹬,嘿嘿…念在你从前孝顺的份的上,二哥我自会照顾好弟妹…」   想到那妇人,虽然名声不怎么好,可耐不住颜色好。一张小脸儿白里透粉,身段儿更是让人心痒。   还有那性子,泼辣有味…   越想,他就越觉得身上燥热得慌。   一辆马车缓缓地停下,马车内的郁云慈脸色一变。小心地观看着身边男人的脸色,景二说侯爷是短命之相…   景修玄一掀车帘,利落地跳下马车。   景修武正闭着眼睛,想着那接手侯府的美事,想着那娇艳的美人儿。酒气熏红的脸上,荡起可憎的笑意。摇头晃脑的,似乎沉醉其中。   「二哥是在盼着我死吗?」   冰冷的声音响起,一只黑色的靴子抬起,踩在石狮上,正好踩在景二的手上。无情地加重力道,用脚前端碾压着。   景二的酒瞬间醒了大半,手上吃痛,眼睛惶恐地睁开。   「三…弟…你回…来了。」   「我再不回来,二哥是不是打算接手我的侯府,鸠占鹊巢自立为侯?」   「哪敢…」景二眼珠子乱转,眼神心虚地飘乎着,不敢与他对视。「我今天喝多了些,脑子晕沉沉的,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   景修玄冷冷一笑,「二哥真是健忘,不如我来提醒二哥。你刚才说我是短命鬼,还说要在我死后接手我的侯府。」   他边说着,脚下边使着劲,景二疼得龇牙咧嘴,哀哀地叫唤着。   「老三,二哥没有说过,你肯定是听岔了…你的脚踩错地方了,快些放下吧。「   「哦?刚说过的话都能忘,怪不得二哥年年下场,年年落榜。依我看,你如此记性,倒不如窝在家里,吃喝等死,何必出来丢人现眼。至于我的脚…?」景修玄说着,用三分力碾了两下,只听到景二嚎嚎的呼痛声。   「侯府是我的,我爱踩哪里就踩哪里,怎么可能会错?错的是有些人站错了地方,活该被踩。二哥,你说是不是?」   景二哪里还敢有之前的妄想,忙拼命地点着头,「老三,你说的对…今日二哥喝醉了,走错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二哥一般见识…」   「是吗?」   景修玄脚再碾了碾,放下来。   景二心头一松,赶紧把那痛到发麻的手缩进袖子里。就算是看不清楚,也能猜到必是红肿不堪。   哪里还多停留,丢下一句含糊的话,便脚打麻花般地踉跄离开。期间一个不稳,摔了一跤,没敢吭声,爬起来就跑。   黑暗中畏畏缩缩地出来两个下人,搀扶着他,他呸了一口。像是在骂自己的奴才,又像是在指桑骂愧,骂骂咧咧地走了。   只把刚下马车的郁云慈看得解气,看着那儿狼狈的背影,高声道:「二哥,你回去可得好好问问二婶,我一早就把节礼送到二房,还送上自己亲手做的月饼。二哥指责我们不孝敬二婶,那我可不依。要是二哥还敢在外面胡说,我少不得要与二婶对个质,问问我的月饼是不是喂了狗?」   景二脚下一滑,差点又要摔跤,好在有人扶着。   她冷冷一笑,暗骂一句活该。   这个景二,不学无术。一个大男人,不思量养家糊口,天天当个啃老族,装模作样地读书,就想着从别人那里捞好处。   读了这么多年,全都读到了狗肚子,什么名堂都没有混出来。还敢肖想侯府的爵位,当真是不知死活。   「便宜他了,大过节的,竟敢跑到咱家门前来撒酒疯。」   她哼哼着,走到景修玄的身边。   咱家二字,取悦了他。他抬头看着门上的锦安侯府四个字,或许自己从这一刻起,在心里把侯府当成自己的家。   他执起她的手,一起迈进侯府的大门。   到了屋子后,她拉着他的手,煞有其事地看着他手心的掌纹。边看边啧啧称奇,「那景二从哪里听到的胡言,竟然说你是短命鬼。依我看,你这手相一个就是大富大贵之相。生命线长长的,且有得活,活个百岁不成问题。」   他眉眼一柔,反手把她的手包在掌中。   这姑娘是在安慰他。   景二说的短命之相,确有其事。当年是有算命的断言锦安侯府的世子活不过成年,所以二房自那时就存了心思。   「百岁?到时候就怕夫人嫌为夫白发垂暮,老态龙钟。」   她抿嘴一笑,眉眼弯弯,「什么老态龙钟?侯爷您就算是满头白发,亦是皓首雄心,老当益壮。」   他目光宠溺,道:「好一张利嘴,说得我心甚悦。我且等着,就等着你我一起赴那白首之约。不知到时候夫人会是何等模样?」   她眼一挑,得意地回着,「我嘛,当然是鹤发童颜,风韵犹存。若是侯爷您还宝刀未老,说不定我还可以老蚌怀珠。」   「……」   这女子,当真是敢说!   他眸一沉,打横抱起她,朝床榻走去。两人四目交融,情深意浓,千言万语全都在不言之中。   半夜,她迷迷糊糊地朝床外滚去,没有碰到熟悉的温暖怀抱。微眯着眼,半抬起头,床外空无一人。   瞬时清醒过来,坐起身子。   屋内夜烛还燃着,却没有他的身影。这么晚,他去了哪里?   披衣起身,趿鞋下地,轻轻地打开门。外面的采青听到动静,惊了一下,见是自家夫人,忙压着声音问道:「夫人,您怎么醒了?」   「侯爷呢?」   「奴婢不知,侯爷三更将过时离开的,奴婢看着…像是出门。」   采青也纳闷着,侯爷那个时辰穿戴整齐,还裹着披风,一看就是要出门的样子。她一个下人,自是不敢多问。   郁云慈眼露疑惑,深更半夜的出门,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最近他好像不怎么着家,一个侯爷真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吗?   带着疑惑,她重新躺到床上。却是胡思乱想,再也睡不着。   一想就想到景二说的话,短命之相?是指原来的那个人吗?她早就怀疑过侯爷不是原书中的男主,是不是有和她一样的奇遇?   那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书里也没说男主是短命鬼,而且一直到结局都活得好好的,莫不是景二乱说的。她的手在外面的被窝中划来划去,微蹙着眉。   方氏母女已死,她顶着原主的身份活得好好的。可以说那书里的内容,和她现在的生活已经丝毫没有关系了。   她何必去在意,抛开书的事情,她应该在意的是眼前。   他半夜出门,是不是处理什么危险的事情?一个富贵出生的侯爷,在朝中不拿势不掌权,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招来什么人忌恨,也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再者,即便是有事,以他的身手,定然不会有事。   心略略放宽,埋首在枕头上,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他不告诉自己,肯定是怕自己担心,她又何必乱想,他一定会平安的。   此时的景修玄,正在城北的一座大宅中。这座宅子庭院深深,偏僻又安静。最里面的一间屋子中,坐着一位眉头紧锁的老者。   老者是刚回京不久的河西总督巩福宁,他身量不高,满脸福相,慈眉善目,当起得名字中的福宁二字。   听完景修玄的话,他浑浊的眼盯着面前的青年。   「景侯爷说的,当真千真万确?」   「不敢有半点的不实,景某字字对得起天地良心,所说之事,没有半字虚假。巩大人曾经历过四十年前的那场惨烈之战,又追随匡五爷多年,理应比景某更清楚一些细节。」   巩福宁眼神闪烁,回想着多年前。   确实如他所说,事情有些离奇。只那时候他心粗又贪吃,极少去关注。还是后来为官多年,渐渐悟出一些。   五爷战死后,匡家一蹶不振。到后来掌事的慢慢变成程世万,碰巧的是十二年前,匡家两位少爷随军出征,又是一死一伤。   伤者不能再习武,郁郁而终后,留下的唯有一个遗腹子。   而程家,在这四十年中,逐渐取代匡家,成为朝中第一武学大家。   「你说得没错,老夫多年来,确实是有些疑惑的。五爷那样的经世之才…若不是三位公子相继遇害,他又怎么会在明知不能胜算的情况下,杀入南羌的都城…最后…战死城下…」   忆起昔日的主子,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还是止不住红了眼眶。   「巩大人…」   巩福宁用袖角擦着眼睛,「让景侯爷见笑了,你放心,若真是姓程的背主,老夫便是拼了命,也要替主子鸣冤。」   「那就多谢巩大人。」   「景侯爷客气,老夫是匡家的人。但凡匡家有难,老夫义不容辞,何况事关主家的冤屈。倒叫那姓程的匹夫得了势,大司马?呸,他也配!」   巩福宁和程世万一样,当年都是匡家的家将。除了他们,还有一位叫李山的家将。三人之中,五爷最看重李山。   而巩福宁是个吃货,对武学不怎么上心,一颗心全埋在吃食上面,有事没事就往灶房里钻。他那刁嘴巩的外号,就是那时得来的。   李山是战死的,死在战场上,死相惨烈。   还有几位公子,死的都不算太光彩。那时候就有流言说匡家受了天遣,杀戮太重,必不会得善终。   流言虽被压下去,但匡家自那以后确实开始败落。   若是这一切都是程世万捣的鬼,那么匡家的没落就不足为奇。   得到巩福宁的保证,景修玄像是松口气,道:「我受匡家大恩,得匡家亲授剑谱,匡家事就是我的事。但我终是年轻,恐怕陛下不能采信。若巩大人亲自递折,想必陛下一定会郑重彻查。」   巩福宁点头,「你放心,我今夜就上折。」   「巩大人,且慢,时机未到。」   被制止住的巩福宁一愣,「时机?」   「没错,我们要等时机。」   莫名的,巩福宁就在他的注视下点头。这个青年不愧地继承匡家剑法的人,气势神态无一不似真正的匡家人。   尤其是五爷。   莫非是五爷位列神明后,点化了景侯爷?   仔细想想,越想越有可能。不知不觉中,巩福宁的脸色慎重起来,神色有些复杂,对待景修玄多了一份尊重。   景修玄看在眼里,眸色深沉。   「巩大人此次回京,可有什么打算?」   巩福宁的脸色沉重起来。他此次回京述职,要是他没有料错,恐怕他得挪个窝了。河西那里他经营多年,早已根深盘固。但一纸圣旨,他就得携家返京。   「一切听凭圣上的安排。」   程世万在他一抵达京中时,就来拜访过。先是叙了旧情,接着提出替他在户部留了位置,以他的功绩,一个户部侍郎的职位跑不掉。   他心沉了沉,姓程的现在手眼通天,要说对方没有在陛下面前说过什么,他是不信的。   要是他不知道姓程的所作所为,倒是没什么怨恨的,不过是换个地方,他照旧是天天变着花样地弄吃食。   景修玄微微一笑,说道:「巩大人在河西多年,自是难以割舍。当年河西荒凉,京官不愿外派,唯巩大人慧眼识珠,自愿请往。一别三十载,河西翻天覆地,瓜果甘甜,稻麦飘香,说是另一个江南亦不为过。然当年的烫手山芋成了肥肉,必引得四方闻风而动,都想沾些油水。是以,这块肥肉,巩大人是不想让也得让。」   道理巩福宁是知道的,一想到自己多年经营被别人坐享其成,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   他心下一动,景侯爷不会无缘无故和自己谈这个。   「老夫一切听从陛下安排,只是可惜河西的葡萄美酒…怕是无缘亲手酿制。不知景侯爷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眼下留在京中,不是上策。巩大人何不避走陇北?陇北虽然苦寒,但地广人稀,易于梳理。听说陇北雪域冰湖中,出产一种极鲜美的银背鱼,想必一定合巩大人的心意。」   巩福海哈哈大笑起来,「景侯爷真是说到老夫的心坎中,那银背鱼,老夫慕名已久。听说离开雪域的水,不出一天就会死亡。可惜一直未能尝鲜,若是真去到陇北,倒是能解解老夫这几十年的馋。」   景修玄神色松动,仿佛面前是一位年轻的士兵。   年轻的士兵在一场小小的庆功酒席上贪杯,睡到日上三竿未起,被他罚打二十军棍。二十军棍下去,士兵躺了半个月。伤势将好,就跑到附近的河边摸鱼,亲手做了一道鱼汤端到他的帐前,说是赔罪。   彼时,年轻的士兵脸色黑红,一脸的憨相,与现在的福相天差地别。   往事随风,想来令人怅然。   河西的事情,程世万倒是没有伸手。巩福宁和程世万有同袍之情,就算不为程派所用,也不会倒戈相向,所以程家不会打河西的主意。   真正动心的是方家,方家根基本就浅,缺钱缺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今年物产大丰收的河西。   「巩大人豁达,当今京中,局势尚不明朗,远离京中未尝不是好事。」   他眼眸深邃,真诚而不外露。几乎是没有细想,巩福宁就觉得他是真正的为自己着想。眼下各位王爷渐长成,京中风云变幻,确实不宜久留。   不知景侯爷支持的是哪一位王爷?   「多谢景侯爷的坦诚。」   巩福宁是真心道谢,若不是景侯爷今日所说之事,自己必是会留在京中的。程世万盛意拳拳,他没法拒绝。   再者程家出了一位皇后,太子又是程家的外孙。   十拿九稳的事情,他不过是顺水推舟,何乐不为?   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确定。当年的事情一旦揭露,牵一发而动全身。程世万如果问责,程家势必一落千丈。   到时候程皇后也好,太子也罢,一切都不好预料。   景修玄话已说完,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巩福宁的管家探出头来,「大人,这个景侯爷说的可信吗?」   莫管家是跟随巩福宁多年的老人,在巩福宁还是匡家家将时,莫管家是匡家军中的一名伙夫。因为吃,与巩福宁结下缘份。   「我相信他说的话。」   巩福宁眼神中透着怀念,那年轻人的神态和举止太像五爷,他莫名就相信对方。「你看他的背景,像谁?」   莫管家眯着眼,看着那高瘦挺拔的身影迈过门坎,消失在黑夜中。惊讶地张大了嘴,喃喃道:「老奴莫不是眼花?这景侯爷真是…太像五爷了。」   「可不是,老莫你信不信神明?五爷成了神,哪里还会容忍在人间时的冤屈,必是他点化过景侯爷。听说前段时间,姓程的与景侯爷比试,一败涂地。」   莫管家刚合上的嘴又张开,「程世万的身手在四十年前就足够厉害,他居然败给了景侯爷?」   「没错,世人都说景侯爷得了匡家剑法的真髓。」   老管家脸露欣慰,「若真是那样,五爷不愧是五爷,还真是选对了人。」   「哎呦,光顾着说话,你快去看看那宵夜三丝羹好了没有?」巩福宁一拍脑门,急急地催着老管家。   老管家「……」   他们在谈论五爷的事情,大人怎么又想到吃的。也是大人爱吃,没把心思放在建功立业上。若不然,怕是…   老管家颠颠地离开,一副火烧眉毛的模样。   巩福宁望着夜色,低喃,「五爷,您眼光倒是一如往常的好…」 第87章 欢喜   刚刚有些睡意的郁云慈听到门声,瞌睡又跑得干净。她闭着眼睛侧身向里装睡,感觉人进到内室,有脱衣服时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外边的床榻一沉。   她的心原是跟着声响一起飘浮,在他躺下来的一瞬间立马安定下来,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身体无意识般往外侧一滚,滚进熟悉的怀抱中。舒服地叹息着,这才觉得浓烈的困意袭来,打着哈欠埋首在他怀中。不到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一墙之隔的景家二房,二老夫人同样翻来覆去睡不着。   东边的院子里今夜闹哄哄的,老二心里不痛快,在外面喝了些酒。一回来,又是骂二儿媳妇,又是教训齐哥儿。   闹得是鸡飞狗跳,老二家的又哭又闹说是日子没法过,要回娘家。齐哥儿更是不干,他没做什么还被骂,委屈得来向她告状。   她心疼不已,安慰着长孙。   赶到二房后,先是喝斥下人。那些没眼色的东西,没看到老二醉得厉害,不知扶他去歇着,还由着他胡闹。   接着是安抚老二家的。   老二家的比老大家的底子要硬,亲家老爷官职从五品。老二家的是嫡长女,当初嫁给老二,就是因为老二的秀才功名,加上他们是侯府的二房。   如今,老二一直是秀才,再也没有更进一步。他们二房还被侯府分出来,自立门户。亲家老爷那里常摆脸色,连带着老二家的跟着脾气变大,在东院颐指气使。但凡是有点不顺心,动不动就闹着回娘家。   她一直忍着气,按捺着不发作。   谁让他们二房现在落魄到要看一个从五官亲家的脸色。   自从得知大房的侄子是个短命鬼,她就存了心思。早年间,她还不急,想着等那侄儿一死,侯府的爵位迟早会是二房的。   哪里想着,那孩子越活身子越壮实,后来学了匡家剑法后更是身强体壮,半点不像个短命的。眼见着他变得越发的厉害,还娶了妻,她的心真正急起来。   她每年都告诉自己,二房一定要有个人出人头地,压住大房。本想着老二若是中举,情况还能扭转。谁知老二今年还是落榜,真是年年盼着,年年落空。   好不容易劝住老二家的,安抚好自己的长孙,她已累得筋疲力尽。想着二房如今的处境,哪里还能睡得着。   她心像火烧一般,可不能再等,再等下去湘姐儿年纪就大了。   湘姐儿的亲事还没着落,原想着一旦老二中举。有个举人哥哥,湘姐儿能好说人家。现在看看,还是一场空。   一夜辗转,翌日一大清早,就带着景湘,提了一些回礼到侯府门前敲门。   侯府门房打开门缝看了一眼,说了一声等着,便派人去后院通知自家夫人。郁云慈今天起得晚些,精神不是太好。   一边眼迷离着,一边让采青把人带进来。   二老夫人是长辈,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这点礼数她还是愿意遵守的。但若是为长者不尊,提一些过分的要求,那就休怪她不给面子。   不大会儿,二老夫人和景湘被请进来。   郁云慈嘴噙着笑,唤了一声二婶,便让她们坐下。   景湘今日特意装扮过,当得起端庄秀雅几个字。不过这姑娘心气难平,眼珠子看一遍屋内的摆设,闪了闪。   比起上次来时,这屋子布置得更加精巧。   若她是侯府的小姐,哪里至于连一个六品小官都嫌弃她的出身?何况还只是六品小官家的庶长子。   越是想着,越是意难平。   那六品小官家的事把她娘给气得,几天都吃不下饭。赌气非得给她找个更好的,一连给她相看几户人家,都没有下文。   别人嘴上不说,托中间人支吾几句,大意还是他们二房家世太差。门当户对,若不是他们二房姓景,恐怕别人连提都不会提。   她咬着唇,娘今早告诉她,说想要嫁好人家,还是得来求三嫂。   郁云慈一见她,就知道这母女俩打的是什么主意。   二老夫人挤着笑道:「昨日夫人派人送的月饼,我尝着味道真不错。也是夫人心思巧,竟能想出那些个吃法。」   「二婶收到礼就好,原本我还想派人去问一问,是不是礼没送到?昨夜二哥好像喝过酒,在侯府门口胡嚷嚷,说我和侯爷不孝顺,逢年过节,连个礼都不送。我实在是冤枉,新月饼一做出来,我可是第一个让下人送到二婶那边。」   她说着,面露委屈。   二老夫人被她一堵,干笑道:「你二哥落了榜,心里有些不好受。他喝过酒,许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侄媳妇你多担待,莫要与他置气。那月饼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二婶知道你用了心。」   「都是厨房的婆子们想出的法子,二婶既然吃着好,等会我让她们抄一份方子给二婶。」   二老夫人似是受宠若惊,连连推辞,「这怎么使得,我不过是一提,夫人太客气了。」   要的就是客气,若是二房还算安分,她愿意客客气气地相处着。但二房想要作妖,恕她不能奉陪。   不过是做月饼的方子,又没什么技术可言,她乐得大方。   当下她不让传画跑了一趟厨房,写了一份方子。二老夫人接过,嘴里还说着不好意思,手却是把方子折好,交到景湘的手中。   「湘姐儿你收着,日后你出了门子,又多了一份压箱底的私藏,你婆家也会高看一眼。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谢谢你三嫂。」   景湘羞赧地接过,小心地揣进袖子里。   郁云慈的眉头挑了挑,等着二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果然,转过头,二老夫人就长长地叹口气,「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到现在都没有替湘姐儿挑到好人家。夫人您心善,又是湘姐儿的三嫂,二婶少不得要腆着老脸,劳烦你这个做三嫂的费心。」   「二婶想要我做些什么?」   二老夫人一听有门,忙道:「夫人您面子大,门路广。以后夫人出门时,不妨带湘姐儿出去转转。」   这是想让她出门做客的时候,都带上景湘。   二老夫人的胃口不小,眼光还真是高。   像是怕她不同意般,二老夫人又道:「夫人,小姑子嫁得好,对娘家亦是助力。我们湘姐儿是最懂礼的孩子,知恩图报,将来得了好姻缘,定会念着你的好。」   郁云慈看了一眼景湘,景湘的手紧捏着帕子,不知是紧张还是难堪。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在她穿越来的第一天,这母俩看好戏的样子。这才过去多久,她们就软下姿态来求自己,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倒不是我不帮,而是我做客的人家,不是国公府就是其它的世家。便是他们那样人家的庶子,娶的都是高门大房的庶女或是官级低些人家的嫡女。」   她话一落音,景湘脸色立马变得惨白。   身份地位,又是这个意思。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到她的好,全部在乎她的出身。论长相,她自认中上,论女红,相信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她。   她坚信,便是嫁进高门,她也能做到贤慧知礼,得到婆家的爱戴。   这个三嫂,有什么资格说她?   她正欲反讥,被二老夫人按住手。   二老夫人面色很难看,看着郁云慈。   郁云慈也不躲闪,任由母女二人看着。   二房无人在朝为官司,唯一有正经差事的是老大景修文,也不过是领着正八品的武卫职。这样的家世,就是小官之家都看不上。二老夫人居然还想让她引线,把景湘嫁进高门大户,可真够想的。   目光对视,最先败下阵的是二老夫人。   「夫人…湘儿长相人品都是拿得出手的,你就…」   「娘,你何必求她!」   景湘「呼」地站起来,「女儿看三嫂根本就没有拉帮我们的意思,什么出身,全是托辞。若她真有心,女儿不信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郁云慈面色冷下来,景湘说得没错。   要是二房是识趣的,她还真乐意帮他们一把。以侯府的名义与人结亲,景湘虽然嫁不进顶尖的世家,嫁给一般人家上进的庶子还是可以的。   可是凭什么?   她凭什么替二房这样的白眼狼谋划。   「二婶,你看,湘姐儿心气高着呢。依我看,她哪里需要别人帮忙,说不定自己就能找到如意郎君。二婶你真是操错了心。」   二老夫人胸口急剧起伏着,这话里的意思她还是听得出来。侄媳妇是在损人呢,什么自己找郎君,不是在骂湘儿吗?   她的女儿知礼守本分,哪里就像眼前的妇人一样廉耻,与自家表哥勾勾搭搭。别人不知情,她可是清楚的。   那天明明沈少爷和侄媳妇通过气的,只是侄媳妇以为瞒天过海,没人知道。孰不知不光是杜氏知道,她也得了风声。   不曾料到,事情会变成那样。   眼下这妇人装得端庄,还奚落湘儿,她恨不得撕烂对方的嘴。   可一想到失踪的沈少爷,她又有些心怯。沈少爷失踪后,生不见人,活不见尸。广昌侯府装模作样找了几天,就不寻了。   她心里怀疑着,沈少爷是碍了什么人的事,被人偷偷灭口。   而那个人,除了眼前的妇人,她不作第二人想。   到底是心里害怕,有些话不敢再说,只得干嚎着,「夫人,你看不上我们,也不该用这话来侮辱人哪…」   郁云慈头痛起来,她就不应该放这娘们俩进来。看来贤名要不得,得了尊老的贤名就得委屈自己。   「二婶说得没错,我确实看不上你们二房。你们二房有什么值得我看上的?你们提的事情恕我办不到,请回吧。」   「夫人,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就能保证没有求到我们的头上?」   二老夫人阴着脸,拉着景湘站起来,怒视着她。   她微微一笑,「那我还真不怕,即便是有那一天,我们侯府再落魄也不会求到你们头上,这点二婶大可以放心。再者,你们二房凭什么能出头,是凭考了十几年都没中举的儿子,还是凭小小年纪就知道阴招害人的孙子?上梁不正,下梁已歪。你们二房想腾达,这几代都不可能。」   至于百年后,她可管不着。   二老夫人被她一通话说得,脸色青白不定。   「好…好…我看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郁云慈笑笑,对她的愤怒毫不在意。至少你死的时候,我们还得意着。她在心里说着,没有诉之于口。   二房母女俩气呼呼地离开,采青有些忧心地道:「夫人,二老夫人会不会到处说您的坏话,她会不会在背后使绊子?」   她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我帮她们又如何?她们永不知足,有一就有二,且无论我再对她们好,该使绊子的时候她们绝不会手软。既然吃力不讨好,我何必做傻事。由着她们吧,翻不起多大的浪。」   二房以前在背后使的坏招还少吗?   她还不是照样不在乎。   采青听她说话,忙道:「还是夫人看得透,是奴婢想岔了。」   她笑了一下,想起檀锦,问:「等会锦少爷下学,让他过来。」   采青应下。   巳时一过,檀锦下学归来。   檀锦身穿玄青色的锦缎袍子,头上束着冠。小身板挺得直直的,稚嫩的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在迈进门坎后,严肃立马不见,蹬着腿朝她跑来。   「舅母。」   她张开手臂,一把搂过他。他身体又长了一些肉,看着玉雪可爱。一大一小同桌用过午饭,便听小家伙提起他养的毛辣子。   「舅母,那几只虫子结茧子了!」   檀锦的眼神晶亮,甚至有些得意。那些虫子可是他养的,一直养到现在结成茧子。他知道,最后它们会如舅母说的一样,变成蛾子。   「哦,是吗?」   她也有些意外,老实说,她真没想过会成功。毛辣子生活在野外,按自然规律是会结茧成蛾。但是人工养的,她从没见过。   檀锦见她感兴趣,小声神秘地提议,「舅母想不想去看一看?」   当然想,这可是一个见证。   见证小家伙第一次成功,虽然微不足道,也有些上不了台面。但在她看来,一个孩子能把事情坚持下来,一直到结果本身就是件值得赞赏的事情。   她牵着锦儿的手,朝他的院子走去。   竹筐中,已经干枯的树枝上,附着几个黑灰色的硬茧。茧子不大,一共有三个。   「锦儿真能干。」她由衷地夸奖着,看着小家伙白嫩的脸慢慢变红,羞涩地笑着。   「明天锦儿想让庭生哥哥来看。」   「好,明天你庭生哥哥练完功,你可以让他来玩。」她含笑看着他,眼里全是鼓励。锦儿喜欢庭生,可能是怕打扰庭生练武,很少去找他玩。   「锦儿,很喜欢庭生哥哥吗?」   她边摸着他的头,边问道。   檀锦用力点头,「舅母,锦儿最喜欢舅母,第二喜欢庭生哥哥。庭生哥哥身上香香的,就像舅母一样。」   她哑然失笑,看向他的眼神更加慈爱。小家伙怕她伤心,还要先把她的地位摆出来,其次才是庭生。   只是在他的心里,庭生是香香的?   是了,庭生再是与男孩一样舞剑弄刀的,但他爱洁,每次练完功后少不得要沐浴换衣。再者男子与女子不同,女子不可能有男子那么重的汗气。   看来,找个时机,她得提醒一下庭生。   锦儿看出些什么不要紧,就怕被有心之人觉察到什么不对劲。   「舅…舅」檀锦突然脸色变了,立马起身站得笔直,一副等待挨训的模样。   她惊讶地回头,看到长身玉立的男人。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眸光幽深,整个府里除了几个主子的院子,她还能去哪里?   她低头,看到檀锦有些紧张的表情,笑道:「锦儿,你给舅舅看看你那些虫子结的茧。侯爷,我告诉您,我们锦儿可厉害了,那树上的毛辣子,他愣是给养到结茧。」   景修玄闻言,看到自家夫人在眨眼睛。   「在哪?」   简短的两个字,让檀锦雀跃到差点跳起来。他小身板忙转去搬那竹筐,举得高高的,「舅舅,您看…」   竹筐虽然不重,但对他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   她好笑地托住竹筐,「侯爷,您看到没有,我们锦儿厉不厉害?」   「不错。」他淡淡地说着,看到小男孩子因为使力,有些憋红的脸,低眸道:「锦儿…想不想习武?」   檀锦惊呆了,舅舅在问他话,在问他想不想习武?   郁云慈接过他手中的竹筐,放到一边。习武的事情得自愿,虽然她认为是好事,但她不能替锦儿做主。   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檀锦用力点头,「舅舅,锦儿想!」   他想习武,想象庭生哥哥一样厉害。更重要的是,说不定有一天,他会和舅舅一样厉害。而且若是习武,他就能经常见到舅舅,与舅舅在一起。   「好,三天后起,你未时来找我。还有你,也要学。」   修长的手指指着她,她一愣,关她什么事?   「我?」   「没错,就是你。你时辰不定,我有空就教你。」   她细一琢磨,这个时辰不定就是有弹性的。以他现在忙的程度,不一定每天有空。她虽然对习武不感兴趣,但技多不压身。若是再碰到个什么事情,也不至于任人宰割。   当下没有扭捏,同意下来。   「只是,为何是三日后?」   她疑惑是问着,难不成教人习武,还要看黄道吉日?   「你等会让丫头们收拾几套换衣的衣服,我们要出门几天。」   他淡淡地说着,抬脚出门。   她「哦」了一声,吩咐高氏她们。锦儿等会要午休,让她们仔细照顾。然后蹲下身子,替檀锦整理了衣服,小声地叮嘱几句。   檀锦整个人还沉浸在舅舅要教他习武的兴奋中,无论她说什么,都拼命点头,看得她忍俊不禁。   她交待完,便跟着离开。   追上自己的男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侯爷,我们是要去哪里?」   「陛下秋狩,随行官员皆需带家眷。」   秋狩?   那不就是大规模的打猎,这可是古代皇家最喜欢的节目。若不是今日他说起,她都记不起在古代还有这茬。   心里隐约有些意动,她还没有参加过盛大的集会呢。   「哦,真的吗?那我要准备些什么?」   她问着,眼神开始带出向往。她要不要带些轻便修身的衣服,会不会安排女子骑马射箭之类的?那些她都不会,怎么办?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他眼里带出一丝笑意,「不用刻意准备什么,和平时出行一样,带衣服和随身用具即可。衣服你挑一下,见客的和平日的穿的,各带一些。」   也就是说,陛下去打猎,带了宫里的娘娘。所以大臣们才被允许带家眷,一来是陪娘娘们说话,二来就是女人间的社交。   她明白过来,心里有了数。   看来是自己想得太多,以为是男子要举办什么射猎比试,女子们也会小比一番。实在不怪她会这么想,主要是以前电视看得多。   到底还是有些兴奋,这可是她穿越过后,头一回参加盛大的聚会。   一回到屋子里,唤来采青传画,主仆几人欢喜地讨论着要带的衣服。一套一套地从柜子里翻出来,比划着。   景修玄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她们议论的声音。时不时收到她瞄过来的眼神,那眼里喜气洋洋,满是憧憬。   她比着一套石榴红的束腰长裙,眼神看向他。   他点点头,便听到她吩咐采青把那套衣服带上,声音欢快,似在轻哼着歌声。   歌声没词,只有调子,曲风活泼。是他从未听过的,音符之中,全是挡不住的喜悦心情,好似纷飞的蝴蝶,绕在她的周身。   他静心聆听着,垂着眸,感受着她的快乐,低头浅笑。 第88章 误闯   皇家林苑位于城外三十里处,两面丘陵开阔,远处是巍峨的高山。另一面连通南北,设立要哨驻扎着御林军。   林苑占地极广,方圆百里都是皇家猎场。   苑内修有行宫,主殿恢宏,富丽堂皇,是帝王下榻之处。随行官员及家眷则安置在不远处的群殿中,按官阶品极依次递降。   正康帝此次秋狩,程皇后同行,还有安妃和一个新封的美人。   锦安侯府在京中世家勋贵中属中上,因着景侯玄前次招安虎圩峡匪患有功,再者他还是贤王的武学师父,是以,郁云慈的住处比较靠近主殿。   安顿下来后,所有的命妇们都要去拜见皇后及安妃。   郁云慈看到了司马府的家眷,其中并没有程八。   上回毓秀阁之事,令大司马十分的恼火。程六和程八一起被禁足。若不然以程八的性子,哪能错过这样的盛会。   路上,还碰到了谢大夫人以及成舜华。   在成舜华的身边,是许久未见的成冰兰。   成冰兰嫁人后,郁云慈还是头一回见对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嫁人后的成冰兰眼里的戾气更盛。   以前还能藏着,现在几乎是随意一个眼神,就能流露出来。   她心里警剔着,提醒自己千万要小心对方。成冰兰未出嫁之前就有发疯的前兆,看来嫁人后过得不如意。现在的成冰兰恐怕随时都能化为疯狗,狠狠咬上别人。   「景夫人。」   成舜华和她打招呼,她微笑见礼,并不走近。   成冰兰冷哼一声,「景夫人离得那么远做什么?莫不是觉得我们不配与你一个侯夫人同行?」   「冰兰,你说什么,景夫人不是那样的人。」成舜华低声责备着,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歉意,「宋夫人说话一向直,景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郁云慈笑笑,成冰兰是什么性子她还是清楚的。   成舜华见她还是隔着不亲近,有些生气。虽然自己嘴里客气称呼对方为景夫人,但论亲缘,景夫人是成家的外孙女,是自己的晚辈。   一个晚辈,不敬长辈,哪里能讨人喜欢。   也难怪成舜华还一心想拉拢她,同时不落下成冰兰。成国公府发生的事情,范氏根本没有告诉出嫁的女儿。   当然,安妃例外。   一行人朝里走着,进了皇后的宫殿。   安妃坐在下首,另一边还坐着一位盛装的宫裙美人。肤白貌美,杏眼樱唇,正是花朵般娇艳欲滴的年纪。   行过礼后,方知美人是陛下的新欢,刚封的珊贵人。   一个贵人能随陛下出宫,由此可见,珊贵人不是一般的受宠。   郁云慈想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安妃的脸色。安妃一如往常地温婉,脸上没有半点的不悦,甚至看向珊贵人时,还带着令人舒服的亲切。   不愧是宫中的女人,伪装得可真好。   她心里想着,再看到皇后波澜不惊的脸,更是佩服。   身为正妻,皇后是最有资格拈酸吃醋的。皇帝身边不缺美人,而且旧的不去,新的又来,年年不断,月月更新。   若是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恐怕真接受不了。   程皇后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后宫之主,对两宫太后一样敬重有加。是以,无论是成太后还是方太后,都挑不出她的错。   在后宫妃嫔的心里,程皇后是最公正的人。从不偏倚任何一个妃子,也不参与后宫女人间的争风吃醋。   在郁云慈的眼里,她是一个十分合格的皇后。   同时,亦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   程皇后说了几句场面话,大意是宫里不比宫外,让大家不必拘谨,且都赐了座。能来参加皇家秋狩的人,皆是朝中正四品以上的官员。   大家谢着恩,依次坐下。   程皇后先是问了大司马夫人的身体,听到幼妹生病,有些忧心,特意赏了一些药材。   郁云慈不知程八是被禁足,心道怪不得程八没来凑热闹,原来是病了。好歹程八算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回去后她也派人送些东西去程府。   接着皇后点了几个命妇的名字,话了几句家常。期间那珊贵人插了两句话,都是附和皇后,极尽拍马。   难怪会随陛下出宫,看来这珊贵人是皇后的人。   女人们在说话的时候,男人们都聚齐在林苑的校场之中。校场之大,两边各设一排大鼓。大鼓旁边,是赤膊的鼓手。   鹿角长鸣后,鼓声响起。   听到第一声号角声,程皇后便起了身。   命妇们跟在她的身后,齐齐朝校场走去。   各自找了应该站的位置,就听到司礼的太监高声宣读着正康帝的口谕。大意是今日热个身,让朝中的青年才俊比试一番。   项目自然是骑射。   明日是狩猎比赛,林场之中,有野鸡野猪,野兔獐子,还有梅花鹿。以头论之,猎鹿有赏。众人高呼万岁,赏赐是其次,在陛下面前一显身手才是最重要的。   呼场震天,郁云慈恨不得捂住耳朵,以免耳膜被震裂。   看着其他人镇定的模样,还有程皇后和安妃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她觉得自己比起真正的古代人,差得不止一星半点。   她视线一扫,瞄到另一侧劲装上阵的男人们。   最前一排是几位王爷,清一色的窄袖胡服,腰上挂着佩饰。脚蹬翘头马靴。英姿飒爽,朝气蓬勃。   便是玩世不恭的宁王,此时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严阵以待,脸色紧绷。   后面既然都是世家出来的公子,长相自是不俗的。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贤王身后的庭生,面如冠玉,眉眼清俊,神色严肃。   庭生刻苦习武多年,缺的就是一个时机。   此次秋狩,就是最好的机会。   她想着,心里替他加油。   再一转头,便是陛下跟前的臣子们。在一群中年或老年臣子中,景修玄尤为出众。玉带朝服,风姿卓绝。明明是惊世的风华,因着他的故意低调,和光同尘,倒是没那么显眼。   遥遥地,她感觉他同样看过来,眼神中带着安抚。   她心定下来,自打一进林苑,夫妻二人就是分开的。昨夜他交待了许多,包括狩猎的流程及注意事项,还有可能发生的变故,她都一一记下。   鼓声变了一个调子,越发紧密。   侍卫牵来一匹匹的骏马,送到各位王爷公子的身边。   她看着最前排的王爷们翻身上马,身手利落,不由得在心里喝彩。无论是太子还是宁王,就是年纪最小的贤王,都是同样的矫健。   几人出列,先是朝正康帝行礼,然后列成一排。   约五百米开外,是箭靶。   正康帝的表情闲适,一派悠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这场比试名义上娱乐为主,但无论是他,还是下面的皇子们,无不认真对待。   皇后笑意嫣然,替他亲自剥着葡萄,眼神却是紧盯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其他的王爷落败都行,唯独太子不可以。   她看了一眼安妃,安妃眼神专注,一直关注着场内。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有的只是淡淡的欣慰。   鼓声更急,随着一场长号,先出列的是太子。   太子的骑术和箭术当然是不差的,那利箭出弓后,直接中了靶。虽然有些偏,但还算可以。连射三箭,最好的位置离靶心很近。   欢呼声四起,正康帝似是松了口气,皇后依旧笑着,笑容略有勉强。   接下来出场的是宁王,宁王在相貌上比太子更胜一筹。世人都道宁王平日里放浪,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哪成想着,宁王的箭术比太子还要出色,一箭就射在靶心。另两箭虽然有些偏差,但都离靶心不远。   太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手紧攥着,隐晦地看了一眼宁王。   宁王脸色如常,并不见欢喜。   就凭这份不骄不躁的态度,赢得了许多朝臣们的好感。心道宁王果然一直都在韬光养晦,皇家子孙没有一个简单的。   轮到后面的几位王爷时,就没那么紧张。谁都知道,最能威胁太子地位的,就是有方太后撑腰的宁王殿下。贤王和韩王都有射中靶心,便是康王,成绩也不差。   正康帝龙颜大悦,皇子们个个骁骑善射。身为父亲,他是感到最高兴的一个。   皇子们比试过后,便是世家公子们。   不出所料,庭生最为出色,三箭齐发,箭箭中在靶心。   少年如玉,身手不凡。   郁云慈心里叫好,眼露夸赞。她就知道,以庭生的刻苦,出头是迟早的事情。只是鹏程万里,今天才是第一步。   以后的千步万步,比起今天更加艰难。   希望他能一直不忘初心,越走越稳。   比试结束,正康帝例行赏赐。郁云慈听着太监报名儿,一串串晦涩的物品名称,听着就知道价值不菲。   别人她不关心,她只关心庭生。   庭生得到的是御赐的风鸣剑,太监呈上来时,程世万的脸色变了。   这把剑是当年先帝赐给匡长风的,后来匡长风战死,最后一役的头天晚上。他写了最后一道折子,并着这把风鸣剑送回京中。   四十年来,程世万一直想拿到它。   程皇后在正康帝的面前曾经旁敲侧击过,无奈正康帝一直装傻。   没想到,时隔四十载,这把剑还是回到匡家人的手中。众人心服气服,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合理的。   唯独程世万,脸沉着。   陛下是什么意思?   正康帝的想法谁也猜不透,比试结束,自是大宴群臣。   女眷们各自回屋,由分派的宫女们领来膳食。进林苑之前,所以的下人都被挡在外面。在林苑的一切事情,都有宫女太监们打理。   分到郁云慈屋子里有两位宫女,一个名叫知叶,一个名叫知秋。   一叶之秋,倒是好名字。   知叶和知秋话不多,干活倒是利索。礼仪规矩都挑不出错来,行事有章有法。无论做什么,有板有眼,从不僭越。   膳食自是美味,虽然送来的时候没那么热。   郁云慈也不挑,用膳后斜靠在榻上,翻看着带来的兵书。   昨夜她一直兴奋着,就寝之时,侯爷告诉她狩猎的流程,她所有的热情全部浇灭。早就猜到或许会无聊,狩猎是男人们的狂欢,女子们除了观看,并不需要其它的准备。   那夫人们的交际,她不甚感兴趣。一则是没有相熟的人家,二则都是利益往来,她不愿意去攀扯。   她不去找别人,但经不住别人来找她。   看到不讨喜的成冰兰,她心里叹着气。   越是不想看到的人,越往跟前凑。她真不知道成冰兰究竟与原主母亲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一直死咬着她不放。   成冰兰根本不顾她的冷眼,自顾地坐下来。   眼神带着挑衅,看到她手中的兵书时,不屑地撇嘴。   「怪不得你把景侯爷给迷得团团转,原来是投其所好。」   她放下手,抬着眉,「成七小姐有何贵干?」   「啧,你不装了?连声七姨都不唤,可见还在生我的气。」   成冰兰说着,嘴角露出一种诡异的笑,「你生气也没法,我想来就来,你拦不住我。你若是不见我,错的是你,被人指责的还是你。」   没错,礼法大过天。   她很是无奈,道:「你来到底有什么事,何不明说?」   「我呀,没事。就是心里不痛快,看不得别人高兴。别人要是痛苦难受,我就痛快了。」   真是个神经病!   她一早就看出来,成冰兰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心里扭曲的疯子,这样的人,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女人若是婚后有家庭的温暖,或许性情会有改善。显然,成冰兰嫁人后过得并不好,所以心理越发的扭曲。   「你错了,你越是这样,痛苦的只能是你一个人。你在我眼前晃,我虽感到厌烦,但不过是一两个时辰。转过头我有夫君宠爱,很快就会忘记你这号人。而你,则永远在重复着过去的痛苦,日复一日地挣扎。你若不放开心中的执念,那将一辈子都活在恨意中。试问,你就算是痛苦到死去,又有谁会怜悯你?」   成冰兰脸上的笑隐没,眼神变得阴冷。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兀地笑起来,「我何曾需要别人的怜悯,倒是你…才是真正可怜虫。谁痛苦一辈子还不一定,你到时候可得好好挺住,莫要轻言生死。要不然,不光是没人同情你,还恨不得在你的尸体踩上几脚。」   这话听着瘆人。   她的心提起来,成冰兰这个疯子不会是又有什么阴招?   看到她变了脸色,成冰兰才得意地离开。   她重新靠着榻,脑海里想着无数的可能。成冰兰已陷入魔障,必不会善罢干休。看来摆在她和成冰兰之间,势必要你死我活。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她都没有看到自己的男人。   一打听,才知道陛下亲近臣子,昨夜在大殿中,与众臣秉烛夜谈。   说秉烛夜谈有些不实,作为皇帝,正康帝是睡了两个时辰的。可怜臣子们,没有他的许可,一个都不敢离开。   便是再困,也不敢打盹,生怕被陛下抓个现形。   辰时起,狩猎正式开始。   她觉得陛下是有意为之,拖着大臣们不让睡觉,第二天又让别人比赛。他不会是想考验一下自己手下的臣子们,看看他们的极限到底在哪里吧?   谁也猜不透帝王的心思。   随着号角一起,整装待发的男人们便策马而去。马蹄撒欢跑着,留下尘烟滚滚,接着消失在树林中。   送完男人们,女人们又要回到各自的屋子。   郁云慈有些无语,她真不知道,陛下让臣子们带女眷来做什么。除了见证男人们气势外,似乎就没有别人的作用。   她们又不能参加活动,也不可以四处走走,成天拘在屋子里,什么意思都没有。更过分的是,身边没有自己的丫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害得她最开始白欢喜一场,还以为能好好见识一番。   闷闷地往回走着,成舜华邀她过去坐坐,被她婉转回绝。   成家人,她现在一个都不想深交。因为成冰兰,她有预感,自己迟早会和成家人形同陌路。与其到时候各自难堪,还不如现在就保持距离。   她能看到,成舜华的眼神里有些不赞同。似乎在想她一个晚辈,拒绝长辈的相请是极不合礼数的。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依旧是无所事事,只能看书。   待日薄西山,她和众位夫人们又被召齐前往校场,迎接狩猎归来的。她算是闹明白,为什么陛下要求臣子们带女眷,合着是当拉拉队使的。   但这拉拉队也是有规定的,欢呼是不行的,唯有微笑。   上了年纪的大臣们自是不会下场,而是派出家中的子侄。   她眼神搜寻着,很快就看到自己男人的身影。   他衣衫未乱,脸色平静,马腹上挂着十来头野物,有兔有鸡还有一只鹿。数量中规中矩,比起太子和宁王,就有些不够看。   太子光鹿就有两头,本是稳操胜券,无奈宁王猎了一头野猪。那野猪獠牙尖长,一看就凶猛无比。   一时间,许多人都围上去,称赞宁王勇猛。太子眼神一黯,走到宁王跟前,问起猎野猪的过程,夸了他一句。   狩猎的人全部最来,校场上很快堆起野物。   正康帝龙心大悦,依次把野物赏下去。就地在校场中生起篝火,要与群臣共饮。众臣们欢呼着,声音不绝。   作为女人们,见证了男人们的勇猛,自然又要回到屋子里。   郁云慈心道,幸好是三天,若是天数再长些,只怕她都要闷出病来。见过无聊的,就没见过如此无聊的。   也就是出了趟门,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半刻钟后,她发现自己错了。   女人们也是有宴会的,不过是设在皇后的住处。   分到各屋的宫女负责替她们取来烤好的肉,配着赏赐的美酒,倒也能图一乐。席间还有歌舞助兴,她看着其他的夫人们三两说话聊天,吃肉喝酒,倒是快活。   可能觉得无聊的就她一人吧。   喝了一小杯酒,再吃了几片鹿肉。听着悠扬的琴声,渐渐品出一些意境来。好像也没那么无聊,至少有吃有喝。   不知是谁安排的位置,她的对面就是成冰兰。   她看着成冰兰举起酒杯,遥遥地敬着。   心里一突,放下筷子。   突然添酒的宫子身子一歪,整壶酒就洒在她的身上。   那宫女就要下跪,被她一把扶起。   皇后的眼睛已经看过来,她连忙告罪,说自己衣服脏了,回去重换一套。皇后含笑摆手,让她赶紧去换衣服。   「娘娘,臣妾的屋子离这里最近,若不然让景夫人去臣妾的屋子换吧。」   提议的是珊贵人。   珊贵人的身量和她倒是差不多,现在一看,好像长得也有一点像。她连忙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嘴里说着不用麻烦。   见她不识抬举,珊贵人眼神轻蔑,傲然地别过脸。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些僵。   安妃望过来,关切道:「现在天凉,景夫人这一身都湿了,若再不换恐会着凉。」   皇后一听,立马让她退下。   她微弯着腰退出殿外,疾步回到自己的住处。她在屋内换衣时,两个宫女守在门外。在她换衣时,好像听到外面那两个宫女好像在和人说话,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一大会儿,她就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心下一沉,快速束好腰带。   正在此时,一阵酒气飘来,房间打帘进来一个人。   明黄的龙袍,微熏的脸。   「臣妇见过陛下。」   来不及细思,她已跪在地上,身子伏得极底。   正康帝眯着眼,紧紧地盯着她。 第89章 身世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她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液有那么一刹那是停止流动的,甚至她都能感觉到血液凝结成冰的声音。   她全身僵硬,不敢抬头。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这种恐惧不是因为看到陛下,而是他出现的地方不对。   此间屋子是她的住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他是君主,她是臣妻。   这样的关系,若被人撞见,足以惹来许多恶意的揣测。   正康帝表情冰冷,努力平息着体力的怒火。今日大宴群臣,他吃过鹿肉,还饮了一杯鹿血。方才情涌翻滚,血脉贲张,极需温香软玉的安抚。   眼下那种躁动散去许多,取而代之的只有愤怒。   他眼越发的眯起,看着跪着的妇人。   她的模样,确实很像夕颜。   门外传来异响,张东海额头冒着冷汗,低声唤道:「陛下…」   「滚进来!」   很快,张东海的身影闪进来,一见屋内的情形,竟是大大地松口气。若真是他来得迟,发生了什么,不说陛下饶不了他,便是景侯爷那时,恐怕他都难逃过去。   幸好…   心里暗自责怪着,他不过听到行宫那头有些喧哗,拉住一个小太监问了一句话。哪里想着,一回头就看到陛下走错了路,进了锦安侯的屋子。   「陛下,老奴该死。」   正康帝微歪着头,酒气使得他的怒火旺盛,眼里闪过杀气。   「确实该死!」   张东海一听,慌忙跪下。   郁云慈慢慢悟出一些事情,看样子,陛下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某种失误。   她猜得没错,正康帝再是血气冲头,也不可能无缘无故闯进臣子家眷的屋子。先前走在路上时,他看到一位女子往这边走来。   那女子,背影很像夕颜,还身穿着夕颜在闺中时最爱穿的裙子。那时他脑子里全是旖旎,不由自己就跟了过来。   「好了,现在不是你死的时候,还不快过来扶朕。」   张东海立马爬起来,上前扶着他。   临出门之际,正康帝回过头来,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明白吗?」   「臣妇明白,请陛下放心。」她没有抬头,伏着身体。他的意思她明白,是让她闭嘴,今天的事情不可以泄露半个字。   其实不用他吩咐,她都会守口如瓶。   再抬头时,已不见皇帝的踪影,连门都关得好好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可是空气中那隐约的酒气和残留的龙涎香香气告诉她,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她赶紧把随身带来的香露倒出来,洒满整个屋子,掩盖那不属于屋子里的气息。做好这一切,才算是稳了心神。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一个失手,瓶子就摔碎了。   「景夫人!」   知叶和知秋惊呼着,推门进来。   「一时手滑,打碎了一瓶香露。」她说着,神色有一丝懵然。   知叶和知秋以为她吓着了,一个忙去收拾,一个扶她坐下,倒了一杯茶水,「景夫人恕罪,刚才奴婢等离开了一会儿。因为听说行宫外围走水,奴婢等前去帮忙。」   「走水了?」她惊讶地问着,心里的疑惑加大。   「并没有,不过是起了几点火星子。那宫女吓坏了,才嚷嚷着走水。」   知秋说着,端茶递到她的手。   她接过茶水,凝着眉。今夜的一切看起来都很不寻常,如果说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布局害她,那未免太大手笔。   以成冰兰的能力,应该做不到。   要说事情不是针对她,她又想不出所以然。   喝完茶,她起身理下衣裙。   「走吧。」   她中途退宴换衣服,想必时间有些久。若是有心的人注意到,她还得费唇舌解释一番。知叶留下,知秋陪她前往。   一边走,她一边提着心。   要真是冲着她来的,或许还有后招。   好在一路无事,她重新回到座位上。   歌舞还在继续,众位夫人都在兴头上,往日端庄的脸色各自染上些许红潮。她抬头看向成冰兰,成冰兰有些错愕,然后便是冷笑。   程皇后的眼神望过来,很快又移开。   她能感觉到有眼神投在自己身上,等坐了一会后,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视一圈。倒是没什么不寻常的,只有珊贵人不在。   低着头,想到陛下的模样,有些了然。   但是她猜错了,在她思忖间,珊贵人已进重新坐在座位上,脸色有些忿忿然,神情懊恼着。她注意到对方好像换了一身衣服,不知是不是与她一样弄脏过。   约摸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宫女悄悄溜进来,和程皇后身后的嬷嬷交换眼色,那嬷嬷立马走过去。   离得远,郁云慈不知她们说些什么,只看见那嬷嬷的脸色变得很凌厉。   挥手让小宫女离开后,嬷嬷走到程皇后的身边,低语几句。程皇后的脸色有片刻的阴沉,还看了这边一眼。   就在此时,正康帝突然从外面进来。他的身边,跟着一位低着头的女子,看装扮是个宫女。宫女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像是…   两人一进来,殿内就跪倒一大片。   「平身吧。」   正康帝摆着手,坐到程皇后的身边。程皇后亲自布着酒肉,他饮了一小杯,慢悠悠地细嚼完一片肉,指指那宫女,「红杉是你的宫女,朕有意抬举她,就封个贵人吧。」   那叫红杉的宫女连忙跪下,伏地谢恩。   「陛下眼光真好,红杉跟随臣妾多年,最是贴心不过。她能入陛下的眼,那是她的造化。」程皇后说着,看身那宫女,一脸的怜惜,「你起来吧,陛下已封你为贵人,以后就是主子。」   那宫女身体抖着,又是谢恩,就是不敢起身。   「来人哪,扶红贵人起身,看座!」   程皇后命令着,正康帝微皱一下眉,「红贵人听着不太好…」   珊贵人脸一沉,不叫红贵人,难不成叫杉贵人?陛下是什么意思?是厌弃自己,找了另一个人取代吗?   她咬着唇,把那红唇咬得泛白。露出委委屈屈的神色,哀怨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正康帝眼风都没给一个,自是看不到她幽怨的眼神。   「陛下…」她娇声唤着,「臣妾刚刚等了您半天…」   余下的话,被正康帝的眼神一扫,立马噤声。   正康帝眯起眼,打量着她。先前还不觉得,此时看来,她身量与夕颜倒是很像。不光是身量,长相都有一分相似。   再看她的衣衫,荷色的广袖,正是夕颜以前爱穿的。   他眼冷下来,看向程皇后。   程皇后笑道:「陛下,若是叫杉贵人,又有些不妥。臣妾记得红杉姓薛,不如就叫薛贵人吧。」   正康帝低头,像是思索了一会儿,只把珊贵人一颗心呆得老高,差点喘不过气。良久,才听到他「嗯」了一声。   新封的薛贵人被宫女扶着,坐在珊贵人的身边。   因为陛下在,又加上新封了一个贵人,殿内的气氛有一些沉闷。在场的夫人们都是内宅混的,哪个不是人精。这新封的贵人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却爬了陛下的床。   说穿了,就是背主。   这样的女子,以后若是失宠,在后宫中还不知要受多少的磋磨。   正康帝略坐一会,就摆驾离开。   他走后,珊贵人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剐向身边的薛美人。薛美人身体酸痛着,再是打起精神也还是一副娇软无力的模样,看得珊美人眼里的火光更盛。   「薛美人好手段!」   她的声音突兀,程皇后瞥她一眼,示意舞乐停下。   夫人们莫名,全部噤声,看向上面。   珊贵人年轻,本又是得宠的时候,哪里能容忍另一个新人来分一杯羹。她红唇抿着,毫不掩饰对薛美人的不满。   「胡闹!」程皇后冷喝着,「陛下临幸谁,就是谁的福气。薛贵人能得陛下看重,本宫感到很欣慰。」   「娘娘!臣妾是替您不值。红杉是您最信任的宫女,她背着您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不是背主是什么?」   确实是背主,在场的夫人们都赞同珊贵人的话。   薛贵人的脸色惨白,她是有苦说不出。自己何曾想过要当陛下的女人?可是陛下进到皇后的屋子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内室走。   她挣扎过,差点惹得陛下大怒。   自己是奴才,哪里敢违抗陛下。   事已至此,她再解释都是没用的。她知道,皇后娘娘不会再信任她,就算她愿意留下来任娘娘使唤,娘娘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可怜她的老子娘兄弟,都在程府当差。自己原又是贱籍的身份,只怕是这个贵人的位份,能伴她到死。   她低着头,眼泪流下来。   「你还委屈了?」   珊贵人嚷着,最看不惯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宫里的女人,有哪个不想一朝爬上龙榻当主子的?   「没有,奴婢…没有委屈…」   「好了,都少说两句,以后都是姐妹。还有薛贵人,你现在是主子,以后莫要再自称奴婢。」程皇后淡淡地说着,示意舞乐再起。   「是,臣…妾知道了。」   薛贵人的声音没在乐声中。   郁云慈鬼使神差般,看了安妃一眼。安妃神色平静,正与身后的嬷嬷说着什么。只见那嬷嬷微笑着,往碟子里夹了一块鹿肉。   倒像是半点不受影响的样子。   她有些失笑,这些宫里的女人都是成了精的,自己怎么就会觉得陛下宠幸别人,安妃是最伤心的。后宫的女子,像珊贵人这样事事都摆在脸上的很少,其他的女子便是争风吃醋,都是在暗处。   说句难听的话,珊贵人就是别人手中的炮灰。要是没有利用价值,或是靠山失势,最后的下场肯定不会太好。   她做着抿酒的样子,看了一眼对面的成冰兰。   成冰兰正冷笑地看着新封的薛贵人,她想起对方说过的话。许是看到薛贵人痛苦,成冰兰心情看着不错。   这人是个疯子。   若今日想陷害她的人真是成冰兰,还好说些。如果另有他人,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何谈防范?   程皇后自陛下走后,神色如常。   又过了一刻钟,她才露出些许倦色,打趣自己上了年纪,惹得一众夫人争相拍马。各种好听的话儿源源不绝,赞颂她保养得宜,如十七八的少女。   程皇后笑得开怀,与众人玩笑几句才离席。   紧接着安妃离开,然后是珊贵人。珊贵人走后,薛贵人受不住,跟着让人搀回去。席面上少了主子,命妇们自不会多留,三两两地起身,有说有笑走出殿外。   郁云慈走在后面,成冰兰在不远处站着,明显是在等她。   她冷着脸,不想理会。   「景夫人,干嘛走那么急?」   说着,成冰兰已走到她的面前。她不得已停下,直视着对方的眼神。   夜色中,灯火晕染,照在人的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诡异。成冰兰眼里的疯狂毫不掩饰,疯狂之中还有兴奋。兴奋之下,她的笑都是扭曲的,透着狰狞。   「不知宋夫人唤我何事?」   「你看你,昨天还叫我成七小姐,今天又叫我宋夫人。听着还是那么的生分,真是不识好人心,我看这世上,除了我会与你说一句实话。其他的人,都想尽一切法子瞒着你。有时候我看到你,就像到我自己,真真是可怜。」   一边说着,成冰兰还装模作样地擦了一下眼角。   她皱起眉,这疯女人话里有话。   成冰兰收起帕子,欺身上前,压低声音问道:「我知道,你今晚碰到陛下了,对不对?」   她瞳孔一缩,暗道莫非想害自己的人真是成冰兰?很快在心里否认,成冰兰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就算是不是对方所为,至少是知情者。   她垂下眸子,一脸平静,「我听不懂宋夫人在说什么,今夜陛下出现在宴席上,所有人都看到了,何止我一人?」   「何必装傻,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成冰兰挑了一下眉,眼里的疯狂像要溢出来,得意的笑容挂在脸上,分外的诡异。   这样的成冰兰,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往后退一步,沉默着。   「你若是求我,我就告诉你,到底是谁做的。」   「宋夫人,你喝多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恕不奉陪。」   她心里警铃大作,转身欲走。   不想袖子被人抓住,成冰兰那张诡异的脸转到她的面前,幽幽地道:「你何必心急,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我说了,在这世上,唯有我对你还存着怜悯,愿意实情相告。」   成冰兰的声音压得更低,凑近她的耳朵,「你和陛下的事情是有人刻意安排的,那是因为别人想看到你们母女共侍一夫。」   说完,成冰兰放开她,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肆意,恨声道:「当然,我也想看!」   她瞳孔猛缩,立马转身,调头疾步离开。不远处的知秋跟上她的脚步,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像是后面有鬼在追似的。   一回到屋子,坐在镜子前卸着首饰。   这才发现,镜子中的人脸色白得吓人。   成冰兰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母女共侍一夫?她和谁是母女?   脑海中浮现出安妃的脸,她们是那么的相似,说是母女也有人信的。如果成冰兰说的是真的,安妃是她的亲生母亲。   那么…   她瞳孔睁大,似乎明白了成冰兰的恨意。   安妃若真是她的生母,那么当年一定是假死。假死的人想要进宫,就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成家的姑娘都长得相似,最稳妥的法子就是用自己妹妹的身份进宫。   所以,真正的成六姑娘就变了成七。难怪成七会被藏在道观中,那是成家想给她另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恨会迁怒,自己是安妃的女儿。所以成冰兰把一切的恶意都加在自己头上,这才处处为难,处处陷害。   那个成冰兰提到的另一个人又是谁?   皇后还是良妃?   今夜的事情是谁安排的?   她慢慢地琢磨着,以方家人的性子,若真是猜到安妃就是她的生母,只怕不会秘而不宣。而是恨不得广告天下,弄垮成氏一脉。   这样阴损而又狠辣的手段,倒像是程皇后所为。   程皇后表现得很完美,但她从不相信世上真有完美的人。能不动声色在宫中布局的人,只有当今的后宫之主。   「景夫人,您脸色有些不太对?」   知秋关切地问着,已替她取下所有的头饰。   「无事,今天多饮了些酒,我要早些歇着。」   知秋会意,她是下人,主子们说话时,她自是站得远远的。是以,她没有听到郁云慈和成冰兰说的话。   只听到成冰兰最后的笑声。   心里有些疑问,似乎没有料到宋夫人和景夫人的关系不太好。但她是聪明的,自己不过是临时派来侍候景夫人的,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洗漱过后,郁云慈便躺在床上,脑海中不停想着。忆起书中的故事,如果说自己真是安妃与郁亮的女儿,也就难怪会有书中那样的下场。   原主的存在,是帝王心头的一根刺。   所以无论是成家人,还是原主的生母,都眼睁睁地看着方氏一步步把原主推向深渊,任由别人欺负,害得她客死异乡。   她的心无端地痛了一下,不知是自己的反应,还是身体的本能。   算命的说她亲缘淡薄,真是没错。无论是她的前世,还是她的现在,都一样的没有亲缘。前世她父母离异,双方都不要她。   这一世,父母虽在,却同样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苦笑一声,长叹一口气。   抓起床头的兵书,胡乱地看起来。   子时将过,景修玄回到住处。   一掀帘子,见她还在看书,微微一愣。   「怎么还没有睡着?」   她放下手,笑了一下。幸好,这一世,她还白得一个丈夫。总算是能弥补一下她没有亲人的缺憾。   「等你。」   他眸一垂,嘴角泛起笑意。   快速洗漱换衣后,与她并肩靠坐着。她扑进他的怀中,用脸蹭着他衣服,闻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满足地闭上眼睛。   此时的她,像一只流浪的小猫。   他搂着她,「是不是有些无趣?」   一提到这个,她就哀怨地抬头,眨了一下眼。不是无趣,是很无聊。她真不知道古代狩猎活动对女人来讲,是如此的无聊透顶。   她的表情令他喉间发痒,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一贯冷淡示人,如此愉悦的笑,几乎从未有过。笑意直达眼底,流露出无尽的宠爱之色。她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佯装嗔怒地轻捶着他。   「你还笑?前天我收东西时,你一直看着我,是不是就等着看我的笑话?」   她控诉着,记得她好像一边挑衣服,一边还哼着小曲儿。那时候他眼眸幽深地坐在一边,是不是不忍心泼她的冷水。   他笑得越发的愉悦。   她又捶了他一下,埋首在他怀中。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她的心安定下来。她不是原主,那些所谓的亲人本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他们不把她当骨肉,她又何必去在意。   想归想,心底还是有些酸楚,把头埋得更深。   「侯爷,今天我有一些奇怪的遭遇,也听到了一些奇怪的话。」   景修玄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便是铁打的人也有些受不住。本有些睡意而闭着的眼,闻言立马睁开。   「你有没有事?何人对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   「我没有事,陛下不知为何走错地方,竟然进了咱们的屋子。」   「陛下?」   「倒是没发生什么,张公公很快就扶他离开。散席后,成冰兰和我说了一些话,我觉得有些不对。」   她仰起脸,与他四目相对。   「她说,陛下会闯进屋子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那是因为有人想看我们母女共侍一夫。」   说完,她便紧盯着他的眼。他未躲避,眼里也没有惊讶,似乎早就料到如此。暗沉的眼眸划过一丝心疼,轻轻地抚着她的发。   「有我在,他们什么也看不到,睡吧。」   「嗯。」   她听话地滑进被窝中,偎在他的怀里。他不惊讶,是早就猜到了吗?她和安妃真是母女?如此说来,郁亮那个人,倒是有些让人同情。   胡思乱想着,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黑夜中,景修玄的眼眸森寒一片。   低头看向怀中熟睡的女子时,却又变得无比温柔。 第90章 册封   次日辰时正,所有的夫人们又被召齐在校场。看到校场之中围好的栅栏,郁云慈心里有了数。这应该就是侯爷所说的斗兽。   自古皇家爱斗兽,那是上位者的嗜血爱好。   她抬眸看去,男人们兴致勃勃,似乎很是期待接下来的节目。而夫人们,脸色有些一言难尽。像是想看,又害怕着。   没有女人喜欢血腥的场景。   正康帝和程皇后坐在上座,帝后二人都是盛装,龙袍凤冠,华丽威严。   安妃则坐在低一阶的座位上,深紫的宫装,繁复的头饰。若说皇后是大气端庄的牡丹,那她就是一朵空谷幽兰。   恬淡的气质以及罕见的花容月貌,举首投足无不优雅如画。郁云慈突然有些明白皇帝为何不嫌她曾经身为人妇,也要把她纳入后宫。   这样的女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的心里没有半点的波澜,一则她不是原主,二则她对安妃生不起一丝孺慕之情。抛夫弃女,无论是何原因,都算得上狠心之人。   在书中,原主已死,安妃的所作所为,不值得原谅。   坐在安妃下首是珊贵人和那位新封的薛贵人。珊贵人一身茜红,衬得旁边原本长相不出众的薛人黯然无色。   她的视线再次看向安妃,想在对方完美无暇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可是她知道安妃的内心一定不会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平静。   不知道看着皇帝宠幸一个又一个女子,为爱不顾一切的安妃,可曾后悔过?   「看来你昨夜睡得不错,怕是没有好好细想我说过的话。」一道压低的声音响在耳边,成冰兰不知何时凑到她的身侧。   她转过头,一脸茫然,「宋夫人昨夜喝多了,说了一些胡话,真真假假的我没听清。」   成冰兰盯着她的眼,见她眼眸清澈,没有半点作伪,讥笑一声,「果然是母女,天生就会装无辜,欺瞒世人。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瞒多久?」   「宋夫人,死者为大。我娘已死去多年,她可是你的嫡长姐,你如此不敬死者,就不怕遭来口舌之祸?」   「什么祸能比得上我的遭遇,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成冰兰讽刺道,眼神瞟一眼安妃,「若她真是死了,那该多好!」   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们,郁云慈回过头,不再搭理成冰兰。   成冰兰哼了一声,别过头就看到成舜华不赞同的眼神。她往旁边挪了几步,走到成舜华的身边,就听到成舜华低声教训她。   她脸一沉,「管好你自己,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成舜华气得脸色煞白,碍于在外,不好再训斥她。   她昂着头,挤到最前面。   鼓声一起,就见数十名黑衣侍卫抬着一个大大的铁笼子放到栅栏里。那铁笼子里面,卧着一只斑斓大虎。   随着铁笼子放下,大虎站起来,仰天长啸一声。   所有的命妇都恨不得捂着耳朵,郁云慈也不例外。但没有人那么做,每个人都极力镇定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铁笼子里抖着毛发的老虎。   林苑里养着许多的猛兽,便是昨日狩猎的野物们,大多都是圈养后放归山林的。若不然,方圆数十里,哪里来那么多的野物供人猎杀。   铁笼子上的锁已开,老虎抖动着身体,晃动着毛发,优雅地走出来。   很快,鼓声四起,又急又快。   栅栏边上,还有人朝老虎丢石子。老虎怒吼着,暴烈的脾气被彻底激发出来。   此时,四个全黑的男子跳进栅栏,与老虎对峙着。老虎瞪着铜铃大的眼,面对男子挑衅的眼神,发出震耳欲聋的虎啸声。   一场厮杀在即,男人们都兴奋地睁大眼。   郁云慈却有些不敢看,几名男子想必不止一次与老虎搏斗过。他们身形健硕,虎背雄腰。但再是结实,亦不过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抵御猛虎的利爪?   在他们之前,想必不知有多少人死于虎口。就为了上位者的血腥嗜好,枉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陛下,臣听闻锦安侯骁勇,神似忠义公。且臣上月与锦安侯切磋比试过,才知传言不虚。当年忠义公一身铁胆,曾徒手杀虎。臣以为武学传承,应效仿先人之功绩。」   忠义公是匡长风死后的谥号。   说这话的是大司马程世万。   程世万提出这样的要求,众人并不觉得过份。一来他是匡家的家将,怀念先主,合情合理。二来景侯爷曾打败过他,他想知道对方与自己过世的主子谁更厉害,也在情理之中。   正康帝单手一挥,鼓声立止。   栅栏中的老虎眯起眼,慢悠悠地匍匐在地。   郁云慈只觉得一道惊雷炸响,那几名陌生的男子,都能引起自己的怜悯,更何况事关自己的男人。   大司马是何意?   居然会向陛下提议让侯爷一人敌虎。   她的心提起来,担忧地看了一眼鹤立鸡群的男子。景修玄刚好望过来,微不可见地摇头,让她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   那可是一只壮年老虎,而且明显处在饥饿中。   大臣们都在等待正康帝的决定,有人担心,有人幸灾乐祸。表情复杂,全部都看向景修玄。景修玄神色平色,站姿恭敬,一派淡定从容的模样。   良久,听得正康帝沉声吐出一个字,「准。」   然后他看着景修玄,道:「朕自出生以来,常听闻忠义公的英勇事迹,神交已久。景卿身为匡家剑法传承之人,朕相信,你必不会让人失望。」   帝王发了话,便是丢命也要迎头而上。   郁云慈提着的心跌落深渊,她多想指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痛骂一顿。可是她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一步步朝栅栏走去。   他的身姿笔直,脚步从容,一步一步却似千钧。那背影险峻的高山,冷峻淡漠。她的鼻头有些发酸,好像他曾不止一次如此,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奔赴险境。   程世万身子晃了一下,透过那身影,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或许年纪真是大了,怎么老产生幻觉。甚至夜里开始作噩梦,总是梦到多年前的场景。   像是有了心魔,他发现自己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前段时间开始的,就在他与锦安侯在武神祠比试后。   所以,那扰了他心神的人,必须死!   在众人的目光中,景修玄进了栅栏圈。   那老虎原本眯着的眼皮掀开,看了他一眼。就在此时,鼓声四起,那老虎慢慢站起来,抖开毛发。   一人一虎面面相立,互看了约半刻钟,老虎的眼神从蔑视到怒视,最终大吼一声,朝景修玄扑过去。   郁云慈手紧握成拳,掌心全汗湿了。   事不关己,则高高挂起。相比别人看戏的心境,她恨不得冲进栅栏,把自己的男人带出来。可是她深深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她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看过来,那些眼神中带着同情。或许在别人看来,自己的男人身手再好,一人敌虎就算险胜,也会身受重伤。   就在这一会儿,栅栏中的一人一虎过着招。那老虎猛然变得暴躁起来,左扑右撕,恨不得一口把面前的人吞吃入腹。   景修玄的手中没有兵器,自古以来,斗兽之人都是赤手空拳。   他察觉到老虎有些不对劲,心下了然。   看来,是有人想要自己的命。   但他的命是老天爷给的,谁都要不走!那些人想看他的热闹,他索性就闹个大的,让大家一起过过瘾。   他慢慢退到栅栏边,装出力竭之势。那老虎急吼吼地扑过来,不想他一个矮身,像是软倒在地。老虎收势不及,一下子扑到栅栏外面。   出了栅栏外的老虎,像是突然发现外面有许多的猎物。   它肚子饿得大叫,冲入人群之中。   大臣们失声惊呼,就见它已扑倒站在最前面的程世万。   「护驾!」   太监宫女们挡在正康帝的身前,被正康帝一个喝斥,全部散开。   一头畜牲而已,就吓得自己的臣子屁滚尿流。正康帝有些心塞,看着大叫着四散逃开大臣们,满目的失望。   程世万不比寻常人,奋力一拼,把老虎掀翻在地。很快就有程家一派的子侄上前把他扶住,极速躲远。   他的衣服被撕烂,好在没有伤到皮肉。   那老虎怒吼一声,步步紧逼往后退的男人们,不知怎么地扫到另一侧呆若木鸡的女眷。虎目危险眯起,那些猎物看起来细皮嫩肉,似乎更加可口。它一个转身,朝那边奔啸而去。   后知后觉的女人尖叫起来,慌乱之中,郁云慈被人一推,跌倒在地。   一抬头,正对上老虎的铜铃大眼。   她脸白着,身体僵住连逃都忘记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老虎已张着大口,朝她袭来。绝境之地,总会激起人的求生本能,她奋力用脚踢向老虎。   那老虎应声而倒。   她有这么厉害吗?   晕乎乎地抬头,就看到自己男人的脸。他额间有汗,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修长的手伸到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拉起来。   「我没事。」   她活动了一下身体,向他证明自己一切安好。   他点点头,眼见着刚才倒在地上的老虎爬起来。一个旋身,将她带到几步开外,「你找个地方躲躲。」   她明白过来,站到那些女眷身边。   刚才推她的人是谁?她眼神看去,定在成冰兰的身上。除了这个疯女人,她想不出还会有谁要她的命。   成冰兰也不避,眼底都是挑衅。   很好,果真是她!   「景夫人,您没事吗?」   一个夫人关切地问着,接着便有其他的夫人上前来。   「没事。」   她说着,远远地离着成冰兰。   皇帝没有走,所有人再害怕,都不可能离开。   正康帝眯起眼,一瞬不眨地盯着校场。他将众人的表现一一收在眼里,对旁边的程皇后道:「景夫人胆识过人,与景卿倒是相配。」   程皇后脸有些白,闻言挤出一个笑意,「陛下说得没错,听说景夫人性子极烈,为讨还生母的嫁妆,还曾闹过将军府。」   「还有这事?」   「陛下日理万机,自不会注意这些内宅琐事。」   正康帝点点头,「如此说来,她倒是个烈性的。」   帝后说话间,斗虎又加入一人,正是匡庭生。少年身手不错,与景修玄密切配合着,约半个时辰后,终于将老虎打得瘫倒在地。   那老虎力已竭,正吐着白沫。   很快有侍卫上来,把它拖下去。   危机解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看向景修玄师徒的目光都变了。   「好,景卿果然没令朕失望。」正康帝高声道,看向景修玄身边的匡庭生,「后生可畏,朕重重有赏。」   两人各都赏了一身四爪金纹蟒袍,其他的大臣们看得眼热。   郁云慈想着,这蟒袍或许就类似戏文里的黄马褂,不知能不能当免死金牌用?   「景夫人胆识过人,朕亦有赏。」   听到皇帝提到自己的名字,她自然要走出来,跪到台阶下。   突然,一支利箭凌射来,直直地朝着正康帝。想都没有想,她一个往前扑去,挡在正康帝的面前。   想象中疼痛没有到来,一回头,景修玄护在她的身后,那箭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上。箭头在阳光下泛着淡绿色光泽。   这箭上淬了毒?   「护驾!」   这声护驾比前次那声显得凄厉许多,片刻间弓箭手就位,正康帝被团团保护在中间。   校场空旷,那剑是从哪里射来的?   不光是她疑惑,便是所有的大臣,都心存疑惑。   最震惊的是正康帝,正康帝身为先帝唯一的儿子,他没有经历过残酷的夺嫡之争。在他继位后,因为没有兄弟,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威胁到他的皇位。   可是现在,在他的皇子们初露头角之时,自己居然会遭遇刺杀。   校场外的一棵树上,被发现有人踩踏的痕迹,除此之外,没有搜寻到什么结果。这个人能在那么远的距离射出一支箭,可见其箭术之感,令人胆寒。   帝王一怒,面前跪倒一大片。那箭已呈到他的面前,张东海得了景修玄的提示,在他的耳边低语几句。   「查,给朕仔细地查!」   正康帝怒沉着眉眼,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行刺,还在箭上淬毒。看来是有人想谋位?   是谁呢?   他望着跪成一排的皇子们,再看到跪在前面的女子。   郁云慈觉得她上一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样惊心动魄。但愿陛下看在他们夫妻挡箭的份上,别把火气撒到他们的头上。   正康帝的视线移开,慢慢坐下。   眼神越过前面,扫视着后面的臣子们。他一个一个地看去,看得尤为仔细。在程世万的身上停留片刻,转到广昌侯的身上。   所有的大臣都低着头,伏贴着地。   「朕昨日得一梦。」   什么?   众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此般场景,众人都在等着帝王的雷霆大怒,陛下居然说起梦来?   「梦中有猛虎朝朕扑来,朕身体受困不能动弹。突然一女子凌空而至,击退猛虎。那女子拜倒在朕面前,口中唤朕父皇。朕想看清楚她的模样,却一直看不真切。」   程皇后脸一僵,「陛下可是想大公主了?」   大公主是德妃所出,还算得宠。   正康帝不语,斜睨她一眼。   下面有一个官员站起来出列,躬身行礼道:「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梦乃大喜,寓意陛下命中还有一女。」   「还有一女?」正康帝轻喃着,像是想起什么,「爱卿说得没错,朕想起来了。不知皇后可记得,我们还有一个女儿?」   程皇后哪里会不记得,在生太子之前,她还有过一胎。那是她的头胎,其实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那时候她早就知道腹中的是女儿,彼时陛下还是东宫太子。   东宫之中,有两位侧妃,一位就是现在的德妃,还有一位姓关的侧妃,关侧妃很是受宠,受宠到能威胁她太子妃的地位。   后来,她忍痛牺牲了腹中六个月的骨肉,关侧妃被赐毒酒。   这么多年来,她都不敢去回想那个小产下来还活了一会的女儿。没想到今天,陛下竟然当着群臣的面提及。   「朕记得,那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满心期待着她的降生。为此,朕与天下所有的父亲一般心怀雀跃。还曾偷偷出宫,买了一只拔浪鼓…」   正康帝眼神放空,幽远地看着前方,似陷入深深的怀念。   臣子们的心里更是发懵,陛下不应该借由刺杀一事,肃清朝中的隐患吗?怎么会如此平静,还与他们说起后宫之事。   而且还是一个早夭的女儿?   那个早夭的大公主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联系?   所有人都在心里活动开,揣测着帝王的心思。   安妃心下一动,伤感道:「陛下许是思念公主太甚,感动了天地,才让公主入梦中与自己的父皇相见。」   她话音一落,程皇后觉得心惊肉跳,看了她一眼。   「没错,一定是的…」   正康帝呢喃着,那出列的大臣又道:「陛下梦中的是一位少女,说明公主已经长大,或许是早已重新投胎为人。」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众人心里疑惑着,觉得有些怪异,却不知怪在哪里。   「当真?」正康帝面露喜色,问道:「依爱卿所说,朕的公主真的已经投胎长大成人?」   「陛下,臣觉得应是如此。公主虽然转世为人,却还感受到陛下的思念。」   程皇后觉得有些不对劲,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除了用帕子按压眼角作出伤心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她心思转了几个弯,仍然不知道陛下突然提起陈年往事是何用意?   「陛下,您多年来,一直让老奴收着那拔浪鼓…」   张东海说着,拿出一面拔浪鼓。   众人更是觉得莫名。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正康帝摇响了那拔浪鼓,「方才景夫人以身挡箭之时,朕仿佛看到了梦中的女子。」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郁云慈低着头,眉眼凝着。   皇帝这是闹哪出?自己怎么会是他与程皇后的女儿转世?若是成冰兰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就是郁亮和安妃的女儿。   以帝王的心性,自己是他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他不应该视自己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吗?   正康帝话说到这个份上,身为臣子若是还看不出来门道,那就是白在官场混了。最先出列的官员立马高呼恭喜陛下。   接着所有的官员全部站出来,跪着恭喜陛下喜得爱女。   郁云慈脑子一片空白,这事也太胡闹了些?如此荒诞的事情,为何会发生在她的身上?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听到张东海尖细的声音,听到许多人的恭喜声。   圣旨一下,她成了一名皇家公主,赐封号为云孝。取用她名字中的一个字,加上她之前护主的孝义,倒是贴切。   高座之上,程皇后喜极而泣,泪眼朦胧。   正康帝侧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我们的公主失而复得,皇后您高兴吗?」 第91章 新菜   程皇后怔怔的,泪珠儿却是涌得更加厉害。   高兴什么呢?   陛下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转世投胎,全是哄人的鬼话。陛下是在朝自己的心口捅刀子,还问自己高不高兴。   她嘴里发苦,偏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莫名有些慌,陛下难不成看出了什么?   「陛下…臣妾这些年,没有一天不想她的…」   「皇后受苦了。」   正康帝说着,递上一条帕子。   皇后的泪水涌得更汹,一张帕子都被泪水湿透,这才朝郁云慈招着手,「我的儿,快些到母后这里来。」   郁云慈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她对程皇后本就无感,要做出一脸欢喜的样子,根本就做不到。   好在她此时的呆愣,被别人认为是惊喜过度,一时没回过神。   任何一个女子,突然摇身一变,成为金枝玉叶的公主,那是何等的荣耀。也难怪景夫人惊到说不出话来。   众人想着,眼神中充满羡慕。   程皇后在朝她招手,她低着头掩面扑进对方的怀中。程皇后搂着她,「母女」二人再世重逢,是相拥哭泣。   在场的女眷们纷纷拿出帕子,与她们一起喜极而泣。   除了成冰兰。   成冰兰的牙齿都快咬碎了,凭什么?这个死丫头如此命好,不光是嫁了好人家,现在还白得一个公主的封号。   刚才那老虎,怎么没把她咬死!   没错,之前慌乱之中把郁云慈推出去的人,正是成冰兰。   成冰兰看着那抱成一起痛哭的「母女」,只觉得这世间如此荒诞。为什么谎言一个接一个,偏偏大家都乐意当傻子。   她冷笑一声,看到同样垂泪抹帕子的安妃。   真想当场戳穿这些人的真面目!   所有的恨意全部冲上脑门,她身子才一动,就感觉自己被人拉住。一回头,见是柳氏,不由得冷冷一笑。   「大嫂拉我做什么?」   「冰兰,三思而后行。」   柳氏压低着声音,眼神带着威胁。要是成冰兰敢现在冲出去,她就敢当场捂住对方的嘴。然后再告诉世人,这个小姑子疯了。   国公府不能毁!   成冰兰看着她,凑近她的耳朵,「你们也知道害怕?」   在旁人眼中,是她们姑嫂二人亲密地靠在一起,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模样。事实上,在成冰兰问完后,柳氏脸色就变了。   「冰兰,你知道为什么娘一直忍着吗?那是因为她对你有愧,可你若执意孤行,恐怕国公府不得不真正放弃你。你明白吗?」   成冰兰退后一步,嘲讽一笑。   此时程皇后已命人搬一个春凳,把郁云慈安排在身边。   站在前排的王爷们一个个上前,与她见礼。她硬着头皮,唤太子为皇兄。然后宁王贤王等则唤她为皇姐。   「好,好。」   正康帝连说两个好字,目光露出些许慈爱。他低声吩咐着张东海,没过多久,校场变成宴席场。   美酒御膳,歌舞琴乐,哪里还有之前斗兽刺杀时的剑拔弩张。   大臣们恭喜之辞不断,正康帝一直嘴角含笑。还有程皇后,慈爱的眼神看得郁云慈心里发麻,恨不得想逃开。   再也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   一直到出了林苑,顶着公主的名号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坐上马车,她还是这样的想法。所有人都在演戏,个个都是好演员。   陛下、皇后、安妃、还有大臣们。   她不信,那什么转世投胎的话会有人相信。众人选择相信,那是因为陛下授意的。陛下想让她当这个公主。   那么,他此举的意图在哪里?   他没有弄死自己已是开恩,居然还给自己安上一个公主的名头。   她眉头深锁,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莫非自己不是郁亮的女儿,而是安妃与陛下偷情生下的孩子?   要是这么想,事情倒能说得通。   那么书里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陛下不帮原主?   坐在马车中,她脸上已无泪痕,连那激动喜悦的表情都全部敛去。出了林苑,采青和传画才跟上马车。   女眷先行,男人们自有要处理的事务。   「公主殿下,臣妇有话要说。」   成冰兰不知何时拦在马车跟前,阴阳怪气地唤着。   郁云慈眼一沉,掀开帘子。   「宋夫人,你贸然拦着我的马车是何用意?」语气之冷,已根本不给对方半点的脸面。   成冰兰走近,挑眉讥笑,「你在害怕?」   这个疯子!   简直是在找死!   「应该感到害怕的人是宋夫人,看宋夫人的面色,在夫家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宋家最小的公子都已娶妻生子,你这个继母根本就压不住他们。要是再开罪娘家,岂不是自断退路。我若是你,首先要做的是管好自己的嘴,夹紧尾巴做人,才能保一生安稳。当然,你若是想找死,那谁也拦不住!」   「哟,这才当上公主,就开始摆起架子来。你就没想过,自己怎么会成为公主的?」   「自是陛下的恩典,上天的赏赐。」   她神色恭敬严肃,看向成冰兰时,冰冷漠然,「宋夫人,若是没有其它的事情,还请让开。否则马儿受惊,你不死也伤。」   成冰兰瞳孔一缩,见那车夫果真要扬鞭子,忙闪到一边。   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轻呸了一声。   郁云慈脸色不太好,等马车停在侯府门口,她一下马车时。才发现府中所有下人全部跪在门外恭迎她。   他们伏地叩首,口中高呼着「恭迎公主回府。」   在这一刻,她才切实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一名公主。   檀锦跪在最前面,她上前拉起,「都起来吧。锦儿,可有想舅母?」   「想。」   他清脆地答着,看到眼前的女子还是以前熟悉的舅母。但是府中下人都说现在成了公主,公主是什么,他还不太清楚,只知道一定是极厉害的。   下人们呼拉拉地起身,跟在后面进府。   府中一切如旧,景致是那么的熟悉。   出门几日,她发现自己无比怀念这个家。或许在她的心里,已将此处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一个有夫,将来会有子女的家。   「舅母,您现在是公主吗?」   「嗯。」她低头含笑,「舅母就算是公主,也还是锦儿的舅母。」   檀锦眼神一亮,羞涩地笑着。   她心头发软,牵着他的手越发的温柔。陛下封自己一个公主,既没有封地也没有食邑,就是一个光杆名头。   若是她不知其中的曲折,得了这样尊贵的身份,或许还会兴奋一番。   但是,这个封赏的由来,实在是让人如鲠在喉。他是为了补偿自己,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就是因为他们的冷眼旁观,原主早已香消玉殒。   这个补偿,来得实在是太迟了。   回到院子里,问了锦儿最近几日的学业。   锦儿答着,童声稚嫩。   她又问过高氏,锦儿这几天的生活。高氏和喜乐二人,自是知无不言,大到吃饭穿衣,小到夜里醒了几回,都一一禀报。   起初林夫子是抱着不得罪主家的态度护着檀锦,慢慢发现檀锦比起众多景家子弟,天资明显更胜一筹,遂越教越认真。   到现在,林夫子伊然把檀锦当成重点培养的学生。若是他的手中能出一个才子,对于他这个老师的名声,是大有益处的。   这些事情,郁云慈是从喜乐的话中悟出来的。   料想以后,二房不敢再招惹锦儿,二老夫人也不敢在她面前端着长辈的姿态。自己现在是个公主,君臣有别,谁敢再造次。   如此想来,这个公主的名头,还是有些用的。   至少关键的时候,可以用来以势压人。   锦儿被高氏带下去,屋子里就剩她一人。想想这几日的经历,她都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私生女,公主?   「臣参加见公主殿下。」   冷清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   她的思绪被打断,抬起头,就看到斜倚在门上的男子。他嘴里说着参见,人却是含笑打量着她。   她故意板起脸色,倨傲道:「大胆奴才,既然参见本宫,为何站着不下跪?」   他直起身子,朝她走过来,坐在她的手侧。   「殿下息怒,臣知罪。」   她莞尔,替他倒了一杯茶水,「既然有罪,罚茶一杯。」   他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她能猜到这个公主的名分因何而得,他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她的身世是个双刃剑,如果无人知晓,能瞒过天下人,以后自是荣华富贵。   但要是有人看出端倪…   帝王为了皇家颜面,哪里会顾忌骨肉血脉。   「侯爷,您说皇后娘娘会善罢罢休吗?」   他眸色转深,程皇后当然不会甘心。但是程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善于隐忍,至少最近不会有所行动。   「她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她点头,双手一摊,无奈道:「您说,这都是什么事?」   父不父,母不母,连她这个女儿都是冒牌货。这一家子,说起来还真是少见的奇葩。   「我明天想去看看郁亮。」   那个男人,虽然渣了些,但是现在想来,蛮让人同情的。以前她觉得他渣,就应该众叛亲离,孤独终老。   可是现在…   还是去看看吧。   这一天下来,夫妻俩都很累。也没有其它的心思,略坐了一会后双双洗漱就寝。   次日,郁云慈让下人备了一些补药之类的礼,带着采青和传画去了将军府。将军府还是那个将军府,门口的石狮仍在,却像是没有生气,显出衰败之相。   采青前去敲门,开门的门房一见是她们,忙高兴地跑到后面去通报。一边跑着,一边喊道:「将军,公主殿下来了。」   她失笑,带着丫头们进去。   沿路走去,下人不多。   自方氏母女那事以后,府里的下人基本都发卖得差不多。留下来的都是郁亮的人,还有一些原本做着粗活的。   郁亮正在院子里练习走路,虽然一只腿还是僵着的,但看着气色不错。想来桃姨娘将他照顾得很好。   桃姨娘惊喜到不知所措,先是跪着行礼,起身后又忙着去扶郁亮。   「你…怎么…来了?」   郁亮问着话,断断续续,勉强能听得懂。   「最近忙,一直没过来看。眼下看到父亲身体大好,女儿甚感欣慰。」   她的眼神定在桃姨娘的身上,桃姨娘的身形有些不对,看着比上次丰腴许多。茶色的襦裙做得宽大,都看不到腰身。   对方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身体不由得躬着,含胸弯腰。   郁亮见到她,还是有些高兴的。可是他们父女以前本就是不怎么亲近,也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   略问过郁亮的身体,便没了话题。   「公主殿下,将军一直念叨着您。几回想派人去侯府,又怕打扰您。」   桃姨娘说完,又惶恐地低下头去。   她说的话,郁云慈不能全信。郁亮对原主,是没有多大感情的,若不然也不会任由方氏作践。许是他身遭巨变,没有妻子儿女,就只有她这么一个不亲近的女儿。   加上他身体变成如今的样子,想再娶妻生子已是不可能。所以对于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多了一些依赖。   「我有空就会来看你,身体要慢慢养着,不能操之过急。你们扶将军回去歇着。」   郁亮点头,今日他走了有一个时辰,开始有些吃力。   下人们把郁亮扶进屋,她叫住桃姨娘。   桃姨娘可能知道她要说什么,人立马跪下来,「公主…」   「几个月了?」   「四个月。」   那就是在郁亮出事之前怀上的,她想着,看桃姨娘的眼色多了探究。这个姨娘是个聪明人,能在方氏的眼皮子底下有孕,不容小觑。   她觉得方氏应该给妾室们下过绝子药之类的,就不知桃姨娘是如何逃过的。不过,那都不是再追究的问题。   桃姨娘怀上的可能是郁亮最后一个孩子。   「这是喜事,你不必紧张。」   她说着,亲自上前扶起桃姨娘,「你把父亲照顾得很好,我会与父亲提一提,把你抬成贵妾。虽还是妾室,但以父亲现在的身体,是不可能续弦的。府里面大小事务,都交由你打理。」   「奴婢谢公主殿下,殿下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我不用你报恩,你只要照顾好父亲的身体就行。至于你腹中的孩子,若无意外,应是父亲最后一个孩子。我已出嫁,郁家以后就得靠他(她)。如是男孩,一定要好好教导,将来顶门立户。倘若是个女孩儿…更要仔细教养,待她长大后由她自愿,招赘也可。」   桃姨娘脸上还挂着泪珠儿,被她的话震惊得半天回不了神。   猛然间,就势又跪下去。   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殿下大恩,奴婢替他(她)谢过。奴婢一定好好抚养他(她),教他(她)好好做人,孝顺将军和殿下。」   「快些起来,仔细身子。」   郁云慈把她拉起来,感觉她的手都在抖。   她整个人都很激动,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会得公主如此看重。若无意外,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将军府未来的主子。   那么多年来,她从未奢望过。   方氏给她们下过药,她留了心眼,喝完后抠吐出来。后来她一直小心着,加上将军难得到她的屋子。所以这些年来,她一次也没有怀上过。   若不是方氏出事前,与将军闹矛盾,去多了几次,她根本不可能有孕。   初时,她提心吊胆,甚至抱着与自己孩子一起死的决心。   后来,老天开眼,方氏没了。   现在,她不再担惊受怕,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刚才公主殿下又告诉她,她的孩子会是将军府未来的主子,怎么不让她喜极而泣,感恩万分。   「奴婢…一定谨记殿下的话…」   「你记住就好,以后有空我再来看你们。」   桃姨娘擦干眼泪,「殿下不多坐一会儿,留下来吃个饭?」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奴婢逾越…」   「不了,改日再说吧。」   她环顾着将军府的景致,这个府邸于自己而言,没有半点熟悉的地方。若不是同情郁亮,只怕她根本不会再踏足。   桃姨娘有孕的事情,出乎她的意料。   却歪打正着,刚好弥补自己的愧疚。   进屋同郁亮说了提桃姨娘为贵妾的事情,他没有反对。说完后她便告别,郁亮含糊不清地让她多呆一会儿。她说侯府事多,郁亮便没有再劝。父女二人没什么话话,她叮嘱几句,转身离开。   将军府外,停着侯府的马车。   马车帘子掀开,伸出一只大手把她拉上去。   「您怎么来了?」   她心里高兴,无比受用。   「庆丰楼出了几道新菜,可否要尝一尝?」   「要。」   她满口应着,期待起来。   马车在庆丰楼门口停下,将下马车,一匹马飞快地从路边经过。惊起行人的叫声,以及低低的咒骂声。   她转头看去,只来得及看到马背上红色的身影。   应是程八无疑了。   「程家八小姐肯定又去花楼里捉婿了。」   一个路人道着,摇头走远。   花楼捉婿?   倒是像程八能做出来的事情,只是她心里纳闷着。程八如此折腾,那广昌侯府没有退亲,真是够能忍的。   思忖间,夫妻二人已上了二楼的雅间。   不大会儿,菜便摆上了桌。说是新菜,其实也是老树开新花。食材还是老食材,不过是换了作法。   三道新菜,都算得上山珍野味。   一道溜兔脯,做成了酸甜口、一道煨山鸡、还有一道炝茭白竹荪。其它两道菜是酒楼里的招牌菜,再加一道芙蓉蛋汤。   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酸甜味的溜兔脯,她差不多吃了半盘子。   对面的景修玄看着,眼神突然变得幽深。   「侯爷,您如此看着我做什么?」   她放下筷子,暗道他不是被自己的吃相吓到了吧?按理说不应该,他们自打情深意浓后,经常一起吃饭。   他应该已经习惯自己吃饭时的不拘束。   「吃慢些。」   「哦。」   原来是她吃得太快,她想着,速度放慢一些。   吃完饭后,天色阴了下来。空气中带着闷湿,让人有些许的不舒服。   她本想着,吃完饭就该回家,哪里想着他会提议逛街。她差点欢呼出声,一下子就挽住他的手臂。   「侯爷,我好久没有逛街了。」   事实上,她自穿越后,一次都没有逛过街。在侯府中,吃穿都有,首饰什么的她也戴不完。好像她自己都没有想过要出来逛一次。   那些银票,全躺在匣子里,根本没有花的机会。   她的雀跃感染到他,他眼里露出笑意。   出酒楼出去,先是进了布店,然后是首饰铺子、糕点铺子、成衣铺子及脂粉铺子和杂货铺子。逛完这些铺子,也就差不多了。   买了满满当当一大车东西,颇为豪气。   可惜不用她掏银子,若不然,她会更爽一些。   这些东西,都是记账的。送到侯府后,再由侯府管家结账。他们这样的主子,只管挑东西,只管买买买。   一路上,她嘴角一直翘着。   进了府,脚步更是欢快。   穿过月洞门,便见檀锦站在一簇花丛旁边。   「你在看什么?」   她走过去,看到花丛底下有一群搬家的蚂蚁。   「舅母,锦儿在看蚂蚁挪窝,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小家伙说着,仰着小脑袋看天。   天又阴沉了一些,看样子,今明两天一定有雨。   「应该是的,一场秋雨一场凉,这次下雨后,应该就更凉爽了。」   身后的景修玄听着,眼眸一抬,看着天空聚拢的乌云。   果不其然,夜里便下起了雨,还有雷声。一般来说秋雨缠绵,较少打雷。今夜这雷倒是大,雨势滂沱。   黑色的天空中,像是腾着一条银色的巨龙,吼啸着。一道雷声闪过,直直劈下来。快到让人睁不开眼,狠狠砸在大司马府的上空。   「啊!」   只听得有人尖叫一声。   很快惊动府中的主子们,待他们赶到时。就看到主院西边一间屋子的墙体裂开,屋顶像是破了一个洞,洞口还冒着烟。   好像什么东西被烧焦了。   「那是…谁的屋子?」有人惊问。   西边的偏房里住着的是程夫人的丫头,也是大司马的通房。   今夜,大司马程世万就歇在通房的屋子里。 第92章 掉马   那道雷实在是太烈,之前映得整个司马府瞬间亮如白昼。雨依然还在下着,下人们提着灯笼,为怕灯笼淋湿,所有人都站在屋檐下。   此时的程府众人,皆是心惧,甚至没有人敢靠近那被雷劈过的屋子。   「大人!」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便有人跟着反应过来。   「快…快去看看,老爷…有没有事?」程夫人抖着手指,她是最先惊醒过来的人。   她听到那声尖叫,像是通房发出来的。可是现在,屋子里没有半点声响,她的心突地往下沉着。   随着她的吩咐,有下人冲进偏房。很快便跑出来,跪在地上,「夫人,大人…死了…」   大人面目发焦,早已死得透透的。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的通房,也一并被雷给劈死了。床上的被褥有烧焦的气味,因是从屋顶破洞流下来的雨水浇灭了火势。   程夫人眼前发黑,死死地扶着身边婆子的手,想过去却迈不动脚步。程家的几位爷已经进到屋子里,很快,便有哭声传出来。   这道惊雷不止惊醒了司马府的众人,同时也惊醒了京中许多人家。郁云慈被炸雷惊醒,翻身坐起,茫然四顾。   床外边,是空的。   侯爷又去哪里了?   一道人影进来,看她坐起,疾步走过来,「怎么了?可有被雷声惊到?」   他脱衣上去,搂着她,轻抚着她的背。   「这雷太大了些。」   她呢喃着,打了一个哈欠,重新躺上。   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最近常常夜里出门。她想,就算是夫妻,也应该有自己的隐私。   他的秘密很多,她亦如此。   如果他愿意说,自然会告诉自己。   一夜无话,天亮后雨已停。   打开门,便能感到凉爽的空气涌进来。一夜秋雨,院子里落了一地的叶子,粘在湿湿的地上。她深深地吸一口气,闻到了清冷的味道。   「夫人,天气凉了,您多加件衣服。」   采青说着,给她身上披了一件披风。   「锦少爷那里,你去看一下,叮嘱下人记得给他添衣。」   她吩咐传画,传画便小跑着去了檀锦的院子。   传画回来后,带来另一个消息。郁云慈听完,眉头皱起。传画说的是大司马府昨夜受了雷击,正院的一间屋子差点起了雷火。   其他人都没事,唯独大司马程世万和他的一个通房,被雷劈死了。   被雷劈死的人,在民间传说中,都是受到天遣之人。要么是杀戮太重,要么是作恶多端。程司马征战多年,杀的人自然不会少。   一般来说,在野外遭雷击的可能性更大。程司马睡在自己的家中,怎么好端端的就被雷劈了呢?   她猛然想起那天雨中廊亭中的事情,侯爷听到自己说金属会引雷后的表情。以及他昨天深夜从外面进来…   不敢再想,朝中的事情,她不懂。   如果真是侯爷做的,那么一定有他的道理。朝事错综复杂,不是她能看透的。夫妻一心,她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扯他的后腿。   她对程家人无感,原本还想着程八病了,应该送些东西过去。可是现在看来,得与程家人保持距离。而且昨天她明明看到策马街头的程八,分明生龙活虎,精力旺盛。   如此正好,那礼自然就免了。   程司马这一死,程八按制当守孝三年。与广昌侯府的婚事,就得暂且搁一搁,三年后是什么光景,还未可知。   看来程方两家的联姻,十有八成要黄。这么一来,程八倒是能如愿。   程世万位高权重,又是国丈。他的死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头百姓,无一不在讨论着他的事情。   雷劈之事,本就诡异。传来传去,越传越玄乎。很快流言四起,有人说他不光是杀戮太重,做过阴损之事,才遭了天罚。   流言传得极快,待宫中的程皇后听说时,已是满城风雨。   程皇后眼睛红肿,跪在正康帝的面前,「陛下,臣妾的父亲一生效忠朝廷。为国征战,受伤无数,哪成想到死后还要背负着那等骂名?陛下…臣妾恳求您派人彻查,一定要还臣妾父亲一个清白。」   「皇后快些起来,大司马忠心为国,朕岂能不知。你放心,这事朕一定会让人查个清楚。」正康帝上前,亲自扶起程皇后。   程皇后泪流不止,满脸哀恸,「…臣妾替父亲谢过陛下。」   外面太监传话,说是方太后来了。   程皇后擦干泪水,福身告退。   她退出去时,不免与方太后迎面碰到。她行了一个礼,方太后脸色凝重,淡淡地「嗯」了一声,与她错身而过。   出了大殿,她脚步加快。   方太后去找陛下,想都不要想,她就知道是为什么事情。   她没有回自己的宫殿,而是去了成太后的祥云宫。她知道,父亲这一死,方家必会落井下石。而且,没了父亲,程家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   何况,还有那样不利的流言。   成太后看到她进来,有些吃惊,心疼道:「就你礼数多,这个时候还想着来给哀家请安。」   「母后…」   程皇后一听成太后的话,原本还强忍着的泪水流下来。红肿的眼,泪汪汪的眼睛,还有那故做坚强的表情,无不令人动容。   「你节哀顺便。」   「母后,儿臣…实在是心里难受。儿臣的父亲一生劳苦,不想死后还有人朝他泼脏水。一想到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儿臣的心就像刀割一样…」   成太后走过来,轻拍着她的背,「总有那起子小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上窜下跳。你放心,哀家相信陛下圣明,一定会还大司马一个公道。」   这个小人,意指方家。   程皇后闻言,哀伤的脸上添了一份痛恨,「母后,还是您知道儿臣的苦…」   成太后幽幽地叹口气,「哀家怎么会不明白,这么多年来,哪一天哀家不是忍气吞声。」   正康帝幼年时,成太后何尝没有想过除掉方太后。可是先帝护得紧,方太后自有孕后,身边安排服侍的全是先帝的人。   先帝忌惮成国公府,她自入宫以后,从来不曾有孕。   他即不仁,她又何必在乎贤名。那时候,宫里的妃嫔要么全是怀不上孩子的,要么就是刚怀上就落胎的。   先帝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仇人。   而她,也在漫长的日子中,磨灭了对先帝的最后一丝幻想。   她和先帝,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怨偶。   「忍忍就过去了。」   她劝着程皇后,眼底冰凉一片。   程皇后哭了一会儿,像是觉得有些不妥,忙擦干泪水,「母后,儿臣失礼。」   「这个时候失礼些又何妨?你呀,就是太过懂礼。看你这小脸哭得,自你进宫起哀家就没见过你这样。快些回去歇着,一切都有陛下替你做主。」   成太后心疼地吩咐宫女,赶紧扶自己的主子回去休息。   程皇后低声道谢,行了礼便告退了。   她一走,成太后的脸色变淡,慢慢走到座位边,缓缓地坐下去。眼神看着殿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那边,方太后在试图说服正康帝。   「陛下,此事一定要仔细查查,雷劈可是不祥之兆。自古以来,哪个被雷劈的不是该劈之人。不知陛下可记得当年的匡家?」   一听匡家,正康帝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生母。   「母后,匡家的杀戮都是因为大赵。」   「哀家知道,可是匡家杀戮太重是事实,被雷劈也是事实。」方太后摆着手,沉痛道:「陛下您仔细想过没有,匡家自遭天罚后,家中子孙代代凋零。到现在,唯剩一根独苗。我们赵氏是皇族,若是皇子皇孙们流传着天遣之人的血,难道能躲得过老天爷的惩罚吗?」   「依母后的意思是?」   正康帝问着,眼睛看着方太后。   方太后心一喜,她就等着陛下这一问。   「陛下,为了大赵的千秋万代,您一定要慎重。后宫不能干政,哀家言尽于止,请陛下三思。」   正康帝眯起眼,母后的意思是让他废太子。   他沉默不语,方太后以为他听进去了,心中欢喜。   离开后,她心情大好。   却不知,正康帝在她走后,砸碎了桌上的一个砚台。   他觉得心好累,方母后心思浅显,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而且还是父皇在位时,唯一个诞下皇子的妃嫔。   这么些年来,周旋在两宫母后之间,他很是疲惫。   「陛下,巩大人求见。」张东海轻声禀报着,缩着身子。   他抬起头来,这个巩福宁上次自请外放,他还压着折子没批。   「让他进来。」   不大一会儿,巩福宁弯着腰进来,跪在地上请安。   「行了行了,你赶紧说什么事情。」正康帝心情正不好着,哪里愿意听他磨磨叽叽的。想都不要想,又是为外放之事来的。   巩福宁口里应着,人未抬头,从袖中拿出一个折子,「臣有要事奏禀。」   正康帝眉头一皱,接过张东海传来来的折子。原本还不以为意,待看到折子上的内容时,脸色大变。   「这折子上所说,可当真?」   「回陛下的话,千真万确,臣不敢胡乱编造。」   张东海看了巩福宁一眼,缩着脖子。   正康帝脸色十分严肃,又把折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末了,把折子拍在桌案上,「好一个程世万,只手遮天,连朕都敢糊弄!」   张东海的脖子缩得更深,他能从陛下的语气中判断出事实的严重性。显然,陛下这次是震怒,朝中该有人要倒霉了。   「你为何没有早些上折?」正康帝盯着巩福宁,目光含怒。   「回陛下,臣早有怀疑,却一直苦无证据。」   「哼,没有一个省心的。」正康帝才不会相信事情就这么赶巧,那边程世万一死,这边巩福宁就上折。必是以前惧怕程家的势力,所以才一直压着不说。   程世万,当真是罪胆包天!   「罢了,你的心思朕知道,赶紧收拾东西,给朕滚出京!」   「谢陛下。」巩福宁谢着恩,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这京中,看来确实开始变天。此时他能远离是非之地,哪能不叩谢皇恩。离京好啊,天高皇帝远,他不用天天胆战心惊,也不用费尽心思避开王爷们的拉拢。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岂不美哉。   回去后,他便开始收拾东西,还命心腹给景修玄送了一个口信。大意是事情已办妥,他要离京了,以后有缘再聚。   隔日,他就收到派令,一家人立马离京,毫无留恋。   天空晴朗,碧空白云。哪里还能想得到,前几日的大雨雷鸣。远去的城门,还有视野中越来越朴实的景致。   「祖父,为何不留在京中?」   他的长孙问道,少年眼中还有对京中繁华的留恋。   「祖父老了,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不出意外,程家倒台是迟早的事情。后宫和前朝的格局原呈三角之势,相互制衡。一旦打破这种平衡,势力会引来一番腥风血雨。   腥风血雨过后,则变成两派相争。   两派相争,极易争出高下。   此时此刻,远离京中是非之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少年似懂非懂,问道:「那些陈年旧事,程司马必是早已毁灭证据,瞒得合合缝缝。为何今时今日被人揭发?」   巩福宁放下帘子,想起那身姿像旧主的男子。意味深长地回答:「那是因为,五爷在天有灵,不愿忠仆子孙蒙冤。」   少年点点头,很是赞同。   那折子被正康帝压了两天,时不时拿出来看。   好一个程世万!   夺人军功,罪不容赦!   按折子上面所说,程世万之所以平步轻云,是因为冒领了别人的军功。匡家自忠义公死后,后继无人。匡家军便由一位姓李的家将代为掌管。   而程世万,在李姓家将战死后,占了所有的军功。   是以,他平步青云,慢慢超过了昔日的旧主。   更可恨的是十二年前,他故技重施。以拂照旧主为名,带着匡有两位公子出征,最后落得一死一伤。   死去的匡家二公子还是他的女婿,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会从中做手脚。   而匡家兄弟的军功,则被他安在郁亮的头上。   他很聪明,没有让程家子孙顶替。而是推出一个没什么大关系的属下,别人就算是想破头,都看不出他做的手脚。   此人心机之深,令人胆寒。   正康帝眼眯起,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过了许久,他沉声道:「拟旨!」   「大司马程世万,夺人军功,罪不可赦,所有封赏全部收回。威武将军郁亮除将军名,贬为庶人,永不起复。追封李山为安南将军,提匡庭生为镇护将军,赐四品御刀,殿前行走。」   侍从官拟好旨,呈上来。   正康帝看过,盖上玉玺。   旨意传到程府,原本沉浸在哀伤中的程家众人,全部呆若木鸡。这下不止是塌了半边天,而是天全塌了。   程夫人晕过去,醒过来,问了两句话,接着又晕了过去。   整个府中,乱成一锅粥。反倒是程八孝顺,一直跪在灵堂前烧纸。其他人都被圣旨打乱了心神,哪里顾得上伤心。   宫里那里不能递话,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更不能连累程皇后和太子。只要程皇后和太子安好,他们程家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父亲,当真是夺了别人的军功?」   程家老大试探着问道,语气惊疑。   圣旨都下了,当然是真的。   程六在心里想着,低头不语。   程夫人再次醒来,吩咐所有人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出所料,自圣旨下后,来吊唁的都是各府的管事。   陛下收回程家所有的封赏,程家已是平民。他们之所以还派管事来吊唁,都是看在宫中程皇后和太子的份上。   程夫人强撑着,亲自接待来吊唁的人。   如此站了近三个时辰,人有些支撑不住。她脚一软,眼看着要滑倒,被程八手一托,「娘,您赶紧去歇着吧。」   程夫人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凄凉一笑。   再看看灵堂前的棺木,挣开她的手,走过去。   棺木中的人,面目已经焦黑,再无在世时的风光。她记得当年他不过是个家奴,而她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别人都说匡家仁义,待属下奴才们都很厚道。她父亲是个秀才,看中匡家的家风,不顾别人的冷嘲热讽,把自己嫁过去。   彼时,他还只是一个跟在匡家人后面的奴才。因为他上进好学,在武学上很是刻苦,得到匡家人的赏识,编入匡家军。   她嫁过去后,匡家除了他的奴籍。   后来,他一步步高升,所有人都说她好福气,眼光好。   她知道自己出身低,比起京中的夫人无论是学识上,还是教养上都矮了一截。所以,她从不敢过多干涉他的事情。   他还算有良心,没有宠妾灭妻,一直给她正室的体面。她也识趣,身边的丫头都是年轻貌美的,只要他能看上,一律抬为通房。   老八的亲娘是一个落魄人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他很是宠爱。那小姐体弱,生老八的时候难产。   他嘴上不说,心里怀疑是自己动的手脚。老八出世后,便抱在她的名下,充当嫡女。   别人恭喜她得老来女,她是有苦说不出。   现在,他死了。   她伤心的不是他的死,而是他死后自己的孩子们怎么办?他得了一个这样的名声,她在宫中的女儿怎么办?她的外孙怎么办?   为什么?   他死都死了,还要留下这么一个大麻烦。   程八看着她,再看到上前扶住她的嫂子们,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   锦安侯府也派了管事吊唁过,郁云慈听管事说完程府的情况,长长地叹口气。树倒猢狲散,程司马这一死,只怕程家很难再翻身。   程司马这人,其实算得上高明。   他能从家奴爬到现在的地位,其中手段心计都有过人之处。坏就坏在他心思不正,为走快捷方式,竟然抢别人鲜血换来的军功。   那个叫李山的…   她眼皮一跳,不会吧?自己好像知道侯爷的真正身份了。   这个李山,是不是他?   侯爷不是原书中的那个男主,她现在已经能肯定。她还能肯定的是,侯爷和她一样,是占着别人身体重生的。   她一直觉得,他身上有军人的气势。   而且,他一直帮助匡家,收庭生为徒。程司马的事情,极有可能也是他的手笔。若他那个李山,所有的这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难怪他会重生,原来是死不瞑目。她开始同情他来,怀着冤情重生的人,到底在要心里受多少煎熬,才能忍到现在出手?   她觉得,自己以后对他,一定要再好些。   景修玄回来后,看着殷勤地上前来替他换衣服的女子,眼神眯了眯。   「侯爷,您累不累,要不要我替你捏个肩?」   说完,她便动起手来,边捏边问:「侯爷,您看这个力道可不可以?」   他眼眸更深,在她捏完肩,关切地问他要不要泡脚时,他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人按在膝上,「说吧,你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 第93章 醋意   她先是一愣,尔后大笑起来。   两人姿势紧密,她坐在他的膝上,双手自然地环着他的脖子。近到他能看到她根根分明的长睫毛,还有那乌黑的瞳仁中他自己的影子。   许是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她笑了一会儿,把头埋进他的脖颈中,拼命忍着,以至于浑身都在颤动。   有什么可笑的事情吗?   他蹙着眉,不明白她因何发笑。   笑了好大一会儿,她才生生止住。伸手抹去眼中的笑泪,抬起头,「侯爷,我可没有惹什么麻烦。而是突然想到一件的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情,她总不能说发现了他的来历吧。   她之所以好笑,是因为他的误会。   「什么好笑的事情?」   显然,他没有那么好糊弄。今日她的举止太过异常,他心头泛起怪异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脱离掌控。   「嗯…就是我想讨好您,想做一个贤慧的好妻子。可是您却认为我是惹下麻烦,所以才会变得乖巧听话。看来,以后还是做一个闲妻吧,什么都不用做,免得您又觉得我想让您善后。当然,这个闲可不是贤慧的贤,而是轻闲的闲。」   他眼里闪过狐疑,半信半疑道:「你不用刻意,以前那样就挺好。」   「好吧。」   她点头,调皮一笑。身体往他身上贴紧,吐一口气在他的耳边,「侯爷,我们安歇吧。」   他眸色一深,就势抱起她,走到床榻…   良久,室内的香靡之气散开,床上的纱帐被重新挂起。她晕乎乎地想着,这个男人在床第间如此勇猛,以前有没有过女人?   如此一想,累极而生的困意倾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思及他们第一次,他虽然有些生疏,但很快就…   算年纪,李山和大司马是同时代的人。大司马已是要做曾祖父的人。那在他重生以前,应该是有老婆孩子的。   他以前的老婆是谁,孩子是谁,会不会还有后代?   「怎么,睡不着?」身边的景修玄感觉她翻了两个身,劲瘦的身子压过来,问道。   「没,睡着了。」她赶紧闭上眼睛,努力装死。万一他还要再来一次怎么办,她可有些受不住。   他眼眸幽深,嘴角泛起笑意,「若是还有体力,就留到明天。明天我有空,早起教你几招出其不意的招式。」   她骨碌地翻过身,贴着他的脸。   「侯爷,难不成您想将我培养成文武双全的女子?」   又是教练字,还要教习武。她是找了一个丈夫,还是找了一个老师?居然还在两人浓情密意那啥过后来这么一句。   这男人真是太不解风情了。   她觉得,就他这性子,前世说不定是个光棍。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梳抚着她的头发,「文武双全不可能,以你的资质,便是练上二三十年,都达不到那个高度。」   「谁稀罕,我睡着了!」   她气呼呼地侧过身朝向里面,谁愿意当什么文武全才。   他身体靠过去,从背后环住她。眼眸黑如墨汁,浓到化不开。倒还有些孩子气,他要她习武,是为她好。   她体寒,药物调养固然有用,可若加上强身健体,岂不事半功倍。孩子他可以不要,但他要的是与她一起百年终老。   不到一刻种,听到她的呼吸开始均匀绵长。他缓缓露出一个笑意,将她的身子轻轻转过来,搂在怀中。   第二天,夫妇二人出现在校场。郁云慈是头一回正视这个地方。以前都是旁观者,自是体会不到身在其中的感受。   那两排摆放整齐的兵器,像两列守卫的士兵,庄严肃穆。   不知不觉,她的手摸过那些兵器,感受到股冷萧的寒气。   身边的男人眼眸一沉,道:「细剑比较适合你。」   兵器之中,算起来剑是最轻巧的。可是她记得再是轻巧的剑,对她来说,还是重了些。莫说是舞剑,便是拿着都有些吃力。   虽然昨天夜里她有些赌气,可她知道,习武对她来说,确实是好事。在这样的时代,女子还是有些防身之术的好,若真是再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保命。   他脚一挑,挑起地上的一根木棍,「过来。」   她先是以为他开玩笑,不是说选剑吗,怎么弄一根木棍?见他神色认真,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木棍。   男人把着她的手,一招一试地教起来。一个认真的教,一个虚心地学,把左三采青等人看得面面相觑。   以树为敌,练了一遍。当然与正经的传统习武不同,他教她的是一些速成的技巧,全都是攻击和防身的招式。   练了一会,由她一个人接着练习。她想起当日自己刚穿过来时,那种没有生路的绝境,姓沈的步步紧逼,差点将她逼进死路。   手中的木棍朝树上刺去,无奈没控制好力道,木棍应声而断。   「……」   她回对看着抱胸而立的男人,脸露无辜。   男人一言不发,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柄细剑。   看到面前递过来的剑,她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比印象中的轻一些,想来他特意挑选了最细的。饶是轻了不少,她还是差点没提起来,便是一个简单的拔剑,都弄了半天。   景修玄站在她的背后,捉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指导。   然后让她站在一边,自己演示了一遍动作。   剑在他的手中,轻如树枝。男人拿剑的姿势很帅,那种帅不是耍出来的,而是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   她的眼神有些发痴,有夫如此,自己何其有幸。虽然穿越之后颇多艰难,好在否极泰来,一直有惊无险。而且她看中的男人洁身自好,没有通房,甚至连丫头都没有。   就算他重生之前有妻有子又如何,他现在是她一个人的。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毫不遮掩,教剑术的男子动作稍有停顿,眼眸沉了沉。   「你准头不好,若想一击即中,还要多加练习。待你能握稳剑,我再教你几招,好让你下次再看到不顺眼的人,能一剑结果他们的性命。」   她点头,重新从他手中接过剑。   此时,左四疾步走过来,道:「侯爷,公主,郁家来人了。」   郁云慈立马想到,这次撤掉所有封赏的不止程家,还有郁家。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对方眼神冷漠。   「侯爷,怎么说他也是我父亲,我去看看。」   「今日就到这里吧!」   说完他伸手把剑拿过去插进剑鞘,随手一飞,稳稳地落进兵器架中。   其实郁亮这个父亲的身份她根本不在意,她对郁亮,唯存着一颗同情心。顶人军功是有错,但她更相信主谋是程司马,而郁亮只是被动接受。   因为安妃,她觉得郁亮有些可怜。   景修玄默认,她便带着采青去到前厅。   来的是郁亮的随从,看到她现身,忙跪在地上请安。   「公主殿下,将军府被查封了,老爷和姨娘还在大街上站着呢。」   郁亮本就是没有根基的人,将军府一查封,他连投靠的地方都没有。除了来找自己这个女儿,她相信他根本没有其它的办法。   她略一思忖,便命人套了马车出门。   郁亮和桃姨娘就站在将军府的角门处,连正门都不敢呆着,生怕别人指指点点。桃姨娘穿着平常的衣服,郁亮像是从刚起身的模样,寝衣外罩是着一件披风。   府中的下人全部遣散,除了报信的随从和一个婆子。   「公主殿下。」   桃姨娘唤着,就要跪下行礼。   「好了,你身子重,这虚礼先放一放。」   郁云慈说着,看向郁亮。郁亮脸有愧色,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神。   「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她收回目光,问桃姨娘。   桃姨娘能有什么打算,自己一个姨娘,本就是奴籍。从小因为穷得没饭吃,才被卖来卖去,最后进了将军府。此次查封几乎等于抄家,他们除了身上的穿戴,什么都没有。   一看表情,再看他们光站着,身边连个箱笼都没有。郁云慈就能猜到大概,他们怕是直接被赶出府,已身无分文。   幸好她早有准备,她招来跟来的侯府管事,问道:「你去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宅子,不用太大。」   桃姨娘立马露出感激的神色。   那位管事的动作很快,对城里各处的牙行颇为熟悉。不到一个时辰,便找到了合适的宅子。位置不是很好,但也不差。   对于此时的郁亮来说,根本不可能挑剔,桃姨娘更是千恩万谢。   宅子不大,仅是二进的。好在现在的郁家,就郁亮和桃姨娘两个主子,加上一个随从和一个婆子,不过四口人,住着应是绰绰有余。   安顿好宅子,又留了三百两银子让他们置办家什对象。   桃姨娘紧紧地捏着银票,送她出门,泪水盈眶,「公主殿下,奴婢替老爷谢谢您。」   郁亮已不是将军,只能称呼老爷。   郁云慈看着她的肚子,这一家子,以后看样子要靠自己养活了。若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前,或许她根本就不会搭理他们。   但是现在…   罢了,就当是做好事吧。   「不用谢我,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事情就去侯府寻我。」   「奴婢省得。」   上了马车,郁云慈靠坐着。想了想,让车夫调头,先不回侯府,转去匡家。   匡家的门口寂静无声,古朴的大门依然紧闭着。采青前去敲门,报上名号,门房惊讶地睁大着眼,忙把人请进去。   那边匡大夫人得了报信,扶着匡老夫人急急来迎接。   「臣妇参见公主殿下。」   郁云慈一把扶起她们,「二位夫人快快请起,我本就是私下来探望一下,不必行如此大礼。」   「礼不可废。」   匡老夫人说着,就她的势起了身。   她细细看去,匡老夫人身穿缟色的禙子,身上还带着檀香,应是从佛堂出来。比上次见的时候似乎老了许多,眉宇间那种哀气沉沉的感觉更强烈。   而匡大夫人也是一脸的倦色,眼下都是青影。   整个匡家,弥漫着一股死寂,比上次更甚。   匡大夫人身后站着的是两个女儿匡如月和匡如歌,而那位匡二夫人,则不见踪影。若是她记得没错,匡二夫人是程家的姑娘。   她眼神闪了闪,没有问起匡二夫人。程世万的事一出,最难做人的就是匡二夫人,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夫家,夹在中间的出嫁女无论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寒暄过后,她让匡老夫人回去歇着。匡老夫人推迟几下,见她真心体恤,感恩万分。   老夫人走后,匡大夫人主动提起匡二夫人。   因为程世万忘恩负义,匡老夫人要替子休掉匡二夫人。匡二夫人是程家的姑娘,多年来一直未曾改嫁。   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对自己丈夫的忠贞全成了笑话。昨天夜里,她一根白绫悬梁自尽,并留下遗书,生是匡家的人死是匡家的鬼。   半夜,下人们才发现她已死。那遗书被匡老夫人当场撕得粉碎,说匡家没有这样的媳妇。天还未亮,尸体就被匡家送还程家,还附上了休书。   郁云慈想起那个年纪不大,却死气沉沉的女人。也有些不忍,说起来,她也是牺牲品。或许程司马在把她嫁进匡家时,就视她如弃子。   她苦苦守在匡家,定是想死后能与自己的丈夫合葬。谁能想到,一切到头来竟然成空。除了死,或许她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匡如月低着头,抹着眼泪。   「公主,二婶这么多年来,一直守着二叔的屋子。她的情深义重,便是身为侄女的我,都心生佩服。可是程家…祖母坚决不肯原谅她…」   匡老夫人的态度很坚决,匡二夫人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占着匡家儿媳的名头。   匡老夫人的做法在情在理,她先失夫,再失子。且儿子死后的军功还被家奴瞒下,怎么不令她生恨。可是匡二夫人的一生也是悲惨,令人唏嘘。   都是苦命的人,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忍苛责任何一个人,让人更难过。   孰对孰错,已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怪只怪她是程家女,谁知道她当初嫁进咱们家来,是存着怎样的心思?」匡如歌性子烈些,对程家已恨之入骨。   匡大夫人叹口气,看着两个女儿。   「她也是个可怜人。」   匡如歌听到这句话,红了眼眶,没有再说,转过头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匡二夫人在世时,对她们还是很好的。   都是上代人的恩怨,郁云慈真不知从何劝起。她环顾一下,问道:「程司马确实过份,夺人用血换来的军功,不能原谅。对了,那位李山将军可还有后人在世?」   这话问得看似随意,为掩心虚,她还喝了一口茶水。   「难为公主能想起他们,李将军的家眷一直住在离匡家不远的巷子里。现在他冤情得雪,又追封安南将军,宫里和朝廷都有封赏,他们算是熬出了头。」   匡大夫人答着,眼里有欣慰。   郁云慈手中的杯子差点脱手掉下去,眼睫毛闪了闪。饶是心里设想过这个可能,真正听到耳中,还是觉得很难过。   甚至觉得胸口开始发酸。   「他的妻子和孩子们是什么样的人?」   匡大夫人没有多想,公主是善良的人,应是替李山抱不平,所以才会多问几句。   「李夫人曾是匡家的家奴,其实他们一家早除奴籍,可是她一直不肯离开。后来年事大了,母亲再三催促,她才告老归家。她膝下有两子一女,一子习武,现在顺天府当差。还有一子习文,在匡家任掌柜。女儿也嫁在京中,家境尚可。」   「那很好。」她喃喃着,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   「想来李家应该连孙辈都有了吧?」   「没错,李家的大孙子也是匡家另一个铺子的掌柜。」   郁云慈低头,又抿一口茶水。匡家这茶是不是泡得太浓了,怎么如此的苦涩?   「公主若是想见他们,臣妇派人过去传话。」   要见吗?   见了又如何?   她内心挣扎着,最后还是那股醋意占了上风,点点头。「如此也好,就见见吧。」   匡大夫人立马派人去李家,约摸半个时辰,就见一位花甲老妇人在一位少女的搀扶下进了屋子。   「臣妇(臣女)给公主殿下请安。」   「平身吧,快快赐坐。」   李夫人谢过恩,便侧身坐在凳子上。   她的头发已全部白完,不见一根乌丝,却梳得一丝不苟。脸庞较圆,比实际年纪看起来出少一些,想来年轻时一定是一位讨喜的女子。   便是现在年岁已高,依然能从她的脸上看出爽利随和。   相由心生,这是一个豁达的女人。   她身边的少女,是李家的长孙女。穿得虽然朴素,但整齐干净,眼神清明,一看就是家教极好之人。   侯爷的眼光不错,郁云慈酸酸地想着。以他的为人,就算以前身份不高,看人的标准不会变,所以挑的妻子不会差。   不知他重生后,有没有时常去探望家人。   她很难想象年老的李夫人与他站在一起的画面,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可是再是如此,也难以磨灭两人曾是夫妻的事实。   何况他们还育有三个子女。   倒是她自己,像个小三。   这般想着,脸色不好看。   李夫人以为她是替李家鸣不平,心里对她更是敬重。待离开后,还告诫孙女一定要尊敬云孝公主。   李小姐自是应承祖母,祖孙二人相扶离开。   回到侯府后,天色已晚。   郁云慈有些恹恹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有些提不起劲。越是不去想的事情,偏生一次次地浮上心头。   她心里明明知道自己现在才是侯爷的妻子,可是为何心里还是闷得慌。   景修玄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她双眼无神的模样。   他眉头轻锁,听下人说她今日先是安顿了郁亮,然后去了匡家。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难不成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轻咳一声,将她从思绪中唤醒过来。   她起身,上前迎接他。   「想什么那么入神?」   她睫毛颤了颤,道:「在想匡家的事情,我今日去匡家见到那李将军的夫人和孙女。」   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他脸色平静,毫无波澜,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难道他重生后,把过去都割舍了吗?   如果已经割舍,为何还记得前世的仇恨?   「李将军真是可惜,您说程世万仅是压了他的军功吗?依我看,他的命说不定都是对方谋害的。侯爷,您说对吗?」   景修玄这才认真地看着她,她说得没错。   他怀疑过李山之死,就是程世万动的手脚。她怎么对李山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仅仅是为了鸣不平吗?   「是与不是,除了李山自己和程世万,谁也不知道。」   她垂着眸,暗道您不就是李山,您自己能不清楚吗?   算了,他不想承认,她又何必追问。谁都有隐私,何况是这样匪夷所思之事。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和别人坦白自己离奇的来历。   她情绪明显低落,他眉头皱得更深。可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从昨天起,她就有些不太对劲。   入睡后,她说自己好困,上床就侧身向里,根本没有和往常一样痴缠着他。她心里不好受,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   李夫人已是花甲老人,她还吃对方的醋,实在是有些莫名奇妙,连她自己都唾弃自己。可是又管不住自己的心,只能自己生闷气。   他眼眸幽深,仔细地回想着她的言行举止。一字一字拆开,一举一动琢磨。   猛然间,他瞳孔一缩。   他想,自己似乎知道她会反常的原因。 第94章 愿望   街市上,酒楼铺子林立,两边亦有一些卖着小吃的摊贩。还有占着空地搭摆上四方桌子和长凳的茶棚。   郁云慈四下打量着,这个茶棚略简。原木的桌凳,还有旁边两个泥炉子,一个烧水,一个在蒸着茶点。   虽然提供的食物简单,可是每张桌子都坐了人,甚至棚子外面还有搬着凳子来坐的人。她收回视线,狐疑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今日这是怎么了?   一大早就拉着她出门,也不说去哪里,就说是随意逛逛。她还想着是逛什么铺子,哪里想到他居然把她带到街边摊子。   以他们的身份,就算穿得再普通,与这个茶棚也是格格不入的。   而且他的长相气度,一看就不是平头百姓。便是她自己,怎么看也不像是市井出来的女子。这一会儿,她就感觉棚子里的人都在偷偷打量着他们。   「夫君…」她轻轻地扯着他的衣裙,为怕别人听到,连侯爷二字都不敢唤,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眼神安抚。   她其实是无所谓的,倒不是怕别人看,而是被人盯着,有些浑身不自在。同时心里纳闷着,他怎么会带自己坐到路边棚子里?   「客官,你们慢用。」   茶棚的老板端着两盘刚出笼的糕点,摆在他们的桌上。   糕点是普通的白糖糕,还有一盘桂花糕,闻起来香气扑鼻。这个茶棚能开得下去,一定是自己的独到之处。   比如说美味的糕点。   过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错了。   只见茶棚正中的桌子前,不知何时坐着一会花白胡须的老者。刚才她还有些不解那桌子是做什么用的,眼下倒是明白过来。   敢情老者是个说书的。   她恍然想起有一次自己和侯爷在酒楼吃饭时,似乎就听见外面传来说书声,原来就是这个茶棚传过去的。   「你怎么会想起带我来听人说书?」她压低声音问道。   他不语,眼神深邃。   很快,说书人一拍醒木,茶棚里安静下来。   「上回说到匡长风…」   说书人说的还是匡长风的故事,茶棚里的人都竖耳认真听着。英雄的故事,就算是听了一百遍,也还是同样的热血沸腾,何况是在娱乐匮乏的古代。   感觉没有人再打量自己,她放松下来,开始认真听故事。茶水自然是有些粗涩的,但好在糕点不错,香糯可口。   一个回合后,说书人停顿休息。   景修玄便拉着她出了茶棚,他们一走,茶棚的老板也松了口气。   他们市井小民,就算再没眼色,也能看出那对夫妻身份不凡。那样富贵的人坐在茶棚里,其他的客人都很拘谨。   走了一段路,她心里觉得更加的纳闷。   「侯爷,我们还要去哪里?」   他不语,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马车。   「上车吧。」   两人坐上马车,前面驾车的是左三,他一挥鞭子,马车就不疾不慢地开跑。   「侯爷,您今天不太对劲哦?」郁云慈眼露怀疑,这男人在做什么,莫不是有些心虚,所以才会讨好她?   哼,她可是知道的,一个男人突然变得对你好,一定是有原因的。   莫不是他因为自己以前的身份,还有曾经娶妻生过子的事情对自己有所愧疚,所以想着法子补偿她?   如此一想,莫名泛酸。   「你说我哪里不对劲?」   他侧过头,目不灼灼。   她别过头去,闷声道:「我哪里知道。」   他垂眸,不禁失笑。   一路无言,直到马车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她才发现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此地颇有些荒凉,却弥漫着香火气。她抬头一个,看到高高的匾额。   上面写着武神祠三个字。   这里是…祠堂?   两人迈进门坎,里面人还不少,院子正中的香炉中都插满了香,香气缭绕。三两结伴的人虔诚地跪拜着。   他眉头轻皱,怎么这么多人?   犹记得从前,这里鲜少有人来。   「听说武神在天显灵了,要不然怎么会时隔多年,还会指引别人替自己的心腹申冤。你们要多拜拜,一定会心想事成。」一个妇人说着,满脸的虔诚。   另一个妇人接话道:「没错,我听说前两天巷子口的老张家就是因为拜过武神,果然得了一个大胖孙子。」   「真的吗?那我可得好好求求武神,让我家的媳妇早些怀上身孕…」   郁云慈听着,觉得有些违和。   武神是杀将,就算是封神,也是战神,怎么会保佑别人怀孕生儿子。这些人,真是太过盲目迷信。   她脸上的怀疑,看在他的眼里。   「你不信?」   「我才不信呢,武神是什么人,就算在世的时候也只知道打仗,他哪里会管内宅妇人怀孕生孩子。就算是应验,那也是巧合。」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既然来了,你何不求一个?」   她指了指自己,摇摇头,「我没什么好求的。」   最紧要的是调养身体,求神拜佛有什么用。生孩子这样的事情,就得随缘。再说她年纪还轻,便是多调养几年也可以。   「去求一个吧。」   他说着,人已进了神祠。   她跟上去,只见他点燃一柱香,放在她的手上,示意她上前。   「不会吧,侯爷,您也信这个啊?」   「宁可信其有。」   她笑了笑,也是,求个心里安慰吧。想了想,道:「那我求什么?」   「求子吧。」   他的脸色认真,看得她莫名其妙。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是相信子虚乌有神灵之说的人,怎么会在此事上如此热衷。   「求子?我向一个战神求子,怪怪的吧?」她压低着身影,小心地看了一眼,不想看到那高挂的武神画像。   长得很是英俊,一脸霸气,而且十分年轻。   虽然画像并不能和现代的照片相比,但是却画得还算传神。她觉得有些可惜,这样一个英武不凡的男子,怎么就英年早逝,连妻子儿女都没有。   他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画像,眼神复杂起来。   「别人求灵不灵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若是相求,一定灵验。」   说得这么明显,以她聪明,会不会猜到他的来历?他暗思着,正是因为他们的身世太过离奇,所以比别人更多疑。   他能从她的举动中猜出不是原来的郁云慈,而她,是不是同样用怀疑的眼光在看自己?若不然,怎么解释她无缘无故提到李山,还去看李山的妻子?   只是,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看着她,眼眸幽深。   她目光狐疑,她求就一定灵吗?凭什么?他哪里来的笃定?   虽如此想着,人却是在蒲团上跪下去,叩了三下,起身把香插进炉中。目光不经意间,又看到那武神的画像。   画像中的人目光清冷孤傲,似乎有些熟悉。   这样出色的男子,真是太可惜了。   「走吧。」她对他道。   进来烧香的人不少,这些人跪拜着,嘴里念念有词。她挑了一下眉,对身边的人轻语道:「你怎么就觉得我所求一定会灵验,他们求的就不灵吗?我看你,是对柳神医的医术十分有信心,所以才敢夸下海口。」   他低眸,别人的事情他哪里管得了。但是自己的妻子,他还是有信心能搞定的。   夫妻俩走了出去,她再次回头,喃喃道:「真是可惜,我觉得武神长得很俊,怎么就没有留下后代呢?」   他眸一闪,这女人,只怕自己真有后代,她就要把满府的醋缸子打翻。   她犹自沉浸在遗憾中,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上了马车,她感觉他有些愉悦。   她嘴角抽了一下,这个男人,嘴里说着不在乎有没有孩子。一看自己求子,居然心情大好。真是心口不一。   伸出手,在他手臂上掐一下,脸色忿忿然。   他眉头重新皱起,眸色深深,不明白她又在生哪门子的气。刚才还夸自己长得好,怎么一会儿就翻脸了?   「可是肚子饿了?」   她翻一个白眼,闷声道:「没有,回去吧。」   他命左三直接回府,一直到进府,她都没有再理他。   看着前面边走边踢小石子的女子,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侯爷,宁王殿下来了。」   左四过来,轻轻地在他耳边低语着,他眼一沉,交待下人照顾好夫人之类的,便转身朝原来的院子走去。   他一走,郁云慈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好好的两人约会都被她弄得不欢而散。   而那边,景修玄见到了宁王。   宁王依旧是穿得招摇,金冠锦衣,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臣见过殿下。」   「景侯爷一定在心时怪本王不请自来吧?」宁王抖开扇子,扇面金光闪闪。   「臣不敢。」   宁王嘴角带着笑,以扇掩嘴,故作神秘道:「本王来避祸的。」   避祸?   景修玄眉眼一沉,就听到左四在外面说话,「宁王殿下,侯爷,信国公府的梁小姐求见。」   宁王摇着扇子,叹着气,「景侯爷,你看,本王没有说错吧。那个丑女天天追着本王,真是烦不胜烦。」   见他不说话,宁王试探道:「若不然,景侯爷出去,替本王把人打发了吧。」   景修玄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出去。   梁小姐已被请进来,安置在前厅。说实话,她长得并不差,算得上清秀。但对于见怪后宫美女的宁王来说,她这样的姿色确实是连宫女都不如。   「景侯爷,怎么是您?宁王殿下呢?」   景修玄离在三步之外,道:「殿下让臣来打发梁小姐。」   梁小姐一听,脸色通红,「好一个赵干,竟然派别人来打发我。他当我是什么人?若不是他开口丑女闭口丑女的,我至于追着他问个明白吗?真不想娶我,他何不去圣上那里言明,在言语上折辱一个女人,算什么男人?」   景修详细低着头,并不接她的话。   阖京皆知,宁王爱美色,嫌弃梁小姐貌丑无颜。   梁小姐说着,眼里含着泪光,「景侯爷可知,今日我与成国公府的小姐恰巧在铺子里遇上,没成想,宁王殿下也在。」   「他当着成小姐的面,折辱我…」   景修玄眸色一冷,看着旁边的树冠,宁王这是什么意思?他与梁小姐闹腾,怎么折腾到自己的府邸?   宁王是何用意?   「梁小姐,你若是愿意等,就候着殿下出来。」   说完,景修玄就离开了。   梁小姐一跺脚,咬咬牙,跟上去。   他没有回头,像是无所察觉。   宁王看到跟他过来的梁小姐,作势要跑,被梁小姐拦住,「殿下,臣女自知容颜丑陋,污了殿下的眼。若是有可能,臣女愿离殿下远远的,不再相见。」   可是他们是陛下指的婚,绝无退亲的可能。   她的眼神坚毅,直直地望着宁王。   宁王收起扇子,看了一旁鼻眼观心的景修玄,「梁小姐能如此想,本王很欣慰,希望以后梁小姐能记住今日的话,莫要管本王的事情。」   他的话意思明显,是指婚后,他可以随意纳妾。   梁小姐咬着唇,觉得自己之前十几年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偏生对方还是一个王爷,还是自己未来的丈夫。   她可以想得到,倘若有一天,她真的嫁进宁王府,等待她的一定是独守空房的日子。   为什么?   宁王殿下要如此待她?   她掩面跑出侯府,宁王挑眉耸肩。   「这女人哪…」宁王摇起扇子来,斜了一眼景修玄。   景修玄低着头,「殿下,臣送您出去。」   敢情是赶客?宁王桃光眼一闪,倒是没有生气,反倒是摇着扇子,风流倜傥地出了侯府。一出府门,他伸手拉住景修玄。   「景侯爷,赶日不如撞日,若不本王请你喝杯薄酒。」   景修玄不着痕迹地抽开衣袖,「王爷相请,臣恭敬不如从命。」   到了酒楼,要了一个雅间,两人面面对坐着。宁王收起玩世不恭的样子,自斟一杯酒,道:「景侯爷一定觉得奇怪,为何本王不中意梁小姐?」   「臣不敢随意揣测殿下的心思。」   「你看你,如此严肃,倒叫本王不知从何说起。」宁王喝了一口酒,有些嫌弃地挑眉,「这酒水寡淡了些,年头太浅。若是再多藏个三五年,必是另一番滋味。」   景修玄低头抿一口,脸色平静。   「像景侯爷这样的端正之人,必是不会精于酒的好坏。然本王自小随意惯了,就爱肆意的日子。梁小姐太过端庄,与本王大相径庭。本王没有雄才大略,唯愿以后花月相随,自在洒脱。」   他话音一落,景修玄的眼神就看了过去。   两人用眼神试探着,他最先落下阵来,「本王知道,景侯爷不会相信。」   「殿下想做什么,何必告诉臣?」   没错,他们往日并无交情,宁王贸然在一个外人面前剖白心迹,到底是什么意思?   宁王微微一笑,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若说满朝文武,最为深藏不露的人就是面前的男子。   他无意那个位子,可是他知道皇祖母不会同意,方家也不允许他退缩。   如果有一天,宫中生变,景侯爷一定是关键人物。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无论上位的是谁,都不想留下隐患,他不想无辜被灭。   「本王觉得景侯爷是可信之人,本王愿意对你表明心迹。」   说完,他便定定地看着对方。从对方幽深的眼神中,他看出了许多。庆幸自己眼光不错,找对了人。   景修玄这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皇祖母和方家都在做梦。   「殿下今日说的话,臣已记下,绝不会入第二人的耳。」   景修玄站起来,「梁小姐那里,殿下用如此法子,只怕不会有什么效果。」   他们是赐婚,轻易不能言退。宁王再表现得讨厌梁小姐,梁小姐还是会嫁进宁王府,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宁王挑着眉,「本王不想把事情变得更糟,能拖一时是一时,大不了,本王跑去江南,一走了之。」   景修玄没有嘲笑他,反倒很是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宁王是否真的没有争嫡之心,以后就知道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宁王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故意讨厌梁小姐,信国公府定   会慎重考虑,是否要把注押到他的身上。   只要信国公府不动作,光凭方家和宫里的方太后,还真翻不起多大的浪。   两人前后脚出去,在门口道别,然后分道扬镳。   远去的人无论是长相还是姿态,都极尽招摇。是不是真的无心皇位,现在断言,还为时尚早。景修玄想着,朝相反的方向迈步。   侯府的内院之中,郁云慈本以为他会很快处理完事情会过来,自己再解释一番。不想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看到人。   她先是带着采青绕了府中的园子走上一圈,又在檀锦下学后,一大一小玩了一会儿。眼神一直往他院子那边瞄,就是什么也没看到。   最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奇妙,索性回了屋子,什么都不做。   他和自己一样,都是重生之人。那么就注定他们都有过去,她不会与他细说自己的过往,凭什么要求别人坦白自己的曾经。   房间里灯已点亮,她靠在软榻上看书。   采青和传画一人侍候着,一人进出忙活。   秋意渐浓,屋内的灯火映出一室的暖色。她突然生出一种家的温馨,安祥美好,宁静自在。自己在以前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心慢慢盈满温暖。   或许,她太过苛求了。   从昨天起到现在,一直在闹别扭,实在是可笑至极。   放下手中的书,唤来采青,「替我更衣吧。」   采青看了一眼沙漏,去衣柜中取衣服。在采青的侍候下,她换上寝衣脱鞋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决定不等他。   眼看着到了亥时三刻,门才发出声响。   她立马睁开眼睛,视线之中,长身玉立的男子掀着帘子进来。很快到了床前,他伸手解着着腰带,和衣服一起随手搭在矮凳上。   他的身体颀长劲瘦,结实的腰腹,隔着寝衣都能看出贲张的力量。   美色当前,她突然起了促狭之心。   他眼角余光看到她睁大的眼睛,还有红扑扑的脸蛋,低声问道:「怎么还没有睡?」   「我在等您。」   她说着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别过脸,身体往里面缩着。   他眉头一皱,长手长脚地上了床。   「侯爷,您要做什么?」   带着颤抖的声音,情意涌动的双眸以及紧咬的樱唇。一副欲迎还拒,既害怕又期待的模样勾得人气血翻滚。   他喉结滑动,眼一眯,人已欺身上前。   近在咫尺,彼此气息交缠着。   一个清冽,一个甜香。   他的修长的腿压住她的身体,将她困在身下。   她仰望着他,娇软成泥。到了此时,还不忘拿话来勾他,「侯爷,小女子害怕,您要对我做什么?」   「听说你今日在武神面前许了愿,为夫岂能不如你所愿。」他的声音低哑,饱含欲念。   她笑靥如花,抛出一个媚眼,「所以,侯爷您是来做什么的?」   他目光浓烈似火,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吞没了她所有的话语。   唇齿交缠中,她听到他唇间逸出两个字。   「…送子。」 第95章 转变   夜深人静,秋风凉凉。   此时的程皇后一脸倦色,手撑着头坐在桌子前。桌上精心烹调的御膳早已冷却,油气泛出来,隐见一层白光。   「娘娘…」   身后的嬷嬷轻声唤着,眼底露出心疼。   半晌,程皇后身子一动,手松开缓缓抬起头,幽幽地看着桌上未曾动过筷子的冷碟冷盘,「几更天了?」   「回娘娘的话,二更了。」   今天是初一,依例陛下要歇在她这里。但是直到现在,陛下都没有过来。她站起来,慢慢走到宫门外。   通红的灯笼,寂静的月色。   倚门而立,神色怅然。   陛下因为父亲的事情,已经不给她脸面了吗?那么在这深宫,没了帝王给的体面,谁还会在乎她这个皇后?岂不是人人可欺,无人尊敬?   「娘娘,天凉了,您别等了。」   老嬷嬷在她的身后,替她披上斗篷。她拢了拢斗篷,觉得还是冷,那冷从骨缝中透出来,穿再多的衣服都不能抵御。   突然,她似乎听到什么动静,「你听,是不是有人朝这边走来?」   老嬷嬷认真听了一会儿,喜道:「娘娘,必是陛下处理完政事,将将赶来。」   她脸上露出笑意,朝那边望去。果然见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张东海的声音传过来,应是陛下无疑。   「臣妾见过陛下。」   正康帝有些意外她会在宫门口候着。一把扶起她的身子,拉着她的手道:「手如此凉,可是底下人侍候得不经心。」   「哪里是他们不好,是臣妾心急,日夜盼着陛下。」   若是从前,程皇后根本不可能说这样的话。此一时彼一时,以前的她可以不用像妃嫔们一样讨好陛下。   她是皇后,就得有正宫的姿态。   正康帝拉着她的手,一起进了殿。看到桌上的冷盘冷菜,他眼神微黯,「朕今日折子多,让皇后久等。」   「陛下政事要紧,臣妾等等也不打紧。」   「身子要紧,以后不用等朕。朕看你脸色不好,应是最近太过劳累,早些歇着吧。」   程皇后对他的关心,很是受用。待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只觉得一颗心从温水中跌入寒潭,浑身冷到哆嗦。   正康帝站起身,道:「你身子不好,夜里需要好好休息,朕不想吵到你,等会就去珊贵人那里。」   说完,还拍着她的手,一脸的关切。   程皇后挤出一个笑,「臣妾多谢陛下体恤,陛下龙体要紧,莫要由着珊贵人胡闹,早些就寝吧。」   她恭敬地送他出门,看着他拐进旁边的偏殿,那里是珊贵人和薛贵人的住处。   灯笼映下的光照在她的脸上,不见悲喜,眼神中的晦涩,与阴影重合。幽幽深深像死水潭,蔓蔓枝枝的长出似树非树,似藤非藤的东西,像要追着缠上那远去的明黄身影。   良久,她垂着头,幽叹一声,回了屋子。   夜空冷寂,半点声响都清晰可闻。   她坐在临窗的靠榻边,听着偏殿传来来的惊喜请安声,还有珊贵人因为喜悦而激动不已的娇   语。   声音能辩,然而说什么却是听不真切。   饶是如此,那娇媚的声音和帝王沉稳的话语交融着,像一支支利箭,直直地射在她的心窝上。生疼生疼的,鲜血淋淋。   她的手搁在膝上,双手成拳,紧紧地摩在衣裙上。   锦料的衣裙细滑柔软,可是手背上的皮肤却摩得发红刺痛,可见她多么的用力。而她,竟是半点都感觉不到。   偏内的娇声媚气已渐不可闻,想来是入了内室。   内室之中,自是鸳鸯交颈,红浪翻涌。   「娘娘,夜深了,奴婢侍候您安歇吧。」   老嬷嬷实在是不忍,明知听了难受,何必还要折磨自己。   程皇后扶着她的手站起来,点头,「是该安歇了。」   一夜无眠,听着那边传来动静,听着珊贵人娇声娇气的声音,像是要送陛下出门,被陛下制止。她眼神冰冷,约一刻钟后才唤宫人进来,梳洗完毕后,去了成太后的祥云宫。   祥云宫内,成太后刚刚起来。   「还是你最知礼。」   「儿臣一向少觉。」程皇后说着,代替了嬷嬷位置,轻搀着成太后。   成太后摇摇头,「你呀,就是太过知礼。」   皇宫里基本没有秘密,昨夜陛下去了皇后的院子,却宿在珊贵人的屋子里。一没赶上皇后的小日子,二没碰巧皇后身子有恙。   其中缘由,不用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程世万的事,陛下心里恼着程家,连带着对皇后也没有好脸。   「儿臣年纪渐大,哪里有妹妹们颜色鲜亮。陛下成日里政务繁忙,若是还要对着儿臣这张老脸,岂不是糟心。陛下的龙体是大事,儿臣省得。」   她这一说,成太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过一会儿,德妃、安妃、良妃等其他妃嫔相继来请安。   德妃是宫里的老人,也是陛下在太子时的侧妃。论位份,宫里除了皇后是德妃。但是德妃为人低调,又仅育有一位公主,在宫里人缘极好。   「臣妾刚才还在同安妃妹妹说皇后娘娘您有福气,和嘉知道多了个皇姐,高兴不已。还想着哪天见见云孝公主,叙叙姐妹情。」   这话说得皇后半个字都不信。   德妃所出的公主原是大公主,但是郁云慈的年纪比大公主年长。陛下认了义女,大公主就不好再称呼大公主,索性只叫公主的封号和嘉。   「这话说得在理,本宫平白得了一个好女儿,心里欢喜。若不是云孝还要管着侯府,本宫少不得要时常召她进宫说话。」   皇后自不会唤郁云慈大公主给德妃添堵,称呼封号,总是不会有错。   果然,德妃脸上的笑意真了一分。   安妃立在一旁,收到皇后探过来的眼神,微微一笑。   程皇后目光微闪,「一看到安妃,本宫就想起云孝。」   「能有皇后娘娘这样的母亲,是云孝公主的福气。」   说话间,几人落了座。   之前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时,良妃正在看戏。最近几天,她的心情很好。程家败了,皇后这位置坐不坐得稳还另两说。   「刚才臣妾过来的时候,路经皇后娘娘的宫殿,听到宫女们在议论,说是珊贵人昨日承了龙宠,到现在都未起身。臣妾想着,皇后娘娘真是个大方人,对底下的人就是惯得很。」   程皇后听她提起昨天的事情,脸色淡然。良妃进宫时还是太子良娣,仗着方太后是陛下的生母,恃宠而骄,连她这个太子妃都不放在眼中。   加上在她怀上太子几个月后,良妃也怀了孕,这下更是了不得。   要不是当时的皇后是成母妃,只怕她的太子难以平安出生。   「本宫是什么样的人,良妃妹妹应该最清楚。想当初陛下还是太子时,妹妹你初入东宫,成日哭着喊着睡不着。本宫劝陛下去你的屋子,念你承宠劳累,由着你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良妃面上有些不好,那些陈年往事,亏皇后还记得。   她有些讪讪,「娘娘记得真清楚。」   「你们哪个人的事,本宫不记得。」   程皇后眼带笑意,像是随意瞥过去,看了一眼安妃。   安妃坐得端庄,面上挂着浅笑。她是陛下登基后进的宫,资历比德妃良妃都要晚。   上座的成太后一直静静听着她们说话,期间并未插话。等到良妃败下阵来,程皇后占了上风,才出声。   「都是侍候陛下的人,珊贵人昨日受累,今日起晚些也正常。便是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侍候陛下有功,多些恩宠又何妨?而且珊贵人是皇后宫中的,哀家相信她必是一个知礼懂规矩的人。」   「太后娘娘说得是。」   珊贵人的事就算揭过去了,众妃嫔又坐了一会儿,齐齐告退去方太后那里请安。而程皇后,则扶着太后回内殿。   程皇后为了平衡两宫太后,向来都是错开请安。   比如说今日在成太后这里,明日就在方太后那边。   「后宫事多,你不用在这里陪哀家。」   程皇后就势坐在成太后的身边,替她斟着茶水,「儿臣喜欢和母后呆在一起,宫里的妹妹们都是贴心人儿,个个都懂规矩,儿臣很是放心。」   「你呀…」   成太后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还是多长个心,太子那里多留意些。」   「儿臣谢母后提点。」程皇后眼里泛起泪光,「还是母后事事想着儿臣…」   「哀家不想着你,还能想着谁?你是嫡妻,太子是哀家的嫡长孙。只有那些不入流的人家,才会嫡庶不分,企图以庶代嫡。」   成太后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   程皇后没忍住,泪珠滚落。   「母后的话,儿臣记住了。」   「你的日子还在后头,眼下最重要的是太子。只要太子好,你就好,哀家的话你应该明白。哀家这里不用你侍候,有这个心,多去太子那里看看,多与陛下亲近亲近。」   成太后说完,悠长地叹口气。   程皇后起身,深深行了一个礼,「母后,儿臣知道了,这就告退。」   出了祥云宫,她的脸色已经恢复。   「走吧,去东宫。」   宫女们会意,一行人朝东宫而去。从祥云宫到东宫,几乎要穿过半个皇宫。一路行走,假山奇松,落叶花香。   越是临近东宫,树木越少。东宫与陛下的前殿有些像,几乎没有种什么树。有的只是奇石假山和开阔的院子。   太子正好在东宫,太子妃陪在身边。   太子妃是程皇后的娘家侄女,程家一倒,她这个太子妃的日子也很难过。看到程皇后,喜出望外。   「母后,您怎么来了?」   「母后来看看你们。」   太子妃扶她坐下,自己则立在一旁。   「你们也坐吧,你父亲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回母后的话,陛下开恩,容程家先安葬祖父后再搬离司马府。父亲说,宅子已经寻好,就在城南那片,还算清静。」   程家树大根深,宫里还有皇后和太子,陛下不可能像对郁亮那么绝情。被收回的东西除了宅子和历年的赏赐,其它的都可以保全。   也没有说剥夺程家几子的官职,连太子妃都相信,总有一天,程家还会起复。   但是程皇后没有她这么乐观,陛下是什么人?就算是有心处置程家,也不会急在一时。为帝者,不光要严明,还有权衡。   「如此也好。」   「母后,儿臣只替祖父难过…他一世英名…」   「这话莫要提,更不能让别人听去。」程皇后嘱咐着,什么英名?只怕在世人的眼中,父亲是欺世盗名,忘恩负义之人。   太子妃抹着眼泪,「儿臣也只敢在母后面前说,在外面是半个字不敢提的。」   「你知道就好,先下去歇着吧。」   太子妃依言起身,看母后的样子,一定是有话和太子说。她恭顺地退出去,还替他们把门掩上。   太子之前一言未出,此时脸上带出焦急。他不是太子妃,看问题当然不会看表面。程家倒台,意味着他们失去靠山。   陛下之所以还没有动他们,是因为娘家获罪,罪不及出嫁女的惯例。一旦他们再有什么事,只怕……   「母后,我们要怎么办?」   不怪他心急,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太子之位变得岌岌可危。底下还有一直虎视耽耽的二皇弟,宫里还有想扶二皇弟上位的皇祖母。   怎能不叫他心急如焚?   「皇儿,你要稳住。当前形势不妙,你一举一动都要倍加小心,千万不能让别人抓到把柄。只要你好,他们就算再蹦得高都没有用。」   程皇后白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   她不能慌,她要是慌了,太子怎么办?   「母后,这个儿臣知道。可是程家…」   「程家的事,我们不能插手。陛下已经下过圣旨,一切都不能更改。你放心,陛下是明君,不会无故迁怒。你只要和以前一样,别人就奈何不了我们。」   太子心略安,母后说得没错。他是太子,只要他没有犯错,父皇就不会有其它的心思。   「母后,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算儿臣不惹事,难免事情不会沾到我们的头上。皇祖母那里…」   他一说,程皇后就明白他的意思。   程家一倒,最高兴的就是方家。   如此大好机会,方太后和方家都不会放过。   「这些事情不是你操心的,母后心中有数。」   夜长梦多,她担心的是方家不知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她和太子,已经失去倚仗,再也经不起半点风雨。   若是太子能立马登基…   没错,陛下暂时不会动他们母子。如果在这段期间内,太子能顺利登基,方家无论再使什么招数都没有用。   她的眼神凌厉起来,很快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厉光。   「儿臣听说二皇弟似乎最近常去锦安侯府。」   太子迟疑地出声,打断程皇后的思绪。   「他…倒是个眼毒的。不过你放心,景修玄这个人连本宫都看不透,可见不是轻易能掌控之人。这样的人,定然不会被别人的三言两语打动。以前本宫还怨你父皇,平白无故塞给本宫一个女儿。现在看来,倒是因祸得福,你无事与锦安侯多走动走动。云孝可是你的义妹,他理应站在我们一边。」   她这一说,太子脸色好看不少。   「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程皇后点头,看到外面走过去一位桃色宫装的美人儿,眼神暗下来,「太子,你现在可不能让任何人抓到什么。那些个惹祸的东西,千万要看好。」   「是,母后。」   太子低头应着,思量着先冷落一下新得的美人。   程皇后交待了一番,足足呆了一个时辰才离开。   离开之际,太子妃不知得了什么消息,急急赶来告诉她。听完太子妃的话,她脸沉着,早就料到会如此,倒没什么好吃惊的。   太子妃说的是方家去程家退亲的事。   原本方家就不愿意世子娶程八,程八那个性子,不说是世子不喜,便是方家老夫人和世子的父母都是不喜的。   正好,程家出事,再不必委屈世子,这亲一定要退。   程家不愿意,自家正办着丧事,方家就来退亲,存心是落井下石。两家闹得不可开交,程夫人甚至还说什么,自家的女儿就算是死,也要抬进方家的门。   方家人气得倒仰,说是死也不同意人进门。   事情僵住,死啊死的,没有人忌讳被谈论的人。   程八悄悄地走开,趁人不注意时偷溜出门。她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失魂落魄,再无以前的那种张狂。   走着走着,就走到锦安侯府。   不敢去叫门,偷偷走到后门,徘徊着。几次鼓起勇气去敲门,都把手缩回去。自己现在不再是司马府的小姐,姓郁的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郁云慈听到下人来报,无声地叹着气。   说实话,程八的性子她并不是很喜欢。   从她心里来讲,她是决定与程家划清界限的。   可是,她的同情心在作祟,觉得无论是程家还是方家,他们斗来斗去,相互算计着,都把程八当作一颗棋子。   程八其实是个可怜人。   「走吧,去看看。」   想了想,最后还是有些没忍心,带着采青去后门。   程八正欲离开,只听得开门的声音,便看到那张芙蓉美人面。   「怎么?过门不入,不像是你的作风。」   「景夫人。」   「叫什么景夫人,以前不是叫我姓郁的。」   程八认真地看着她,在她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丁点儿的轻视,笑了一下,「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不过我是真不能进去坐,我身上有孝,马上还要退亲。一身的晦气,实在是不能带进你们府中。」   「退亲?」   「没错,方家要退亲,我娘和哥嫂都不同意。」   虽然郁云慈早料到两家联姻会泡汤,却没想到方家这么急不可待。   「那你呢?」她问道。   程八笑意扩大,眼都眯了起来,脸上带着嘲弄,「还是你懂我,我当然是巴不得退亲。只是看我娘的样子,这事有得磨。便是我死了,都逃不开这门亲事。」   「说什么胡话,死呀死的,多不吉利。依我看亲是一定退的,你娘应该是想多争取一些好处。只要方家好处给到位,她自然会同意。」   「就你看得透。」   程八呢喃着,情绪重新低落起来。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和你说过话,我觉得心里好受许多。你是不知道,最近我觉得自己都快要疯掉。」   至于原因为何,她没有细说。   其实她不说,郁云慈也能想得到。   程八是庶出充成的嫡女,以前程司马在世时,程夫人自然不会怎么样。现在程司马一死,程夫人就不必伪装,程八的日子自然是一落千丈。   两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门外,就这么相互看着。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一个未出嫁的女子,父死从兄,得看他们要把我怎么办。」   「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委屈自己。」   程八苦涩一笑,「这个我知道,多谢你。我出来得久,该走了。」   说完,认真行了一下礼,再转身离开。   她穿的不是往常熟悉的红色,而是一身缟素的衣裙。原本意气风发的姿态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垮塌的双肩。   没有骏马相随,没有飞扬的神采。那远去的身影,像是被现实压垮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再也直不起腰身。   郁云慈静静地看着,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她想,那个浓烈似火的程八,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第96章 花前月下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街巷,她的目光才离开。抬头望天,太阳朝西,已是半沉。秋日的阳光不算浓烈,却温暖得让人鼻头发酸。   女子不易,自古皆然。   好比她,好比卫青英。   「公主殿下,厨房的汤怕是到火候了。」   采青小声提醒着,她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庄子上送来一只獐子,她命杨管事洗净后用大调腌制一个时辰,再过水放在灶子上煨着。   算时辰,能赶上晚膳。   程八的事情,她只能旁观。   生存既然不易,把握自己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主仆二人到了厨房,还未走近,香气就直扑入鼻。杨管事看到她,忙上前行礼。她摆着手,走到炉灶前。   杨管事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散开。   獐子肉调的五香料,此时煨得酥烂,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很好。」她试了一口,滋味儿正好,香鲜软烂,再来一个青菜,她能一气就完一碗饭。   若说穿越后最满意的是什么,大约就是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她有花不完的银子,还有年年出产的庄子铺子,再加上给力的老公,实在是比前世好上数十倍。   汤羹是百合莲子的,润肺滋补。   「殿下真是细心。」杨管事跟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把晚膳的菜色一一看过,还问了一些秋季进补的注意事项。   「侯爷事多,我精心些是应该的。」   「自打奴婢跟了公主,可真是掉进了福窝中。」采青笑道,看到另一口大锅中红烧的獐子肉。挑去主子们专门煨的獐脯,余下的那些肉,都是府中下人分食。   作为殿下的贴身丫头,她和传画自是少不了。   一些小恩小惠,郁云慈乐得大方。侯府的下人,比起其它的府邸,真算得上是少的。主子也就自己和侯爷,侍候的人也不多。   所以自她当家后,不论是伙食还是福利月银,都比以前好许多。   难怪下人们对她感恩在心,甚至在私底下偷偷议论著。比起侯爷以前未成亲时,简直是过上了神仙日子。以前府里有杜氏在,少得不这里抠抠,那里抠抠。虽然没有太过份,总是让人心里不舒坦。   「采青姑娘这话说得没错,能侍候公主和侯爷,是我们大家的福气。」杨管事附和着,随着灶房里的其他人跟着附和。   郁云慈但笑不语,她真心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了不得,对别人感恩戴德的话,听着还是有些心虚。   这番淡然的模样,让杨管事更是心生佩服。   安排好晚膳,她便离开。   想想时辰还早,索性去看侯爷和锦儿。锦儿已经开始跟着侯爷习武,此时两人正在校场中。院门口守着两个眼生的侍卫,左三在校场边随候着,左四不见踪影。   进到校场,就看到锦儿在扎马步。   习武的基本功,大多是从扎马步开始。小家伙一身短衣襟小的打扮,小脸蛋很是严肃,在她进来后,连眼神都没有乱动一下。   身体半蹲,小腿扎着,似乎有些不稳,却一直挺着。   「侯爷,是不是到时辰了?」   孩子还小,筋骨什么的都稚嫩着。要是练伤了,怕影响以后的生长发育。   景修玄没有说话,看了一眼旁边烧着的香,还有一小截就烧到底。道:「再等一会儿。」   她点头,孩子的教育她插不上手。无论是文也好,武也好,以她在前世学的知识,在古代根本派不上用场。   终于香烧到尽头,他清冷地出声,「今日就到此为止。」   檀锦闻言,想直腰收腿,却不想一时身软没站稳,人就跌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在地上滚着,她正欲上前去扶,看到他不赞同的眼神,收回了手。   很快,锦儿自己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有模有样地行着收尾的结礼。   她这才欣慰地过去拉着他,用帕子替他擦着额头的汗珠子,「锦儿,累不累?」   「不累。」锦儿声音很大,眼神在偷瞄景修玄。   郁云慈只觉得好笑,也不揭穿他,牵着他的手怜爱道:「赶紧回去洗洗吃饭,饿坏了吧?」   小家伙想说不饿,可是肚子却在咕咕作响。想着舅母肯定已经听到,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她摸了一下他的头,牵着他转身往院子外面走。   景修玄眼神一黯,轻咳一声。   檀锦立马松开她的手,「舅母,锦儿是男子汉大丈夫,要自己走。」   「好,你是男子汉。」她失笑,由着他自己走。   回过头去,看到脸色冷淡的男人,低语道:「我觉得侯爷以后一定是个严父。」   「严父慈母,理所应当。」   她错后一步,等他上前。与他相视一看,他眼神幽深,而她则是笑意嫣嫣。古代的男人,大多只能作个严父吧。   伸出手指,勾住他的手,「侯爷以后只管做恶人,好人都让我来做。保管以后孩子们长大,都道娘好,不记得爹的好处。」   他眼神柔和下来,里面全是她的笑颜。   到底是在外面,有些话题不宜深聊。那些做父母的事情,待到以后她的生了孩子,再来讨论也不迟。   走到门口时她眼神一扫,随意问道:「左四去哪里了?」   左三脸色一变,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   景修玄眼皮未抬,道:「左四现在不当值。」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没有看到,就把这事放下了。   而左四,此时正处在一个巷子里,地上躺着三个街头混混。一边的程八捋着袖子,头发还有些散乱,脚踢着其中一个混混。   「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还敢打姑奶奶的主意。」   「姑奶奶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以后看到您,一定绕道走。」   这几个混混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单身女子,长得还颇有姿色,哪能不起歹意。程八本就心里憋屈,故意引着他们,堵在巷子里好生教训一番。   若是平时,混混们哪里认不出程府的八小姐。   今日程八没穿红衣,未骑高头大马,一身的缟素,流荡在街头,看着确实有些楚楚可怜。   「滚!」   程八吼着,方才一番发泄,她觉得气顺了不少。三个混混一听,连滚带爬地离开。她拍拍手,理理头发,看向左四。   「左侍卫是来看我的笑话?」   「不是,属下恰巧路过,路见不平。看来程姑娘不需要别人的相助,如此属下告辞。」   说完,左四转身就走。他是不放心,一路跟来的,看到她和以前一样生龙活虎,无人能欺。他不知为何,放心了许多,同时心里升起淡淡的失落。   看来,无论何时,他对她都是无用的。   「你给我站住!」   程八叫住他,跑到他的面前,「你是特意来寻我的?」   「不是,属下刚才说了,是正好路过。」   「原来是这样。」程八眼里的亮光暗下去,很快抬起头问道:「若是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与广昌侯府解除婚约,你愿不愿意娶我?」   现在的她,不是什么司马府的小姐。程家已是平头百姓,他与她不再门第悬殊,他们会不会有可能?   「程姑娘,属下只是个下人。程姑娘无论是何处境,都不是属下可以肖想的。既然程姑娘无事,那属下不宜久留,以免坏了您的名声。」   「我不在乎,我跟你说,我想离开京城。要不,等我与侯府的婚事一除,我们远走高飞吧?」   左四定定地看着她,轻摇着头,「程姑娘,属下真的没有恩情于您,您莫要再说报恩的事。要是属下真的不管不顾,与您一起离京,那岂不是陷侯爷于不义,属下不能让自己的主子为难。」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你走吧…」   程八低头苦笑,挥手让他离开。左四停顿一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长长的巷子,两面冰冷的墙壁,她一人孑立着。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充满嘲弄,最后竟然带着哭意。   左四没有回头,脚步未停。   从侯府后门进去,碰到同伴,同伴一把拉住他,「今日可是好险,你突然换值,公主殿下来时还特意问起你。」   「殿下问我了?」   「可不是,左大哥还未来得及回答,侯爷就说你今日休息。」   左四拍拍对方的肩膀,「多谢。」   告别同伴,他疾步赶到左三的身边,伸长脖子看着院子里。   左三低声道:「侯爷和公主及表少爷在用膳。」   左四点头,站在他的身边。   屋子里,郁云慈正张罗着给景修玄夹菜,「这是獐子肉,煨了一下午,取的是獐子身上最好的一块胸脯肉,你们尝尝看?」   说着,先夹一块到他的碗中,再夹一块到檀锦的碗里。   檀锦是第一次和舅舅一起吃饭,难免有些紧张。只顾低着头扒着碗里的饭,连菜都不敢夹。郁云慈也不破,夹过獐子肉后,又夹了其它的菜。   野味本就鲜香,加上煨的时辰足够,很是入味。   「味道不错吧?」她含笑问道。   锦儿拼命点头,「舅母,这肉真好吃。」   「不错。」景修玄赞同。   她高兴起来,精心准备的饭菜能得到别人的肯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以后不愁没事做,有钱有闲,有的是时间琢磨吃食。   「好吃你们就多吃些。」   得了她的话,檀锦自是会回应,扒饭的小手没停。若不是怕他晚上吃积食,恐怕小家伙能吃两碗饭。   吃完饭,歇了一会儿,各自喝了一碗百合莲子羹。   檀锦揉着小肚子,一副吃撑的模样。   「侯爷,今晚吃得有些多,若不然我们到园子里去消消食?」   「好。」   他自是会应,三人一起出门。出门口时,郁云慈看到左四,以为现在是换班的时候,没有多问。   几人错身而过时,左四轻声唤了一声「侯爷。」   景修玄停下脚步,郁云慈一看,就知道他们有话说,带着檀锦走到前面等着。   左四低着头,「请侯爷责罚!」   「明天记得自己去领十棍。」   「是。」   景修玄重新迈开步子,朝前面走去。   后面的左三轻撞着左四,「便宜你了,擅自换岗,才挨十棍子。」   左四点头,侯爷待他们不薄。他岂会为了一己之私,陷侯爷于两难之地。程小姐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那可是程家。   程家再落魄,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太子殿下的外祖家。   「哥,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怕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左三叹口气,「我是你哥,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怕她现在落魄了,会受人欺负不放心才跟过去的。你听哥的,她姓程,再怎么样都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左四的声音更低。   两人嘀咕着,郁云慈看在眼里。   她眼神闪了闪,左四今日有些不对。程八之前来找过自己,左四就不在府中,莫不是这两人还有往来?   以前左四不是对程八避之不及?   要说程八现在的身份,比起以前大不相同。可是再不一样,也不是左四能配得上的。不过以后的事情说不准,一切还得看缘份。   如此想着,她笑了一下。   「侯爷,您看今天的星星真多。」   月亮一线,但星子繁密。挂在天幕上,像一颗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黑色的天鹅绒上,闪亮夺目。   「舅母,你看那颗星星最亮。」   檀锦指的是北极星,她对星座没什么研究。再说古代讲的是二十八星宿,而现代人只知十二星座,她实在是没法教锦儿。   「对啊。」   「我父亲说那是紫微星。」   她低头,看着小家伙。   对于锦儿的父母,她一直是好奇的。「你父亲?他说过的话你还记得?」   檀锦点着小脑袋,声音低下来,「记得,父亲会教我习字,还会给我讲很多很多的事情。因为娘不会说话,父亲每天都会说很多话,他还替娘说…」   提起父母,他情绪难掩伤感。   她蹲下去,与他平视。   「锦儿,舅母相信你父母一定是化成天上的星星,在看着你。不信你抬头看看,哪颗星星对你眨眼睛,那就是你父母变的。无论你身在何处,他们都会一直看着你,保护着你。」   「真的吗?」   小家伙抬起头,果然觉得有星星在对着他闪烁。   他高兴地指着,「舅母,那个一定是我爹,旁边的一定是我娘。」   「没错,他们就是你的父母。以后你想他们了,可以在晚上出来看他们。」   「嗯。」他用力点头,开始喃喃自语,「爹娘,孩儿现在和舅舅舅母在一起。他们待孩儿很好,孩儿一定用功读书…」   这么小的孩子,就如此懂事,她看着都眼泛泪光。   回过头去,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侯爷,您见过锦儿的父亲吗?」   景修玄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回答她的问题,「见过,非池中之物。」   那真是可惜了!   「那锦儿的母亲呢?」   锦儿的母亲是侯爷的庶姐,这个侯府真够奇怪的,不光是老侯爷夫妻二人死的早,就是府中的姨娘也没一个活着的。   原书中没的多提,她想应该是内宅阴私之类的。正室弄死府中的姨娘妾室,最后正室和丈夫都死了。   景修玄睨她一眼,「很温驯的人。」   「哦。」她没再多问,看来侯爷和庶姐的感情不太好。也是,他这样的性子,冷冷清清的,怕是和谁的关系都不好。   檀锦已结束喃喃自语,看了过来。   她摸摸他的头,道:「我们再往前走走。」   走着走着,就到了假山处。   她记得上次他们还在此赏过昙花,恍惚间似乎还闻到昙花的幽香。不会吧,这个季节,还有昙花吗?   像是知道她的疑惑,采青轻声道:「夫人,奴婢听说每年府里的昙花都会从七八月开到十月份。」   她起了兴致,命采青前去瞧瞧,果然发现其中一株的枝头上,盛开两朵硕大的花。   「还真的有,侯爷锦儿你们过来看看。上回锦儿提前睡着,错过花开,这次可得好好看看。」她招呼着,锦儿立马蹬蹬地跑上前。   两人蹲着,景修玄站在后面。   灯笼的光下,是两朵圣洁的昙花,吐着花蕊。   「舅母,这花真好看。」   「可惜啊,这么好看的花只在黑夜里盛开,无异于锦衣夜行,生生让许多人错过它的花期。」她感慨着,伸手抚摸一下花瓣。   「舅母,你以后想看,锦儿陪你来。」   小孩子童言童语冲淡她的那一丝惋惜,她笑起来,「锦儿,这话你得留着和以后喜欢的姑娘说。舅母啊,不用你陪。」   她可是有丈夫的人。   眼神一瞟,挑眉看一眼身后的男子。   檀锦歪着头,「舅母不喜欢锦儿吗?」   她伸出手,捏捏他白嫩的小脸,「舅母喜欢锦儿,可是和锦儿一起吃饭,一起玩,但是不能一起赏花。等你以后长大就明白了。」   「表少爷,公主说得没错。」采青捂着嘴,对高氏使着眼色。   高氏忙去抱檀锦,「表少爷,您是不是该睡觉了?」   檀锦看看舅母,看看舅舅,又看看捂着嘴笑的采青,像是明白些什么,又满脸的疑惑。他顺着高氏的话,打了一个哈欠。   高氏行礼告退,「侯爷,公主,奴婢带表少爷先回去。」   郁云慈失笑,她身边的下人,是不是过分解读她的意思?不过是随口的话,她们也能想到其它的方面。   「去吧。」她好笑地同意。   高氏带檀锦离开后,采青左三左四等人不由自主退开几步,假山之下,就剩他们夫妻二人。   景修玄一撩袍子,蹲下来。   「夫人,可是要与我一起赏花?」   郁云慈脸上的笑意更深,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就势蹲在他的身边。人往他身上偎去,轻语道:「那是自然,我与侯爷以后要一起赏花,一起看月。花前月下,互诉衷肠。」   「乐意之至。」   她望着他的侧脸,剑眉高鼻,完美无缺。   他的气势,他的内敛淡漠,无一不深深吸引着她。   这样的男人,真的只是一个家奴出身?   李山是匡家的家奴,后来是家将。便是在匡家无男丁主事曾经掌管过一段时间匡家军,也万没有这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难不成,她想错了?   如果他不是李山重生的,为何对匡家的事情如此的上心?   「侯爷,在认识您之前,我从不曾有过心爱的男人。」她脸有些烫,生平第一次表白,总觉得莫名心虚。眼神飘忽着,看到天上的星星,「侯爷,您相信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吗?」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他却明白她的意思。   修长的手握住她的手指,长指摩梭着她的大拇指。   「别人死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死以后没有。」   她猛然睁大眼,他承认了?   他承认自己是重生的!   「你…」   「你不是早就猜到?在你之前,我也没有心爱的女子,前世今生,唯你一人。」   啊啊啊…   她不知要如何接话,脑袋里一片空白。   「侯爷,我…你…」   「我们是一样的人,天造地设的一对。」他眼神中跳动着星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心「咚咚」地跳着,情不自禁地点头。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一次性问清所有的问题。这样的时机,以后应该不会再有。   「侯爷,那您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我自小习武,年少成名,未曾取妻,英年早逝。」   还挺顺口的,她想着。满脑子都是未曾取妻四个字,这四个字令她心内狂喜。既然没有娶过妻,那他一定不是李山。   那么,他是谁?   电光火石般,她想起那天他的反常。先是带她去茶棚,后来又带去武神祠,好像是想告诉她点什么。   所以,他是…   武神匡长风! 第97章 夸奖   她的眼睛睁得极大,樱唇微张着,满脸的不可置信。传说中的人物,突然成了自己的男人,这种感觉是何等的奇妙。   「你…」   他含笑,知道她应该是猜出自己真正的来历。出乎他自己的意外,原本以为根本不可能和别人分享的事情,此时被她知道却是分外的平静。   似乎还有一丝欢喜。   他们之间,应该算得上是花前月下,互诉衷肠了吧。   她收起惊讶,把所有事情串连在一起,好像全部都能解释得通。他周身的气派,他军人的作风,他对匡家的在意,对庭生的栽培。   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他是匡家的那位战神。   战神…   别人口中成神的男人,居然还活在这世间。恐怕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不知他上次在武神祠看到那么多拜自己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论辈分,他是匡家的曾祖。庭生要唤他一声曾叔祖父,便是那头发花白的匡老夫人,也得称呼他为五叔。   她晕乎乎地想着,这么一算,自己辈分徒然增高。只是不能向外人道,若不然,自己这个年纪就人围着喊曾叔祖母,老祖宗之类的。   他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将她脸上的变化尽收眼底。那崇拜和欣喜,在她的眼神中流转,最后眨了一下,尽显俏皮,千言万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其中的意思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理解。   死后重生,他们都一样。   「侯爷,您以前一定特别的威风!」   匡家的主帅,英姿雄武,能不威风嘛。   「我现在也很威风。」   「那是。」她赞同,又笑了一下,烂若桃花。比起盛开的昙花,多了一份娇艳。   站在不远处的下人们,不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他们是那么的般配,说是天上的金童玉女都不为过。侯爷一脸的温柔,低声细语,许是在呢喃情人间才有的私话。   主子们情意绵绵,下人们非礼勿视,全部别过脸,暗道一声主子们的感情真好。   「回去吧。」   「嗯。」   两人起身,她蹲得腿稍微有些发麻,靠在他的身上才能站稳。略缓了一会儿,两人相携离开。一路漫步,看月色星光,看彼此眼中的情意。   回到屋子,自是屏退下人。   上榻之际,她猛然想起那天情浓时他说的送子二字。不由得俏脸一红,眼波流转白了他一眼。亏他大言不惭,原来他是武神本人,怪不得敢说只要她求子,一定能心想事成。   「侯爷好生狡猾。」   她莫名奇妙来一句,收到他询问的眼神。   「侯爷说但凡是我向武神求子,一定能成,原来却是如此。」   「难不成我说错了?」   「您当然没有说错。」她一把拉着他的衣袖,往床上带,「侯爷,您可得要努力,若不然岂不是砸了你武神的招牌。」   要是亲自送子都没有送成…   她话里的意思,他立刻明了,颀长的身体欺上去,一把扯下床帐的纱幔,遮住里面一帐的温香春意。   三天后,她应宫里的传召进宫。   召她的人是程皇后,她进宫后先是去给两宫太后请安。成太后赏了她一个玉镯子,方太后不甘示弱,也赏了她一个玉镯子。   两个玉镯子,成分相当。   这两宫太后,可真有意思。   当然,玉镯子不白得,是她喊皇祖母的改口费。   然后她被引到皇后的宫殿,除了皇后,还有德妃及德妃所出的嘉和公主。嘉和公主大约十来岁的模样,听说德妃是陛下太子里的侧妃。   由此可见,德妃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能忍到皇后和良妃都产子后再怀孕,应是个有城府又通透的女子。   「臣妇给皇后娘娘,德妃娘娘请安。」   「你看你这个孩子,几日不见,又与母后生分。」皇后假装嗔怒着,让人赐了座。   「云孝姐姐。」嘉和公主唤着,亲亲热热地与她坐一起。嘉和公主长得像德妃多些,是个小美人。看性子,不是活泼好动的。   郁云慈笑笑。   德妃一脸欣慰,「以前宫里就嘉和一个公主,现在多了云孝,姐妹俩以后时常在一起说说话,臣妾想想都觉得开心。」   「可不是,宫里的孩子还是太少了些。」皇后感叹着。   宫里的孩子为何少,其中缘故不能深究。皇后嘴里可惜,心里必是另外的想法,甚至希望除了自己,宫里没有人为陛下诞下皇嗣。   「母后,以后儿臣和云孝姐姐会常来陪你说话的。」   嘉和公主出声,喜得皇后一劲地夸赞着,目露慈爱,「还是嘉和懂事,你有这份心,母后就觉得很是高兴。」   「女儿就是贴心,依臣妾看哪,合该娘娘和云孝公主是母女。细一打量,云孝公主还有一两分似皇后娘娘。」   德妃说完,程皇后脸上闪过惊愕,立马欢喜起来。   「你这么一说,本宫瞧着云孝和太子还有一些像。」   郁云慈装作害羞地低头,任由她们评头论足。这些女子,做戏做惯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够高的。   她哪里有一丝像皇后的地方,分明是长得与安妃极似。要说她和太子有一点像还是有可能的,毕竟他们可能同父。   「母后在说谁和太子像?」话音一落,殿内进来一位宫装丽人。   丽人像是才看到郁云慈,惊奇出声,「这位想来便是云孝妹妹吧,长得真够俊的。母后说得没错,儿臣觉得,她眉宇间确实有些似太子。」   「儿臣给母后请安,给德母妃请安。」   来人是太子妃,程家出来的女子端庄有余,美貌不足。姿色只能算中等,可一身的贵气,还是将其他人比下去。   郁云慈起身,与她见过礼。   她很是热情,赞道:「母后,你看云孝妹妹这小模样,真招人稀罕。怪不得儿臣听说锦安侯独宠妹妹,身边连个侍候的丫头都没有。」   德妃接话道:「锦安侯得了云孝,哪里还敢纳妾?驸马不得有妾室,锦安侯这点倒是不谋而合。」   郁云慈心道,敢情这公主的身份也是有好处的,所嫁之人没有自己的允许,是不能纳妾的。只是这些人演来演去,不觉得尴尬吗?便是这一会儿,她听着她们夸自己,都觉得尬到不行。   若只是看戏还罢了,偏生她是戏中的主角,要陪着这些人一起演。   她不认为,就凭一个子虚乌有的托梦,程皇后就真的相信自己是公主的转世。她也不相信太子妃会真的把自己当做皇妹。   加上她还顶着这样一张神似安妃的脸。   她敢说,在程皇后的心中,对安妃定是不喜的。所以对自己,肯定是连看都不愿意看到。面对一张肖似自己丈夫妾室的脸,还能做出慈爱的表情,程皇后的演技称得上影后级别。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热闹,话题围绕着她,她微低着头,尽量不接话。   「母后,儿臣瞧着云孝妹妹似是有些拘束,不如让她跟儿臣去东宫坐坐。」   程皇后笑了一下,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你们年岁相仿,定能谈到一起。本宫就不拘着你们,你们姑嫂二人自去吧。」   太子妃很高兴,拉着郁云慈,「云孝妹妹,走吧。」   郁云慈行礼向程皇后和德妃告辞,跟着太子妃去东宫。   一路上,太子妃的兴致似是很高,不停介绍着宫里的景致。一块奇石,一株花草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想来宫里的岁月真是无趣,无趣到只能关注这些景致。   东宫的布局开阔出乎她的意料,她想起前世看过的皇家宫殿遗迹,有些明了。树少地阔,就没有藏身之所,也就藏不了刺客。   帝王心术,向来深沉。   东宫众人来行礼,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位女子突然朝她扑来。   未及近身,那女子就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你好大的胆子,难道是想对云孝公主不敬。看来本宫平日里太纵着你们,养得你们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来人哪!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太子妃高呼着,就有老宫人上来拖那女子。   那女子连连磕头,「太子妃娘娘饶命,婢妾不是有意冒犯公主…是有人推婢妾…」   「太子妃,臣妇看着,她确实不是有意的,您是否能从轻发落。」郁云慈微皱着眉,总觉得四周弥漫着阴谋的气息。   跪在地上的女子身姿曼妙,穿戴看上去也不像是寻常的宫女。虽然她低着头,可是还是能窥到她的花容月貌。   她自称婢妾,应是太子的妾室。   太子妃脸色十分的严肃,道:「云孝你不用替她求情,这些个奴才,一个个的越发没有规矩。都是本宫这个太子妃疏忽,害你受惊。」   那女子听到有人替自己求情,忙抓住郁云慈的腿,仰起脸,「公主您救救奴婢,奴婢真的不是存心冒犯您。」   果然,长得一张好相貌。   肌肤胜雪,水眸盈泪,娇媚动人。眼角还长着一颗小痣,给原本上好的姿色增添一分妖冶,端得是个难得一见的尤物。   看来这女子平日里得宠的,所以太子妃才会迫不及待地借别人的手除去。自己初来东宫,就被当了枪使。   「太子妃娘娘,臣妇并未受到惊吓,您看是不是…」   她一连求了两次情,太子妃脸色依旧没有缓和,冷声道:「既然云孝公主替你求情,这三十大板就减到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   一个纤弱的女子,哪里受得住,不死也得丢大半条命。若是行刑的下手重些,只怕当下就能去见阎王。   郁云慈虽没经历过宫斗,也能看出其中的门道。   敢情这个太子妃盛情邀自己到东宫,一早就等着借她的手,除掉太子的一个爱妾。此事一旦成了,太子妃可以推得干净,她还得背一个脾气大的罪名。   「太子妃娘娘…」   「你不用再替她求情,无规矩不成方圆,她既然冲撞你,就得接受惩罚。」   太子妃摆手,示意婆子把那女子押下去。   那女子激烈地挣扎起来,口中高呼着太子救命。太子妃听到太子二字,眼里闪过厉色,越发不想留她的性命。   郁云慈凝着眉,喊道:「慢着。」   太子妃的脸上露出不悦,看向她。   她回望着太子妃,一字一句地道:「臣妇感谢太子妃娘娘诚心相邀,臣妇初次来东宫做客,若是因为臣妇的原因,害得有人受罚,臣妇于心不忍。再者,她并未冲撞到臣妇,臣妇再次恳请太子妃娘娘饶恕她。」   太子妃冷笑,「云孝你这性子太软,也是锦安侯身边没有妾室,要是有,只怕云孝就不会如此妇人之仁。」   真是尝过妾室之苦的女人,才能理解她的做法,才会知道丈夫宠爱妾室,而自己独守空房是什么滋味。   「臣妇并非妇人之仁,而是不愿平白无故添骂名。太子妃娘娘说臣妇心软也好,臣妇确实不愿累及无辜。」   「云孝,这些狐媚女子纵容不得。」   「太子妃娘娘,您要管教妾室臣妇没有意见。但臣妇不想背负任何的骂名,倘若今日您借着替臣妇出气的名头,打死这位妾室,您可知道别人会如何议论臣妇?她们会说臣妇不知礼数,仗着皇后娘娘和您的宠爱,一个小姑子居然插手皇兄的内宅,太过不合规矩。」   她语气坚定,半点不退让。眼神中的清明,令人怀疑她已看破一切。   太子妃眼神微闪,看了那女子一眼,道:「罢了,既然云孝公主计较,算你运气好。」   说完一摆手,婆子们放开那女子。那女子跪着爬过来,先是朝太子妃磕头,谢太子妃不杀之恩。又是朝郁云慈谢恩,感谢她的出手相救。   闹了这么一出,太子妃脸色淡淡的,可能是在怪她不知趣。那女子被带走后,她们一起进到花厅。   略坐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聊了一会,她便起身告辞,太子妃借口乏累,仅让嬷嬷送她出去。   她循着记忆,朝皇后的宫殿走去。   不想半路上碰到良妃,良妃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地道:「原来是云孝公主,真是稀客。怎么进宫来也不去朝月宫坐坐?」   朝月宫是安妃的宫殿。   「未来得及,良妃娘娘好。」   良妃闻言翻了一个白眼,嘲讽道:「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对着你这张脸,她还装得出母慈子孝?若是本宫,索性就把你送给安妃,省得看着碍眼。」   她低头一笑,「良妃娘娘您好像弄错了,金口玉言赐云孝为公主的是陛下。若是娘娘觉得陛下圣意有错,何不去找陛下言明。」   良妃一愣,冷哼一声,「牙尖嘴利,不愧流着成家的血。」   对方如此明目张胆的冷嘲热讽,郁云慈反倒觉得比程皇后和德妃之类的要能接受些。说实话,假意做戏,与明着过招,她更喜欢直来直去。   「良妃娘娘看来对成家颇有成见?」   「本宫可没有那么说,你怕是耳朵听错了?」   她笑笑,也不与对方争辩。就那么看着良妃,一直看到良妃心里发毛,暗骂一声。这丫头不光长得像安妃,眼神也像。   看着知礼,实则是不叫的畜生,光会阴着咬人。   「云孝姐姐,你原来在这里?」   嘉和公主欢喜地走过来,看到良妃,行了一个礼。   良妃挑眉一笑,这个动作看着和宁王很像,丢下一句你们聊的话,带着宫女们迤逦而去。那艳丽的裙尾拖在地上,看样子穿不了几次,真是浪费。   惯不得宫里的针线局是油水最多的地方。   她看到嘉和公主,笑着问道:「公主找臣妇?」   「是也不是,你一离开,嘉和觉得好生无趣。随意走着,不想听到你们的声音,一看果然是云孝姐姐。」   嘉和公主的声音还带着稚气,脸上的表情不像是装的。如果是装的,只能说宫里出来的都是做戏的高手,让人防不胜防。   「太子妃宫里有事,所以我便提前告辞。」   不需要多说,嘉和点头表示明白。   太子妃嫁进东宫两年,一直不曾有孕,膝下空虚。宫里不比宫外,子嗣最大。若是正妃迟迟生不出来,那么少不得有庶长子。   近一年多来,太子明显宠幸妾多些。   一个有子的太子,和一个无子的太子,在帝王的心目中是不一样的。要不是程皇后压着,只怕东宫现在早已传出喜讯。   「云孝姐姐,若不然,你去嘉和的宫里坐坐?」   郁云慈对这个皇宫没了一点好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算了吧。宫里的人心,她已不想验证。   「下次吧,时辰不早,我要去皇后那里告别。」   嘉和公主有些失望,但还是很懂礼地笑笑,「没事的,便是姐姐不进宫,嘉和也可以去宫外看姐姐。自小到大,嘉和极少出宫。」   小姑娘的脸上带出向往,眼神晶亮。   郁云慈还能说什么,只能应着,表示欢迎。   向程皇后辞行后,她快速出宫。内心希望着,宫里的任何一位娘娘都不要再想起自己,她还真不愿意再进宫陪着她们一起演戏。   回到侯府,得知侯爷在书房,她未回屋换衣,直接去寻他。   景修玄抬头,看到她进来,一脸的忿忿然,嘟着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怎么了?在宫里有人给你气受?」   她摇头,「那倒是没有,就是陪一群睁眼说瞎话的演了一会儿戏,太累。她们倒是乐此不疲,演得真真的,只怕我一个外人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放下手中的书,从桌案后面走出来,坐到她的旁边。她手支着下巴,看着他完美的侧颜。在宫里糟心,哪有窝在家里看老公好。   「侯爷,您每次看到他们,像不像看到一群熊孩子?」   他可是匡长风,论辈分,在京中应该没有几个人能相提。   「什么是熊孩子?」   「就是讨厌的孩子。」   他点头,表示明白。可是他去世时年纪也不大,无法体会当长辈的心情。这女人如此说,不会是嫌他年纪大吧。   「未曾觉得,夫人应该知道,为夫年纪并不大。」   她先是一愣,尔后笑起来,由衷夸奖道:「没错,夫君你正当年,气宇轩昂。」   脑海中,浮现出在武神祠看到的那张画像。比起那时候的他,眼前的男子要年轻一些,长相上更显俊美。   可是她知道,男人不比女子,他既然重活一世,不可能白白活着。   宫里现在错综复杂,程皇后势微,方家必定要有所动作,还有成太后和安妃,她不相信那对姑侄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最后胜出。   她现在多了一个公主的身份,就算没有,也已身在局中。陪那些人演戏很累,真心不想听她们睁眼说瞎话。   「侯爷,现在秋高气爽,我想出京散散心。」   有钱有闲,为何不出去玩?   「过几日是沐佛节,我派左四送你去寺中住几天。」   「好。」   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侯爷,您忙吧,我回去歇会。」   似乎想到什么,凑近他,低语道:「侯爷,您说我去寺中,要不要再求子?」   他睨她一眼,看向她的腹部,再回到她的脸上,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揶揄。眼眸沉了下来,淡淡地回道。   「不用。」 第98章 红叶   她眼露笑意,拉着他的手拖着,食指抠着他掌心,抠了一会儿,看到他深沉的眼眸染上幽暗,这才抽出自己的手,心情愉悦地开门离开。   门合上,他眸里的幽深渐渐散开,走到桌案前。   修长的手指打开抽屉,取出一封信,展开再次看了一遍。   关上抽屉,沉思一会,然后疾步出门。   左三默默地跟在后面,主仆二人出了侯府的门。没有骑马,而是坐上备着的马车。马车盖着藏青色的帘布,并不张扬。   一路西行,弯过几条街道巷子,来到一间民宅。左三前去敲门后,门从里面打开。一位老仆探出头张望着,躬身将两人请进去。   民宅不大,里面布置简陋,像是临时赁的。   一位青年迎出来,约摸二十四五的样子。他长相清俊,面白无血色,身形瘦长。仔细看去,温润平和的脸上带着病气,却难掩本身的风华。   「景侯爷。」   景修玄眼神冰冷,看着本不应该出现的故人,「好久不见,不知我现在应该唤你什么?」   「景侯爷若是不介意,可呼我的字,我字墨言。」   「如此…不知墨言兄此次来京,是因为何事?」   名叫墨言的青年苦笑一声,苍白的脸上带着艰涩和无奈,「景侯爷明知我的来意,何必还要多此一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已经死了。」   气氛徒然变得紧张起来,墨言身边的老仆脸色大变,泛起怒气,正欲发作。被墨言用手制止,示意他先退到一边。   他恭敬地低头,碍于自家主子,只能双手紧握成拳。眼神不善地看了景修玄一眼,然后站在旁边。   景修玄冷笑一声,并不理会于他。   「下人无状,还请景侯爷见谅。锦儿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我心中感激。我知你会怨我,是因为令姐的死。但是我在此发誓,那次真是意外,我本以为自己会一起死去。没想到被人所救,醒来后就在南羌。」   这青年的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手捂在胸口处,似是很痛,「若是有可能,我愿与她一起死去。但是天不收我,我更不能丢下与她的骨肉…」   他提到锦儿,原来正是锦儿的生父檀墨言,现在的南羌太子。   南羌自四十年前那一役后大乱,王室内斗厉害。檀墨言的身世复杂,其中缘由曲折,无非是王孙落难,流落民间的戏码。   一直到现在,王室子嗣凋零,不得已才命人找当年失踪的王子。不想王子已死,万幸的是留有血脉在大赵。   所以,檀墨言被秘密接回南羌。   景修玄看着他,眸光更冷,「倒真是巧。」   檀墨言苦笑着,「我知道你不会信,换成我,也不会相信。但是真是意外,要是我知道有人故意害死自己的妻子,便是拼了命,也要替她报仇。」   南羌现在是大赵的附属国,虽然已平静多年,没有开战。但大赵一直防着,并没有与南羌互通往来。   是以,檀墨言私自进京,冒了极大的风险。要是被人知道,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景修玄并不是非扣着别人的儿子不放,而是自己的妻子真心喜欢锦儿。要是锦儿被亲父接走,她怎么办?   南羌与匡家的恩怨,在四十年前就已了结。匡家几近死绝,他杀了当时的南羌太子,几乎灭了王室嫡支一脉。南羌与匡家一样,元气大伤,多年都没有恢复过来。   既然锦儿是南羌人,他自然没有理由扣着不放。   见他沉默,檀墨言接着道:「锦儿是我的儿子,所以还请景侯爷高抬贵手,让我们父子团聚。   景侯爷的恩情墨言记在心中,别的不敢保证,倘若有一天我是南羌的王,那么我将与大赵结百年之好,绝不起异心。我死后,王位会传到锦儿的手上,我相信他亦会如此。景侯爷一心为大赵,我想,这下你总该放心吧。」   「哼,你们就是想,也没那个能力。我大赵人才辈出,你们若是敢动,直接杀到你们的王城。」   檀墨言闻言,捂着嘴咳嗽起来。   「殿下…」那老仆要上前来服侍,被他制止。   「景侯爷说得是。」   他一味放低姿态,只求能要回儿子。那是他和娘子唯一的骨血,一想起孩子的母亲,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个安安静静,永远温柔不语的女子。   墨言,默言。   这是他给自己取的字。   「锦儿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必须带他走。」   「太子在南羌,为平衡世家的权力,难不成不会再娶妃,不会纳妾室?倘若继妻妾室生了孩子,如何保证将来的王位能传到锦儿的手中?」   景修玄平静地看着他,他眼神坚定,没有躲避。那温润的眼中有怀念有深情,还有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不会娶妻,也能保证锦儿是我唯一的骨血。若是我能为王,那么下一任王位必是锦儿的。其它的我还真保证不了,王室操戈,不到最后谁都不能肯定。」   他说的倒是实话,他现在不过是太子,就算是眼下唯一的继承人,难保不会有什么差池。   景修玄细思着他的话,良久。   「三日后,天雷寺。」   「多谢景侯爷成全。」   两人对视一会,景修玄转身大步离开。后面传来檀墨言的声音,还有伴随的咳嗽声,以及那老仆轻声劝他进屋的声音。   左三在外面候着,看到自己的主子进来,忙打着车帘。景修玄钻进马车,一路上想的是如何劝说自己的妻子,前段时间她还想收锦儿为子。要是锦儿突然离开,再也不会回京,她怎么办?   回到侯府,还没走近院子,就听到一大一小的欢闹声。   「舅母,树叶为什么会变黄?」   「那是因为天气凉了,它们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   檀锦的手中,捏着两片泛黄的树叶,若有所思。小小的孩子,不知为何有了一丝哀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舅母,它们是不是死了。」   郁云慈弯着腰,摸着他的头。她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有如此敏感细腻的心思。   「它们不会死,就算落在地上,也能永远和大树在一起。待到明年春天,树上会长出新的树叶。而年前落下的叶子和泥土混在一起,成为肥料滋养着来年生的新叶子,生生不息,这是天地万物生存的法则。」   檀锦似懂非懂,好像心里没那么难受了。一抬头,就看到一双男人的黑色靴子,还有那熟悉的锦袍。   「舅舅。」   他的声音不大,郁云慈跟着望过去,果然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过家门而不入,这男人到底站了多久?   「侯爷,怎么不进来?」   话音一落,就看到他大步走来。   今天他的脚步格外的沉重,在看到她身边的孩子孺慕的眼神,破天荒地学着她先前的样子,抚摸了一下那小小的脑袋。   「想不想摘那高处的叶子?」他问道。   檀锦双眼一亮,重重地点着头。心里雀跃着,眼神里全是欢喜。   他一把抱起小家伙,去摘那高处未掉下的泛黄树叶。   郁云慈很高兴,他总是冷清清的,锦儿明明很想和他亲近,又怕他生气。她看在眼底,有些心疼锦儿。   看来,侯爷不是不喜欢孩子,而是性子太过内敛。   那一大一小在摘着树叶,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他们是一对父子。她微笑着,指着另一片叶子,让锦儿摘下来。   锦儿的小手够着,一脸的兴奋。   「舅母,给。」   她接过来,称赞一句。   他的眼神望过来,幽幽暗暗的,看不真切。她心里一个「咯噔」,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正忙着摘叶子的孩子全然不知,摘了满满一把才停下。被放在地上后,锦儿的脸红扑扑的,漆黑的瞳仁更加明亮。   「舅母,您看我摘了这么多。」   「哇,锦儿真厉害。」她夸奖着,用眼神询问身边的男人。   他的眼神没有与她对视,而是看着檀锦。   她招来高氏,「带表少爷回去休息,到晚膳的时候再叫醒他。」   檀锦小脸一垮,似乎有些不高兴。她蹲着身子,替他理了理衣服,道:「锦儿乖,今天舅母又让厨房炖了好吃的,等会舅母和舅舅陪你一起吃。」   听到他们会陪自己吃饭,小家伙终于高兴起来,开开心心地跟着高氏回去。   「侯爷,您今日怎么了?」   「落叶归根,人亦如此。」他说着,专注地看着她,接着道:「他的父亲还在世,已到京中,想要回孩子。」   谁的父亲?   她脑子一懵,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锦儿,失声惊道:「怎么可能?不是说死了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会是骗子吧。」   「不是。」   他还看着她,她苦笑一声,怎么可能是骗子?锦儿是景家的外甥,他的父亲是景家的姑爷。见过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侯爷一定是见过的。   「怎么会?」她低喃着,突然明白刚才自己为何会有不好的预感。   猛然她抬起头,道:「现在来要孩子,之前干嘛去了?他想要就要,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告诉他,想要孩子可以,得拿出诚意来。」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别人父子团聚。可是她就是心里难受,人非草木,便是养只小猫小狗都能有感情,何况是个孩子。   她是真的把锦儿当成儿子在养,一想到要分开,心就像被撕裂。   他轻轻把她揽在怀中,在她耳边说:「他有诚意,他承诺以后不会娶妻,不会生子,以后家产都是锦儿的。」   「他能有什么家产?」她哽咽着,呜咽出声。「我们不要他的家产,我有钱…还有铺子和田地…锦儿要什么,我都会留给他…」   这女人,真是傻气。天下有哪个女子愿意把自己的嫁妆留给没有血缘的外甥,就她这么傻,哭得像个孩子。   修长的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感觉到她在轻颤。下人们都避得远远的,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哭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   「什么时候走?」   「应该就是这几天。」   她一听,眼泪又流了下来,怎么那么快?   「他怎么就不能多等等,一来就要抢孩子,也不给别人准备的时间。你去告诉他,让他留在京城,想看孩子可以随时看。」   「不能,他身份特殊,不能呆在京中。」   她带着鼻音地冷哼着,「什么身份不能呆在京中?莫不是怕人知道他还活着,有人要上门讨债?」   这话就是些赌气了。   他无奈地伸出手,用手指抹着她的眼泪,「他是别国的太子。」   真的假的?   她怀疑地看着他,不是说檀家早已落败,怎么冒出个太子?   「很复杂,有空我告诉你。但是现在,你我都不能阻止他带走自己的亲儿子。强行阻止他们父子相认,若是锦儿长大得知,他会怨你的。」   他说得对,她咬着唇,眼睛又流下来。   她不是锦儿的娘,哪里有权力不让他们父子在一起。   只是,她真的舍不得。   两天后,她抱着檀锦坐着马车离开。一路上,她紧紧地抱着小家伙,小家伙很高兴,这两天舅母天天陪着自己,还有舅舅,也经常和自己玩。   要是以后舅母舅舅都这样,那该多好。   「舅母,我们今天要去哪里?」   她喉咙一哽,道:「我们…要去天雷寺。」   京外的天雷寺,是一座百年古刹。里面香火鼎盛,松柏耸立。今天是每年一度的沐佛节,四里八乡的百姓和大户人家都会来沾些香火,祈求一家人平平安安。   檀锦一听要去天雷寺,小嘴都张大了。他在学堂的时候就听同窗们提到过沐佛节,还知道沐佛节上有许多卖零嘴的。   可是明明这么高兴的事情,舅母的表情像是要哭。   「舅母,您怎么了?」   「舅母没事,风迷眼了。」   檀锦有些疑惑,坐在马车里哪里来的风?看到微动的车帘,心道莫不是那时吹进来的。小手伸出来,轻轻地揉一下她的眼睛。   她立马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檀锦虽小,却心思敏感。   「舅母,您是不是在哭?」   「没…没有。」她把他抱得更紧,他小小的身体是那么的稚嫩。一想到他会离开自己,去到遥远的地方,她就心如刀割。   「锦儿,你听舅母说。无论以后你在哪里,舅母会一直想着你。」   坐在一边的高氏已经开始抹眼泪,做为侍候表少爷的人,在夫人要她们收拾好表少爷所有的东西时,就隐约猜到些什么。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看样子进了山路。   郁云慈缓了许久,深吸着气,「锦儿,你看这一路行来,有的路平坦,有的路崎岖。可是无论平坦也好,崎岖也好,你都要记得,如果前头无路,就来找舅舅舅母,我们永远等着你。」   檀锦再聪明,到底是个孩子,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   马车的轱辘不停地转着,她觉得这条路好短,怎么没多久就到了天雷寺的山脚下。下了马车,看到被各色树叶渲染的高山,她心情却没有半分的舒畅。   来寺中的人很多,沿中都有摆摊卖东西的。檀锦很快被各种糖人豆糕还有泥人吸引过去,不大一会儿,嘴上就拿了好几串东西。   她勉强挤出笑意,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拾阶而上,到了寺中后,她带着檀锦上了一柱香,她许的愿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佛祖保佑锦儿以后健康平安。   庙殿正前方盘坐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和尚,老和尚一身的土黄的缦衣,口里不停念着佛经。约是过了一柱香的时辰,那老和尚的经念完,睁开双眼。   老而睿智的眼看了一眼他们,又生新闭上。   两位施主都不是泛泛之辈。   郁云慈朝他行了佛礼,便带着檀锦离开。   天雷寺中,听说最出名的便是寺后的红枫林。相传若是有一对少男少女,能在红枫林中捡到相同的两片树叶,就是佛赐的姻缘。   她自是不信的,世上不可能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那传言都是哄人的。   赏红叶的很多,檀锦丢开的她的手,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奔跑起来,追逐着正在飘落的红叶。不大会儿,他手里拿着一片,朝她跑来。   「舅母,您看这叶子真漂亮。」   她接过来,赞许道:「没错,锦儿的这片叶子是林子里最好看的。」   「锦儿送给舅母。」   小家伙被表扬后,兴致更高,又跑着去捡叶子。   林子里男男女女都有,既然沐佛,来的人多且杂,求什么的都有。她听着有几位妇人在谈论寺中的签子灵不灵验,还有人提到了武神。   「哎哟,要我说啊,求子还得去武神祠。听说可灵了…」   「没错,我有个表妹,就是求了武神,昨天就听说怀上了…」   听到她们的议论,她会心一笑。什么武神赐子,真能赐,也只能赐给她一个人。那些人,不过是巧合罢了。   「匡长风杀戮无数,不想死后被奉为武神,还有人去他面前求子。这些人不怕他杀气仍在,反而折了阳寿吗?依老奴看,他死后还得别人超度,自身都难保,还能保别人,真是可笑!」   她听了这么一耳朵,心头大怒。   是谁,在背后诋毁她的男人。   四下一环顾,看到一位背着身的男子。男子白衣胜雪,清瘦如竹。而说这话的是男子身边的一名老者,看着像是奴才。   那老者又道:「主子,您听那些人说的话,他们怎么就不提提当年匡长风差点灭了…」   「闭嘴!少说两句,匡长风杀戮是重。若说真有天道报应,遭报应的也不止匡氏一家。」男子喝斥着,语气低沉下去,「我们…何尝不是一样。」   「主子…」那老者不赞同,还想再说些什么,瞄到自家主子不好看的脸色,住了口。   郁云慈皱起头眉,暗道这男子是什么人。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男子慢慢回过头来,露出清俊的一张脸。她暗赞一声,这男人长得极好,脸色苍白,有种病态的美。   男子看到她,眼神微闪,看向她的身边,眼神有一丝失望。   就在这里,追着叶子的锦儿跑过来,手上举着两片叶子,小脸带着兴奋的红,「舅母,您看,锦儿又找到两片好看的叶子了。」   她注意到,锦儿跑过来时,那男子突然明亮的眼神。   心下一动,果然见他紧紧地盯着锦儿。   她的心开始下沉,搂住眼前的孩子,眼睛拼命眨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分别在即,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檀锦想让她看叶子,挣脱她的怀抱。   那男子慢慢走过来,离在一步之遥,静静地看着他们。   离得近,她能更清楚看到他的长相。他的眼神清明,和锦儿很像。她想,她已猜到对方的身份。这样的男子,与锦儿口中的那个人倒是吻合。   不经意间,檀锦就看到他。小家伙先是疑惑地「咦」一声,然后眼睛睁大,张着嘴。瞬间朝那男子扑过去,一头扎进他的怀中。   她泪眼朦胧,看到那男子抱起锦儿,听到锦儿欢喜地叫着爹。 第99章 孩子   他们果然是父子。   那男子看过来,对她露出感激。她好想说,她不要感激,她只想要锦儿。可是她说不出口,那是他的孩子,他们才是骨血至亲。   「景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长得本就貌美,他同是出色的男子,还有他怀中抱着锦儿。不知情的人看过来,还以为是一家三口。   「好。」   几人往旁边走去,站在一棵红枫树下。秋风一吹,树叶像蝴蝶一样开始起舞。   「请问你是?」   她问道,就算猜出他的身份,她还是要再确认一遍。不想他还没有回答,锦儿就抢着说了,「舅母,这是我爹。」   小家伙像是想起什么,问道:「爹,娘呢?」   孩子对生死的概念还有些模糊,想着爹都能出现,那么娘一定同样没事。他乌溜溜的瞳仁四下张望着,没有看到记忆中的熟悉身影。   「你娘…她不在了。以后爹陪着你,好不好?」   檀锦点头,小手更是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   父子之间天生的血亲,令她有些动容。想到侯爷说锦儿父亲许诺过不会再娶妻生子,对眼前的男子高看一眼。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不舍,就想阻拦别人父子团聚。   「檀…公子要在京中呆多久?」斟酌了一下,她还是叫他檀公子比较好。   「我们会即刻启程。」檀墨言回答她,然后轻声询问怀中的儿子,「锦儿,你和爹等会就回家,好不好?」   这么快?   她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泛红的眼眶,泄露了她的情绪。   檀锦歪着头,看了一眼她。他年纪虽小,却隐约明白即将到来的别离。眼里开始蓄积泪水,扁着嘴。   「锦儿,等你长大一些,爹再带你来看舅舅和舅母,好不好?」   檀锦不知如何回答,「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得她肝胆泛苦,跟着泪水涟涟,别过头去,用帕子拼命擦拭着。   「锦儿乖…跟你爹回家吧,以后想舅舅舅母,就来看我们。」   她用尽全力说完,已泪流满面。   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人差点软下去。   身后的人大手一捞,稳稳地托住她的身体。   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出色的相貌,无论站在哪里,都能吸引无数的目光。再加上一边出色的檀家父子俩,有些人已经在脑海中依着话本子里的故事,补全了一出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他们,打探的眼神不停地往这边瞄。   檀墨言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对他们道,「墨言多谢二位,就此告辞。」   说着,他抱着锦儿走过来做最后的告别。锦儿从怀中探出脑袋,这才看到舅舅也来了。舅舅的威严小家伙是知道的,一下子,锦儿止住哭声,打着哭嗝。   郁云慈擦干泪水,让高氏和喜乐上前,「檀公子,这两位都是平日里侍候锦儿的人,最是妥帖不过。锦儿虽然人小,心思却细。若是贸然换人,怕会不习惯。」   「还是景夫人考虑得周到,这两人我收下,墨言再次谢过。」   檀锦的眼睛看看舅母舅舅,再看看自己的父亲,很快明白了什么。他小嘴又一扁,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   「爹,我们和舅舅舅母住在一起,好吗?」   檀墨言摇着头,「那是舅舅舅母的家,我们不能一直住在那里。爹答应你,以后你想舅舅舅母了,爹让人送你过来。」   「锦儿,你爹说得没错。小孩子都要和父母住在一起,你要是想我们,可以随时来看我们。你记住,以后要听你爹的话…」   再多的,郁云慈已说不下去了。   锦儿的眼睛红肿,鼻头也是红红的,哭泣的模样更让她心疼。   高氏和喜乐各自挽着一个包裹,朝他们夫妻二人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站到檀氏父子的身后。檀墨言抱着儿子对他们行礼,再次感谢他们对锦儿的照顾之恩。   别离无声,唯有泪流。   等他们走了,人影再也看不到。郁云慈觉得自己被抽掉魂般,再也支撑不住。她回过头,扑在景修玄的怀中痛哭起来。   「侯爷…我舍不得…舍不得他…」   他双手搂着她,喃喃低语,「我知道。」   两人相拥着,在别人看来是伤风败俗的行为。女子窈窕貌美,男子挺拔冷峻,许多香客看过来。有羡慕的,有不屑的。有人开始议论起来,朝这边指指点点。   碍于景修玄一身的气势,没有人敢靠近。   锦儿走了,便是山中的风景再好看,她也没有兴致。她哭了许久,终于止住,抬头看着飘落的枫叶。   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片叶子,这是锦儿送刚刚送给她的。   「侯爷,我们回去吧。」   「好。」   回到侯府后,她蔫蔫地坐在靠榻上,什么也不做想,半点都不想动。采青和传画都知道她心情低落,连走路都轻手轻脚。   景修玄坐在她的身边,眼眸低垂。   下人们摆好晚膳,退到外面。   他拉她起身,「吃点东西吧。」   「侯爷,我心里难受。」她说着,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里空了好大一块,自小别人就说我亲缘薄。除了祖母,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锦儿是我在这里最开始亲近的人,你不知道他对我的意义。与其说我救赎了他,不如说他安抚了我的彷徨无依。」   「我们还会与他相见的。」   她摇摇头,泪水滑落,「侯爷,你我都知道,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总会有那一天的,我保证。」   她环住他的腰,埋在他的腹间,痛哭起来。   第二天,她已收拾好心情,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眼底的思念。她会在园子里散步,定定地看着地上的蚁穴发呆。   有时她就静静地坐在锦儿的房间里,一坐就是半天。东摸摸,西摸摸,总觉得说不定锦儿就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软糯地唤她舅母。   主子心情不好,下人们都跟着压抑。   满府都是低气压,她知道症结所在,看在眼里,却无力改变。   秋意渐深,一天凉过一天,树上的落叶掉得更加密集。她站在树底下,仰头看着树顶,耳畔似乎还响着孩子的欢声笑语。   那些与锦儿玩闹的情景,不停地在眼前浮现。他现在到哪里了?他会不会饿,会不会哭?有高氏和喜乐在身边,他应该会很快适应吧。   「汪…汪…」   一声幼狗叫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她一低头,便看到一只洁白的小家伙,在她的脚边,像团棉花糖一样窜来窜去。   这是谁带进来的小狗?   她想着,抬头看到修长的身影。   眼眶一热,「侯爷…」   「这是陇北之地特有的雪狮犬,颇通灵性。」   看着还在她脚边打滚的小东西。她心下感动,挤出一个笑,「侯爷有心了。」   她弯下腰,抱起小狗。   这小狗脖子上挂着一串银铃铛,铃铛用红绳穿着,看起来煞是喜庆。她看着它,它也看着她,模样乖顺。   「果然可爱,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夫人取吧。」   她笑了一下,看到树上飘落的树叶,「不如就叫叶子吧。」   这名字听着古怪,不像是狗名字,不过她高兴就好。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带着关切,知道她还没有从离别的伤感中走出来。   「公主殿下…」传画急急地进院子,忙又行着礼,「奴婢见过侯爷…外面来了一个眼生的丫头,说是…匡家的老夫人…带着人上卫家,要给卫小姐验身…」   什么?   匡老夫人是受了何人的挑唆,怎么会带人去卫家闹?卫青英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阵势。   「匡少爷呢?你有没有问?」   「奴婢…问过…匡少爷…在卫家。」   「快备马车。」   事情看来很糟,连庭生都阻止不了,想来匡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所以庭生才让人来请她,是想她去救场。   她吩咐着,一边放下叶子,一边快速回屋照镜,理了理仪容,对景修玄道:「侯爷,我去看看。」   他自是同意,派左四跟去。   卫府里,卫大人不在。   卫青英跪在匡老夫人的面前,面色惨白,浑身不可抑地颤抖着。而匡庭生也陪她跪着,低声向自己的祖母求情。   「祖母,您回去吧。孙儿求您,您若是真要那么做,卫姑娘如何做人,孙儿以后有何面目见人?」   匡老夫人坐在太师椅子,原来严肃的脸色全是愤怒。   她指着卫青英,「好哇,还未进匡家的门,就勾得庭生连祖母都敢忤逆…」   「老夫人,青英没有…」   「你还说没有,我且问你。那日在玉贞观,你可有失清白?你看着我,立刻回答!」匡老夫人怒吼着,一拍桌子。   卫青英浑身一抖,嘴巴发苦,眼神不知觉地看向匡庭生。他摇着头,示意她一定咬死,千万不能承认。   「我问你话,你看庭生做什么?」   匡老夫人看到她这个样子,更加的窝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不是她,以自己孙子的人品相貌,何愁娶不到更好的姑娘。   匡庭生稳稳心神,道:「祖母,你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怎么能随意怀疑卫姑娘的清白?」   「你急着遮掩什么?匡家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子孙?一个失贞的女子,你还当个宝似的护着。你说,你怎么对得起匡家的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怎么对得起我?」   匡老夫人痛心疾首,她本就不乐意和卫家定亲,偏孙子认了死理,大儿媳妇也在一旁说尽好话,她思量许久,才勉强同意。   哪里想到,这卫家的姑娘,竟然早已清白不在。   「卫姑娘,你若是个知礼的好姑娘,自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老婆子我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我能同意你们的亲事,便是对你们卫家没有成见,对你的品性没有不满。可是你若真是失贞之人,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资格嫁给庭生这样的好男儿?」   卫青英死咬着唇,忍着泪水。   在玉贞观发生的事情,是她一直不愿意去回想的遭遇。现在被人无情地戳穿,她觉得像剥光衣服被人鞭笞般,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是啊,她没有资格嫁给任何一个人。但是匡少爷对她有恩,她得报恩哪!   匡老夫人看她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神阴鸷起来,朝婆子们挥手示意。这两个婆子都是从外面请的,都是稳婆。   她们一出手,有没有失贞一验就知。   匡庭生抬起头,直视着匡老夫人,「祖母…都是孙儿不好。卫姑娘确实…那是因为孙儿鲁莽,在山林之中初见卫姑娘,对她一见钟情,情难自控…」   「庭哥儿!」   匡老夫人失声大叫着,牙关紧咬。   卫青英强忍的泪水流下来,看着他。   他用眼神安抚她,又道:「千错万错都是庭生的错,与卫姑娘无关,请祖母责罚!」   将将赶来的郁云慈已听到他说的话,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庭生才十一岁,为何要担起这么多的责任。   这样的说辞,不说她不信,匡老夫人也不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就算身量长得高,不见得就能行闺房之事。   「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匡老夫人惊疑起身,朝她行礼。若是以前,她少不得虚扶一把,让老人家莫要弯腰。可是今日心里有气,受了她的全礼。   「匡老夫人,我不知你是听了谁的挑唆来为难自家的孩子。你就不想想,那人存的是什么心思,哪里是盼着匡家好的?你非但不相信自家的孩子,还遂别人的愿,对他们苦苦相逼。要是真逼出个好歹,你后悔莫及!」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卫家姑娘失贞在前,骗婚在后。我匡家为大赵流尽血汗,唯今家中仅余庭生一个男丁。臣妇年事已高,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折腾,只盼庭生能娶一佳媳,和和美美,重新光耀匡家的门楣。」   匡老夫人说着,老眼盈泪。   她确实心里苦。   郁云慈轻叹口气,上前扶她起来,「老夫人的苦处,我知道。但是青英是个好姑娘,而庭生是在你跟前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他能看中的姑娘,必是有过人之处,你说是不是?」   「殿下,卫姑娘的性情臣妇暂且不提,可是她的清白关系着我们匡家…臣妇总不能不管不问吧?」   「问也不是这么个问法,你带着婆子们上门,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替她验身。换成哪家姑娘,都受不了这个羞辱。」   「我若不验,将来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匡老夫人哀切着,老脸上的沟壑都像刻上粗的,一道道全是悲苦。   「老夫人,你听我一句劝。别人无论说什么,你呀听听就是。这世间居心叵测之人何其多,庭生上次秋狩得了陛下的封赏,怕是有人眼红,才无中生事,借此来打压匡家。」   若是她猜得没错,背后兴风作浪之人一定是成冰兰。卫青英的事情,除了他们帮着隐瞒的人,就只剩成冰兰。   她有许多日没有想到这个名字,如今想起,还是一样的膈应。   「公主殿下,恕臣妇难从命。」   「老夫人,匡家对大赵的牺牲,老天都看在眼里。整个匡家,活在痛苦之中的也不只你一人。你看看你的孙子,他才十一岁,就要肩负起整个家族的命运。他的苦,你知道吗?」   提到自己的孙子,老夫人哪能不心疼。就是因为心疼孙子,她才更想替孙子娶一个身家清白,能帮衬孙子的姑娘。   「殿下,臣妇之所以要验卫家姑娘的身,就是不想委屈自己的孙子…」   匡庭生跪着磕头,「祖母,能娶到卫姑娘,是孙儿前世修来的福气,孙儿不委屈。」   「你个傻孩子…她是不是给你喝迷魂汤了?」   匡老夫人一脸的痛心,看向卫青英的眼神更加的痛恨。都是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明明失身别人,却还缠着她的孙子。   「你…你但凡是顾点脸面,就别缠着庭生吧。」   「老夫人…」卫青英凄楚着,半个字都不能再说。   「孙儿说了,她的清白是毁在孙儿的手上。」   「你个孽障!」匡老夫人举起手边的拐杖,就要朝庭生打去。庭生也不避,那木杖就结结实实地打在他单薄的背上。   「你怎么不躲啊?」匡老夫人心疼起来,不停地顿着拐杖。   郁云慈只觉得自己眼中全是泪水,最近这几天,她的泪点特别低,一件小事就能惹得她伤心半天。想责怪匡老夫人,话到嘴边又咽下。一个失夫失子的老人,把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孙子身上,有什么错?   还有庭生,生为匡家人,背负着那么重的担子。他瘦弱的肩膀还能扛多久?   卫青英呢?   发生那样的事情,身为受害人,还得承受世人的冷眼和羞辱,她何其无辜?   这一切,能怪谁?要怪,只能怪这世道,怪这万恶的男尊女卑。   匡老夫人无声地哭起来,饱经风霜的脸上,是那么的失望,那么的痛心。她看着唯一的孙子,眼神慢慢黯淡下去。   整个厅堂弥漫着伤感,久久不散。   郁云慈轻叹着气,走过去,扶着匡老夫人,「老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何不看开些,只要儿孙们开心,其它的又何必去在意。」   「殿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   匡老夫人就着她的手起身,一手撑起拐杖,蹒跚出去。经过匡庭生的身边时,她老泪纵横,伤心地问着,「庭哥儿,你告诉祖母,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匡庭生不能回答自己的祖母,只能愧疚地不停磕头。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无数次,他也这样问过自己。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他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除非他能站到足够的高处,那么他才敢告诉别人,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郁云慈看了一眼跪着的庭生和卫青英,低声道:「你们起来吧。」   至于那两名稳婆,相信不用她说,匡老夫人也会封住她们的嘴。庭生和卫青英起来,卫青英走到她的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臣女谢谢公主。」   「你是个好姑娘,别人说什么,由得他们去说。你要记住,你没有错,不需要为别人犯的错承受痛苦。」   「殿下…」   卫青英嘴唇嚅着,又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无数个夜里,她都在噩梦中惊醒。梦中的道人面目狰狞,他们狞笑着,朝自己扑来。   若不是怕父亲伤心,她真想一死了之。   可是她没有死,有了匡少爷的相护,她觉得再多的艰难都能迈过去。   郁云慈拍拍她的手,再看看匡庭生。「你们要好好的。」   「庭生明白。」   「你…」   余下的话没有说完,郁云慈只觉得天眩地转,眼前一黑。   她能听到庭生的惊呼声,能听见卫青英命人去请大夫的声音,感觉有人把她扶到床上,可是她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很快,她便陷入黑暗之中。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她惊恐地想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突然,远处慢慢现出光亮,她才看清自己站在荒野上,四周没有一个人。前面是大团的雾气,遮住了四周的景致。   荒野的草坡之上,凭空出现一个孩子。   她使劲地睁眼,想看清那孩子的模样,想知道那是不是锦儿。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只能看见模糊的一团。   那孩子看到她,似乎很欢喜,迈着小腿朝她跑过来。   她听到清脆的童音,回响着。   「娘,娘。」 第100章 有孕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地转醒,入目之处是熟悉的纱帐,正是自己的房间。她疑惑着,自己不是在卫府吗?何时回来的?   刚醒来的她脑子还有些迷糊,最清晰的反而是之前的梦境,梦里的情景令她恍惚起来。   「醒了?」   低哑的男声响起,她侧过头,对上一双幽深关切的眼神。   「我是怎么回来的?」   问到这个,景修玄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天知道他知道她在卫家晕倒时,整个人就跟发疯似的。那卫家请的大夫被他提着领子问话,吓得差点尿裤子。   大夫结结巴巴地说她有孕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怀孕了?   他要当爹了?   虽然他从未设想过有一天会做父亲,对于孩子亦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但是真等到这一天,他发现自己是前所未有的狂喜。   把她带回来后,又让柳宾过来诊过脉。柳宾说她胎相尚可,因以前体质偏寒,为稳妥还是开了安胎药。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他答非所问,她疑惑地看着他。   「没有,好像没什么胃口。我记得眼前一黑,紧着不醒人事。我在卫家病倒,没有给卫府添麻烦吧。」   「并无,左四很快禀报给我,我立刻赶去接你。」   「哦,我怎么了?」   她无缘无故地晕倒,莫不是生了什么急病?他为何一直不提,是不是病得太严重,他怕刺激自己?   他不语,修长的大手轻轻覆在她的腹部,隔着被子她都能感觉到一股温暖。这是什么意思?她凝着眉,很快像是知道什么,惊讶地睁大眼。   不会吧?不是说体质寒凉,难以有孕吗?她想前晕倒时做的那个梦,莫非是个胎梦,梦中的孩子难不成是自己的孩子?   「真的吗?」   他点头,深深地看着她。   她猛地坐起来,一把搂过他,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武神您老人家真灵验,您说送子就送子,太厉害了。」   他脸一黑,这女人…   注意到他的脸色,她调皮地吐下舌头,撒起娇来,「侯爷,我是在夸你龙精虎猛,百发百中,所向无敌。」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他的脸色更是黑沉。   「什么乱七八糟的。」   「哪有乱七八糟?恭喜侯爷,您送子成功!」   她欢喜地鼓了一下掌,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孕妇,低头看着平坦的腹部。这里真的有一个孩子了吗?   想起梦中那孩子的模样,她懊恼起来,怎么就没看清楚呢?   「侯爷,您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可。」   她笑起来,莫名又想到锦儿,手摸着小腹,默然不语。   还有庭生和卫青英的事情,若是没有从中挑拨,匡老夫人怎么会去卫家?想到成冰兰,她的眼神冷下来。   成冰兰已是宋侍郎的夫人,她一没本事,二没能力。单凭她自己,是根本不可能反击成冰兰的。鞭长莫及,心有不甘。   「侯爷,今天匡老夫人会去卫家,我觉得是受了别人的挑唆。」   「我会去查的。」   「其实我大概知道是谁做的,除了成冰兰,没有别人。」   他眸一沉,把她扶躺下,重新按进被窝中,「我知道了。」   她放心下来,有他插手,此事多半会查个水落石出。且以他的性子,对成冰兰不会手下留情。她希望成冰兰能得到真正的教训,不要动不动就像疯狗似的乱咬人。   有人在外面敲门,景修玄沉声让人进来。   很快,采青端着一碗药进来,搁在桌子上,「侯爷,夫人药煎好了。」   放好药,采青便出去了。   景修玄把郁云慈重新扶起来,靠坐着。然后起身,端起药碗,重新坐到床边。她闻着药味,眉头皱了皱。   「什么药?」   「安胎的。」   「天天喝药,没怀孕的时候要调养身体,怀孕了还要安胎。这药喝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一边说着,一边不满地嘟起嘴。   嘴里虽然是在抱怨,心里却是明白。   纤白的手伸过去,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三两口就饮尽。然后做出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小脸全部皱到一起。   他失笑,捏了一枚果脯,放进她的口中。她慢慢地嚼着,压掉嘴里的苦味。果脯原是她以前常吃的,桃子做的,酸甜适中。   但是眼下她吃着,觉得味道淡了些。   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都能察觉到,「可是味道不合你口味?」   「倒也不是,以前是合的,现在吃起来,觉得太甜了些。我还是喜欢酸一些的,改明儿让采青换成杏脯吧。」   别人常说酸儿辣女,也不知道准不准?   她心里想着,并没有在意。   且说那边匡老夫人归家后,一直呆在佛堂中。   匡大夫人心里着急,不停在大门口走来走去。她不敢去问婆母,生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消息。   约半个时辰后,匡庭生归来,她连忙上前,问道:「庭生,卫姑娘没事吧?」   庭生摇着头,「没事,云孝公主去了。」   「她去了?那就一定没事。」匡大夫人说着,松着气。「你祖母回来后一言不发,一直呆在小佛堂没出来。我这心悬得老高,生怕出了什么事。」   匡庭生一脸的疲惫,身量已经快赶上匡大夫人。   「母亲…」   他余下的话没说完,匡大夫人就知道他想出什么,脸色一变,「不行,不能告诉你祖母。你可知道你祖母撑到现在,全是因为你。」   匡老夫人早年丧夫,中年丧子。这些年,全凭着孙子出人头地的念想,才一直苦熬着。要是没了孙子,她老人家怕是…   「母亲,我路上一直在想,我们就这样永远瞒着祖母,真的好吗?欺瞒祖宗,蒙骗世人,究竟图的是什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眼下能瞒住,十年后呢?我总不能一直膝下无子吧。」   匡大夫人幽幽地叹着气,「那还能怎么办?若是告诉你祖母,你觉得她能受得住吗?十年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世事变幻无常,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匡庭生看了自己的亲娘一眼,难就成他要一辈子顶着男子的名头过一生?他的脑海中想起师母的话,她说过,若是他想恢复身份,可是借用曾叔祖托梦一说。   「母亲,孩儿觉得祖母没有您想的那样脆弱。」   祖母连丈夫和儿子的死都能撑过来,足见其心性坚强。   「她现在年纪大了,庭生,母亲知道苦了你。可是你还小,母亲想着,等你祖母百年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匡大夫人有自己的担忧,婆母在世时,只能委屈她的庭生。等婆母走后,再另作打算。   匡庭生低下头,他知道母亲的打算。祖母年事渐高,确实不能再受刺激。他抬头看着自小生活的院子,偶尔有一两只蜜蜂飞过来,嗡嗡地叫唤着。   现在没有花蜜采,这些蜂子大多都呆在蜂巢中。   那蜜蜂飞了半天,然后又落在蜂箱上。   「母亲,我去看看祖母。」   匡大夫人自是同意,「那你快去吧,今天你祖母肯定憋着气。若是她骂你,你就受着。也不知是哪个长舌的,在你祖母面前搬弄是非,才会有今日之事。」   匡老夫人足不出户,按理说这样的事情传不到她的耳中。   看来府里的下人该整顿了。   匡大夫人想着催促儿子去佛堂。   匡庭生辞别母亲,独自一人去看祖母。匡老夫人跪在蒲团上,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佛堂的佛龛中,供奉的是西天佛祖。   他记得母亲说过,在多前年,匡家一直供奉的是关帝。   关帝是战佛。   在他记事起,祖母一天之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佛堂的。祖母是希望佛祖能保佑匡家,让匡家重新振作起来,开枝散叶。   「祖母。」   他轻声唤着。   匡老夫人的手一停,很快又像没听到一样,快速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她闭着眼,眼皮微动,感觉到身边跪了一个人。   长长地叹口气,睁开眼睛。   「庭哥儿,现在当着佛祖的面,你跟祖母说说为什么非卫青英不可?」   匡老夫人想不通,自己的孙子自己知道,在男女之事上根本就没有开窍,更别说见色起心,夺人清白。   那个卫青英长得不差,却远没有到国色天香的地步。更令她不解的是,为什么公主似乎也在帮着卫青英。   冷静地仔细想想,她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   难不成庭生是在遮掩什么?或许是替别人遮掩什么?   身边的少年五官出众,再等几年必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加上他勤奋好学,为人稳重,以后必成大器。这样的孙子,身为祖母的哪能不骄傲。   正是因为对孙子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对卫家姑娘不满。   匡庭生连叩了三个响头,抬头看着佛像。   「祖母…孙儿确实非她不可。」   这个答案,匡老夫人很不满意。她闭着眼,失望至极。   「她究竟哪里好?或者说你在替她隐瞒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来的妻子是匡家的主母,一个有名节有损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你?」   匡庭生低下头去,额前几缕碎发掉下来。他紧抿着唇,眼眸是不符年纪的复杂,出色的面容上全是坚忍的神情。   匡老夫人长长地叹口气。   「祖母并非不开明,你想娶她,祖母不反对。可是她…罢了…祖母老了,你怕是嫌弃祖母给你添乱。」   「祖母,孙儿没有嫌您。」   匡老夫人像是心灰意冷,重新闭眼转着佛珠子。   匡庭生一直跪在她的身边,放在腿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深呼吸好几次,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祖母,当年祖母和父亲去世的时候,您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这一问,匡老夫人重新睁开双眼。有些混浊的眼神中涌现出痛苦,这么多年了,丈夫和儿子的死在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过去。   「还能怎么熬?只能生受着,祖母不能让他们九泉之下不安生。所以庭生啊…你听祖母的话,和卫家退亲吧。」   「祖母,如果有一天…匡家一个男丁都没有了…」   匡老夫人的眼神立马锐利起来,难不成又要打仗了?   「庭哥儿,你还小,真起战事还轮对不到你。你听祖母说,好好习武才是正经。等将来你能独当一面,祖母绝不拦着你。」   匡庭生喉咙一哽,「祖母,并无战事,孙儿是随口问的。   「吓死祖母了,我还以为…」匡老夫人觉得身体发软,若是多年以前,她根本不可能在大义面前有退缩。   但是现在,匡家真的经不起任何风雨。   匡庭生低垂着眼,「祖母,孙儿跟您说实话,我就喜欢卫姑娘,无论她是什么样子的,孙儿只喜欢她一人。咱们匡家门风清正,不兴妾子庶子那一套,将来孙儿同样不会纳妾。所以祖母,孙儿求您以后对卫姑娘好一些。」   匡老夫人脸一沉,庭哥儿还是执意要娶卫青英。   「我一个老婆子,还能吃了她不成?还没过门,就把你勾成这样,依我看她的品性没有好到哪里去。」   「祖母…」   「你出去吧,祖母想一人呆着。」   匡庭生无奈,爬起来。   匡老夫人的头发已经花白,银丝几乎点了大半,很是刺目。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沉重地走出佛堂。   到了匡大夫人的院子,正赶上匡大夫人在询问府中的下人。也问到了事情的起源,原来是府中的下人采卖时听到别人在议论,回来告诉给府中的老嬷嬷。   老嬷嬷是老夫人年轻时的丫头,忠心耿耿。这样的大事,自是禀报给老夫人。   老夫人一听,当下就脸色难看。   失贞的事情可不是小事,要是真像外面传的那样,那卫家姑娘就是骗婚。于是老夫人就秘密找了两个稳婆,杀到卫府。   此事说起来,下人也没有错。   匡大夫人严厉地训斥几句,便让他们全部退下。   「庭生,你看外面难不成真的传开了?」   匡庭生皱起眉,「应该没有,要真是有我们也能听到。或许是有人专门说给那个下人听的,目的就是传到祖母的耳朵里。」   「那这人是谁呢?」   匡大夫人按着额头,有些头疼。   匡庭生不说话,隐约猜到对方的身份。   「母亲,你派人备此礼送到侯府,师母已有身孕。」   「真的吗?」匡大夫人精神一振,欢喜起来,「景侯爷年纪不小,确实该有子嗣。这是天大的好事,娘立刻准备东西,派人送去。」   匡家多年没有喜事,匡大夫人听到别人家的好消息都跟着高兴。   「母亲,依孩儿看,师父和师母暂时不会说,所以…」   匡大夫人笑起来,「这样的事情你娘省得,倒叫你巴巴地提醒。」   当下去到库房,亲自精心备下一份礼,派人送到侯府。   郁云慈收到东西,让来人转告自己的感谢。   怀孕的事情她暂时不会公开,除了贴身侍候的采青和传画,府中并无其他人知道。卫家和匡家都有分寸,不可能说出去。   她想着,最近哪也不去,安心在家里养胎。   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锦儿的离开对她的影响很大。若不是腹中的孩子,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离别之伤。   常吃的桃脯改成杏脯,确实要酸上一些,现在吃着倒是刚好。   本以为她胃口喜酸,哪里想着便是辣,她也同样重了口。饭量倒是没有增加,但就是吃不下以前的淡口,偏向重口。   窗外树枝摇曳,落叶纷纷。   树欲静而风不止,京中暗涌四起,很快便传出陛下生病的消息。初时症状类同感染风寒,正康帝自己都未在意。   后来风寒加生,重咳不止,还吐出了血丝,连太医都慌了神。   期间宋侍郎府上新娶的夫人一夜之间发疯,被关起的消息湮灭在风雨欲来的局势中。巨变前夕,谁会关心一个内宅妇人的病情。   在宋府最偏僻的一间屋子里,成冰兰在用力地拍着门。   她吼着,大声骂着。从宋侍郎的母亲到宋侍郎,然后一直骂到宋侍郎生的儿女。骂他们欺人太甚,骂宋侍郎宠妾灭妻,骂继子女不敬她。   骂着骂着,声音渐渐嘶哑起来。   「来人哪,我要喝水。」   叫了三声,才有一个婆子慢慢地走过来,一脸的不耐,「夫人,你一直骂个不停,难怪口渴。奴婢劝您还是省些力气,免得口干舌燥。」   「该死的奴才,真当我会落难?哼,我可是成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你们宋家就等着我爹娘哥哥们来算账吧。」   那婆子同情地摇头,从门洞处递进一杯水给她。   「夫人,您犯了疯病,老爷早就派人报给国公府。眼看着都四天了,国公府那边半点动静都没有,更别提有人上门来替您讨说法。」   成冰兰一愣,怎么会?   为了成家,她牺牲那么多,难不成爹娘此次要放弃自己?   「你胡说,他们会来的!」   「夫人,你喝完水省些力气吧。」   婆子不与她争辩,四天都没人上门,国公府八成是不会再管夫人。府中的下人们都讨厌夫人,夫人一嫁进门就作天作地,不是要管中馈,就是随意打骂下人。   落到今天的地步,要不是碍着国公府,只怕是受过气的下人都会来踩上一脚。   说起来,继夫人嫁到宋府称得上下嫁。要是继夫人性子绵软些,在老爷面前小意些,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继夫人看着聪明,其实是个蠢的。   公子们都已成亲生子,小姐们大多也嫁了出去。她就算是诞下嫡子又能如何,等她的儿子长大,府中早已是大公子当家。   她又何必处处为难大少夫人,还诬陷大少夫人偷人。谁知道是贼喊捉贼,五天前,她被人发现与府中的一个小厮滚在一起。   这不,老爷一怒之下,便说她疯了,把她关押在此。   至于为何是关着,还不是休掉,那就不是自己一个下人能想明白的。老爷必是有他的考虑,比如说不想和成家翻脸。   「是他们陷害我的,我凭什么要忍着。你去,把老爷给我叫来。」   「夫人,您就别为难奴婢了,您要是口渴,再叫奴婢吧。」   婆子说着,又躲进旁边的屋子。   「该死的奴才,等我出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成冰兰怒吼着,在屋子里来回走来走去。   不行,她不能这样下去。   那些该死的贱人们还没得到应有的报应,她还不能认输。姓宋的以为把自己关在这里,自己会真的疯掉。他真是大错特错,比这更难熬的日子她都有过。   夜里,她正做梦收拾讨厌的人,听着她们的求饶声,不由笑出了声。   此时门被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个人。来人掐住她的脖子,她喘不过气,胀红着脸醒过来。嘴里想喊救命,却只能发出呜呜声。   黑夜中,她看不清来人,但从身量上来看,是个男子。   究竟是谁?   她觉得自己就快死了,满心都是不甘。凭什么那些人还好好的活着,自己却要死得不明不白,她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们!   男子猛地把她一丢,她立马大口地喘着气,拼命咳嗽着。   「救…命…」   「别费力气喊,就算有人听到,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来人的声音低哑,似乎刻意隐藏自己原本的声音。   「是谁派你来的?」   「宋夫人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是她!」成冰兰满腔的恨意,除了那个贱人,还有人会想弄死自己。   她是怕自己把她的丑事抖出来,所以想杀人灭口。为什么,她抢了自己的一切还不够,还想要自己的命?   「既然你已猜到,也能做个明白鬼,那么我就送你上路吧。」   「不要!」   她尖利地喊起来,嗓子很快被人扼住,再也发不出声来。   很快,她便没了声音。   男子松开她,探探她的鼻息,尚有一口气。于是找出一件衣服,撕成布条挂在梁上,再把晕死过去的成冰兰套进去。   做完这一切,男子离开。   他翻过宋家的围墙,如无人之地。   围墙外面前的阴影中,猫着一个人,等他离开后,也跟着翻进墙去,看到悬在梁上的的成冰兰,不动声色地离开。   那人沿原路出了宋府,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101章 温柔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街巷中空无一人,静悄悄的。打更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敲了两下铜锣。已是二更天,夜寒露重,秋意浓浓。   黑夜中的人七拐八弯,终于到了侯府的后门。   见到自己的主子,将宋府看到的一一禀报。   景修玄眉眼未动,已猜到之前出入宋府的人是谁派去的。他挥退属下,走出书房。漆黑的天幕中没有一颗星星,月黑风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谋。   如此夜晚,确实适合杀人。   真正的杀人者穿过重重的宫墙,跪到正康帝的面前。   正康帝靠在龙榻边,深陷的眼窝中,是暗沉阴鸷的眼神。明黄的床幔显得他脸色更加的苍白,便是来人简略说事已办成的当口,他已连咳了五声。   殿外响起脚步声,正康帝眼眸阴沉得更厉害。那黑衣人眨眼的功夫已经消失不见,程皇后进来时,后面还跟着太子赵临。   「陛下(父皇)」   「免礼吧。」   正康帝闭上眼睛,为帝者最怕的是什么,最怕就是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此次病情来得突然,先是风寒,现在日日咳血。   所有的太医全都看过,几乎所有人都说是风寒引起的体虚。可是吃过几天药,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现在的刑部大牢,还关着五个太医,太医院已是人人自危。   程皇后一脸忧色地坐在榻边上,「陛下,您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太医院白养了一群废物,连些许小病都治不好。依儿臣看,他们商议来商议去,也商议不出一个万全的法子。」   程皇后听完太子的话,赞同地点头。   「陛下,太子说得没错。宫里的太医治不了,我大赵还有多少能人异世,臣妾相信一定找到医术高超的人。」   正康帝睁开眼,看着坐着的程皇后,再看看立在跟前的太子。   定定看了一会儿,重新闭上眼睛。   那眼神阴凉凉的,看得程皇后心里起鸡皮疙瘩。她挤出一个笑,道:「陛下身子要紧,但凡是有一星半点的法子,臣妾都愿意一试。」   「皇后这是笃定朕得了的是不治之症?」   正康帝的声音没有半点感情,甚至夹杂着帝王的怒气。   程皇后身体一僵,立马跪下来,太子也跟着跪下。   「陛下,臣妾惶恐。臣妾一心替陛下的身体着想,陛下您一日不好,臣妾一日食不下寝不安,恨不得代受。陛下您是万金之躯,便是轻微的小病,于国于朝都是天大的紧要事。」   「是吗?」   正康帝说着,眼神越过她,落在太子的身上。   太子心里一紧,父皇这是在怀疑他们?   若他是父皇,首先怀疑的也是母后。程家一倒,他们母子二人没有倚仗,加上程家落败的原因太令人不耻,难免父皇不会心生厌恶。   只是他敢肯定,无论是自己和母后,都没有做过手脚。父皇的病是不是真的,现在还未可知,他怕的是父皇故意试探自己。   「陛下,臣妾所说字字真心。您是大赵的天子,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哪个不盼着您龙体安康…」   正康帝脸色不见好转,就那样看着程皇后。程皇后不敢与他直视,慢慢垂下眼眸。   事实上,太医院医术最高的三位御医已经诊出,他得的是反胃之症。此病十分棘手,几乎无药可医,且夺人性命,往往只在短短数月。   因为他记得,父皇就是死于反胃之症。   父皇未成年前生活过得坎坷,早已落下病根,加上发病时年纪已大,自是回天乏术。   御医们说过,他病发得早,仔细用药调养,极有可能治愈。纵观民间,也有许多得了反胃之症的人,最后还不是活了许多年。   「行了,你们出去吧,朕想歇着了。」   程皇后马上扶他躺进明黄的锦被中,再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行礼告退,带着太子出门。太子送自己的母后先回去,母子二人一进宫殿就屏退宫人。   「母后,您觉不觉得父皇的病有些蹊跷?儿臣记得皇祖父当年就得了反胃之症,父皇会不会也是?」   「你皇祖父与你父皇不一样,你可知反胃之症是什么病?那是衣食不继的贫寒之人常患的病症。你皇祖父当年是庶皇子,生母是冷宫里的一位美人。在十五岁前,你皇祖父都长在冷宫,三餐都没有着落,自是落下了病根。若不是当时的成国公看好你皇祖父,助你皇祖父夺位,并将你东宫皇祖母下嫁,那皇位怎么也落不到你皇祖父的头上。」   这些秘辛,太子略有耳闻。   程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满脸的忧色。   「你父皇自打生下来,就抱养在你东宫皇祖母的膝下。那时阖宫上下就你父皇一位皇子,哪里有人会亏待他。他是养在嫡母手中,一应衣食皆是嫡皇子的份例,又怎么会败了肠胃?且你父皇此次发病极为突然,倒像是故意的。」   太子心一紧,问道:「母后是怀疑父皇在试探我们?」   「不无这个可能,临儿你要记住,身在皇家是没有父子的。为帝者天性多疑,便是亲生儿子都不会相信。你切记,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静观其变。」   这道理,太子是明白的。可是他观父皇的脸色,不像是装病,「母后,您说父皇会不会是真的生病?」   程皇后听他一说,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   半晌,她道:「如果你父皇是真病,那么不说是他,便是母后,都怀疑有人动了手脚。」   太子皱着眉,喃喃道:「谁动的手脚?难不成是方家?皇祖母是父皇的亲娘,她不可能会起那样的心思?」   程皇后也觉得无解,她是起了心思,但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如果陛下的病是人为,那下药之人必定十分高超隐蔽,且收买了太医。   此法子虽然神不知鬼不觉,于她而言风险极大。   陛下一时半会死不了,日子一长,自会起疑心。加上病情带来的痛苦,会令人的脾气反复无常,随意迁怒身边的人。   在病重这段日子里,足够一个帝王处置看不顺眼的人,包括妻子儿子。要是她动手,她一定会慢慢图谋,瞅准时机一击即中。   方家不可能,成家更没有理由。   如果真是人为,那目的显而易见,就是针对她和太子。除了方家,似乎并没有别的人选。因为她和太子一倒,中宫空虚,成方两派必会争得你死我活。   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两边都不得如意。   既然宫中没有嫡子,若是立长,则必是二皇子。   可是她觉得为人母者和为人父者不一样,为母者历经怀孕之苦,生产之痛,对自己的骨肉不可能狠得下心肠。方太后虽然平日里难侍候了些,却绝不是心机深手段辣的人。她相信,对方就算是谋算,也不可能从陛下那里入手。   她跟着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无论哪个可能,都被她一一否定。或许真如临儿说的,陛下这病许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他们更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寿安宫中,方太后支着头坐着。   「祥宁宫那里有什么动静?」   「奴婢听说东宫太后自打陛下病后,就搬进佛堂,日夜诵经。」   方太后坐直身子,眼底原有青影,脂粉盖着,倒是看不太明显。虽然她与陛下母子关系并不亲厚,可陛下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哪里会不心疼?   那成氏算什么,不过是个养母,做出那般做派无非是做给陛下看的。   「她做得倒是好看,估计陛下心又向着她了。」   成太后和方太后,一个是陛下嫡母,一个是生母。争来争去都是为了陛下的亲近,方太后恨成太后,成太后膈应方太后,两人早已面不和心不和。   那老嬷嬷听着方太后报怨,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讲,吞吞吐吐做什么?」   老嬷嬷跪下来,「那奴婢就斗胆一回,奴婢以为此次陛下病得蹊跷,奴婢还听闻说陛下的病怕是有些不好…还请太后娘娘早就打算。」   「放肆!」   方太后勃然大怒,老嬷嬷忙连磕着头。过了一会儿,方太后慢慢平静下来,眼里的怒气逐渐散去。   「你起来说话。」   老嬷嬷战战兢兢地起身,弯着身子,「谢太后娘娘,奴婢不该听风是雨。但是太后娘娘,万一…您不得不做准备啊!」   「你听谁说陛下的病不好?」   「奴婢是偶尔听到两个老宫女说话,那两个宫女以为无人,说话随意了些。其中一个说…陛下咳血消瘦,极像当年先帝…」   方太后身子一软,心忽忽地往下沉。她记得先帝从发病到驾崩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要是陛下也…   不,不会的,是不是有人恶意揣测?   「那乱嚼舌根的奴才,留着何用?」   「娘娘,您放心,人奴婢已经处置了。」   方太后脸色一缓,「还是你办事仔细。」   她开始回想先帝病重时的样子,似乎也是消瘦吐血,到后来滴米不能进,一个月后就驾崩归天,然后陛下登基。   要是陛下真得了和先帝一样的病,那么眼下皇后还是皇后,太子还是太子。陛下一旦不在,太子就顺位登基,到那时候,他们方家怎么办?   天家无兄弟,太子会放过二皇子吗?   「依你之见,哀家要怎么做?」   「太后娘娘,奴婢心里疑惑着,陛下身体一向康健,怎么说犯病就犯了?会不会是有小人作祟?」   方太后的眼神徒然凌厉起来,手死死地抓住座位的扶手,「没错,一定是有人等不急,起了害人之心。不行,哀家得告诉陛下,千万不能让毒妇得逞。」   「太后娘娘…」   外面已是二更过了,太后娘娘这时候去陛下那里,焉能肯定陛下是否还未安歇。   方太后原就不是心思深沉的人,只觉得被人一提醒,满脑子都是程家东山再起和他们方家凄惨的下场。   也未多作打扮,穿着常服就去了陛下的寝宫。   正康帝当然没有睡着,听到太监的声音眉头皱了一下。对于方太后,他也没有多少的母子之情。   方太后进来后,立马抹着帕子哭起来。   「陛下,你快躺下…」   「这么晚了,母后怎么过来了?」   方太后坐到他的身边,看着他明显消瘦许多的脸,顿时哭得更伤心,「陛下,那群庸医,全部拖出去斩了!」   「母后…」   「陛下,你莫怪母后多心,你这病来得太过突然,怎么好好的就成如今的模样?母后害怕,害怕有人想加害你。」   正康帝脸一沉,消瘦的脸布满阴霾。   「母后可是怀疑谁?」   方太后用帕子擦净眼泪,恨道:「谁想让陛下你挪位置,那就是谁起了害人之心。有的人看着端庄温良,其中心比蛇蝎。   成氏就是那样的人。   先帝在世时,后宫妃嫔除去她,一个诞下皇子的都没有。   成氏出身名门,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当年嫁给名不见经传的先帝,多少人都说先帝走运。后来先帝登基,别人又夸成氏的父亲好眼力,成氏是天生的凤命。   「母后说的是?」   「陛下,这里就你我母子二人,母后也没什么好忌讳的。除了程氏,母后想不出还有谁盼着陛下您…」   正康帝有些心烦,任谁知道自己得了重病心里都不好受。何况方太后对他的关心,远远不如对那把龙椅的关注。   方母后的心思浅显,一说话,他就知道她深夜前来所为哪般。   「依母后之见,该如何做?」   方太后心一喜,陛下必是也想废掉程氏和太子,一直苦于机会。也是,程世万那等欺世盗名之人,他的女儿哪里还有资格母仪天下。   「陛下,大赵的千秋基业,不能毁在毒妇的手中。你不过是染个风寒,怎么就一直不见好转,你说,是不是有人巴不得你一直病下去?」   正康帝看了她一眼,时至今日,方母后在意的只是他坐着的皇位。她还不如成母后,成母后天天在佛祖面前诵经。除了关心他的病情,从未多说一个字。   「母后,您回去歇着吧,朕没什么大碍,再多养几日病就能痊愈。」   「真的吗?」   方太后有些怀疑,陛下现在的样子与先帝有些像,看着应该就是得了反胃之症。那病极为霸道,哪里能痊愈?   方母后是什么意思?   听到他会病好,居然面上没有半分的喜悦。莫非她亦是盼着自己让位的?   「母后是想朕好,还是不想朕好起来?」   方太后一愣,忙道:「哀家自是盼着你快些好起来,不能让那些小人如了愿。你赶紧歇着吧,母后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她就急急告辞。   正康帝在她走后,消瘦的脸阴冷下来。   一夜无眠,宫中人人心思各异。   宋府后院的旧屋中,成冰兰的已气绝多时。待天明被人发现时,尸体都已僵硬。宋侍郎一边派人收殓,一边派人去成国公府报丧。   成国公府来了人,从死相上看,成冰兰是自尽的,舌头伸在外面,并无挣扎的迹象。想来就是羞愧难当,无颜见人才会上吊。   宋大人以继室之礼厚葬她,成国公府挑不出半点的错。丧礼办得仓促,郁云慈接到报丧后,便派了府中的管事前去吊唁。   一转眼,已进深秋,天气变得寒凉。树叶慢慢落光,枝丫上仅剩几片叶子强撑着,挣扎着不落下。   郁云慈站在院子里,已经换上厚衣服,外面还罩着翠色锦缎的斗篷。斗篷遮住她的身形,衣裙略显宽松,因为时日不长,并不见孕相。   最近侯爷很忙,她隐约知道将有大事发生。   陛下一病多日,并没有传出好转的消息。朝中众臣心思各异,万般猜测,多方要听,私下走动频繁。   程家虽倒,但太子仍是太子。此等时候,最着争的就是方家。要是陛下真的不好,那么登基的自然是太子。   与方家不同的是,成家风平浪静,甚至是成冰兰自尽而亡,都没有去宋府闹过。   郁云慈抬头望天,久久不语。   一切平和的背后,是堆积得越来越高的乌云。一旦惊雷劈开混沌,那么高压之下的云层就会引发狂风暴雨,山石崩塌。   她不懂朝堂政斗,只能尽力打理好内宅,养好腹中的孩子。   一阵秋雨过后,她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的内容令她震惊,她看完后沉默良久。就算没有名字,能写这封信的人,她已猜到是谁。   夜里景修玄归家后,她便拿出信,交到他的手上。   他冷眸一扫,很快看完。   「侯爷,您说程家人真的会对我不利吗?」   「陛下的病虽然瞒着,但一日重过一日。前日程皇后在侍疾时,不知何事惹怒陛下,陛下当着宫人的面训斥了她。」   她凝着眉,陛下的喜怒就是朝臣们的风向标。陛下训斥皇后,是不是对皇后开始不满。既然如此,那么太子?   「太子呢,最近可有什么举动?」   他目露赞许。   「太子被人弹劾,说他见色起心,抢夺别人的未婚妻,强纳为妾。那女子本有未婚夫,在临成婚前一月碰到太子,接着便被太子带回东宫,极尽宠爱。」   她的脑海中想起当日在东宫见到的那位美人,太子妃恨不得除之后快,看来是太子的宠妾,不知道是不是被抢进宫的。   「那妾室呢?」   古代礼教,无论女子对错。但凡是涉及此类事情,女子都是注定要被牺牲的那一个。既然有人弹劾太子,那妾室应该凶多吉少。   「已经死了。」   她能猜到这样的结局,还是不免唏嘘。出了这样的事,便是那妾室自己不想死,太子妃也会借机除掉。   即便是能归家,家里也不会有失贞女的容身之处。   越是在古代呆久了,就越替古代的女子难过。   景修玄握着她的手,「自古储位之争,向来如此。」   「我只是可怜那些无辜的人。」   他默然,现在才刚开始,到后面死的人更多。   太子若不贤,最受益的就是方家。昨日已有人上折请废太子,折子送到陛下的寝宫,一直压着没发,也没派人去查,似乎已断定太子的罪过。   朝臣们私自想着,看陛下的态度,废太子应是迟早的事情。   于是,程家坐不住了。   太子要真的被废,程家再无起势的可能。   昨天晚上,程家老大来找他,想拉拢他。并且许诺事成之后,力促他出任大司马一职,位列众臣之上。   当下,他便拒绝了。   是以,程家是狗急跳墙,竟然想掳走她来逼自己就范。   「侯爷,程八既然送出信来,那么程家一定存着那样的心思。你放心,这段时间我半步都不会离开府中。」   他眼眸一眯,涌现杀气。   程家当真是自寻死路!   「我会让左家兄弟留在府中,程家那些人,仅会一些鸡鸣狗盗,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嗯,你在外面也小心些,我怕他们恼羞成怒,会对你不利。」   他握着她的手收紧,牢牢地包在掌中。眼神瞄到她微隆的腹部,瞬间柔和下来。为了她和孩子,他再也不会让自己有事。   大手轻轻地覆上去,温柔地抚摸着。   「我不会有事的。」   她眉眼一弯,「我相信你。」 第102章 夸奖   几天后,程家那边果真派人来,说程八病了,已入膏肓。嘴里不停念着郁云慈的名字,程家希望她能上门去看一眼。   她垂着眸,自己有身孕的事情一直瞒着,外人并不知道她身子有喜。   程八前几天才送过信来,让自己小心程家人。程家人这么快就登门相请,托口程八生病。不消说,她都能知道程家人打的主意。   「你去打发了,就说我身子不适。」   采青得了吩咐,去外面打发那程家人。程家来的是程大夫人,原以为亲自来请,云孝公主多少会给些面子,到程家走一趟。   「这位姑娘,你可跟公主说清楚我家八妹的病。可怜我的八妹,因为婚事不稳日日茶饭不思,郁结于心。现在病重在榻,毫无生志,一心求死,半点药都喂不进去…她嘴里不是唤着广昌侯世子的名字,就是唤着公主的名字,若不是救妹心切,我也不敢来求公主…公主一向心善,与我家八妹颇有交情,还请姑娘你再去通禀一次,可怜可怜我家的八妹…」   「程大夫人,奴婢斗胆说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程八小姐此病皆是因广昌侯世子而起,即使我家公主去了,恐怕也没甚作用。况且公主身子不适,实在不能成行,还请程大夫人体谅。」   程大夫人身边的婆子脸色不忿,要是大司马还在,这些人哪里敢拿乔。   「若是方世子愿意见我家八小姐,我们又怎么会来叨扰公主?」   采青听到婆子的话,福了一个身,「程大夫人,我家公主说了,她会递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有太医去给程八小姐看诊。你们赶紧回去吧,奴婢告退。」   「诶,你别走啊!」   那婆子说着,想来拉住采青,采青原就是站在门边,一个闪身进去,随即门房把门关上。听到落闩的声音,主仆二人面色一变。   「大夫人,现在怎么办?」   程大夫人不想自己亲自来请,云孝公主连门都不让她们进,仅派一个丫头出来打发她们,面都不露,着实欺人太甚。   程家落败,原本巴着的人立马换上客气的面孔。再者因为皇后被训斥,太子被人弹劾一事,闻到些风声的人家开始躲着他们。   「走。」   程大夫人阴着脸,坐上了轿子。   采青回去后,禀报给郁云慈。   郁云慈摸着肚子,暗忖着程八不知怎么样了?   最近几日,宫里的形势越发的紧张。皇后被禁足,在陛下跟前侍疾的变成良妃。一时间,朝中人心浮动,暗自揣测着陛下的用意。   太子被废黜,自古有之。   若是皇后被陛下厌弃,并非没有降位的可能。一旦降位,良妃是最有可能上位的。   良妃侍疾几日,陛下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程皇后冲出宫殿,跪到正康帝的寝宫门口,一身的素衣,头上未戴任何发饰。   「陛下,臣妾斗胆…您的病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良妃她不安好心哪!」   正康帝面色阴沉,脸上消瘦得更加厉害,他双眼阴鸷,看了一眼良妃。良妃手一抖,帕子差点掉下来。   说是侍疾,陛下一应用药皆不用她插手,全是张东海在做。   「陛下,皇后娘娘血口喷人…」   张东海跪下来,额间冷汗直流。他的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陛下,奴才有罪,您所服之药,奴才从领药到煎药一直都盯着,连眼睛都不敢眨…」   可是陛下为何喝过药还是没有用?   正康帝眯起眼,瘦长的手指转动着玉扳指。很明显,扳指被重新换过,换了一个玉色同样,却要小些的。   室内静得吓人,良妃有些受不住。她暗恨自己之前为何不与张东海一起跪着请罪,总好过现在身体僵硬。   皇后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字字指责方氏一派不安好心,挑拨帝后感情,诬陷太子,意图昭然若揭。   「爱妃,皇后说的可是真的?」   正康帝森寒的声音响起,良妃身体一抖,这才顺势跪在地上。   「陛下,皇后娘娘分明是血口喷人。臣妾什么都没有做…太子殿下强抢他人之妻,那可不是臣妾诬陷的。」   太子确实是夺了别人的未婚妻,但他许了那男方不少好处,且女子的父母一听自家女儿被太子看上,欢喜都来不及,当夜就把女儿送进东宫。   至于为何那两家人反了水,此事自有人在背后操纵。   良妃喊着冤,却说不出任何的理由。   比起程皇后,良妃心思太浅。   「都给朕滚!」正康帝突然大吼一声,程皇后和良妃齐齐闭嘴。   「来人哪,把皇后送回去,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殿门半步,若有再犯,夺其后位。」   良妃心头一喜,脸上的表情没的控制住,看得正康帝脸色更加的阴沉,「你也出去,以后不用过来。」   「陛下?」   「滚!」   良妃哪里还敢多言,立马退出去。   张东海还跪着,头伏得极低。   「你起来吧。」   「陛下,奴才失职。」   正康帝摆了摆手,「若是连你都不能信,那朕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他语气有些寂寥,吓得张东海连磕三个响头,「奴才惶恐,能侍候陛下,是奴才前世修来的福气。奴才的命是陛下的,奴才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了,朕信你。你与朕自小一起长大,朕还能不信你。」   张东海谢过恩,这才爬起来。   「你去,传德妃来侍疾。」   正康帝说着,眼底划过不一样的光。张东海不敢多问,不知陛下一直换人侍疾是何用意?他低头弯腰,刚要出门,就听外面的小太监说安妃娘娘求见。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正康帝摆着手,「先别去叫德妃。」   「是。」   不大会儿,安妃进来。银红的斗篷月白色的长裙,明眸皓齿,雪肤花貌。樱唇未启,贝齿轻咬。   眼眸中,氤氲着水气,多情缠绵。   「臣妾给陛下请安。」   正康帝眼还是眯着,神情恍惚起来。他伸出手,想要去拉面前的美人。安妃会意,把自己的手搭上去,顺势坐在龙榻边。   张东海已有眼色地退到殿外。   「你怎么来了?」   安妃眼一红,唇咬得更紧,「陛下病成这个样子,臣妾哪里坐得住。先前皇后娘娘在,臣妾不能抢她的活。可是陛下…您为何召良妃侍疾,也不召臣妾…」   美目盈盈,泪珠儿终于滚落,滑过白晳的脸庞,滴落在明黄的锦被上。   正康帝拖过她的手,一手伸过去,用衣袖替她擦泪,「朕怕你累着,且怕把你卷进来。」   「臣妾不怕,只要能陪在陛下的身边,臣妾什么都不怕。」   她自己擦干眼泪,看到桌上的那碗药,试试碗外的温度,「有些凉,臣妾去温一温。」   「不用,端过来吧。」   「陛下,凉药更苦。」   「无妨,朕受着住。」   见他固执,安妃无法,只得把药端过来,重新坐在床榻边。纤细的手指捏起玉匙,轻轻地搅动着。   「陛下,臣妾闻着都觉得苦,您最近清瘦了许多……」   她吸着鼻子,抬起玉匙送到他的嘴边。   他一手接过药碗,仰头几口喝完。   安妃眼露心疼,用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然后把空药碗放回桌上,「陛下您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一病不起?臣妾虽然愚钝,却也能看出些许蹊跷…」   「你最近忙些什么?」   「臣妾心里着急,皇后娘娘不许其他人靠近陛下,臣妾和太后一起,吃斋诵经,祈求佛祖保佑陛下。」   安妃回答着,红了眼眶。   正康帝握着她的手,「别怕,朕不会有事的。」   她拼命把眼泪眨下去,朝他嫣然一笑,「陛下是真命天子,臣妾知道您不会有事的。臣妾已在佛祖面前许下承诺,无论陛下哪里,臣妾就在哪里。」   他身体一震,握着她的手瞬间收紧。她是在许诺若是自己归天,她会陪葬吗?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妾知道,自幼年起,臣妾的心里只有陛下一人。要不是舍不得陛下,当年…嫁人时,臣妾就应该以死明志。可是臣妾舍不得…舍不得陛下,便是能偶尔见到陛下,看着您,臣妾就心满意足。」   「夕颜。」正康帝一把搂她入怀。   「陛下,这十年来,臣妾觉得好幸福。能陪在陛下的身边,能经常看到陛下,世间之中,再也没有比臣妾更幸运的人。臣妾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会和陛下分开…所以陛下,您让臣妾来侍疾吧。别人来侍候陛下,臣妾不放心。」   帝王多疑,正康帝一生病,对谁都起了疑心。阖宫之中,他根本不敢相信任何一个女人,包括青梅竹马的安妃,都不敢全然相信。   安妃和其他的女人不同,一个自小相伴的女子,比起别人,自是不一样的。   但是现在,他觉得若是后宫之中还有一个人值得信任的,那一定是怀中的女子。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确实牺牲太多。   若不是爱他如命,怎么会在佛祖面前承诺将来要为自己殉葬。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他心下激动,吐出一个字,「好。」   安妃破涕为笑,从他怀中探出头。   她让宫人去朝月宫取自己的起居用具,夜里就要睡在靠边的那张小榻上。正康帝一直看着她,不由想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候的安妃,还是个小姑娘。   长得美,性子温柔,心性善良。彼时的他,一直以为这个姑娘会是自己的妻子,他会用凤冠霞帔,皇后金册娶她进宫。   父皇不喜成母后,他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的是,父皇对成母后的不喜已到极致。为了阻止自己和夕颜,一边给自己定下程氏,一边给成家施压,迫使成家把夕颜嫁给草莽出身的郁亮,意在羞辱成母后。   父命不可违,他一直等,等到自己登基。   「陛下,您还记得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偷偷溜出宫的事情?」   他露出一个笑意,那样刻骨铭心的事情,哪里会不记得?   那一年,正值元宵节,他甩开宫人,偷偷出宫与她相会。她扮成男儿的模样,两人化成一对兄弟。他初次出宫,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她沿路讲着,一一介绍民间的风俗。   街市中,花灯如火龙一般,连绵不绝。   她原就长得天姿国色,便是扮成男儿,也掩盖不住风姿。一颦一笑,偶尔回眸,都留在他的脑海中。   他暗自发誓,一定要给她戴上世间最华贵的凤冠。   后来,他们玩到很晚,索性就在客栈中过夜。那一夜,就如同今日一样,在客栈仅剩的一间房里,多加了一张床铺。   他们各自睡着,面红心跳。   她说着民间的一间趣事,他静静地聆听。   长夜原本漫漫,他却觉得无比短暂,直到四更天都没有睡意。天未亮时,他便与她分别,趁着宫门开时,再悄悄回宫。   如今想来,宫中戒备森严,他能进出无人发觉,一定是成母后的成全。   成母后一直看好他们,默许他们的亲近。   他看着她收拾好,很快脱衣睡进小榻,锦被的外面,露出那张花容月貌的脸。「陛下,您若是睡不着,臣妾再给您讲些趣事吧。」   「嗯。」   正康帝说着,闭上眼睛。   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轻轻地回荡在室内。他听着熟悉的声音,不知不觉忆起他们年少时,那些美好的时光,慢慢浮上心头。   许久,他一直没有出声,她以为他睡着了,唤了三声,都没有人应。   「臣妾愿陛下做个好梦。」她低喃着,「陛下…臣妾只想一直陪着陛下,您好好睡吧,臣妾会一直在的。」   说完,她闭上眼睛,翻了一个身,侧身向里。   龙榻上的正康帝却睁开了眼睛,然后缓缓闭上。   这一室灯火同眠,后宫众妃却是心思各异。如良妃等,自是咬碎银牙,骂安妃狐媚。而程皇后等,却是心惊胆战,彻夜难眠。   宫外亦然,虽然因为宵禁街上无一行人,但各高门大户中,整夜私议之人不在少数。   第二天,安妃早早起床,接手宫女的活,亲自侍候正康帝洗漱用膳。她脸色温婉,眼中有欢喜,时不时地对着正康帝笑。   因为她在,正康帝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午膳时,贤王殿下进宫,一家三口同桌而食。   消息传遍宫中,有人绞碎了帕子,有人静观其变。   安妃才侍疾两天,宫里就传出流言,说陛下一直不好,是因为有人故意为之。言语之中,指安妃不知羞耻,明知陛下病重还要日夜痴缠。   要知道,之前程皇后和良妃来侍疾,夜里都是回各自宫中歇息。   流言很快传进正康帝的耳朵里,他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安妃,问道:「爱妃不生气吗?」   「臣妾生什么气?他们是嫉妒臣妾得陛下恩宠,准许臣妾夜宿。她们心里酸,故意拿话来气臣妾。臣妾只要能和陛下在一起,何惧那些流言?」   正康帝一笑,猛然脸一沉,命张东海去查,看流言是从哪个宫里传出来的。   查来查去,查到方太后的寿安宫,张东海就不敢再查。来请示正康帝,正康帝最近越发的多疑,可以说除了张东海和安妃,其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信。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他明显冷下来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对方太后很不满。   朝中的折子全部送到他的面前,前几日,方母后还提议让太子和宁王一起协助理朝。他冷冷一笑,太子是个幌子,方母后真正想扶持的人只有宁王。   安妃垂着眸子,并未过问一句话。   她越是这样,正康帝就越觉得她为自己,确实是忍辱负重,受了不少的罪。   「传朕的旨意,从明日起,朝中事务由太子与宁王共理。他们先批阅过的折子再送到朕这里。」   先前,都是早朝时,由张东海去收折子,然后带过来。   安妃神色依旧未变,见他安排好,才柔声地问一句,「陛下,您渴不渴,臣妾给您倒杯茶吧?」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关心朝中的事。正康帝脸色缓和,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药是吃了不少,却一直不见起色,或许他和父皇一样…   在这样的时刻,他需要的是像她这样真心关心他身体的人,而不是处处想着他皇位的人。   「爱妃,你为何不替显儿争取?」   她先是愣住,然后轻轻笑道:「陛下说笑,显儿还小,上头有四位皇兄。臣妾只盼着他将来能做一个闲散的富贵王爷,那便足矣。」   正康帝看着她,见她神情真切,没有丝毫的作伪,心下满意。   宁王和太子一起理政,这意味着什么?朝中众臣都在猜测,会不会陛下想在二子中再挑选一番?太子最近被弹劾,或许陛下的心已经动摇。   于是,满朝文武之间变得更加微妙。   这些事情,就连内宅的郁云慈都有耳闻。   当然,她是听景修玄说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但是她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是有打算的。朝中的事情,她不是很清楚。   她隐约能猜到一些,无论是太子还是宁王,应该都不是他的人选。   「夫人,卫姑娘来访。」   正当她在想事情时,采青进来禀报。   卫青英?   「快请人进来。」   上次那件事情之后,卫青英一直没有登门。一来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二来是郁云慈刚怀上身孕,她不便来打扰。   算日子,公主的胎相应该已经坐稳,她才敢来道谢。   一进花厅,她便跪地。   「臣女冒然登门,还请公主恕罪。」   「起来说话。」   郁云慈脸上带着笑,命人给她端来春凳。   卫青英自是又感谢一番,然后侧身坐着,「臣女此次登门,是来谢谢上次公主的恩情。若不是公主,恐怕青英…」   「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庭生。」   「匡少爷是好人,臣女心里感激不尽。」卫青英说着,眼里泛泪。   「你们都好孩子。」   「多谢公主夸奖,臣女愧不敢当。」卫青英心里泛苦,自己已是不洁之身,担不起公主殿下一个好字。   郁云慈知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你从未害过别人,有什么愧不敢当的。你看那些心肠歹毒之人,到最后还不是遭了报应。」   这个歹毒之人,指的自然是成冰兰。   成冰兰死后,成国公府没有追究半分,可见成冰兰的死因并不光彩。想来也是,那样的人,若不是作恶太多,怎么会疯癫?   卫青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成冰兰处心积虑的害她,现在终于死了。她觉得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以后她一心报答匡少爷的恩情。   「公主抬爱,臣女感激不尽。」   「你和庭生…以后要相互扶持,只要齐心,没有过不去的坎。」   「臣女明白。」   两人之间除了匡庭生,并没有多少话题。再加上郁云慈知道,一般有过不幸遭遇的女子,心思都比较敏感。   一时间有些冷场,卫青英应该也不是善谈的人,见公主不说话,站起来喃喃地告辞。郁云慈有心挽留,却见到院门外行色匆匆的修长身影,忙命采青送她出门。   卫青英心里自卑着,出了门口,迎面碰到景修玄,忙行礼。原来公主急于送自己走,是因为景侯爷回来,如此一来,她心里好受许多。   郁云慈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必是有事,朝传画使眼色。   传画和采青都出去后,她自己上前,替他换衣。   「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嗯,些许小事。」   小事?   「什么小事?」   他看她一眼,平静地道:「宁王遇刺。」 第103章 笑泪   宁王怎么会遇刺?   而且是在这么微妙的时候,谁不知道太子和宁王一起理政,宁王一旦遭遇什么不测,首先被怀疑的就是太子一派。   太子与宁王相争,最坏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到那时候,即使皇后被降位,太子被废,依照无嫡立长的惯例,顺位下来的是韩王。   韩王同为程皇后所出,是太子的胞弟。   如此明显的行径,昭然若揭,程氏一派应该不会那么蠢。   「是谁做的?」她问道。   太子眼下最重要的是小心谨慎,只要平稳渡过这段时间,不再被人挑出错处,陛下未必会另立太子。   所以,这事应该不是太子做的。   景修玄已经换好衣,坐在桌子边,喝了一杯茶水。慢悠悠的品着,似乎并不把宁王遇刺的事情放在心上。   「来,坐过来。」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郁云慈抿嘴一笑,坐到他的身边。   「天下人都以为宁王遇刺,是太子所为,其实不然。」   「那是谁做的?」   她疑惑地问道,能猜到不是太子做的,但猜不到究竟是何人所为。毕竟现在宁王挡的是太子的路,对太子最有威胁的也是宁王。除了太子,其他几位皇子不会这么做,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除非…有人想渔翁得利。   她怀疑的眼神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脸一沉,睨她一眼,「不是我。」   虽然他原计划也是如此,但还未付诸行动,便被宁王自己抢了先。先前,宁王曾对他再三表示过无意皇位。   然而人心难测,宁王伤得不轻,却并无性命之忧。谁能保证这不是一招苦肉计,目的就是拉太子下水。   「不是你?」   那还能有谁?   她凝眉细思着,后宫三足鼎立,除了程成方三派,那四皇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嫔位,且一直不显。总不可能是四皇子吧?   「那会是谁?」   他眉眼深沉,这女子居然第一时间就怀疑他,真是欠收拾。眼神瞄到她的腹部,自顾地再倒一杯茶水。   见他如此态度,她脑子里灵光一现,喃喃道:「不会吧,是宁王自己做的?那可真够狠的,他就不怕有什么闪失,假戏真做?」   都说通往皇位的路是鲜血铺就的,没想到,不光是有别人的血,还会有自己的血。宁王这招够狠,此事一出,所有的怀疑全部指向太子。   太子便是喊冤,也是百口莫辩。   事实上,太子真的觉得冤枉。   宁王出事,不用想,他都知道所有人都会怀疑自己。他立马跑到正康帝的宫外,哭诉着自己的无辜,指责着有人蓄意陷害。   最近这几天,他处处小心,生怕出错。父皇安排他与宁王一起理政,分明就是动摇了心思。这般处境,他哪里敢踏错一步。   谁知,再是谨慎,还是出了事。   正康帝靠坐在龙榻上,脸色有些黄。身体一直不见起色,加上心胃处的苦痛,令他心情越发的暴躁。此时听到太子的声音,更是怒不可遏。   他脸颊瘦得厉害,从发病到现在不足一个月,就像换了一个人。   太子还在殿外喊冤,声声泣血。   「让他滚!」   因为对自己的身体有预感,更是易怒。   「陛下,您莫气坏了身子。」安妃温柔地劝慰着,对张东海使着眼色。   「孽障,全是孽障…」正康帝怒吼着,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听到他急咳出声,忙递了一杯水。   殿外面,张东海弯腰站在太子的面前,低声道:「太子殿下,陛下正在气头上,您先回去吧。等陛下气消了,您再来。」   「张公公,孤是冤枉的,孤一定要和父皇说清楚,二皇弟的事情真的不是孤做的。还请张公公代为转告父皇,就说孤…真的冤枉。」   「殿下,陛下圣明,您若真是冤枉的,陛下一定会还您公道。只是眼下,陛下怒气未消,您无论说什么,恐怕都于事无补,不如缓个几日。   太子沉思一会儿,无奈地起身,「多谢张公公。」   「殿下折煞老奴了。」   太子张了一下嘴,想问张东海父皇的病情如何。但一想到张东海只忠心父皇一人,便是问,也问不出什么。   「如此,孤就回去了。」   太子回去后,日日关在书房中。太子妃几次求见,都被他拒绝。那个费尽心机得来的妾室,自是香消玉殒。   若不是那个妾室,他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以前有多宠爱,现在就有多恼怒。   他坐在桌案后面,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烦躁不已。   要是二皇弟遇害而死也就罢了,偏生保住性命,害得自己被泼一身的脏水。究竟是谁干的?他头疼地想着,莫不是程家那些蠢货帮了倒忙?   真是一群废物,自打外祖父去世后,程家那些人没一个可用的。他心火一起,手一扫,把桌子上的笔墨砚台全部扫到地上。   犹不解恨,跳上去,拼命踩着,直到地板上一片狼藉,全是墨迹。然后他一屁股坐下来,也不管衣袍上有没有沾到墨汁。   原想着,过个几日等父皇气一消,再去求见。   却没想到等来程家老大的消息,且还是坏消息。宁王遇刺一事,陛下交给顺天府去查。顺天府尹秦大人原是程家的外甥,程家出事后,秦大人却未受波及。   秦大人大公无私,并未因为与程家的关系而避讳。   最后查到程家老大头上,证据证明宁王遇刺一事,正是程家老大所为。秦大人立马上了折,不出一个时辰,折子送到正康帝的寝殿。   正康帝一阅之下,雷霆大怒,猛咳之中,带了血丝。一看到咳出的血,比前些日子要多,更是当下就命人拟了旨。   程皇后被降为妃,连个妃号都没有,唤作程妃。而太子则成了平王,平者平庸也,这可不是一个好字。   如此一来,事情比之前更乱。   中宫无主,若是再立太子,应当立长。可平王就是长子,真要再立,储位还是落在他的头上。于是众臣猜想着,恐怕陛下会再立皇后。   这个皇后的人选,良妃自认为她自己当之无愧。   她还没有高兴太久,就传来平王遇刺的消息。而且平王这次遇刺,虽然伤得没有宁王重,可是却废了一条腿。   平王腿被废,良妃是很乐意看到的。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宁王做的,包括之前宁王遇刺的事,都有人开始怀疑宁王施的是苦肉计。   若不然,为何宁王虽然伤重,并未丢失性命。而平王虽然伤势不重,却成了残废。一个身体有残缺的皇子,是不可能被立储的。   正康帝同样生疑,这样的结果,他根本不愿意看到。做为先帝的独子,他自小无兄无弟,顺风顺水地长大登基为帝。他没有经历过兄弟相残,不知夺嫡的残酷。   所以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们,为了皇位自相残杀,一个重伤在床,一个成了废人。几乎是一夜之间,他的病情急转而下,整夜咳血不断。   无论是什么吃的,他都入不了口,一吃就会吐出来。   殿门口,跪着所有的太医。   几位御医在内寝,面色沉重。   「你们告诉…朕,朕是不是…限将至?」   「陛下,微臣等无能!」   御医们同进跪着,伏地不敢起身。   安妃咬着唇,「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回娘娘的话,臣等无能为力。」   龙榻上的正康帝紧紧地闭着眼睛,他脑子还清醒着,却能感觉到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那种身体抽离的痛,让他恍惚觉得魂魄都在离体。   室内静得吓人,成太后和方太后都在。   「你们这群庸医,宫里养着你们难不成是吃闲饭的?不是说风寒吗?哀家不信,怎么就治不好了?莫不是有人心怀不轨,授意你们欺君?」   方太后的声音尖细,听得正康帝越发难受。   方母后到了现在,都还不忘诬蔑成母后,可见在她的心中,皇位权势胜过一切。   这么多年,成太后和方太后算是首次见面。方太后年纪本就小许多,自是看着比成太后年轻。加上抹了淡妆,气色尚佳。   相反,成太后本是先帝发妻,年岁已高。最近日日吃斋念佛,身穿素色的简单衣裙,脂粉未施,都能看到眼底的青影和眼角的皱纹。   两下一对比,正康帝的心就偏向了成太后。   成太后听完方太后的话,眉头皱起,跟着问御医们,「方太后虽然心急,但她问的话哀家这里同样有一问,陛下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因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病到如此地步?」   为首的御医小心地半抬着头看了一眼正康帝。   「但讲…无妨…咳…」   得了正康帝的话,御医才敢把陛下得的是反胃之症的事情告诉两位太后。成太后惊得倒退一步,嘴里喃喃:「怎么会是反胃之症?陛下…皇儿…」   她扑到龙榻边,泪如雨下。   方太后反应过来,也跟着扑过去,嚎啕大哭起来。   比起成太后隐忍的低泣,方太后哭得很大声。正是因为声音太,显得有些假。正康帝实在是不想看到她,倘若她不是自己的生母,早就命人拖出去。   「母后,朕…无事…」   这声母后,不知是唤谁,方太后想凑过去应着,不想听到成太后接话,「你一向懂事,哀家记得…你八岁那年发烧,烧得脸都通红,还跟哀家说没事。若不是哀家非让太医给你瞧,只怕你就要生挺着。」   正康帝小时候的事情,方太后一无所知。   「朕记得…母后彻夜守着朕…都没有闭眼…」   「皇儿…你若是难受就告诉母后…」   「母后…」   方太后早就停止了哭声,干瞪着眼看着他们母慈子孝。明明是她的儿子,为何却成了别人的儿子?   她看着成氏拉着陛下的手,听着对方轻轻地说着那些她不知道的往事。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安妃早已泣不成声,垂首立在一旁。方太后茫然地抬起对,就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人,不由得怒火中烧,喝道:「你哭什么?陛下好好的,就是你天天痴缠着他,凭空带来晦气!」   「母后!」正康帝用力一喊,接着猛咳起来。   成太后眼一沉,亲自倒了一杯水,扶着他喂下。   安妃被方太后一喝,已经跪在地上。正康帝无力地抬手,「爱妃…你…起来…」   这下,方太后的脸挂不住。陛下是何意?都到这个时候还护着成家的狐媚子。她正欲要说些什么,就看到他瘦长的手无力地摆着。   「母后…朕乏了…」   成太后和方太后忙让他好好歇着,轻轻地出门。成太后看了安妃一眼,安妃立马跟过去,送她们出去。   方太后脸色不虞,冷着脸走在前面,脚步未停,朝寿安宫走去。   等她带着宫女走远,成太后才拍着安妃的手,「这些日子,陛下承你照顾着,你受累了。」   「太后,臣妾不累,能照顾陛下,陪伴在陛下左右,那是臣妾的福气。」   「你这傻孩子…你且忍忍,多年前姑母许诺你的事情,一定会如你愿。」   在安妃年少时,成太后不止一次说过,她会成为这宫里的女主人。成家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扶持先帝,要的不止是几十年的富贵。   成家的女人就应该进东宫,然后入主中宫,以后居于祥宁宫。   「姑母…我…」   「好了,别说了。」成太后制止她,「我们成家的姑娘,岂能容那些贱婢压着。你回去吧,哀家有事会叫你。」   「是,太后。」   安妃目送她离开,她脸色沉重。回到祥宁宫后,独自坐在大殿上,屏退所有人。目光平静地看着空荡荡的宫殿,突然笑了起来。   「陛下,您可看见了?您断了臣妾做母亲的权力,您宁愿要一个贱人生的孩子,也不愿多看臣妾一眼。您享受着臣妾娘家的好处,却处处防着我们。您以为,您拆散太子和夕颜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不…您错了!您在九泉之下好好睁眼看看,将来坐上龙椅的一定是我成氏的血脉!」   她眼中有泪,脸却是笑着的。   恨意在她的眼眸中,毫不掩饰。   突然,她身体委顿,面露哀色。   那恨意盈满的眼中开始泛起泪光,最后掩面哭泣,「皇儿…我的皇儿…母后对不起你,母后有罪…」   哭声似悲鸣,幽幽咽咽。 第104章 求仁得仁   次日,正康帝的病情突然好转,气色看着还有些红润。   寝宫外面,安妃扶着他,后面跟着张东海。这是自打他病倒以来,头一次走出寝殿。寝殿外,并没有种植什么落叶乔木,仅有几棵翠绿的松柏。   已入深秋,就算没有落叶,依然能感觉到那股萧条。   「快入冬了。」   正康帝感慨着,目光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景致。他身体很瘦,瘦到大氅在身上就像挂着一样,空荡荡的。   「去御花园走走。」   「陛下,您身体刚好一些…」   安妃话未说话,被他挥手打断。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隐约觉得,今日大好是因为回光返照。一行人朝园子走去,期间张东海叫来轿辇,却被他拒绝。   御花园中,这个季节除了晚季的菊花,并没有其它的花朵。园子里假山松柏,还有往来穿梭的宫女太监。   他们看到这边,连忙跪地。   正康帝未看他们一眼,只淡淡地让人平身。随着宫女和太监们散去,不到半刻钟,各宫的妃嫔赶到园子里。   「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可是大好了?」德妃一脸的欣喜,跪在最前面。   她的身边,跟着嘉和公主。嘉和公主眼里有泪,「父皇,儿臣好久没见到父皇,今日真是太欢喜了…」   「你们平身吧。」   正康帝说着,本想伸手去扶德妃,不知为何又缩回手,看了一眼身边的安妃。   「你们各自回去吧,朕想四处走走。」   他发了话,妃嫔们哪有敢违抗的。她们恭敬告退,依依不舍地离开,对能陪在陛下身边的安妃羡慕不已。   风渐起,他剧烈咳了几声。   安妃脸上有一丝凝重,她担忧地看着他,眼有湿意。陛下最近咳得越发的频繁,夜里都睡不好。她看着都难受,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最后连眨起下,把眼泪强压下去。   「陛下,风大,若不臣妾扶您回去。」   「也好,这园子里景致年年看着…没什么新意。等明天开春…让人多种些花草。」他说着,眼神扫视一圈,握紧安妃的手。   进到内寝室中,他已有些气喘。   安妃扶他上榻后,接过张东海递过来的药,「陛下,您把药喝了吧。」   他轻轻一推,「放着吧。」   喝了也没用,还不如不喝。   安妃低着头,泪水盈满眼眶。端着汤药的手都在抖,眼泪一滴滴一落到她的手上,又顺着滑下去。   突然,一只瘦长的手抬起她的下巴。   「为什么哭?」   「臣妾…没有哭。」   正康帝看着她,突然挤出一个笑,「朕是天子,人人都道万岁,岂不知朕之命,如此短矣…咳…」   「陛下!」安妃忙擦干眼泪,放下药碗,提裙跪下来。「在臣妾心中,陛下您英明神武,是千古难得的明君。」   「你何必安慰朕…明君?那是死后史书评说的。朕…只求无功无过…」   正在此时,听到外面的太监说御医们过来请脉。   安妃站起来,抹净泪痕立在一旁。   正康帝今日气色尚可,但御医们诊过脉后个个脸色凝重。不肖说,也知道病情不容乐观,怕是真的回光返照。   御医们退出去后,正康帝自嘲一笑。   安妃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她慢慢地走过来,坐到榻边,拉着他的手,「陛下,臣妾能有幸侍候您一场,那是臣妾前世修来的福气。可是臣妾是个贪心的,不愿意与陛下分开,那些没有陛下的日子,臣妾实在是不想再过。以前…陛下等臣妾多年,这一次让臣妾先行一步吧…。」   说完,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药丸,在正康帝反应过来时,那药已经进了她的腹中。   「来人哪…传太医…」   张东海刚送御医们出去,一进室内,看到安妃嘴角的鲜血,忙跑出去把御医们叫回来。   御医们心惊胆战着,以为陛下出事。没想到一进来,却看到面带微笑,却嘴角出血的安妃,忙上前把脉。   然后全部跪下来,「陛下,臣等无能。安妃娘娘所服的是剧毒之药,量大且毒发急…」   「废物…」   「陛下…莫要…怪罪他们…臣妾好开心…我等你…」   安妃慢慢地闭上眼睛,伏在正康帝的身上。正康帝大声唤着她,痛哭出声。他记得多年前的那位少女,貌美动人。   也记得后来入宫的女子,温柔安静,总是默默地等着他。那些面孔慢慢重合,变前面前死在他怀中的女子。   她一直没有变,她对自己的情意从未改变过。   良久,他才出声,「去传…咳…二品以上大员进殿…」   张东海低着头,恭敬地退下。   不大会儿,大臣们全部进宫。   他们跪在地上,高呼万岁。抬头之时,就看到久未上朝的陛下,形销骨立靠在龙榻上,而安妃则像睡着一样,倒在陛下的身上。   那几位御医还跪在一旁,众人心里打着鼓,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众卿…平身。」   正康帝说话还有些吃力,却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他朝张东海招手,张东海立马让侍从官准备拟旨。   「追封安氏凌波为懿德皇后…葬皇陵,与朕合葬…立五皇子赵显为太子…择最近的吉日登基,着锦安侯景修玄为辅政大臣,赐五爪蟒袍…」   「陛下…」   追封?安妃竟然死了!   陛下是什么意思?贤王登基,那陛下怎么办?   「朕从即日起…退居后宫…尔等需尽心辅佐新帝…」   「陛下……」   成太后和方太后应是听到风声,匆匆赶来,一看室内的情形,成太后不敢置信地退后一步。而方太后则失声尖叫,不为别的,只为刚才正康帝立的诏书。   「陛下,万万不可!」   「朕意已决!」   成太后迟疑地上前,抖着手探了安妃的鼻息,手指处一片冰凉,她倒退一步,「陛下,安妃她…」   正康帝看着伏在身上的女子,半点没有害怕,眼神温柔,「朕的皇后…先走一步了。」   「陛下,你要三思啊!立后退位之事,得从长计议,不必急在一时…」   方太后的话未说完,被他阴森冰凉的眼神一看,哑了声。心里对万般滋味,竟还有些害怕。儿子是她的,她却不敢多说半句。   「母后认为,朕的身子…还能从长计议吗?」   「陛下,可是贤王非长非嫡,立他为太子,恐难服众。」   「母后方才没有听到吗?朕已追封…安妃为懿德皇后,贤王是嫡子。」   侍从官已经拟好旨,跪呈到正康帝的面前,正康帝拿出玉玺,欲盖上去。方太后心头大急,大叫一声,「陛下!」   正康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陛下,你要三思啊!长幼有序,这皇位怎么也落到贤王来坐!太子身残,还有宁王。就算宁王不行,也还有韩王…」   「方太后此言差矣,陛下既已追封安妃为皇后,那么贤王就是嫡出。再说那位不再是太子,而是平王,方太后莫非是忘了?程氏被降位,韩王非长非嫡,与宁王一样,皆不是储君人选。而贤王,生母是皇后,即便是追封的,却是正经的名分。唯今眼下,立贤王为太子,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成太后说完,看向正康帝,「陛下您正值春秋鼎盛,现在说退位是不是言之过早?何不先立贤王为太子,稳固朝纲,其它的事情日后再议。」   「不早了,朕的身体…」   「陛下,你的身体需要精养。你父皇虽然是因反胃之症走的,但他与你不同。你自小母后就养得精细,不比你父皇幼年坎坷。你相信母后,只要用心调养…」   「母后,朕心意已决。便是还能再活些时日,身体也大不如前。不如教导显儿,让他快些亲政。」   他这么说,成太后自是没话反驳,只得幽长地叹了一口气。   正康帝的眼神落到安妃身上,瘦长的手摸着她的脸颊。脸颊已渐渐冰冷,过不了多久,就会僵硬。   他双手拿着玉玺,重重地盖在明黄的圣旨上。侍从官高举圣旨,宣读上面的圣喻,跪地的臣子们伏身高呼三声万岁。   方太后僵立着,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成氏这个小贱人,不知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陛下立她为皇后,还把皇位传给乳臭未干的老五。   宣过旨后,张东海轻声地询问,「陛下,懿德皇后是不是应该收殓?」   正康帝闭上眼,点了点头。   大臣们行礼退出去,宫人们进来收殓。很快懿德皇后的尸体就被抬了出去,正康帝一动未动,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就那样靠着,脑海里全是年少时的回忆。温柔的少女,绝色的容颜,她对自己笑着,比春花还要绚丽。   她唤自己太子表哥,他叫她夕颜妹妹。   他说过,要风风光光地迎娶她进宫。她也说过,此生只钟情他一生,哪怕海枯石烂,哪怕粉身碎骨。   少女的誓言,言犹在耳。   今天,她义无反顾地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才知道,在她柔弱的表像下,是对他一生不悔的痴情。   便是到死,她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没有提到女儿,连儿子都没有提起。仿佛在她的生命中,她所有的付出都是因为他一人。她的爱是温柔的,却是最浓烈的。   她为了自己,连儿女都顾不上。那么,这些事情,就由他来做。这皇位,本该是他们的骨血来继承,那天下的富贵,他们的女儿值得拥有最好的。   几日后,登基的是显儿,辅佐的是锦安侯。   他们的儿女,一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别怕,夕颜,朕很快就会去陪你。   「咳…咳…」   「陛下…」   成太后轻声唤着,正康帝睁开眼。   方太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屋里只有成太后。成太后一脸的心疼,倒了一杯水,亲自端到正康帝的面前。   「多谢母后。」   正康帝一饮而尽,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母后,您怎么还没走?」   成太后目光慈爱,却不言语。   正康帝自嘲一笑,「母后是怕朕突然归天吗?」   「陛下,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说?你不知道母后心里有多难受,若是能一命抵一命,母后愿换你身体康健。」   「母后…」   方太后先是生陛下的气,气陛下断了方家的后路,居然直接把皇位传给贤王。走了一段路,又有些后悔,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她真不应该一走了之。   她折返后,恰好听到成太后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出。   好吧,他们母慈子孝,自己倒成一个外人   她袖子一拂,怒气冲冲地离开,这次再未回对头,脚步不停。未到寿安宫,就看到良妃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太后,臣妾听说陛下…」   「没错,陛下已经下旨,封安妃为懿德皇后,贤王为太子,择良日登基。」   「什么?太后,万万不可啊…陛下怎么能如此胡涂,他是不是被成氏所蒙蔽,一时之下脑子犯胡涂…」   方太后脸一沉,「住嘴!陛下是什么人,岂容你随意胡言乱语。你要是不怕死,你就去当面质问陛下。或者你要是聪明些,早些时候日日守在陛下的身边,自愿殉葬,那么当皇后的就是你,亁儿也能得皇位!」   她说了一通,良妃好半天才明白。   「成氏…死了?」   「哼,你以为陛下为何会突然让位?」   方太后怒其不急,自己费尽心力,一心想拉扶娘家。可是这个侄女太蠢,入宫多年都拢不住陛下的心。   同是侍疾,她被陛下训斥,而成氏却能得到皇后的封号。   良妃还在愣神,方太后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寿安宫。   很快,成氏被封为懿德皇后及贤王被立为太子的圣旨传出宫外。传出去的,还有懿德皇后愿为陛下抵命殉情的事迹。   郁云慈听到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以前,自己曾听说过有人会为爱情不顾一切。但是像成夕颜这样女子还是少见,为了爱情,她可以抛夫弃女;为了爱情,她可以容忍他的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   同样为了她的爱情,她还可以选择赴死,义无反顾。   这样的女子,怕是被爱迷了心,已陷入疯狂。   成家的姑娘在骨子里或许都有疯子的基因,成冰兰如此,成夕颜亦如是。不同的是成冰兰控制不住自己的疯狂,选择伤害别人取乐。   而成夕颜,自始自终只追求自己想要的,其它的东西她都可以抛弃。那些被她抛弃的人或物,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全然不顾。   她死后能与陛下葬在一起,应该算是求仁得仁。不知黄泉路上,她会不会后悔?九泉之下,会不会碰到冤死的原主?   郁云慈心情复杂,轻轻地叹口气。 第105章 大结局   静坐半晌,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总觉得无比唏嘘。在原书中,正康帝很长寿,一直到书完结都没有驾崩,安妃还是安妃,程皇后还是程皇后。除了死去的原主,那些人各自富贵着。   或许是因为他们夫妻二人的重生,才会带来一系列的变化。   看了看沙漏,时辰已经不早。想起侯爷进宫多时,出宫后必定腹中饥饿。她扶着采青的手,起身去厨房。   秋季干燥,挑了几样滋润的食材,放进汤煲中。   「师母。」   庭生不知何时站在厨房的门口,一身青色戏装,容颜俊美。她命杨管事守着汤,自己含笑走出去。   「你怎么过来了?」   算起来,她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庭生了。   少年身早拔高了一些,看起来人越发的沉稳,或许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清俊的眉宇间有了一丝不属于少年的忧愁。   他默默与她一起走着,行走间的风姿,隐约有了他师父的气势。   天色已近黄昏,灰蒙蒙的,有下人开始点亮灯笼。夜幕低垂,寒气氲升,采青轻轻替她披上斗篷,她往紧里拢了拢。   「这么晚,可是你师父有事?」   侯爷进宫许久,宫里又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想来他一时是抽不开身的。   「嗯…庭生有许多日子没见到师母,甚是挂念。」庭生说着,俊脸一红,许是想到这话有些不妥。   郁云慈却是高兴起来,「师母也甚是想你,不知上次你归家后,匡老夫人可有训斥你?」   说到这个,匡庭生的脸色就黯下来,摇摇头,「祖母未曾责备过我,只是不解我为何非卫姑娘不可。她觉得我不孝,对不起匡家的列祖列宗。自那日后,一直关在佛堂不出,也不愿意见我。」   听他说完,郁云慈长长地叹口气,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的。   「你的列祖列宗若是知道你为家庭背负如此重的担子,哪里忍心责怪你。你千万不要自责,更不能因此觉得自己对不起谁。你已经做得很好,师母为你感到骄傲。」   少年眼神一亮,脸上有一丝犹豫。   「怎么?在师母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她以为他是遇到关于女子成长发育中的问题,故而有此一问。谁知庭生闻言脸露郁色,还有一丝惆怅。   「师母,您说我是不是现在对祖母坦白?今日宫里的圣旨传出来后,我祖母才走出佛堂见我。她看着很是欢喜,言语殷切,道我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匡家定能如从前一般屹立在众武学世家之首。」   匡老夫人想得没错,贤王要登基,做为贤王的师兄,庭生自是会得到重用。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庭生必是新帝的第一心腹。   「庭生觉得有些迷茫,我知道祖母的期盼,可是这期盼终将有一天会被我辜负。我实在不忍心在她认为匡家重新振作之时,一切又重归尘泥。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转瞬即逝。」   她静静地听着,很快明白庭生纠结的是什么。   「那你自小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庭生一怔,「自是光复匡家,让祖母和母亲姐姐们能扬眉吐气。将来姐姐们出嫁后,也有娘家可倚仗,不至于受人欺辱。」   「如此,你就循着自己的本心,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至于以后的事,师母相信事在人为,船到桥头自有路。实在不济,让你曾祖武神托个梦给你,我想以你和新帝的交情,新帝不会因此而降罪于你吧。」   说完,她眨了一下眼。   匡庭生被她逗笑,偏还端着老成的样子。   她跟着笑起来,谁人知道匡家那位战神曾祖就是现在的侯爷。匡老夫人或许有些多虑,侯爷虽然惋惜匡家没有男丁,却也不是迂腐之人。   「遵循本心?」   匡庭生低喃着,不知在想什么。少年低着头,姿容俊秀,许久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   「师母所言极是,庭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觉得很欣慰,庭生不是那等顽固之人,一点就通。若是那等固执的,一条路走到黑。岂不是要假凤虚凰一生,郁郁而终?   在他们说话之际,天色已快速暗下来。   各处的灯笼照映着,树影婆娑,摇曳似人影。府内一切看着如常,往来的下人们不多,脚步不急不慢。   她皱起眉头,总觉得今日一切有些古怪。   庭生虽然常出入侯府,却没有这么晚还登门过。且看他的样子,已到了自己院子的门口,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疑惑地看着他,少年的城府还没有那么深。被她这么一看,略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庭生方才没有言明,其实是奉师父之命,特来保护师母。」   保护?   是了,帝位交替,岂会风平浪静。   就算有圣旨,还有许多官员作证,难保心有不甘之人会趁机发难。铤而走险,富贵险中求,身为被指为辅佐大臣的臣子家眷,她确实是程家可能要挟持的人。   为什么她会觉得是程家,其实很简单,程家早就挟持她的心思。且程世万居司马之职数十年,必有许多追随的下属。   上次程家计划失败,现在帝位旁落,难免他们不会迁怒。   倘若程家想要泄愤,头一个就是针对自己。   「如此,那进来坐吧。」   侯爷应该不只派庭生一人,若是她猜得没错,只怕是府中早已布置森严,各门处都守有侍卫。而庭生则是负责贴身保护自己的。   别人不知道,她和侯爷可是知道庭生真正的身份,故而不需要讲究男女大妨。   庭生也没有拒绝,和她一起进了花厅。   采青备了茶水,点心,还有一些干果等。两人坐着,慢慢话起家常。聊到匡家的两位姑娘,还有她们的亲事。话题转来转去,最后提到檀锦。   「师母,锦儿可有信来?」   「未曾。」   她想着,说不定那父子二人还未到南羌。也或许刚到南羌,即便是有信送过来,应该也还在路上。   不知锦儿怎么样了?   她目露思念,眼神黯然。   烛台上的红烛一寸寸地燃烧着,在他们沉默下来的瞬间,似乎能听到隐约的刀剑声。她眸色变得冷凝,看样子侯爷担心的不无道理。   「你饿不饿,要不让人摆饭?」   她问庭生,庭生脸色严肃起来,轻轻地摇着头。   「师母,庭生不饿。」   她也不饿,于是两人再次沉默。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外面的声音停了又起,起了又停。进攻之人像是前赴后继,又像是逗着人玩。   正康帝的圣旨下的太突然,下旨之时,就封了宫门。   程家人便是想冲进去,也无能为力。   比程家人还要憋屈的是方家,方家眼睁睁看着皇位旁落,却苦无心力。方家根基浅,这些年到处拉拢人,可是都是文臣居多。   武将之中,以程家为首。   若不是程世万早年夺人军功之事被揭发,便是他死了,程家也有许多忠心拥护之人。可惜程世万忘恩负义,背弃匡家。   追随他的武将,大多数原是匡家军中之人。加上还有成家,成国公府百年世家,根深枝茂,岂会毫无准备。   如此一来,程家想逼宫,也难成事。   「师母,您身子重,去歇着吧。」   她一想,干坐着确实不是法子。加上她怀孕后有些嗜睡。左右思量着,终是点点头,嘱咐他多加小心,若是累了,就去檀锦之前的院子歇一歇。   他一一应下,起身目送采青扶着她转身进正屋。   门随后关闭,他就站在院子里,靠在一棵树下,看着漆黑的天幕。手不由自主抚上胸口,想起师母刚说的话。   遵循自己的本心。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逐渐平静。   他听到有人走过来,抬头一看,正是熟悉的人。   「师父。」   「嗯,你师母可是睡下了?」   「正是。」   一问一答,待景修玄走近后,平静地道:「回去歇着吧。」   他一听,长松一口气。师父让他回去歇着,必是大局已定。他行了一个礼,恭敬地离开,脚步轻快。   景修玄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欣慰。   须臾间,长腿抬起,朝正屋走去。   郁云慈并没有睡着,期间有些迷迷糊糊的,却睡不踏实,不到一会儿又清醒过来。她听到动静,拥被坐起。   修长的手掀着帘子,紧接着看到侯爷进内室。   「事情…可是妥当了?」   「自是妥当。」   「那就好。」她拍下胸口,庆幸地呢喃着,重新躺进锦被中。   「您饿不饿?厨房还温着饭菜和煲汤。」   他已脱下大氅,解下腰带,「不饿。」   说完,转身去净室。   一刻钟后洗漱出来,已换上寝衣,发间还滴着水。他手中拿着一块大布巾,坐在凳子上,修长的腿伸着,自己在绞着发。   若是从前,她少不得要去帮忙,但是现在她懒得动。   「程家那些人怎么样了?」   「乌合之众,已全部清理。程妃被贬为嫔,打入冷宫,平王迁到京外皇有别苑静心养病。钦天监已算出吉日,三日后新帝登基。」   「哦。」   她想起贤王,那还是个孩子。   他将发绞到大半干,散着发,拿着一本书,靠坐着。姿势随意霸气,松开的衣襟隐隐能看到结实的胸膛。   冷峻的面容,如峰岭般俊逸的眉眼。   如此丰神俊朗的男人,是她的。   她认真地看着,目光温柔似水。   一室静谧,他放下书,「快些睡吧。」   「好。」   她依言,慢慢闭上眼睛,嘴角泛着笑意。   三日后,新帝登基,改年号顺安,暂居东宫。   众太妃太嫔全部迁入西宫,太上皇和两位太皇太后未迁。   顺安帝登基后的第十天,宁王与信国公府的小姐退亲,迎娶了自己府中一名奴籍丫头。良太妃气得晕过去,以死相逼,不愿认那女子。   宁王放下狠话,若是皇家不认他的妻子,他自愿降为庶民,只为与那女子长相厮守。   最后,还是顺安帝发话,替那女子削了奴籍,许为宁王正妃。宁王大婚后,说是要游历河山,带着妻子离京。   有人替宁王惋惜,可郁云慈却觉得宁王是真正的聪明的。   顺安帝虽然年幼,但帝王之心,最容不得的就是别人对皇权的觊觎。宁王此举,看似荒唐,实则是聪明之举。   总好过韩王和康王,康王还好些,原做皇子时就不显,现在做个闲散王爷,颇为自得其乐。韩王不一样,他本是嫡皇子,又年长顺安帝,心绪终有些不平。   然而大局已定,他无能为力。   他若是一直安分还好,但凡是有些异动,只怕顺安帝定然容不下他。   秋尽冬来,景修玄越发的忙碌,郁云慈窝在家里养胎。她的腹部慢慢隆起,临近年关之时,她倒是多了一个乐子,那便是与腹中胎儿互动。   摸摸肚皮,肚子里的小家伙就会感受到,或是踢她,或是翻身。   锦儿写过信来,笔迹稚嫩,有许多字还是他人代笔。看到飘逸的字迹,应是锦儿的父亲无疑。他们父子二人已平安抵达,锦儿还算适应,或许是有高氏还有喜乐相伴的缘故。   檀墨言再三感谢他们夫妇,字字真切。   太上皇的病倒是奇怪,退位之时,已呈回光返照之相。不想过了几个月,他的病情虽未好转,却没有再恶化。   成太皇太后日夜在佛祖面前诵经,所有人都说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佛祖。   自那日过后,庭生再也没有来过侯府。   他被顺安帝亲授宫内御卫军统领一职,已经出入朝堂,进出后宫。   瑞雪兆丰年,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雪,屋顶树梢,白雪皑皑。郁云慈包裹着厚毛的斗篷,采青和传画二人左右相扶,一起站在院子里赏雪景。   「咦,柳神医来了。」   采青高呼着,就见柳神医提着医箱走过来。   「属下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吧。」   柳神医每隔一段时间便来给她请脉,她已习惯,扶着采青的手进了花厅。刚刚坐下,一身藏青大氅的景修玄跟着进来。   她微微一笑,伸出手。   采青在她手上搭了一条丝帕,柳神医便隔着帕子诊脉。   「殿下脉象平稳,母子健康。」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男子,转头问道:「柳神医可能诊出男女?」   上次写信给锦儿,她提到锦儿要做哥哥,锦儿很高兴。回信问她是弟弟还是妹妹,他要给他(她)准备礼物。   柳宾自是知道她腹中是男是女,不仅是他,便是侯爷也是清楚的。他小心看一眼景修玄,侯爷不是说自己会告诉公主吗?   景修玄不自在地咳一声,道:「你们出去吧。」   郁云慈看到他们的眉眼官司,心里好笑。   待人都出去后,她嘟起嘴,「侯爷弄得如此神秘,我还以为自己怀的是个天仙。」   「谁说不是天仙?」   「这么说,是女儿啰,我得赶紧写信告诉锦儿。」   看着她一脸喜滋滋的模样,他莫名觉得有种暖暖的东西在胸间流动。那是他身为匡长风时从未有过的感觉,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令人沉醉。   沉醉到他愿意放弃金戈铁马,只愿守着太平盛世妻子儿女。若是当年的匡长风,必不会如此。彼时的他一心想着是保家卫国,将匡家武学发扬光大。   世间芸芸众生,或轰轰烈烈,或默默无闻。   他的前世,太过壮烈。   这一世,他只愿岁月静好,与她相伴。   如此,余生足矣。 第106章 番外一   顺安九年,秋。   年已十八的顺安帝站在御花园中,他的身后跟着太监小喜子。小喜子已不再是逢人就笑的小太监,而是现在严肃老练的太监总管。   园子里,正是花朵争妍吐艳之时,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比花朵还要鲜艳的是园子里穿梭往来的少女们,她们提着小花篮,作着采花的姿态。像是齐齐才将看到年轻的帝王一般,全部袅袅婷婷地过来请安。   顺安帝面上不显,实则恨不得转身欲逃。最近他很是头疼,因为立后选妃一事,宫里已经往进许多年轻的少女。   这些少女,几乎都是后宫太妃太嫔们娘家的姑娘。   倒是极少冲着后位来的,不过是想入得年轻帝王的青眼,得个妃位嫔位什么的。身份低些的,若是姿色好,谋个美人贵人什么的,也能知足。   论身份和地位,成国公府的成大小姐确实是后位的最好人选。百年世家的嫡长孙女,知书达礼,才貌双全。加之与顺安帝还是表姐弟关系,再是合适不过。   可是这是别人的想法。   在顺安帝的心中,那位成家表姐比他年长四岁,他自小将对方当成真的姐姐。再者因为以前的一些旧事,让他对外祖家的印象有些不太好。   在他十五岁那年,成家大表姐十九岁,正是妙龄之期,成家就想成玉缨能入中东宫。当时父皇已病入膏肓,他极力拒绝,以要侍疾为由。   紧接着父皇驾崩,依例他要守孝三年。   这一拖就是三年,不想成家一直不死心,硬是生生拖过三年,成家大表姐的亲事迟迟不定下。成家盘算得好,不光是成大表姐未许婚配,便是成二表姐成三表姐,都同样没有定亲。   看样子,成家是铁了心。   现如今父皇的忌日一过,不光是成家,便是朝中臣子们,都开始对他的后宫感兴趣。那些催他立后选秀纳妃的折子都快堆满案头。   好在成太皇太后一心礼佛,没有替成家说一句好话。若不然成家如此决心,只怕他还真顺了成家的愿。   他长长地叹口气,俊美的脸上有些许失落无奈。眼前的这些少女极心欢喜地望着他,可是她们不知道,便是任何一人进宫,他都无法与她们成为真正的夫妻。   因为…他有龙阳之好。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大约在他幼时,他就喜师兄。后来慢慢长大,他发现自己最喜欢亲近的人,就是师兄。只有靠近师兄,他不无比的欢喜。   在他十四岁,每每靠近师兄,他心里就升起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令他害怕,直到他看过引事太监送来的画册。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因为男子的欲念。   只是他起欲的对象不是女子,而是自己的师兄。   师兄年已二十,容貌冠绝京都。世家公子中,无一人能与之比肩。文韬武略,惊才绝艳,令无数深闺贵女魂牵梦萦。   他亦然。   「平身吧。」   他淡淡地说着,带着喜公公转身离开。   留给那些少女的是他略有些急促离开的背影,少女们失望地相顾看着,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些许气馁。   陛下也太不解风情了些?   莫不真是像别人说的,陛下有隐疾…不爱红妆爱银装?   天下谁人不知上将军匡庭生偏爱银色战袍,每每练兵之时,骑胯雪白骏马,身穿银色战袍,玉色天颜,飒爽英姿。   像上将军那样的神仙男子,凡尘女子不敢肖想。再者上将军虽未成亲,听说对那位卫姓女子十分的爱重。   对于上将军,京中所有的姑娘都是喜欢的。便是这些被家族送进宫中想亲近顺安帝的女子,其中不乏有许多隐蔽心思之人。   那便是,若能入宫,既能得荣华富贵,还能时时看到上将军。   那边顺安帝疾步走着,直到一处假山。假山的旁边,是玉石板砌成的石桌石凳,已有宫人上前擦拭过,铺上狐毛垫子。   他一掀龙袍,坐上去。   「你命人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朕想单独坐一会。」   喜公公低声领命,吩咐下去。   顺安帝一手支头,闭目小憩。整个皇宫,明明都是他的,可是眼下他却觉得连个清闲静坐的地方都没有。   突然,假山的那一边闪出一个粉色小身影。那是一个小姑娘,梳着双髻,眉眼灵动。长得一副罕见的好相貌,鬼灵精怪地对小喜子比着「嘘」声。   小喜子自是袖子掩嘴,忍着偷笑。   那小姑娘走到顺安帝的身后,一双小手蒙上他的眼睛,还做了一个鬼脸。不用猜,放眼天下敢这样做的只有一人。   「猜猜我是谁呀?」   「朕猜…是不是宫里新来的小宫女啊?」   冰雪可爱的小姑娘噘起了嘴,「皇帝舅舅,景阳可不知道,这宫里还有哪个宫女敢对您动手动脚。您快告诉景阳,是哪个胆大妄为的?」   这位小姑娘,正是大司马和云孝公主的长女,景阳郡主。   说起大司马,他不光是顺安帝的从武师父,且还是当年正康帝选中的辅佐大臣。加上其妻云孝公主,深得圣眷。   虽说云孝公主起初受封之时,是因为先帝的一句托梦之词,且与冷宫之中的那位程氏有关。可顺安帝丝毫没有介怀,对她荣宠有加。   云孝公主长得极像仙故的懿德皇后,若非要说她是父皇的女儿转世,顺安帝愿意相信她是自己的亲姐姐。   景阳郡主说话的同时松开手,嘟着嘴坐到一边。   顺安帝眼里露出宠溺的笑,「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惹我们景阳郡主生气?」   「哼…」景阳郡主别过脸去,还不是那些心思龌龊的,竟在背后编排自己和皇帝舅舅。说父亲位高权重,起了嫁女入宫的心思。   她人虽小,却明白这话是不怀好意的。   皇帝舅舅是长辈,她怎么可能嫁给自己舅舅?   想都不要想,必是寿安宫的那位。年纪一大把,老了都不安分。成天算计这个,害那个的。方家若不是没有同辈适龄的姑娘,只怕皇帝舅舅身边早就了人。   饶是如此,那位还是不甘心,时常招一些与方家有姻亲的姑娘们进宫,弄得宫里乌烟瘴气的。倘若不是那位带头,宫里哪里会住进这么多的女子。   说什么太妃太嫔们在深宫寂寞,招些年轻的本家孩子来解解慰藉。明明就是打着幌子,想自己娘家的姑娘以后能长住宫中。   「皇帝舅舅,您什么时候给景阳寻个舅母啊?」   「怎么?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过什么?」   景阳咬着唇,先是点头,接着摇头。   顺安帝眼眸一沉,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敢在景阳面前胡言乱语。   「那景阳喜欢谁做舅母?」   「这宫里面的,景阳一个都不喜欢。她们太讨厌,真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用那些不入流的伎俩百般讨好我。就是想借着我亲近皇帝舅舅,好达到她们的目的。」   顺安帝一听,有些忍俊不禁。景阳今年八岁,是大司马和云孝姐姐的掌上明珠。云孝姐姐不同于一般的内宅妇人,对于景阳的教导,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   是以,八岁的景阳人小鬼大,机灵聪明,还真没人骗得了。   他起了玩心,问道:「宫里不喜欢,那景阳在宫外可有喜欢的?」   景阳托着腮,像是努力地寻找,最后摇了摇头,「宫外更没有,景阳见得最多的是庭生哥哥还有景耀。   景耀是锦安侯世子。   小姑娘有些惋惜,庭生哥哥长得那么好看,比京中所有的女子都要好看。若是庭生哥哥是女子,那就能嫁给舅舅了。   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颇有些小孩装大人的模样。   顺安帝忍不摸了一下她的发髻,「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景阳是觉得满京的女子,都没有庭生哥哥长得好看。如果庭生哥哥是女子,那就好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顺安帝整个人像是定住,止不住幻想着师兄着女装的模样,那一定是世间最姝丽的颜色。他心「咚咚」地跳着,耳根瞬间染红。   「皇帝舅舅,您可是不舒服?」   景阳吃惊地站起来,就要唤小喜子。   顺安帝制止她,「许是天气有些热,朕无事。」   小姑娘疑惑地抬头看着天,今日云多,并无太阳。再者正是阳春,凉爽适宜,并不炎热,皇帝舅舅怎么就热得面红耳赤?   「咳…在外面呆久了,朕有些许不适。」   景阳忙懂事地行礼恭送,「皇帝舅舅您去忙吧。」   顺安帝点头,站起身来,眼眸微一抬,就看到不远处的男子。男子一身的朝服,容颜俊美,神色冷清,正朝这边走来。   他眼神恍惚起来,眼前的男子与方才想象中的女子重合,仿佛朝自己走来的不是心腹重臣,而是一位容貌美丽的佳人。   佳人朱唇微启,「臣见过陛下。」   「庭生哥哥。」   景阳已经跑过去,拉着匡庭生的手。匡庭生由着她,眼眸含笑。   这一幕,看在顺安帝的眼中。他火热的心慢慢冷却,不由得在心里自嘲一笑。是他自己太过妄想,竟然把师兄臆想成女子。   如此龌龊的心思,岂不是亵渎了光风霁月的师兄?   赵显哪赵显,你怎生如此的卑鄙,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都不放过。你这般思想,有何面目见人?有什么颜面面对赵家的列祖列宗?   他脸色平静,实则袖子里的拳头紧紧地握着。   师兄一直未成亲,那位卫姑娘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师兄当初是同情卫姑娘,才会与之定亲。想必卫姑娘是识趣的,必不会当真。   所以…   他的视线落到那只修长的手上,师兄毫不避讳,还牵着景阳。是不是在师兄的心中,已经认定景阳?   如此想着,他的眼神黯下去。 第107章 番外二   若是那个以后能伴在师兄身边的人是景阳,或许他没有那么难受。大司马和云孝姐姐极喜爱师兄,应该会乐见其成。   只是师兄年已二十,景阳才八岁,想要成亲,还得等上个十年八载。   也不知师兄等不等得了?要真是那样,起码在这十来年中,他还可以假想师兄是自己一个人的。   倘若这般,是不是自己还能无所顾忌地陪着师兄……   他思忖间,匡庭生已站到一步之外,「陛下,臣可否带景阳郡主出宫?」   必是大司马托师兄来接景阳的,他有些苦涩地想着。看来不光是师兄,大司马亦是有那样的心思。   眼神落到天真懵懂的景阳身上,突然有些羡慕。   「如此,你们走吧。」   匡庭生行礼告退,顺安帝失落地看着他们。   景阳突然回头,对他挥挥手。他挤出一个笑意,也挥了一下手。   相携离开的匡庭生和景阳出了宫门,景阳有些小大人般地叹着气,「庭生哥哥,我觉得皇帝舅舅好可怜。」   「你个小人精,从哪里看出来你皇帝舅舅可怜的?」   景阳鼓起腮帮子,掰着手指头,「你看,他没有娘没有爹,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地方。还要天天看到一些别有居心的女子,成天在眼前晃来晃去。每天天不亮要就上朝,一年下来,还歇不到二十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他不可怜谁可怜?」   匡庭生被她逗笑了,捏了一下她的脸,「什么起得比鸡早,你从哪里听来的话?若说他可怜,岂不是所有的朝臣都更可怜?须知我等臣子,要比陛下早半个时辰入宫候着。」   「叹,都可怜,你们都可怜。」   景阳晃着脑袋,自己爬上了马车。   匡庭生低头一笑,自己翻身上马,命马夫小心驾车。   回到侯府,景阳就撒开腿跑起来,惊得府里的婆子在后面喊着,「郡主,您慢些跑…」   景阳一路跑进云孝公主的院子,恰巧她爹也在。这下立马变得乖巧,有模有样地行着礼,再无刚才那种撒欢的肆意。   「景阳见过爹娘。」   景修玄喝了一茶,眼神睨过来,然后重重地放下杯子,「为父与你说过多次,无事莫要进宫。敢情你将为父的话当成耳旁风,居然敢自己私下进宫!」   「爹,阳儿知道错了,您打我吧!」   小姑娘俏生生的脸昂着,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你…」   景修玄看不得爱女这番样子,巴掌伸不出去,自己又下不了台。   「好了,阳儿的性子我最清楚,她吃不了亏。」   郁云慈出声,景修玄立马脸色缓和。   他不是担心女儿吃亏,而是怕那些流言会中伤女儿。女儿年幼,不知人心险恶,万一坏了名声,他这个做父亲的岂不内疚万分。   景阳一看她爹这样,就知道自己的招数百试百灵,娇糯地唤了一声「爹爹」,把景修玄的火气都化没了。   他无奈地叹气,起身去找儿子。   教训不了女儿,教训儿子他是可以的。   他一走,景阳就赖进郁云慈的怀中,「娘,我是觉得皇帝舅舅可怜,才会去宫里陪他的。你不知道,那些太妃太嫔们招了一群的姑娘进宫,宫里吵得要命。依我看,皇帝舅舅想清静一下,都被她们逼得没有去处。」   郁云慈笑了,「所以,你就背着你爹偷偷进宫?」   「娘,皇帝舅舅是真的可怜。你看他一个人,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我都替他着急,他可是我的舅舅,我当然要操心的,你说他什么时候给我娶个舅母?」   景阳说着,像个大人般地叹着气。   郁云慈的笑意加深,被女儿的样子逗笑。最近因为陛下的婚事,几乎京里有适龄姑娘的世家都动了心思。也难怪陛下心烦,那些个莺莺燕燕哪里能入他的眼。   他的心哪…八成在庭生身上。   这些年,她身为局外人,看得明白。   算年纪,庭生已经二十,年岁正好。   「上将军还在吗?」她问采青。   采青已嫁为人妇,丈夫就是左三。提到左三,就不得不说左四,左四已不在京中。当年程家彻底落败,新帝登基后就判了流放。   唯有程八,被她秘密摘出来。   左四求娶程八,程八先是拒绝,觉得自己配不上左四。两人的身份地位,完全颠倒过来,也是让人唏嘘。   后来程八被左四的诚意打动,两人成亲后便离开京中。   她记得程八来告别时说过的话,那个已经沉稳许多的女子对她说想去浪迹河山,恣意江湖,做一个洒脱的女人。   从对方继继续续写来的信中,她相信他们确实做到了。两人身手都不错,去年听说开设了一个镖局,生意兴隆。   采青和左三育有一子,是景耀的伴读。   听到主子问话,采青回道:「上将军在世子的院子里。」   「你去把上将军喊来。」   采青领命离开,不大会儿,匡庭生来请安。   「不知师母唤庭生何事?」他问着,眼神瞄了一眼景阳。他心里猜着,师母找自己问话,是不是问景阳在宫里的事情?   「坐吧。」   郁云慈指了指凳子,他依言坐下。   「师母若是记得没错,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   「正是,师母好记性。」   郁云慈笑了一下,这些年,两家礼尚往来,她怎么可能忘记庭生的生辰日子。提起这个,不过是个由头。   「你也不小了,可有何打算?」   匡庭生不想她会问这个,有些猝不及防。沉默半晌,才道:「庭生以为,眼下的日子正好。祖母身子还算硬朗,母亲也比以前看着开怀。两位姐姐都已出嫁,在夫家备受尊敬。」   「你想做到的事情,都已做到,那么你自己呢?」   两人的对话透着一股玄妙,景阳的眼神在母亲和庭生哥哥之间来回着,总觉得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女儿的样子,看在郁云慈的眼中,她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发。   「在师母的心中,无论是你、锦儿、景阳还有景耀,你们都是我与你师父的孩子。师母希望你过得好,万事循着自己的本心。你可还记得师母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想做你自己,那么就去做。而如今,师母认为时机正好。」   「娘,什么做自己?庭生哥哥不是他自己吗?」景阳一脸的疑惑,被自己亲娘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郁云慈看一眼景阳,又看一眼庭生,「今日师母与你谈及此事,没有避着景阳,那是因为师母认为眼下是最好的时机。陛下已经成人,正是立后之时,你能明白师母的意思吗?」   她能看出陛下的心思,同样也能觉察到庭生日日与陛下相处,或许师兄弟的那种感情早已发生变化。   他们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自是不希望他们错过彼此,遗憾终生。   庭生低下头去,他有他的顾虑。   陛下是天子,后宫之中不可能只有他一人。与其将来自己变成那样只知争风吃醋的女子,还不如做他的上将军。   「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是你和陛下处得久,你比我更了解陛下。这么多年,陛下可有与宫女纠缠不清,可有未曾立后就纳妃?」   景阳听着自己亲娘的话,眼睛慢慢睁大。   不会是她想的样子吧?   怪不得母亲从不阻止自己和庭生哥哥亲近,甚至她都八岁了,还允许庭生哥哥对自己做亲密的举动。比如说牵手啊,抱抱之类的。   郁云慈也不逼他,路是他自己的,他要怎么走,他有权利自己决定。   「师母曾与你说过,万事循着自己的本心。该怎么做,你自己权衡。只是师母希望你能尽早做出决定,莫等时机错过后空余后悔。其实不光是陛下到了大婚的年纪,你自己亦然。我想匡老夫人没少提及此事吧?」   庭生若一直以男儿身份生活,总逃不过被长辈催促着成亲生子。即便是卫青英嫁进去,可是孩子从哪里来?   这些问题迟早要面对的。   许久,庭生慢慢抬起来,站起来朝她行了一个礼。   「师母的话,庭生记住了,还容我仔细想想。」   「好。」   郁云慈笑道,送他出门。   他离开后,景阳还睁大着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小脸上全是兴奋,还有带着那种不可说的神神秘秘。   郁云慈一点她的鼻尖,「小机灵鬼,可得替你庭生哥哥保密哦。」   「嗯。」小姑娘大力地点头。「我只告诉锦哥哥。」   「你呀,什么都与你锦哥哥说。但是这事,暂且先不说,等你庭生哥哥自己先说了出来,你才可以写信告诉锦儿。」   景阳眼珠子转了一下,又点了一下头。   郁云慈失笑,景阳和檀锦虽然没见过面,但锦儿自景阳出世后,就一直心心念念这个妹妹。南羌的王上,也就是檀墨言还来信提及想结儿女亲家,被她婉拒。   孩子们的事情,她不干涉,也不作主。如果他们彼此有意,她不会拦着。只是锦儿远在南羌,她可舍不得把女儿嫁那么远。   景阳好看的眉头皱起,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娘。锦儿哥哥好像要来大赵了,说是要上门什么的,反正她也听不懂。   锦儿哥哥让她保密,想了想,她还是不说吧。   多年后,坊间都在传南羌的王上,在大赵当了上门女婿,居然乐不思蜀。为了讨好爱妻,竟然将南羌拱手相让,成为大赵的一个都城。   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时,景修玄带着景耀走过来。景耀五岁,长得与其父一般无二。小小年纪就老成稳重,板着脸,走路时身子都笔直的。   夫妇二人相看一眼,带着儿女进屋。   不大会儿,下人摆饭,一家人吃后饭不提。   那边庭生骑在马上,并未如往常一般疾驰,而是慢悠悠地任由马儿自己走着。他的脑海中,不停浮想着师母的话。   陛下…真是良配吗?   「上将军。」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旁边的马车窗帘被掀开,露出成玉缨的脸。   「原来是成小姐,本官这厢有礼。」   「玉缨将从天雷寺回来,不想遇到上将军。」   匡庭生点点头,没有接话。成玉缨羞赧地道别,放下帘子。   马车从他身边过去,他目光追随。若是陛下真的娶后,成小姐是第一人选。一想到二人大婚的情景,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一扬鞭子,马儿跑起来。   回到匡家,不出所料,祖母在等着他。   「庭哥儿,你可回来了。」   「孙儿见过祖母。」   「来,坐祖母这里。」匡老夫人招着手,「你说你这孩子,天天就知道忙,真正的大事却不知道解决。祖母年纪大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下,你就不能让祖母…」   「祖母,孙儿不孝。」   他这般不知悔改的样子,令匡老夫人更加生气,手里的拐杖杵着地,一脸的不高兴。每回提到这事,庭哥儿就认错。   错是认了,却从不改过。   「这次你也莫再敷衍祖母,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成亲?我也不管是卫姑娘还是什么姑娘,只要你娶个人回来就成。我们匡家人丁单薄,祖母我实在是痛心哪!」   匡庭生喉咙艰涩,看着祖母全白的发,略有些不忍。   良久,他慢慢地跪下来。   「祖母,孙儿不孝。」   「你…」匡老夫人气得两眼昏花,「庭哥儿,这是为什么?祖母怎么就不明白了?你说要娶卫姑娘,祖母也由着你。现在你迟迟不肯成亲,祖母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匡庭生像是下定决心般,慢慢站起来,「祖母,孙儿先出去一趟,回来再与你解释。」   他转身离开,命下人牵马出来,纵身一跃,疾行离开。   一路未停,直至宫门口。   在先帝时,他就有殿前行走的权利,何况是现如今。宫门的侍卫连盘查都没有,就恭敬地请他进去。   顺安帝听太监说上将军求见时,还有些纳闷,同时心里欢喜着。   「快,快请上将军。」   匡庭生进殿后,先是行礼,尔后立在那里。方才凭着一股气进了宫,此时面对从小长大的帝王,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师兄?」   无人时,顺安帝还是会唤他师兄。   「陛下,臣有罪!」   他跪下去,低着头。   「师兄快快起来,你何罪之有?」顺安帝上前扶他,两人一接触,身体齐齐升起异样。   「陛下,请容臣说完。」   「好,你说吧。」顺安帝放开他,手缩到袖子里。   「臣犯了欺君之罪,罪该万死。」   「师兄何出此言?」   「陛下,臣在家母腹中时父亲去世,当天夜里家母受先祖托梦。先祖忠义公在梦中嘱咐臣的母亲,为避匡家劫难,一定要隐瞒臣的真正身份,以男子之身养育成人。母亲不敢违背先祖,于是将臣充做男子养大。」   「你说什么?」顺安帝情急之下,上前抓着他的手,蹲着与他平视。那双清澈的眼中,是期盼,是狂喜。   「你是女子?」   「臣有罪,欺瞒陛下至今。昨日先祖再次托梦给家母,说是匡家劫难已过,臣可自行恢复身份。臣思来想去,深觉辜负陛下的厚爱……」   「没有,你没有欺瞒朕。」顺安帝打断他的话,将他扶起来。   多年前,师兄比自己高,不知从何时起,自己身量已超过师兄许多。别人都道上将军俊美不凡,铁骨铮铮。   若是从前,他并未觉察什么不妥。   师兄身高在男子中不算高,却也不矮,加之自小习武,就算长得再俊美,别人也不会将之当成女子。   眼前的人,在他现在的眼中,竟是觉得有些娇弱。   他视线缓缓落下,没错,是娇弱。   「陛下…」   「爱卿,朕怎么会怪罪于你?自古忠孝难两全,匡家既然要成全对先祖的孝,自是于忠字有所不顾。但你一直尽心辅佐朕,朕岂不是知你的人品。」   爱卿两个字,唤得匡庭生心里一个颤抖。陛下此前从未这样唤过自己,在人前,他唤自己上将军,在后人,他唤自己师兄。   这两个字,若是没听真切,还以为他唤爱妻。咬字缠绵,此时听在耳中,别有意味。   顺安帝的手慢慢下移,握住那双早就想握住的手。   那双手,和想象中的一样,并不软嫩,手心有硬茧。   「爱卿,朕实在是心中欢喜。在幼年时,朕就盼着一直能与你在一起,我们可以同床共枕,结伴同行,畅谈政事。不知爱卿可愿意,愿与朕携手共进?」   他眼神清澈,一如当年。   匡庭生垂下眼眸,「陛下,臣性子冷硬,许是时常和师父师母相伴,耳濡目染。臣愿将来如师父师母一般,相携仅二人,恐不能如您所愿。」   顺安帝的眼神一眯,猛然想起他在意的是什么。   「好,朕答你。爱卿与朕就如此定下,将来你愿意做上将军,那便还做你的上将军。朕只愿朝堂之上你是将军,下朝之后,你是朕的皇后。朕向天起誓言,以后朕的后宫之中唯你一人。为表决心,朕赐你御剑,上打昏君,下斩佞臣妖女,你看如何?」   「陛下…」   他们二人,自小相识。从前都是师弟跟着师兄的后面,一脸的崇拜。曾几何时,那个温良的皇子变成了帝王,但是他看自己的眼神,从未变过。   也罢,循着本心而已,何必为将来的不确定杞人忧天。   大殿中灯火通明,投射在地上的两条人影慢慢靠近,紧紧地拥在一起。   约亥时三刻,匡庭生出宫。   回到匡家,就跪在匡老夫人的面前。   「祖母,孙儿向您请罪。」   「庭哥儿,还是母亲来说吧。」   匡大夫人不知何时赶了过来,匡老夫人见他们母子如此模样,隐约觉得他们要说的事情,是自己极不想听到的。   随着匡大夫人的声音慢慢响起,匡老夫人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下跪的孙儿,拼命地摇头。   「不…你们…」   「祖母,孙儿不孝。」庭生伏地磕头。   匡老夫人紧闭双眼,泪水从眼缝中滑出来。   原来竟是这样!   匡家早已绝后,何来光复一说?   「祖母…」   「别叫我…你们母子瞒得我好苦,我竟不知在你们心中,我是那等经不住事之人。当年你祖父先亡,后来你大伯战死,你爹伤重缠绵病榻,英年早逝…我可有倒下?大儿媳妇,当年你告诉我腹中孩子是男胎时,我确实高兴…但若是你告之实情,我又何尝会怪罪你?你们既然瞒了多年,为何不干脆瞒下去,直到我老婆子入土?」   匡大夫人语塞,她也不知道庭生怎么突然揭开身世,她眼神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是匡家所有人的骄傲,他是那么的出色,那么的耀眼。   匡庭生慢慢抬起头,看着匡老夫人,「那是因为孙…女已长成人,男婚女嫁,不能再瞒…」   「你不是故意寻了卫青英吗?祖母想着,怕是卫姑娘也知道你的身世,愿意替你隐瞒,你何不娶她过门,再隐瞒下去?」   匡老夫人语气哀沉,心里既气又心疼。   「祖母,孙…女不孝,想嫁人…」   「什么?」匡大夫人失声叫起来,「什么嫁人?庭哥儿你要嫁给谁?」   匡庭生看着她们,一字一字道:「陛下。」   匡老夫人和匡大夫人齐齐倒吸一口气,相顾一眼,眼里全是震惊。   「陛下?」   「没错,陛下许诺孙…女嫁入宫中后,还可继续出任上将军一职。他还说…以后宫中唯我一人,决不相负。」   匡老夫人和匡大夫人更是心头大震,陛下竟许下如此诺言?   许久,匡大夫人才反应过来,眼里全是欢喜。她就知道,她的庭哥儿是世间最出色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匡家的骄傲。   「娘,您听到了没有?庭哥儿就算是嫁人后,还是将军…」   「听到了,我又没聋。」匡老夫人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庭生甫一开口时,她就担心陛下会降个欺君之罪。   万没想到,峰回路转。   这或许是造化,因果相成,福祸相依。   若庭生不充作男儿养,又如何会与陛下一起长大?若不是与陛下有竹马之谊,又岂会有今日之大造化?   罢了。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你起来吧。」   匡大夫人忙上前把庭生扶起来,再去扶匡老夫人,「娘,儿媳扶你回去歇着。」   匡老夫人点头,由她扶着,庭生跟在后面。   他听到祖母在轻声交待母亲,要怎么准备婚事,皇家不比民间,一应事物需提前准备,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匡大夫人一一应着,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欢喜。   她们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心下温暖,低头一笑。师母说得对,女子未必不如男。他就算是女子,依然还可以立于朝堂。   一个月后,帝后大婚,举国震惊。震的是婚礼的隆重,惊的是皇后的身份。但是很快,所有人都释然,包括那些想挤进后宫的女人。皇后若是上将军,她们心服口服。   若干年后,史书有载:护国大将军匡氏,一生忠义,辅佐君王开疆辟土,收服边塞众国,战功赫赫,四海皆知。   顺安帝爱重贤武皇后,帝后齐心,治国有方,深受天下万民景仰。夫妇二人,一文一武,相辅相成,开创大赵盛世,福泽后世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