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五渣的我成为了魔王》 作者：地日草 　　文案 　　事情是这样的。 　　她穿越了。 　　而且还是用游戏里的一个角色穿越的。 　　刚穿越过去就有个外国帅哥单膝下跪喊她魔王大人。 　　美貌，地位，权势，美男全都一步到位。 　　唯一有个小小的弊端是……据说魔族强者为尊，而且都是群武力值MAX的疯子。 　　那么问题来了，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奶妈，她要如何顶着魔王头衔才能在这群疯子中安全地活下呢…… 　　大概只有坚强地微笑了吧……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奇幻魔幻 穿越时空 西幻 　　主角：帕梅拉（李欣） ┃ 配角：魔族副官，精灵王子，人族法师等 ┃ 其它：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第1章 　　李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刚从实验室回来，兴冲冲打开电脑登录游戏小号，打算给她的大号做一套首饰。 　　结果上一秒她还坐在电脑前紧张地等待首饰制作进度条，下一秒的现在就站在了及腰的冰冷池水中。 　　这是个圆形的水池，底面和四周生长有凹凸不平的深蓝色矿石。 　　矿石本身坚硬无比，表面呈现不规则的菱形。当头顶亮白色的月光照在上面时，在菱形和菱形相交的边缘会有一线银光闪耀。这种银光正随着水池中的水波轻轻摇晃，在深蓝色的矿石背景上异常显眼，宛如流星，这一切都宛如梦中的情景。 　　但是池水的冰冷却一直在提醒李欣，这不是梦。 　　没有哪个梦的触感会这么清晰，不仅是包围着李欣身体的池水，还有头顶硕大的满月，周围死寂破败的城堡以及……站在水池外面的男人…… 　　李欣和这个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衣衫破烂得像个乞丐一样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在这种冷水，冷月古堡的背景下，如果这是梦，那李欣相信自己一定发烧了，还是四十度高烧。 　　下一瞬间，男人的举动真的让李欣怀疑自己其实真的在生病做梦。 　　因为一双蝠翼刷的一声从男人背后张开，漆黑巨大，一下就将周围的光线遮去一半。 　　在李欣骤缩的瞳孔中，黑发黑眼的男人单膝跪下，刚刚张开的蝠翼驯服地收拢贴在他两边的肩胛骨上，最后拖于地面： 　　“魔王大人，欢迎您来到这个世界。” 　　“……” 　　李欣慢慢张大嘴，终于意识到她一直下意识忽略的事实—— 　　她低下头。 　　在一片头晕目眩中，看见一条粗壮的黑色蛇尾从自己腰部向下延伸，逐渐收拢变细的尾端在深蓝色的池底盘旋一圈，此时正在微微抖动。 　　就跟李欣自己的手指一样。 　　而且有一片巨大的黑影正自上而下投映在这条黑色蛇尾之上。 　　那形状和大小基本跟水池外男人刚才张开的蝠翼一模一样。 　　一片寂静中，李欣闭上嘴，狠狠咽了口口水。 　　因为突然来到陌生地方，又亲眼看见一个陌生人表演现场长翅膀的震撼消退，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在《WORLD》游戏中的小号角色，就是人身蛇尾蝠翼的形象…… 　　但她确定游戏中没有面前这个场景，所以…… 　　她这是穿越了？ 　　还是用的游戏账号？ 　　还是穿到了异世界？ 　　那为什么不是她的大号啊！她的小号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奶妈啊！连暴力奶都不是！在一个不熟悉的异世界能做什么？！ 　　或许是等待时间太长了，刚刚跪下行礼并低下头的男人再次抬头：“陛下？” 　　他一双漆黑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犹如两颗被精雕细琢了千万遍的黑色宝石。尽管不修边幅，衣衫褴褛，依旧是个俊美无双的大帅哥。 　　李欣此人有个毛病，那就是她越紧张，越会把脸部肌肉绷紧，脸定得平平的，看上去自信而镇定，一切尽在掌握中。 　　她这个特点不知糊弄过多少人。 　　保研面试的时候，就有认识她的人吐槽她那么淡定不愧是学霸，只有李欣自己知道其实当时自己也紧张得手脚发软。 　　现在也是如此。 　　李欣明明连手指和尾巴都在微微抽搐，但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听见男人的尊称，她侧头看过来。 　　波浪般的黑发从耳后滑落一缕，落在右脸颊边轻轻摇晃。一双鲜红瑰丽的眼睛冷冷望过来，凌厉中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姿态优雅，气定神闲。 　　不愧是魔王大人。 　　西蒙轻轻吸了口气，表情越发恭敬，再次垂下头：“魔王陛下，我是西蒙，您的副官。欢迎您降临于此世，魔族已经等候您许久了。” 　　“……” 　　又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静到西蒙觉得自己都能听见魔王池中的水声。 　　或许，这水声是真的。 　　一阵哗哗声后，一道影子落在西蒙身上，那身影跟对方的视线一样如有实质，一瞬间就刺穿了西蒙的心脏，让他以为这位新诞生的魔王大人看穿了自己的小算盘。 　　心脏的跳动越发激烈，身体四肢中血液奔流。 　　就在西蒙忍不住要开口说些什么时，他听见女子冷淡傲慢的声线：“西蒙是吧，说说看，什么叫降临于此世魔族等候许久。” 　　…… 　　一小时后，李欣坐在城堡里的一处大厅中，冷眼望着面前自称是魔王副官的男人来回走动，为她准备晚餐。 　　刚才这位西蒙副官已经大概向她介绍了一下魔族和魔王的情况。 　　难怪西蒙对李欣的茫然适应良好，原来魔族自古以来的传统就是魔王从魔王池中诞生。而所谓的魔王池就是刚才李欣站着的那个圆形水池。 　　其实说是自古以来，算上李欣至今为止魔族也才出现了三位魔王。 　　这三任魔王无一例外，全是从魔王池中诞生，而且刚一出现就是成年的魔族。 　　历代魔王都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在实力为尊的魔族中是当之无愧的王者。（李欣：……） 　　只是魔王大人刚来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的环境习俗会非常陌生，这时候就需要魔王的副官来为他们介绍。 　　前两任魔王皆是如此，李欣这位第三任魔王也不例外。 　　据西蒙介绍说，他已经在魔王城里等了九十年，现在终于等到了他应该效忠的君主。 　　李欣想，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西蒙会是这副乞丐打扮，而这座城堡会这么破败不堪。 　　她现在所在的这处大厅应该是城堡中专门用来宴请宾客的地方，看得出来这里曾经一度奢华壮丽，屋顶建得极高，无数铜盏从屋顶垂下，应该是放置蜡烛的地方。四面墙壁上或许曾经挂着画像或者其他装饰品，开阔的大厅中间足以并排放下四张长桌还绰绰有余……然而这些都只是李欣的想象。 　　实际上，眼前的大厅跟她之前在水池中看见的古堡外形一样落魄。上方屋顶开了数个大大小小的窟窿，惨白的月光从窟窿里直插而下，倒是省去了点起蜡烛的功夫。根据李欣这一路上的观察，至少在古堡中看不见使用电器的迹象。所以，纯天然又明亮的月光说不定比蜡烛好许多。更何况那些铜盏上的铁链不少已经断裂，无法保持四角平衡的铁链让铜盏倾斜过来，就算里面装了蜡烛或灯油也会倒在下面人的头顶上。 　　大厅的角落里堆满碎石块和烂木头，看痕迹还是不不久前才从大厅中间被推到角落里。这幅情景让李欣想起自己一位舍友，她打扫卫生时就会把各种垃圾往各个犄角旮旯里塞，好像这样就可以假装垃圾不存在…… 　　扯远了。 　　总之，这是一处可以称得上凄凉的城堡，跟西蒙副官凄凉的外表十分相称。 　　很好。 　　已知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她的确穿越了，用的是《WORLD》游戏里的奶妈小号。鉴于这个世界魔族的魔王全是像她这样莫名其妙出现在水池里的，至少暂时上她的这个魔王身份没有疑点。西蒙的殷勤劲儿也不似作伪。 　　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李欣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西蒙看出来，她这个魔王并没有他们魔族以为的那么强…… 　　听西蒙的意思是，前两任魔王在当时都是打遍魔族无敌手，妥妥的魔族第一高手。 　　李欣不知道自己是不小心顶替了真正的魔王大人穿越到这边还是怎么回事，总之，她显然不是那种无敌最寂寞的人设…… 　　而且从水池出来以后，西蒙就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让她想要测试一下这具身体的游戏技能是否能用，到底怎么用都没机会。 　　也就是说，李欣现在完全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连奶妈技能都不会放的那种！ 　　想到这里，李欣脸皮一抽，还好西蒙没看见。 　　这位魔族副官已经收起了他的蝠翼，继续穿着那套几乎是碎布条拼凑起来的乞丐服，用两个石质托盘端了两盘东西过来。 　　其中一盘应该是食物，因为李欣看见了刀叉餐盘和石碗。而她之所以不确定，因为她忍不住餐盘和石碗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能不能吃…… 　　另一盘看上去就更诡异了，那是一堆像仙人掌一样的带刺植物，但是这些“仙人掌”全都发光！ 　　是一种冷清又诡异的蓝紫色光芒，比头顶窟窿里射下的月光还要明亮。把西蒙的脸照亮许多，一双黑色的眼睛似乎也变成了蓝紫色。 　　西蒙先把那盘疑似食物的托盘放在李欣面前——顺便一提，她面前的这张单人石桌，是整个大厅里唯一完好的桌子，就跟她现在坐着的这把椅子一样——接着将另外一盘里发光的“仙人掌”依次捻出来，放在几个餐盘和石碗之间，冷色系的光将本就造型古怪的食物照得更加诡异，阴森得像女巫煮出来的毒药，总之不是正常食物。 　　李欣默默望着西蒙，而西蒙立刻懂了她的意思，开口介绍：“这些是荧光刺，是最方便实用的照明工具，像这么小一块，就算被摘下来也能照明十天。” 　　西蒙直接用手掌托着一块巴掌大小的荧光刺，对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刺视若无睹，似乎完全感受不到。 　　放下这种异世界照明工具，他开始为李欣依次介绍他特意为她准备的食物：“这是黑面包，裸鼠汤，烤蝎子和毒蟒肉。” 　　“……” 　　西蒙好像看不见李欣僵硬的表情，恭敬弯腰，鞠下一躬：“希望您能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我不喜欢 　　———————— 第2章 　　其实一开始，李欣听西蒙喊自己魔王大人，她心中确实有些窃喜的。 　　受众多穿越小说影响，又有“魔王”这个听上去非常酷炫响亮的名头，她以为自己一过来就能吃香的喝辣的，金钱权势美男一步到位，享受一把“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帝王般享受。结果…… 　　想象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看西蒙这位魔王副官的穿着打扮，再看这城堡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状态，李欣意识到，自己过来大概率不是来享受的，而是真的来履行为王的责任替魔族人民做牛做马……至少，要把自己的生活水平提高上去吧！ 　　远的不说，就近在眼前的这些食物就够她难受的了。 　　不仅看上去奇怪，听名字可怕，关键还名副其实！ 　　你看这个面包它又黑又硬，你看这道裸鼠汤它又红又腥，里面还沉沉浮浮飘着拇指大小的粉色小老鼠…… 　　跟这道汤菜比起来，烤蝎子和人头大小的毒蟒肉已经平平无奇。 　　李欣木然望着面前这四样，实在很难鼓起勇气吃下去。 　　于是她只能抬头冲西蒙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西蒙看上去很感动：“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真的辛苦你了。我不饿，你吃吧。”李欣的表情更加和蔼可亲。 　　西蒙愣了一下，眼露迟疑：“帕梅拉大人是否觉得这些食物太过简陋？” 　　帕梅拉。 　　是李欣在游戏中小号的ID。 　　之前西蒙替她介绍完魔族和魔王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便恭敬请教了李欣的名字。 　　李欣当然不会把真名给他，于是灵机一动就报出了这个游戏ID。 　　现在看来，帕梅拉这个名字的画风的确跟魔王，魔族，还有这里的一切画风更适合。 　　对此，李欣适应良好，半点不觉得这是在叫别人。 　　“……我不想重复相同的话。” 　　沉默一下，李欣，也就是帕梅拉说出这句话。 　　她说这话，是为了初步试探西蒙对她的态度。 　　不管西蒙嘴巴上说得整个魔族对魔王怎么翘首以盼，他又是如何期待第三任魔王的诞生，帕梅拉还是认为说得再多也不如做出的反应来得真实。 　　魔王魔王，所谓的君王，如果说的话连理论上最亲近忠诚的副官都能三番两次质疑，那么这顶王冠的含金量就很值得怀疑。 　　西蒙的回答，决定了帕梅拉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好在，他立刻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迅速且一丝不剩地将所有食物吃完。 　　帕梅拉冷眼观察，发现西蒙对这些食物没有表现任何不适或嫌弃，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欢的意思。 　　吃完食物，西蒙也没有对她这位新任君主的不领情表现出丝毫怨言，照样热情，甚至更热情地引导她去顶层房间休息。 　　路上帕梅拉继续询问西蒙有关前两任魔王的事情。 　　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既然有现成的模板，不如就在她彻底熟悉掌握这个世界之前就按照那两个现成的模板好好表演。争取别让其他魔族包括西蒙在内看出来，她跟前两个日天日地的魔王不一样…… 　　“第一代魔王谭雅大人我不是很熟悉，因为在我出生之前谭雅大人已经去世了。”西蒙一边说，一边将一根倒塌下来堵住走廊的石柱打断，清出一条可以继续前行的道路，“但是听说她跟二代魔王安德烈，以及您一样，都有特别的地方。” 　　帕梅拉心头一跳：“特别的地方……你是说我们都是从魔王池里诞生吗？” 　　“这算是一点吧。还有一点是身体上的特殊。谭雅大人额上生角，安德烈大人是羊蹄，而您则是蛇尾。”西蒙微微低头，望了眼帕梅拉游曳在走廊碎石中的黑色蛇尾，目露欣赏。 　　他不知道帕梅拉听到他这句话，险些蛇尾游动节奏一乱，就要来个平地摔表演了。 　　她不清楚前两任魔王是怎么回事，至少她这条尾巴纯粹是她自己捏人时的突发奇想，想着仿照女娲来个人身蛇尾。就跟她明明是个奶妈，在捏人时硬生生选了魔族一样，纯粹是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 　　《WORLD》是一款自由度很高的游戏，虽然职业上就是一般网络游戏里的战士，刺客，法师，牧师以及弓箭手五种，但是人物的种族也是可以选择的，而且这种选择会影响你的初始属性，也会影响你的角色成长。就比如说魔族，长于力量，一般是战士职业的偏爱种族，但这不是绝对的，一切都由你自己选择。 　　像帕梅拉，她在创建这个牧师小号时，就突发奇想选择了魔族，而不是最适合的人族。尽管她的初始属性里力量最高，精神最低，但通过升级加点以及首饰加成等方式，现在她的精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力量。 　　从西蒙的介绍中，帕梅拉感觉这个世界的魔族跟《WORLD》里一样，长于力量，天生法抗和魔抗较高，简直就是为战士而生的种族。 　　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她用的是大号穿越就好了。 　　帕梅拉的大号是光明精灵刺客，全服前三的那种，无论是装备还是技能上都比这个牧师小号好得多。 　　当初她纯粹是为了练生活技艺才练的这个小号，又出于强迫症，把小号练到满级……再说一遍，如果她用的是她的大号身体就好了。 　　“帕梅拉大人？”西蒙的声音把帕梅拉的思绪拉回来。 　　他推开两扇合在一起的精铁大门，伸出右手：“这里就是您的房间。” 　　魔王的专属房间位于整个城堡的最高点之一，在面朝城堡的正面方向上有两扇窗户，此时依旧明亮的月光透进来，在石头地板上形成两块长方形的亮斑。 　　帕梅拉知道古代欧洲城堡的建造主要出于军事防护目的考虑，窗户都会刻意做的又小又窄，很显然这一点在这栋魔王城中被颠覆了。 　　透过窗户，越过城堡前方高高低低的塔楼和护墙，再越过护墙外更加低矮的普通人生活区，帕梅拉看见一大片平坦无比的平原向她视线尽头延伸，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世界边缘。 　　她情不自禁走到窗户旁，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毕竟她是处在一座城堡的最深处，想要看清远方平原上的东西太过困难，就算平原上的巨大圆月提供了甚好的能见度也不行。 　　看了半天，帕梅拉也只知道平原上那些星星点点的蓝紫色光芒就是荧光刺，除了荧光刺还有一丛又一丛低矮的另一种植物。除此以外，这片广阔平原平坦得就像是烙饼，除了偶尔的地势起伏，就再无其他东西了，连稍微高一点的小土堆都没有。 　　给帕梅拉的感觉，就像她现在所在的这座石头城堡，荒凉，枯寂，平静得让人不舒服。 　　“帕梅拉大人，一切都为您准备好了。”还是西蒙，他的声音将帕梅拉的视线从外部的荒原牵回到房间里，他本人则站在门前微笑，“帕梅拉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还能有什么吩咐，一路走来，帕梅拉对魔王城现状已经有了数。 　　她摇头，于是西蒙再次弯腰行了一礼这才带上门退下。 　　他走之后，帕梅拉环顾一圈这间大的出奇的卧室，发现既没有四下漏风头顶也没有破个洞，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一张占地面积很大的石床就放在卧室中间，四角都有支撑帷帐的柱子，柱子上还雕刻有花纹。 　　可惜现在床柱上没有帷帐，不要说帷帐了，连床垫和被子都没有，只用一种干枯的灌木植物压了厚厚一层，充作床垫。 　　帕梅拉叹了一声。 　　还好她今晚本来就没打算睡觉，就算心里有数，这地方也太惨了吧。 　　从小物质生活就还算丰富的帕梅拉，实在有点看不上这种处处透出贫穷残破地方，不过当务之急，不是修缮这座城堡，也不是赚钱，而是她这具身体。 　　或者说这具身体的实力。 　　首先，游戏面板是没有的。 　　其次，游戏背包…… 　　帕梅拉瞪着脚边的四样东西，受到了不小惊吓。 　　什么鬼？她刚才只是想到了游戏背包，原本放在背包里的东西就全部出现在脚边了！真的是凭空出现！ 　　就算她自己才亲身经历了穿越，却还是没亲眼目睹这种不科学的事发生来的震撼…… 　　算了，早在西蒙张开翅膀，自己变成人身蛇尾同样长翅膀的魔族时，她脆弱的科学观早就随风而逝。 　　帕梅拉冷静下来，多试验了几次，发现背包可以随着她心念的控制任意开启关闭，里面的东西也能随她控制一件件取出或是同时拿出来。只是背包空间显然有限，在她装下自己做着的这把椅子后，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了。至于她背包里的东西……第三次说一下，她怎么就没带着她的大号穿越！ 　　小号背包里的数量显然也是小号。 　　帕梅拉盘点了一下，现在她背包里的所的资产就只有一根用来施展治愈法术的法杖，一座小型首饰加工台，一块黑魔石，一件白板的法袍（当初纯粹因为外观好看才留在背包里）和一把中看不中用的镂空花纹匕首（同理，也是因为好看）。 　　除此以外，她自己本身还装备有一枚+50精神的极品戒指，以及一件满级牧师袍除此以外……就没有了…… 　　对不起，她不该嫌弃这里魔族的贫穷的，她本身也很贫穷！ 　　说不定正是因为此，贫穷的她才会被扔到这个贫穷的地方成为贫穷的老大！ 　　帕梅拉捂住额头，依次将地上的东西重新收回到背包里，只留下那柄匕首和法杖。 　　好了，背包能用，该测试技能了。 　　牧师的技能简单，至少帕梅拉这个牧师会的就几种简单粗暴的：小治愈术，大治愈术，复活术和护甲术。 　　最后一个，还是她为了采矿时不被矿山区旁边的小怪骚扰才学的。 　　一个一个来。 　　首先是小治愈术。 　　帕梅拉先是凭空试验了一番，发现治愈法术也跟背包一样，是通过她的意念操控使用的。 　　但是相较于使用背包时的轻松，使用法术时所需的注意力显然要更加集中。 　　好在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快速集中注意力的能力。 　　望着法杖顶端柔和的白光，帕梅拉非常满意。 　　之后，帕梅拉又将法杖放进背包测试了一下，发现竟然也能使用小治愈术，但很显然这次集中注意力的时间更长久，需要的专注度也更深。 　　看来在现实中，法杖是一种施法增幅器。 　　只是不知道小治愈术的效果如何…… 　　帕梅拉握着那柄镂空匕首，轻轻吸了口气，没有太多犹豫，就稳稳地握着匕首向下，在自己的左臂上划了一道。 　　果然，游戏中攻击力极低的匕首现实中还是能正常划破皮肤。 　　还好伤口不深，出血量也不大，因此不怎么影响帕梅拉的精神集中度。 　　很快她就顺利地使用出小治愈术。 　　在柔和的白光中，伤口飞快复原。 　　转眼的功夫，刚才那条三四厘米长的伤口就完全消失了。 第3章 　　来到异世界的第一个夜晚，帕梅拉一夜未睡，她尽可能地测试大小治愈术的极限以及这具身体其他方面的属性。 　　可惜，因为条件有限，她现在对小治愈术大概有了数，对大治愈术最大治疗范围依旧不清楚。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她没能狠下心切断自己的手指。 　　断指的伤当然比一般伤口更严重，帕梅拉担心，如果大治愈术的治疗效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那她就要用九根手指活完下半辈子了。 　　同理，复活术也是如此。 　　帕梅拉目前还没那个决心做到我杀我自己——就为了测试一个复活法术。 　　要是有什么动物让我实验一下就好了。 　　帕梅拉望着外面夜空上的圆月心道。 　　她联想到西蒙替她准备的那些食物，打算明天就旁敲侧击问一下城堡的厨房在哪。 　　这是法术上的，还有这具身体的素质。 　　帕梅拉发现自己现在可以一拳打碎一张石桌不在话下，这还是在她力量属性点只有初始的那些情况下。可想而知，如果魔族其他人都是满级战士，他们的力量该有多强……总之，一拳一个她应该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一点，刚开心起来的帕梅拉又忧郁下来。 　　除此之外，一夜没睡还让帕梅拉有了另一个收获—— 　　她发现这个世界真的跟她原来的世界不一样。 　　不要觉得她说的是废话，她的意思是，你看这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怎么挂在那儿一动不动，半点没有要从东移到西或者移到其他方向上的意味。 　　透过窗户照进房间的月光一直都那么明亮。 　　一开始帕梅拉还不太敢确定，直到西蒙来敲门询问她是否要用早餐时，她才惊觉居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不是，那天上那月亮怎么还在那儿呢？外面还是一片银白月光啊。 　　帕梅拉本来是想问西蒙这里是不是永夜，或者一段时间是，就像地球上的南北极那样，结果在打开门看见西蒙的一瞬间，她就愣住了，完全忘记自己脑子里想的问题。 　　门外西蒙的态度依旧恭敬热情，但是他整个人都和昨天截然不同，焕然一新了。 　　首先凌乱的胡子全刮了，过长的头发也梳得整齐，用一根绳子束在一边。 　　身上穿得不再是碎布条拼凑的乞丐装，而是一套整齐的束腰黑色衣服，有点像军装，腰带上还挂着一柄长剑，就连手上，都戴着白手套。 　　说实话，他这样一收拾，险些让帕梅拉没认出来，接着便是心虚—— 　　不会是因为看出自己没说出口的嫌弃，才一夜之间如此改头换面吧？ 　　西蒙却是主动请罪。 　　理由是魔王城荒废了九十年，昨天帕梅拉出现时他猝不及防，没做好准备，只能暂且使用城堡里仅有的那些物品。西蒙自己也未加整理仪表，如有冒犯，任由帕梅拉大人做出任何惩罚他也绝不会有丝毫怨言。 　　也多亏了他单膝跪下请罪的举动，才让帕梅拉从惊艳中回过神来，摆摆手表示了原谅。 　　西蒙不仅自己换了套新装备，还为帕梅拉准备了一套新的衣服。 　　帕梅拉身上的牧师袍经过昨晚刚来时的一次泡水，后来又直接自行风干，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西蒙或许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细心地替帕梅拉准备了这套水袖裹身长袍。不得不说，非常美丽，黑色底面上面有大片大片红色绣花花纹，至少从这件衣服上来说，西蒙的审美是在线的。 　　等到换好衣服到了餐厅，帕梅拉就更确定西蒙不仅审美正常，味觉也很正常。 　　她昨天坐的那张石桌上已经放满了新鲜的食物。 　　肥鸡肥鱼小羊羔，火腿咸肉和奶酪，紫红色的葡萄酒装在水晶杯里，白色瓷盘里装着焦黄的面包。 　　不仅如此，整个大厅都被打扫干净，昨晚堆在墙角的碎石烂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条长桌，那些荧光刺还在，但全部被装在刻意雕刻了许多面的水晶花瓶里，让整个大厅都充满迷幻的蓝紫色光线。 　　这样一来，帕梅拉就疑惑了，既然西蒙有能力在一夜之间准备好这些，那为什么之前就那么不讲究？ 　　听见这个问题，正在替帕梅拉斟酒的西蒙手一顿，低声回答：“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您不一样。” 　　翻译一下就是——大鱼大肉您用，吃糠咽菜我来，再苦不能苦魔王。 　　好吧，这下帕梅拉不仅心虚还愧疚了。 　　“这些你是从哪儿弄的？” 　　刚才还觉得美味无比的烤肉顿时索然无味，帕梅拉放下刀叉，拿起杯子喝了口酒，以掩盖自己的情绪。 　　西蒙没注意，大致说明了一下他用矿石和人族商人换取面前这一切的过程，并顺带给帕梅拉科普了一下魔族的经济支柱产业——矿石业。 　　据西蒙介绍，魔族所生活的这个黑暗界，要啥没啥，远没有人族矮人等生活的人间界资源丰富，但黑暗界的矿产资源是人间界以及更上面一层的浮空界所不具备的，各种在另两界罕有的珍稀矿石在这里随处可见，随便一挖就会出现。 　　而最受欢迎的魔石更是黑暗界的特产，用不同种类的魔石打造出的首饰能够增强佩戴者的身体素质，受各种族的各职业人士欢迎。 　　帕梅拉一听，就想起自己背包里躺着的那块黑魔石。 　　这个世界的魔石设定倒是跟《WORLD》里的差不多。 　　那她这个号上的生活技艺——首饰制作——应该也能用，要知道这个生活技艺才是她会创造这个小号的根本原因啊！ 　　如果她不是为了替大号做首饰，那她也不会建这个小号。如果她没有建这个小号，说不定就不会穿越，就算穿越了也会用刺客大号穿。如果…… 　　算了算了，事到如今她就算再后悔一万遍也没用了。 　　“所以你昨晚就临时去挖矿了？”帕梅拉问，同时总感觉自己这问话听上去怪怪的……西蒙怎么听上去这么惨呢？ 　　西蒙咳了一声：“也不算是。我拿了一些魔王石。” 　　所谓魔王石，就是帕梅拉来时在水池底部和周边看见的深蓝色矿石。据说这种矿石在整个黑暗界也最稀有，只在诞生魔王的魔王池中才会生长，故而得名。魔王石是所有魔石中制成首饰后增幅最大的一种，可惜生长地点太特殊，就连出现时间也很苛刻——必须是在有魔王诞生的前后几年才会生长。而那个时候，往往就有对魔王最忠心的魔族副官守在旁边，不要说人族商人了，就是一般的魔族也很难获得。 　　于是西蒙就拿着这种很值钱的魔王石，换来了食物衣服还有一马车的房间装饰物，包括床上挂的帷帐等。 　　吃完饭的帕梅拉默默听他介绍这一切，再看看前庭停着的那辆马车——拉车的马匹在她跟西蒙过来时就开始四腿打颤，看上去随时都会直接跪下。 　　魔族。挖矿。老老实实跟人族商人以物易物。 　　帕梅拉觉得自己找到他们会看上去这么穷的根源所在了。 　　而且听西蒙的意思，所有的魔族都不觉得穿破衣吃黑面包有什么问题，这让帕梅拉不禁好奇起这个种族的追求来。 　　“当然是力量了，陛下。”西蒙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们会用矿石和人族交易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获得他们手上那些可以增强实力的首饰。” 　　帕梅拉拧着眉头：“但是矿是你……我们挖的，人族商人不过是加工一下，就能再卖给我们？” 　　“准确的说是人族商人将原料矿石带回去，由矮人工匠进行加工，制作成首饰，再出售。不仅是我们魔族，这种实力增幅器所有智慧种族都会喜欢，包括人族自己。” 　　“……” 　　见帕梅拉猛地沉默下去，西蒙不解：“有什么问题吗，帕梅拉大人？” 　　帕梅拉仔细瞅了眼他，确定他不在装傻，这才慢吞吞开口：“那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把原料矿石交给矮人工匠加工，再经由我们魔族自己卖出去？” 　　西蒙也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笑着表示，矮人跟人族一样都属于光明同盟，对魔族既厌恶又畏惧，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魔石和很多稀有矿石只有黑暗界产出，他们压根不会和魔族打交道。 　　“直接抓几个不就行了。”帕梅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这一句。 　　说完才惊觉自己这话怎么听上去像个反派。 　　西蒙却一脸“你以为我们没做过”的表情望着她：“我们尝试过。” 　　“然后呢？” 　　“矮人和人族第一时间通过传送阵撤回到人间界，只留下一些物资。在那之后，他们有三个月不再踏足黑暗界。” 　　帕梅拉眯了下眼：“追过去，继续抓。” 　　西蒙叹了口气：“传送阵里被下了禁制，魔族无法通过。” 　　“……” 　　三个月后，人族和魔族双方权当无事发生过。 　　人族商队以及几个矮人工匠重新回到黑暗界传送阵旁的聚集区，而魔族继续拿着原矿和人族商人交易。 　　至于为什么传送阵里会有针对魔族的禁制，西蒙只是说得很模糊。 　　帕梅拉把他的话提炼总结概括了一下，发现主要是上一任魔王作死，搞什么铁血政策，关键这种铁血政策执行得又不彻底，只将魔族和他本人的恶名传播了出去，引起其他几个智慧种族的恐慌，实际作用一点没有。 　　传送阵里针对魔族的禁制就是在二代魔王死的当天，由人族法师和羽人族首领联合设置的。 　　也就是说，前人挖空后人跳，等帕梅拉过来，就要收拾她前任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似乎看出了帕梅拉的无语，西蒙说完这些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他用的借口很巧妙，巧妙到帕梅拉都不知道该怎么拦下他。 　　说是作为魔王副官，他有义务通知整个魔族新任魔王诞生，也是为了庆祝这一点，他特意从人族商人那里兑换了一种名叫烟火的新鲜玩意儿。 　　听说是为矮人族公主婚礼特别制作的杰作。 　　已经看过无数次烟花的帕梅拉对此兴致缺缺，又不好泼西蒙的冷水——他看上去真的挺期待的——只能任由他离开。 　　当帕梅拉站到一处塔楼的顶端时，中庭里的西蒙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尽管从时间上是白天，但整个黑暗界依旧名副其实地处在黑夜中。 　　头顶的巨大圆月孤独地高悬在上方，把冷清的白色月光投射在破败的城堡上，在中庭里留下黑色的影子。 　　就在建筑阴影和白色月光的交接线上，西蒙冲帕梅拉弯了弯腰，点燃了他脚下一团又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帕梅拉只见下方火光一闪而过，随后便是“嗖”的一声锐响，一道细小的黑影从中庭直窜上夜空，并在半路炸开。 　　“嘭！” 　　红色的烟花紧贴着圆月的下边缘炸开。 　　没有什么特殊的形状，就是最普通的那种，胜在之后接二连三窜上来的颜色众多，交织在一起显得盛大而美丽。 　　“嘭！”“哗！” 　　五颜六色的烟花接二连三地炸开，将原本白色的月光也染上了缤纷的色彩。 　　帕梅拉嘴上说着这种烟花她见得多了，但看见西蒙张开骨翼直接从中庭来到她面前并单膝跪下时，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还是有所触动的。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有这样一个副官或许是件好事。 　　她盯着西蒙的头顶心道。 　　在头顶逐渐幻灭的烟火中，西蒙微微抬起头，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帕梅拉的脸。 　　他专注地凝视着，眼也不眨，用最清楚的声音说出此时他此时的心里话：“愿魔族在您的带领下，生生不息，昌盛壮大。” 　　人身蛇尾的魔王面无表情，绮丽的面孔于烟火光芒中一明一灭。 　　和西蒙对视片刻后，她平静颔首：“这是当然的。” 　　西蒙费尽心思准备了这么多，她的确应该…… 　　可惜帕梅拉这种感动只持续了半天不到，在时间又一次进入夜晚时，这种动容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碎。 　　不速之客都没有走正门吊桥，直接张开蝠翼飞过幕墙，落在中庭，随后遇上赶来的西蒙。 　　等这人大摇大摆跟在西蒙后边走进大厅时，帕梅拉已经在王位上正襟危坐。 　　这应该是她到这个世界后，遇见的第二个魔族。 　　很有可能是看见上午那场烟火才赶来的。 　　那么他是来做什么的呢？ 　　不用帕梅拉开口询问，来人已经主动说明来意：“你就是新的魔王？” 　　帕梅拉微微抿了一下嘴角—— 　　这话听上去可不太友善。 　　显然，这个超过两米的大个子就不是来友善的。 　　没有得到帕梅拉的回答，他直接拔出背后跟他几乎一样高的巨剑，“嘭”的一声插进地面。 　　打磨得光滑，早上才被清理干净的石砖上立刻出现直径有三米的蜘蛛网裂痕。 　　西蒙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右手握着巨剑剑柄的男性魔族却无视了副官，直勾勾盯着上首的帕梅拉：“魔王大人，我，帕西，北方魔族的首领，在此向您邀战！”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我就知道这个魔王不是好当的！ 　　—————— 第4章 　　第一次听说新任魔王的消息时，帕西正把一个来挑战他的高等魔族揍了个半死。 　　听见手下布兹汇报人类商队在来这里之前拐道去了魔王城，帕西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还是挺惊讶的。 　　把手上奄奄一息的魔族扔出去，帕西接过布兹递过来的细麻布，随意擦了擦上半身。 　　刚刚有了凝结迹象的伤口被他这么粗鲁地碾过去，顿时伤口重新裂开，在刚刚擦净的古铜色皮肤上重新流下一丝鲜红。 　　像这样的伤口在帕西身上实在太多了，大大小小，遍布全身，有的已经完全愈合，有的还在愈合中，还有的就像这道伤口刚刚凝固就被重新搓开。 　　但不管是帕西本人还是来报告消息的布兹都没有在意。 　　对魔族来说，打架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就算过程中一不小心没收住力死了，也是像吃饭喝水般寻常。 　　好在实力越强的魔族，恢复力就越强，就像刚才被帕西扔出去的那个高等魔族，原本已经半残的蝠翼已经重新生长，他本人也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溜烟地跑了。 　　或许在休息个十天八个月后，他又会来挑战，然后继续被帕西打个半死或者直接打死，又或者在极小概率的情况下打死帕西自己成为新的北方首领。 　　想当初，帕西这个首领之位就是这么来的。 　　——魔族不会拒绝战斗，他们为战而生，为战而死。 　　所以当布兹听帕西说要去魔王城挑战新任魔王时，这位帕西最亲近的下属没有任何担忧之情，反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帕西大人要是成为魔王的话，那我岂不是就成了新的魔王副官了？！” 　　帕西笑了，贯穿左眼的一道陈年旧疤随着表情扭动了一下：“那可是魔王，跟一般魔族不一样。” 　　布兹当然知道这一点，但这不影响他对自家首领的盲目信任：“可帕西大人您也不是一般魔族！” 　　帕西转了转手腕，不置可否：“……西蒙那疯子倒是开心了。” 　　就算在魔族的基本认知中，一旦魔王诞生，最强的魔族就会是魔王，但也不会有哪个魔族在魔王还没诞生前就跑去魔王城守着。 　　而像西蒙这样一守就是九十年的在魔族历史上更是绝无仅有——前两任魔王的副官都是在那一任魔王诞生后，由当时的魔王自己指定——所以像西蒙这样主动凑上去自荐的高等魔族，也是头一个。 　　帕西想不通西蒙的心思，也懒得想。反正对于他来说，魔王诞生，他去挑战。赢了他当魔王，输了他效忠新魔王，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因此，从布兹那儿听说商队去了魔王城后，帕西就动身启程了。 　　正好快到的时候，帕西看见以魔王城高耸的塔楼为背景，大片闪着光的火焰在空中炸开。 　　从那五颜六色的色彩来看，不是攻击魔法，倒更像是庆祝用的。 　　西蒙一个高等魔族，整天不想着提升自己实力，尽是在钻研这种事。 　　帕西歪倒嘴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恨不得用这淡淡的一声就倾吐尽他所有的鄙夷。 　　也不知道这一届魔王素质怎么样。 　　帕西拍动翅膀落入中庭时心想，可别是个像第一任魔王一样是个倡导和平的无趣家伙，那样他会倒尽胃口的。 　　帕西就是在这种心态下，见到高坐在大厅中的帕梅拉。 　　一见第三代魔王是个女性，帕西心里就咯噔一下。 　　因为好巧不巧，当初那位满嘴“不要打架不要打架”的一代魔王就是位女性高等魔族。 　　帕西出生时，正是一代魔王统治的巅峰期，好在五十年后，她就在十几位高等魔族的围攻下死亡，这才给了像帕西这类低等魔族出头的机会…… 　　不要打架？ 　　帕西又从鼻子里冷笑一声。 　　不要打架，他们这种低等魔族怎么晋阶？ 　　为了尽早确定新任魔王值不值得自己效忠，帕西没有废话，上来就拔出武器发出邀战。 　　======= 　　帕梅拉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帕西那满手的戒指，抓在剑柄的右手五根手指上全都有！亮闪闪的，差点闪瞎她的眼睛。 　　虽说首饰可以增强实力，但这戴的也太多了吧！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戴了这么多具有增幅功能的戒指，可想而知这个北方魔族首领实力有多强。 　　要不要来的这么快，都不给人一点准备时间的。 　　帕梅拉嘴里发苦，却还是要强撑着淡定开口—— 　　“这就是你对魔王陛下的尊敬吗？帕西。” 　　这么阴恻恻的声音当然不会是她说出来的。 　　西蒙脸色黑如锅底，眼神阴冷地瞪着下方的红发魔族，右手已经撘上了挂在腰间的细剑剑柄。 　　让帕梅拉吃惊的是，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帕西还真就让步了。 　　他顿了顿，松开手，低下头：“十分抱歉，我只是太过激动。” 　　在场的三人都知道他说的假话。 　　帕梅拉沉默三秒钟，用无法分辨喜怒的声音回答：“明日我会答复你，现在你可以退下了。”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 　　“噌”的一声。 　　巨幅双手剑被拔起，重新插回帕西的后背，他抬头望了眼帕梅拉转身离开。 　　======= 　　直到那个红毛壮汉走出大厅，帕梅拉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刚才他看她的那一瞬间，让帕梅拉险些觉得立刻就要开战了。 　　说实话，她还没准备好。 　　西蒙却把她的沉思当成另一回事了。 　　“帕梅拉大人不用太放在心上。”俊美的黑发魔族已经将手从武器上放下，弯腰俯身，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着恶意的冷光，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如果帕西的无礼惹怒了您，直接在战斗中处死他就是了。” 　　帕梅拉：“……” 　　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她能干掉帕西？那个两米高，一巴掌估计就能把帕梅拉从大厅这头拍到那头的两米高的大汉？ 　　她发现盲目崇拜真是要不得。 　　西蒙说这话的时候真的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他真的觉得帕梅拉无敌强大。 　　不行，她一定要好好问问。 　　“前两任魔王也碰到过这种情况吗？” 　　西蒙直起身，点点头：“第一任魔王谭雅大人，据说当时挑战她的有近七名高等魔族。谭雅大人一次性将他们全部解决了。” 　　帕梅拉长长吐出口气：“我明白了。刚才多谢你了，西蒙。” 　　她指的是西蒙开口斥责帕西无礼的事。 　　虽然没直接说明，但西蒙还是一秒就听明白了。 　　他再次露出笑容。 　　这次就显得腼腆多了。 　　“这是我应当做的。我们魔族本就强者为尊，以您和帕西的实力地位，自然应当您先开口。帕西如此行为，根本就没将您放在眼里。” 　　说着说着，西蒙又生起气来。他眯起眼建议，“大人不如将挑战时间定在三天后，那样得到消息的魔族都会及时到场，可以让他们亲眼看看不懂敬重魔王陛下的下场。” 　　帕梅拉：“……” 　　她又想叹气了。 　　西蒙真是对她信心满满啊。 　　他想法很好，当着其他魔族的面，既能杀鸡儆猴，又能展示她的武力，算是彻底稳固她这个新生魔王的地位。 　　可是，这是在帕梅拉有实力，真的能打败帕西的情况下。 　　如果反过来呢？ 　　如果帕梅拉反过来输给了帕西的话…… 　　不用想，她这个魔王死定了。 　　魔族强者为尊，当众输给帕西的话，就算能活命，魔王之位也保不住。魔王之位保不住也就算了，其他魔族一定不会放过她…… 　　那如果想办法推掉这次挑战呢？ 　　帕梅拉稍微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帕梅拉大人？” 　　帕梅拉回神，迎上西蒙带着疑惑的黑眼睛，轻咳一声：“那二代魔王呢？” 　　西蒙不疑有他：“安德烈大人同样如此，呃，应该说，是安德列大人主动向其他魔族挑战。诞生当天，便用出众的实力证明了自己。” 　　好吧好吧，她知道了。 　　反正她两个前辈贼强，以至于到她这个第三代魔王，魔族已经默认她跟前两个一样了。 　　帕梅拉知道她现在是骑虎难下，想上也得上，不想上也得上，只要还想活下去，就别想着逃避，也别想着输了怎么办…… 　　她只有赢。 　　赢了才能活。 　　确定了这一点后，帕梅拉反倒平静了下来 　　——左右不过一死。 　　反正都是死，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西蒙。” 　　“是。” 　　“告诉帕西，他的挑战我应了。三天之后，就在魔王城，我也想看看北方首领的实力。” 　　输人不输阵，就算再心虚也要放狠话装个逼！ 　　望着西蒙崇敬的表情，帕梅拉知道自己这个逼装得十分完美。 　　于是，回到自己卧室后的第一件事，帕梅拉就开始满房间地开始找老鼠蟑螂之类的小动物。 　　她已经问过西蒙了，城堡里虽然有厨房，但早已废弃不用多年。 　　昨晚的那汤那菜都是西蒙自己准备的。 　　换句话说，那些老鼠蝎子之类的黑暗料理，都是西蒙现捉现杀的，而且就在城堡里！ 　　正好她现在需要动物来实验她的大治愈术和复活术！ 　　可惜西蒙在帮她重新装饰了卧室后，好像又顺带打扫了一番，墙角里连个蜘蛛网都没有，更不要说老鼠。 　　帕梅拉只能拿上一块荧光刺，走出自己卧室。 　　好在现在整个城堡里只有她和西蒙居住，外加一个不知道跑哪去的帕西，闲置的房间很多。 　　在这些黑暗，落满灰尘，充斥了厚厚蜘蛛网的房间里，帕梅拉大获丰收。 　　就在她满载而归重新看见自己房间门下的光线时，吱呀一声，旁边某个房间的门开了。 　　西蒙跟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站在那扇门后，盯着帕梅拉。 　　他身后的房间没有光线，手上也没拿光源，只有帕梅拉拿着的荧光刺发出的幽光分了一些给他。 　　在冷色调的光线下，西蒙表情幽幽，眼睛深深：“帕梅拉大人？你在做什么？” 　　在那扇门被推开的第一时间，帕梅拉就把左手背在了身后。 　　那只手拎了一条发带，发带上绑满了老鼠，蜘蛛，蝎子之类的小东西。 　　西蒙目光从帕梅拉的头发上一扫而过，紧接着下移看向她的左手臂。 　　帕梅拉心跳一快，当机立断开口：“睡不着，出来走走。” 　　西蒙抬起眼，看向她，向前走了几步，彻底进入荧光刺的照明范围。 　　帕梅拉这才发现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细麻衬衫和长裤，赤着脚，未佩长剑：“需要我陪您吗？魔王城有点大，第一次的话可能会迷路。” 　　这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半臂，西蒙的黑眼睛映着蓝紫色的光，像是燃着两团小小的鬼火。 　　作者有话要说：　　某不愿透露身份的魔王：大晚上出来抓老鼠结果被下属抓了个正着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第5章 　　试问，作为一个强大的、威严的、冷酷的魔王，半夜出来捉老鼠被下属抓了个正着该怎么办？ 　　——而且这个下属貌似还挺崇拜你的。 　　帕梅拉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她是西蒙，一心相信自己魔王大人日天日地酷炫无比，突然发现她半夜起来抓老鼠，她一定会以为…… 　　“还是说大人饿了？” 　　！！！ 　　果然！西蒙果然这么认为了！ 　　帕梅拉僵在原地，在说实话还是昧着良心点头之间来回挣扎。 　　如果说实话的话—— 　　【大人为什么要抓这些动物？】 　　【因为我对战胜帕西没底，要先实验一下自己的法术】 　　“……” 　　帕梅拉一秒放弃方案Ａ，镇定无比地点头：“有一点。” 　　西蒙笑了，诡异的氛围一散而空。 　　他弯下腰恭恭敬敬行礼：“我这就为您准备食物。” 　　趁着西蒙转身离开的功夫，帕梅拉疾步走回自己房间，并将发带上绑着的那些小动物给藏好。 　　刚坐回原位，西蒙便重新推开门走了进来。这次他准备的食物分量不算多，种类却依旧丰盛。 　　除了那些正常的人类食物，原本销声匿迹的裸鼠汤，炸蝎子等重出江湖。 　　帕梅拉抬起头，用目光无声地谴责他。 　　西蒙淡然自若，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我以为大人想吃这个？” 　　他的眼神朝帕梅拉藏小动物的角落飘了飘。 　　帕梅拉嘴角狠狠一抽——他居然看见了。 　　而且还故意什么都不说，笑看她表演？！ 　　面对西蒙的微笑，帕梅拉一脸冷漠：“你想错了。” 　　“非常抱歉，是我的错。”西蒙没有任何异议，从善如流地将那几盘黑暗料理撤下。 　　这样一来，帕梅拉反而觉得自己被噎住，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原本因为那场烟花而有所放下的戒心又被提了起来，帕梅拉随便吃了点东西打发走西蒙，将发带从角落里拖了出来。 　　还好她绑得不算紧，上面的动物基本都还活着。 　　帕梅拉将匕首从背包中取出，镂空刀身的花纹在荧光刺的照射下在地面和墙壁上透出一片斑斓的黑影。 　　轻轻一偏手腕，刀锋的反光就像一柄真正的利刃般刺进帕梅拉的眼睛里，让她下意识眯起眼。 　　刚才还在唧唧叫的老鼠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已经一动不动僵挺在地上，像是死了般。 　　帕梅拉却没有丝毫犹豫，按住老鼠的身子，手起刀落。 　　嗤的一声，墙上阴影中突然升起一股喷泉，同时一片血腥味在房间里弥散开。 　　两个房间外，西蒙一个人静静坐在黑暗中。 　　房间里除了他坐着的石床，再无其他家具，就连石床也是光秃秃的一块平整石板，连干草堆都没有。 　　好在西蒙已经习惯了。 　　无论是谁，这样生活了接近一百年也会习惯。 　　多少次，他就这样坐在房间的里默默耐心等待。 　　终于……他真的等来了帕梅拉大人…… 　　西蒙又笑了起来。 　　漆黑的阴影中，雪白锋利的牙齿一闪而过，最后在无声中渐渐归于平静。 　　======= 　　帕梅拉已经从西蒙那里听说了，这次来围观她和帕西战斗的魔族不会少。 　　但是她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 　　当西蒙敲门提醒她已经早上的时候，帕梅拉刚把手中最后一条死蛇扔在地上，那条蛇的身上遍布伤痕，包括挫伤、刺伤、割伤等等，乍一眼看上去不像条蛇，倒似一根破破烂烂的花带子。 　　一小时前帕梅拉自己的蛇尾也是如此，不过她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在大治愈术的作用下痊愈了。 　　“进来。” 　　帕梅拉扬声吩咐，拍了拍手掌，将匕首扔回背包里。 　　西蒙走进来，对地上的死蛇，满地乱爬的老鼠和蝎子视而不见，眉毛动都没动，欠了欠身：“早安，帕梅拉大人。” 　　帕梅拉下意识看了眼窗外高悬的月亮。 　　“来了六名魔族，说是想投靠您。” 　　帕梅拉挑起一边眉毛。 　　她现在已经弄清楚了魔族目前的情势—— 　　自从九十年前二代魔王完成了“我杀 我自己”的壮举后，总人数不足三百人的魔族就分为了两大派别。分别是帕西领导的北方魔族，以及生活在魔王城南部石山区的南方魔族。 　　其中有十几个高等魔族，大部分生活在崇尚武力和战斗的北方魔族，剩下几个在南方魔族里。 　　像是现在来投靠帕梅拉的这种魔族，基本属于弃子，没有强大的力量，自己也不愿加入南北两方任何一个派别，不会被拉拢，但也不会被接受，属于游荡在广阔黑暗界的流浪儿。估计是听说帕梅拉这个新任魔王的名号从才跑来投奔，毕竟有魔王这样一个高个子顶着，等天塌下来的时候，也有更多时间供他们逃跑。 　　因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帕梅拉在听西蒙汇报说是五名不超过一百岁的低等魔族小孩和一个五百二十多岁的老年魔族后，倒也没有太失望。 　　她相信，如果自己这次能顺利战胜帕西，情况会好很多。 　　如果战胜不了…… 　　到时候连命都没了，更不需要考虑这么多。 　　挥挥手，让西蒙去安排这六名魔族随便在魔王城哪个空房间里住下，至于食物什么的也交给西蒙了。 　　就在帕梅拉感慨西蒙真好用时，又有不速之客到来。 　　西蒙还没回来，帕梅拉只得自己亲自招待这位据说来自南方魔族的访客，心里叹息能用的手下实在太少。 　　这位来自南方魔族的客人是一名女性高等魔族。 　　跟昨天身穿皮甲的帕西不同，她穿着一身白色亚麻长袍，面容秀丽，银发绿眼，蝠翼规规矩矩收在身后，见到帕梅拉貌似乖顺地行礼，绝不抢先开口。 　　但如果你认为她承认了帕梅拉的魔王之名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名为维隆卡的女性魔族没有明面上的失礼，但在和帕梅拉一答一问之间，也不见有多恭敬： 　　“我奉维格妮雅大人的命令前来祝贺陛下的诞生。” 　　“维格妮雅大人是南方魔族首领。如果您这次能战胜帕西，维格妮雅大人会邀请您前往我们的石山区做客。” 　　“维格妮雅大人期待您的驾临。” 　　三句话不离那位维格妮雅大人也就算了。 　　帕梅拉是魔王，名义上是整个魔族的君王，所有魔族都该臣服于魔王之下。怎么在她口中，帕梅拉到南方魔族的石山区就变成“客”了？ 　　双方对个中原因心知肚明。 　　帕梅拉似笑非笑，双手平放在王座的扶手上，俯视这名白衣女性： 　　“那么你就是来观战的咯。” 　　“按照维格妮雅大人的命令，的确如此。” 　　又是维格妮雅大人。 　　帕梅拉发誓，这几个字已经登上了她黑名单的榜首。 　　静了几秒钟，维隆卡终于发现大厅中气氛有点不对劲。 　　她动了动身子，刚要说话，身后的两扇厚铁大门就被推开，西蒙大步走进来：“帕梅拉大人，那六名魔族已经被安排好了。” 　　“正好。”帕梅拉瞬间放松下来，身子一侧，靠在右边的扶手上，单手托腮，“帮这位维隆卡小姐也安排一下吧。她是奉南方魔族首领的命令，来庆贺并观赏我和帕西战斗的。” 　　西蒙当时笑容就淡了淡，转向维隆卡，微微颔首：“请跟我来。” 　　帕梅拉坐在上面，居高临下，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注意到西蒙转向维隆卡的时候，后者的右手动了动，似乎想要抬起放在腰间。但食指刚刚抬起，突然反应过来又放了下去。 　　同样地，西蒙紧绷了一瞬的手臂的肌肉也松弛下来，抬起手向后一伸：“请吧，维隆卡小姐。” 　　随着大门吱呀吱呀地重新合拢，帕梅拉听见门外的一阵脚步声，一抹红毛出现在黑铁大门之后。 　　随后“砰”的一声，两扇铁门彻底合拢，声音却透过门和地面的缝隙漏了进来—— 　　“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奉维格妮雅大人的命令，来观看您和新任魔王大人的战斗。” 　　“嗤——” 　　帕西的嗤笑声是如此清晰，连门里的帕梅拉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自己不来让你来？还在石山山洞里做着万物平等的美梦呢？” 　　“……那也总比什么都不调查就开打的莽撞好。” 　　“你想死吗？！” 　　“两位，”西蒙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帕西的怒喝，帕梅拉几乎都能想象得出自己的副官站在一旁，冷着一张脸，眼中却带着看好戏意味的光，“有任何问题请出去商议，这里是魔王城。” 　　帕西和维隆卡都没声了，过了片刻，三个人的脚步声渐离渐远。 　　渐渐归于寂静的大厅里，帕梅拉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原来南北双方的魔族首领关系这么差啊…… 　　三天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这时候除了第一天来的维隆卡以及那六个投奔来的魔族，魔王城有多了上百个围观群众，且这上百个的魔族全是穿着皮甲拿着重型武器的北方魔族，直到决战当天，南方魔族依旧只有维隆卡一个。 　　在魔王城里，帕梅拉不仅仅专注于熟悉自己的身体和技能，她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维隆卡和帕西两人的动向。 　　她到现在还对两天前两人在大厅外的那次冲突记忆犹新。 　　其实，在内心里帕梅拉倒是挺希望帕西和维隆卡打起来的，这样也能让她摸摸帕西的底。 　　可惜这两天多的时间里，帕西只是自己一个人在练习双手巨剑，没人敢去打扰他，除了一个清瘦的魔族少年总是跟在帕西屁股后面跑来跑去，那热情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西蒙二号。 　　至于维隆卡那边，挑衅她的人倒是挺多的。十几个北方魔族，几乎是不间歇地去找她。 　　结果无论是高等魔族还是低等魔族，全被维隆卡揍得满地找牙。那件看似平和无争的白袍下面，是跟北方魔族如出一辙的皮甲，腰间则跟西蒙一样配有细长直剑。 　　帕梅拉远远围观过一场，注意到维隆卡的武器相较于西蒙来说剑身更细，近乎于刺剑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根像是一折就断的细剑，却在每一次进攻时都能带起一串血花。 　　帕梅拉发现，说魔族崇尚武力真不是盖的。 　　那些险些被维隆卡打死的北方魔族们，没有一个在落败后生出怨气，反而对维隆卡越发尊敬，眼里欣赏的意味也越来越浓。 　　帕梅拉在远处站了一会儿，就默默走回了城堡里。 　　西蒙跟在她身后一米远的地方，同样安静，却寸步不离。 　　快进入城堡时，帕梅拉脚步一停，冷不丁开口：“第一任魔王为什么会被十几个高等魔族围攻？” 　　西蒙的声音没有半点犹豫地从背后传来：“因为她要求所有魔族禁止斗殴，不仅是魔族内部，还包括在面对其他种族的时候。” 　　哦，看来魔族们崇尚武力归崇尚武力，也不是没有脑子。 　　第一任魔王才是脑子有问题。 　　不对，其实帕梅拉的两位前辈都有点问题。 　　第一任魔王强行压制魔族的天性和传统，第二任魔王倒是不压制了，但是太发扬光大，不仅杀别的种族，魔族也杀，最后甚至杀了自己。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两个也是一个统治了三百年，一个过了六十年才死——还是死在自己手里。 　　归根结底，要当好一个魔王高武力值还是基础啊。 　　帕梅拉无声叹息，摸了摸自己的左手小拇指。 　　这时候，却听见西蒙再次开口：“帕梅拉大人不用担心，我相信您会做的更好。” 　　帕梅拉回头，黑发黑眼的副官正好正在城堡阴影外的最后一寸月光下，望着自己，眼中一片火热过头的热切。 　　那种发自内心的火苗，似乎要把照他身上的冰冷月光也燃烧起来： 　　“您一定会比他们更好！” 　　帕梅拉真的很好奇，是什么给了西蒙自己很强的错觉。 　　要知道，她自己都没这么自信！ 　　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前面两位魔王太给力，给广大魔族，包括西蒙在内竖立了强不可破的光辉形象，她这位第三任魔王就跟着沾光，被默认同样强大了。 　　实际上，她真的慌得不行啊！ 　　帕梅拉忧郁地望了眼信心满满的副官：“前面两任副官都像你这样吗？” 　　对自己的君主如此盲目？ 　　个人主义崇拜真的要不得啊。 　　西蒙一无所觉：“当然如此！况且您本就是最强的魔族，帕西向您挑战只是自取其辱！我相信，当您获胜，所有魔族都会为您的强大目眩神迷！” 　　哐哐哐，三大顶高帽扣下来，FLAG高高竖起。 　　帕梅拉强撑着微笑，气若游丝：“……我可真是太谢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西蒙：balabala魔王大人最帅最强最厉害！ 　　女主：……压力大到要秃头 　　—————— 　　对这章最后有点不满意，稍微修改了一下 第6章 　　和帕西约战的地点在城堡外的一片平原上，距离进入城堡的吊桥足有上千米远。 　　帕梅拉到的时候，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已经站满了魔族。 　　因为土地面积太大，魔族人数太少，就算有百十号人，看上去依旧稀稀拉拉的。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在帕梅拉出现后戛然而止，上百道目光刷刷移过来，落在她身上，而在这些目光的最中心，就是背着巨剑的帕西。 　　看见帕梅拉手里的法杖，帕西眉毛一抬，其他魔族再次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一任魔王竟然是个法师？” 　　“这样一来，魔王大人跟帕西大人的胜负可就难说了。” 　　众所周知，魔族天生力气大，魔法抗性和物理抗性都很强，是天生的战士，也是战斗时其他种族的噩梦。 　　但相对地，在魔族中能使用魔力的法师很少，包括前两任魔王也只是纯粹的战士。 　　在这位帕梅拉大人诞生之前，目前整个不到三百人的魔族中，只有南方首领维格妮雅是法师。 　　就算是在二代魔王没有作妖以前，魔族人数还在六百人以上时，整个魔族的发誓依然只有维格妮雅一个。 　　从这个数据上就能看出法师在魔族里有多稀罕，因此在场的魔族在看见帕梅拉手里的法杖后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稀罕，不代表就会赢。 　　同等级的法师单独对上战士本来就吃亏。例如说，所有魔族公认，帕西大人就比维格妮雅大人更强。 　　那么问题又来了，帕西大人跟同为法师的新任魔王比呢？要知道过去两任魔王在武力值上都是压倒性的强者。 　　在场的魔族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就怕错过任何一个重要细节。 　　包括维隆卡也是如此。 　　在看见帕梅拉手中的法杖后，她就皱起纤细凌厉的眉毛。 　　——新魔王是个法师。 　　这个重要情报回去之后一定要禀告给维格妮雅大人。 　　当然，前提是魔王赢了。 　　如果这场战斗的获胜者是帕西，这个情报就无关紧要了。 　　万众瞩目中，黑发红眼的蛇尾女子不紧不慢游走而来，漆黑的蛇尾沙沙扫过荒原的沙地，留下一条蜿蜒的痕迹。 　　魔王陛下身上那件红底金线的水袖长袍辉煌耀眼，长袍下摆随着蛇尾的摆动一开一合，宛如一朵盛开又合拢的艳丽玫瑰。 　　从气势上来说，美艳的魔王大人不比帕西大人弱上多少。 　　尤其在她用那双暗红色的上挑眼扫视周围时，掀起的眼风让不少北方魔族都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态——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些魔族不知道的是，看上去淡定自若威严无比的帕梅拉大人其实也是挺直脊背，僵直了身子。 　　原因在于她身后不远处的西蒙。 　　自她从房间里出来之后，西蒙的目光就牢牢钉在了她的后背，如针芒般清晰，根本无法忽略。 　　一开始帕梅拉还有点想不通这位副官大人怎么了。 　　直到她步下楼梯时，才忽然恍然——西蒙该不会是因为她没穿他后来给自己准备的那件衣服吧？ 　　趁西蒙没注意，帕梅拉悄咪咪回头，果然发现副官大人正定定望着她身上的袍子，眼神充满哀怨，悲伤，失望…… 　　帕梅拉还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眼神能传达这么多种情绪，跟写小说一样。 　　可是她穿这件游戏自带的衣服是有原因的啊！ 　　就算现在看不见面板，但在游戏中这套长袍可是有精神力加成的！虽然不知道现在这种加成还在不在，但万一还有呢？ 　　别人不知道，帕梅拉可是心里清楚，她这次跟帕西的战斗是生死之斗！ 　　她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才能顺顺当当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这种情况下，不要说有可能有增幅功能的衣服了，如果赤身裸体能有更高加成她都愿意不穿衣服！ 　　——跟小命比起来，脸面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不穿西蒙准备的那件不知道是不是白板的长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可惜，西蒙不知道这件事啊。 　　帕梅拉也没法解释。她只能顶着如芒在背的目光，貌似镇定地进入战场。 　　======= 　　帕梅拉一到，周围的围观群众已经自觉地后退，后退，再后退，把本就够宽敞的中心地带再次空出一大块，就连钉在背后的目光也消失了。 　　这让帕梅拉长舒一口气。 　　她这个反应却让对面的帕西误会了。 　　只见他缓缓扬起一抹笑容，红发烈烈，像火焰般燃烧：“魔王大人不必紧张。” 　　高大的魔族战士抬起右手，慢慢捏成拳头，手指关节发出噼啪的响声：“法师和战士的战斗只需要一小会儿，就能结束。” 　　不用进一步解释，他脸上戏谑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帕梅拉淡笑不语，心中冷笑—— 　　她要真是魔法师，早一个火球糊你脸上了，哪还用得着你在这里哔哔。 　　帕梅拉没回答，她深知装模作样的技巧： 　　对方放话嘲讽，她在此时越是淡定，越是给人营造出一种胸有陈竹深不可测的影响。 　　因此，在西蒙对帕西的嘲笑磨牙时，作为当事人的帕梅拉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招了招手，像是招呼自己养的一条小狗：“来吧。” 　　帕西的脸色刷的阴沉下去，笑容彻底消失，蓝色眼睛亮得简直自带光源。 　　“轰”的一声。 　　周围魔族集体齐齐后撤一只脚，稳住身体重心。 　　帕西这陡然的一拳，不说有多天崩地裂，至少也是震撼魔心。 　　几个被揍过的北方魔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以前被打的部位。他们现在回想起那份疼痛，还不由嘶嘶抽冷气。 　　结果待烟尘散去，他们都跟帕西一样眼睛睁大，瞳孔收缩。 　　帕西那只不知砸碎了多少个魔族骨头的拳头正落在新任魔王的肩头。 　　女性魔族跟人族女性一样，在体型上比同族男性更加纤细瘦削，这位帕梅拉大人也是如此，就算有蛇尾的加成，她跟帕西比起来仍像一只羚羊和一头狮子。 　　没想到狮子的利爪挥向羚羊，却没在后者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不仅狮子本人对此难以置信，围观群众同样感到惊奇。 　　帕西的这份惊讶很快转变成更凶猛的怒火。 　　因为看上去柔弱的羚羊魔王慢吞吞扬起一抹笑容，其角度和弧度都跟他之前嘲笑对方时的一模一样—— 　　帕梅拉就这样笑着，站在原地，对帕西那几乎有她半张脸大小的拳头无动于衷：“战士和法师？只需要一小会儿？” 　　帕西倏地收回手，转眼后撤到三米外。 　　他是性格比较急躁，却不傻。 　　见赤手空拳没用，当机立断抽出背后的双手巨剑。 　　宽大的剑身已经快赶上帕梅拉整个人的宽度，甚至在两边的剑锋上还有锯齿状的倒刺。可以想象当这把巨剑砍在它敌人身上时，这些状似利齿的铁刺会怎样轻而易举地扯下猎物一大块皮肉。 　　这次，她总要反击或者至少闪避了吧。 　　见帕西拔剑，不止一个人这样想。 　　在场的魔族，包括帕西本人，想看见的、经历的是一场酣畅淋漓血肉横飞的战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这样…… 　　温吞的让帕西非常恼火的戏耍。 　　没错，就是戏耍！ 　　他已经确定了！ 　　面前的魔王在耍弄自己！ 　　就这么看不起他吗？！ 　　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二代魔王统治时期，帕西清楚地知道，当初二代魔王安德烈有多强。 　　安德烈曾面对数个高等魔族的围攻依旧闲庭散步，甚至还在打哈欠！ 　　那种轻蔑的态度，帕西至今都忘不了。 　　他曾发誓，决不让自己落入那么悲惨的境地，没想到现在却…… 　　帕西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怒喝一声，举起几十公斤重的精铁巨剑用力砸下！ 　　铁剑的厚度和重量在空中带起呼呼的风声，以雷霆之势砸在帕梅拉看似柔弱的左臂上，并势不可挡地一削到底。 　　鲜血四溅，周围一片骚动。 　　低呼声中，帕西刚刚好转的脸色再次变得铁青。 　　不是他的攻击没用——事实上，帕梅拉的左臂的确如他所想般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鲜血喷洒一地，地面上的血迹呈扇形分开，而在扇形中间，就是帕梅拉被撕裂的胳膊。 　　这个结果既在帕西意料之中，又在他预料之外。 　　但下一秒，事情的发展就超出了他的想象。 　　只见断了一只胳膊的帕梅拉跟没事人一样，除了脸色因大量失血微微发白外，根本不见痛楚或其他负面情绪。 　　她简单地举起右手里的法杖——帕西立刻回剑准备格挡接下来可能的法术—— 　　下一秒，白光一闪。 　　帕西挡了个寂寞，地上的那只断臂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血迹也消失了！ 　　帕梅拉活动了一下恢复原状的左臂，歪了歪头，轻声询问：“就是这样了吗？” 　　暗红色的瞳孔倒映出帕西僵立的身形，一丝戏谑涌上那对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新任魔王弯起红唇笑了笑：“北方首领也不过如此嘛。” 第7章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片安静中，只有远处一条毒蛇钻出沙地，紧接着一个扭动冲刺，游进一处带刺灌木的根部土壤里。 　　沙沙的动静于无声中清楚传进每个五官敏锐的魔族耳里。 　　因同样的理由，他们不敢在此刻发出嘲笑声——北方魔族首领心胸不算狭窄，但也没宽大到任由下属嘲讽。 　　不能嘲笑帕西的难得失手，那就只能探讨一下新任魔王到底做了什么。 　　上百名魔族严肃又认真地讨论了一会儿，最后一致认同帕梅拉大人就是传说中的幻术魔法师！ 　　幻术是毒系魔法下的一个小分支，本来毒系魔法就稀少了，作为它的分支的幻术更是少到魔族只在每个月过来交易的人类商人口中听过。 　　正是因为少见，所以谁也没亲眼见过。魔族们猜测，所谓幻术魔法应该就像帕梅拉大人刚才做的那样——原本断掉的胳膊根本没断，血迹也没有，这一定是幻觉！是魔法！ 　　竖起耳朵留意他们讨论的帕梅拉在心里点点头。 　　很好，从今天起她的大治愈术就改名叫幻术魔法了。 　　听见那群魔族讨论的显然不止帕梅拉一个。 　　攻击再次落空的帕西冷笑：“幻术？那不过是骗人的东西。” 　　帕梅拉笑得甜蜜：“能骗到敌人，比如你，就行了。” 　　于是帕西笑不出来了。 　　为了证明幻术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他直接张开了自己的蝠翼。 　　宽大漆黑的蝠翼是高等魔族和低等魔族在外形上的最显著差别。 　　没有蝠翼的不一定是低等魔族，但拥有的一定是高等魔族。 　　高等魔族天生就有这东西，而低等魔族必须通过不断战斗，磨炼自己的实力，当他突破某个阈值时，就会长出蝠翼。 　　帕西就是如此。 　　三十年前，他就是在长出翅膀晋阶高等魔族后，提着这把巨剑杀死了当时的北方首领。 　　三十年后，他想用同样的一招告诉面前的魔王，所谓的幻术就是假象。 　　一次攻击她能用幻术蒙骗敌人，那如果是一场摧毁整片区域的打击呢？到那时，所谓的幻术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帕西死死盯住下方的蛇尾女性，后者正好整以暇地仰头望着他等待，丝毫没有避开或者进攻的打算。 　　简直如三十年前的往事重演。 　　当年，前一任北方首领跟她做出同样的判断，最后被砸成了肉泥。 　　如今，这位漂亮的魔王大人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底下的北方魔族都看出了帕西的打算，他们中有不少人亲眼目睹过帕西剁碎前任首领的现场。 　　魔族天性嗜血好战，有几个低等魔族已经被记忆中的画面刺激的眼睛发红。 　　下方喧哗声越来越大，像是有时会呼啸吹过北方荒原的狂风，在地下洞穴听头顶的风声时，就像这个样子，只不过一个在头上，一个脚下。 　　帕西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精铁巨剑，身后蝠翼不断拍打，发出啪啪的声响。 　　在这种骨膜和空气的振动声中，帕西眼神稍稍一转，注意到围观魔族中上蹿下跳得最厉害的布兹。 　　他正挥舞着完好的那只右臂，嘴里呼叫着，表现得比帕西本人还激动。 　　一缕笑痕爬上帕西的嘴角，在他自己注意到之前又消失了。 　　下一秒，半空已失去帕西高大的身影。 　　与此同时，一声轰然巨响振动所有人的耳膜。 　　大地摇晃，就连早已有所准备的魔族们也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 　　高等魔族们连忙张开自己的蝠翼飞上天空，更多数的低等魔族没这个能力，只能扭头朝四处狂奔逃窜。 　　事实证明，这些魔族经过千百次日常战斗磨炼出来的直觉相当可靠。 　　只见地面缓缓起伏，越来越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型旋涡。旋涡所覆盖的所有区域，都在不断向中心点旋转下陷。 　　而那个中心点正是帕西落下的位置，也是魔王大人刚才站立的地方。 　　更多的内容旁观者已看不清，无数砂砾被大地抛到空中卷在一起，形成一片迷烟浓雾，将天上的圆月也遮挡住。 　　好不容易等到轰隆声停止，烟尘慢慢沉降，这一片区域的地形已经被彻底破坏。 　　荒原不再平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碗状的陷洞。 　　从空中俯瞰，陷洞光滑的表层上布满一圈又一圈的同心圆。这些同心圆由内及外，越来越大，是刚才地面旋转所留下的痕迹。 　　在所有同心圆的正中心，就是帕西的落点，也是帕梅拉刚才站立的地方。 　　那里作为整个碗状坑洞的最低点，隆起了一座小小的土丘。 　　帕西正单膝跪立在上面，手里巨剑剑身的大半都插在了土丘里。 　　而在他的一步之外，是完好无损的魔王帕梅拉。 　　她正笑意吟吟地望着他。 　　重新浮现的月光从帕梅拉身后照下，给她的长发，法杖，蛇尾镀上一层银边，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亮得惊人： 　　“结束了吗？” 　　三次。 　　一个数字猛地跳进帕西脑中。 　　这是她第三次毫发无伤。 　　第一次的拳头，第二次的剑，还有这一次的下砸攻击。 　　帕西的进攻一次比一次猛烈，范围一次比一次大，她却依然无动于衷。 　　为什么？ 　　难道他想错了？ 　　幻术……也可以很强？ 　　“你很强嘛。” 　　女子带笑的嗓音让恍惚中的帕西回神。 　　帕梅拉的蛇尾拍了拍地面。 　　“既然这么强，我就原谅你一开始的嚣张了。” 　　帕西突然想笑。 　　她认为自己嚣张？ 　　很好，他对这位新任魔王也是同样的看法。 　　帕西目光移动，视线从帕梅拉脸上的笑容移到她手里的法杖上。 　　从手感上来说，他确定自己刚才击中了帕梅拉。 　　然而对方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也是事实。 　　过去无数次战斗磨砺出来的经验和眼前现实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这对帕西来说，还真是出生以来的第一次。 　　“这就是幻术的力量吗……”他喃喃。 　　平生第一次有点羡慕起法师来。 　　不过帕西就是帕西，那个从最弱的低等魔族一步步爬上北方首领宝座的战士。 　　羡慕之情只是一闪而过，这场战斗带给帕西是另一种全新的体验—— 　　原来战斗还能这么打？ 　　原来有时候防守也是一种进攻？ 　　新世界的大门似乎向这位魔族战士打开了。 　　在缓缓开启的大门后，帕梅拉大人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帕西缓缓低下头，向一步之外的魔王露出自己脆弱的后颈：“帕梅拉大人，我为我之前的无礼道歉，希望您能原谅。” 　　重新聚拢的观众席里，布兹已经张圆了嘴。其他魔族倒是一个个理所当然的表情，看向帕梅拉的眼神也从之前的看好戏变得火热尊敬起来。 　　西蒙不动声色地张了张还未收起的蝠翼，把其中最炽热的几道挡在自己背后。 　　鉴于他也是实力强悍的高等魔族，那几个被挡的严实的魔族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移动，试图找到一个新的、可以看见魔王大人的、可以向魔王大人表达他们火热感情的席位。 　　西蒙黑着脸，不动声色地跟着平行移动身体。 　　帕梅拉没注意到背后的骚乱，在听见帕西的效忠后，她陡然松了口气。 　　全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疲惫如潮水般涌上。 　　想想刚才的情形，帕梅拉就一阵后怕。 　　如果她判断错误，如果帕西还要继续，如果再来一次这种大范围的冲击攻击，那…… 　　帕梅拉动了动右臂。 　　在宽大水秀的覆盖下，一个树形图腾正渐渐消失。 　　这是《WORLD》游戏里牧师复活术成功的标志。 　　《WORLD》世界里的牧师因为信奉世界树，每次使用复活术之后，被标记的游戏角色buff栏里就会出现一个树状图腾，象征了世界树的种子被植入，这样一旦血条被清空就能原地满血复活。 　　刚才帕梅拉就是用这个复活术赌了一把。 　　其实帕西的三次攻击全都打实了。 　　第一次的拳头，帕梅拉用了小治愈术。 　　第二次的斩击，她用的是大治愈术。白光一闪，断臂和血迹消失，全都是大治愈术的效果，先前她就用自己的小拇指做过实验。 　　而第三次的冲击，帕梅拉也的确被砸成了肉泥，还好她在战斗之前就给自己上了复活术的buff。 　　没得到帕梅拉的回应，帕西依旧单膝跪在地上，高大的身形不动如山，此时驯服的他跟之前真是判若两人。 　　帕梅拉笑了笑，抬起左手向下虚按了按。 　　于是周围嘈杂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一直在努力移动自己身体的西蒙和那几个魔族也停了下来。 　　一片安静中，帕梅拉放下左手，抬起右手法杖。杖头向下，杖尾朝上，整个法杖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最后，木质的杖头落在帕西的左肩上： 　　“我原谅你了。” 　　屏住呼吸的北方魔族一众这才松了口气，欢呼起来。 　　不仅是为帕西大人刚才展现出来的武力，也是为新任魔王的强大。 　　最重要的是，这一任的强大魔王看上去很正常。应该不会再搞什么和平共处禁止打架的政策，更不会自己杀自己了！ 　　他们终于有个实力高强，且脑、回、路、正、常的魔王了！ 　　帕西大人万岁！帕梅拉大人万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世界魔族挺倒霉的，前面两任魔王都是沙雕…… 第8章 　　得到帕梅拉的允许后，帕西起身，回手将巨剑插回背后刀鞘里。 　　清脆的铁器撞击声中，面前的魔王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搬迁过来？” 　　帕西一愣，乖乖答道：“北方魔族随时都可以迁往魔王城，全凭陛下您的吩咐。” 　　对他的上道，帕梅拉非常满意。 　　不枉自己硬吃下那三招，相较于一开始的嚣张，现在的帕西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要不是身高有差，帕梅拉都想摸摸他那头烈焰般的红毛毛——看上去手感就很好。 　　“你自己安排吧。”帕梅拉思考了一下，还是这样决定。 　　相较于两眼一抹黑的自己，还是担任过三十年首领的帕西更了解北方魔族的情况，自己只要…… 　　“一个月之内搬过来就行了。” 　　帕西又是一愣，随后满脸严肃：“帕梅拉大人有令，哪需要一个月。”他抬起头，扫了眼周围兴高采烈的魔族们，只在维隆卡身上停了停，其余人等皆是一扫而过，“十天就足够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似乎在说，谁要敢拖到十天之后就要被他剁成肉泥。 　　于是欢呼声瞬间静了静，刚才还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北方魔族们傻在原地，脸色发青。 　　帕梅拉笑了笑，摆摆手再次重申：“你决定就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西蒙。” 　　她回首看向人群里的副官，后者倒是没欢呼，刚才从空中落回地面后蝠翼也未收起，只是拢在身后，乍一看上去就像是披了件黑色斗篷站在那儿，安静又美好。 　　对这位副官的美色，帕梅拉还是相当满意的。 　　更让她满意的是西蒙自始至终对她表现的忠心。 　　就比如说现在。 　　西蒙原本面沉如水的脸色在听见帕梅拉叫自己名字后才泛起波澜，笑意和喜色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使得本就俊俏的脸孔更加闪闪发光，在一众菜色脸的北方魔族里出类拔萃，如鹤立鸡群。 　　喜滋滋的魔王副官跟着魔王走了。 　　周围的魔族们傻归傻，还是自发给他两让出一条通道，目送两位大人一前一后踏上城堡正门吊桥，接着两人的身影没入建筑的阴影中。 　　======= 　　直到帕梅拉和西蒙的背影在视野中彻底消失，帕西才冷哼一声拉回一众魔族的思绪。 　　他扬起眉梢，刚才在魔王面前表现的驯服无影无踪，又变成了那个一路砍人上位稳坐首领宝座三十年的强者：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十天。” 　　他阴恻恻地扫了眼傻站在最前面的几个魔族，尤其是他们的腿部，扯起嘴角舔了舔尖锐的虎牙：“十天还没搬过来，你们懂的。” 　　上百个北方魔族作鸟兽散，转眼帕西面前就只剩一个属于南方魔族的维隆卡，以及他的直系属下布兹。 　　布兹看了看白袍的维隆卡，停下雀跃跑向帕西的脚步，缩在一边，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维隆卡虽然比不上帕西大人，但也是高等魔族，碾死一个低等魔族还先天残疾的布兹，就跟不小心踩死一只嗜血鼠一样。 　　而且南方魔族向来跟北方魔族不合，谁知道维隆卡会不会就突然看布兹不顺眼，顺手干掉他—— 　　这在强者为尊的魔族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就连帕西大人都不能说什么。 　　不过好在维隆卡现在没心情找布兹麻烦。 　　她正为刚才帕西和魔王大人那一番表演心神不定。 　　众所周知，北方魔族首领和南方魔族首领不合，以至于两方魔族也互相看不顺眼。 　　这种情况下，帕西先跟新任魔王打好了关系，北方魔族还要迁来魔王城，换句话说，北方魔族要成为新任魔王第一支嫡系队伍了！ 　　这对南方魔族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其实这次来之前，维隆卡就对维格妮雅大人吩咐自己前来一事有所顾虑。 　　她们已经得到消息帕西是亲自前往魔王城和新任魔王见面，按理说南方魔族也该这样操作才不落下风，可维格妮雅大人显然没有这个意思，维隆卡只好独自前来。 　　之前第一眼见到新任魔王时，维隆卡还抱有这次的魔王大人不算强，会被崇拜强者的帕西直接杀死的希望。 　　如果是这样，这对南方魔族来说倒是件好事。 　　结果，事到如今，希望破灭了。 　　帕西倒是跟魔王大人不打不相识，关系迅速拉近，南方魔族的立场正如维隆卡担忧的那样，变得尴尬起来。 　　想到这里，维隆卡没心思再嘲讽帕西，冲他深深望了眼，就转身追着魔王大人的足迹进入魔王城。 　　帕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冷笑数声，脸上是毫不遮掩的不屑。 　　布兹这才敢靠过来，问出憋在自己心里好久的疑惑：“帕西大人，您刚才怎么放弃了？我以为您至少会等到帕梅拉大人出手呢。” 　　帕西一直都对他很不错，因此布兹不像其他北方魔族那样惧怕这位首领大人。 　　况且曾经同为低等魔族，帕西简直是励志典范，一直都是布兹最崇拜的偶像。 　　帕西随手揉了把布兹柔软的棕色卷发，低头看进他紫色的眼睛，反问：“魔王没出手吗？” 　　布兹一呆：“哎？可是……” 　　“她只是没攻击我。”帕西又狠狠呼噜了一把布兹的脑袋，这才收回手意味深长道，“可是有时候，滴水不漏的防守也是一种进攻。” 　　如果帕梅拉此时在这里，听见帕西这句话一定会大笑出声。 　　她就是为了让帕西产生这种错误认知！误以为他怎么攻击都对她无效！ 　　以帕西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他一定不愿意这样毫无意义地拖下去，既然帕西自认杀不死她，那最后认输的肯定是他！ 　　更不要说还有其他魔族助攻，引导帕西误以为帕梅拉使用的是幻术魔法！ 　　幻术魔法好啊，这样谁也不知道她只是纯粹的治疗。 　　感谢幻术魔法在这个世界的稀少！感谢魔族压根没几个魔法师，更没有牧师！感谢所有围观的魔族，帕梅拉这次计划的顺利进行离不开他们的帮助。 　　就算帕梅拉没听见帕西这句话，她也多多少少猜到了后者的想法。 　　因此她现在正坐在自己房间里，浑身冷汗地傻笑。 　　笑是因为自己小命暂时保住了，浑身冷汗是因为太疼了。 　　之前强忍的疼痛在她进入房间放松下来的瞬间就开始反扑。 　　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每一条肌肉都在抽搐。 　　帕梅拉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破布娃娃，被人狠狠拆开，又重装了回去，结果发现四肢装的位置不对，又拆下来重装…… 　　太疼了。 　　疼得眼泪往下直掉。 　　不要说笑了，现在她只恨自己怎么还没晕过去。 　　可是西蒙还在外面，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帕梅拉狠狠咬住下唇，憋住了喉咙里的惨叫。 　　等嘴里满是血腥味后，她又跌跌撞撞扑到床上，抓起那只崭新的丝绸抱枕就咬在嘴里。 　　十指死死掐住身下光滑柔软的床被，用力之大，帕梅拉似乎听见了布料破开的撕拉声。 　　但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幻觉，因为她现在天旋地转，视野摇晃，耳边还在持续震荡着嗡嗡的低鸣。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 　　现实生活哪有原地满血复活还不用付出代价的好事！ 　　原来在这等着她！！！ 　　原本暗红色的眼珠已经变得鲜红，连带着旁边的眼白部分也充血，整个眼眶里一片艳色，偏偏整张脸却又惨白如纸。如果有第二个人在这里，一定会被帕梅拉现在的样子吓得半死。 　　不知过了多久，帕梅拉才逐渐缓过神来。 　　当全身上下的剧痛慢慢消失，巨大的疲惫便席卷上来。 　　她微微粗喘着，松开嘴，发现抱枕被咬的这一角不仅湿漉漉的，上面还有斑斑血迹，再一摸自己嘴唇，火辣辣的疼。 　　但这点疼痛，跟刚才比简直就是毛毛雨。 　　浑身都被冷汗打湿，头发和长袍都紧紧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而床上已经一片狼藉，轻软厚实的被单已经被撕得粉碎，里面的白色绒毛飘飘洒洒，铺得床上，地上，帕梅拉自己身上……到处都是。 　　如此一来，帕梅拉还真的怕了。 　　她心道只有这一次！ 　　下一次她绝对再也不随便自己找死了！ 　　太疼了！ 　　这种疼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之前以为有大治愈术和复活技就能日天日地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只是恢复正常后，帕梅拉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帕西跪在自己面前表示臣服的姿态，不禁又笑了起来。 　　她脸上冷汗未擦，脸色也很苍白，身上残留的痛楚却已经被乐淘淘的心情掩盖。 　　越是回想，越是回味无穷。 　　就跟……她第一次在《WORLD》世界里用刺客大号在野外成功击杀一个玩家时的心情一样，那种热血沸腾，无所不能的快感…… 　　“笃笃笃” 　　敲门声把帕梅拉越飞越高的情绪给拉回地面。 　　她扒拉一下乱糟糟的头发——长卷发就是难打理，一不小心就变成鸡窝头了，就算发质柔顺也没用——定了定神，扬声询问：“什么人？” 　　“帕梅拉大人，是我，西蒙。”门外男声顿了顿，“维隆卡求见。” 　　帕梅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兮兮的水袖长袍，又摸了摸额头——满手冷汗。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维隆卡说的那些话，帕梅拉放下手，嘴角弯起一个冷凝的弧度，隔着门板曼声道：“先让她等着。刚战斗完，我要沐浴。” 　　“……是，我……咳，这就去准备。”不知道为什么，西蒙原本平稳的声线猛地颤了颤，直到整句话说完，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第9章 　　直到看见城堡里的浴室，帕梅拉才知道刚才西蒙为何突然失态—— 　　她要是早知道这里的浴室是这个样子的，她也会失态啊！ 　　想象中的浴池是没有的，更不要说按一下就会出水的水龙头，就连浴室的一面墙壁都是刚刚才被补好： 　　一块木板勉强遮住了石头墙上的窟窿，这边的底部用两块巨石挡住，防止风一吹就往墙里面砸了下来。 　　就算是这样，呼呼的冷风还是会从木板和墙壁之间的缝隙漏进来，让整个浴室都凉飕飕的。 　　浴室的石板都是被打磨得很光滑，有那么点意思，但是在几十平米的圆形浴室中间，是一个木桶。 　　没错，就是木桶！ 　　不仅没有浴池，连浴缸都没有！ 　　这是何等凄惶的生活环境啊！ 　　她穿越过来就是来培养吃苦耐劳精神的吧！ 　　帕梅拉已经被残酷的生活折磨得毫无脾气，连气都生不起来。 　　她只是觉得自己很悲催，堪称史上最惨魔王之一，拼了命的干完架后连个澡都洗不好。 　　一门之隔外，西蒙大概是听里面半晌都没动静，出声询问：“陛下，有什么问题吗？” 　　帕梅拉复杂的眼神从顶上悬着白布帷帐的木桶上滑落，看向大木桶旁边更小更矮的一个木桶，那里面是清澈的、正在冒着白气的热水，旁边还放着两个小木头凳子和一只舀水的木勺。其中一张凳子上放着全新的整套衣物。 　　撇开这简陋的洗浴装置，这一切都是崭新的，包括悬在大木桶旁边的帷幕，以及搭在木桶边缘的白色毛巾。 　　帕梅拉走过去，用手指碰了碰雪白的毛巾——柔软，干净，已经被旁边的水蒸气熏得微微热了。 　　她叹了口气，告诉候在门外的西蒙：“没事。” 　　看在西蒙准备了这么多的份上，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不就是没有浴缸，没有花洒，没有流动的热水么，就当是由奢入俭，忆苦思甜了！ 　　脱下身上皱巴巴的长袍，帕梅拉弯腰先洗了把脸，这才双手撑住木桶边缘，腰部用力，尾巴一扭，顺利滑进大木桶温度正好的热水中。 　　温暖的液体让备受摧残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同时放松的还有帕梅拉的神经。 　　她长吁一口气，向后靠在了木桶边缘，脖子后仰，望着头顶悬挂帷帐的装置。 　　这是个圆锥形的藤编玩意儿，椎体中间是中空的，底部边缘一周贴了一圈白布，旁边防止热气四散的帷帐就是从这一圈白布里伸出的。 　　就像是……蒙古包？ 　　帕梅拉摇摇头，随手用木勺舀起旁边的热水浇到自己头发上。 　　刚洗完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刷地睁开眼，在热水中坐直了身体：“西蒙？” 　　门外的人立刻应了一声：“有什么需求吗，帕梅拉大人？” 　　总觉得西蒙的语气里透着几丝期望？ 　　帕梅拉微微皱眉，表情严肃起来，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设想成真了。 　　“西蒙……”她叫了声副官的名字，又停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门外副官的语气更加雀跃：“帕梅拉大人，您有任何吩咐尽管开口！作为您的副官，我义不容辞！” 　　帕梅拉脸颊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 　　“这些东西是不是你才准备的？” 　　外面的西蒙忽然一静。 　　足足过了三秒钟，他才犹疑着应道：“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帕梅拉盯着对面木桶边搭着的白毛巾，痛心疾首：“那之前九十年，你是怎么清理自己身体的？” 　　“……” 　　门外彻底没了声音。 　　这次过了许久，久到木桶里的水都微微变凉了，西蒙才小声回答：“整个魔王城里，有五口水井，以前这里还有魔族生活的时候，就是通过这五口水井取水使用。您现在用的，就是从其中一口井中打出来的。” 　　帕梅拉抽了抽嘴角：“你直说吧，不用绕弯子了。” 　　“……我……嗯……一般魔族不怎么清理身体的……大概……半年一次……” 　　西蒙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最后几乎听不清。 　　帕梅拉觉得自己头疼得厉害，忍不住抬手扶额深深叹了口气：“以后别这样了。就算是魔族，也要保证个人卫生啊！” 　　她想到什么，声音一停。 　　再次开口时，简直是小心翼翼，就怕自己又听到什么冲击性的内容：“其他魔族呢？” 　　这次西蒙的回答就顺畅多了：“据我所知，正常魔族大概三年彻底清洗一次。” 　　也就是说，西蒙这样的，在魔族中都算是非常爱干净的了？ 　　帕梅拉眼前一黑，连忙撑住木桶边缘，才避免一头栽进自己洗澡水里的悲剧：“你去告诉帕西，还有那六个魔族，以后至少……三个月清洗一次自己。” 　　“是。” 　　外面脚步声匆匆而去，帕梅拉揉了揉额头，给微凉的水里重新加上热水，然后就望着帷帐缝隙的石墙放空思维。 　　这对她来说，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放松。 　　这一放空，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过去她跟好友提到的择偶标准。 　　当时好友问她，有两个其他条件都一样的追求者，一个每个月工资五千，但愿意拿五千给你花；一个工资五万，同样拿五千给你花，这两个追求者你会选哪个。 　　帕梅拉记得自己直接说：“我选第三个，工资三万愿意给我花一万的。” 　　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 　　帕梅拉扫视一圈自己周围的物品，觉得自个脑子终于被水蒸气熏懵了。 　　所以当西蒙回来时，就见帕梅拉大人已经穿着他准备的那套黑底金纹长袍，慢悠悠游出浴室。 　　魔王一头漆黑浓密的长发还在向下滴着水，浴室里的热气随着她推门的动作往外一涌，一股微妙的香气钻进西蒙的鼻子里，让他原本急忙上前的步伐一下顿在原地。 　　直到帕梅拉暗红色的眼睛朝西蒙瞥过来，后者才回过神，表面恢复正常迎上去：“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通知其他魔族。” 　　“他们什么反应？” 　　“帕西觉得很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帕梅拉摆摆手：“答应就行了。跟我去见见维隆卡吧，她大概等很久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帕梅拉妩媚得惊心动魄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西蒙却没注意到。 　　因为刚才帕梅拉大人摆手的时候，宽大的水袖一摇，那股摇曳心神的香气变浓一瞬，一下牵走西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志。 　　“西蒙？” 　　帕梅拉走出十几米，发现向来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副官还傻站在原地，不由奇怪回头。 　　见西蒙怔怔盯着浴室的门，她觉得自己懂了什么，笑道：“里面的东西随便叫一个魔族来收拾好了。这种小事用不着你……” 　　“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西蒙一下打断。 　　他一说完，两人同时一愣。 　　最后还是西蒙自己先一步反应过来，低下头解释：“我是您的副官，这种事本来就应该是我做的。” 　　帕梅拉眨眨眼，上下扫了他一圈，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目前城堡里既没有女仆也没有男仆，就只能先委屈一下西蒙了，等她后面想办法搞几个家政人员来，就能解放这位副官了。 　　不然堂堂魔王副官，只能跟在后面烧热水洗衣服打扫浴室……听上去也太惨了吧！ 　　她这个魔王已经够惨的了，不需要西蒙这个副官来帮她再添一笔。 　　啊，这倒是提醒了她—— 　　“见过维隆卡之后，还要麻烦你整理一下我的房间。”鉴于现在还没有专门的家政服务人员，帕梅拉理直气壮地嘱咐西蒙，“那些床上用品质量不太好。” 　　一些非常显眼的痕迹，比如那个沾了血迹的抱枕，最表层被撕得稀烂的床单已经被帕梅拉塞进了背包里毁尸灭迹，从残存的现场痕迹来看，西蒙应该只能得出……帕梅拉大人打了个滚，被子就烂掉的结论…… 　　质量的确非常不好！ 　　对帕梅拉的话，西蒙深信不疑，眼中冷光一划而过：“看来我需要找商队首领好好谈谈了。” 　　帕梅拉没甚真心地替那位商队首领道了声抱歉，一扭身去见维隆卡，转眼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还未步入大厅，帕梅拉脸上的放松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不爽。 　　她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自觉这样的演技足以进原来大学戏剧社演个女主角。 　　而维隆卡见她这样浑身低气压地走进来，原本就忐忑的心立刻咯噔一下。 　　待到帕梅拉在上首王座落座，开口问维隆卡有什么事时，后者已经确定新任魔王的确对南方魔族十分不满。 　　自知理亏的维隆卡低眉顺眼，答道：“恭喜帕梅拉大人获胜，我该回去将结果禀告给维格妮雅大人了。” 　　刚说完，维隆卡就听见上首的魔王非常清晰地嗤笑一声：“行吧，我知道了。难为你就为了告诉我这句话，等了这么久。” 　　“……这是应当的。” 　　见维隆卡一改前态，如此恭顺，帕梅拉反倒觉得没意思起来。 　　这群魔族吧，说他们骄傲也的确骄傲，但是呢，好收服也好收服，全靠武力值衡量一个人的价值。 　　帕梅拉歪靠在王座上，用手托着下巴，在维隆卡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 　　没想到，这一幕准确无误地落进西蒙眼中。 　　站在帕梅拉身后的他抿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轻咳了一声。 　　经他提醒，帕梅拉这才想起来，摆手示意还低着头等在那儿的维隆卡可以滚了。 　　维隆卡一离开，西蒙就向王位上的君主进言：“维格妮雅得到消息后，一定会亲自来王城见您。而且很有可能邀请您去南方魔族生活的石山区做客。” 　　帕梅拉斜眼睨着他：“你倒是很了解那个维格妮雅嘛。” 　　不等西蒙解释，她就笑了：“为了当好副官，西蒙你也很辛苦呢。” 　　她朝西蒙站的方向靠过来，托着下巴，从下往上看过来，眼尾带钩：“还学会主动收集情报做功课。不错。很不错！” 　　西蒙张张嘴，却在帕梅拉第二次夸他不错时，又闭上了。 　　直到三天后，维格妮雅来到王城，帕梅拉才知道西蒙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因为在维格妮雅向她行完礼，并口称帕梅拉大人后，西蒙朝这个黑发黑眼的白袍魔族欠了欠身：“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 　　？？？你说啥玩意儿？？？ 　　—————— 　　有宝贝儿问我女主的武力值问题，女主当然会变强的啦，总不能永远都用这招吧~ 第10章 　　？？？ 　　母亲？？？ 　　母？亲？！！！！ 　　表面上帕梅拉只是微张着嘴在西蒙和维格妮雅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实际上她的内心小人已经捧着脸尖叫起来。 　　虽然她知道，就算是魔族也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西蒙的母亲会是维格妮雅！南方魔族的首领！ 　　自从上一任魔王安德烈自己把自己作死了之后，魔族内乱了一段时间，最后分成了两大块——北方魔族和南方魔族—— 　　这两名字是根据这两撮魔族所居住的地点位于魔王城的位置来的。 　　帕梅拉曾听西蒙介绍过，北方魔族主要生活在魔王城北边的一块荒原上，驱使洞穴恶魔在地下挖洞作为房子。 　　而南方魔族则生活在魔王城南部的石山区，以挖山洞为生，主要驱使的下属仆从种族是兽人。 　　可是！ 　　西蒙可没说过！南方魔族首领是他妈！ 　　一时间，帕梅拉望着西蒙的眼神都不对了。 　　其实打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一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就像一道浓重的阴影无论怎样忽视都无法摆脱：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魔族对历任魔王是从魔王池中诞生这一点毫无异议？ 　　按理说，在魔族这种强者为尊的种族里，魔王该是凭实力选举出来的才正常，但这里却是颠倒了。 　　先是魔王诞生，然后这名诞生的魔王才是最强。 　　或许这跟历任魔王实力强悍有关，可谁也不知道魔王池诞生魔王的运行机制是怎么回事，就比如说帕梅拉这个魔王吧，她的实力可够不上强悍这个标准。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魔王池诞生魔王的标准中，并不一定包括实力强这一点。 　　可整个魔族好像都没有质疑过这一点。 　　像是西蒙，早早就侯在魔王城里等待新一任魔王的诞生。 　　这一点也很可疑。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浪费九十年的时间就这么硬生生等着？他想当魔王副官到底是为了什么？ 　　别说他就是想找个魔王效忠，那时候都没帕梅拉的影子呢，西蒙怎么就能确定下一任魔王就是他想效忠的君主？ 　　帕梅拉也曾想过，或许西蒙就是这样的人，或许历代魔王副官都是这样——不管自己君主有多奇葩，依旧一心一意效忠。 　　可是她旁敲侧击过，前两任魔王副官都是由当时的魔王自己选出来的。也就是说，不能存在魔王副官效忠的是魔王这一 职位，他们还是看坐在这个王座上的是谁。 　　难道说，西蒙就是这么一个绝无仅有的怪胎？ 　　帕梅拉好不容易用“西蒙就是与众不同”把自己说服了，结果西蒙这句母亲一出口，又把埋藏在她心里许久的怀疑勾起 　　——不要怪她多疑，第一任魔王不就是被十几个不服她政策的高等魔族围杀的么。 　　——原来在魔族里，反叛不是不存在的。 　　如此一来，西蒙真是太太太太可疑了。 　　这些念头说上去一大堆，实际上在帕梅拉脑中只是飞快掠过，现实中的时间不过才过了一秒。 　　无论是维格妮雅还是西蒙都没察觉到帕梅拉的异常——她此时错愕的表情反而是最正常的反应。 　　而西蒙虽然嘴上喊着母亲，实际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冷淡。 　　维格妮雅也是如此。 　　她冲这个儿子轻轻点点头，连句话都没回就转向已经合上嘴的帕梅拉，笑道：“我来迟了，恭喜陛下的诞生。” 　　帕梅拉不知道她们这对母子关系本来就是这么冷淡，还是故意表现给自己看。 　　她瞥了眼面目如常的西蒙，没急着回应维格妮雅，而是细细打量起这位南方魔族的首领。 　　维格妮雅跟西蒙一样，拥有配套的双黑发色和瞳色，只是作为女性，她的五官更加纤细精致。 　　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跟之前的维隆卡样式一致，似乎是她们南方魔族的统一标配。 　　只是维隆卡的武器是藏在长袍下的细剑，维格妮雅的则是拿在手中的法杖。 　　和帕梅拉的木头法杖不同，维格妮雅的法杖用一种烟灰色的金属材料制成，杖尾极尖，尖端闪烁着危险的光泽，跟维隆卡的细刺剑相比也不遑多让。 　　此外这根法杖的杖头部分被分成几股拧在一起，在这种螺旋上升的尽头则镶嵌着一块不规则的红色宝石。 　　帕梅拉能感觉到一股股炽热的气息正从那块宝石里溢散出来。 　　在帕梅拉打量维格妮雅的时候，后者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无动于衷，波澜不惊，让帕梅拉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帕梅拉只能在心里撇撇嘴，面上笑道：“欢迎来到魔王城。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永远在石山区等着我去做客呢。” 　　维格妮雅像是听不出话外音似的，柔柔答道：“在听说您要和帕西开战后，我就赶过来了。” 　　“你又在瞎他妈的说什么屁话！” 　　砰地一声，大厅厚重的一扇铁门被推开，帕西大步走进来。 　　他面色不善地瞪了眼维格妮雅，冷笑几声，转向帕梅拉低头汇报：“北方魔族基本都已搬来魔王城了，帕梅拉大人。” 　　帕梅拉微讶：“这么快吗？” 　　这可比她给出的一个月时间快多了。 　　“当然还有几个垃圾没来得及过来。”帕西抬头，面无表情，“我会让他们为自己的懒散付出代价。” 　　帕梅拉还没张口回答，一旁的维格妮雅就轻笑一声，插嘴道：“帕西你还是这么粗暴。”她弯起眼，似是善意地开玩笑，“就跟安德烈大人一样。” 　　二代魔王安德烈，就是那位“杀杀杀杀光所有”的老兄，不仅杀其他种族杀同族杀副官，最后把自己也给杀了——帕梅拉怀疑这位前辈有躁狂症。 　　不管这个世界有没有躁狂症这个说法，至少维格妮雅这句话在暗指帕西跟安德烈一样，会落个“我杀 我自己”的下场，从此被钉死在魔族的耻辱柱上。 　　眼见着帕西眉头一扬，就要拔剑跟维格妮雅打起来了，帕梅拉连忙轻咳一声，打破两人之间紧张的氛围。 　　别误会，她不是赞同维格妮雅的看法。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居住的这栋城堡彻底垮塌，上次帕西拔剑在大厅石板上留下的裂纹到现在还没修复好呢，要是城堡真塌了，她往哪儿去住？ 　　效仿搬过来的北方魔族，在地上打洞吗？ 　　这也太掉价了吧。 　　因此帕梅拉及时站出来，英勇无畏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一场一触即发的火拼。 　　还好，无论是帕西还是维格妮雅都挺给她面子的。 　　南北两方首领只是互相瞪了眼，就一左一右扭开头去，不再说话。帕西的手从背后的巨剑上放下，维格妮雅握住法杖的左手手臂重新放松下去。 　　静了三秒钟，维格妮雅重新扬起笑容开口：“我这次来，不仅是为了庆贺魔王陛下您的胜利，也是想邀请您去我们南方魔族做客。自您诞生后，整个南方魔族群都很期待您的驾临。” 　　哦吼。 　　这一点又被西蒙说中了。 　　帕梅拉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左后方的副官，冲维格妮雅点头：“我也挺想去参观的。” 　　帕西眉头一皱，当着维格妮雅的面，对帕梅拉说：“您确定要去吗？南方魔族住的地方可是无聊得可怕，他们相信一代魔王的傻瓜思想，禁止打架斗殴，禁止饮酒吃肉，连衣服都是一样的。” 　　他眼角向旁边一瞥，嘴角同时往下一撇，一副嫌弃得不能再嫌弃的表情：“老实说，连他们身上的气息都让我想吐。” 　　帕梅拉：“……” 　　这位大佬这么直白的吗，直接贴脸刚？ 　　她不由看向维格妮雅，想知道被贴脸输出的这位会是什么反应。 　　呃，她是说，在城堡里打架是不行的。 　　但他两真要打，帕梅拉也拦不住，只能让他们去外面一对一。 　　强者为尊，魔族本性，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嘛。 　　帕梅拉绝不承认，自己内心会这么暗搓搓期待是因为她对维格妮雅也很不爽。 　　对，她可是个仁慈和蔼宽宏的魔王，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副官没提自己家庭背景就迁怒，也不会因为维格妮雅话里话外的推脱就暗自记恨。 　　绝对不会。 　　可惜，让帕梅拉失望的是，帕西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 　　维格妮雅显然被怼得生气了——精致的脸颊绷紧一瞬，握着法杖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瞳孔都放大了一圈——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拎着法杖暴打帕西的狗头，结果在帕梅拉期待的目光下，最后还是强忍了下去，就是微笑有点僵硬：“只是理念不同罢了，帕西你没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吧。就像你们北方魔族崇尚安德烈大人的粗暴手段，我们南方魔族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帕西冷笑一声，还想继续说什么，被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 　　他和维格妮雅同时抬头看上去，王座上的魔王分开刚合拢的手掌，笑眯眯宣布：“那就这样吧，我和维格妮雅去南方魔族区参观参观，帕西你随我……” 　　“帕梅拉大人！” 　　之前不发一言的副官西蒙突然单膝跪下，打断了魔王的决定，“请允许我陪同您前往石山区！” 　　帕梅拉笑容不变，只是微微侧过头，盯着跪在地上的西蒙头顶，目光变得有些幽深。 　　不知道为什么，帕西发现自己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一种遇到强者的兴奋涌上心头。 　　帕梅拉沉默半晌，最后笑了笑：“好吧。帕西留在魔王城，安排北方魔族的住处，西蒙和我一起前往南方魔族的居住地。” 　　“哦，对了。”她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帕西，眼睛恢复了清亮，“记得把大厅的地板修一修。” 　　她用下巴点了点帕西的脚下，笑道：“之前你敲碎了西蒙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地板，西蒙差点没气死呢。” 　　帕西：“……” 　　他忽然不确定，魔王大人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 　　待帕西和维格妮雅离开大厅后，已经起身一段时间的西蒙又单膝跪了下去。 　　帕梅拉故作惊讶：“西蒙？你这是做什么？” 　　挡在她面前，拦住她去路的副官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瞳孔清楚倒映出帕梅拉的影子：“我并非有意隐瞒您。” 　　“……”于是帕梅拉重新坐回到王座上，双手扶着扶手，脸上笑容淡了淡，“我什么也没说呀。” 　　西蒙重新低下头，低声道：“您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听声音，还很有些委屈。 　　帕梅拉想了想，打从她来这里之后，西蒙对她的服务和态度一直都是无可挑剔的。 　　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对西蒙准备的食物，卧室还有他的模样没有说任何批评甚至暗示的话，但他自己就察觉到了，一个晚上就改头换面，并将其他一切都整理一新。 　　还有他专门准备的，庆贺她诞生的烟花。 　　帕西来这里后，他对自己的维护……可以说，作为副官，西蒙已经做得非常完美了。 　　至于他和维格妮雅的关系—— 　　“我之前没有主动告诉您，是因为我认为这种小事无关紧要。” 　　西蒙再一次察觉到帕梅拉的想法，不用她开口就主动解释道。 　　难道自己真的怀疑错了？ 　　帕梅拉心道。 　　魔族的父母子女关系，跟人类那边不一样吗？ 　　“魔族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并不十分亲近。”西蒙就跟有读心术一样，紧接着开口，“一些低等魔族的小孩甚至在刚生下时就被他的父母抛弃了，正常情况下，在魔族年满150岁后就会主动和父母分开。从我小时候起，我和母亲的关系就十分冷淡，反而是我的父亲一直在用心教导我。” 　　“那你父亲呢？”帕梅拉忍不住问。 　　就怕今天的事再次重演，哪天西蒙对她要接见的下属喊一声爹，那帕梅拉肯定受不了再来一次同样的刺激。 　　西蒙头垂得更低：“我父亲已经死了，他就是安德烈大人的副官。” 　　帕梅拉：“……” 　　哦，就是那个倒霉的，被自己效忠的君主杀死的上一任副官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代魔王：不要打架不要打架，金坷垃的好处都有啥……（。 　　二代魔王：我 杀 我 自 己！ 　　———————— 第11章 　　帕梅拉一时间被这个消息砸得有点懵，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天之后，她才干巴巴道：“……那你还挺勇敢的。” 　　西蒙：“？” 　　帕梅拉比了比自己：“还敢来做我的副官。”就不怕她是安德烈二世么…… 　　西蒙本来还浑身沮丧，听到这句话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他没抬头，继续就着现在眼盯地板的姿势摇头：“您怎么会跟安德烈大人一样。绝对不可能。” 　　最后几个字被他说得斩钉截铁，让帕梅拉仅剩的那点不满彻底烟消云散。 　　她叹了口气，摆摆手：“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西蒙犹疑着起身。 　　帕梅拉瞄了他一眼，垂眼想了想：“其实这件事我也有不对。” 　　“帕梅拉大人？”西蒙吃了一惊。 　　帕梅拉抬眼盯着他，诚恳道：“本来我还在怀疑，你故意隐瞒自己跟南方魔族首领的关系是有什么阴谋……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西蒙。” 　　扑通一下，西蒙又单膝跪了下去。 　　他的膝盖实打实砸在石头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听得帕梅拉都替他疼。 　　西蒙却像没感觉一样，仰着头，一把抓住帕梅拉的左手用力握紧：“帕梅拉大人！” 　　现在她应该说几句好话安抚下属好拉拢人心了吧？ 　　帕梅拉想到这里，便制止住自己下意识要抽回手的动作，反握住西蒙的手腕，弯腰靠近他，真情实感道：“西蒙，你至今为止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我真的很感动。” 　　“帕梅拉大人！” 　　西蒙又叫了一声，再次回握住她的手，这次还加上了自己的右手。 　　他用两只手牢牢抓着帕梅拉的左手，用力之大，甚至让后者感觉微微疼痛，不过看在西蒙那满脸感动的份上，帕梅拉还是没有抽开。 　　西蒙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帕梅拉的脸，用眼神细细描绘她的眉眼，眼神是让人非常容易误会的深情：“我是您的副官，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很抱歉，我应该早点将这件事告诉您，让您如此担惊受怕是我的错！” 　　不不不，她并没有担惊受怕。 　　帕梅拉看看西蒙的表情，还是把这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其实也是好事。 　　她心道。有时候把话说开了，反而更能促进感情。 　　至少她现在就觉得自己和西蒙比刚开始更亲近些了。 　　西蒙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因为他已经握住帕梅拉的左手，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帕梅拉整只手臂，连带着左边半个身体都因此僵硬了。 　　尤其是在清楚感觉到，西蒙呼吸时的热气喷在手心里的那种温度，湿度…… 　　她有些纠结地盯着西蒙毛茸茸的黑色脑袋，不知道这种姿势对魔王和副官来说是不是太过于亲密了些。 　　不过西蒙刚提到他已经冤死的老父亲，想必心情也不好受，作为他的上司，她是不是该在这个时候更体贴一点？ 　　好在西蒙没埋多久，在帕梅拉的忍耐条走到尽头之前，他就主动把头抬了起来，用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抬头望向帕梅拉： 　　“帕梅拉大人。” 　　“嗯？” 　　“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以后我一定对您知无不言，无论您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您。” 　　他动情地诉说着，依旧没放开帕梅拉的左手，还将其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让她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我是您的副官，这颗心就是为您跳动，我也是为您而生。” 　　帕梅拉：“……” 　　好了，她现在觉得亲密过头了。 　　帕梅拉一边微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一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掌。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力量值跟西蒙相差太大，以至于西蒙对她的意图毫无所觉——他依旧把帕梅拉的左手牢牢按在自己心口，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于是一个就这么笑着，实际上在努力拯救自己的手掌，一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刚才似乎能读心的敏感彻底消失，按住帕梅拉左手的两只手纹丝不动，坚若磐石。 　　好不容易等西蒙主动松手，帕梅拉的左手都已经被他压得有点血液不流通了。 　　这下她再也不敢继续和西蒙表演君臣情深，急忙站起身，绕开跪在面前的副官，急匆匆往外走：“不能让维格妮雅等急了。该出发去石山区了。” 　　魔王出行，自然没悲催到要自己走。 　　实际上待帕梅拉来到城堡前庭时，西蒙已经将两辆马车准备好了。 　　据他介绍，这两辆马车还是上次他找人族商队兑换物资时，一起买下来的，为的就是有防止有一天帕梅拉大人心血来潮要去黑暗界其他区域巡视。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帕梅拉又被西蒙的细心感动了一把，尤其是在刚发生了自己怀疑他的事件之后。 　　为了弥补这种小小的愧疚，她便主动邀请西蒙和自己乘坐同一辆马车，西蒙当然不会拒绝，他甚至可以说是喜出望外，跳上马车的动作飞快，似是生怕帕梅拉反悔。 　　因为马车是找人族商队换的，马车内部和外部的装饰自然全是按照人族那边贵族老爷的标准。唯一不同的是，在魔族这里，拉车的不是马，而是洞穴恶魔。 　　或许这种出行工具也应该叫恶魔车。 　　洞穴恶魔并非魔族，他们是一种智慧水平非常低的小怪物，外表形似帕梅拉原来影视文学作品里的哥布林，身形瘦小，整个皮肤呈现出一种灰白色而不是绿色，看上去非常坚硬，像是披了一层薄薄的岩石铠甲。 　　洞穴恶魔的前后四肢几乎等长，指甲长而坚固，可以轻而易举地挖通各种坚固的岩石层，奔跑起来四肢着地，速度也还不错。 　　以前魔族还能离开黑暗界袭击其他种族的时候，洞穴恶魔还会作为魔族的附属种族参战，现在他们却只能替魔族挖挖洞采采矿，做些这种简单的工作了以度日。 　　西蒙告诉帕梅拉，像洞穴恶魔这样的魔族附属种族其实还有三种，对魔族来说，他们就像人类豢养的狼狗猎鹰，羽人族的飞马狮鹫，既可以视为宠物又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 　　只是二代魔王死后，洞穴恶魔跟着北方魔族走了，另外三种也没有留在魔王城，这才导致帕梅拉到现在才看见并知道有这么一种生物存在。 　　她从车窗里探头出去，发现果然如西蒙所说，几只瘦小的洞穴恶魔拉着马车在广阔的黑暗平原上跑得飞快，他们的前后四肢来回抡动，几乎变成两个轮子的残影。 　　可惜帕梅拉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定就洞穴恶魔那又长又尖的爪子，挖矿跑路可以，做些人类女仆的工作还差得远，她只能放弃把洞穴恶魔作为城堡仆从的念头。 　　缩回头，帕梅拉问坐在自己对面的西蒙：“你说还有三种是哪三种？洞穴恶魔跟着北方魔族，其他三种都在南方魔族那儿吗？” 　　“南方魔族离开魔王城时的确带走了半兽人一族。但是另外的食尸鬼和山怪却是跟着黑暗精灵以及美杜莎迁往了人间界。” 　　帕梅拉陡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少得可怜，还有的学：“黑暗精灵和美杜莎？” 　　西蒙露出一个混杂了不屑和愤怒的表情：“原来号称是魔族的下属，后来趁着人类法师以及羽人首领在传送阵里下禁制的机会，背着魔族偷偷搬离了黑暗界。” 　　“……这不会也是二代魔王安德烈的锅吧？” 　　“锅？” 　　“咳，我是说‘错’。” 　　西蒙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答道：“我不能说完全是安德烈大人的过错，但的确有他的一份原因在里面。安德烈大人当时一口气杀死了上百名美杜莎和几百个黑暗精灵。” 　　帕梅拉心累得不行。 　　她早就知道在她前面的那位魔王很坑了，但是，她真的没想到他这么坑！ 　　而且最神奇的是，这么坑的坑货魔族竟然还能忍他六十年！最后要不是安德烈自杀死了，还指不定要在王位上待多久！说不定整个魔族彻底灭族都有可能！西蒙不是说过么，二代魔王诞生之前，魔族有六百多人人口，等到二代魔王死的时候，整个魔族都不到三百人！ 　　人口直接减少一半！ 　　魔族们也太不讲究了吧，这样的魔王都不推翻留着等过节吗？ 　　帕梅拉简直无力吐槽。 　　她唯一能从中得到的好消息是，在自己打败了帕西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之后，她这个魔王之位应该能坐得很稳…… 　　时间在西蒙的科普中过得飞快，很快伴随车身的一阵抖动，一直轻微颠簸的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西蒙先一步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他像个人类管家一样，撑着车门向帕梅拉伸出手。 　　帕梅拉已经听见外面有数十道轻轻的呼吸声，于是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扶着西蒙的手游下马车。 　　第一眼给她的印象就是白。 　　彻彻底底的白，没有一丝瑕疵，白得几乎刺眼。 　　帕梅拉下意识眯了下眼，这才反应过来，纯白的不仅是面前这些魔族的穿着，还有不远处的一片矮山。 　　那些矮山帕梅拉目测最高的也不超过二十米，说是山应该成为小土丘更合适，或者应该说是小石丘？因为上面没有任何沙土植物，全是光秃秃的岩石。 　　此时面朝她这一面的所有岩石都被涂成了白色，在明亮的月光下几乎达到了积雪的效果，帕梅拉甚至怀疑自己盯久了都会患上雪盲症。 　　在这样的白色衬托下，那些石山上的山洞就显得格外漆黑显眼。 　　山洞的洞口全是大小一样，形状一致的半圆形，看上去每个山洞的距离也是一模一样，呈两排直线分布在石山上。 　　帕梅拉看到这些山洞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世界的高层楼房，也是这样一排毫无区别的窗户排过去，再加上外面的防盗窗，被戏称为“鸽子笼”。 　　此时，维格妮雅也已经从第二辆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见帕梅拉打量那些山洞，便露出一个温和自豪的笑容。 　　维格妮雅走到帕梅拉面前，抬起右臂张开五指，指向面前迎接他们的白袍魔族们，同时也是伸向这些白袍魔族身后的白色石山：“帕梅拉大人，欢迎来到南方魔族区。” 第12章 　　可以看出，维格妮雅这位南方首领对自己的治下非常满意——无论是她麾下的人，还是这些人居住的区域。 　　帕梅拉说不上喜欢，也不怎么讨厌。 　　反正无论是山洞还是地洞，还是她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石头城堡，都是半斤八两。 　　这样也挺好，谁也不用嫌弃谁。 　　在面前这些前来迎接的南方魔族里，领头的就是帕梅拉见过一次的维隆卡。这样一看，其实一开始维格妮雅派维隆卡来魔王城，也不算怠慢自己，这就跟帕梅拉派西蒙一样嘛…… 　　呸！ 　　哪里一样了！ 　　她自己可是亲自来南方魔族这里了，而维格妮雅呢，摆明了一开始并不想搭理自己这个魔王。 　　帕梅拉估摸着，要不是自己干脆利落还非常漂亮地赢了帕西，维格妮雅压根不会亲自去魔王城邀请自己。 　　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帕梅拉把她狠狠记上一笔了！ 　　因此在面对维格妮雅的自豪时，帕梅拉反应平平，只是点点头：“挺白的。” 　　“……” 　　“噗。”西蒙很不给他母亲面子的笑了出来。 　　维格妮雅僵了僵，轻轻吸了口气才把心态调整过来，继续笑道：“陛下在这里生活几天就知道了。和帕西不同，在这里我们倡导的是和平平等和自我克制，就如同第一代魔王谭雅大人所提倡的那样，无论是半兽人还是魔族，在这里都是平起平坐的生物。” 　　帕梅拉点点头，随着她的引导，跟她一起往不远处的白色石山走去。 　　走在帕梅拉侧后方的西蒙却低笑一声，用不算小的音量说：“提倡平等的谭雅大人不是还饲养了男性黑暗精灵作为宠物么。” 　　帕梅拉倒是不知道这一点。 　　扭头看向旁边的维格妮雅，从后者再次僵硬的表情上看出西蒙说的是事实。 　　大概是一代魔王饲养宠物的石锤太硬，维格妮雅都找不到话来反驳。 　　只能在沉默一阵后，假装没听见西蒙这句话，指着倒在路边睡大觉的半兽人们满脸慈爱：“陛下您瞧，他们睡得多香啊。” 　　帕梅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十几只衣不蔽体的半兽人睡在沙子地上，仰面朝天，鼾声阵阵。 　　睡得倒是香甜，就是一阵阵不好闻的气味从那群半兽人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然后在没有突起物阻挡的情况下，自由地向周围飘散。 　　帕梅拉甚至觉得那股股恶臭都具现化了，变成一团团黑气直往自己这边扑。 　　难怪从刚才起她就觉得哪里臭臭的，还以为是这群魔族太不讲卫生把垃圾乱丢！ 　　现在走近了才发现，还不如乱丢的垃圾呢！ 　　这些半兽人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澡了，身上的气味堪比在烈日下曝晒了三天的死鱼，又腥又臭再离近一点能把人眼泪熏下来。 　　帕梅拉眼角余光捕捉到身后西蒙皱起了眉，而在他身后的那些南方魔族们也有意无意绕开那群半兽人的位置。 　　看来他们没有鼻子失灵啊，那维格妮雅到底是怎么臭气熏天中摆出这张温柔慈爱的脸的？ 　　帕梅拉怀疑地望向南方首领，得到对方一个动情的微笑：“我一直都很赞同谭雅大人的观念。无论是魔族人族亦或者是其他种族，他们都是生命啊。生命来之不易，怎么能在无畏的打打杀杀中消耗，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平等和谐，这才是正确的生活之道。您觉得呢？” 　　“……我觉得，”帕梅拉慢吞吞收回视线，屏住了呼吸走过臭味最浓重的一段路，“你开心就好。” 　　“……” 　　维格妮雅对帕梅拉的回答显然不满意。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硬按着新任魔王的头让其改口——她那个倒霉儿子正眼神灼灼地紧盯着她呢。 　　因此维格妮雅只能打个哈哈，继续向魔王介绍她们南方魔族别具一格，完美无缺的生活环境。 　　一路上，帕梅拉就听这位南方首领叨叨叨不停向自己吹嘘她们生活得有多幸福，比那些粗鲁野蛮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北方魔族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维格妮雅还总是试图得到帕梅拉的认同，三番两次问帕梅拉同样一个问题：“陛下您觉得哪种生活方式更适合现在的魔族呢？” 　　老实说，这么一路看下来，帕梅拉倒是更喜欢北方魔族的那种氛围。 　　反正她也没去过北方魔族生活的地方，没见识过传说中的挖地洞生活是啥样子的。 　　不过前几天北方魔族集体搬迁进魔王城时，帕梅拉在城堡高处观察过，倒是挺满意整个北方魔族闹哄哄的氛围——魔王城包括整个黑暗平原都太安静了，又是永远的黑夜，头顶巨大的圆月在提供良好照明状况的同时，让整个世界的氛围都更加凄冷。 　　帕梅拉本人不是特别喜欢热闹的性格，但也受不了毫无生气的环境。她甚至不止一次地质疑西蒙，搞不清楚他怎么能一个人生活在寂静无声的魔王城里长达九十年的。 　　而现在南方魔族生活的石山区，给帕梅拉的感觉就像是她刚来这个世界时的魔王城——太过死气沉沉了。 　　这种情况在登上石山，进入山洞后显得更加突出。 　　山洞里没有像魔王城一样用荧光刺照明，也没有开凿出窗口从外面借光，里面直接用镶嵌在墙壁里的夜光石当做灯具。 　　只是头顶脚下以及四周的墙壁同样被刷得雪白，反射出夜光石蓝绿色的光芒，让本来柔和的光线也变得刺眼起来。 　　维格妮雅似乎习惯了这种光线，眼睛眨都不眨。 　　她见帕梅拉打量旁边石墙里的夜光石，就笑着介绍：“这些山洞也是我们自己亲手挖出来的。一方面可以从里面采矿，另一方面也能用作住处。” 　　帕梅拉一愣：“我以为你们会用半兽人。”就跟北方魔族用洞穴恶魔挖矿打洞一样。 　　维格妮雅睁大眼睛，用手捂住嘴惊呼一声：“那也太残忍了吧！” 　　帕梅拉：？？？ 　　维格妮雅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瞪着帕梅拉：“陛下，您这么危险的思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半兽人他们是跟我们同样平等的生命呀！怎么能把他们当做奴仆来使用呢！” 　　帕梅拉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说的还挺有道理的，点点头，虚心受教：“那他们主要是做什么的？” 　　维格妮雅又露出和蔼慈善的笑容 ：“当然是让他们随心所欲的睡觉呀。” 　　帕梅拉：“……” 　　她忽然觉得刚才认为维格妮雅说的有道理的自己，有点傻。 　　后来她所看见的一件事佐证了这个想法。 　　那是在来到南方魔族聚集地的第二天。 　　帕梅拉刚没精打采地吃完半根硬得可以当武器用的黑面包，就听见山洞外起了喧哗声。 　　本来住在石山的山洞里是十分寂静的——这里位于整个石山的顶层，下方半兽人的鼾声和恶臭都传不上来——现在突然能听见吵闹声，那说明外面的声音应该挺大的。 　　帕梅拉连忙把面前还剩的满满一盆裸鼠汤推开，走到洞口朝下看去，正好就见下方维格妮雅急匆匆走下石山的小道，从帕梅拉这个角度，能看见维格妮雅黑色的发顶以及她法杖顶端的红宝石。 　　那宝石反射的血色月光一闪而过，像极了那片在白色地面上铺开的血迹。 　　丝丝缕缕的血腥气这才迟一步钻进帕梅拉的鼻腔，腥味里还掺杂着一点熟悉的臭味。 　　“怎么回事？”听见身后脚步声靠近，帕梅拉头也不回地问道。她的视线正牢牢盯着那片血迹里的几具无头尸体，从那无法蔽体的穿着和粗壮的体型能看出，死的这几个是半兽人。 　　“具体起因不清楚。”西蒙的声音很平稳，“只知道这几个半兽人刚才起了争执打了起来，然后就被旁边的魔族处决了。” 　　他刚说完，下方维格妮雅已经走到了血迹旁。 　　帕梅拉凝神听去，发现她的声音里充满尖刻的愤怒：“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曾经说过，发生了争执不要紧！只要我们耐下心沟通，一切都能解决！最糟糕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况！每一个生命都十分可贵，决不能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争端里！” 　　维格妮雅的周围聚集了一批穿着白袍的魔族还有更多的半兽人。 　　那些半兽人似乎刚被吵醒，一开始脸上还残留着疑惑。但很快这种疑惑就被惊惧替代，在维格妮雅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他们全都开始发起抖来。 　　维格妮雅似乎没有发现，或者就算发现了也没有安抚的意图，而是一扭头，吩咐一旁的魔族把那几个“犯下无法饶恕罪行”的半兽人头颅悬挂起来，作为警示。 　　帕梅拉这才明白过来，昨天自己看见的一处挂着风干头骨的石头架子是怎么回事。 　　她原本还在疑惑，在宣扬和平和善和谐的南方魔族区里，怎么会出现这么不和谐的展示架。 　　原来是起这个作用的。 　　在心里稍微顺了一下前因后果，帕梅拉忍不住回头对身后的西蒙感慨：“这就是幸福的南方魔族生活么，还真‘完美’啊。” 　　西蒙眼露不屑，嘴角向下撇了撇：“从她说她崇尚一代魔王的理念就能猜出来怎么回事了。” 　　他这么说，倒是引起了帕梅拉的好奇：“从大体上来说，帕西他们欣赏二代魔王的铁血政策，维格妮雅他们则继承了一代魔王的精神，那你呢？你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怎么看？” 　　西蒙眼神一闪，抬眼迎上帕梅拉的视线，温驯道：“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唯一想要遵循的，只有您的想法。” 　　帕梅拉咳了一声，反而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心道西蒙拍马屁的功夫真是越来越见缝插针了。 　　======= 　　待下方魔族慢慢散开，帕梅拉这才带着西蒙走下石山。 　　她本来是想去找维格妮雅，问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带南方魔族迁去魔王城的，没想到还没走近，就听旁边“咔嚓”一声响。 　　下意识扭头看去，只见两个穿白袍的南方魔族面面相对，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两人之间是一个成人小腿高的木头马车模型。 　　模型做得不算大，但栩栩如生，尤其是拉车的四匹马，不仅表面打磨得很光滑，连背颈部的鬃毛看上去都柔软无比，跟真的一样。 　　再看马匹的关节以及马车的轮子等细节部位，看上去还是能活动的？ 　　这是帕梅拉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这种东西，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只是这辆精巧的马车模型此刻已经被踩烂了一部分，其中一匹马和马车的连接的部位碎成了十几块木头碎片。 　　罪魁祸首显然就是那名站着的男性魔族，此时他正将脚从木屑上移开，一脸鄙夷地望着蹲在地上的那个魔族：“克拉伦斯，你一天到晚弄这些烂木头有意思么。有这个时间你还不如想办法提高自己实力。” 　　帕梅拉一边惊讶南方魔族原来也这么看重个人实力（她还以为禁止打架的他们天天就在那挖矿呢），一边听蹲在地上的魔族平静回答：“它本来是能动的。” 　　站着的魔族嗤笑：“你脑子不好吧。也不知道维隆卡怎么就看上了你。”说着上下扫视了一遍克拉伦斯，啧啧嫌弃：“要实力没实力，要脑子没脑子，天天玩这些烂木头……” 　　又是一声脆响，剩下一部分马车模型也被这个魔族踩碎了。踩完之后，还不忘洋洋得意：“不用谢。你要是能就此学会上进也是件好事，虽然作为一个低等魔族呵呵……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克拉伦斯低着头，在白袍的遮掩下双手已握成拳。 　　他不是不想动手，但刚刚才发生半兽人那件烂事，首领维格妮雅还没走远呢，如果自己现在跟人打起来，自己被处死事小，一定会连累维隆卡。 　　其实，那个已经走远的魔族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像他这种喜欢做些无用木头模型的低等魔族，天生就是该被其他崇尚武力的同族们嘲笑的。 　　除了维隆卡，只有她能明白自己这种爱好…… 　　一道阴影突然自上而下覆盖了克拉伦斯，他心中一惊，全身绷紧，迅速抬头。 　　本以为是刚才那个高等魔族去而复返，没想到却是昨天刚到南方魔族领地的新任魔王。副官西蒙正一步不错地跟在魔王后面，此时也朝克拉伦斯打量过来。 　　克拉伦斯心凉了半截，猜到刚才那一幕已经完全落入了魔王大人眼中。 　　听说这位魔王轻松战胜了战斗狂帕西，实力跟前两位魔王一样强悍。 　　这么强大的魔王肯定跟其他高等魔族一样，十分看不起他这种沉迷无用之物的低等魔族吧…… 　　“大师！” 　　克拉伦斯一懵。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魔王大人把手放在自己肩上。 　　此时她正眼神火热地盯着自己，目不转睛：“大师！这个马车是你做的吗？请问你会做轮滑系统吗？！齿轮呢？取水器呢？花洒呢？大师！有没有兴趣来魔王城任职啊？！我们魔王城百废待兴，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吶！” 　　克拉伦斯：“…………啊？” 第13章 　　克拉伦斯显然被帕梅拉一连串的话给砸懵了，傻在那儿，半天回不过神。 　　趁着这个空隙，帕梅拉这才打量起这位魔族手工帝来—— 　　亚麻色的半长发，温和的褐色眼睛，穿在其他南方魔族身上有装模作样嫌疑的白袍在他身上异常契合。 　　帕梅拉认为这跟他本人的气质有关。 　　真是没想到啊，她还以为魔族个个都是刺头，原来还有这种性格绵软的家伙。 　　最重要的是…… 　　帕梅拉目光向下一溜，敏锐发现那些被踩碎的木头碎片里有一些细小零件的残骸。 　　和马车外壳一样，这些零件也是木头做的，但是看上去精细无比。 　　如果这也是面前这个魔族亲手打磨出来的，那帕梅拉真的觉得自己是挖到宝了。 　　“帕梅拉大人？” 　　迟疑的女声从背后响起，让帕梅拉按在克拉伦斯肩膀上的手一松，慢慢转过身去。 　　维格妮雅一脸疑惑地走过来，看看帕梅拉，又看看蹲在地上的魔族，最后目光落在地上的马车残骸上。 　　她好像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克拉伦斯，直到看见那些木头碎片才眼露恍然，细细皱起眉：“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克拉伦斯？” 　　“没什么！”抢在帕梅拉张口前，克拉伦斯自己抢答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打扰到帕梅拉大人了。非常抱歉，我这就离开。” 　　说完，朝帕梅拉和维格妮雅分别行了一礼，又匆匆抓住长袍下摆，往地面上一兜，抱着那些木料残渣就跑了。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如风卷残云，让帕梅拉都来不及拦下他。 　　当然，她要是真想拦住克拉伦斯还是可以的——西蒙早在一旁蓄势待发，只要帕梅拉给他一个眼神就能立刻跳过去抓住那个低等魔族——但是帕梅拉在给他信号之前忽然改了念头。 　　俗话说的好，闷声发大财。 　　看克拉伦斯这个样子，在南方魔族里肯定很不受重视，这种情况才方便帕梅拉挥动锄头挖墙脚。 　　她要是现在拦下他，引起维格妮雅的怀疑，反而不好把人骗到自己手下。 　　因此，帕梅拉什么话也没说，默认了克拉伦斯匆忙间找的借口。 　　她见维格妮雅还盯着克拉伦斯的背影若有所思，怕这位南方首领真发现了什么，连忙转移话题：“不知道维格妮雅打算什么时候带着这些魔族搬到魔王城？” 　　这个话题果然把维格妮雅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她顾不上管那个无关紧要的低等魔族，摆出茫然的表情：“陛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帕梅拉早就看出来她的想法，因此对她现在装傻的反应倒也不意外，依旧心平气和地跟她讲道理：“现在魔族总人口数不到三百人，如果还分散开的话就更少了，倒不如聚集在一处。我听西蒙说，之前所有魔族都是住在魔王城里的。” 　　维格妮雅叹了口气：“这我知道。自从二代魔王安德烈大人死亡之后，魔族们就搬出了魔王城，分成南北两大部分。想必帕梅拉大人之前命令帕西将北方魔族集体迁至魔王城，就是这个原因吧。” 　　帕梅拉点点头，知道她说这话绝对不是真的打算听从自己的话了，相反…… 　　“但是，实不相瞒，这里已经成为了我们的家。” 　　不出帕梅拉的预料，维格妮雅抬起头，一脸深情地环视四周：“虽然只在这里生活了九十年，但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根发芽，熟悉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况且……您大概已经知道我们南方魔族一直都跟北方的理念不合，我担心两方都回到魔王城里会引起冲突。这样岂不是跟帕梅拉大人您一开始的初衷相差甚远？” 　　帕梅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似乎真的被维格妮雅这番深情演说打动，只多嘴问了一句：“你是这样的看法，那其他南方魔族呢？他们中会不会有人想回魔王城。” 　　见帕梅拉妥协，维格妮雅刚刚蹙着的眉头已经散开。 　　此刻，她闻言笑道：“他们和我都是一条心。这里是我们集体温暖甜蜜的家。” 　　======= 　　待维格妮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帕梅拉才回头跟西蒙吐槽：“刚才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西蒙从刚才就憋着了，现在终于能一吐为快：“您才是魔王，为什么不强行命令南方魔族搬迁。” 　　“再看看吧。”帕梅拉叹了口气。 　　如果真像维格妮雅说的那样，所有的南方魔族都宁愿死守在这里，那她强行要他们搬家也没意思。 　　她原来世界里还有拆迁钉子户呢，这里她这个魔王要他们搬迁，又不给他们补偿，不愿动也很正常。 　　要是因为这件事，反而让这些魔族满腹牢骚岂不是得不偿失。 　　西蒙不能理解帕梅拉这种想法。 　　他狠狠皱着眉——帕梅拉发现他跟维格妮雅真不愧是母子，平时看不出来，现在他也皱着眉倒是跟刚才维格妮雅皱眉的样子有点像——冷冷道：“您是魔王，谁敢不听从您的命令。” 　　看他目露凶光，手搭上腰间剑柄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拔剑暴起替帕梅拉砍死那个“不听从命令”的家伙。 　　可惜这一任魔王大人想法坚定，不容动摇。 　　她没让西蒙去砍了维格妮雅，反而吩咐他去做另一件事：“你去打听一下克拉伦斯住在哪里？在南方魔族中地位怎么样，嗯……最好还有其他魔族对他的评价。” 　　帕梅拉说完才发现，西蒙有点不对劲。 　　他没像以前那样，自己一说完就开始飞快行动起来，反而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低垂着脸，看不清表情。 　　刚才说到命令时升起的杀气也没消散，反而有更浓厚的趋势，似是被触碰了什么逆鳞。 　　帕梅拉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这位副官在生什么气。 　　不过很明显，西蒙的这股怨气跟她刚才那句吩咐有关。 　　帕梅拉正琢磨自己那几句话有什么不对，就听西蒙慢吞吞开口：“帕梅拉大人，克拉伦斯的伴侣是同为南方魔族的维隆卡。” 　　这她知道啊，不是才听那个破坏手工帝作品的家伙嘲讽过么……等等！ 　　帕梅拉觉得自己get到了西蒙的意思，赞赏颔首：“你考虑得没错，打听的时候记得避开维隆卡。” 　　维隆卡是维格妮雅的心腹，而维格妮雅才拒绝过她提议的搬迁要求。如果让维隆卡知道自己想把她爱人拐到魔王城，难保不会发生什么额外的事端。 　　西蒙真是太聪明，太细心了！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 　　帕梅拉越发认为自己能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副官，真是这次穿越不幸中之大幸。 　　没想到说完过了好一会儿，西蒙还是没声音，甚至周围的气压都更低了。 　　她疑惑抬首，正好和同时抬头的西蒙对上眼。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帕梅拉这才发现西蒙脸色难看得可以，根本没有因为自己的夸赞而好转。 　　她木然片刻，仔细回味了一遍刚才的对话，终于发现了一个全新的思考角度。 　　如此一来，帕梅拉也终于能看懂西蒙此时满眼不赞同的真谛——那完全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忠臣看见自己君主要迎娶一个祸国殃民妖妃的表情。 　　帕梅拉：“……” 　　西蒙：“……”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帕梅拉无力扶额：“西蒙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对克拉伦斯的手艺感兴趣。” 　　她真是没想到啊，看上去很靠谱的副官竟然意外的……恋爱脑？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西蒙忙替自己正名：“其实刚才维格妮雅看您的眼神也是这个意思……毕竟，咳，我们都看见您将手放在克拉伦斯肩上，而且一直没移开……” 　　帕梅拉面无表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难得的人才，可不是把我激动坏了么。” 　　西蒙现在能勉强相信魔王对那个低等魔族真的没有男女之间的兴趣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为自己歪掉的想法羞愧：“十分抱歉！是属下妄自揣摩您的想法！请大人……” 　　帕梅拉蛇尾一抬，拦住了他又要跪下请罪的动作，心累地摆手：“算了算了，你先去打听一下克拉伦斯的事吧。办好了，就当你将功赎罪。办不好……” 　　她拖长了嗓音，尽力做出“眼露凶光”的特技效果，阴恻恻压低嗓音威胁：“两罪并算，我会好好惩罚你。” 　　西蒙呼吸错乱一瞬，脸上闪过一丝迷之红晕。 　　没等帕梅拉看清楚，他又恢复了平静，低头冲帕梅拉欠了欠身，转身就去执行任务。 　　留下帕梅拉在原地想了半天，还是不能确定刚才那个脸红是自己眼花还是怎么回事。 　　======= 　　西蒙的行动力还是值得称赞的，很快他就带回了帕梅拉想要的情报。 　　正像她希望的那样，克拉伦斯在南方魔族里是个边缘人物。除了他的爱人维隆卡，其他魔族都看不起这个低等魔族，理由是克拉伦斯本身实力不行还不够上进，甚至维隆卡是他的爱人也变成了他的过错——不仅没有改善克拉伦斯在南方魔族里的状况，反而让他更加被孤立。 　　魔族人口少，因此就对新生儿挺重视的，尤其是天生就是高等魔族的新生儿，就算父母无心照顾都有其他魔族主动帮忙甚至收养。 　　前提是，高等魔族。 　　魔族崇尚实力这一特性体现在方方面面。 　　就比如说伴侣结合，在魔族普遍的观念里，高等魔族最好和高等魔族结合，这样出生的后代大概率也是高等魔族。低等魔族和低等魔族也挺好，因为有几率生下天生作为高等魔族的后代。但高等魔族和低等魔族就太可笑了——他们的后代有一半的概率是低等魔族！这简直是浪费！ 　　因此，高等魔族和低等魔族的两性关系大多止步于一夜风流，像维隆卡和克拉伦斯这样结合成固定伴侣的情况非常少见。 　　西蒙打听到，这一桩婚姻在整个南方魔族群体内并不受欢迎，甚至有谣言声称首领维格妮雅曾向维隆卡施压，希望两人能分开。 　　听到这里，帕梅拉几乎是眼睛一亮。 　　或许对维隆卡和克拉伦斯来说很不公平，但站在帕梅拉的立场来看，反倒希望这则谣言是真的！ 　　“维隆卡和克拉伦斯的感情呢？”帕梅拉追问。 　　西蒙道：“非常坚定。无论其他人说什么，维隆卡也没有和克拉伦斯分开的打算。如果维隆卡不是高等魔族，不是维格妮雅的心腹，她也很有可能被孤立。” 　　帕梅拉叹气：“如果她是低等魔族，他们两就不会不受祝福了。” 　　“帕梅拉大人打算怎么办呢？”自从打听到维隆卡和克拉伦斯感情基础坚固，他就心平气和了不少。 　　帕梅拉斜睨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还有点怀疑自己让他去调查克拉伦斯的动机。 　　但是这种事越描越黑，她还不如假装没察觉。 　　敲了敲食指，帕梅拉做出决定：“我去见见他。既然克拉伦斯被孤立，他家应该不会有人拜访吧？” 　　西蒙被问到，露出几份不情愿：“不会归不会。但您何必亲自去，只是一个低等魔族，我愿意……” 　　“西蒙。”帕梅拉打断他，语气堪称语重心长，“你相信吗，有了克拉伦斯，整个魔王城里的生活水平都能提高不少。别的不说，就比如他做的那个马车，如果真的能动，放大之后岂不是就能坐人？那我们就不用找人类商人换了啊。” 　　西蒙皱眉：“不过是辆马车，换了又怎么样。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上面，还不如提升自己的实力。这些东西都能用矿石换到。而只要有实力，就有足够多的洞穴恶魔愿意供您驱使，有足够多的洞穴恶魔，不需要您亲自动手，就有源源不断的矿石填充您的仓库。” 　　帕梅拉发现西蒙的这个观点应该就是魔族的主流观念了，难怪魔族无心其他工种，一心一意就想当个纯粹的战士。南方魔族虽说不能打架，依旧很看重提升自己的实力，北方魔族就更不用说了，这样一来，想要全面发展的自己反倒成了一个异类。 　　领导不好当啊。 　　帕梅拉叹息一声，刚要开口向自家副官说明一下心里的想法，就见西蒙主动松开眉头，盯着自己眨眨眼，平声道：“不过，您才是魔王。既然这是您的愿望，我便会为您达成。” 　　解释一下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这还没完，西蒙说完想了想，又肃起一张脸，郑重其事：“撇开这些不谈，克拉伦斯区区一低等魔族，何德何能让您这么重视，就算他掌握有其他魔族暂时不会的技艺，也当不得您如此厚爱！您这样做，会让其他魔族心生不平，痛苦万分啊！” 　　帕梅拉：“……” 　　她多看了几眼西蒙的眉眼，觉得他就差指着自己说“没错那个其他魔族就是我”了。 第14章 　　对西蒙的直白，帕梅拉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本来还想再劝几句，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她总不能一直这么光杆司令啊，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手下更多人才，这要每收一个手下就要费尽口舌劝慰西蒙一番，她迟早要因为口干舌燥渴死。 　　因此她干脆装作没听出西蒙的暗指，一本正经对他说：“怎么会，我相信其他魔族心胸开阔，会理解的。” 　　西蒙：“……” 　　他只能闭上嘴，暗暗生气。 　　于是克拉伦斯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位黑着脸的副官，跟几小时前看到的一样，这让他不禁怀疑西蒙副官是不是永远在不高兴。 　　相比之下，魔王大人的态度依旧那么柔和亲切。 　　尤其是在她看见克拉伦斯手边的模型时，暗红色双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哦，西蒙副官的脸又黑了一层。 　　克拉伦斯本来还以为刚才就是副官的极限了呢，没想到一层更比一层黑。 　　帕梅拉无视了身后怨气冲天的那个家伙，决心借这次机会好好调教，不对，教育一下西蒙，让他明白森林那么大，她是绝不可能守着一棵树吊死的！ 　　她头也不回的走到克拉伦斯身前蹲下，打量那只巴掌大小的小模型。 　　刚才离得远时她就在怀疑了，眼下凑近一看才能确定：“这是洞穴恶魔？” 　　魔王的问题把克拉伦斯的注意力也吸引回来。 　　他已经看出魔王对自己的态度、对自己作品的态度和其他南方魔族不同，是以满怀骄傲地点头，顺带介绍道：“其实这个我很早之前就在做了，但是因为太久没见过洞穴恶魔，所以细节上有些问题。昨天看见您带来的活物后，才进行改进，刚刚才彻底完成。” 　　帕梅拉把那只木头模型放在自己手心左右打量，发现这只木头做的洞穴恶魔尾部有个小突起，就跟小时候玩玩具的发条一样。 　　她心中一喜。如果克拉伦斯真的把这个也做出来了，那就太牛逼了！ 　　“这是什么？”帕梅拉指了指那个小突起，满怀期待地问。 　　克拉伦斯没让她失望，将模型从帕梅拉掌心捉去后，用两根手指捏住转动几圈。 　　帕梅拉听见一阵咯吱咯吱的转动声从模型内部传出。 　　待克拉伦斯松手，洞穴恶魔便微微扬起上半身，像螳螂一样举起前爪来回挥舞。 　　强壮的前肢在空中舞成两个圆形，甚至把西蒙也吸引过来：“……这是洞穴恶魔在挖矿？” 　　克拉伦斯再次点头，注视着自己掌心的这个小玩意儿，眼神柔软，像是一个鸡妈妈在看自己的小鸡仔。 　　而帕梅拉在听见西蒙那句问话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了。 　　自从北方魔族陆续搬迁至魔王城后，原本跟着北方魔族的洞穴恶魔也投奔过来，帕梅拉站在城堡塔楼上就能看见它们到处热火朝天挖矿的景象。 　　如果克拉伦斯这个模型放大到原版高度，再用钢铁或其他更坚硬的材料批量制作，那岂不是就解放了真正的洞穴恶魔的劳动力，让它们可以去做其他事？ 　　她把这个想法跟克拉伦斯一说，这位手工帝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放大倒是没问题，但是我只会用木材制作。如果陛下想用钢铁制作，必须要请一位矮人工匠，他们是制作铁器的好手，所有种族的武器和大部分日常使用的铁器都是出自矮人工匠之手。” 　　西蒙早在刚才就隐隐觉得克拉伦斯在魔王面前的风头要压过自己，此时不甘示弱地紧接着开口：“传送阵附近的人族聚集区里就有矮人工匠，他们偶尔会跟随商队来魔王挑选原矿石。” 　　“人族商队来魔族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克拉伦斯补充道，莫名其妙被西蒙副官瞪了眼，摸不着头脑还是继续说下去，“明天就是他们固定来南方魔族区的日期。” 　　帕梅拉无视了两个手下（她已经把克拉伦斯默认成自己人了）之间的暗潮汹涌，最后拍板：“那就等明天看看有没有矮人工匠。” 　　如果真的有，那就甭管用什么坑蒙拐骗的手段，都要想办法把对方给留下来！ 　　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帕梅拉的运气显然没能强到让她心想事成。 　　第二天人族商队来是来了，长长的队伍里却没有一个矮人，放眼看去，几十辆驴车的队伍里有商人，有裁缝，有雇佣兵，甚至有矮人战士，就是没有一个工匠。 　　失望归失望，这还是帕梅拉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的人族，还是凑了上去。 　　商队旁已经围了不少的魔族，他们拿着矿石前往装着自己想要兑换商品的驴车，找站在那里的人族商人购买。 　　每辆驴车旁都站着几个雇佣兵，看似闲散，实则紧张，每个人的手就从来没离开过自己的武器。 　　除了雇佣兵和矮人战士们如临大敌，其余的人，无论是人族商人还是魔族顾客都很放松，就像一场普通的集市，偶尔还有讨价还价的声音。不过这种情况很少，魔族基本都是看重一个物品，等商人报数，然后掏矿石。 　　根据矿石种类的不同，购买力也不同，因此在每个驴车上还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写有这辆驴车上的货物所需矿石种类及对应的数量。 　　总的来说，虽然还是最原始的以物换物阶段，但整个集市井井有条，繁忙却不杂乱。 　　只是，真的就这么平和吗？ 　　果然，当帕梅拉走到商队末尾一段的时候，她听见前方起了争执。 　　喧哗声不小，把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唯一超出帕梅拉预料的是，争执双方之一还是熟人——维隆卡。 　　此前维隆卡给帕梅拉的印象是，维格妮雅死忠，冷艳御姐，所以她很难想象这位高等魔族还会因为价格问题跟人族商人吵起来。 　　还是为一批木头。 　　从各种商品的排列顺序就能看出这些物品在魔族中的受欢迎程度。 　　排在几十辆驴车最前面的是贩卖首饰的商车，而且这些首饰基本都是能增加力量或者速度的，虽然价格也是所有商品中最高，但依旧有大批魔族围在那里。 　　越往后顾客数量越少，等到了商队的末尾，基本没有魔族上门，最后几辆驴车的商人只能坐在一起玩牌，而雇佣兵们则干脆站在一起喝着啤酒聊天了。 　　运载木头的驴车就是这其中之一。 　　维隆卡大概是这一上午以来，唯一一名客户。 　　可惜，商人的态度并没有因此而变好，他对维隆卡针对价格提出的异议态度恶劣，翻了个白眼，鼻孔朝天：“爱换就换，不换就走吧，魔族大人！” 　　维隆卡何时受过这种气，猫眼一眯，抓着矿石袋的左手放下，右手按上白袍下的剑柄。 　　她还想给这个商人最后一次机会。 　　看也不看旁边紧张起来的雇佣兵们，冷淡道：“上次你们来，十颗红晶石还能换一整块梨木。” 　　商人脸色发白，却不愿退却：“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这些价格都是我们统一制定的，再公正不过！” 　　帕梅拉看向驴车上挂着的木牌，在上面第四行标明，三十颗红晶石可换一块梨木。 　　这价格都翻了一倍还不止了，难怪维隆卡有意见。 　　维隆卡冷笑：“上次你们也是这么说的。你们把我们魔族当傻子耍吗？这次所有的商品全都涨价许多！” 　　一声轻响，她身上的白袍被掀去，露出下面包裹全身的皮质盔甲以及那根特别细的长刺剑。 　　这下周围所有的雇佣兵们真的慌了，纷纷掏出自己的武器，将维隆卡围在中间。 　　虽然雇佣兵们有二十几人，在维隆卡身边围了几圈，但帕梅拉看着，总觉得这是一群羊围了一匹雪狼的既视感——维隆卡那头银色长发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绿色的眼睛锋利又冰冷，的确像一头美丽强悍的雪狼王。 　　帕梅拉本以为能借此衡量一下人族和魔族的战力差距，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足够维格妮雅闻讯赶来。 　　她一到场，没有多问，首先呵斥维隆卡：“你难道也想违背我的命令吗？！” 　　她的命令？ 　　什么命令？ 　　帕梅拉脑子一转，想到了，接着就瞪大眼睛盯着维格妮雅，难以置信。 　　难道说这种情况下都不能动手？ 　　维格妮雅脑子真的没坏掉吗？！ 　　显然，维隆卡就算是维格妮雅的死忠，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立刻让步。 　　她握着自己细剑犹豫在原地，眼里杀气却渐渐散去。 　　维格妮雅见她没有立刻收剑，顿时大怒，抬起自己的法杖便开始吟唱咒语，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的心腹下属。 　　帕梅拉都看见对面的人族脸上闪过的轻蔑了，不得不站出来打断维格妮雅的吟唱：“维隆卡是因为对价格有异议。” 　　她一动，西蒙立刻响应自己的君主，直接拔剑站在了维格妮雅面前，看那样子，维格妮雅只要再唱一句古魔文，他手中长剑就要对着自己的母亲砍下去了。 　　一丝懊恼闪过维格妮雅的眼底。 　　她在看向帕梅拉时，脸上都有没掩饰好的怒气：“陛下，这是我们南方魔族的内部规定。无论何时，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能因自己的强大而欺压弱者！” 　　帕梅拉嘴角一抽，确定维格妮雅脑子的确坏了。 　　最后一句话单看是没问题的，但那也是要分场合的！ 　　就比如现在！人族商人的定价显然有问题，维隆卡这是在欺压弱小吗？显然不是！ 　　帕梅拉突然对南方魔族升起一丝同情，他们这些年来在这位首领的带领下，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帕梅拉不欲在外人面前展现他们魔族内部的不合，因此给脑子不好的维格妮雅递了个台阶：“维隆卡不是已经收手了吗？如果她攻击这些人族时欺压弱者，你攻击她不也是一样？” 　　维格妮雅一噎，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 　　再看面前眼神阴冷的西蒙，以及西蒙身后不仅实力强大还牙尖嘴利的魔王，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法杖。 　　帕梅拉跟着转向维隆卡，发现她反应挺快，已经还剑入鞘，心里满意点头。 　　最后扫视一旁看好戏的人族商人，没再多说什么，喊上西蒙和维格妮雅离开。 　　走出去的时候，还听见身后传来那位商人的说话声：“尊贵的大人，这样的价格已经再公道不过啦。就像刚才那位大人说的，您再想压价简直是在欺负我们呐。” 　　帕梅拉眼神一深，和西蒙对视了一眼，发现双方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 　　西蒙和帕梅拉都听见了商人最后那句话，维格妮雅不可能一无所觉。 　　但她表情未变，眼神坦然，似乎毫不在意。 　　帕梅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知道那些人族商人在恶意压价吗？” 　　维格妮雅扭头看过来，满脸诧异：“怎么是恶意呢？这些商人日子很不好过，经常要受人族内部贵族们的剥削，别看他们在这里赚得似乎很多，其中大部分都不能归他们自己所有。如果不能在我们这里多赚点，他们都快活不下去啦。” 　　“……” 　　帕梅拉震惊地打量了一下她的头部，扭头看向西蒙。 第15章 　　年轻的副官显然也被他母亲这番舍己为人的伟大言论震撼到了，瞳孔扩张数秒才恢复正常，沉着脸不置一词。 　　帕梅拉刚要给维格妮雅盖章圣母，就听这位奇怪的魔族感慨：“陛下是觉得我对维隆卡太严厉了吗？其实我曾对她说过这件事。人族嘛，太过柔弱了，就算我们退后一万步，他们也对我们造成不了什么妨碍。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过得痛快点呢。” 　　维格妮雅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奇特的慈爱微笑：“就像谭雅大人提倡的那样，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样才能维持长久的和平啊。” 　　“……退一步海阔天空？”帕梅拉喃喃重复。 　　维格妮雅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笑容加深：“您也觉得谭雅大人这句话非常有深度是吗？谭雅大人说过许多这样富含智慧的话，她不仅是一位强大的魔族法师，其智慧的深度和广度也是魔族五百多年历史中的第一人。” 　　帕梅拉压根没心思听维格妮雅后面的废话。 　　她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最里层的衣料被薄汗吸附在皮肤上，像是裹了一层阻碍行动的塑料薄膜，很不舒服。 　　帕梅拉一直以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从魔王池里爬出来是个意外。 　　因为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起因又是什么，中间有一小段记忆完全是空白。 　　之前帕梅拉只是把这个疑惑深深埋在心底，来到这里后又是西蒙又是帕西又是南方魔族，这么一连串下来差点让帕梅拉忘记这个并不算小的问题。 　　此时听见这句熟悉的话，才将这缕深埋的疑惑勾起。 　　魔族的通用语和原来世界的语言还是有点差别的，“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的语法和意思在魔族通用语中很不常见。 　　想想也是，魔族崇尚武力，宣扬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在这种环境下怎么会冒出让步这种思想，正常的魔族应该会像帕西那样，看谁不顺眼就贴脸硬刚。 　　帕梅拉都怀疑魔族词典中没有“后退”这个词。 　　魔王池中诞生的魔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两任魔王难道跟帕梅拉一样，通过一个游戏角色穿越了吗？ 　　那他们死了之后是真的死亡，还是回到原来的世界里了？ 　　千头万绪萦绕心头，却始终找不出那个线头。 　　既然想不出头绪，帕梅拉就将这件事暂时先放在一边。 　　撇开维格妮雅刚才透露出的一代魔王谭雅来历成谜的问题，她说的那些话倒是让帕梅拉觉得自己误会她了。 　　或许这位南方魔族首领不是脑残圣母，她只是纯粹的傲慢。 　　因为看不上人族，也就无所谓那些人族商人到底做了什么小动作。 　　就像维格妮雅自己说的，人族柔弱，就算魔族再谦虚忍让，对方也不是魔族的对手。 　　这真是一个全新的角度。 　　如果南方魔族跟帕梅拉没关系，她当然不会干涉这件事——随便维格妮雅折腾好了，反正影响不到自己。 　　可问题是，帕梅拉现在是魔王啊！ 　　魔王魔王，那是整个魔族的王！ 　　不管南方魔族有没有搬到魔王城，那也是在她治下！ 　　这样一来，帕梅拉就忍不了维格妮雅慷他人之慨的理念了。 　　忍让？ 　　忍让个屁！ 　　魔族字典里就没有这个词！有也被帕梅拉从今天起扣掉了！ 　　就算黑暗界矿产资源再怎么多，魔族挖矿再怎么方便轻松，那也不是随便人族商人涨价的理由！ 　　看在维格妮雅是南方魔族首领的份上，帕梅拉决定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什么也不说，那些商人会把价格越涨越高的，实际上现在已经有这个趋势了。” 　　“那就让他们提高好了。”维格妮雅笑道，“您或许不知道，那些在人族商人眼中珍贵无比的宝石，在黑暗界里遍地都是。” 　　望着维格妮雅一脸无所谓的笑容，帕梅拉在心里把她的头像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 　　西蒙不愧是自封的魔王陛下第一手下，维格妮雅一离开，他就对帕梅拉建议道：“如果您同意，我可以立刻为您杀死她。这样一来，没有首领的南方魔族自然就会听从您的命令。” 　　帕梅拉：“……” 　　她真是惊了。 　　自己只是默默在心里把维格妮雅踢出自己的下属候选表，西蒙直接就要杀人了。 　　而且还是他母亲。 　　而且还是他自己主动提议的。 　　帕梅拉仔细观察了一下西蒙的眼神，发现他是认真的，连忙摆手：“暂时不急暂时不急。她好歹统领了南方魔族九十年。” 　　说这话时，帕梅拉眼前闪过维隆卡被维格妮雅呵斥后不甘心的表情。 　　她摆动的手一停，随后慢慢放下： 　　“你上次也找人类商人换过东西，你觉得这次价格合理吗？” 　　“当然不。”西蒙毫不犹豫，“不仅是木材，其他商品的价格全都翻了一倍甚至更多。尤其是最受魔族欢迎的首饰，比我之前见到时的价格涨了三倍。” 　　帕梅拉不由咂舌，这价格涨得都堪比她祖国的房价了。 　　“陛下是在担心商队到魔王城后，会把价格提得更高吗？”西蒙揣摩上意，盯着帕梅拉的面孔再次建议，“南方魔族这里我不敢保证，但如果您回到魔王城下令，没有魔族会愿意和这些商人继续交易。” 　　帕梅拉恍然。 　　对啊！ 　　比起南方魔族，对自己更重要的是魔王城那批！ 　　维格妮雅要吃亏是她的事，帕梅拉可受不了自己人被这么欺负！ 　　主意一定，帕梅拉立刻行动起来。 　　她急着抢在人族商队之前赶回魔王城，和维格妮雅打了声招呼便要启程，连刚挖掘的人才都顾不上携带—— 　　现在还不行。 　　维隆卡就算再对维格妮雅有意见，也不可能放任她的爱人跟帕梅拉离开。 　　帕梅拉只能坐在马车上恋恋不舍地最后望一眼人群后的克拉伦斯，在心里叹息： 　　大师你再多支撑一段时间，等我把商队的事搞定就腾出手来解救你。 　　以后你来我们魔王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用什么材料就用什么材料，绝对不会再有魔族敢故意踩坏你的作品！ 　　不知道克拉伦斯是不是听见了帕梅拉的心音，在后者收回视线的最后一秒前，这位气质温和的青年突然冲帕梅拉的马车露出一个笑容。 　　随后，拉车的洞穴恶魔彻底奔跑起来，把雪白的石山区和同样一片雪白的南方魔族们抛在脑后。 　　帕梅拉坐正了身子，刚一回头，就见对面西蒙忧郁地望着自己，眼含悲伤。 　　帕梅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干笑：“西蒙卿怎么这个表情？” 　　西蒙眼也不眨盯了她许久，才慢吞吞开口：“我有句不太好听的话想要向陛下进……” 　　“那就不要说了。”他还没说完，就被帕梅拉想也不想地打断了。 　　西蒙一噎，脸上的忧郁变成了委屈。 　　这下轮到帕梅拉被噎住了，她扶额叹息：“西蒙卿，我最后重申一次，我对那位克拉伦斯真的没有非分之想！最后一次！” 　　微微摇晃的马车上，西蒙身形不动，眼中情绪变幻万千。 　　许久之后，他垂下眼，小声道：“我相信陛下的承诺。只是还有个小小的问题。” 　　“嗯？”帕梅拉发誓，西蒙要是还敢再纠结这个话题，她就要打爆他的狗头！ 　　“既然陛下不喜欢克拉伦斯那种，那您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呢？”西蒙抬起眼，看似一本正经，眼睛的亮度却出卖了他，“毕竟作为您的副官，为您准备男宠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帕梅拉：“……” 　　======= 　　帕西来迎接回归的魔王时，第一个从马车里下来的不是魔王，而是左眼黑了一圈的副官。 　　身经百战的帕西一眼就认出，西蒙副官脸上的青紫不是自己撞得，而是被人打的。 　　谁能给这个疯子脸上来这么一拳？ 　　答案不言而喻。 　　帕西看向扶着西蒙右手下车的魔王，对其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他是说，他本来就很欣赏这位新王，现在就更欣赏了。 　　这种欣赏一直维持到帕梅拉大人进入大厅，坐在王座上向他垂询：“人族商队去过北方魔族聚集地吗？” 　　帕西一愣，回过神来，不解其意，但还是点点头。 　　“你还记得上次商队去北方魔族时，几种主要商品的价格吗？” 　　“陛下问这个是做什么？” 　　帕梅拉便将在南方魔族境内发生的事告诉他。 　　帕西先是用一通骂街充分表达他对维格妮雅此种行为的不屑和嘲讽，然后若有所思：“您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商队每次来时的价格的确一直在增长。” 　　帕梅拉：“……你才注意到吗？” 　　帕西理直气壮地点头：“毕竟我们都不在意这个。只要能换到首饰，价格又有什么关系呢。” 　　帕梅拉总算是弄明白人族商人敢这么肆无忌惮压低矿石价格的原因了——合着南方魔族首领纵容，北方首领不在乎，她要是商队首领嘴巴都要笑歪了，说不定会把价格压得更狠！有钱不赚是傻子嘛。 　　帕梅拉略有些心累——找到魔族会这么穷的另一个原因了。 　　而帕西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对他来说，他自己不在意是一回事，人族故意搞事又是另一回事了。 　　被帕梅拉一提点，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被那些商人给耍了，还是被比自己弱小许多的人族商人！ 　　帕西登时暴怒，把拳头捏得格格响：“商队去了南边之后，应该很快就会来这里。到时候全杀了就是！” 　　帕梅拉摇头：“你把这支商队杀了又怎么样，还有更多商人。” 　　“那就继续杀！只要他们敢来，就一个都不放过！”帕西说得杀气腾腾。 　　帕梅拉大摇其头：“杀光之后呢？不换吃的用的喝的穿的了？就算这些都可以不换，那首饰呢？那些能提高实力的首饰也不换？” 　　帕西一滞，暴涨的杀气瞬间卡了壳。 　　这句话算是踩中他的命门了。 　　没错，魔族对其他商品都不在乎，唯一不能忍受的是不能购买那些能增强实力的小玩意儿。 　　就比如帕西自己，他现在十根手指上还戴满了能增加力量的戒指呢。 　　帕梅拉扫了眼帕西宛如暴发户的十根手指，支起自己的手指，笑了笑：“所以嘛，当然是要这些商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等商队来魔王城之后，你们就去看看。如果商品价格真的再次提高，就随你们的心意发泄好了。”想到帕西当初直接打烂自己肩膀的那一拳，帕梅拉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注意一点，控制着力量，别把人打死了。” 　　帕梅拉望着帕西若有所思的样子，笑得堪比一个真正的邪恶魔王：“毕竟是柔弱的人族，我们要记得呵护弱小嘛。” 第16章 　　或许是帕梅拉太有威望，又或许是魔族们早就忍很久了，帕梅拉的安排很快见效。 　　商队来魔王城的当天，商队首领就来找帕梅拉告状了。 　　彼时帕梅拉正在研究她背包里的小型首饰锻造台，听西蒙来汇报便连忙将这个石头台子重新收回到背包里，连带着原本放在台子上的黑魔石。 　　打开门，西蒙先是将一个石匣子双手交给帕梅拉。 　　匣子沉甸甸的，打开来，里面装满了各种矿石。 　　这是帕梅拉的吩咐，她本来打算用这些矿石来试试自己的生活技能还能不能使用，但是现在只能先去见商队首领。 　　依旧是城堡大厅，但是原本被帕西破坏的地板已经重新恢复了平整，甚至还多出几张石头雕成的长凳长椅，对此帕梅拉表示非常满意。 　　果然手下多了就是好。 　　这还是在只有一大半魔族和洞穴恶魔的情况下，如果全部魔族都归顺，按照帕梅拉的计划，她有信心在三年内让这座城堡焕然一新。 　　“尊敬的魔王陛下！”似乎发现帕梅拉在走神，原本喋喋不休的商队首领猛然提高嗓音。 　　帕梅拉敷衍点头：“我在听着呢，有魔族打伤了你们商队的人。那几个魔族呢？” 　　最后一句她问的是西蒙。 　　其实本来帕梅拉还想装傻不承认的，没想到这个商队首领也很鸡贼，直接缠着绷带，拄着拐杖就一瘸一拐来告状了。要是这种情况下，帕梅拉还坚决装看不见，那明天全世界的智慧种族都能知道魔族新任君王是个瞎子。 　　魔族不要面子，她还要面子呢。 　　所以帕梅拉只能顺着这位对她表现得很尊敬的首领的话，去问西蒙。 　　西蒙不愧是她最亲爱的副官，一个眼神就明白帕梅拉的意思，主动配合她的演出： 　　“我赶到时，那群魔族已经跑了。” 　　“我见过那几个魔族的脸！我能认出他们！”商队首领忙道，就怕这位新任魔王不要脸的来句那算了。 　　要知道，他见过的人类贵族领主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他们基本都很狡猾和厚脸皮。 　　谁知道这位异族的君主是不是也这样呢。 　　帕梅拉挑眉：“你是说，要我们魔族排排坐，让你一个个去辨认？” 　　果然如此！ 　　商队首领心道。无论哪个种族，贵族都是这么傲慢不要脸。 　　没想到这个念头刚出，他就听见上首那位美艳惊人的女魔王淡淡道：“不用这么麻烦。西蒙，你让帕西把那几个人找来。” 　　“是。” 　　商队首领惊愕抬头，眼睁睁望着那个站在魔王身后的俊美副官走出大厅，貌似真的是去叫人了。 　　难道他想错了？ 　　魔王跟国王不一样？ 　　帕梅拉托着脸颊，笑眯眯的：“正好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打人。” 　　这话一出，商队首领立刻心虚了。 　　他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这样疯涨商品价格，换在任何一个人类领主的封地里，他和他的商队都会被领主大人的骑士们锤死，要么就是被增长的税收死。 　　也只有这群魔族这么大方，随便他们乱来照样买单。 　　人间界里的那群人都觉得黑暗界危险无比，到这里来做生意的商人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要商队首领说，那群人都是傻子！ 　　他跟他的商队在黑暗界赚的盆满钵满，这群魔族也远没有百年前那么凶残，他不仅没有把脑袋丢了，连裤腰带都换上纯金镶宝石的了！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魔族作为冤大头，给他商队买单的情况下。 　　大概是这次涨得价格太离谱了吧。 　　商队首领冲王座上的魔王干笑，点头哈腰：“其实我们也不是说要您如何惩罚他们，就是……就是想问问，对我们的服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才好改进啊，您说是吧，尊贵的陛下？” 　　帕梅拉似笑非笑：“是吧，我也挺想知道的。你要是想擦汗就擦吧，我们这边不讲什么礼仪。” 　　话音未落，商队首领额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多了。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敢掏出手帕，随便用高档丝绸制成的袖子擦了擦就完事了。 　　帕西来的很快。 　　他身后跟着几个鼻青脸肿的魔族，看样子在外面已经被这位大佬教训过一遍了。 　　光从表面上看，这几个魔族可比商队首领凄惨多了——前者已经断胳膊断腿，后者好歹全身器官完好无损。 　　一时间，商队首领汗珠冒得更厉害。 　　他没想到魔族对自己人下手都这么狠啊。 　　看来他要收回之前的话，这群怪物还是很凶残的，只是之前一直没表现出来。 　　帕梅拉越过不停抬手的商队首领，放下手，扶着扶手微微坐正身子，和蔼可亲地询问帕西：“人全齐了？” 　　帕西点头，阴着脸看向商队首领。 　　两人体型相差太大，商队首领在他面前就跟一只兔子在一个棕熊面前般弱小无助。 　　帕西背后背的巨剑都有商队首领一个人高了。 　　商队首领一对上这个红发魔族的蓝眼睛，就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但是帕西只是瞥了眼他，就将视线转回到帕梅拉身上：“来之前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所有人都看见这一点。 　　“也询问了他们打伤那些雇佣兵、商人、矮人战士的原由。”帕西微微侧头，给了后面魔族一个眼神。 　　立刻就有个灰头发的站出来，捂着还在流血的左臂断口，理直气壮叫喊：“还不是因为这群人族太他妈心黑了！他们给出的价格比上次高了四倍还多！” 　　感觉帕西和帕梅拉的目光都沉甸甸压在自己肩膀上，商队首领满头大汗：“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族境内这些商品也全面涨价了，领主们受的税更多，雇佣兵们需要的雇佣费也更高，还有加工矿石的矮人工匠，他们索要的加工费也涨了许多。再不涨价，我们也活不下去了啊！请陛下明鉴！” 　　他哭丧着脸，冲帕梅拉嚎啕大喊。 　　帕梅拉嘴角浮现一丝细微的笑容，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她轻咳一声：“你们的苦处我能理解。” 　　商队首领心中一喜，表面继续维持着绝望得快要活不下去的苦瓜脸。 　　“但是，这样的价格的确太离谱了，我们不能接受也很正常。” 　　商队首领仰着头，哀哀切切地和上首魔王对视。 　　五秒钟之后，他才吭哧着表示：“感谢陛下的理解。为了报答陛下的仁慈，我们愿意把价格再降一点。” 　　帕梅拉的食指敲了敲王座的石头扶手：“我们也不想对你们太过残酷。西蒙。” 　　神出鬼没的副官从王座后的阴影里忽然浮现，手里拿着一张羊皮纸。 　　在帕梅拉的示意下，他走下来，将这张羊皮纸塞进商队首领手里。 　　首领低头浏览纸上内容，只看了第一行，就倒吸一口凉气，噶地大叫一声！ 　　帕梅拉假装不知道：“怎么了？可爱的先生，你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吗？” 　　何止是伤口疼啊！ 　　看到这张纸上的价格，商队首领整个心脏都在抽搐！ 　　这太荒谬了！太荒谬了！ 　　他不能接受！ 　　“魔，魔王陛下，”商队首领硬生生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样的价格，也低得太离谱了吧。” 　　听完他那么艰难悲惨的生活条件，这个魔王怎么还可以这样冷酷无情！ 　　这个价格不要说跟这次的比了，甚至比上次还低！ 　　商队首领似乎听见无数金币哗哗从自己身边流走的声音。 　　没想到刚才还和蔼可亲的魔王瞬间变脸。 　　她剔着自己的手指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就是魔族以后的购买价格了。你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就算了。” 　　商队首领当然是不能接受的。 　　他甚至忽然醒悟过来，有可能从刚才这个魔王就是在演戏！ 　　他就说！ 　　就算种族变了！上位者的虚伪怎么会变！ 　　咦？等等……但是……这些魔族刚才的确打人了啊？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确也被惩罚得很严重了啊？ 　　商队首领瞅瞅那些魔族断胳膊断腿满脸血的凄惨模样，突然又不确定起来。 　　还是说，你们魔族就算演个戏也是这么逼真的吗？ 　　“对这个价格，你怎么说？” 　　帕梅拉的声音让商队首领打了个冷颤。 　　回神后，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把头摇得都快出残影了：“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这个价格太低了，我们不能接受！” 　　帕梅拉点头：“真遗憾啊，那就算了吧。等什么时候你能接受了，再来交易吧。” 　　商队首领愣了愣，苍白的脸孔突然涨红：“魔王陛下，您这样就太过分了吧？我们只是来做生意的，您真的要做到这个程度吗？我们不来交易，对我们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损失，但是您呢？整个魔族呢？你们可以一直不从我们这里获取食物衣物和最重要的首饰吗？！” 　　帕梅拉这才将目光从自己的指甲上移开，意味深长地望着这位人族商人。 　　显然这位商队首领自以为自己看得很透彻，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可惜她不是维格妮雅，才没有多余的善心去包容这支商队的贪得无厌。 　　食物？黑暗界的嗜血鼠毒蟒蛇巨蝎还是挺多的，不考虑味道，绝对能填饱肚子。 　　衣物？魔族全员皆兵，尤其是现在驻扎在魔王城里的北方魔族们，只要有一身皮甲就能穿到天荒地老。 　　至于首饰…… 　　帕梅拉一方面赌的是人族和其他种族对黑暗界矿产的需求。 　　另一方面赌的则是她自己的生活技能能使用。 　　这些东西她早就考虑衡量过了，因此现在面对商队首领的威胁根本无动于衷：“过分吗？这不是最开始你们自己制定的价格吗。” 　　她比了一个手势，打断商队首领还想争辩的话：“好了，如果不想交易就尽快离开魔王城吧。众所周知，我们魔族都很凶残的。” 　　她冲脸色又开始发白的商人笑了笑：“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临时起意抢一次劫来玩玩。” 　　就这支商队的那个保镖配置，不用所有魔族，就现在大厅里的这几个就能把他们全部抢光。 　　大概是魔族们乖顺太久了吧，以至于这些人族都忘记曾经的凶名恶影了。 　　而有时候，这种恶名还挺好用的。 　　商队首领捏着那张羊皮纸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地走了，帕梅拉估摸着他接下来一年的时间大概都不想再来这里了。 　　之前被帕西揍断腿的几个魔族在强悍的自愈力下，已经开始生长出断肢，他们扬眉吐气地跟在帕西大人身后离开这座大厅。 　　刚才魔王大人大发魔威！虽然没有动手，但还是让他们看得很爽！ 　　等这些人离开，帕梅拉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还要回去试试首饰加工呢，如果真的还能使用这个生活技能，那她这次的计划就算圆满完成了。 　　西蒙默不作声地跟在她后面，像一抹影子一样。 　　快回到房间时，帕梅拉手放在木门上想起来一件事，回头嘱咐西蒙：“让帕西尽快带着我的命令去南方魔族区。魔王城里我是不担心了，就怕维格妮雅在那拖我后腿。” 　　山高皇帝远，老祖宗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如果她在这边制定了正常价格给商队施压，维格妮雅还在南边挥洒她那过剩的同情心随便商队涨价，那帕梅拉真要气死了。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派帕西过去，表面上是传话，实际上是震慑。 　　西蒙显然懂得这个道理，其实不用帕梅拉吩咐，他已经叮嘱过帕西。 　　为此还被帕西嫌弃一通，觉得他太啰嗦。 　　然后，两人就按照魔族传统打了一架，西蒙背后的伤到现在还在麻麻痒痒地恢复。 　　西蒙没把这个小插曲告诉帕梅拉，对魔王的吩咐他只是点点头，恭敬行礼：“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待面前房门关上，他直起腰杆起身，凝视着面前门板上的纹路。 　　许久后，西蒙才缓缓长吁一口气。 　　他的魔王大人啊，真是让人目眩神迷。 第17章 　　让人目眩神迷的魔王大人此时正盯着面前的石头台子，满脸严肃。 　　游戏中，她只要站在锻造台前点一下首饰制作的按钮，然后等着进度条读完就行了，但是现实中她连怎么生火都不知道。把整个锻造台摸了个遍，也没找到生火口，整个台面浑然一体，如果不看这四方平整的造型，以及四周篆刻的魔纹，真的会让人误以为只是块普通石头。 　　锻造台的中间有一个小拗口，可以将魔石放在里面。 　　然后…… 　　然后就结束了。 　　帕梅拉精心挑选的，最不值钱的魔石躺在锻造台中央，静悄悄的，一动不动，似乎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火焰是没有的，进度条更是不存在，难道要她自己手工锻造？ 　　那她还缺个锤子呢！ 　　一时间，帕梅拉心情很有些崩溃。 　　郁闷之下，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台子面前，用手摹绘着正对自己这面的魔纹图形，心里思考怎么才能成功使用。 　　按理说，她的牧师技能都能用，不应该生活技能却不行啊？ 　　正这么想着，忽觉指尖一热，帕梅拉一跃而起。 　　在她惊悚的目光下，整个锻造台都泛起淡淡的红光，随后—— 　　“轰”地一下。 　　她尖叫一声。 　　“帕梅拉大人！出了什么事吗？” 　　门外立刻传来西蒙的声音。 　　帕梅拉连忙应道：“没事没事。”一边用手捻断已经被烧得弯曲起来的一缕头发。 　　她面前的锻造台上已经燃起了跃动的红焰，刚才就是这东西烧了她的头发让她下意识叫出声。 　　还好自己闪得快，没把眉毛和额发给烧没了。 　　帕梅拉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脑门。 　　现在火是升起来了，魔石则是早就放在台子上，然后她该做什么？ 　　在帕梅拉的注视下，刚才还欢快跃动的火苗越压越低，跟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把自己慢慢藏在门后，最后只留下一小片裙角露在外面——已经压得近乎熄灭的火焰从中分开，露出躺在台面中间的凹槽。 　　刚才被她放进去的青金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镶嵌着这种宝石的戒指。 　　戒指样式简单，只是一个金色指环上镶嵌圆形宝石的构造，但是构成指环的金子是从哪儿来的？青金石原本棱角分明的表面又怎么变成圆润的半弧形？ 　　帕梅拉抽了抽嘴角，把冰凉的戒指从台面上捏起来，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得到这几个问题的答案。 　　好吧，既然不用读条，那就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了。 　　帕梅拉说服自己。 　　她已经发现了，这个锻造台的启动或许是跟她自己的精神力有关，就跟背包的开启一样。 　　她又实验了几次，验证了这个想法，而且有越来越熟练，到最后几乎成了机械化的流水作业： 　　第一步，把原矿石放上去；第二步，生火；第三步，取出首饰。 　　首饰的花纹和种类都不受她控制，似乎是随机出现的，但基本上越稀有蕴含力量越强的原矿石，制作出来的首饰样式就会越精美。 　　不一会儿，西蒙先前给她准备的那一匣子石矿石都被帕梅拉炼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匣首饰。 　　大部分是戒指，剩下一小部分是耳钉，项链，胸针等其他品种。 　　其中样式最精美的还数帕梅拉用背包里仅剩的那块黑魔石锻造出来的一颗耳钉，看似貌不惊人，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黑色石头是透明的，里面都藏着一簇小小的火焰在跳动。 　　这种在《WORLD》游戏中也很罕见的宝石，还是帕梅拉上次为大号锻造顶级首饰时残留的最后一块。 　　要不是黑魔石首饰只能加力量，她早就给自己的这个牧师小号也给装备上了。 　　现在她手上戴着的是月光石戒指，能够有效增加精神力。 　　现在没有面板，没法直观地从数据上看出来，帕梅拉只能通过感受判断，脱下月光石戒指后，她的注意力的确更难集中一点。 　　将这枚黑魔石耳钉另收起来，帕梅拉合上石匣上的盖子，捧着它走出房间。 　　原本放在地面的锻造台已经被她重新收回背包里，清清爽爽，不留任何痕迹。 　　所以房门打开后，就算是西蒙也看不出房间里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魔王大人刚才那声尖叫让他依然心有余悸。 　　帕梅拉咳嗽一声，等西蒙收回目光，她才将手里沉甸甸的石匣子递给他。 　　“这是？”西蒙疑惑地看向帕梅拉。 　　后者用下巴虚点了点：“把里面的首饰分给你认为不错的魔族们。” 　　在帕梅拉的默认下，西蒙打开盖子，险些没被里面各种颜色光华璀璨的首饰给闪瞎眼，而且他能清楚感觉到这些首饰中蕴含的力量，并非只是徒有其表的装饰品。 　　这样的首饰最受魔族欢迎，人族商队每次来，都能靠这个大赚一笔。 　　但就算是专门经营这个的商人，也很难一口气拿出这么多件。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在把原矿石转化为首饰的过程中，失败率非常之高。就算是技艺最高超的矮人工匠，要达到“做十存一”也必须有强力幸运药剂的加成，魔王大人突然拿出这么多，难保叫人不会想歪。 　　西蒙稍微估算了一下匣子里首饰的数量以及之前他交给魔王原矿石的量，脸色微变，再次抬头越过帕梅拉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房间。 　　他的眼神实在太阴沉了，表情也实在太严肃，帕梅拉心里打了个突。 　　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没留意到？ 　　为什么西蒙看上去这么愤怒？ 　　他现在的眼睛就跟那颗黑魔石耳钉一样，看似漆黑平静的表面下，燃烧着熊熊烈火…… 　　“帕梅拉大人。”西蒙沉甸甸开口。 　　帕梅拉的心已经高高提了起来。 　　“如果您想要私藏矮人工匠，没必要把他藏在您的卧室里。我可以为他准备房间。”顿了顿，副官整张脸都黯淡下去，“可以就在您卧室的旁边，甚至可以专门修建一条密道。但是将一个矮人放在您自己的房间，实在是……” 　　西蒙皱起眉，一脸“这是昏君的行径陛下您万万不可这么做”的表情。 　　帕梅拉：“……你够了。” 　　======= 　　帕梅拉措辞严厉地向西蒙保证，她绝对没有在自己房间里藏人，更没有藏一个矮人工匠，如果未来她哪天想这么做，一定会通知他这个副官。 　　如此这般之后，西蒙才释怀了，拍着胸脯表示“我相信您您绝不是这样的魔”。 　　帕梅拉就在心里呵呵了，一直在脑补的不知道是谁。 　　不过这样一来，她总算了解到自己做了一件在工匠界怎样惊世骇俗的一件事。原来这个世界的首饰锻造失败率这么高，那她以后要小心点，别做的太显眼了。 　　好在她这次首饰大放送，一方面是测试自己的生活技能，另一方面是为稳定军心，防止一些意志力不坚定的魔族被商队勾引，抵抗不了诱惑用高价购买首饰增强实力。 　　帕梅拉就是想让这些魔族知道，跟着自己有肉吃。 　　在这一点上，西蒙一直都是跟她站在同一战线。 　　不用帕梅拉吩咐，他自己就会把这件事烂在心里，绝不向第二个人提起。 　　至于帕梅拉大人作为一个魔族为什么还会首饰锻造，锻造成功率还这么惊人，比专业的矮人一族厉害许多…… 　　这些都不是问题！ 　　因为这是帕梅拉大人啊！ 　　帕梅拉大人无所不能，当然锻造首饰也不在话下！ 　　西蒙心中毫无疑虑。 　　唯一让他犹豫的是，帕梅拉大人只让他把这些首饰分给他欣赏的魔族们，却没指定人选。这样一来，西蒙就不禁想到，他最欣赏的就是他自己，他能不能把这些都留下来？ 　　要知道，这些可是帕梅拉大人亲、手、制、作、的！ 　　是亲手！ 　　什么叫亲手？那就是每一个首饰都在帕梅拉大人手里来回滚过不下几十遍，其中更是蕴藏了大人的心血与汗水！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大人锻造这些首饰时的含辛茹苦，西蒙恨不得把它们全挂自己身上！ 　　就算每个魔族在戴上十个以上后就再无提升效果，西蒙也还是想全放自己身上！ 　　梦想多么美好，现实多么残酷。 　　魔王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让西蒙拿着这些首饰去稳定魔心。 　　别说一人戴全部了，西蒙估计自己能拿两个就是帕梅拉大人对自己的恩赐。 　　帕梅拉觉得自己眼花了。 　　不然怎么恍惚看见西蒙身后有一条尾巴，而且这条尾巴摇晃的速度还越来越慢，最后慢慢地、萎靡地垂了下去。 　　她揉了一下眼睛，发现果然是错觉，副官身后空无一物，不过他身上的怨念倒是快实体化了。 　　帕梅拉忍不住闷笑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西蒙恋恋不舍地合上盖子，托着石匣的右手还在不断摩挲匣子底边，手指一会扣紧一会又放松。 　　最后西蒙都要转身离开了，她才清了清喉咙叫住他，掏出那枚黑魔石的耳钉：“这是专门给你做的。” 　　噔噔噔！ 　　西蒙的眼神亮度瞬间提高八百个度。 　　如果这是游戏，帕梅拉估计自己都能听见一串悦耳的音乐提示西蒙对她的好感度疯涨几百个点了。 　　就算没有提示音，刚才的幻觉似乎又出现了——西蒙身后那根尾巴又开始欢快地摇了起来。 　　======= 　　西蒙拿到帕梅拉“专门”给他制作的耳钉后，当场就戴了上去，然后喜气洋洋地捧着匣子去执行交代他的任务。 　　不过看他刻意把右耳边所有碎发撩上去的举动，让人不禁怀疑，分发首饰事小，他真正的目的是不是就为了炫耀去了。 　　且不提今天所有撞见西蒙副官的魔族都要被他拽着聊了一通耳钉美学，帕梅拉突然发现，自己貌似遗漏了一个家伙，就是被她派去南方魔族通（震）知（慑）的帕西。 　　想起的起因是帕西的手下布兹，带着前者的口信回来了。 　　布兹告诉帕梅拉，帕西大人在南方魔族一切进展顺利，维格妮雅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依照帕梅拉的命令吩咐下去，在南方魔族区公布了最低矿石交易价格。 　　“您没看见！维格妮雅脸色可难看了！可帕西大人眼一瞪，她还是屈服了！”猫一样的清瘦少年用左手给帕梅拉比划着，兴高采烈描述他家帕西大人如何英勇无比，威震四方。 　　“不过帕西大人也让我问您，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说是南方魔族禁止打架，实在太无聊了。” 　　帕梅拉摸摸自己良心，告诉布兹：“转告给帕西，等商队把价格降回去，他就能回来了。” 　　布兹的小脸一下就跨了下去：“那完了。帕西大人至少要半年才能回来了。” 　　“要这么久吗？”帕梅拉故作惊讶。 　　布兹点头：“您不知道，那些人族商人可坏可贪了！您要他们咬牙放弃那么多价格，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让他们难受。” 　　帕梅拉笑了：“所以我才拦着帕西没让他杀了他们啊。” 　　布兹继续点头：“没错没错，我也赞同您的做法！帕西大人有时候啊，就是太冲动了。” 　　他摇头晃脑地感慨着，外表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偏偏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再加上他表现得活泼又大方，让帕梅拉一下就喜欢上这个魔族少年。 　　她记得这个布兹一直跟在帕西身后转，形影不离的程度让她仿佛看到个西蒙二号。 　　下方布兹开始哀叹，帕西要留在南方魔族那么久，作为“帕西大人最信任最喜爱手下”的他也要跟着留在南方魔族区，简直让他痛不欲生。 　　帕梅拉不由好奇：“帕西讨厌那儿，是因为维格妮雅禁止打架。那你是什么原因？” 　　“我也如此啊！”布兹眨着猫一样的紫色瞳孔，晃了晃脑袋，“不能打架。唉，作为魔族，竟然不能打架。唉唉……” 　　布兹长吁短叹的样子都让帕梅拉觉得他表现得未免太刻意了。 　　没想到这个念头刚出，布兹就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晃头的架势一停，小心道：“帕西大人讨厌这个规定，是因为他本来就很强，也很好战。但是我作为一个低等魔族，还是先天残疾的低等魔族，”他晃了晃空荡荡的右手袖管，“您一定觉得我是在装模作样吧。因为从表面上看，这个规定能避免像我这样的魔族被其他同族欺负，我应该很赞同才是。” 　　“但是？” 　　“但是这样的规定也堵死了像我这种魔族变强的途径啊。” 　　布兹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依旧稚气的脸孔浮现一股不符合他外表的成熟，“您作为高等魔族大概很难想象我们的弱小。别的不说，就说断臂这件事吧，高等魔族的自愈力普遍很强，像这样断了一条胳膊的事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事，因为迟早能长出来。但是我就不行了。” 　　他用完好的左手摸了摸右臂的袖管，能很明显看出，他右手肘以下全都不存在。 　　“如果我能晋阶趁高等魔族，我的右臂就能长出来。但是维格妮雅大人制定的规则，却杀死了这种可能。” 　　帕梅拉沉默一阵，没提自己的“幻术魔法”能治好他的右臂，只是问道：“你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 　　布兹倒也没隐瞒，直接跪在地上，大大方方道：“我以一个低等魔族的身份请求您，请您千万不要像维格妮雅大人那样定下规矩禁止打架斗殴。维格妮雅大人或许是出于保护我们的好意，但是对我们来说，我们就是宁愿死，死在战斗中，被别人生生打死，也不愿当一个永远没有成长希望的可怜虫。” 第18章 　　不得不说布兹的真情剖白对帕梅拉还是有点触动的，至少听布兹说了之后，她才想起之前最早投奔自己的那六个魔族。 　　帕梅拉还记得，他们都是低等魔族，几个年纪特别小的，还有个年纪特别大的。总之，就是最容易被欺负的那种类型。 　　于是找来西蒙询问那六个魔族的现状。 　　西蒙被问得一愣，张张嘴，却答不上来。 　　这对这位副官来说，还是相当罕见的一件事。 　　西蒙显然不能接受这一点，立刻就请罪道：“我马上就去看看。” 　　“等等，”帕梅拉叫住西蒙，“我跟你一起去。” 　　那六个魔族因为投奔得早，被西蒙安排在最靠近城堡的内层居民区。从大厅出去，大概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 　　此时的魔王城已不像帕梅拉刚来时那么荒寂，上百个北方魔族一定居，再有他们带来的几百只洞穴恶魔，让魔王城里到处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杀！杀！杀！” 　　“乌克！别放过他！他刚才还在说你坏话！” 　　“你这戒指能增加多少力量？我这项链可是能让我打碎三堵墙！” 　　…… 　　咳，虽然仔细一听内容有些暴力，但总归，还是充满生机的。 　　帕梅拉发现尽管魔族们尚武，但他们真的打起来之后，还是会避免直接把对手打死的。 　　基本当对手倒下再无还手之力后，他们就会收手，然后围观群众一哄而散，留下倒在地上的伤者自己慢慢恢复过来，然后在一地血迹里爬走。 　　看上去很残酷，但过上十天半个月，伤者又能活蹦乱跳去挑战其他人或者被其他人挑战。 　　帕梅拉一路走一路看，路上迎面碰到的魔族都主动停下来向她行礼，更有拿到西蒙分发首饰的魔族顶着一张肿脸跑来感谢她。 　　帕梅拉心里疑惑越来越大，等快到那六名魔族的房子时，实在忍不住回头问西蒙：“为什么你挑的魔族们全都一副被打残了的样子？” 　　西蒙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您发放的首饰自然只有最强的魔族才有资格获得，这是他们本来就应该经受的考验。有什么问题吗？” 　　帕梅拉抽抽嘴角，瞅了眼他的右耳耳垂，那颗黑魔石耳钉旁还有一点未擦掉的血渍：“那你拿了这个耳钉，怎么没被考验呢。” 　　她本来是想调侃一下西蒙的，没想到她的副官一本正经答道：“我当然通过了。不然您以为这些魔族是谁打伤的？” 　　帕梅拉：“……” 　　好吧，看来是她思想狭隘了，总是忘记要转换思路，拿原来世界的脑回路去衡量这里魔族的。 　　这不，又被噎住了吧。 　　为了避免继续暴露自己的无知，帕梅拉忙走进面前的房子里。 　　尽管魔王城很大，空房间很多，但西蒙给这六名魔族还是安排的两人一间。 　　这几名魔族对此并无意见，一见到魔王和西蒙副官到来，赶紧过来迎接。 　　帕梅拉扫视一圈，发现他们的气色表情和衣着都比刚来魔王城时好得多，就知道西蒙其实已经对他们特别照顾了。 　　她心里满意，面上就越发和蔼可亲，询问这几个最早投奔她的小弟平日在做什么。 　　除了那个年纪大又眼盲的魔族，剩下五个魔族小孩争先恐后回答： 　　“我们一直在锤炼自己的实力！” 　　“希望自己能早日为您征战！” 　　帕梅拉摸了摸年纪最小的那个脑袋——她看上去跟人类五岁的小孩差不多大，脸上还有婴儿肥，身上已经遍布伤口，有的还在渗血。帕梅拉心中一软，最后还是忍不住把手指拂过其中一道最深，已经腐烂化脓的伤口。 　　白光一闪，那道伤口已然消失。 　　刚才还围绕在帕梅拉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消失。 　　帕梅拉心中微沉：她有点太得意忘形了。 　　没想到五个魔族小孩谁也没问她发生了什么，而是全围到那个被治愈的小女孩身边，摸着他那片光滑的肌肤啧啧称奇。 　　被治愈的本人则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帕梅拉，满脸崇敬：“这就是帕梅拉大人的幻术魔法吗？真是太神奇了！” 　　帕梅拉松了口气，笑道：“对啊。你怎么知道？” 　　小女孩鼓了股脸颊：“这里的魔族谁不知道啊！我们都看见那天您和帕西大人的战斗了！真是太帅了！” 　　她双手紧握，捧在胸口大声喊道：“我长大后也要变成高等魔族，像陛下您一样强！” 　　帕梅拉这次真正明白了布兹说的那些话的含义，她又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那你要加油。晋阶高等魔族可不容易。” 　　“我知道我知道。”这次不仅是小女孩，其他四个孩子都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向帕梅拉比划，“据说帕西大人就经历过一千次战斗才成功晋阶的！我现在才完成了三十五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一千呢唉……” 　　“我已经完成四十八次了！” 　　“因为你比我大三十岁！如果我有八十岁，我一定已经战斗过六十次！” 　　“就是！四十八次有什么好骄傲的，我还差两次也有四十八了！” 　　帕梅拉望着面前吵起来的几个小孩，脸上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放松微笑。 　　那个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盲眼老魔族却突然把脸转向她，感慨道：“陛下和谭雅大人，安德烈大人的行事作风全都完全不同啊。” 　　“嗯？你经历过前两任魔王的通知时期吗？” 　　其实帕梅拉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是白问了，光看这位魔族的外表，就能猜到他年纪很大了。 　　虽说魔族寿命漫长，是人族的十倍，但经过一代魔王末期的动乱，二代魔王的血腥统治，现在还活着的、经历过前两任魔王统治的魔族却寥寥无几。 　　据帕梅拉目前所知道的，只有维格妮雅是在一代魔王统治中期诞生的，不过她从来没跟帕梅拉提过前面两任魔王。 　　就算是帕西，现在也才三百岁呢，他出生时，一代魔王谭雅的统治已经走向下坡。 　　盲眼老魔族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帕梅拉。 　　他点点头，慢吞吞道：“希望您能让魔族更好。” 　　“帕梅拉大人当然会让魔族更好。”西蒙不爽开口，盯着盲眼老魔族的眼神很不善。 　　帕梅拉摆摆手，阻止了西蒙上前一步的举动。 　　见老魔族没打算在说什么，她站起身，朝一旁乖觉安静下来的小孩们点点头：“我先走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来找西蒙，他会帮你们的。” 　　不过她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便再次响起那位老魔族的声音：“陛下规定了矿石的最低价格本是件好事，但是我听说有人利用没有商队交易的这个机会，在自己销售首饰。” 　　帕梅拉霍然转身，只见那个魔族摸索着把旁边年纪最大的那个魔族小孩推出来：“索卡知道那个黑市商人在哪里。” 　　在帕梅拉和西蒙两人的目光下，索卡显然压力很大，他结结巴巴开口解释：“只，只是传闻，听说的……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帕梅拉瞥一眼身边的西蒙，他已经脸色铁青，看来他跟自己一样，才知道这个消息。 　　她倒是感觉良好，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有规定就有漏洞，有人利用漏洞自己赚钱也很正常。 　　问题是，那人是怎么赚的？会不会破坏帕梅拉的计划。 　　考虑到自己人身蛇尾的形象太过深入魔心，帕梅拉先是冲索卡安抚一笑，然后拍拍西蒙的肩膀：“你去跟他看看。如果真的有就带那个人来见见我，记住别把人打死了。” 　　她对自己现在每发布一个命令，都要特别备注这句话也挺心累的。 　　见她真的没什么怒意，西蒙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脸色微微好转。 　　这下索卡也终于不用在西蒙大人的冷眼下颤抖了，可以同手同脚带着西蒙大人去找人。 　　======= 　　说是听说，但看索卡带路时的笃定，很显然这不是空穴来风的谣言。 　　一路上西蒙就在不停盘问索卡有关那个黑市商人的事情。 　　从帕梅拉公布价格规定到现在，不过才七天时间，但黑市商人的消息已经在低等魔族中悄然传开。 　　之所以是低等魔族，是因为高等魔族手上基本都有西蒙分发的首饰，这种凭实力获得奖品的事从来跟低等魔族们无关。 　　西蒙总算知道，为什么帕梅拉大人知道自己分发首饰的方式后，眼神有点怪怪的。 　　原来她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吗？！ 　　真不愧是帕梅拉大人！！！ 　　一时间，西蒙心潮澎湃，连索卡都发现了他的走神，一连喊了好几声“西蒙大人”。 　　“什么事？”西蒙回过神，一脸冷酷。 　　索卡很是无语，却不敢表现出来，小心指了指前方一处偏僻的房子：“那里据说就是黑市商人的家。” 　　两人藏在墙角后，探头朝那处房子张望。 　　不一会儿，就有个魔族匆匆走进那处大门紧闭的房子里，然后过上十几分钟，满脸喜色地走出来。原本拎在手上，装满矿石的布袋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缩头缩脑紧紧裹住领口的奇怪姿势。 　　西蒙等那人快走到这边时，手一伸，就把人给扯了过来。 　　那个魔族刚要还手，就被他一顿乱捶揍得起不来身，一直紧紧按住胸口的手也松开，露出里面一根制作粗糙简陋的项链，项链的末端镶嵌着一颗红晶石。 　　尽管这根项链根本没法和帕梅拉大人制作的那些精美首饰相比，但它们的功效却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不是谣言，的确有这么一个私自贩卖首饰的黑市商人。 　　索卡和倒在地上的魔族两脸惊恐，望着这位心狠手辣的魔王副官阴恻恻笑出来，原本俊美的五官扭曲成了一张可怕的表情。 　　“很好，很好。”西蒙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他们说，“竟然有人敢违背魔王陛下的命令。” 　　他看向索卡，本想让这个低等魔族的小孩跟自己一起进去抓人，结果刚一扭头，就是一顿：“……你这是做什么？”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索卡已经蹲在地上，跟刚才被他揍得满脸是血的魔族紧紧抱在一起。 　　两人紧紧相拥，缩在角落，望着西蒙一起抖抖索索。 　　顶着西蒙冷漠的眼神，索卡欲哭无泪，心道自己大概永远都不能成为一个强者了。 　　他没想到都是高等魔族，怎么西蒙大人就比帕西大人恐怖这么多！ 　　这么一推理，能让这样一位如斯恐怖的高等魔族心悦诚服的魔王大人，该会有多强？ 　　帕西大人输得绝对不冤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远在南方魔族区的帕西：阿嚏！！！ 第19章 　　桑明正坐在自己屋子里快乐地数着矿石。 　　刚才从这里出去的低等魔族又给他带来了200颗水晶原矿的进账，撇去他收购原矿的价格，付给矮人工匠的手续费，他自己还能净赚80颗。 　　80颗！ 　　这放在原来，是桑明这个低等魔族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的确，北方魔族有洞穴恶魔给他们挖矿，不需要自己动手，但这仅限于高等魔族和那些实力还可以的低等魔族。 　　洞穴恶魔通过吸取魔族身上自然散发的气息变强，因此越是强的魔族，豢养的洞穴恶魔越多，自然就有更多的矿石收入，能找人族商人换到更多更好的首饰，实力变得更强。 　　由此，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而对桑明这种本身实力弱小的低等魔族来说，这条路就走得艰难得多。 　　首先，因为实力太弱，没有洞穴恶魔肯追随他，他只能自己挖矿。 　　这样一来，他每天撅着屁股采矿已经花费很多时间了，哪有空再去锻炼实力。 　　实力上不去，就会被其他魔族欺负，辛苦采来的原矿经常被打劫，根本存不下来买首饰。最快提升实力的路径就这样被堵死了，单靠自己锻炼还不知道要锻炼到哪一天。 　　总之，在搬来魔王城以前，桑明跟其他处于北方魔族最底层的同类一样过得穷困潦倒。 　　多亏了魔王大人新颁布的这个政策啊，给了桑明崛起的机会。 　　魔王大人规定的最低价格远远低于商队给出的平均标价，那些狡诈贪婪的人族商人不肯让步，只能拖着满满的货物从哪来回哪去。 　　没能换到首饰和其他物品的魔族们也不甚开心。 　　就算后面有西蒙大人拿来高等首饰分发，那也只限于实力高强的高等魔族，根本没有其他人的份。 　　如此一来，各个魔族手里原矿堆积，却没有路子兑换成首饰，这就让桑明看见了机会。 　　他偷偷摸摸联系了一个矮人工匠，两人勾搭成奸，越过原本作为中间商的人族商人直接进行交易。 　　这一交易，桑明终于明白为啥魔王大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要颁布这么一个规定。 　　他早就知道那些人族商人赚得很多，但没想到有这么多！ 　　难怪那个领头的商人，年年腰带都在换，从一开始粗布做的变成现在黄金嵌宝石，原来他从他们魔族手里扣了这么多利益！ 　　桑明捶胸顿足，万分遗憾这位新任魔王为啥不早点诞生，早点公布这个规定，这样他桑明也能早点变成富翁啊！ 　　那么多矿石！那么多矿石就那样白花花流进了人族商人口袋，一想到这一点桑明就心痛得不能呼吸。 　　他先把要付出去的120颗水晶分出来，然后把剩下属于自己那一部分一颗一颗用细布擦干净，再搬来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将这八十颗水晶原矿一颗颗摆进去放好。 　　这样的盒子他已经有过五盒了！ 　　这距离他正式开张才过了五天！ 　　首饰业真是个暴利的行业啊。 　　桑明心里感慨着，把每一颗水晶小宝贝都亲了亲。 　　难怪被他找上门的那个矮人工匠会说“你们魔族终于开窍，决定自己来找我了”。连矮人都看出来的事！为什么在魔王大人之前他们魔族里就没人发现呢？！ 　　桑明刚把盒子关上，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他家大门被人一脚踹飞了！ 　　门板撞在对面的墙上，在又一声巨响后四分五裂。 　　桑明目瞪口呆了一下，随后跳了起来：“谁啊谁啊！你是来买首饰还是来拆家的！” 　　他昨天才找那个矮人工匠定做了一款自己专属戒指，可以让自己跑得飞快，实力得到极大提升！ 　　桑明现在信心满满，觉得自己真是棒棒的，都敢朝其他魔族大吼大叫了！ 　　一只皮靴从外面的月光踏进房子内飞舞的灰尘中，黑发黑眼的俊美魔族冷冷望着他，跟看一只在跳脚的嗜血鼠似的。 　　桑明一僵，浑身发寒，气势一泻千里：“西、西蒙大人，这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啊？” 　　西蒙站在门口，没有要进屋的打算，只是转动眼珠把空荡荡的屋子内部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停在桑明手里的木盒子上。 　　桑明条件反射把手藏在背后，从满脸冷汗中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西蒙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西蒙面无表情：“我听说，你这里能买首饰，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上挑，在拖长的音调里，桑明硬是听出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 　　他吞了口口水，心思在坦白还是说谎中摇摆一瞬。 　　没等桑明做出决定，西蒙已经收回视线，向前走了几步，右手按上腰间长剑。 　　一看这个动作，桑明当机立断，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把手里的木盒高举过头顶，闭眼大叫：“我永远忠于帕梅拉大人！这是我想送给帕梅拉大人的礼物！” 　　桑明的心在滴血。 　　可是比起他的小宝贝们，他还是更惜命。 　　小宝贝们还能再赚，命可就只有一条。 　　虽说他刚兑换了能增加速度的戒指，但桑明可没信心能从西蒙这个高等魔族手里逃出去。 　　唉，怎么就来的这么快呢。 　　再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再兑换上这样几个戒指，绝对能保证跑起路来连西蒙都追不上自己！ 　　桑明遗憾归遗憾，脑子却很清明。 　　西蒙显然是忠于魔王大人的，现在只能咬死了自己是为了给魔王大人挣外快，才能有一线生机。 　　更何况…… 　　“西蒙大人，请允许我为自己争辩一句！” 　　桑明小心睁开眼，发现西蒙在离自己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按在剑柄上的手没有下一步动作，心中一喜。 　　他刚要继续说，就见这位魔王副官淡淡开口：“在此之前，先回答我的问题。” 　　桑明一个激灵：“是是是！我的确是在做首饰生意，但都是为了给魔王大人挣原矿啊！而且我并没有违反帕梅拉大人的规定，压根就没有跟人族商人交易！”他都是越过那群奸商，自己找矮人工匠加工原矿！ 　　桑明又挺起了胸膛。 　　可惜西蒙不为所动，还是那副漠然的表情，看桑明的眼神还是跟看一只蚂蚁一样。 　　“既然你是做首饰贩卖的，你说说，我这颗耳钉怎么样？” 　　这位高等魔族一侧头，让桑明看见他右耳上那颗黑色耳钉。 　　桑明一呆。 　　嗯？ 　　这个剧本跟自己设想的不一样啊？ 　　不应该是西蒙大人听完自己的争辩后深受感动，收下木盒放他一马，然后带他去见魔王大人吗？ 　　桑明现在不是那么紧张了，就能想得到自己的理由就算拿到帕梅拉大人面前也是行得通的。 　　帕梅拉大人只规定了魔族和商人交易时的最低价格，又没说不能自己销售。再说了，帕梅拉大人规定的本意是要遏制商人们的贪婪，桑明能越过人族商人直接赚钱，说不定还会受到表扬呢。 　　所以说，这么正常的剧本，西蒙大人怎么就不对着来呢？ 　　耳钉？这颗耳钉怎么了？ 　　桑明努力睁大眼睛，仔细端详西蒙大人的右耳。 　　可惜这座房子窗户开得太小，桑明又没放荧光刺，以至于房间内部光线昏暗。耳钉又那么小，根本看不清楚具体细节。 　　就这样稍微一耽搁，已经超过了西蒙等待的耐心时限。 　　他扭正脑袋，望着桑明冷哼一声：“怎么？比不上你卖的那些垃圾首饰？” 　　桑明：咦？他没这么说啊？ 　　刚要开口解释，西蒙就自顾自说了下去：“也是。敢违抗帕梅拉大人的意志，自然胆大包天。” 　　桑明：……等等，你想说什么？ 　　西蒙：“帕梅拉大人就是太过心软，像你这种家伙干脆杀了算了。” 　　桑明：那你让我说话啊！你不让我说话，我怎么给你拍马屁！ 　　桑明此时已经意识到西蒙大人想听什么，但已经为时已晚。 　　三番两次张嘴欲言都被西蒙毫不留情打断，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紧跟在西蒙后面开口，结果刚发出一个“我”的音，迎面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拳头。 　　在浑身剧痛，昏迷前的最后一秒里，桑明终于明悟了： 　　他妈的西蒙就是看自己不爽！他就是随便找个借口来揍人的！ 　　======= 　　索卡听见屋子噼里啪啦的声音结束了，才敢探头进来。 　　不出意外，看见了转着手腕放下拳头的西蒙，和倒在西蒙脚下的猪头。 　　他有些犹豫地提醒副官大人：“帕梅拉大人不是要见这个魔族吗？”打成这样真的好吗？ 　　西蒙一挑眉：“帕梅拉大人也说了，不要打死就行。” 　　索卡在他的眼风下缩了缩脖子：“好吧……这家伙真的在从人族商人手里买来首饰再转手卖出去啊？” 　　西蒙弯腰，拖着昏迷的魔族后衣领，把人拽出房间。 　　一边往城堡方向走，一边应了一声。 　　索卡犹豫再三，还是小跑着跟上去，眼露疑惑：“那他岂不是要花很多很多矿石才能从商人手里买来首饰，再用更高更高的价格卖出去？这么贵，其他魔族真的会来买吗？” 　　西蒙瞅了眼这小鬼，决定告诉他一条真理：“不管他是怎么买卖的，总之，帕梅拉大人目前禁止我们和商队交易，他这么做了，就是违反了规定。” 　　索卡更加茫然了。 　　是这样吗？ 　　帕梅拉大人只是希望商队把价格降下来吧。 　　但是商队不愿意，于是帕梅拉就不允许交易了。 　　这样一说，西蒙大人说得也没错。 　　索卡释然了。 　　望了眼被西蒙大人拖在手里的猪头，忽然觉得西蒙大人刚才下手可以再重一点。 　　======= 　　帕梅拉见到西蒙和西蒙手里的魔族时，并不为对方凄惨的形象感到惊讶。 　　仔细一看，西蒙还是手下留情的，不然这个魔族也不会这么完好无损，只是脸上的血多了一点，鼻梁歪了一点，脸颊肿了一点而已。 　　还活着就行。 　　她非常欣慰，西蒙果然是好手下，把她的叮嘱全听进去了。 　　西蒙把手里的魔族扔在大厅地板上，看了眼上首的魔王，在她的首肯下一脚把人踹醒。 　　他踢人的角度刁钻，被踢中的地方钻心疼，一下就把桑明从昏迷中给疼醒了。 　　桑明第一眼看见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魔王副官。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西蒙右耳上那颗黑石耳钉。 　　桑明一个激灵，想起自己昏迷前被揍的原因，忙大声喊叫描补：“天啊！怎么会有这么惊世骇俗惊天动地惊艳绝伦的耳钉啊！这是什么样的顶级工匠才能锻造出来的首饰！简直太优雅太英俊太完美了！！！” 　　西蒙：“……” 　　帕梅拉：“……” 　　这魔族脑子被打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西蒙没考虑到桑明直接找矮人工匠合作的可能。 　　因为前面就提到过，尽管人族商队会跟魔族做生意，但实际上人族矮人等其他种族都是非常害怕魔族的，除了生意，他们都是能避免和魔族打交道就尽量避免。不然，那么多个魔族，怎么可能一个都想不起来直接抓一个矮人工匠给自己打造首饰，就是因为抓不到，抓到了人家也不愿意情愿去死啊。 　　而为什么桑明找到的这个矮人工匠愿意跟他合作，那是有原因的~ 　　—————— 第20章 　　不能怪帕梅拉这样想，正常脑回路的家伙应该不会刚睁眼就是这些话吧？ 　　一片安静中，桑明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 　　他见自己说的话没能取到想象中的效果，当机立断改口道：“魔王陛下！我冤枉啊！” 　　如此具有原世界气息的一句嚎啕把帕梅拉惊回了神。 　　她见这魔族虽然脸肿得看不清长相，细缝般的小眼睛里却精光四射就知道这家伙是个头脑灵活的。 　　不是这样的，也不会想得到做黑市商人。 　　所以，她支起十指，靠在座位上好整以暇地问：“冤枉你什么？” 　　“我没有违背陛下您定的规则啊！”桑明抹着压根不存在的眼泪嚎啕大哭，顺便偷偷沾点口水涂在眼角，“您说不能用低价和人族商人交易！我压根就没跟他们往来！” 　　西蒙皱眉：“不和商队来往，你哪来的首饰？” 　　桑明抽抽噎噎：“我……我找了个矮人工匠……付给他一点手续费他就帮忙加工原矿呜呜呜……帕梅拉大人，我真没有背叛您。” 　　帕梅拉和西蒙对视一眼，从后者眼里看到惊讶。 　　视线重新转回去，她微微向前倾身，问道：“矮人工匠？说谎怎么都不讲究基本法的。谁都知道，矮人有多怕我们，就是那些矮人战士在刚进魔王城时都紧张得不行。一个工匠敢和你一个魔族合作？而且你从哪找到这个工匠的。” 　　桑明抬起头，眨巴眼：“别的矮人工匠或许不肯，但是我找到这个出了名的爱钱……不对，应该是爱原矿。而且他告诉我，人族商人付给他的手续费比我给他低得多，所以他愿意给我做。” 　　“他叫什么名字？” 　　“酥普。矮人酥普。” 　　======= 　　桑明不停歪过头，瞅着走在自己身边青年魔族，内心充满忐忑，不断调整拉扯自己身上的服装。 　　他一直这么扭头动作，引得西蒙怀疑地看过来：“你难道有什么隐瞒的没说？” 　　桑明真是巨冤无比：“您能不能不要把魔想的这么坏好不好。我对帕梅拉大人忠心耿耿，明月可鉴。我是担心您没去过人族聚集地，露出什么马脚！” 　　西蒙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们现在正按照帕梅拉大人的吩咐，去找那个矮人工匠酥普把人给抓……请到魔王城去。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由桑明带路，西蒙跟着他，两人换上商人最常穿的服装，伪装成人族。 　　其实魔族跟人族在外表上差别还真不大，虽说高等魔族有蝠翼，但他们的蝠翼是能收起的，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桑明不放心的是西蒙副官的气质。 　　从头到脚都写着“我是强者快来挑战我，要么就臣服我”的字样，哪里像个油嘴滑舌的奸商。 　　就算特意捂上脸，只露出一双黑眼睛，也还是不像啊。 　　关键他自己还不自觉！ 　　都被桑明看了这么多次了，还是这副大摇大摆的大爷样！ 　　眼见着小山包一样的帐篷营地就在眼前，桑明实在忍不住了，提醒西蒙大爷：“您看上去不像个人族商人。” 　　西蒙黑漆漆的眼神转过来，一点都没有在魔王面前的乖顺。 　　桑明在心里撇撇嘴，面上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脸：“您瞧瞧我，再瞧瞧您自己。您像个偷穿了商人衣服的贵族老爷。商队里有不少人都见过您，估计对您这个副官印象深刻，万一被他们发现了不就违背了魔王大人的初衷了吗。” 　　他机智无比地加上了最后一句话，就怕西蒙来句被发现杀光就行了，这样就没有人能发现我们的潜入。 　　也幸好他加了这句话，西蒙沉默了一阵，虚心开口请教：“那我该怎么做？” 　　桑明挠挠头：“要不您想一下帕梅拉大人，假装她在你面前？” 　　西蒙：“……帕梅拉大人永远在我心中，与我同在！” 　　桑明：“……” 　　行吧，随便您怎么说，管用就行。 　　西蒙身上的气息还真就谦逊了下去。 　　两个魔族就这么大大方方走进了人族的聚集地。 　　整个黑暗界，也只有这么一块异族常驻的地界，正处于整个黑暗界的中心，以黑暗界通往人间界传送阵为圆心逐渐发展起来的一块类圆形。 　　占地面积比不上魔王城，房子也都是些脆弱易折的帐篷，但就是比魔王城显得更繁华一些。 　　几乎每顶帐篷前就挂着煤油灯，有的甚至会挂上三四盏，帐篷里也点着蜡烛，人影被火光照得不断晃动。整个营地都充满了音乐声，欢笑声，吵架声还有蜂蜜酒的芬芳，烤羊羔的焦香。 　　魔族就算再怎么不在乎口舌之欲，面对这种场景，桑明还是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示意西蒙跟着他往旁边走。 　　越走，风琴声越小，帐篷也越来越稀疏，暖色的火光重新被冷淡的月光替代。 　　最后，桑明停在一处小土包前。 　　这位矮人工匠的家别具一格，没用帐篷，而是在地上挖了个洞，洞上盖着半坡形的土丘遮挡。土丘旁还有个又粗又高的烟囱，周围堆了一圈的芨芨草。 　　这种草去皮拔刺阴干后会变得柔软，一般是被魔族用来做床铺用的。 　　桑明轻车熟路地钻进那个土丘，连招呼都没打一声，西蒙扫一圈寂静空旷的周边，也跟着钻了进去。 　　里面的温度明显比外面高了很多，一阵叮铃哐啷的打铁声戛然而止，随后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火焰的影子里遥遥传过来：“上次那些首饰这么快就卖完了？” 　　紧接着，西蒙视野里冒出一个头发胡须乱糟糟，只有半个人高的粗壮矮个。 　　桑明让开身，露出后面的西蒙，也顺带着堵死了下来的出口，笑嘻嘻否决：“有大人物找你。” 　　西蒙和那个还穿着皮围裙的矮人工匠对视一眼，后者甲虫一样的小眼睛明显呆了一下。 　　下一秒，矮人工匠大叫一声，扭头就要跑。 　　可出口已经被桑明这二五仔魔族给堵死了，整个地下室就这么点大，酥普又能跑到哪里去。 　　不出半分钟，他就被西蒙一拳撂倒，连剑都没出鞘。 　　矮人比桑明这个孱弱的低等魔族还耐揍，被打了一圈还没晕，只是抱着脑袋哀嚎，刚才想要反杀的铁锤正静静躺在西蒙脚边一动不动。 　　铁锤的主人却不肯放弃，躺在地上打滚，一边滚一边蹬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夭寿啦夭寿啦！魔族又要血洗异族啦！” 　　“别嚎了。”桑明捂着耳朵，脑袋被吵得大了一圈，“我们没想杀你。” 　　酥普还记恨他出卖自己的事，狠狠瞪了桑明一眼，然后继续嚎。 　　最后，还是那个黑眼睛的魔族淡淡说了一句“闭嘴”，酥普才停下了这毫无意义的举动。 　　嗯……现在酥普敢肯定，他们的确不想杀自己了。 　　那黑眼睛的魔族拳头都捏了又紧，紧了又松，就是没再落下。 　　小命保住了，酥普的大脑又能转动了。 　　稍微思索一下自己之前和魔族桑明做了什么，酥普就明白过来了自己的价值，立刻拍拍灰从地上站起身，背着手昂着下巴：“我跟你们说！我可是矮人一族顶尖的工匠！你们价钱开得不合适，我可不会帮你们魔族做事！” 　　桑明本想嘲笑他这么见钱眼开还顶级工匠。 　　矮人族哪个顶级工匠不好好呆在人间界的矮人族地里，被好吃好喝供着，用得着跑他们这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黑暗界来混日子吗。 　　桑明越想越觉得这个死矮子是在坐地起价，刚要提醒西蒙大人，就听这位大佬冷冷开口：“顶级工匠，那你说说看，我这个耳钉如何？” 　　桑明：！！！ 　　出现了！ 　　死亡问答！ 　　答错了就会被西蒙这魔鬼揍！没有立即回答也会被揍！ 　　桑明还以为就自己这么倒霉呢！没想到酥普这里也有一份！ 　　心怀一份过来前辈的幸灾乐祸，桑明抱起胳膊傻笑起来。 　　======= 　　帕梅拉再见西蒙一行时，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他们当中的那个矮人，而是泪流满面的桑明。 　　她对这个脑子活的魔族感官很好，现在见他真情实感地痛哭流涕，不由好奇：“怎么啦桑明？看到合作伙伴太激动了吗？” 　　桑明呜呜哭泣，嘴里念叨着什么“不公平”“凭什么”“矮人都是马屁精”之类的话，一边还要从抽噎声中回答魔王陛下：“……对，我真是太高兴了。” 　　矮墩墩的酥普冲他翻了个白眼。 　　又一脸严肃地转向上首魔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尤其是她的双手。 　　最后，才慎之又慎地开口：“那颗黑色魔石的耳钉是您做的？” 　　帕梅拉好笑：“不像吗？” 　　酥普耿直地摇头：“你的手根本不像一个工匠的。”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给帕梅拉看，短短粗粗的手指头上布满厚茧，尤其是虎口处，估计都有一寸厚。 　　那是因为她作弊了哇。 　　帕梅拉心道，嘴里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不知道酥普看出了什么，最后放下手点点头：“只要魔族给出足够的报酬，我愿意留下来帮你们铸造首饰。” 　　估计是回来的路上，西蒙已经跟他解释过。 　　但是他答得太快了，以至于被西蒙科普了一通魔族名声有多臭名昭著的帕梅拉反而生疑：“……你就不怕我们吗？” 　　“有什么好怕的。”酥普背着手，一派超然于物外的大师风，“你们魔族除了比我们矮人更高一点，更强一点，普遍外貌更好一点，也没什么不同。” 　　帕梅拉都快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就连西蒙望着他原本就挺温和的眼神也更加温和。 　　这么分明的差别对待，让一旁的桑明哭得更厉害了。 　　一个月后，帕梅拉才知道酥普这么爽快的原因所在。 　　她望着下方整整三队的矮人王族护卫军，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酥普用什么毁了你们公主的婚礼？” 　　护卫队长从踏进这座大厅开始就脸色发白，但还是硬撑着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大声重复：“一种奇怪的烟火！酥普声称可以从里面可以开出像花朵一样的焰火，是他的独家发明。结果那玩意儿炸伤了十几个贵族！险些伤到了伟大的国王陛下！” 　　帕梅拉：“……” 　　她记得，当时西蒙给她燃放的烟花就是出自一个矮人工匠之手…… 　　帕梅拉默默扭头，看向左侧的副官。 　　西蒙站在原地，看似面无表情，俊美冷酷。 　　实际上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的眼神已经完全放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酥普：爆炸就是艺术！ 　　西蒙：……死刑！！！ 　　—————— 　　谢谢小可爱的滋瓷！么么哒！ 第21章 　　矮人队长一无所觉大厅里的险恶气氛, 还在那儿继续说明：“几个月前, 酥普就已经被国王陛下下令通缉，他从矮人族地逃出后不知所踪，我们最近才查出来他躲到黑暗界这里来了。” 　　帕梅拉已经冷静下来：“你不去人族聚集地 ，跑魔王城来找什么。你认为，一个矮人能生活在我们当中？” 　　矮人队长被她反问，脸色更白，几颗豆大的汗珠滑过粗糙的脸颊，滴进长长的胡须里。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无奈他们昨天把传送阵旁的居住区翻了个底朝天, 也没找到酥普。酥普的家里早就空空如也, 火炉看上去也有段时间没再使用了。 　　这种情况对于酥普这样一个顶级工匠来说, 唯一的可能只有他不在那里居住。 　　他们这群矮人战士没一个想来魔王城找死，要不是有国王陛下的命令压着，早跑回人间界复命了。 　　换句话说，他们纯粹是来走个过场的。 　　现在听这位新任魔王说人不在这里, 矮人队长心里是大大松了口气。 　　忙不迭地行礼, 带着手下退出去。 　　直到彻底出了魔窟, 矮人队长才放松下来, 长舒一口气。 　　这对以勇猛著称的矮人战士来说并不丢人, 因为三支小队，一共一百二十三名矮人战士，全是跟他一模一样的反应。 　　一百二十三人的叹息声重合在一起还挺大的, 让矮人队长顿时一惊。 　　他立刻回头看看身后, 发现并没有魔族追出来才重新放松下来： 　　“别愣着, 赶快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不用他再催促，所有矮人已经开始往前冲，边冲还不忘派人盯着屁股后面，就跑有个万一。 　　直到彻底看不见魔王城堡最高的塔楼尖，急行军的速度才逐渐放缓，最后变成正常的赶路速度。 　　矮人们个个大喘气，汗如雨下。 　　众所周知，矮人军队防御力虽高，机动性却不强，跟光明精灵恰好相反，刚才跑路的时候他们就恨不得自己化身平时最讨厌的精灵——至少人家种族腿长跑得快啊！ 　　护卫军副队长一边擦汗，一边凑到队长身边：“没事了没事了，队长，我们安全出来了！一个不少！” 　　矮人队长恼羞成怒：“这是值得庆贺的事吗？！喊这么大声！” 　　副队长：“唉，又没有别人，大家都懂的嘛。” 　　矮人队长扭头一扫，发现还真是。 　　手下都是一脸逃出升天的庆幸。 　　副队长还在喃喃感慨呢：“真不愧是魔族的君王啊，就是吓人。你看她那条又粗又长又黑的蛇尾没有，一尾巴下去打死我们几个估计是没问题的。” 　　“不说魔王了，”另一个矮人战士插嘴道，“她身边那个副官也贼吓人。还有刚才一路盯着我们的魔族们……” 　　矮人队长嘴上说他们胆小，却被这句话勾起了刚才的回忆。 　　从城门口到最内部的城堡有一段距离，笔直的一条大路，可供十个矮人战士并排行走还有空余。 　　就在他们走向城堡吊桥时，一些魔族就围在大路两边打量，个个人高马大，气息凶恶，让人胆寒。 　　跟穿着精铁厚甲的矮人战士不同，魔族基本只穿轻便的皮甲，既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又不妨碍他们动作。 　　但如果你认为这样就能一锤锤扁他们就大错特错了。 　　矮人队长记得上一任护卫队队长跟自己说过，那会儿还是二代魔王统治时期，魔族们四处杀戮，有一次十个矮人战士围攻一个魔族，叮铃哐啷一顿乱捶后人家魔族啥事都没有，反而是十个矮人们自己震得手麻，最后被那个魔族挥挥手就干掉了。 　　武力值差距就是这么大，大到让其他种族绝望。 　　还好现在魔族没法出黑暗界了，不然…… 　　矮人队长没法想象现在人间界会是什么模样。 　　“我还以为自己这次没命出来了呢。” 　　副队长的话让矮人队长回过神，同时引起了其他战士们的共鸣。 　　矮人队长没吭声，心里何尝不是在赞同这句话。 　　他们不仅活着出城了，还全须全尾完好无损，这绝对是这一百二十三名矮人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至于仍然没找到的酥普？ 　　谁知道他跑哪去了，总之绝不会在魔王城。 　　矮人队长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酥普，比起心惊胆战地活在一群魔族当中，他情愿被吊死。 　　得了，回去挨国王陛下的骂吧，总之这魔王城谁想来谁来，他反正是坚决不来了。 　　矮人队长回头看向根本看不见的魔王城，正了正自己的头盔，挺起胸膛，大吼道： 　　“好了，士兵们！别再讨论这件事了，抓紧时间回去向陛下复命！” 　　矮人们离开后，帕梅拉便从王座上起身，去找那位矮人通缉犯。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酥普适应在魔族中的生活。 　　为了防止这位矮人工匠真的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被某个不注意的魔族打死，帕梅拉特意安排他住在城堡里。 　　反正城堡中空房间很多，随便收拾两间出来，一间供酥普日常起居，一间给他起炉锻造。 　　这事被帕梅拉交由桑明办理，因为她怀着某种奇怪的心态不愿西蒙做这件事。 　　酥普对住在哪儿根本无所谓，住宿条件是什么样的也压根不在意，更不介意吃什么穿什么，糙得跟魔族一样好养活。 　　他只要求每日有足够量的原矿供应就足够了。 　　恰好这件事对魔族来说最简单不过，帕梅拉随便叫了两个跟随自己的洞穴恶魔专门给酥普挖矿，让矮人大师非常满意。 　　唯一有点麻烦的是，在确定西蒙的耳钉出于帕梅拉之手后，酥普就三番两次提出想要旁观一次帕梅拉的锻造过程。 　　帕梅拉哪敢给他看——光是两人使用的锻造台就完全不一样，更不要提她背包的事——只能每次都岔开话题。 　　几次下来，酥普仿佛明白了什么，望着西蒙的眼神跟看“受国王独宠的情妇”一样。 　　——他似乎以为，这颗耳钉是帕梅拉特别为西蒙锻造的，整个黑暗界乃至人间界独此一份。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错，毕竟这世界上黑魔石就这么一块。 　　帕梅拉找到酥普时，他竟然没有在打铁，而是蹲在一个带轮子的铁器面前仔细研究。 　　帕梅拉一开始还没认出来，等酥普起身露出那个铁器的全部面貌，她才惊觉这东西怎么看上去像个三轮车？还是小孩子骑的那种。 　　只是三轮车的脚踏板显然没有和轮子很好地连接起来，酥普刚才就是在弄这东西。 　　他注意到魔王大人的视线，向她抱怨：“手工打磨的齿轮太难完全契合了，比做首饰都要难得多。” 　　帕梅拉：“……” 　　她想到了南方魔族的克拉伦斯，不知道他现在还好吗？最近南方魔族太平静，她都找不到机会把他弄到魔王城来。 　　帕梅拉咳嗽一声：“刚才来了队矮人战士，说是王族护卫队来抓你的。” 　　“哦。”酥普一点都不惊讶，向帕梅拉行完礼，就蹲下去继续弄他的小车子去了， 　　“他们终于找到黑暗界来了。” 　　帕梅拉的重点才不是这个：“……所以，烟花是怎么回事？” 　　酥普：“当初才开始做嘛，配方没掌握好，不小心爆炸的量配多了。” 　　他摸着后脑勺爽朗地笑了起来：“还没升空就炸了开来。” 　　帕梅拉：“两个月多以前，西蒙从商队买了一批烟花……” 　　“原来那是被西蒙大人买去了啊！”酥普惊喜万分，甚至不顾打断帕梅拉的话，“怎么样？那次成功了吗？您觉得好看不？” 　　帕梅拉：“……” 　　帕梅拉：“原来你也不敢保证是安全的啊！” 　　酥普嘿嘿直笑：“所以才委托给商队卖给魔族啊。” 　　要不是为了维护魔王的威严，帕梅拉真想翻两个白眼给他：“魔族怎么了，魔族就不是条生命，可以随便让你炸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酥普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人家地盘上，连忙解释，“这不是因为魔族皮糙肉厚，肯定伤不到你们嘛。” 　　接着又赶紧把之前锻造好的首饰拿给帕梅拉：“这是您要的五个戒指。因为时间有点紧，做得有点粗糙。” 　　帕梅拉打开盒子一看，发现他真是谦虚了。 　　顶级的矮人工匠，就是做得再粗糙，也自有一种古朴之美。这样低调的样式，正好适合注重实用性的魔族。 　　实际上帕梅拉很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原矿不能最大限度发挥效果，必须打磨镶嵌在首饰上才行，这群不讲究的魔族很可能就直接叼着原矿石干架了。 　　见酥普交了差又去捣鼓三轮车，帕梅拉合上盖子想了想，开口道：“不知道你听说过一个叫克拉伦斯的魔族没有……” 　　最近一段时间，整个黑暗界都很太平，魔王城里的魔族们继续过着他们吃饭睡觉打高手的生活，南方魔族也没有异动，如此一来，帕梅拉总算抽出时间找西蒙学习剑技。 　　对此，她已经考虑许久，鉴于她的“幻术魔法”有很大副作用，她有必要向其他方向发展自己的实力。 　　既然身边就有个现成的老师，那就不用舍近求远，更何况，西蒙一直都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信任的人，多方面考虑，他简直是不二人选。 　　对此，西蒙老师也很激动。 　　他听到这个提议时，正提着水晶壶替帕梅拉倒葡萄酒，一个心情激荡，那壶就被他捏碎了。 　　帕梅拉本来怕他多想，还准备好了借口，大意就是幻术魔法只是远程攻击，自己想要增强近战能力，结果西蒙这幅喜不自胜的样子，根本不需要她再解释。 　　实际上，西蒙还怕她后悔，回神之后立马应下，拍着胸脯保证能教好她。 　　第二天，西蒙就拿来了一把练习用的钢剑，由矮人工匠酥普友（连）情（夜）提（锻）供（造）。 　　帕梅拉拿着他给自己的“拜师礼”，开玩笑地喊了一声老师。 　　结果西蒙立刻红了脸，眼神都飘忽一下，然后脸就更红了。 　　看他这样子，帕梅拉就把口里的疑问默默咽了回去——她这位副官，怎么似乎、好像、也许……有些奇怪的癖好？ 　　不过在教学开始之后，西蒙就恢复了正常。 　　其实何止是变得正常，他简直瞬间被魔鬼教官附身，向帕梅拉提供了异常严苛的教学。 　　光是基础的挥剑就要求每日练习一万次，还是两只手分别一万。 　　除此以外还有步伐的指导，大量对战练习，直把帕梅拉操练得腰酸背疼，再次体会到大学时军训的酸爽。 　　在这种情况下，时间过得飞快。 　　等商队那边传来求和的信号时，帕梅拉才惊觉已经过了大半年。 　　说实话，商人首领能硬撑这么久，她也挺佩服的。 　　要知道很多稀有矿石只有黑暗界产出，而这些矿石制成的首饰不仅魔族需要，人族、矮人族还有其他智慧种族也都需要，所以商队中断和魔族的交易面临的压力不仅仅是赚不到钱，更多的是来自那些需求魔力首饰的客户。 　　她原本以为，他们三个月就会低头呢。 　　不管是三个月还是六个月，目的达成就足够了。 　　帕梅拉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让西蒙去找桑明。 　　时隔半年多时间，商队再次进入魔王城。 　　这一次，他们就显得小心许多，尤其是商队的首领，一路上就在不停思考待会见到魔王该说的话。 　　怎样说，才能让魔王高兴；怎样说，才能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 　　商队首领翻来覆去修改自己的台词，却没想到这次他连魔王大人的面都没见到。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没见过的魔族，衣着整齐，笑容可掬，可商队首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魔族很像一个人…… 　　等到双方开始谈判了，他才想起对面的魔族像谁了…… 　　像他自己！一个著名的奸商！ 　　可魔族不是满脑子都是力量力量和力量吗，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怪胎？！ 　　商队首领在对方的甜言蜜语中恍惚了。 　　当桑明在谈判桌上所向披靡之时，帕梅拉已经沐浴完毕换好衣服，前往另一个接待厅。 　　布兹和一个穿白袍，戴兜帽的人站在厅堂中，后者身上的白色和黑色地板形成鲜明对比。 　　见帕梅拉悠闲游入，布兹笑嘻嘻地率先行礼，而他旁边的人则脱下兜帽，只见一头银色长发瞬间滑落。 　　维隆卡垂着眼，跟在布兹后面向帕梅拉弯腰：“魔王陛下，我以我的性命发誓这条消息的真实——维格妮雅大人正在谋划暗杀您的行动。” 　　帕梅拉：“是啊，她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维隆卡：？？？ 第22章 　　魔王的反应出乎维隆卡的意料。 　　她顿了顿, 才想明白帕梅拉大人怕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再联系对方刚才说的话,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维隆卡心头。 　　再看魔王脸上跟刚才别无二致的笑容，此时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维隆卡的态度越发恭敬。 　　帕梅拉却很好奇：“你这样算不算背叛了维格妮雅？” 　　维隆卡一身正气：“您才是魔王！我这是效忠于您，怎么会是背叛？！” 　　“没错！”另一道男声朗声赞同。 　　西蒙从侧门走进这间招待厅，正好听见维隆卡刚才的那句发言，原本看着她冰封的眼神都融化了不少。 　　这让维隆卡本人都摸不着头脑： 　　她只是说了个事实吧？西蒙副官不是一直看她都很不顺眼的么。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魔族战士，维隆卡对一切恶意都非常敏感，因此很清楚西蒙副官对自己敌意很重。 　　这没关系，反正她对他也没啥好感。 　　西蒙现在突然转变立场, 反倒让她很难办啊。 　　她到底是继续讨厌这家伙呢还是继续讨厌又或者是继续讨厌？ 　　维隆卡思考三秒, 决定顺从本心, 继续端着高贵冷艳的御姐脸。 　　帕梅拉也把注意力放到在自己身侧站定的副官身上：“那边结束了？” 　　西蒙点头：“桑明正在大厅中等您过去。” 　　“嗯。”帕梅拉这才转向维隆卡，“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把这个消息带来。维格妮雅有什么吩咐你尽管照做，不用担心, 一切都在掌握中。” 　　既然魔王本人都这么说了, 维隆卡便放下心来。 　　又从贴身口袋里抽出一封信：“这是克拉伦斯写给酥普大师的信, 能否麻烦您转交？” 　　西蒙在帕梅拉的示意下, 走过去接过这封厚厚的信件。 　　自从几个月前, 酥普和克拉伦斯通过帕梅拉的介绍成为笔友后，两人便开始了异世界的鸿雁传书。 　　只是中间充当那只大雁的，基本是在魔王城和南方魔族区两边跑的布兹。 　　可怜布兹一个人, 不禁要充当魔王和帕西大人的传话筒, 还要给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当信使。 　　两位手工爱好者倒是建立起了深厚的、跨越种族的友情。 　　尤其是克拉伦斯, 他一个人在只讲实力的魔族当中憋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通过魔王大人的介绍认识酥普，简直得一知己相逢恨晚，其写信的频率甚至让维隆卡都有些眼红——克拉伦斯追求她时都没有这么热情！ 　　当然，这跟她两都在南方魔族不用远距离通信也有关。 　　无论怎么说，对这种情况，作为主要推手的帕梅拉非常满意。 　　有了酥普在魔王城，就不怕克拉伦斯不愿来。克拉伦斯都来了，维隆卡还会远吗？ 　　再有维格妮雅作一作死，南方魔族彻底归顺魔王城的日子指日可待！ 　　等维隆卡离开接待厅，帕梅拉才对乖乖候在一旁的布兹道：“跟你家帕西大人说，让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在南方魔族装瞎子。” 　　布兹笑道：“不用您吩咐，帕西大人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他让我问问您，他什么时候才能回魔王城。帕西大人的原话是‘老子忍了她大半年了！快要忍不住了！魔王再不宰了她老子自己动手！’” 　　帕西这个性格啊…… 　　帕梅拉很无语。 　　还真是辛苦他了。 　　“快了。既然维隆卡都来‘警告’我，那维格妮雅的暗杀就快了。” 　　“好——”布兹拖长了嗓音，笑眯眯回答，“我这就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帕西大人。” 　　直到布兹也离开，西蒙这才开口：“何必这么麻烦。” 　　“嗯？” 　　“北方魔族和帕西都已臣服于您，直接带着他们用实力征服南方魔族不就行了。”看眼神，西蒙是真的不解，“何必要等这么久。” 　　帕梅拉叹了口气，西蒙的方法简单粗暴，如果可以，她也想啊。 　　可是…… 　　“魔族现在总人口才多少？” 　　“三百多人吧。” 　　“其他种族呢？” 　　“……” 　　西蒙沉默了。 　　见他get到自己的意思，帕梅拉撑着脸颊再次叹息：“本来数量就不多，当然能尽量避免死亡就避免啊。” 　　实不相瞒，如果魔族的人口数能有这个世界人族的一半多，她或许真的会采取西蒙的方法。 　　省时省力又省心。 　　可惜不行。 　　默然一阵，西蒙老调重弹：“增加人口的最快方法就是提高生育能力。” 　　帕梅拉虚着眼看他。 　　西蒙假装看不见，侃侃而谈：“您身为魔王，一举一动都是魔族的表率，由您亲自做出行动再好不过。有您这样的榜样，整个魔族的新生儿数一定会增加。” 　　已经来这个世界大半年了，西蒙却始终没放弃给她拉皮条的计划。 　　从最早问她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到现在已经直言相劝，帕梅拉深深觉得自己这个魔王其实在西蒙心中没多少威严吧。 　　可是！ 　　她不想生孩子！ 　　也不想知道下半身是蛇的自己要怎么交配！更不想想象要是自己真怀孕了，产下来的是婴儿还是蛋！ 　　总之，西蒙的妄想不可能实现！ 　　“西蒙卿。”帕梅拉坐直了身体，正色看向西蒙。 　　西蒙跟着严肃起来，表情肃穆。 　　“现在整个魔族百废待兴，正是亟待发展之际！在如此紧要关头，我哪有心情去谈儿女情长？更不要说怀孕！你知道女性怀孕需要多大的精力吗？有这么大精力，我能为魔族做多少其他的事？你去外面看看整个魔王城，乃至整个黑暗界！我们要做的事有那么多！岂能在这个关键时刻被小小的男宠一事耽搁？” 　　帕梅拉神情凛然，把原世界某位大佬“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话修修改改，保持其中的精神传递给副官，“在魔族真正走出黑暗界之前，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 　　西蒙被她说得越来越羞愧，直到最后连连点头认错：“抱歉，是我错了。您说得对。在魔族重回巅峰之前，我绝不会再拿这种小事打搅您！” 　　帕梅拉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为霍去病大佬点了个赞。 　　又握住西蒙的手，向他剖白：“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其实不用我做出表率，你也可以。” 　　西蒙脸上顿时空白一片。 　　帕梅拉看在眼里，爽在心中。 　　哼！让你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这事，还向我逼婚。 　　你也该自己尝尝这种滋味了。 　　不是说了，上司有难手下分摊嘛。 　　很显然，西蒙并不想分摊这种难。 　　他第一次主动试图和帕梅拉拉开距离。 　　可惜这一次，他跟帕梅拉的角色完全颠倒过来——帕梅拉死死扣住他的手不放，动情道：“你是魔王的副官，一举一动同样被整个魔族关注。如果你一口气生下十个八个仔，肯定同样能鼓励其他魔族生育下一代！” 　　西蒙：“……不可以的，这是不可以的。” 　　帕梅拉痛心疾首：“西蒙卿！事关整个魔族，你可万万不要推辞啊！” 　　西蒙再也忍不住了，大喊出心里的想法：“我已经把身心都献给了您！怎么可以再分给另一位女性！” 　　帕梅拉：“……” 　　卧槽，她突然想放手了怎么破？！ 　　这是什么惊天的言论？ 　　好在在帕梅拉继续想歪前，西蒙也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忙冷静下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是您的副官，既然您都在为魔族鞠躬尽瘁，我自然要紧随您的步伐。在魔族统治整个世界前，我绝不会成婚！” 　　很好！ 　　他们终于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 　　西蒙再也不会拿床上问题烦她了。 　　帕梅拉欣慰之余，自动忽略了副官某句危险的宣言。 　　抱歉，恕她直言，就魔族现在这种鬼样子还不知道哪一年才能走出黑暗界呢。 　　称霸世界？ 　　大概过个几百年后可以吧。 　　到那时，她说不定都找到穿回去的方法了。 　　帕梅拉松开手，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既然如此，我们该去见见桑明了。不知道我的这位新任财政大臣首次出战，成果如何。” 　　西蒙的注意力的确被移开了，就是方向跟帕梅拉希望中的不一样：“……您从来没这样称呼过我。” 　　帕梅拉：哈？ 　　西蒙的表情逐渐委屈化：“您从来就没说过‘我的副官’这样的话……难道在您心中，我还比不过一个低等魔族吗？” 　　帕梅拉：“……当然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自己是渣男的错觉？ 　　还是那种脚踏两条船，被女友抓了个正着的那种渣男。 　　西·女友·蒙眨着黑漆漆的眼睛，眼巴巴望着她：“那是哪样的。” 　　渣男既视感越来越严重了。 　　帕梅拉赶紧摇头，甩开这个疯狂的念头，搜肠刮肚地寻找理由：“那是因为……嗯……因为……因为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无人可替！根本不需要用语言来说明！” 　　噌！ 　　西蒙眼睛瞬间亮了八百个度！ 　　一条无形的尾巴又在他身后疯狂摇摆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吗！我在您心目中，原来有这样高的地位吗？！” 　　“当然啦。”帕梅拉偷偷松了口气，一脸宠溺，“小傻瓜，你可是我的副官。” 　　有那句无人可替在前，现在又亲口听见魔王称呼自己为“我的副官”，西蒙总算心满意足：“您说的总是真理。桑明大概等很久了，您现在要去见他吗？” 　　被真理的魔王先是无语片刻，随后才回神应了一声。 　　刚打赢第一场战役的桑明正坐在大厅里傻乐。 　　他就是喜欢钱财，无论是矿石，还是其他代表了钱财的物品。就算这些商品不属于他，他也很快乐！ 　　快乐的桑明当着他快乐的财务大臣，快乐地点数着人族商队刚刚送来的货物，迎来了他的顶头上司和她的绑定副官。 　　因为太兴奋了，在见到西蒙副官时，桑明都没来得及像之前那样害怕一下。 　　没想到这一次西蒙副官看见自己，也不像以往那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反而眼神温和，甚至脸上带笑！ 　　桑明顿时就是一个哆嗦，清醒了。 　　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扭头去看窗外，看是不是黑暗界万年不变的圆月突然被传说中的太阳替代了。 　　桑明曾听一个去过人间界的老魔族提过，人间界跟黑暗界不同，那里白天黑夜交替，有月亮也有太阳，甚至黑暗界的计时方法都是从人间界传过来的。不然总是圆月高悬的黑暗界，哪里来的时辰计数法——在黑暗界里，物体的影子都是不会变的！永远那么长那么宽那么黑！ 　　外面的黑夜并没有改变，西蒙副官脸上的笑容也是实打实的。 　　桑明立刻受宠若惊。 　　今天难道就是自己的好运日？他从此就要彻底翻身了不成？！ 　　西蒙的态度有待商榷，魔王大人看见满大厅的货物时是真的惊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欣慰。 　　她果然没看错人啊！ 　　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没想到桑明这么争气！ 　　她只稍微扫了一眼，就大概明白人族商队这次差不多是把所有带来的商品全留了下来。 　　在桑明向她汇报买下这么多商品用的矿石数目后，她望着这位魔族的眼神就跟看一棵摇钱树差不多了。 　　会做生意的人才，的确跟摇钱树一样。 　　尤其是在各种人才稀缺的魔族，就显得更加珍贵了！ 　　帕梅拉抚掌而叹：“有你在，魔族怎么怕富不起来！” 　　桑明购买这些商品的价格甚至比她的心理预期还要再低一半！ 　　桑明也被魔王大人这句话中的暗示搞得沸腾起来。 　　富！ 　　钱！ 　　他这是通过魔王大人的考验，坐稳财务大臣的位置了吗？！ 　　以后整个魔族的财务问题都归他管了？ 　　桑明险些哭出来了。 　　别的暂且不说，光是魔王大人自己的小金库就很富有了！桑明可是知道的，追随魔王大人的洞穴恶魔足有五十六只！ 　　比曾经的北方首领帕西大人还多十只！ 　　更不要说，还有西蒙大人，其他各个强大的高等魔族，稍微强大的低等魔族…… 　　桑明似乎看见了无数闪烁着光芒的矿石小宝贝在冲自己微笑。 　　趁着魔王大人这会儿正高兴，桑明赶紧向她提出自己早就在构思的想法：“商队首领已经同意了您提出的那些价格。估计我们跟他们的交易会越来越频繁，在这种情况下，用一种原矿作为基础的价格衡量物会不会更加方便？” 　　帕梅拉赞赏地瞥了他一眼。 　　不愧是她钦定的财务大臣。 　　不用她说，就自己想出了“等价交换”的概念。 　　她早就觉得魔族和商队的物物交换乱七八糟了，只是过去的大半年商队双方交易一直处于停滞状态，这个问题倒也不急，就被她放在一边。 　　现在双方交易重启，而且就像桑明说的，势必会越加频繁，那就要尽快解决货币问题。 　　她笑道：“看样子，你已经有想法了？” 　　桑明挺起胸膛，觉得自己胸口标着财务大臣的铭牌异常闪耀：“就用红晶石作为最基础的价格衡量物如何？这种原矿石不仅是黑暗界最常见的矿石种类之一，而且只在黑暗界里产出，不用担心人族那边的影响。其他石头用红晶石的数量标价，这样计算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帕梅拉当然不会说NO，她全力支持桑明的这个想法，让他放手去做，有任何麻烦都能随时来找她解决。 　　其实有什么问题呢？ 　　只要做好其他种类矿石和红晶石的对应数，再公布出来就可以了。 　　而这种和矿石打交道的事，正是桑明最喜欢，也是最拿手的活儿！ 　　得到魔王大人的允许，他都迫不及待了！ 　　桑明三言两语把这次交易的过程解释完毕，按照魔王大人的吩咐，根据之前各个魔族上交的矿石数以及购物清单分好货物，再叫来洞穴恶魔分发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就直奔自己的房间，开始仔细衡量各种矿石的价值。 　　西蒙倒是有一点额外的担心：“财务大臣的权力会不会有点太大了？” 　　如果每次都像这次一样，让桑明充当中间商，难保他不会利用职位之便赚取大量差价。 　　帕梅拉笑道：“当然不会。这次只是例外，等桑明确定好各种原矿的价格，就让那些魔族自己去跟商人们讲价去吧！” 　　她只是划了道底线，至于在这之上魔族们能用多少价格买回商品，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当然，按照魔族们的性格，很有可能就是按照这个底线购买。 　　不得不说，桑明在整个魔族里都是个怪胎。 　　西蒙迟疑了一下，还是再次开口：“那桑明做完这件事之后，岂不是又无事可做了？” 　　“怎么会无事可做呢？”帕梅拉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以后跟商队打交道的活都交给桑明了，包括监督魔族跟商队的交易。等南方魔族并过来之后，魔族说不定还要向商队兜售‘特产’呢，如果真有那一天，讲价的事显然也是财务大臣的职责。” 　　魔族会有什么特产？ 　　西蒙的眼神里清楚透露出这么个疑问。 　　帕梅拉却没再解释。 　　她笑而不语，想到了克拉伦斯那几个精美绝伦的模型，又想到了酥普悍不畏死沉迷各种创新发明的精神，突然感动得想要落泪： 　　不容易啊，她总算看见一点希望的曙光了。 　　遗憾的是，魔王大人在其他方面一切进展顺利，在她的个人问题上却碰到了难题。 　　不要误会，是她的个人实力问题。 　　帕梅拉跟西蒙师父学耍剑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技术倒是增长了不少，实力却没怎么提升。 　　终其原因还是她力量太弱了。 　　俗语说，一力破十会。在魔族这个普遍都是天生怪力选手的局面下，帕梅拉这个力量只有五的渣真的不够看。 　　她渣到什么程度呢……她连布兹这个未成年魔族都掰不赢手腕。 　　真是太伤魔王面子了。 　　好在布兹小可爱是个贴心的好孩子，在呆了一瞬后，立刻感谢魔王大人的鼓励。 　　他原话是这样的：“谢谢帕梅拉大人！您不用担心啦，就算只有一只手，我也相信自己会越来越强哒！您不用这样故意输给我。其实有帕西大人这个榜样在前，我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自信！” 　　听听，多会说话啊。 　　要不是布兹对帕西实在忠心耿耿，帕梅拉自己又有西蒙了，她都想跟帕西抢手下了。 　　“唉。”帕梅拉凝视着自己的手掌，长叹一声。 　　布兹再贴心，也改变不了她是个战五渣的事实。 　　难道她真的只能继续走“幻术师”路线吗？ 　　西蒙都放弃增强魔王陛下的力量了——在他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后，终于宣告失败，转而安慰帕梅拉：“其实您的魔法已经强无敌，就算近战稍微弱点也没事。有我在，谁也近不了您的身。其实就算近了您的身又有什么关系呢？您的幻术就连帕西也抵挡不了，遑论其他人。” 　　众所周知，帕西是魔族第二高手。 　　而放到整个世界的范围，那就是世界第二高手（没办法，魔族单兵实力太强了，比其他种族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既然世界第二强都无法抵抗帕梅拉大人的幻术魔法，那就算帕梅拉大人近战能力稍弱，她也还是世界第一！ 　　西蒙的星星眼并无卵用。 　　帕梅拉自己心里有数，她的“幻术魔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吧，别人估计是真的打不死她。 　　可她也打不死别人啊！ 　　一个打不死别人的世界第一又有什么意义呢？ 　　每个奶妈心里都有颗暴力输出的心，而现在帕梅拉的这种心情就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打不死别人的第一根本不是第一！ 　　这条路不通，她就换一条路！ 　　既然这个号已经无法洗点，那就不要再想着往力量上发展了！ 　　她的属性里最强的是什么？ 　　是精神啊。 　　比起个位数的力量，她的精神力面板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如果她能把这个恐怖的数字化为某种输出方式，那绝对能打出爆炸的伤害数！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是要先解决维格妮雅这个小问题。 　　维隆卡那边已经传来了确切消息，维格妮雅确认会在三天后向帕梅拉动手，倒是维格妮雅和她的几个心腹，包括维隆卡在内会一起来暗杀帕梅拉这个魔王。 　　为了以防万一，只要是帕梅拉清醒的时刻，她都不忘给自己拍一个复活术，至于她睡着以后怎么办……不是还有西蒙嘛。 　　只要维格妮雅她不能一击杀死自己，那就等着死吧！ 　　帕梅拉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淡定，每天吃好喝好睡好，根本没有一点担忧。 　　这件事暂时没有其他人知道，知情人只有那么几个。 　　因此在三天后的睡觉时间里，整个魔王城里都一片安静。 　　一切都如维格妮雅所想，依旧残破的魔王城堡根本没有任何守卫，她和两个心腹轻而易举就潜入了城堡中，顺利来到魔王的房间里。 　　不用掏出荧光刺，借着外面的月光，维格妮雅就能看清那张大床上的人形突起。 　　她舍弃了念咒放魔法的最初打算，直接举起法杖，用尖锐的底端对准那个侧躺的人影，狠狠刺了下去！ 　　当松软的触感通过法杖传递到手心，维格妮雅瞳孔骤缩！ 　　同时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打开，蓝紫色的光芒透进来，照清房间中的三个人，也照亮了床上摆成人形的枕头。 　　维格妮雅几乎是一顿一顿地回头，只见黑发红眼的魔王靠在自己房间的木门上，手提一盏水晶灯，面带微笑：“Bazinga！” 第23章 　　在看见面带微笑的魔王时, 维格妮雅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她第一个想到嫌疑犯是赖在南方魔族区里大半年的帕西。 　　就像帕西讨厌维格妮雅, 维格妮雅也很讨厌他，她两两看生厌。 　　这种情况下，一直呆在石山区不走的帕西就很可疑了。 　　被他骗了！ 　　维格妮雅阴沉着脸心道。 　　不愧是做过北方首领的人，看上去只是个满脑子肌肉的武夫，没想到还挺有脑子的！ 　　看来粗鲁只是帕西的保护色，就像慈悲是维格妮雅的伪装一样…… 　　事已至此，再装模作样就太假了。 　　因此维格妮雅放下手，面无表情盯着魔王：“看来您早就知道了。您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她漆黑的瞳仁在黑暗的房间中宛如镜片, 反射出荧光刺的光亮, 变成两小团幽暗的鬼火。 　　帕梅拉微笑：“在那之前, 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扪心自问，帕梅拉认为自己对维格妮雅已经够宽容的啦。 　　她说不想搬来魔王城，那就不搬。 　　她说要在南方魔族中禁止争吵打架，禁止半兽人做活, 帕梅拉也没有反对。 　　自己都给维格妮雅这么大的自由了, 对方为啥还要来杀自己呢？ 　　帕梅拉真的很好奇。 　　维格妮雅沉默一阵：“您真的想知道？” 　　“嗯嗯。” 　　维格妮雅抬起头, 一脸正色：“我要推翻您的暴政。” 　　帕梅拉：“……啥？” 　　在此之前, 她想了很多个理由, 甚至包括她抢走维格妮雅的儿子这种扯淡的可能，就是没想过这个。 　　暴政？ 　　她做什么了哇！ 　　帕梅拉真是巨冤。 　　可惜维格妮雅不这样认为。 　　她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认真道：“您给人族商队定下那么低的价格, 您知道会给他们带去多少伤害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 　　帕梅拉恍然。 　　望着维格妮雅的眼神稀罕起来—— 　　麻麻快看！这里有傻逼！还是活的！ 　　维格妮雅一无所觉, 还在那自顾自地控诉：“自您定下那个规矩起, 商队和魔族的交易中断了足足有八个月的时间。暂且不说我们当中不能购买心仪产品的同族，失去进账的商人们日子会过得有多艰难啊。听说今天您终于允许恢复通商了，制定的价格却依旧冷酷无情，这样下去，会来魔族贩卖商品的商人岂不会越来越少？这对整个魔族也同样不利！”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维格妮雅一说起这件事来，积累了大半年的情绪全面爆发，根本停不下来。 　　而帕梅拉则听得是目瞪口呆。 　　因为她话里的槽点太多了，一时间竟都不知如何下嘴从何吐起，自然嗦不粗半句话。 　　这个反应落在维格妮雅眼中，就是魔王心虚的表现。 　　她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终于罗列完魔王的罪状停下，等待对方给出解释。 　　没想到帕梅拉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说完了吗？” 　　“您怎么……”维格妮雅大吃一惊。魔王的反应，跟她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帕梅拉瞅着她的眼神倒是越发怜悯：“我本来还想着，好不容易魔族中出了个愿意玩阴的，也算是个人才。可惜……” 　　可惜脑子不太好，这就没法用了。 　　既然没用，那就只能销毁，还能警告一下其他魔族，算是维格妮雅这个魔族最后一次发光发热的机会。 　　帕梅拉看维格妮雅的眼神已经是在看一具尸体。 　　这种变化，不仅维格妮雅看出来了，她的两个心腹手下同样。 　　维隆卡看了眼帕梅拉，没动，另一个男性魔族却突然向门口的魔王进攻。 　　三步并作两步，眨眼间那把斧头就来到帕梅拉身前。 　　帕梅拉拿着装有荧光刺的水晶瓶，一动不动，只是目光从维格妮雅身上收回，落到这位男性魔族身上。 　　后者只觉脖子被针扎了一样刺痛一瞬。 　　随后，视线就越飞越高，不受控制地远离了黑发红眼的魔王。 　　直到他的头颅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这名魔族才恍然，原来自己已经被割了头。 　　动手的人正还剑回鞘。 　　谁也没看清西蒙是何时出手的，只有眼睛被他剑锋上的反光闪耀一瞬，随后就见这位副官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站在魔王陛下的侧后方，插回长剑。 　　“叮”的一声，西蒙的剑柄和剑鞘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直到此时，帕梅拉面前的无头尸体才缓缓后仰倒在地上。 　　尸体喉咙处的端口喷出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喷泉，空气中顿时多了一股血腥味。 　　维隆卡又看了眼依然微笑的魔王，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转向维格妮雅：“大人。” 　　维格妮雅倏然扭头，刀子一样的目光扫向这个曾经的心腹。 　　维隆卡收紧手掌，掀开身上的斗篷，露出下面贴身的皮甲，她手中的刺剑已然出鞘：“维格妮雅大人，我在此向您提出挑战。” 　　看到这里，维格妮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忽然大笑起来：“原来是你！原来是你！！！维隆卡！” 　　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维格妮雅眼神淬毒：“你竟然背叛了我！” 　　心腹的背叛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维格妮雅最后的镇定。 　　如果只是帕西，被魔王事先察觉布置陷阱反杀，那她无话可说。 　　可是维隆卡！ 　　为什么是维隆卡？！ 　　这个从五十年前就在追随自己的手下！ 　　是维格妮雅在整个魔族中最信任的人！可以说亲儿子西蒙在维格妮雅心中的可信度，根本比不上维隆卡。 　　可偏偏就是维隆卡背叛了她！ 　　维格妮雅牙齿咬得咯咯响，心底翻滚着冲天的怒火，死死瞪着这个背叛者，一字一句质问：“为、什、么？” 　　维隆卡沉默一秒，最终还是选择了说实话：“理由有三。一是您为了维护人族商人不惜伤害魔族利益，在我看来太可笑了。” 　　“我不仅仅是为了维护那群人族！”维格妮雅提高了音量，声音尖利得像是铁钉划过玻璃，“魔王制定如此低廉的价格，很可能导致人族中断和我们的交易！到时候魔族的利益才是真正受损！” 　　“那个，我要说明一句啊，”帕梅拉从观众席上举手插嘴，“这是不可能的。黑暗界矿藏丰富，理论上应该是人族求着我们交易才对。” 　　维格妮雅的怒火立刻向她卷来：“您根本不懂！的确，矿藏丰富，那就意味他们也可以自行采集！根本不需要再从我们手上换取！” 　　帕梅拉挑眉：“到那时我们再杀光他们啊。虽然魔族没法出去，但至少在黑暗界还是我们说的算吧。别人都到家里来偷东西了，我们自然可以反击。” 　　维格妮雅一滞，半晌都想不到反驳的词。 　　到最后，她只能讷讷重复强调：“您这样做，跟肆意屠杀的二代魔王又有什么分别。” 　　帕梅拉撇撇嘴，见她这么固执也就懒得再解释了。 　　反正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其二，”维隆卡适时开口，拉回主题，“维格妮雅大人定下的禁止斗殴条例毫无道理，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魔族中。” 　　这个理由比刚才那条，更加让维格妮雅不能接受。 　　“这一条！我在九十年前离开魔王城建立南方魔族时就已经规定。”她彻底放飞了自我，尖叫起来，“你直到今天才跟我说你不能接受？呵呵呵呵……” 　　维格妮雅冷笑着，突然露出恍然的神情：“我明白了。” 　　“？”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维格妮雅的声音猛地低下去，于平静中积蓄爆发的力量，“都是因为那个低等魔族是不是？！那个毫无实力，不求上进，卑贱的男性！” 　　嗓音再次拔高，急速攀升，最后达到顶点。 　　维格妮雅指着维隆卡的鼻子高声冷笑：“都是因为克拉伦斯对吗？你根本不是为了魔王，是为了克拉伦斯才背叛我投靠了帕梅拉！” 　　西蒙脸色一黑，看向维格妮雅的眼神越发不善起来。 　　只因为维隆卡约战在先，他不好直接抢走别人的猎物，才没有立刻动手。 　　但如果维格妮雅再这样对魔王陛下不敬下去，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维格妮雅忽然打了个冷颤，稍微冷静了一点。 　　她看向默认的维隆卡，眼里划过几丝讥讽：“你一个天生的高等魔族，竟然被一个低等魔族迷得神魂颠倒，真是叫我吃惊，维隆卡。大概这五十年来，我的确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这就是第三点了。”维隆卡冷着一张苍白的脸孔，抬起眼，勇敢地和维格妮雅对视，“您口口声声说万物平等。对待人族，您都能发挥您那慈母般的心肠，为什么对同为魔族的克拉伦斯他们，您仍然这么傲慢？” 　　维格妮雅的脸也白了：“……我，傲慢？你怎么敢……” 　　“难道不是吗！”维隆卡打断她的话，反问，“您禁止南方魔族的争斗，却对族群里高等魔族欺压低等魔族的现象视而不见。在您心中，低等魔族或许不能算在南方魔族这个群体里吧？在您眼中，克拉伦斯他们是不是跟那些半兽人一样？能活着就是您对他们的恩赐了？！” 　　维格妮雅现在已面无血色，反而越发显得那双眼睛黝黑无比。 　　维隆卡倾诉完这些积压已久的困惑，又觉得无味起来：“您或许仍然坚持自己是对的吧。那就让我们按照魔族的传统来解决好了，我，维隆卡，在此向您发起挑战。如果我赢了，我就会是下一任南方魔族的首领。帕梅拉大人，您同意这一战吗？” 　　显然这是维隆卡自己的突然决定。 　　在此之前，她就算向魔王城传递了维格妮雅行动的消息，也没有提及这个念头的一星半点。 　　帕梅拉无所谓地笑了笑：“既然是传统，那就按照这么办好了。” 　　有没有南方首领对她统一管理整个魔族并无影响，就像帕西，他现在仍然是北方魔族的领袖，但同时也是她的手下。 　　维隆卡如果真的能成功统领南方魔族，或许对帕梅拉来说还是件好事。 　　“不愧是当了我五十年心腹的家伙。” 　　她的确不认为自己错了。 　　低等魔族？那群实力低下的存在根本就不配跟她们高等魔族统称为一族。 　　维格妮雅彻底冷静下来，她凝视着维隆卡年轻的脸庞，似乎看见了昔日的自己。 　　同样骄傲，同样自信，也同样为爱着迷。 　　不同的是维隆卡愿意承认最后一点，并得到了回应，她自己却没有。 　　既然如此，就让她亲手杀死这个过去的、年轻的自己。 　　“就像你说的，按照魔族的传统。”维格妮雅喃喃道，“我接受你这个挑战，维隆卡。” 　　既然要正式战斗，那自然不能在房间或城堡走廊里。 　　原本寂静的魔王城陡然喧闹起来，魔族们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 　　当他们听说南方魔族的维隆卡要向南方首领发起挑战时，睡意全消！ 　　挑战！ 　　首领之位的挑战！ 　　还是那群假装文雅的南方狗！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他们还在做梦吗？！ 　　原本隶属于北方魔族的魔王城居民们兴奋又不敢置信，直到跟着其他人走的他们真的在一片空地上看见了魔王，魔王副官和两个神秘出现的南方魔族时才敢确信—— 　　这、是、真、的！ 　　真的是魔王大人给他们特别准备的晚间助兴项目！ 　　魔王大人真是太棒了！ 　　热爱战斗、鲜血和伤口的魔族们狂叫起来，个别太激动的直接嗷嗷叫着想自己上，还好被旁边的魔族及时拦住，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观众身份。 　　西蒙回头，警告性地扫了一眼这群激动过头的家伙们，又扭头低声对帕梅拉道：“维隆卡不一定是维格妮雅的对手。” 　　帕梅拉嗯了一声：“我尊重她的选择。” 　　朝前看去，只见被魔族们围出的圆形空地中间，维隆卡和维格妮雅遥遥相对。 　　法师打战士。 　　就看距离能不能拉近了。 　　这一点常识就算是帕梅拉也知道。 　　而维格妮雅作为整个魔族唯一的魔法师，更是再明白不过。 　　这些年她很久没有认真打过一场了，却不妨碍她发挥出原本该有的水平。 　　淡淡的月光下，火光摇曳，热浪一阵接一阵扑向四周的观众席，逼得习惯了黑暗界寒冷温度的魔族们不得不一退再退。 　　维格妮雅是火系魔法师，对火焰的掌控精妙绝伦，从开打以来，她口中的念咒声就没听过。 　　好几次维隆卡试图穿过火焰屏障冲到她身边，都被维格妮雅及时避开，或是用一颗新的火球阻挡。 　　无法近身，维隆卡手中的刺剑就无法发挥威力。 　　但相对地，维格妮雅的火焰也无法击中她灵活的身躯。 　　旁观的魔族们已经自发地为维隆卡喝彩起来。 　　虽然两个都是他们讨厌的南方魔族，可维隆卡上次来魔王城时还跟在场不少人打过架呢。 　　不打不相识，这些人对维隆卡感官不错。 　　再看维格妮雅，南方魔族首领，就是她规定的南方魔族不能干架，这一点已经足够她被在场的魔族们集体拉黑。 　　可惜维格妮雅仇恨拉得再多，实力依然是实打实的。 　　帕梅拉看了一会儿，竟然越看越困？ 　　场中正在进行生死决斗，她这种反应是不是不太好？ 　　帕梅拉用眼角余光瞟了眼周围，顿时心态又放平了—— 　　她不是一个人！ 　　好几个魔族都在偷偷打呵欠！ 　　果然觉得无聊的不止她一个！ 　　就跟篮球赛一样，大家想看的是一场你追我赶，你来我往，跌宕起伏的赛事，而不是毫无波澜的表演赛。 　　要不是双方表情都很严肃，帕梅拉真要怀疑这对前主仆在演戏！ 　　双方都打不中对方还玩个毛啊！ 　　帕梅拉暗自咂嘴，思考要不要回去睡一觉再来看结果。 　　她当然是开玩笑的。 　　手下在拼命，她这个老板去睡觉，说出去谁也不想在这么个老板下干活。 　　而且她作为魔王，偶像包袱也是很重的！ 　　帕梅拉重新挺直腰杆，拿出上学时面对高数教授的精神，瞪大眼睛，努力集中注意力—— 　　然后，她依然逐渐走神。 　　直到被一声爆炸声拉回思绪。 　　一开始在满场的火焰雨中，帕梅拉什么也没看见。 　　又过了几秒，她才发现刚才是维隆卡故意撞上一颗火球，硬是顶着烧伤拉近了距离。 　　帕梅拉长舒一口气。 　　总算快结束了。 　　再不结束，她都想号召旁边的人围殴了。 　　这一场决斗开始得声势浩大，却是在索然无味中结束。 　　当维格妮雅和维隆卡双双倒下时，帕梅拉甚至听见有人嘀咕了一句“终于能睡觉了”。 　　虽然过程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双方的攻击都是实打实的。 　　尤其是维格妮雅。 　　作为火系魔法师，她的攻击范围广伤害值高，当战斗彻底结束，整个地面俨然变成一片焦土。时不时还有一块残留着火星的凹洞。 　　绕开这些凹洞，帕梅拉来到同时倒下的两位女性身旁。 　　只见维格妮雅那根石头法杖已经断裂成两截掉在一旁，顶端的红色魔石已经失去了光泽和热度，变得跟一块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跟石头法杖上半截躺在一起的是维隆卡的刺剑。 　　这把剑刃极细的长剑整个剑身都扭曲了，变成了炙烤过头的炭黑色，且呈波浪形，大概被稍微用力一捏就会断裂。 　　维隆卡最后杀死维格妮雅的武器，是维格妮雅法杖的下半截，那根尖锐的石刺。 　　一位法师，被自己的法杖刺死，这真是相当讽刺的一件事。 　　至少维格妮雅脸上就残留着不可置信的恼火。 　　而作为胜利的一方，维隆卡看上去比维格妮雅要惨得多。 　　她浑身上下多出烧伤，有的伤口还在冒着一缕焦烟，走近了就会闻到一股肉类烤糊掉的奇怪味道。 　　皮甲自然也被烧掉大半，原本一头美丽的银发已经全部不见，估计维隆卡日后只能顶着一头短寸头了。 　　好在她的胸口还在上下起伏——她还活着。 　　帕梅拉原本伸出去的手在维隆卡上方悬停几秒钟，又重新收了回去。 　　西蒙一直盯着她，见状不解：“您本来是想用您的幻术魔法吗？” 　　八个月以前，帕梅拉曾用她的幻术魔法治好了一个低级魔族小孩的刀伤。 　　那堪称奇妙的一幕，西蒙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没错 。” 　　“那为什么又……” 　　帕梅拉用缩回来的手托着下巴，打量着陷入昏迷的维隆卡：“我决定等克拉伦斯搬过来再进行。” 　　西蒙恍然大悟：“陛下英明！” 　　帕梅拉：“……” 　　她本来还有一点点愧疚的，被西蒙这么神来一笔，突然愧疚不起来了怎么破？！ 　　西蒙还在那继续分析：“没错，虽然维隆卡醒来以后也会感激陛下对她的赏赐，但到底不如她爱人亲眼所见再告诉她来的更加深刻。更何况如果随随便便就帮她治疗好了重伤，那无形中也会降低陛下这种赏赐的价值。另一方面，克拉伦斯目睹了您对他爱人的帮助，也会对陛下您更加忠心。在这么短的时间中，就考虑到了这些，真不愧是帕梅拉大人！” 　　帕梅拉：“…………” 　　她一秒把手重新放到维隆卡上方，释放了大治愈术。 　　黑红的伤口在白光中飞速复原，维隆卡原本昏迷中也紧皱的眉头重新舒展开，苍白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 　　西蒙呆了一下，随后眼中却爆发出更加惊人的亮光：“陛下英明！” 　　帕梅拉现在真的好奇了，这种情况他还能怎么解释。 　　面对帕梅拉侧头看来的视线，西蒙眨眨眼，带着一丝腼腆，笑起来：“陛下英明。” 　　帕梅拉：“……” 　　待大治愈术结束，帕梅拉顺便抬手撸了一把西蒙的脑袋，交代他： 　　“把维隆卡带回城堡。对了，魔族一般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西蒙扭头喊住一个还没来得及走远的魔族，让对方把维隆卡抗回城堡。 　　听见帕梅拉的问题，刚刚跳跃着欣喜光泽的眼睛又沉淀下去，恢复了沉稳的姿态：“可以让洞穴恶魔将其吃掉，魔族尸体能帮助他们提高实力。不过对于维格妮雅，我建议您留下她的头颅，待维隆卡醒后交给她，悬挂于南方魔族的生活区内。” 　　帕梅拉瞅了他一眼：“……她是你母亲吧，这样做没关系吗。” 　　有点吓人的西蒙副官再次微笑起来，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可她竟敢来刺杀您，这是她本就该受到的惩罚。实际上，我认为这种处罚已经便宜她了。您知道一代魔王是怎么处理曾经袭击过她的魔族吗？” 　　“她命人活剥下了那个魔族的皮，并制成了蜡烛。” 　　帕梅拉想象了一下荧光刺在维格妮雅头颅里发光的情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算了，就按照你说的办好了。” 　　“如您所愿。”西蒙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冲帕梅拉优雅地一欠身。 第24章 　　帕梅拉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首领对魔族这个群体的定义。 　　她想象中的, 首领被魔王反杀南方魔族悲愤起义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所有, 注意，是所有的南方魔族在得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只是哦了一声，然后该干嘛干嘛。 　　难怪维格妮雅来行刺自己只带了两个心腹！ 　　原来维格妮雅本人也清楚除了这两个心腹，没有其他手下愿意跟着她干啊！ 　　而且仅存的两个心腹，一个被西蒙一招就干掉了，一个早就背叛了维格妮雅站在帕梅拉这边…… 　　这么一想，维格妮雅还真是有些惨, 简直是异世界的琴酒嘛。 　　帕梅拉回神, 冲等候在下方的布兹问道：“南方魔族全都开始搬迁了吗？” 　　布兹点头：“预计十天之内能全部结束。” 　　帕梅拉让一旁的西蒙拿出一张羊皮纸交给布兹, 上面有她亲笔绘制的魔王城布局图，其中有一块地方被圈了出来。 　　“让南方魔族搬到这个地方，这件事暂时交给你……帕西负责。” 　　帕梅拉本想指认布兹，但瞥到他那瘦小的身板和空荡荡的右臂还是改了口。 　　好在布兹根本不在意, 说不定帕梅拉把差事交给他家的帕西大人更让他开心。 　　布兹收好羊皮纸, 举起左手冲帕梅拉展示手掌：“陛下, 您看！” 　　帕梅拉险些被一众五颜六色的光芒闪瞎眼！ 　　稍稍侧头避开反光, 定睛一看, 顿时失去言语。 　　只见布兹细弱的五根手指上，每一根都戴了两枚戒指。戒指的宽度对他的手指来说有点太大了，数量还这么多, 为了避免滑落, 布兹在垂着手的时候, 不得不一直攥着拳头 　　——帕梅拉刚才还在纳闷他总是握拳干什么。 　　布兹一无所觉，喜滋滋地解释：“您送给帕西大人的戒指太厉害啦！不愧是用魔王石做的，比这十枚戒指合在一起的加持作用还强！帕西大人就把这些戒指全送给了我。我现在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呢！” 　　帕梅拉：“……这样不会不方便吗？” 　　“是有一点啦。”布兹握着拳头挥了挥，嘿嘿笑道，“不过这是帕西大人的恩赐，别人都没有呢！我只要一直握着拳头就没事了！” 　　帕梅拉实在看不下去了，让人叫来矮人酥普，指着布兹吩咐：“打一条适合他的项链，不用镶嵌宝石，可以串起那十枚戒指就行了。” 　　虽然脖子上套着十枚戒指也很傻，但总比布兹现在这个造型好一点。 　　矮人工匠都被这位魔族少年狂放不羁的造型给惊到了。 　　酥普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仔细瞧了瞧布兹手上的戒指们，突然发现：“咦？这些都是我的作品啊！嗯，在我的作品里都算是最好的那种了……你挺有眼光的嘛。” 　　布兹傻笑：“是帕西大人有眼光。” 　　酥普摸了摸下巴，对帕梅拉道：“不用您说的那么麻烦，既然是我自己的作品，我可以把上面的魔石卸下来重新安装到项链上，不用重新打磨也不会影响魔石的效果。” 　　随便怎么样都好。 　　帕梅拉嘴里应允了，内心吐糟。她只是觉得布兹这个造型太伤眼而已。 　　帕西也是，自己不讲究也就算了，把手下人的审美都带偏了。 　　想到这里，帕梅拉下意识就朝左手边的西蒙看去。 　　见他身穿黑衣，长腿细腰，面容俊美，顿时满意——果然还是自家副官好。 　　反推一下，自己的审美果然很优秀。 　　自得的魔王心情大好，抱着“一起快落”的想法，她告诉酥普：“南方魔族正在往魔王城迁移，克拉伦斯过几日就会到。” 　　不出她所料，酥普眼睛一亮，背景里似乎都开出粉红的小花花：“真的？！那我要好好准备一下！” 　　帕梅拉原本嘴角带笑，听到这句话笑容突然一僵，连忙警告他：“烟花就算了。” 　　“……”酥普背后的小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下去。他本人则在小声咕哝：“上次卖给您的那些都成功了。” 　　“不行就不行！” 　　帕梅拉拒绝同情他。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几天酥普的实验室里时不时就会爆炸，实验室的位置已经一路从城堡的中心地带移到了最偏僻的地下室。就这样，帕梅拉还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哪天一觉醒来，整个城堡都已经不复存在。 　　如此不靠谱的发明家，帕梅拉哪里敢让他送烟花给克拉伦斯。万一把那位好不容易才挖掘的魔族手工帝给炸了，帕梅拉都没地哭去。 　　酥普不甘心地嘀咕了几句，最终还是屈服在魔王的淫威下——不屈服不行啊，西蒙大人凝视他的目光越来越寒凉了。 　　南方魔族动作挺快，布兹前脚离开魔王城，他们后脚就出现在地平线的末端。 　　第一个到达魔王指定居住区的南方魔族停下脚步，默默注视着那颗插在石柱上的脑袋。 　　那是他们曾经的首领维格妮雅。 　　已经变成青白的脸孔上，五官扭曲，空洞的黑眼珠里似乎还残留着临死前的不敢置信。 　　这名南方魔族突然有些疑惑。 　　上一任首领是长这样的吗？ 　　他已经记不清了。 　　回想过去的九十年生活，他满脑子都是大片的白色。 　　白色的山壁，白色的地面，白色的长袍…… 　　日子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起伏。 　　在维格妮雅的强调下，南方魔族的石山区不存在争吵，更不存在斗殴，连稍微多提高一点嗓音都会引来其他同族的注意。 　　魔族们每天的生活就是挖矿，吃饭，睡觉，独自强化身体，等到人族商队到来再用积攒的原矿去换取首饰和食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不断重复中，一切都变得不重要。 　　无论是自己，还是首领。 　　所以当这名魔族和他的其他同族听说维格妮雅在魔王城被杀，新任首领是维隆卡时，他们毫无波动。 　　他们中有些人甚至在努力回想维隆卡是谁，直到看见克拉伦斯才想起来，是这个怪胎的伴侣。 　　前一任首领和现任首领的面孔同样模糊。 　　就算换了一个首领，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改变的顶多是生活环境，从雪白的石山区换到黑色的魔王城，除此以外再也没有…… 　　“嚯，这不是南方的傻子们吗？” 　　再怎么麻木，听见这句话时还是能反应过来是在指自己。 　　原本凝视着维格妮雅头颅的魔族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皮甲，身材高大的陌生同族。 　　一看对方的装扮，南方魔族就明白这是维格妮雅首领口中的北方疯子。 　　他眨眨眼，对方也眨眨眼。 　　过了一会儿，北方疯子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你不会真傻了吧？” 　　他伸出手，在这个南方魔族眼前挥了挥，“你知道我在跟你说话吗？” 　　南方傻子原本死寂的眼神里慢慢多了点光亮。 　　他盯着这只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掌，突然露出一丝微笑。 　　“砰”的一声闷响。 　　尘土飞扬，两个魔族的身影已经在烟尘中重叠在一起，在地上滚做一团。 　　大概魔族的善战是刻在骨子里的。 　　南方魔族刚开始还因为业务不熟练，被北方的同族按在地上揍，但揍着揍着，他就找回了手感，抓住一个机会翻身压了回去。 　　战况逐渐激烈。 　　而且随着越来越多的南方魔族到来，更多的北方魔族也被吸引到这一片区域。 　　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飞扬的尘土让这一整片房屋都仿佛处在迷雾中。 　　帕梅拉刚好在城堡塔楼上看见这一幕，先是目瞪口呆，随后紧张起来。 　　她其实在规划南方魔族的居住区时，就考虑到南北两方的性格不合。 　　北方魔族内部打起架来多少还知道分寸，不会下死手，但对南方魔族帕梅拉就不能肯定他们是否具有同样的同胞爱。 　　她不敢赌这个概率——开玩笑，魔族人口这么少，每一个都需要精心呵护——只能尽量将南方魔族安排在远离北方魔族聚集区的位置。 　　万万没想到，她都这么小心了，两边还是打起来了！ 　　还是群架！ 　　“西蒙！西蒙！” 　　反应过来的魔王大人开始召唤得力干将。 　　神出鬼没的副官一秒出现在帕梅拉身后：“有什么吩咐，陛下？” 　　“那边是怎么回事，赶紧过去叫他们停下。”帕梅拉指着视野左下方的那块区域，感觉自己的心都快操碎了，这群小王八蛋还不领情。 　　西蒙眺望一下：“只是打架而已。” 　　刚说完，就见前方魔王陛下黑着脸回头：“我说的就是这个！死人了怎么办！人口又要锐减了怎么办？！” 　　“……” 　　人口锐减=增加新生儿数量的计划又要提上日程=自己和魔王大人都要做出表率。 　　一串等式迅速在西蒙脑中成型，他立刻正容肃穆道：“您说的没错！我这就去！” 　　为了节约时间，西蒙直接张开了自己的骨翼从这里飞过去！ 　　帕梅拉目送他远去，微微皱起眉：“帕西到底在干嘛。” 　　跟着南方魔族搬回来的他现在还没到魔王城吗？ 　　天天心心念念回城的帕西当然已经到了。 　　——他是跟着西蒙一起回来的。 　　帕梅拉望着帕西两只手上的鲜血和脸上神清气爽的笑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还是西蒙上前安慰她：“帕梅拉大人请安心，没有魔族死亡。” 　　“原来您是在担心这个啊。”帕西恍然，冲帕梅拉咧嘴一笑，举起大拇指，“您也太小看魔族的生命力了。” 　　帕梅拉：“……” 　　早知道你们这么活力四射，还不如把你们都扔给酥普帮忙做实验。 　　帕西以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察到不妙，顿了顿，收起拇指，老老实实禀告：“目前已经有二十三名南方魔族搬进魔王城，剩下的还在陆续赶过来，布兹被我留在石山区监督。” 　　“没人有意见吗？” 　　“有什么意见？”帕西茫然反问，“就他们生活的那鬼样子，能搬到魔王城高兴还来不及。” 　　帕梅拉：“……” 　　原来生活在地洞里的你有什么资格吐槽别人。 　　但是没有意见就好。 　　帕梅拉在心里松了口气。 　　对南方魔族集体搬家一事，最高兴的除了帕西就是矮人酥普了。 　　克拉伦斯刚到魔王城那天，他就钻出自己的实验室去找这位神交已久的知己。 　　当时克拉伦斯正和自己久别重逢的恋人维隆卡在一起，这个矮人工匠突然闯进来，抓住克拉伦斯的手就是一通猛摇：“你就是克拉伦斯吧！按照你的方法，我的小车能动了！” 　　克拉伦斯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真的吗？其实我之前也有差不多的构想，但是光是木头做的难以承担身体重量，而对精铁铸造我实在不拿手。”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酥普牵着克拉伦斯的手就要往外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铸造室！我最近在研究炸药，就是那种可以放在小铁球里扔出去就能爆炸燃烧的类型。对了，我们可以试试木球，燃烧性应该会更好……” 　　青筋在维隆卡额头上爆出。 　　她身子一侧，挡住这个傻大胆的矮人工匠，目光尤其钉在他抓着自己矮人的手上：“放手。” 　　酥普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他的视线从维隆卡那头被火烧成短寸的银发上扫过，接着是她过于锋锐冰冷的五官以及遮住身形的宽大白袍，顿时恍然，连忙松开抓住知己的手，摆手澄清：“我只喜欢女矮人！” 　　克拉伦斯：？？？ 　　维隆卡：？？？ 　　维隆卡难以置信：“你竟然以为我会看上你？！” 　　酥普比她还惊讶：“什么？竟然是你看上的我？！” 　　克拉伦斯：“等等，我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误会……” 　　酥普立刻一脸严肃地看向他：“这跟我无关，兄弟。我对同性没兴趣，是你伴侣的问题。”停了一下，他由衷感慨，“你们魔族真混乱啊。不像我们矮人，只要跟爱人在一起就矢志不渝，坚贞不移。” 　　维隆卡终于听明白了，火冒三丈，伸手就要打死这个死矮子。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气对方认错自己的性别，还是因为这个又矮又胖的矮人误以为自己会看上他。 　　她家克拉伦斯不比他帅多了！她眼瞎了才会看上一个矮人！ 　　克拉伦斯赶紧拦住她。 　　他跟酥普在信件中聊得很愉快，在此之前，还从来没人能跟克拉伦斯如此谈得来。 　　就算是维隆卡，也只能笑着鼓励他，没法对克拉伦斯的作品或者设想帮上什么忙，反而是面前这个矮人让克拉伦斯彻底打开了视野，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酥普说克拉伦斯的方法帮上了他的忙，其实对克拉伦斯来说何尝不是，这一段时间克拉伦斯从所谓有的灵感爆棚，恨不得天天不睡觉去实现那些灵感。 　　如此良友，可不能让妻子一气之下给杀了。 　　实际上克拉伦斯多虑了。 　　在魔王城居的这几天，足够让维隆卡看清这个矮人工匠在魔王心目中的位置——你看他天天搞爆炸，也没受什么惩罚，仅仅把窝挪了挪——维隆卡相信，现在自己砍了这个矮人，过不了多久领命而来的西蒙就要砍了她。 　　可是！ 　　这不代表她就能忍下这口气！ 　　不都说矮人皮糙肉厚吗，她打了一巴掌怎么了！ 　　“算了维隆卡，酥普毕竟没见过你，误会了也情有可原。”克拉伦斯牢牢握住维隆卡高高举起的巴掌，又扭头冲酥普郑重介绍：“这是我的妻子维隆卡。我想你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矮人工匠先是恍然，随后更加摸不着头脑：“你的妻子连我的醋都要吃吗？” 　　克拉伦斯：“……” 　　维隆卡：“……” 　　她脸一红，马上放下手。为了表明自己没有连个矮人工匠的醋都要吃，还推了一把克拉伦斯：“你之前不是还在说想早点见这个酥普么，现在见到了好好跟他聊一聊吧。” 　　克拉伦斯也红了一下脸，反而不急了。站稳之后，反身拉住维隆卡的手：“我还没好好陪陪你。” 　　维隆卡脸上红霞更甚，原本凌厉的眉目也柔和下去，只余一片柔情四溢的精致：“以后都居住在魔王城，有的是时间。” 　　“好，那我先走了？” 　　“走吧。” 　　“我真的走了？” 　　“嗯。” 　　“回来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你再不走我走了！”酥普实在受不了他两的腻歪，叫嚷起来，“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要求魔王大人给我找个妻子了！” 　　“噗。”维隆卡笑出了声，再看这个矮人的眼神倒没有刚才的冰冷。 　　克拉伦斯松了口气，最后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才随愤愤不平的酥普离开。 　　接近休息时段，西蒙刚从帕梅拉大人房间出来，正在做最后一次城堡安全巡查，结果就在第一层的走廊中遇到了克拉伦斯和酥普。 　　这一高一矮两只一见到西蒙，便立刻停下来向他问好，西蒙的注意力却落在克拉伦斯的手里。 　　那是一束“花”，全部用白色的精铁制成，每一颗花苞上撒了金箔，看上去闪闪发光。花束茎干末端融为一体，被克拉伦斯紧紧攥在手里。 　　“这是什么？”西蒙想起帕梅拉大人临睡前还在念叨这两个工匠的合作，难得主动开口询问。 　　如果他们的合作只能做些这种不实用的玩意，自己就能建议陛下不要太过关心这两只，趁早把他们赶出城堡，随便塞到魔王城的某个角落里。 　　西蒙心底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到那时，城堡里就会只剩自己和帕梅拉大人，就跟最开始一样完美。 　　克拉伦斯以为西蒙真的被自己和酥普的杰作吸引。 　　这是他两第一次合作，结果大获成功。 　　克拉伦斯本打算把这份杰作的第一次献给维隆卡，没想到路上碰上西蒙大人，关键西蒙大人还难得起了兴趣，只好将其展示出来。 　　克拉伦斯小心翼翼拧动“花束”底部的机关，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随后一阵嘎达嘎达的齿轮转动声。 　　不一会儿，花束顶端的花苞便依次绽放。 　　准确地说，是那些原本合拢在的铁质花瓣一起缓缓打开，逐渐露出里面镶嵌的红晶石。 　　当所有的花瓣都彻底开放时，整支花束比真正的花朵还要美丽耀眼。 　　就算是西蒙也不得不承认这份美丽。 　　他不甘心地反问：“这东西有什么作用么。” 　　如果没有实际作用，相信帕梅拉大人还是看不上！你们两还是得搬出城堡，整个城堡里依然只会剩下我和帕梅拉大人！ 　　西蒙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克拉伦斯不知道他在哼什么，和酥普对望一样，红了脸，低下眼小声道：“其实没什么实际作用。” 　　西蒙：啊哈，他就知道！ 　　“不过我想只要是女性都会喜欢花吧。更何况这束花可以永存，就算是在荒凉的黑暗界也能随时绽放。”克拉伦斯温柔地凝视着手中的花朵，“我希望维隆卡能喜欢。” 　　西蒙：“……” 　　克拉伦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副官的回答，奇怪地抬起头。 　　却见西蒙正瞪着自己，一副……无法形容的表情。 　　似是懊恼，又似是警惕，更多的是不爽。 　　克拉伦斯心里打了个突，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哪里惹到这位魔王副官。 　　他跟同样茫然的酥普对视一眼，小心询问：“有什么问题吗，西蒙大人？” 　　西蒙抿了抿嘴，眼神一顿变幻，最后停在了阴沉上。 　　他又哼了一声：“没事。赶紧走吧。” 　　话虽如此，那双黑眼睛却死死盯着克拉伦斯手中的“花”。 　　克拉伦斯总有种下一秒他就要扑过来抢走这份礼物的感觉，吓得攥紧花束，点点头，不敢停留片刻地跑了。 　　直到彻底摆脱了西蒙副官的视线，克拉伦斯和酥普才同时长舒一口气。 　　两人脚步皆是一停，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酥普率先开口吐槽：“说句老实话，我总觉得你们这个魔族副官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有点奇怪。” 　　克拉伦斯憋住险些脱口而出的笑声，抿了抿嘴：“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最好。” 　　却没反驳酥普这句评价。 　　矮人工匠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傻，我只对你说过。” 　　克拉伦斯感动他对自己的信任，冲这位异族的朋友多叮嘱一句：“总之对西蒙大人多恭敬一些总是没错的。帕梅拉大人最信任的就是他了。” 　　酥普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你们那位魔王人倒是挺不错的，就是被美色迷住了眼睛。”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就跟我们的公主一定要嫁给一个半精灵一样。” 　　“噗——”克拉伦斯想象了一下魔王嫁给副官的场景，再也忍不住，和酥普一起大笑起来。 　　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南方魔族皆已搬迁完毕。当中的流血斗殴事件自然是少不了的，好在他们和北方魔族的关系借由这些斗殴反而融洽起来。 　　这日帕梅拉正在研究怎么在黑暗界贫瘠的土地上种地，正当她内心吐槽怎么没有个魔族的袁X平先生出现时，一道泛着银光的召唤阵忽然浮现在她脚下。 　　帕梅拉猛地抬头，在强烈的白光中只来得及捕捉到西蒙震惊的神色，随后白光外环境一晃，她就从宽阔高耸的大厅来到一出燃着蜡烛的小黑屋。 　　蜡烛！ 　　打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还没见过这么朴素的照明工具呢！ 　　等等……难道说她已经不在魔王城了？ 　　这个念头刚出，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帕梅拉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魔王城堡的王座前，旁边西蒙脸上震惊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收起。 　　两人干瞪眼了好一会儿，帕梅拉才能发出声音：“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西蒙：“……召唤阵？” 　　帕梅拉：“……” 　　她也知道是召唤阵好吧！没见过猪跑总吃过猪肉啊！动漫影视作品里这样的魔法阵不要太多！ 　　关键是—— 　　“什么人会召唤魔族？” 第25章 　　一开始帕梅拉见西蒙提起召唤阵的样子, 还以为他要说不知道。 　　结果西蒙迟疑了一阵：“应该是黑暗精灵。只有她们有召唤魔族的法阵。” 　　帕梅拉好奇：“不是说黑暗精灵背叛了魔族, 搬到人间界去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 　　帕梅拉瞥了眼西蒙阴沉的眉目：“为什么不会是美杜莎？她们是跟着黑暗精灵同时搬出去的吧。” 　　西蒙深吸一口气：“不可能是美杜莎，因为美杜莎召唤魔族的契约被我们单方面撕毁了。” 　　帕梅拉：？？？ 　　面对帕梅拉满眼的问号，西蒙居然又不说了！ 　　难道这个世界没有一句类似“好奇心害死猫”的俗语吗？！ 　　帕梅拉简直想打他。 　　可是西蒙是个非常有原则的魔族，不说就是不说，就算是魔王大人，也不能让他屈服！ 　　眼见着帕梅拉大人要抬手了，西蒙当机立断，开口转移话题：“刚才那个召唤阵应该是没有完全启动。我记得黑暗精灵召唤魔族的法阵, 不仅需要魔石启动, 还需要献上一定的祭品。” 　　帕梅拉恹恹的：“原本都生活在黑暗界,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要什么召唤。” 　　“……以前，黑暗精灵没有背叛我们的时候，能召唤魔族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通常只会在大型祭典中举行, 而且是由七大家族的主母主持。”西蒙慢慢说道, “这种召唤更多是一种象征性。不过自从黑暗精灵们搬至人间界, 就再也没听说过她们召唤了哪个魔族。” 　　那是当然的吧。 　　帕梅拉腹诽。 　　召唤魔族干什么？把她们杀光吗？ 　　这么一想, 刚才召唤她的那道召唤阵就很可疑了啊。 　　什么样的黑暗精灵会想不开召唤魔族？还是她这个魔王！ 　　“这个召唤阵挺高级的啊, 还能指定召唤人选。”帕梅拉一个不注意，喃喃说出了心里话。 　　一抬头，才发现西蒙刚才还漆黑的脸色又变绿了。 　　还好这一次他没卖关子了, 直接解释说：“据说召唤魔族的等级和实力, 跟当时献上的祭品有关。一代魔王时期, 黑暗精灵们召唤过一次谭雅大人，结果那次用的主祭品是第一家族的长女。不过只有那一次，毕竟是象征形式的仪式，没必要搭上下一任主母。” 　　据西蒙介绍，黑暗精灵是母系社会，并以家族为单位合作分工。 　　一共七大家族，每个家族的掌权人被称为主母，主母和家族主父剩下的第一个女儿通常会继任主母之位，有点类似于帕梅拉原来世界皇室的嫡长子身份。 　　拿一个“嫡长女”来召唤以前背叛过的魔族君主，不要说帕梅拉了，西蒙都好奇来黑暗精灵们到底想做什么。 　　帕梅拉倒是想得很开：“既然第一次召唤失败了，肯定还有第二次。浮出这么大代价，总有所求。到时候就知道了。” 　　西蒙不得不提醒她：“黑暗精灵天性狡诈贪婪，崇尚权势暴力，请您务必小心。” 　　西蒙对黑暗精灵贴的标签，其他暂且不提，最后一条的暴力却是让帕梅拉一过去就感受到了。 　　还是同样的小黑屋，同样细弱的烛光，但这一次召唤阵的白光平稳地降落下去，最后整个法阵重新隐于地板归于无形。 　　黑暗的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浓厚的腥甜味。 　　帕梅拉扭头看向除自己以外，唯一站着的人形。 　　那个人影发现她察觉了自己，身形微晃，举步走进房间里唯一一根蜡烛的照明范畴。 　　周围的血腥味突然更加浓厚。 　　帕梅拉瞳孔微缩，盯着产生这种变化的源头——那是一颗人头。 　　巧克力色的皮肤，暗红色的眼睛，雪白的头发，耳朵尖长。 　　这只女性黑暗精灵的白发纠结在一起，和干涸的黑血凝结成一团，整张脸的五官都在剧烈扭曲，嘴巴大张露出里面没了半截的舌头。脖子处的断口切得很糟糕，层次不齐，而且仔细观察能看出好几处返工的痕迹。 　　帕梅拉都能想象出凶手切割头颅时的情景——因为刀子太钝，割上几次就会卡在血肉里，不得不撤回来重新切入再割…… 　　老实说，要不是有足够多的动物实验和大体实验的经历，之前也曾见过维格妮雅的人头，帕梅拉现在就要吐出来了。 　　凶手的刀法实在太糟糕了！ 　　差评！ 　　抓着头颅的人没理会帕梅拉的纠结心情，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次彻底走进烛光里。 　　这是一位男性黑暗精灵，看上去年纪不大，精细的五官依然残存着一丝稚气。 　　不过望进他死水一般的眼神里，又会让你恍惚觉得他已经经历得够多了。 　　帕梅拉望了眼他提着人头的冷漠样，心里点头。 　　嗯，的确够多了。 　　两人对视了十几秒，男性黑暗精灵忽然身子一矮，砰的一声单膝跪地，双手捧起那颗脑袋放到帕梅拉面前。而且在脸孔朝向有点偏的时候，还特意调整了一下，以便帕梅拉一低头就能跟这颗脑袋对上眼。 　　做完这些，他用沾满血迹的双手按在地上，深深低下头，哑声道：“伟大的魔族之王，向您献上祭品，乞求您的垂怜！” 　　帕梅拉和死人默默对视一眼，转开视线。 　　见地上有几条暗影，她挑眉绕开跪在地上的黑暗精灵，拿起那根蜡烛举高。 　　视野一下放开许多。 　　这是一间不超过二十平米，没有窗户的房间，除了刚才放蜡烛的木桌，在一面墙上还有固定的手铐脚铐。地上散落了一地已经失去光泽的魔石，另有三具尸体，帕梅拉刚才看见的地面暗影，就是从这三具尸体中流出的血水。 　　其中一具无头的尸体还算完好，能辨认出尸体身上吸饱了鲜血的长袍。另外两具已经血肉模糊，一眼扫过去，似乎每个都被砍了几十刀，尤其是脸部，是重灾区。所以就算有脑袋，却不比旁边的无头尸好到哪去。 　　难怪房间的血腥味这么重。 　　帕梅拉刚才还在纳闷，怎么一个人的出血量能这么大。 　　现在破案了。 　　转向现场唯一活着的黑暗精灵，后者依然乖顺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散发着“我很乖”的气息。 　　帕梅拉的视线在他腰间挂着的两柄短刀上多停留了片刻，站在他背后开口：“是你召唤的我？” 　　“是！” 　　“你有什么请求，说来听听。” 　　听着身后那不变喜怒的女声，冷静如艾维斯也不由喉咙收紧，心跳加快。 　　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不仅对他自己是罕见的，就算是放在整个黑暗精灵族群里都绝无仅有。 　　黑暗精灵搬离黑暗界的时候，艾维斯才一百岁，一百岁放在精灵种族里连少年都称不上，但足以让艾维斯明白什么叫背叛。 　　黑暗精灵背叛了魔族，魔族不会轻易饶恕他们的。 　　这也是来到人间界后的近百年时间里，黑暗精灵都没有再举行过祭祀庆典的缘故。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境，艾维斯也不会选择这条路。 　　在启动召唤阵之前，他甚至做好了被暴怒的魔族第一时间撕成碎片的准备。 　　没想到，他现在还好好活着。 　　不仅好好活着，还被问及请求的内容。 　　艾维斯心跳得飞快，深吸一口气，把头垂得更低：“我想要控制拜厄家族。” 　　他用尽全部自制力，才保证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后，艾维斯听见那个冷淡的女声再次响起： 　　“拜厄家族是啥玩意儿？” 　　艾维斯：“……” 　　经过艾维斯·拜厄一番解释，帕梅拉才弄清楚拜厄家族就是现在黑暗精灵七大家族中的第一位，也是他所属的家族。 　　艾维斯因为是男性，而且还是私生子，所以没有继承权，便寄希望于“能靠实力解决一切”的魔族。 　　“能靠实力解决一切”的帕梅拉：“……” 　　她突然有点同情这位黑暗精灵。 　　抱着这种诡异的怜爱之心，她大手一挥：“控制一个家族算什么，要做就做到极致！” 　　艾维斯：？ 　　帕梅拉：“小兄弟，精灵之王了解一下？” 　　话音刚落，黑暗精灵暗红色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帕梅拉感觉自己亲手点燃了这只精灵内心名为“野心”的火焰。 　　有野心好啊，就怕没有，那她还要换人。 　　手下是肯定要收的，问题是怎么收，而且对现在统治整个黑暗精灵的七大主母，帕梅拉实在没好感。 　　她向来信奉一句话“背叛了一次的人一定会有第二次”，为了杜绝被再次背叛，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把二五仔通通干掉。 　　既然艾维斯有这个野心，那她帮他一次也无妨。 　　只是…… 　　“你有什么计划吗？” 　　艾维斯已经从冰冷的石板上站了起来，正在收拾那三具尸体，闻言立刻道：“虽说目标从拜厄扩大到整个黑暗精灵，但如果能先控制整个拜厄家族会先方便许多。所以，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还是想先成为下一任继承人。” 　　帕梅拉想打西蒙告诉自己的，历史上唯一一次召唤魔王的案例，再看向艾维斯手中已经基本面目全非的头颅，不动声色回答：“我认为这个计划没毛病。但是黑暗精灵一直都是长女继承制吧？” 　　就算不是长女，次女也有可能。 　　偏偏艾维斯是最坏的一种情况——私生子。 　　能被主母接回家族的私生子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本人天赋极高，要么其父亲有手段。 　　那么艾维斯是哪种呢？ 　　在帕梅拉的打量下，艾维斯从腰带里翻出一张引火纸和一块打火石。 　　他动作熟练地擦出一朵火星。 　　在那颗火星落在引火纸上并燃烧起来时，他松开手掌，眯着暗红色的眼睛注视那朵火苗落进地上的尸体中： 　　“只要其他的继承人都死了，母亲就只能承认我。” 　　确定了，是第一种。 　　帕梅拉微微一笑，拍拍手：“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当房子整个儿都燃烧起来的时候，帕梅拉和艾维斯已经躲到了一边。 　　直到这时，帕梅拉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巨大的地下岩洞里，像刚才自己刚才待的那种独门独户的房子很少，更多的是堆建在一起的，宛如蘑菇云一样的群居堡垒。 　　刚才那座无窗房屋现在彻底淹没在火焰中，燃烧所产生的黑烟直冲上空，最后消失在上方无法看清的黑暗中。下方在群居堡垒之间的小道上，许多黑暗精灵从自己的住处走出来，用手遮挡在眼睛上，通过手指的缝隙朝那过于明亮的地方张望。 　　黯淡的烛火已是黑暗精灵所能忍受的极限，对他们来说，这样用一座房屋为燃料的火焰刺眼到无法直视。 　　上百个食尸鬼被他们驱赶着去灭火，这是曾经隶属于魔族的四大附庸种族之一。 　　食尸鬼长得比洞穴恶魔还丑陋，他们的外形看上去像是一具被扒了皮的干尸，眼睛和嘴巴都是黑洞洞的凹陷，但是类人的手掌相比洞穴恶魔更加灵活。 　　就比如说现在，如果让洞穴恶魔提着水桶去救火，帕梅拉相信他们尖锐的爪子会先在铁皮水桶上戳几个洞。 　　食尸鬼就没有这种顾虑了，轮着两条干柴一样的瘦腿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将火势控制住，没有波及到旁边的其他房子。 　　趁着这个混乱的机会，艾维斯带着帕梅拉悄悄从小路返回到中心堡垒。 　　整个堡垒里的地形非常复杂，各条大路小路纵横交错，宛如一张蜘蛛网。 　　而艾维斯就是这张网上的一只蜘蛛，熟门熟路，每逢岔路根本不用思考直接转弯。 　　他选的路线很巧妙，一路上都没碰到人，而且因为身处地下，光线极差，帕梅拉相信就算有人迎面走过来，在五米之外都发现不了自己和艾维斯。 　　越过削成尖刺的护栏，帕梅拉和艾维斯刚要进入一扇隐蔽的小门，那门就从里往外打开了。 　　一只食尸鬼从里面窜了出来，黑洞洞的眼眶一对上外面的两人明显愣了一下。 　　艾维斯走在前面，正好跟这只食尸鬼来了个脸贴脸。 　　他哑声呵斥：“看什么！没见过美杜莎吗？！” 　　食尸鬼这才恍恍惚惚地挪开身体，让出身后的小门。 　　直到彻底进入门里，帕梅拉才冲艾维斯挑眉反问：“美杜莎？” 　　黑暗中，看不清艾维斯的表情：“未成年的美杜莎头发不会变成毒蛇，她们跟您一样，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是蛇。您不知道吗？” 　　帕梅拉大大方方承认：“不知道。毕竟我诞生的时候，你们和美杜莎全跑了。” 　　艾维斯低低笑了，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一点微弱的火光从他手上燃起。 　　晃动的光影中，一缕雪白的短碎发从艾维斯前额掉落，发丝扫过眼睑，他却恍然无觉，眨也不眨地盯着帕梅拉。 　　片刻之后，他重新低下眼，恭敬道：“后面的日子恐怕要先委屈您装作美杜莎了。请不用担心，我们和美杜莎的关系算不上亲密，但也不算坏。” 　　这跟西蒙说的可不一样啊。 　　帕梅拉心道，微微颔首：“我明白。你刚才说，除了你还有哪几个继承人候选来着。” 　　“我有一名长姐，一位幼妹，还有一位差不多年纪的兄弟。” 　　艾维斯垂着眼，微卷的眼睫白得像落雪，尤其跟深色的皮肤对比起来，格外显眼。 　　从眼睫的缝隙中能隐约看见他暗红色的瞳孔色泽。 　　“长姐已经被作为祭品献给您，现在还剩下那位幼妹和兄弟。” 　　艾维斯眼珠微动，用他那把特殊的沙哑嗓音继续低低叙述，“很抱歉，以我现在的力量还不能完全隐藏起您的存在。” 　　帕梅拉眯了一下眼：“你需要我做什么？” 　　“您是尊贵的魔王陛下，您想做什么都行。”艾维斯狡黠地回答。 　　帕梅拉却不喜欢这种油滑，她更喜欢西蒙那种真心实意地服从：“真的？” 　　似乎从帕梅拉的语调里嗅到了某种不妙的信号，艾维斯一顿：“……其实我有信心靠自己的力量成为拜厄的继承人，只希望您到时能以魔王的身份承认这一点。在此之前，您的确什么都不用做，做什么都行。” 　　这两个能做的范围差的可有点多。 　　帕梅拉才不相信这家伙废这么大力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召唤出来就是让自己当个见证人的。 　　况且就算是让自己顶着美杜莎的名义留在黑暗精灵族群里，也是有一定风险的。 　　艾维斯付出这么多，想得到的只会更多。 　　帕梅拉想起那两簇燃烧在他眼中的火焰，笑了笑：“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艾维斯恭顺地弯腰，向她行礼，随后引导她前往她暂时居住的房间。 　　正如艾维斯预先告知的一样，不出五天时间，陆陆续续就有其他黑暗精灵知道了帕梅拉这位“未成年美杜莎”的存在。 　　艾维斯用的理由是，帕梅拉迷了路然后被作为巡查小队队长的他撞到。 　　因为是暂时离开族地、到处游历的幼年美杜莎，艾维斯就先大着胆子在未请示主母或其他重要女性成员的情况下，先带着帕梅拉回城。 　　很久以前，在黑暗精灵和美杜莎都还是魔族下属的时候，两个种族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水火不容。 　　但是随着黑暗精灵主动搬出黑暗界，变相背叛了魔族，紧跟着举族搬迁的美杜莎步上了前者的后尘。 　　两个前·关系极差·的同事这时候又成了难兄难弟。 　　而且从黑暗界搬出后，黑暗精灵和美杜莎并没有过得很好。 　　人间界是中立阵营及光明联盟的大本营，除了生活在浮空界的羽人族，另外的人族、矮人族和光明精灵族全生活在这里。 　　人间界原本的居住面积及生存资源基本已被这三大智慧种族瓜分完毕，作为外来入住户的黑暗精灵和美杜莎很不受欢迎。尤其是在他们属于黑暗种族的情况下。 　　黑暗精灵和美杜莎被驱赶到了地图的边境，这里遍布沼泽和黑森林，森林里常年弥漫着毒气。 　　作为用毒专家的美杜莎很喜欢这块地盘，就此安置下来。 　　黑暗精灵则由于不能行走于阳光下，所以对这块区域终年阴沉的天气也甚是满意，干脆驱使着食尸鬼在地下挖出巨大的岩洞生存。其实说到挖洞，最好用的还是洞穴恶魔，可惜洞穴恶魔跟着魔族留在了黑暗界，没被黑暗精灵们忽悠走…… 　　扯远了，总之现在美杜莎和黑暗精灵算是生活在同一块区域，只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 　　两族的关系虽然依旧不融洽，却比过去做同事的时候好些了。 　　再有在对待其他种族时，两族的态度总是惊人的一致——人族很烦，矮人很烦，光明精灵更烦——因此，有时候会有美杜莎误闯进地下城市，或是有黑暗精灵误入地上的黑森林，最后他们总会安然无恙地返回族地。 　　但上一次那只美杜莎在黑暗精灵的地下城市只待了两天就走了。 　　而这次的这只已经超过五天了！ 　　据说拜厄的主母已经得知了此事，并默认了这只青春期美杜莎的存在。 　　黑暗精灵不由得多想了一点。 　　比如艾维斯这个拜厄家族著名的冷面刺客为何对那只美杜莎就格外关照一些，经常前去拜访不说，还带食物带衣物甚至负责陪同参观地下城市！ 　　不止一个黑暗精灵看见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看上去真是亲密无比。 　　在黑暗精灵的家族里，男性，尤其是在有其他女性存在情况下的男性成员是不可能成为继承者的，艾维斯就是这种情况。 　　那么一个毫无继承价值却又有主母血统的男性成员，最有用的地方是什么？ 　　当然是联姻了。 　　难道拜厄的主母想通过这种最古老、最有效的手段跟美杜莎打好关系？！ 　　黑暗精灵们相互交换着眼神，从彼此沉默的视线中汲取信息，愉快地交流着。 　　帕梅拉跟艾维斯完成了每日一巡逻任务，回到自己的房间打了个哈欠。 　　托艾维斯这位称职的导游的福，帕梅拉现在已经大体搞清楚了七大家族的分布以及每个家族的重要成员。 　　这些日子的招摇也出自艾维斯的请求。 　　他的计划是借此引出他那位同母异父的兄弟艾登。 　　“我跟你出去参观，跟你兄弟有什么关系？”帕梅拉还记得自己这么问过艾维斯。 　　当时艾维斯笑得像条吐信子的毒蛇：“我了解艾登。一想到我能通过和一位美杜莎联姻，离开这座地下囚笼，他就会比任何人的焦急。只要他出手了，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帕梅拉瞥了他一眼，没点出他故意用的“我们”作为主语。 　　谁跟你是我们。 　　魔王大人在心里轻哼一声，对心里那张表格上的艾维斯头像告知：小兄弟，你还在考察期，离转正远着呢！ 　　“噔，噔，噔。” 　　三声轻柔的敲门声让帕梅拉回神。 　　艾维斯刚离开，说是要去执行真正的日常巡逻任务，没意外不会回来。 　　而且帕梅拉有一种直觉，门外的人绝对不是艾维斯。 　　打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一名陌生的男性黑暗精灵，跟艾维斯长得很像，但是眼睛更加细长嘴唇更薄一点。 　　这名男性黑暗精灵的手里还拿着一束白色的发着荧光的花。 　　“美丽的小姐，我叫艾登。”男性黑暗精灵冲帕梅拉眨眼，露出一个充满诱惑的笑容，同时递出手里的花束，“这是见面礼，希望你能喜欢。” 第26章 　　帕梅拉漠然接过那束花, 耳朵听见艾登叨叨叨赞美自己, 就是那种直白到肉麻的赞美词，把她比作这种花： 　　“看见您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白冰花。您就像这些花一样美丽绝伦，无暇的外表下是剧毒的本质……” 　　看吧，果然……等等？ 　　帕梅拉猛地回神，倏地抬起眼看向艾登。 　　这位黑暗精灵一无所觉，还在那继续：“是不是所有的美杜莎都像您这样，既有外在又有内在。外表像白冰花一样诱人采摘, 实际却是扎根在死尸上生长的剧毒之物……” 　　这位兄弟是在说她是毒蝎美人？ 　　你们黑暗精灵夸女孩子的方法都是这么特别的吗？ 　　还是说美杜莎就喜欢这种赞美词？？？ 　　一时间, 帕梅拉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艾登的赞颂已经说完了, 停下来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帕梅拉看看手里的花，又看看他：“……谢谢？” 　　艾登：“……” 　　这个反应怎么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不是说美杜莎们就喜欢听别人夸她们貌美如花且心狠手辣的吗？她们那个种族就像她们热爱的毒蛇一样，外表美颜内心毒辣，常会蛊惑无辜的外族异性把人拖回去交配再吃掉, 而且跟其他种族不同, 美杜莎以自己这种特性为荣。 　　就算是阴险狡诈的黑暗精灵都不太想沾惹这群女疯子。 　　说实话, 要不是面前这个美杜莎是目前唯一能安全脱离地下城市的希望, 艾登也不会这么卖力表演, 事先还专门做了调查。 　　怎么临到运用的时候才发现，对方跟收集资料里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那个卖给他情报的情报贩子明明拍着胸脯保证，那张《教你如何追求美杜莎一百零八招》绝对管用。 　　他居然被耍了？！ 　　帕梅拉就见这位黑暗精灵眼神一阵变幻不定。 　　正当她思考是不是自己太过分的时候, 就见对方握紧拳头：“您喜欢就好。我还有急事, 就先行离开了。” 　　艾登发现自己真的被情报贩子耍了。 　　这对喜欢玩弄心计的黑暗精灵来说简直是耻辱！ 　　他要去找回来！ 　　那个情报贩子不是说了么, 不管用就把他脑袋拧下来。 　　艾登这就去兑换这条承诺！ 　　黑暗精灵疾风般离开了，留下一个一脸懵逼的帕梅拉。 　　她还头一次碰到这么干脆利落的追求者。 　　送一束花说几句话就完事了。她还以为他还要顺势邀请自己出去走走呢！ 　　艾维斯这个兄弟在婚恋市场上真是一点都没竞争力。 　　帕梅拉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花，耸耸肩。 　　……好吧，这花倒是挺好看的。 　　艾登在昨天的小酒馆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估计那个情报贩子心里有数早躲起来了，现在自己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酒馆里的其他人认出他是拜厄家族受宠的三少爷，一个个对他恭敬无比，这让艾登更加发不出火来，连迁怒都做不到。 　　他气冲冲走出小酒馆，一路走路带风，所过之处行人无不纷纷避让。 　　就是快到拜厄家族领地的时候，迎面来了一顶秘银轿。 　　轿子由四名男性黑暗精灵抬着，他们上半身未着一物，只带了一顶秘银项圈，项圈用一根细细的银锁链和轿子相连。 　　项圈和锁链的银白和黑暗精灵深色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尤其是当汗水从皮肤上滑落时，充满了色情的美感。 　　一看到这顶轿子和这四个同性轿奴，艾登就知道轿中人的身份。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主动避让到一边，并低下了头。 　　轿子上的银铃铛叮当叮当的响，特别制作的香料装在轿顶四角的镂空银球里，源源不断散发出香气。轿子四周都垂着细密轻软的虹纱，让轿子里的人能轻松看见外面，外面却很难看进去。 　　不出艾登的预料，叮当的响声在靠近他的时候停止了，香气从正前方飘来。 　　“艾登·拜厄。”轻柔的女声在头顶响起，“抬起你的头来。” 　　艾登心里老大不情愿，但还是依言抬头，因为对方是跟他尊贵的母亲一个级别的女性，不要说他只是个受宠的少爷了，就算他长姐来了还是要乖乖听话。 　　这是一个长相极其出众的女性黑暗精灵，一头雪白长发流水般披下，在她衣着清凉的身上肆意流淌。 　　第二家族的年轻主母没有像其他女性一样穿着法师长袍，反而像美杜莎一样只用一张银棉布裹住胸部，下半身是同样布料制成的短裙。脖子上，手腕上，脚上戴了许多首饰，叮叮当当的，手一抬就是一首短曲。 　　她坐在轿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艾登，笑容柔媚：“听说你的家族来了一只迷路的小美杜莎？” 　　艾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恭敬答道：“是。” 　　默拉主母眼神流转，视线不停在艾登身上打转，直把他看得全身绷紧了，才笑着问出下一句：“是艾维斯带她回来的？两人关系真像传闻中那么好吗？” 　　这一刻，艾登的脑子运转到了一个极限。 　　他知道默拉主母打得什么主意。 　　以前他还觉得艾维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被这位尊贵美丽的女性看上，但现在他觉得和一个美杜莎结合脱离地下城比起来，前者的运气也不算什么…… 　　不对！ 　　不管怎么看，艾维斯的运气还是一次比一次好啊！ 　　艾登恨得牙痒痒，当机立断：“正巧我刚才还撞到了他们。您没见到艾维斯看那个小美杜莎的眼神，啧啧啧，他大概会成为黑暗精灵有史以来第一个和美杜莎结合的男性吧。” 　　见默拉主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艾登心中大快。 　　他本想再添几句，转念一想，万一引起默拉主母的警觉就不好了。再说他也没说假话，艾维斯那小子打得不就是这个主意么。 　　既然是真的，就不用担心默拉主母不会采取行动。 　　这名女性可是出了名的，看上的东西就要得到。 　　就算是……最后不还是屈服在她魅力下了么。 　　默拉主母很快恢复如常，轻轻缓缓地一笑：“再看看吧。” 　　她看了眼轿子下方垂着眼，满脸恭敬的男性，想到他那位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异父兄弟，既心痒又气恼。 　　她不是没想过先拿艾登做艾维斯替身快活一番，只是一来她那位情人坚决不同意，二来和其他男性一样恭顺的艾登实在引不起她的兴趣，尤其是在他兄弟的对比下。 　　事实上，在稍稍尝过艾维斯的味道后，默拉主母就再难对别人有兴趣。 　　她从小身份尊贵，天赋又高，从来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长这么大，也只有一个艾维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她。 　　默拉主母就是脾气再好，也有个极限。 　　而现在，在听说艾维斯和那只迷路的小美杜莎情愫暗生的时候，默拉主母的耐心条就走到了终点。 　　“告诉你的母亲，”默拉主母冲艾登·拜厄吩咐，“今天下午两点，我会去拜访她。” 　　“是。” 　　帕梅拉也听说第二家族主母前来拜访第一家族主母的消息了。 　　据她所知，这位默拉主母刚继位十年，却已经稳坐主母之位，前不久刚干掉一个企图篡位的姐妹。 　　本来帕梅拉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艾维斯的反应引起了她的主意。 　　听说默拉主母来访时，这位刚从外巡逻归来的黑暗精灵动作一停，刚卸下来的披风掉在了地上。 　　帕梅拉望着他蹲下身捡起披风的动作，眼睛微眯，下一秒恢复正常，假装若无其事地开口：“你们七大家族之间关系很好么。” 　　“……” 　　艾维斯沉默片刻，摇摇头。 　　将沾了血迹的披风一抖，放在臂弯。 　　帕梅拉看看他的表情：“那她特意来拜访就有意思了。” 　　“帕梅拉大人。”艾维斯忍不住了，哑声开口。 　　但是当帕梅拉挑眉看过去的时候，他又沉默了下去。 　　最后的最后，只憋出一句：“艾登来找您了吗？” 　　“哦，他啊，来了啊。”帕梅拉向后一扬下巴，示意他看那束插在木桌花瓶里的白花，“花挺好看的。就是人有点怪。” 　　艾维斯看见那白花的瞬间，表情就变得怪异起来。 　　又听帕梅拉这么评价，垂头想了片刻：“白冰花是长在尸体上的花。他怎么会送您这个……” 　　“不不不，这花我挺喜欢的。尸体又怎么了，能开出这么美丽的花也挺好。”帕梅拉想到那位送了花说了话扭头就跑的黑暗精灵，也很无奈，“反正他来找我不就行了。” 　　艾维斯欲言又止，最后安静地点点头。 　　帕梅拉一撇嘴：“想说什么就说吧。” 　　艾维斯笑了一声：“我只是佩服您心胸开阔。然后想到魔族似乎都是如此，以前食尸鬼还在黑暗界的时候，你们通常会直接把自己的尸体交给他们食用。这对我们黑暗精灵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现在也是啊。只不过处理尸体的从食尸鬼变成了洞穴恶魔。”帕梅拉回头又望了白冰花一眼，“只要够美丽就足够了。” 　　“您也是看重结果大于过程的吗？” 　　“是啊。”帕梅拉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不过我不喜欢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到达结局。” 　　艾维斯嘴巴张了张，勉强笑着应了一声。 　　帕梅拉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他对那位默拉主母那么介意。 　　难不成，对方在强迫他做什么吗？ 　　结合艾维斯和默拉主母相差甚远，本不应该有所交集的身份，帕梅拉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你要迎娶我的二子做默拉的主父？” 　　高而空旷的大厅里，只点了五六盏蜡烛，以至于很多角落依旧陷在厚重的阴影里。 　　如果帕梅拉在这里，一定会吐槽这种环境真的很像那种反派们暗搓搓商量干坏事的场地。 　　不过对于黑暗精灵来说，这种光线舒适度正好。 　　大厅里只有两名黑暗精灵面对面而坐，她们正是第一家族拜厄和第二家族默拉的两位主母。 　　刚才反问的正是拜厄主母。 　　她是个年纪很大的黑暗精灵，头发稀疏，遍布皱纹，厚重的眼皮重重垂下，暗红色的眼睛宛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相比之下，年轻的默拉主母真是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但是相信现在在黑暗精灵里敢掐她的没几个。 　　拜厄主母是这其中之一。 　　她阴沉地打量对面正值壮龄的对手，内心备受煎熬。 　　对方如此年轻，自己却已衰老。 　　甚至就算这么老了，也依然不能停下操劳，还要为整个黑暗精灵一族考虑。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默拉主母提出这个要求，她或许还会考虑一下。 　　用一个不值钱的儿子，还是私生子，换强大对手一次妥协的机会，这笔交易真的很让拜厄主母动心。 　　但是现在不行了。 　　艾维斯她另有用。 　　看出她在想什么，默拉主母发出一声嗤笑：“你难道真的打算用艾维斯去跟美杜莎打好关系？” 　　“有什么不行。” 　　“我记得你很讨厌那群蛇女的。”默拉主母紧紧盯着拜厄主母的眼睛，她原本自然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握成了拳头，“我以为讨厌美杜莎是每个黑暗精灵的天性！” 　　拜厄主母不为所动，慢吞吞回答：“我的确讨厌那群疯疯癫癫的蛇女。可是现在是我们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能多一个同盟为什么不。” 　　她打量着默拉主母错愕的眼神，微微抬起一边眉毛：“那位大人告诉我，新的魔王诞生了。” 　　“不可能！”默拉主母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尖叫起来。 　　“你是在质疑那位大人的情报网吗？” 　　“可是……不是一百年才……明明还有十年。” 　　“一百年只是一代魔王和二代魔王之间的时间。魔族到现在为止，连同这次的魔王一共才三任，你又怎么能肯定每一任魔王诞生的时间一定是固定的。” 　　默拉主母笔直的脊背弯了下去，她两只手抓起一起，无意识地用力收紧又放松。 　　被拜厄主母瞧见了，发出一声冷哼：果然太年轻了，这样就不安了。 　　拜厄主母俨然忘记自己刚得知这条消息时，险些打碎了和那位大人沟通的水晶球。 　　把自己慌张的一幕从脑海中彻底删去，拜厄主母冲默拉主母抬抬下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和美杜莎打好关系了吧。只要能跟她们结盟，不要说一个艾维斯了，就算再加上艾登，我也能送出去。” 　　听到这句话，刚才还陷入恐慌的默拉主母突然冷静下来。 　　艾登？ 　　她在心里嘲笑这位老眼昏花的对头。 　　也只有拜厄主母会认为艾登比艾维斯优秀了。放在外面，哪个黑暗精灵都会觉得艾维斯更强。就算是艾登的亲身父亲，现任拜厄的主父私下里也承认，他的种竟然比不过一个私生子。 　　没错，区区一个私生子。 　　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 　　默拉主母的眼神彻底冷下去。 　　一个私生子还敢三番五次拒绝她，现在更是搭上了默拉主母试图结盟美杜莎的快车，想从这座地下城，从自己面前彻底逃开！ 　　不！她绝不容许！！！ 　　新的魔王…… 　　那又怎么样。 　　当年七大主母决定听从那位大人的劝说搬离黑暗界背弃魔族时，她还不是默拉的主母呢！ 　　凭什么这些人的错误要她来承担！ 　　默拉主母瞥了眼盘坐在自己对面的拜厄主母，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运作得当，自己的家族趁机取代拜厄成为第一家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要能平息新任魔王的怒火…… 　　默拉主母清了清喉咙：“那位大人怎么说？他的建议是什么？” 　　“当然是劝我们早做准备。有了魔王，魔族破开封印只是早晚的事。”拜厄主母每一根皱纹里都写满了冷硬，“我们都知道魔族有多残酷残忍。不要说对待叛徒了，就算是那些跟他们没有深仇大怨的种族，他们也会照杀不误，作为叛徒的黑暗精灵只会得到更加残酷的惩罚。” 　　那是你，你才是叛徒。 　　默拉主母在心里念到。 　　拜厄主母一无所觉，继续道：“而同为背叛者的美杜莎，无疑是最天然最好也是位置最近的同盟者。她们在地表，我们在地下，相互合作，这片区域都会在我们两族的完全监控下。就算是魔族，只要一踏上这片土地，也会立刻被我们知晓。然后，我们就能……” 　　“立刻做好战斗的准备？”默拉主母下意识接上一句。 　　结果拜厄主母跟看傻子一样瞪着她：“然后我们就能立刻逃跑！你疯了吗？！想跟魔族正面开战？你想让黑暗精灵这个名词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吗？！” 　　默拉主母：“……” 　　她实在心高气傲惯了，况且一直没见识过魔族的凶残，此时被对头劈头盖脸嘲讽，脸上很有些挂不住，气不过地嘴硬了一句：“魔族怎么了？自从二代魔王安德烈之后，魔族人数锐减一半！就剩下那一半，我们再加上美杜莎还不能抵抗一下吗？” 　　向来城府深沉的拜厄主母直接冷笑起来：“不要说剩下的那一半了，就算是一半的一半！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杀光我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你以为魔族为什么被其他种族如此忌惮，被我们和美杜莎如此敬畏？当然是因为他们真的有那个实力！” 　　“如果你真想反抗。”拜厄主母顿了顿，轻嗤一声，“那你们默拉家族就去反抗好了。” 　　默拉主母当然不会一口应下。 　　她脸色一阵变幻，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对头说的有道理。 　　当然了，这是建立在魔族打过来，要报复整个黑暗精灵的基础上。 　　如果…… 　　她是说，如果在魔族发怒攻打过来之前，她就先成功想办法平息了魔王的怒火了呢？ 　　到那时，拜厄家族伤残无数，默拉家族上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默拉主母想到传说中可以召唤魔族的法阵。 　　那个法阵一次只会召唤一个魔族，而且当祭品数量只有一个时，魔族出现并持续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二个小时。 　　默拉主母的心思活泛了起来，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她面上认可了拜厄主母的联姻联盟计划，实际上脑子一直在思考回去之后要用什么人当祭品，召唤哪个实力等级的魔族。 　　为了以防万一，她或许可以先不召唤魔王，而是退后一步，比如……魔王的副官。 　　历任魔王都会有副官，副官是魔王最亲近最信任的下属。 　　基本上副官的态度就代表了魔王…… 　　可行！ 　　这个计划绝对可行！ 　　默拉主母兴奋起来。 　　只是在彻底打道回府前，她忽然想到了那只小美杜莎。 　　到底还是不甘心，她吩咐了轿夫一声，转道去拜访那位暂居在拜厄家族领地的小蛇女。 　　帕梅拉发现今天自己这块地方还真热闹。 　　上午有艾登来拜访，下午又来了一个新的黑暗精灵，而且还是刚引起她注意的默拉主母。 　　看见默拉主母的第一眼，帕梅拉就被对方的美貌值震撼了一下。 　　那雪白的长发，精致柔媚的长相，光滑紧致的皮肤还有完美的酮体，就算是身为同性的她都目眩神迷了一瞬。 　　真想不到，艾维斯居然能拒绝这样一位美女的要求。 　　看来那个要求对艾维斯来说真的挺过分的。 　　在帕梅拉打量默拉主母的时候，后者也在观察前者。 　　看了一会儿，默拉主母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这只小蛇女有不输于自己的魅力。 　　就算是往常觉得可笑粗糙的蛇尾，放在这只小蛇女身上也像一条矮人工匠精心雕刻出来的黑曜石工艺品。 　　作为第二家族的主母，默拉主母打量完毕率先开口：“我听说有只小美杜莎迷路了，便专程过来看看。现在看来，你也没受伤，怎么就迷路到现在还不回家呢。” 　　这个语气可不太和善啊。 　　帕梅拉眉毛一挑，搬出自己早就设计好的人设，低下头，用一根手指绕了绕头发丝，作娇羞状：“因为我希望能和艾维斯一起回去，让他也看看我的家乡。” 第27章 　　默拉主母被帕梅拉的回答狠狠噎了一下, 再看这只“美杜莎”脸上的红晕更觉得膈应。 　　她想不通, 艾维斯怎么可能会看上这种……这种女性？ 　　看上去就矫揉造作，柔弱不堪。 　　说句实话，就算艾维斯喜欢一个魔族，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让默拉主母生气。 　　默拉主母的计划是用其他主母的死亡讨好魔族，以便于自己的家族能取代拜厄家族的位置，自己能取代拜厄主母。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拜厄主母和美杜莎联姻的企图成功。 　　这一点倒是跟默拉主母的本心不谋而合。 　　不过，她好像没必要给自己多拉一个美杜莎的仇恨。 　　这样一想, 默拉主母表面上又和颜悦色起来：“你的母亲会同意这桩婚事吗？我是说, 众所周知, 我们黑暗精灵和美杜莎的关系向来不太和睦。为了一个异性，引起你母亲的不快不太好吧。” 　　帕梅拉眨眨眼，奇怪她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前一秒还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现在又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起来。 　　这只黑暗精灵该不会有精神分裂吧？ 　　她腹诽着, 甜甜笑着, 一派天真无辜灿烂的样子：“不会吧。我相信母亲会同意的。” 　　默拉主母假笑：“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艾维斯·拜厄。” 　　小蛇女再次“羞涩”地低下头。 　　默拉主母强忍住牙酸, 继续道：“既然如此, 你真舍得在怀孕后，把艾维斯·拜厄吃掉吗？” 　　帕梅拉：“……” 　　什么鬼？ 　　她怎么不知道美杜莎还有这个习俗！ 　　默拉主母把她的怔忪当成了犹豫，再接再厉：“你们美杜莎为了保证孩子的营养, 不得不吃掉孩子的父亲。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可问题是, 你这么喜欢艾维斯·拜厄，真的忍心看他这么年轻就死掉？” 　　帕梅拉回神：“那您说该怎么办？” 　　她倒是想知道，这位主母到底想做什么。 　　“我建议你先找个替死鬼。”默拉主母一脸真挚，仿佛帕梅拉是她的孩子，而她就是那个为孩子操碎了心的老母亲，“先找个替代品怀孕生子，顺利生子后，再把艾维斯接过去。这样一来，你既有了孩子，又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默拉主母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念头，真诚建议：“我向你推荐艾登·拜厄。他是艾维斯·拜厄的兄弟，两人长得很像，又和艾维斯·拜厄有一半相同的血脉。如此一来，你的孩子也能和艾维斯有一部分共同血统，就像你跟艾维斯生的孩子一样。” 　　这样一来，爱子惨死的拜厄主母一定会在心里记恨上美杜莎——别看之前拜厄口口声声说为了联盟，就算是艾登也能舍出去，当时默拉主母可是把拜厄主母眼中的不舍捕捉了个完全——到时候，自己再将这只小蛇女的打算向拜厄主母全盘托出……不怕拜厄和美杜莎的联盟不会破裂。 　　默拉主母觉得自己这个计谋真是太完美了，在心底疯狂为自己叫好鼓掌。 　　帕梅拉琢磨了一下这只女精灵的意思。 　　对方就是想破坏自己和艾维斯的婚姻，或许还要再加上挑起艾维斯母亲对自己的仇恨——她可是听艾维斯说过，他的母亲在几个孩子中最宠爱他的异父兄弟。 　　现在又知道了美杜莎有吃掉孩子父亲补充孕期营养的惯例，这不是典型的夺人子之仇么。 　　真是一箭双雕的计策啊。 　　话说自己不是本来就想找一个会玩阴谋的下属么，眼前这个正是现成的啊。 　　帕梅拉望着默拉主母，顿时觉得对方顺眼起来。 　　至于最后到底是选择她，还是艾维斯，帕梅拉认为可以先让他们两互相比比试试，看最后到底是艾维斯先统治拜厄乃至整个黑暗精灵，还是这个第二家族的主母上位成功。 　　有竞争才会出成绩嘛。 　　一个有心拉拢，一个揣着自己的小谋划，一时间帕梅拉和默拉主母交谈的氛围明显和谐了许多。 　　为了进一步促进感情，默拉主母努力寻找起自己和面前这只美杜莎的相似之处。 　　……都喜欢艾维斯这一点是事实，但绝对不能提！ 　　那剩下的，最明显的特征，就只有—— 　　“其实我们黑暗精灵和你们美杜莎的社会结构都挺像的。我们两族全都是女性做主。” 　　帕梅拉：“……美杜莎是因为只有女性。”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呀。”默拉主母微笑，“而且我们都是魔族的背叛者。” 　　帕梅拉：“…………这个好像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默拉主母笑容不变：“我的重点是，我们的处境多么相似！” 　　帕梅拉：“……” 　　她实在不忍心看这位手下候选人这么继续绞尽脑汁地想理由——担心再这样下去，默拉主母的头发都要比往常多掉数根——便主动帮她补充了第三个相同点：“等到将来，你和我都会被魔族报复。” 　　默拉主母：“…………” 　　默拉主母艰难地维持住脸上的微笑：“是，是啊……” 　　见帕梅拉还想开口，她连忙抢在之前总结：“总之，我们很相似。” 　　小美杜莎看上去没有异议。 　　默拉主母松了口气：“看来你也听说新任魔王诞生的事了。” 　　帕梅拉眼睛一亮：“是啊，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用眼神鼓励默拉主母，示意她大胆地说，不要害怕。 　　考虑到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默拉主母犹豫一下，咬咬牙说了实话：“九十年前我族要搬出黑暗界的时候，我就不是很赞同七大主母做出的这个决定。” 　　“可是最后你们还是搬了。”帕梅拉淡淡道。 　　默拉主母莫名其妙地瞅了她一眼：“美杜莎不也是么。” 　　“……也是。” 　　“……如果当时我是主母，我不会同意这个决定。”默拉主母冷笑，“当时的二代魔王已经死去，魔族应该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黑暗精灵和美杜莎都不会再被魔族们杀死。既然如此，还要逃出黑暗界简直是最愚蠢的行为，简直是当众在魔族脸上扇巴掌！” 　　帕梅拉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所以魔族就算要杀光我们也属正常。” 　　“……”默拉主母又用那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所以我们现在要联合起来。当魔族真的来临时……” 　　“背水一战？” 　　“当然不是！你疯了吗！”默拉主母瞪大眼睛，“当然是抓紧时间逃跑！论正面作战，哪个种族是魔族的对手，就算魔族现在人数不足巅峰时期的一半，就算我们两族联手，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帕梅拉：“……哦。” 　　见她像之前的自己一样沮丧，默拉主母不禁好心安慰道：“其实除此以外，我们还有第三种选择。” 　　“？” 　　“请求魔族的原谅！” 　　“……新任魔王没那么好说话吧。” 　　“当然没有那么简单！”默拉主母恨铁不成钢，心里衡量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但是如果我们能主动把当时做决定的人送给新魔王出气，指不定就能获得魔王的原谅。要知道，魔族就算再强，总需要一两个手下帮忙，更何况，现在他们不能离开黑暗界，有我们在人间界帮他们监视光明阵营、收集情报会方便许多。” 　　新魔王若有所思，挺认同这个道理。 　　默拉主母看着她的表情，微微一笑：“你年纪这么小，当时做决定的肯定不是你。或许你能借这个机会除去现任首领，自己成为新的领袖。” 　　帕梅拉抬眼。 　　默拉主母加上自己所掌握的最后一块砝码：“我还能告诉魔王大人，当初鼓动我们黑暗精灵背叛魔族的真正黑手。” 　　帕梅拉瞳孔一缩：“……我没听我母亲说过。” 　　默拉主母摆摆手：“你年纪太小啦。我也是在成为主母之后才知道的。相信等你成年，你的母亲会告诉你的，这在我们两族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只限于地位高贵的女性才知晓。” 　　关于那个幕后黑手，默拉主母在勾起帕梅拉的兴趣后，偏偏又不肯说了，一定要帕梅拉的“母亲”亲口告诉她。 　　可帕梅拉哪有什么母亲，她要么想办法从默拉主母嘴里套出这个秘密，要么找其他人逼问。 　　默拉主母抛出这个诱饵后，似乎觉得鼓动的差不多了，主动起身告辞。 　　帕梅拉现在还不想暴露自己，只能放任她离去。 　　当默拉主母的银轿终于离开拜厄家族的领地时，乔娅·拜厄来到大厅拜见她的母亲。 　　拜厄主母刚得到默拉主母离开松了口气，听见幺女求见，只能按按眉心重新坐直身体让她进来。 　　乔娅·拜厄和她的母亲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人高马大，膀粗腰圆，是她们种族最崇尚的女性身材 　　——只有身材健壮，才有足够强的生育基础。 　　——只有肌肉强近，才能在施展魔法的同时，具有一定的近战能力。 　　像默拉主母那样纤细的身材，好看归好看，却不怎么实用。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乔娅·拜厄跟拜厄主母一样，看默拉主母很不顺眼。 　　“母亲！”乔娅一推开，就粗声粗气叫道，“我看见那个娼妇从那只小美杜莎门前离开了。” 　　“我知道。”拜厄主母眼皮都不抬，“我已经得到了消息。你有什么事？” 　　乔娅瞪圆了眼睛：“我听说您想把艾维斯许配给那只小美杜莎，借机和美杜莎一族结成同盟？” 　　拜厄主母默认了这句话。 　　乔娅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凭什么！为什么是那个低贱的私生子！就算要联姻，艾登也可以！” 　　“第一，那只迷路的小美杜莎明显跟艾维斯关系更好。第二，”拜厄主母顿了顿，抬起眼皮，黯淡的红眸中射出惊人的冷光，“你是想让你哥哥直接去送死吗？！如果美杜莎真的看上了艾登，我会同意的，但既然对方已经选择了艾维斯，我的儿子就不必为家族牺牲！” 　　乔娅咬牙：“可是，艾维斯不过是个私生子……” 　　“他的身体里也有我一半的血脉！”拜厄主母打断女儿的话，“你难道想说，我的血脉卑贱吗？！” 　　乔娅倏然闭嘴，只有一张横向生长的脸阴沉非常。 　　良久之后，她才勉强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杀死姐姐的凶手至今还未找到，艾维斯有很大嫌疑。我不想看见他趁机逃脱惩罚。” 　　这次，轮到拜厄主母陷入长久的沉默了。 　　想到惨死的长女，年迈的主母心下一片黯然。 　　自己的第一个女儿，原本既定的继承人，甚至连尸体都没留下。 　　一切的一切，包括追查凶手的线索也彻底消失在那桩燃烧殆尽的房子中。 　　没错，艾维斯嫌疑很大。 　　但是…… 　　“那是你姐姐自己不够小心，不够强。”拜厄主母闭闭眼，再次睁开时，苍老的脸孔上已无悲无喜，“不够强的黑暗精灵，没资格活下来，更不要说成为下一任主母！” 　　“乔娅·拜厄。”她冷冷望着自己最小的女儿，告诉她在黑暗精灵世界永远通行的准则，“有能力的人才能成为上位者。如果你以后随随便便被人杀死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无人替你指出凶手，我也不会为你复仇！” 　　“肯定就是艾维斯，就是他杀了姐姐！我要为姐姐报仇！”乔娅尖叫。 　　拜厄主母狠狠拍了一下地板，原本竖直放在一旁的法杖顶端，那颗银菱石猛地亮起，一道银光从中射出，笔直地击中乔娅。 　　这只高大的女精灵瞬间倒飞出去，在光滑的地板上滑行了足足十几米才撞在墙上停下，而在在被迫停止后，有好几分钟都站不起身。 　　拜厄主母冷眼望着她手脚发软的样子，漠然斥责：“真是丑陋的姿态。滚出去！” 　　乔娅·拜厄怀着满心的不甘和怨气退出了大厅。就算是行走在黑暗走廊里的时候，她的胸腔背部依旧在隐隐发疼。 　　她母亲刚才的那一击不仅让乔娅想起了主母的威严，也让乔娅明白，自己目前的魔法水平还不足以杀死母亲上位。 　　不过她拿自己的母亲没办法，不代表她就不能处理掉那个恶心的贱种！ 　　刚才拜厄主母的话提醒了乔娅，在黑暗精灵的世界里，只要你行凶时无人看见，事后无人站出来作证，那么你就没有杀过人。 　　既然艾维斯·拜厄可以这样杀死长姐，那乔娅也可以这样杀死他！ 　　转过一个拐弯，火把的光线照亮了乔娅脸上的狰狞。 　　她脚步一停，直直看向前方：“做什么？” 　　艾登无视了她可怕的表情，从墙壁上直起身子：“亲爱的妹妹，你这是刚见过母亲回来吗？” 　　废话！ 　　乔娅瞪了眼这个同父同母的兄长，没好声气回到：“这条路就是通往议事大厅的。不去见母亲，我还能做什么。” 　　艾登笑容满面：“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向母亲反对用艾维斯和美杜莎联姻，然后被母亲呵斥回来了？” 　　乔娅刚刚缓和下来的五官再次扭曲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艾登连忙道：“我会猜到母亲的反应是因为她也这样斥责了我。” 　　乔娅一愣。 　　艾登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续道：“我认为艾维斯是杀死长姐的凶手，如果让他跟那只小美杜莎逃到地面上，就太便宜他了。” 　　乔娅绷紧脸皮，狠狠锤了一下旁边的石墙：“我也是这么告诉母亲的！结果！” 　　“母亲现在一心要和美杜莎结盟，肯定不会愿意。但是我想，如果那只小美杜莎移情别恋了呢？”艾登微微笑起来，“如果艾维斯不是必须的联姻人选，或者如果他直接意外身亡了呢？对母亲来说，只要保证家族里有人能和美杜莎联姻不就行了。” 　　乔娅想起刚才主母说的那句话，再看向哥哥脸上得意的笑容，明白了他的意思。 　　艾登毕竟跟她同出一父，乔娅不得不提醒他：“美杜莎有怀孕后吃掉丈夫的传统。” 　　艾登耸肩：“然而美杜莎天性放荡。只要我带上足够的男性，岂不是既能成为她的丈夫，又能避免被吃掉的厄运？反正只要我不是孩子的父亲我就安全了。” 　　这倒也是个思路。 　　乔娅彻底心动了。 　　能杀死艾维斯，这个诱惑对乔娅来说太大了。 　　她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那么厌恶那个私生子，或许是幼时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就开始了。 　　他们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和，然后彼此之间的仇恨随着一桩桩小事的叠加，愈演愈烈。 　　乔娅相信，如果给艾维斯找到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杀死自己，就像他杀了姐姐一样…… 　　“你有多少把握，让那只美杜莎爱上你？”乔娅问兄长。 　　艾登想起自己的第一次出击，自认完美无瑕，效果显著。 　　于是他相当肯定地回答：“百分之一百！” 　　乔娅做出了决定：“好，那就这么做。杀死艾维斯的事我来安排，你只要负责勾引那只美杜莎就可以了。” 　　艾登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没问题，交给我吧！” 　　这一次，艾登没再去找什么不靠谱的情报贩子，他决定根据自己多年来对正常女性的了解采取行动。 　　就算是最残忍，最凶恶，最冷酷的黑暗精灵女性，她们也会对华服美饰毫无抵抗力。 　　尤其是出自矮人工匠之手的，镶嵌了亮晶晶宝石的首饰，就连拜厄主母也会喜欢。 　　当然了，以艾登的个人财力暂时还买不起具有特殊强化作用的宝石，不过，就算是仅具有装饰作用的首饰也应当足够了。 　　帕梅拉一开始察觉到门外数道陌生气息时，险些以为自己的真正身份被发现被围攻了！ 　　结果等她给自己拍上一个复活术做好准备，缓缓打开门的时候，却被一堆捧到面前的衣服首饰晃花了眼。 　　“……这是什么？”一阵沉默后，她看向旁边的艾登。 　　“是我上次匆匆离开的赔礼。”这名黑暗精灵微笑着回答。 　　他今天也换了身衣服，上半身是绸缎衬衫，白色布料吸附在皮肤上，隐约可以看见胸肌和手臂肌肉的轮廓，下面则是修身的黑色长裤……还是低腰款。 　　帕梅拉几乎都能看见他向四面八方喷射的荷尔蒙。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这个词。 　　捧着衣服首饰的是几个男性黑暗精灵，但他们的衣服明显比艾登逊色许多，容貌也被后者比了下去。 　　帕梅拉认为，艾登之所以没用食尸鬼，大概是因为怕它们过于惊悚的外貌减弱了这些漂亮长裙和华丽首饰的冲击力。 　　不知道这些衣服首饰是怎么来的。 　　是黑暗精灵们自己制作的吗？还是食尸鬼的产品？又或者跟魔族一样，通过某种特产和人类商人换到？ 　　如果是换的，那价格呢？是比黑暗界的那些商队给出的更低还是更高？ 　　艾登见她问完第一个问题后一直没再说话，还以为她被震撼到了。 　　他扬了扬下巴，得意非常，神采飞扬：“您喜欢吗？” 　　“哦，喜欢。”帕梅拉回神，随口答了一句，紧接着就问，“这些难道是你们自己制作的？” 　　艾登哑然失笑：“不不不，我们怎么可能浪费人手去做这种事。黑暗精灵们的手的职责范围，从来就不包括缝纫和锻造。” 　　帕梅拉：“那难道是食尸鬼？” 　　要是真的，那真是鬼不可貌相。长得那么挑战美学极限，实际审美还挺好？ 　　结果旁边的几个黑暗精灵都笑了。 　　艾登一边笑得喘不过气，一边摇头：“您可真风趣。怎么可能是食尸鬼，它们自己都长成那个样子！这些，当然是从人类商人手中买来的。” 　　“用什么？！” 　　艾登不知道为什么帕梅拉的眼睛突然更亮了，是在惊讶于自己的富有吗？ 　　也是，自己毕竟是拜厄主母最宠爱的孩子，哪里是那个贫穷的私生子能比得上的。 　　艾登骄傲地挺起胸膛：“当然是用矿石。虽然人间界地下的矿石储量没有黑暗界丰富，种类也少，但还是有一些最普通的种类。用这些原矿，可以和人类商人做交易。” 　　为了进一步说明自己的富有程度，他又拿起其中一条裙子展示给帕梅拉看：“比如这一件，足足值5个黑耀石原矿！” 　　而类似的裙子，他这次一口气就送了五条！ 　　那个私生子能做到吗？ 　　不能！ 　　帕梅拉：“……” 　　黑曜石原矿黑暗界也有，是比红晶石还要常见低廉的矿石…… 　　帕梅拉：“艹！我就知道那群商人还有得赚！” 　　艾登：？？？ 第28章 　　帕梅拉说完才发现自己说秃噜嘴了, 刚要找补, 就见艾登已经反应过来，一脸义愤填膺：“什么？！那群商人竟然在美杜莎里卖那么高的价格吗？！” 　　帕梅拉一顿：“……是啊。” 　　“没关系，以后只要有我在，他们绝对不可能再糊弄得了你们！” 　　帕梅拉：“……谢谢？” 　　艾登：“…………”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每次他和这只小美杜莎的对话总要终结在这个词上。 　　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还是。 　　他还以为对方听了自己的承诺之后会感动呢！ 　　不说扑进自己的怀里，至少也该让开路让自己进屋了吧？！ 　　艾登不甘心两次进攻最后竟落得个连门都进不去的结果，示意旁边的手下把裙子和首饰凑得再近一点, 最好直接塞进美杜莎的怀里：“既然喜欢就收下吧。” 　　帕梅拉却站着没动：“这就不用了。” 　　艾登又愣了一下。 　　他就从来没想过对方会拒绝收下这份礼物的可能。 　　至少在黑暗精灵的世界里, 男性向地位更高的女性献殷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女性黑暗精灵从来就不会拒绝男性们送给她们的礼物，有时甚至以谁收到的礼物最多为荣。 　　都是女性当家做主的种族，难道美杜莎一族不是这样吗？ 　　艾登眼珠一转，换了种说法：“我妹妹乔娅不日将来拜访您, 这些就算是我为您准备的礼服吧。” 　　帕梅拉心道我昨天接见那位第二家族主母的时候都没特别更换衣服, 你妹妹谁啊。 　　艾登好似看出了她的想法, 骄傲地挺起胸膛：“乔娅是下一任拜厄的主母, 是一位天赋出众的法师。在我母亲去后, 她会成为整个黑暗精灵中最尊贵的女性！” 　　帕梅拉：……那我现在还是整个魔族最尊贵的女性呢，还不是要住破房子天天操心一族的吃喝拉撒。 　　一想到自家魔族过得苦兮兮的，帕梅拉就很心累, 懒得再应付这个脑子有点缺根筋的黑暗精灵, 把手背在身后准备送客： 　　“没关系的, 我相信你的妹妹会理解我的。” 　　艾登费劲了口舌，就是没法让帕梅拉松口。 　　到最后他的少爷脾气也上来了，一把扯过那些美丽的裙子撕碎扔在地上，又把一根镶嵌着蓝宝石的手链扯断，一边扯一边发狠：“既然这些东西都讨不了你的欢心，那它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可惜帕梅拉的脑电波一直就没跟他在一个频道上。 　　她无动于衷地望着他做这些，压根没把那些意有所指的话听进去，反而心里感慨艾登“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就算这些东西从人类商人手里买来花不了几个矿石，那也是钱啊！蚊子肉再小也是肉！怎么能这么浪费！ 　　帕梅拉冷酷无情地把这只黑暗精灵和他的同伴们哄走了。 　　在艾登快被第二次失败气死的时候，默拉家族的密室内，默拉主母已经准备好了祭品和召唤阵。 　　上百颗蕴含了不同属性魔力的魔石分别呆在它们最适合的位置，和地上混合了秘银、硫石等其他材料的鲜血，共同描绘出一张法阵。 　　各种复杂的线条交织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三只祭品已经被迫跪在了法阵边缘，其中跪在中间的主祭品是默拉主母的小妹妹，上一任默拉主母的幺女。 　　默拉主母相信，这样的主祭品应当足够召唤出传说中魔王陛下的副官。 　　就算不是也没关系，肯定不会差到哪去。 　　这是在黑暗精灵高层里流传了几百年的秘密法阵。 　　其存在，除了高级别的黑暗精灵和被召唤的对象再无其他人知晓，甚至是那位大人也不知情。 　　默拉主母怀疑，如果那位大人知道魔族还能通过这种手段来到人间界，早就想办法破坏了这种召唤契约。 　　多想无益，默拉主母收敛心神，在两名心腹的帮助下正式开始召唤。 　　通过一系列复杂又残忍的程序，当祭品们的鲜血铺满地面，主祭品的头颅被默拉主母提在手里时，地上的召唤阵终于亮起了银白色的光芒。 　　那光芒越来越强，以至于黑暗精灵脆弱的虹膜难以忍受这种光明，不得不在泪水中闭上眼。 　　再次睁眼时，重新黯淡的召唤阵中央已经出现了一道修长的黑影。 　　黑发，黑眼，冷酷的眼神和俊美的脸。 　　就在默拉主母怀疑这个小白脸是否真的是传说中一个就能屠城的高等魔族时，强烈的杀气从“小白脸”身上猛然迸发出来！ 　　与此同时，一双巨大的黑色骨翼从黑发魔族的背后张开，几乎占据了房间的竖直空间。 　　这当然是默拉主母的错觉。 　　但她现在已是冷汗淋漓，不要说怀疑自己召唤是否出错了，连站直了身体都要很大勇气。 　　她的两个助手早在魔族张开骨翼时就已经跪倒在地。 　　骨翼！ 　　高等魔族！ 　　默拉主母强撑着作为主母的威严，挺直了脊背，开口：“您……请问您就是尊贵的魔王副官吗？” 　　不知道为什么，黑发魔族的杀气突然消失一半。 　　默拉主母心中一喜，不顾地上的血污单膝跪下，深深垂下头，双手捧起自己亲妹的头颅举过头顶：“这是我们默拉一族献上的祭品。” 　　黑发魔族没急着接，只是缓缓收拢了刚刚展开的骨翼。 　　又扭头仔细观察了一遍房间里的情况，这才重新将强有力的视线落回到默拉主母头上：“你的请求。” 　　默拉主母舔舔下唇：“我们不敢向您提出任何请求。只望您能向伟大的魔王陛下传达我们的忏悔。” 　　“哦——？” 　　默拉主母听见魔族冷冰冰地笑了一声：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改正？” 　　“默拉一族会向魔王陛下献上当初主导背叛者的头颅。” 　　默拉主母故意说得很缓慢，看似是庄重起誓，实际上她的内心是在犹豫，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就把自己的最大底牌抛出来。 　　在第一句话快说完的时候，她发现头顶魔族的呼吸丝毫未变，只能把心一横，赌上一把，“并启禀陛下，当初蛊惑黑暗精灵搬出黑暗界的幕后黑手。” 　　这一次，她堵对了。 　　魔族近乎没有的呼吸声一顿，剩下一半杀气也消失了。 　　默拉主母感觉手上一轻——捧着的脑袋被魔族接住。 　　就在她感到自己的心重新开始跳动的时候，忽听那位魔族副官再次开口：“在此之前我还要你们替我做一件事。” 　　“请您吩咐！” 　　默拉主母一阵激动，这可是个刷好感的大好时机啊！ 　　她一定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把这位魔族大人的要求完成得漂漂亮亮！ 　　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洗劫人类城镇，甚至是攻击光明精灵的族地，都不在话下！ 　　不计成本地完成任务！ 　　就在默拉主母全身的血液都开始为将要到来的杀戮而沸腾时，她听见那位尊贵的、冷酷的、强大的副官低声吩咐：“帮我找个人。” 　　默拉主母：？？？ 　　说好的所有魔族都很嗜血狂怒呢？说好的喜欢屠城的高等魔族呢？！ 　　怎么回事，你们传闻与实物不符啊！ 　　魔族察觉到了她迅速转变的态度，声音一冷，杀气再起：“有问题？” 　　“没有！”默拉主母一个激灵，赶紧收敛了自己放飞的心情，回归恭敬，“绝对没有。不知您想找什么人？” 　　“……” 　　一阵漫长的沉默，默拉主母的脖子垂得都有点酸了。 　　她终于等到了魔王副官的形容：“一个黑发红眼的蛇女。” 　　默拉主母：“……” 　　这次她真的忍不住了，刷地抬起头，震惊失声：“那只小美杜莎都迷路到黑暗界去了？！！！” 　　“啊嚏！” 　　帕梅拉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就算及时用手捂住嘴，还是引起了对面人的注意。 　　乔娅·拜厄似笑非笑：“你到现在还没有适应地下洞穴的气温吗？这里比地表温度的确低了许多。” 　　帕梅拉放下手也能很莫名，她从到这里后适应良好，这还是至今为止第一个喷嚏。 　　难不成有人在背后念叨自己？ 　　她冲乔娅·拜厄笑笑，一歪头：“刚才你说到哪儿了？” 　　“哦，”乔娅·拜厄被她提醒，回到正题，“说到艾维斯。你真的喜欢上了艾维斯？” 　　帕梅拉低头做羞涩状。 　　乔娅继续道：“他可不适合我们这种女性。” 　　帕梅拉又抬起了头：“我们这种女性……是哪种？” 　　“当然是我们这种将来要当家做主的。美杜莎跟黑暗精灵一样，是女性当权吧。” 　　帕梅拉于是悄悄松了口气：“因为我们只有女性嘛。” 　　“就算有男性，也不能让他们当权。”乔娅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那些男性啊，根本没法做决定，更不要说统领一个种族。说真的，像人族和矮人族那样，男人可以当国王的社会，到现在都没灭亡真叫我不可思议。” 　　帕梅拉发现她有点……直女癌？ 　　还是说性别歧视？ 　　帕梅拉虚心求教：“那什么样的男性才适合我们呢？” 　　乔娅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当然是艾登那样的。乖巧听话，你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多省心。哪里像艾维斯，一个男性而已，还总想出风头，难不成还想跟我们平起平坐？” 　　她发出一声嗤笑，又往帕梅拉这边倾了倾身，压低了嗓音，故作神秘：“既然我跟你这么投缘，我就跟你说句实话吧。我的母亲，拜厄的主母，根本不喜欢艾维斯。相反，艾登才是她最宠爱的孩子。如果你跟艾登结合，我们拜厄家族肯定会大出血一次！” 　　“这么好啊！”帕梅拉睁大了眼睛。 　　见这只美杜莎这么“惊喜”，乔娅·拜厄认为自己这次拜访的目的已经快要达成了。 　　她正要跟对方一起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就见小蛇女表情一秒恢复平静：“可惜我就喜欢难调教的，这样才有挑~战~性~” 　　乔娅·拜厄：“……” 　　神经病吧？！ 　　这位女黑暗精灵暗红色的小眼睛里，清楚地写了这么一句话。 　　帕梅拉嘻嘻一笑，添油加醋：“你不知道，这种男性驯服起来才有征服感。让他不得不向你低下头，双眼里写满隐忍，却又不得不屈服……那种一开始就温驯的有什么意思呢。” 　　不得不说，她的语气真的很有煽动力。 　　乔娅·拜厄险些都动心了。 　　还好多年来对艾维斯的生理性厌恶还是占据了上风，让乔娅保持住清醒，坚守住了自己的阵营，没有临阵投敌。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最后乔娅·拜厄僵着脸，瞪着面前的小蛇女，“到时候后悔可别哭。” 　　乔娅气急败坏地回到自己房间，艾登已经等候在门外许久，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 　　艾登本想开口，在看见乔娅脸上的怒容后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在自己妹妹生气的时候，就算是他也不敢轻易触霉头。 　　不过也不用艾登询问，乔娅自己就主动噼里啪啦把话砸在他脸上：“不识好歹的蛇女！ 眼瞎了还没品位！难怪她们美杜莎天天找男人都找不到，生孩子都生不下来，迟早要绝种！七大智慧种族迟早要变成六个！” 　　艾登小心翼翼地：“您说也不行吗？” 　　乔娅狠狠瞪了他一眼，打开自己房门，把他拽了进去——在黑暗精灵的领地里，男性未经女性允许进入后者的房间是死罪，所以之前艾登宁愿在走廊里冻着也不敢随便进屋——点燃一根蜡烛，关紧门，乔娅这才回答兄长：“都说了她不识好歹！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就喜欢艾维斯那种类型的！呵，居然喜欢那种贱种！真是……真是……” 　　她气得都忘了词。 　　艾登却很恍惚：“……难怪……难怪她没反应……” 　　原来是那只美杜莎自己择偶观念有问题，不是他的错啊。 　　他就说嘛，第一次失败还情有可原，第二次怎么可能不会成功！ 　　原来根本错不在他！ 　　艾登一想，他妈的罪魁祸首还是艾斯维那家伙啊！ 　　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经历两次失败！还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的被拒绝！ 　　“我们不能再等了！”他恶狠狠地向妹妹建议，“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杀掉艾维斯！” 　　乔娅哼了一声：“还用你说，在回来之前我已经交代下去了。” 　　想到多年看不顺眼的仇敌终于要彻底消失，她的五官终于舒展开：“等着吧，不出三天，我们可悲可叹……可厌的艾维斯哥哥就要英勇牺牲在战斗前线了。” 　　顶着“恋上一只美杜莎”的标签，西蒙好不容易从默拉主母那儿问出魔王陛下如今的所在。 　　一开始他的确没反应过来，不知道默拉主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稍微愣了三秒之后，西蒙就醒悟了，估计是帕梅拉大人自己隐瞒了身份。 　　如此一来，他自然不能在这边拆台，只能含糊着应下，背负上“暗恋一只迷路的小美杜莎”的重担。 　　……其实还挺开心的。 　　西蒙在默拉主母面前绷着一张脸，不耐烦地拒绝了她试图陪同的请求，自己披上斗篷，戴上兜帽独身一人前往觐见魔王陛下。 　　他是这么想的，在一切未明的情况下，要尽可能顺应帕梅拉大人的想法隐藏其身份。 　　这样一来，当他两汇合时，自然旁边的人越少越好。 　　可落在默拉主母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恍然的笑容，一脸“我懂得”向西蒙恭敬行礼：“祝大人心想事成。” 　　西蒙：“……” 　　他不是…… 　　算了。 　　随她去吧。 　　默拉主母却又叫住他，递给西蒙一份地下城市的地图以及一只拇指长的小水晶瓶。 　　水晶瓶里装有一种淡粉色的液体，发着荧光，十分漂亮。 　　西蒙：“……这是什么？” 　　他举着水晶瓶问道。 　　默拉主母笑得暧昧：“这是默拉一族的秘药，请您放心，十分安全，只会增加一点情趣，不会影响到你们二位之间真挚的感情。” 　　西蒙：“……” 　　他默默地、默默地将秘药放进口袋里，挺直了脊背，拉拉衣领。 　　现在自然是用不上的。 　　他心道。但万一以后魔王陛下需要呢？ 　　没错，他完全是为了陛下以后的幸福生活着想！就是这样！ 　　“阿嚏！” 　　帕梅拉莫名其妙，这是她今天的第二个喷嚏了吧？ 　　难不成她真感冒了？？？ 　　就连站在她面前的艾维斯都不禁关怀了一句：“您感冒了吗？那我出去的时候顺便去地表采一些草药吧。” 　　“……那就多谢了。”帕梅拉礼尚往来，“地底蠕虫很危险么。” 　　艾维斯笑笑：“不会比黑暗精灵更危险了。您请放心，三天之内我必回来，您可以暂时享受一个人独处生活。” 　　帕梅拉也笑：“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穿着皮甲的黑暗精灵犹豫一下，上前三步，在帕梅拉脚边单膝跪下，仰起头：“我希望以后只为您一人而战。” 　　这是要承诺了吗？ 　　帕梅拉微笑，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啊，会有机会的。” 　　艾维斯暗红色的眼睛微微一闪，露出雪白的牙齿，腼腆地笑了起来。 　　黑暗精灵的战士们出巡，除了穿皮甲配武器，还会披上一件特制的斗篷。 　　这种斗篷会被各个家族里的法师们附以魔纹和法阵，可以起到一定的防护和隐蔽作用，最重要的是，可以让每个家族的主母们掌握自己家族战士们的行踪。 　　斗篷的样式基本一致，都是一种肮脏的灰黑色，但是在每个斗篷的衣领处会缝有该战士家族的家徽。 　　例如艾维斯这件，便在领口上绣有银色的月桂树叶。 　　他见帕梅拉的目光落在上面，主动解释：“我的这件是由我的妹妹乔娅亲自加持的，足以当下一次致命的攻击。” 　　他抖开斗篷，披在自己肩上，食指指尖从月桂树叶上一滑而过。 　　当艾维斯从帕梅拉的房间走出十米远时，迎面来了一个个子高挑，披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的家伙。 　　艾维斯敏锐的视线从此人的领口扫过——那里缝有默拉家族的家徽——皱起了眉，脚步下意识一顿。 　　尽管艾维斯很快就恢复如常，但迎面走过来的这个人异常敏锐。 　　艾维斯能感觉对方的视线从兜帽下直直朝自己刺过来，像两柄利剑。 　　属于战士的某种直觉让艾维斯绷紧肌肉，他同样紧紧盯着对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接近，缩小，再缩小…… 　　直至擦肩而过。 　　这一过程无比漫长，艾维斯甚至感觉时间在他们相遇时停止。 　　事实上，当两人错过时，双方的脚步都没有一丝一毫地放缓。 　　直到又走出去十几米远，艾维斯才放松了手臂，驻足回头，背后陌生人的身影已经停在了帕梅拉大人的门前。 　　默拉家族…… 　　艾维斯眉头皱得更紧。 　　因为他看见帕梅拉大人打开了门，和人交谈几句便将人放了进去。 　　艾维斯咬紧的牙关里渗出一丝铁锈味…… 　　能在黑暗精灵的领地看见西蒙，对帕梅拉来说真是个意外之喜。 　　“你怎么来了？！”确定了西蒙的身份后，她立刻让他进屋。 　　随后注意到副官领口上的标记，眉头一挑：“这是……默拉家族？” 　　西蒙摘下兜帽点点头：“默拉的主母召唤了我。” 　　帕梅拉哑然：“这一届黑暗精灵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都敢召唤魔族了。” 　　西蒙静静地望着她：“她用自己的妹妹作为主祭品召唤了我。然后以预定的其他主母头颅作为赔罪礼，提出两个要求：一是希望我能向您为默拉家族求情，二是想向您禀告当初鼓动黑暗精灵搬出黑暗界的元凶。” 　　帕梅拉旋身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支着手肘托起下巴：“我知道，她也曾向我透露一点。似乎不仅是黑暗精灵知道这件事，就连美杜莎也知道呢。” 　　只有魔族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如果不是帕梅拉被艾维斯召唤，如果不是帕梅拉被当成了美杜莎…… 　　西蒙的眼中冒出煞气：“如果您想，我现在就可以问出这个人的名字。” 　　帕梅拉却摇头：“既然这是默拉主母向魔族示好手段，那我们要给她这个机会嘛。” 　　“其他主母头颅……”她重复了一遍，笑了，“默拉主母想成为黑暗精灵之王啊。” 　　“是。” 　　“真巧，召唤我的人也想当王呢。” 　　西蒙：“那……” 　　“那就只能让他们两打咯。魔族的传统，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赢家嘛。”帕梅拉摊开手，说得很轻松，心里却想着或者能让他们分而治之。 　　哪位大佬说过，当手下全部抱成一团时，该头疼的就是君主了。 　　无论最后是艾维斯统治了黑暗精灵，还是默拉主母，对帕梅拉来说都没有分别。她要考虑的是如何防止黑暗精灵再当一次二五仔，从诱因以及根源上都要杜绝…… 　　“魔王城还好吗？”回过神，帕梅拉问道。 　　西蒙再次颔首：“克拉伦斯和酥普已经制定好了重建城堡管道的计划，只等您核查通过就能动工。” 　　帕梅拉摆手：“我不懂呀。反正他们是专业的，魔王城堡也不可能再破了，就按照他们的计划做好了。” 　　西蒙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有三位魔族女性怀孕。其中一位是维隆卡。” 　　帕梅拉一愣，算了算自己被召唤后在这边待的时间。 　　算清之后，不禁感慨：“真快啊。” 　　西蒙：“……” 　　他摸摸口袋里的小水晶瓶：“嗯。真快啊。” 第29章 　　帕梅拉还挺高兴的。 　　魔族人口终于有了可喜的增长！ 　　三个将要来临的新生儿！如果把魔族总人口按三百算, 那就是百分之一！人口要增加百分之一了！ 　　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 　　那三位孕妇可是整个魔族的功臣啊！ 　　她如此对西蒙说。 　　不知道为什么，副官有点不在状态，停了一两秒钟才嗯了一声。 　　帕梅拉没在意，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既然是功臣，那自然需要奖励。这样吧，让酥普锻造3枚二等首饰分发给她们。” 　　“帕梅拉大人！”西蒙终于忍不住了，叫道, “您不回魔王城了吗？” 　　帕梅拉愣了一下：“不啊，只是目前召唤未停, 我暂时还没法回……” 　　见西蒙神色有异，她立刻停下来，“有什么问题吗？” 　　西蒙脸上闪过愤怒、惭愧、庆幸等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 最后又定格在了最初的怒气上。 　　他不得不压低了声音，才勉强克制住情绪：“黑暗精灵召唤魔族的法阵，其实可以分为两个过程。第一步是用主祭品召唤对应等级的魔族，剩下的祭品则是用来延长魔族在召唤阵这边的时间。通常一个普通级别的祭品, 只能持续一天时间，如果需要更长时间, 就要持续不断地增加祭品数量。” 　　说到这里，西蒙直接单膝跪下, 垂下头：“十分抱歉！我本该在您第一次召唤时, 就向您解释清楚！是我没有尽到作为副官的职责, 请您处罚！” 　　“算了, 不怪你。”帕梅拉摆摆手，示意西蒙起身，“你也没想到召唤我的人没说这件事吧。” 　　西蒙慢慢站起来，眼中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 　　帕梅拉却想到另一件事：“这样一来，那你岂不是暂时也回不去了。” 　　西蒙这才恢复了正常，抬起头：“您有何吩咐？” 　　帕梅拉将商人和黑暗精灵交易的价格说了一遍，果然见西蒙一脸的义愤填膺。 　　她笑笑：“所以我本打算让你把这件事转告给桑明的，让他看着办。” 　　可靠的副官立刻拍着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了，默拉的主母绝对会让他回去。 　　“只是这样一来，您又要孤身一人在这边了。”西蒙微微眯起眼，“还有那个胆敢欺瞒您的黑暗精灵……如果您愿意，我可以马上找到那个人，杀死他，让您和他之间的召唤契约立刻中止。如此，您便可以回去亲自下达命令。” 　　帕梅拉却觉得自己还没玩够……不是，她的意思是说，她还要留在这里继续收集情报呢，怎么可以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至于魔王城—— 　　“有西蒙卿你在，我就放心了。”帕梅拉抬起右手按住西蒙的肩膀，笑得和蔼可亲。 　　西蒙很是激动，不再提要帕梅拉回去的话题：“万不敢辜负您的信任！” 　　就是他对魔王陛下在这“满是背叛者”地下洞穴里的安全还有所顾虑。 　　说完，又怕帕梅拉误会，紧跟着解释：“我不是说您会被这些跳梁小丑伤到。实际上，我相信以帕梅拉大人您的武力，可以直接征服整个黑暗精灵一族。” 　　帕梅拉：“……” 　　西蒙：“但是，您毕竟是孤身一人，我……” 　　“谁跟你说我是孤身一人的？”在他说出来之前，帕梅拉连忙打断他。 　　西蒙微愕：“难不成还有其他魔族被召唤？我怎么不知道。” 　　眼见着副官要陷入自我怀疑中，帕梅拉微笑：“没有。我指的是食尸鬼。” 　　说到这件事，她实在是止不住的得意。 　　包括艾维斯在内的众多黑暗精灵们，以为她这个“美杜莎”真的老老实实呆在他们的城市里，当一个遵纪守法的观光客，时不时接待目的各异的拜访者。 　　实际上，她一直就没停下过收集情报的步伐。 　　还在这一过程中，有了意外的收获。 　　其实帕梅拉自己也没想到，那么多黑暗精灵，包括两个主母都没发现的事，居然被食尸鬼察觉到了。 　　难道说，这就是属于低智种族的朴素直觉？ 　　帕梅拉有尝试过，包括食尸鬼在内的三大魔族附属种族，例如原本属于北方魔族的洞穴恶魔，属于南方魔族的半兽人，它们虽然有自己的语言，却音节极少，且含义大都很简单。 　　通常成体的智商跟三岁的人族小孩差不多，个别聪明点的能到五岁。 　　但是总体上，它们属于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小傻瓜们。 　　就是这样的一群小傻瓜们，在接触帕梅拉不久后就发现，她并非一个美杜莎而是魔族。 　　帕梅拉至今都想不通，那些食尸鬼是怎么发现的。 　　不过当时给她送食物的食尸鬼，刚将食物放在她桌子上就哆嗦着弯腰行礼真的把她吓了一跳——险些以为这只食尸鬼犯了什么病，才浑身抽搐得这么厉害，连腰都弯了起来。 　　误会解除后，帕梅拉就通过那只给她送餐的食尸鬼首领控制了整个食尸鬼群。 　　在黑暗精灵不知道的情况下，遍布他们生活中每个位置的仆从已经悄悄变成了帕梅拉的专属部队。 　　之前西蒙介绍得没错，对这些魔族下属种族而言，每个魔族身上无意识散发的气息就是他们最喜欢的补品。 　　要不是有帕梅拉的命令还有那名食尸鬼首领的控制，估计全地下城市的食尸鬼都要跑到帕梅拉的门前来“吸魔王”。 　　如果真是那样，帕梅拉就是想不暴露都不可能。 　　仔细回想，被艾维斯召唤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已经有了端倪。 　　在他们快要进入拜厄家族的房子前，帕梅拉和艾维斯两人遇到了一只食尸鬼。 　　当时那只食尸鬼很明显地惊了一下。 　　艾维斯以为食尸鬼是因为在黑暗精灵的领地里看见了一只陌生的美杜莎，帕梅拉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想一下，很可能那只食尸鬼只是嗅到了帕梅拉身上特殊的气味…… 　　无论如何，有了食尸鬼在手，西蒙总算能放心他的魔王大人暂时一人呆在敌营里。 　　就是离开之前，他还在强调，自己只离开稍稍一小会儿，马上就回来，烦得帕梅拉都有点想直接亲自把他打包塞回魔王城——永远都不回来的那种。 　　三天后，只离开稍稍一小会儿的西蒙还没回来，保证三天之内回归的艾维斯也没出现。 　　帕梅拉险些都要以为自己的时间流速跟他们不一样了。 　　结果就在第三天当晚，她暂住地方的门被敲响。 　　“笃笃”两声。 　　之后再无其他声音，只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房门下的缝隙传进来。 　　当然了，黑暗精灵们生活在地下洞穴里，这里跟黑暗界一样，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白天夜晚转变。 　　黑暗精灵计算时间的方法和魔族有些相似，都是在聚集地中间竖起一口钟，每到整点时间会有人去敲响对应的响声数，另外在一些人的家中也有从商人那里换来的钟表。 　　因为目前帕梅拉作为美杜莎，还是拜厄家族的贵客。 　　她的客房里也有这么一只小小的机械钟。 　　当敲门声响起，她下意识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 　　在黑暗精灵的地下城市中，虽没有宵禁一说，但晚上巡逻队的数量和巡逻频率都会大大增加，如果没有合适的外出理由，会被当成犯罪处理。 　　门外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帕梅拉微微皱眉，手放在门把手上，直接打开了门。 　　门一开，外面的一团黑影便斜倒进来，正好砸在了帕梅拉的蛇尾上。 　　温热的血洒在冰凉的鳞片上，激得帕梅拉一个激灵，一把揪住黑影的后衣领拖了回来。 　　关上门，端来蜡烛，这才从满身满脸的血污中确定了伤者的身份：“艾维斯。” 　　说实话，倒不是很惊讶呢。 　　一般来说“三天之内，我必定回来”这句话不是典型的FLAG标语，却也差不离了。 　　帕梅拉弯腰，把烛光凑得更近，确定艾维斯伤得不清。 　　浑身都是伤口，身上的皮甲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皮甲下的布衣更是快被砍成了碎布条，呼吸微弱，胸前和后腰上两道最深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 　　让帕梅拉惊讶的是，艾维斯的斗篷居然还没丢，尽管只剩下一小块布料披在他的肩头，一道光滑的斜切断口让斗篷剩下的部分不知所踪。 　　此外，领口的月桂树叶部分也被破坏了一小半。 　　就是那破坏的位置和形状…… 　　帕梅拉比划了一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艾维斯自己做的——枝叶旁还有几个血指头印呢。 　　说起来，他能拖着这么重的伤找到帕梅拉这儿来，也是挺拼的。 　　帕梅拉默默注视了艾维斯好一会儿，这才慢慢抬起手，使用了小治愈术。 　　第一轮白光结束后，艾维斯身上的小伤口皆已愈合，更深的则止住了血。 　　尽管这样，他身前身后依旧还有五六道狰狞的伤痕，只有边缘处长出粉色的新肉。 　　艾维斯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住滚动，浓密卷翘的睫毛不停颤抖。 　　帕梅拉耐心等了一会，他终于呻吟睁开眼，眼中还有未散去的茫然。 　　帕梅拉伸手在他面前招了招：“嘿，能说话吗？” 　　黑暗精灵这才吃力地转动眼珠，把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就连刚醒来是的迷惘都如潮水般退下，只留下一片平整无一物的沙地。 　　这幅样子倒是比他平时强作乖巧的样子顺眼了点。 　　帕梅拉伸直食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艾维斯胸口那道伤。 　　只是一触即离，黑暗精灵还是触电般地一抖。 　　帕梅拉点头：“看上去就很疼。” 　　艾维斯眨了眨眼睛，好像还没清醒。 　　帕梅拉在心里撇撇嘴。 　　这样还没一点破绽，要么就是他伤得真的重，要么就是他演技挺好。 　　刚这样想，就见地上的伤员好似经受不住她的“折磨”，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帕梅拉：“……” 　　她只得再抬起手，又用了一次小治愈术。 　　艾维斯再一次睁开眼。 　　这一次他在看清上方的帕梅拉之后，立刻垂下眼，盯着自己鼻尖：“是您救了我吗？” 　　声音十分之沙哑，比他平时的音色更低沉粗粝。 　　帕梅拉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弯起嘴角：“你这是英勇负伤？” 　　艾维斯抿了抿嘴：“不……是遭人暗算。” 　　不出所料。 　　帕梅拉在心里嘀咕道。 　　“需要帮忙吗？” 　　“您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艾维斯吃力地撑起身，当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有最深的那两道还有痕迹时，瞬间睁大了眼睛。 　　帕梅拉笑吟吟地望着他：“这是我的幻术魔法，很厉害吧。” 　　艾维斯仔仔细细研究了片刻：“……很厉害。” 　　他站起身，过程中不小心牵扯到后腰处的伤口，下意识闷哼一声。 　　哼完，又迅速瞥了眼帕梅拉，发现她还是笑容满面，看不出什么其他情绪，这才重新垂着眼再次道谢。 　　“不用不用。”魔王好脾气地笑着摆手，完全看不出是统领传说中强大嗜血的魔族的领袖。 　　据说，每一任魔王在诞生时就是成年体，而且一定会是当时的魔族最强。 　　艾维斯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只知道比自己强许多。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才敢重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重新检查了一边自己的身体。 　　毫无疑问，基本全部愈合。 　　就连胸口和后腰两处最深，最致命的地方也好了八成。 　　这就是魔王的力量吗。 　　艾维斯坐在自己的床边，低头望着胸口那道快要愈合的伤痕，面无表情。 　　他没有点燃蜡烛，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垂着脑袋坐在黑暗里。 　　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那个时候，被母亲抛弃，被父亲憎恨，尚无实力的小艾维斯只能蜷缩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 　　就算在成年以后，每次从长姐那儿回来，他依旧如此。 　　疼痛对他来说已经成了陪伴的代名词。 　　艾维斯抬起手，慢慢摸到了胸口的伤痕。 　　然后，在这道几要痊愈的伤口上一点点地施力。 　　战士为了更好地握住自己的武器，指甲总是修得圆润短促，艾维斯也不例外。 　　但是再短的指甲，在他持续不断地用力下，还是会刺破那层新生的皮肤。 　　甚至在一丝鲜血顺着艾维斯的胸膛流下时，他也没有停下，连哼都没哼一声。 　　直到小半个指甲都已没入，他才收手，凝视着食指和中指指缝中属于自己的肉沫。 　　第一次醒过来时的瘙痒不是梦。 　　那的确是伤口快速愈合才有的感觉。 　　原本差点要了艾维斯命的那些伤口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在魔王的幻术魔法下才神奇地全部消失。 　　幻术魔法。 　　魔王。 　　艾维斯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词，将两只手指放进嘴里，用舌头一点点舔干净。 　　做完这些，他向后一靠，用手撑着身体，没管撕裂得更大的胸前伤口，仰起头静静望着头顶的黑暗。 　　在这熟悉又亲切的黑暗中，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醒来时的半梦半醒状态。 　　那个时候，他看见的魔王…… 　　根本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和气。 　　那双红色的眼睛，漠然地看着艾维斯。 　　冰冷，无情，充满审视。 　　那才是一位君主该有的眼神。 　　就像她碰触自己伤口的手，那样毫不同情的试探，这才是艾维斯能够理解的魔王。 　　艾维斯咂咂嘴，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自己血液的铁锈味。 　　这也是他从小到大都很熟悉的味道。 　　小时候是父亲，长大后是长姐。 　　不过他们都死了，都被他杀死了。 　　艾维斯缓缓翘起嘴角，暗红色的眼里翻滚着无穷无尽的恶意。 　　只要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受的伤就会越来越少，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害怕自己、畏惧自己，甚至像敬畏魔族那样对待自己。 　　真到了那个地步，就算是遥不可及的君王也会像今天这样朝他俯身伸手。 　　艾维斯张开嘴，用古老的精灵语无声地重复着一个名字。 　　而在黑暗封闭的房间里，除了他本人，也没有第二人可以听见…… 　　其实艾维斯的小队并非全灭。 　　早在他找上帕梅拉之前，在艾维斯他们小队出发清除地底蠕虫后的第三天早上，就有个浑身伤口昏迷不醒的黑暗精灵战士倒在地下城市入口，正好被一队经过的巡逻兵发现。 　　巡逻兵根据这名战士领口上的花纹，将其送到了拜厄家族的领地中，出面接下这名战士的是拜厄家的小公主乔娅·拜厄。 　　后来据巡逻队的队长在酒馆里透露，看见了明显清除任务失败的家族战士，乔娅·拜厄不仅没生气看上去还挺开心的。 　　精通各项阴谋计划，整个种族史就是本阴谋论大全的黑暗精灵们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坐在酒馆中，和巡逻队队长以及互相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嘿嘿笑了起来。 　　乔娅·拜厄还不知道有人猜到了自己的计划，不过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放在心上。 　　黑暗精灵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人看见的谋杀就不算谋杀，同理，无人作证的犯罪也不算犯罪。 　　活着回来的只有她的手下，这就足够了。 　　就算有人想替那个贱种报仇也师出无名。 　　当然了，在乔娅·拜厄原本的计划中，应该连自己的手下都回不来才对。 　　这样，才能彻底没人知道在清除地底蠕虫的任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虽然不是最好的情况，却也还不错。 　　因为最根本的目的达到了。 　　那个在她面前晃悠了几十年的讨厌身影终于彻底消失了。 　　得到消息的艾登立刻赶来，和妹妹一起庆祝这次胜利。 　　他甚至还带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 　　黑暗精灵很爱酒，尤其是葡萄酒，尤其的尤其是这种产自光明精灵的种类，就算是威严的拜厄主母也无法抵挡它的美味。 　　因为产自光明精灵，所以外流出的数量很少，能流到黑暗精灵这边的就更少了。 　　乔娅怀疑这是艾登攒了不知道多久的压箱底宝贝。 　　看出她在想什么，艾登一边倒酒一边坐实了乔娅的猜想：“没错，我手头也只有这一瓶。攒了好些年，还以为没机会用上了。” 　　乔娅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水晶杯，轻轻摇晃，打量着杯中液体泛红的光晕，发现自己真是多少年没这么心情舒畅过了。 　　艾登抿了口酒，打量着乔娅的神色，斟酌一番才开口问道：“不过怎么还有一个目击者回来了？” 　　“哦，你说安吉啊。”乔娅不甚在意，“大概是运气吧。没关系，等这阵风头过去，再把他处理掉就行了。” 　　艾登这才放下心，主动举起手：“敬您，我可敬可怕的妹妹。您真是一个合格的未来主母。” 　　乔娅咯咯笑了起来，拿自己的杯子和他轻轻一撞，算是接下了他的奉承。 　　差不多就在艾登兄妹庆祝他们胜利的同时，刚刚被他们提到的安吉在自己家中，被人掐着脖子抵在了墙上。 　　他顾不上浑身的剧痛，瞪大眼睛望着面前这张脸，寒毛直竖：“你……你怎么活下来的？！不对！你还是活的吗？！！！” 　　艾维斯漠然望着他，跟看一具尸体一样：“我当然是活的。该死的是你。” 　　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刻，安吉已经顾不上计较对方怎么装死骗过自己的，怎么逃回来的，又怎么这样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地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他只知道，再不说点什么，自己就死定了！ 　　抢在不能彻底不能发声之前，安吉大叫：“我坦白咳咳……是乔娅，乔娅·拜厄大人的命令！咳咳咳咳！” 　　他捂着自己的脖子从墙上滑下来，弯着腰疯狂地咳嗽，庆幸自己再次苟活成功！ 　　“怎么会是乔娅大人呢。” 　　在震声的咳嗽中，安吉听见艾维斯沙哑冷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让他下意识抬头就要反驳：“在刚刚那种时候，我还敢……” 　　骗你吗…… 　　最后几个字，安吉没说出来。 　　因为望着艾维斯的眼睛，他忽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 　　许久之后，安吉摸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 　　被伤到的喉咙，发出跟艾维斯差不多的沙哑嗓音：“不是乔娅大人，还会是谁。” 　　“当然是乔娅的父亲，拜厄的主父，马克大人。”艾维斯几乎是一字一句念出这个名字。 　　艾维斯自己不知道，在他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眼神有多可怕。 　　安吉倒是看到了。 　　他心中一颤的同时，心中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本来嘛，热爱阴谋的黑暗精灵就是天生的赌徒。 　　获胜或死亡，这是黑暗精灵经常在进行的赌题。 　　安吉也不例外。 　　他清了清喉咙，待艾维斯看过来，微笑着开口：“马克大人为什么要这样杀害你呢。” 　　“因为我是私生子。主父憎恨私生子还需要什么其他理由吗。” 　　“如果指控成立，马克大人就会被处死，那么拜厄家族主父的位置可就空了出来。” 　　“……” 　　艾维斯望了安吉好一会儿，才缓缓将一直藏在披风里的另一只手拿了出来，那只手上正拿着一瓶葡萄酒。 　　安吉眼睛一亮。 　　艾维斯却依旧面无表情：“光明精灵的货色，加了料，是我母亲的最爱。” 　　安吉笑得更开心了，从他手中接过这瓶酒，不对，应该是接过通往拜厄主父之位的通行证：“成交。” 　　望着安吉翻来覆去端详葡萄酒的样子，艾维斯的内心毫无波动。 　　他甚至不在想和这件事有关的任何人。 　　出现在艾维斯眼前的，是一个黑发红眼的蛇尾女郎…… 　　“阿嚏！” 　　第三次！ 　　帕梅拉郁闷非常！ 　　这是她在地下城市，也是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打得第三个喷嚏！ 　　她是跟这里风水不和吗？！ 　　旁边的西蒙表现得比她还紧张：“帕梅拉大人！您怎么了！您身体有什么不适吗？！您生病了吗！我这就去找那个召唤你的人让您回去！” 　　帕梅拉不得不拦住提着刀就往外走的副官：“……我没事。” 　　西蒙回头：“您确定？” 　　帕梅拉：“……我确定……吧？” 　　西蒙：“……” 　　刀一出鞘！无血不收！ 　　帕梅拉这下真的脑壳疼了。 　　情急之下，不得不抓住西蒙的手腕把人拉住。 　　奇怪的是，以西蒙的力量等级还真的就被她拉住了。 　　他不仅停了下来，耳朵还开始泛红了。 　　帕梅拉抽抽嘴角，松开手：“把刀收回去吧。” 　　“……哦。”西蒙恋恋不舍地、恋恋不舍地收刀回鞘。 　　帕梅拉这才长舒一口气，赶紧转移话题：“应该快开始了吧。” 　　“什么？” 　　帕梅拉微微翘起嘴角，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外面就是拜厄家族垒叠在一起的房屋：“我是说，他的反击终于要开始了。” 第30章 　　不出帕梅拉的意外, 两天后, 黑暗精灵居住的地下城市突然爆发了一件大事。 　　之前外出执行清除地底蠕虫任务并失败的小队幸存者忽然指认，他和他的队友们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拜厄家族主父马克在其中捣乱。 　　马克被指控派手下谋杀艾维斯·拜厄, 不仅如此, 他的手下还要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作梗，致使一支十五人的巡逻小队近乎团灭，只有两个人侥幸活了下来。 　　其中一人正是被谋杀的目标艾维斯·拜厄。 　　他在消失了五天之后，奇迹般归来，并联合另一名幸存的队友向主母们指控马克的罪行。 　　按照黑暗精灵内部不成文的规定, 马克这次的罪行算是板上钉钉, 唯一有悬念的是他会受到什么惩罚。 　　原本黑暗精灵们认为马克就算受到再严重的惩罚, 也不至于被处死。 　　谁让他当了几十年的拜厄家族主父, 拜厄主母看上去一直都挺喜欢他的。 　　大家都在想，拜厄主母这次肯定会出面保下马克, 说不定惩罚什么的都被换成在卧室里床上那种…… 　　结果，七大主母最后做出的处罚决定让所有人跌破眼镜—— 　　马克被处死，头颅被割下插在地下城市门口的长矛上作为警示。 　　一大批吃瓜群众捧着瓜陷入茫然。 　　怎么回事？ 　　这个结局怎么跟他们想象中的差了这么多？ 　　他们到底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吃瓜群众议论纷纷，艾登和乔娅兄妹却快被气疯了。 　　原本以为死定了的死对头不仅活了, 还成功反杀！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甚至在他们的亲身父亲被指控判决之后, 兄妹两还不敢去找母亲求情。 　　因为…… 　　他们父亲和默拉主母的私情不知道被谁透露给了拜厄主母。后者火冒三丈, 不要说求情了——没把马克·拜厄的皮也给扒了, 就是她给这位丈夫最后的仁慈。 　　乔娅和艾登自然是知情人士。 　　实际上, 他们还曾经为父亲遮掩过一二。 　　兄妹两想得很好，父亲跟第二家族的主母有私情，等到乔娅继位时，默拉主母必定会支持乔娅。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母亲从来没怀疑过。 　　偏偏这一次被捅了出来！ 　　马克被处刑的时候，艾登和乔娅兄妹两只能坐在房间里，面面相觑，什么也做不了。 　　“一定是那个贱种！”乔娅咬牙切齿地诅咒自己的另一个兄弟，“一定是他向母亲泄密的！” 　　艾登却不同意：“如果艾维斯早就知道了，他为什么不早点说。如果他早一步捅出来，父亲一定同样会被母亲处死，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倒是认为是安吉出卖了我们。” 　　安吉原本是乔娅的下属，但今天早上，兄妹两同时看见他满面春风地从母亲卧室里走出来。 　　如果是安吉告诉拜厄主母这一秘密的，倒也说得通，因为他能借此向拜厄主母邀宠，顺带杀掉自己的情敌。 　　不论是安吉还是艾维斯…… 　　“他们都得死！”乔娅双眼充血，一字一句地咬出，几乎把这句话当成了仇人的喉咙。 　　艾登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他比妹妹更冷静一点：“……我们暂时不能轻举妄动。父亲和默拉主母的事让母亲很生气，她现在肯定迁怒了我们，就算我们声称自己不知情也没用。还有安吉和艾维斯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们现在一定要沉住气！我们还有机会的，乔娅，只要你还是拜厄的继承人，无论是安吉也好还是艾维斯，他们都只是跳梁小丑！” 　　他说到动情处，大着胆子握住妹妹的肩膀，死死扣紧，提醒她：“你可千万要冷静，不要在这个时候给了他们机会！” 　　好在这种关键时刻，乔娅也没那闲心去追究艾登逾矩的事。 　　她没有呵斥艾登，而是顺着他的话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就好像这样，能暂时压抑下她满腔无处释放的怒火。 　　“你说得多。” 　　良久之后，乔娅重新睁开眼，挥开哥哥的手冷冷道：“我必须要冷静。以后当家做主的总归还是我，到那时候，我一定要他们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艾登揉着自己被打得发麻的手背，不住点头附和。 　　兄妹两一同扭头朝木门方向看去，在那扇门外，几十米远的地方，穿过弯曲折叠的小道和层层叠叠的房间，他们的父亲正被那个贱种亲手砍下头颅。 　　而他们，在此时此刻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在想象中，痛饮仇敌的血，痛噬贱种的肉。 　　默拉主母也在心神不宁地朝窗外张望。 　　她很少有这种时候，今天却是个例外。 　　魔王在上，当她看见拜厄主母朝自己投来的充满憎恶和怨恨的眼神时，默拉主母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明白自己和马克的事败露了。 　　一开始，她跟马克只是纯粹地寻找刺激。 　　但后来双方都觉得维持这种关系，都有助于对方，便一直这么持续了下来。 　　马克或许会觉得，默拉主母和他有关系之后，会在他女儿上位时出力。 　　而默拉主母也认为，有马克在拜厄主母身边，至少能保证拜厄主母不对默拉家族做出太过分的要求。 　　可是，一切的权衡，所有的算计，都在今天灰飞烟灭了。 　　马克被处死，拜厄主母彻底恨上默拉。 　　默拉主母知道那个老婆子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她才这么坐立不安。 　　话说西蒙大人到底到哪儿去了？ 　　那只小美杜莎的魅力就这么大吗？！ 　　要不不要再等西蒙大人了，自己先下手为强？ 　　不不不，现在还是白日时间，地下城市里到处都是走动的黑暗精灵和食尸鬼，就算要摧毁拜厄，也要等到晚上。 　　没关系的，拜厄主母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攻击。 　　还是再等等吧。 　　默拉主母对自己说，魔族战斗力太强了，高等魔族尤甚。 　　如果能说服西蒙大人这次站在自己这边，默拉一族的胜算会大很多，甚至直接预订了胜利者之位。 　　被默拉主母寄予了厚望的西蒙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正披着黑暗精灵们特制的斗篷蹲在墙角里。 　　斗篷上有黑暗精灵法师的秘传咒语，可以有效藏匿身形，他又蹲在一个视线死角处的阴影里，就算是最高明、经验最丰富的黑暗精灵战士一眼扫过去，也发现不了西蒙的身影。 　　完美隐藏了自己的西蒙却很郁闷。 　　因为他家的帕梅拉大人要求他藏起来，自己则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去见那个召唤了她的黑暗精灵！ 　　那只胆敢向帕梅拉大人有所隐瞒的该死精灵！ 　　一想到这一点，西蒙就觉得自己内心的杀意在膨胀，他都快要控制不住他自己的手了！ 　　但是！ 　　按照帕梅拉大人的命令，西蒙却不得不控制！ 　　西蒙深深吐出一口气，用斗篷把自己裹得更紧一点。 　　艾维斯没发觉暗中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他脚步轻快地来到魔王大人房间前，敲了敲门。 　　木门应声而开，却不是魔王大人，而是一只食尸鬼。 　　艾维斯一愣，看清食尸鬼手上端着的托盘后又释然。 　　食尸鬼见到艾维斯，像平时一样恭敬地向尊贵的黑暗精灵大人行礼，得到允许后才转身离开。 　　艾维斯目送它离开，这才带上门进屋，屋子里魔王正靠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借着烛光读书。 　　艾维斯扫了眼那本厚重的书籍，看上去很古老了，纸张泛黄卷曲，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艾维斯依然能闻到上面腐朽的灰尘气息。 　　“有什么事吗？”黑发红眼的魔王合上书本，抬起头。 　　艾维斯收回视线，垂下眼帘，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翘：“我已经杀死了马克。” 　　帕梅拉：“恭喜？” 　　艾维斯：“……” 　　帕梅拉无奈笑道：“不来个前情提要，我真不知道马克是谁啊。” 　　艾维斯这才恍然，同时惊觉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连忙收拢心神，按捺下来：“指挥我队友暗算我的是乔娅·拜厄，马克则是她的父亲。” 　　“原来是这样……”帕梅拉点点头，“恭喜你，自己亲自报了仇。” 　　艾维斯还是有些不甘，微微抬起眼，看向帕梅拉：“您不问我，为什么让执行者指控马克，而不是真正的凶手吗？” 　　他最终还是没压住激荡的情绪，不等帕梅拉开口询问，便自己主动开口，滔滔不绝地解释了起来：“因为乔娅·拜厄目前还是主母认同的继承人，如果直接指控她，主母大概率还是会出面保住她。马克就不一样了，一族的主父随时可以更换。另外那个作证的证人名为安吉，原本就是乔娅·拜厄的手下，让他直接在七位主母面前指控他原来的主人并没有好处，他有很大几率临时反水，不如许诺他主父之位，换取他真心实意的帮助。” 　　帕梅拉听得连连点头。 　　艾维斯就更有谈兴了。 　　他憋了许久，终于能在这里彻底释放：“杀死马克也算是铲除乔娅的一大助力。安吉如果真的能顺利登上主父之位，那么必定会成为乔娅的眼中钉。为了自保，他只能和我继续合作，如此一来，主父这个位置便从敌人的帮手变成我的助力。最后……” 　　他停了一下，望了眼帕梅拉，才继续说下去：“最后，能亲手杀死马克，也是我本人一直以来的愿望。” 　　说完这句话，他就彻底停下来，用期待的眼神盯着帕梅拉。 　　帕梅拉很上道地给他鼓掌：“不错不错！厉害厉害！” 　　黑暗精灵腼腆地笑了起来。 　　帕梅拉停住手，冷不丁开口：“马克的头颅是你砍下来的？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要留在这边的时间又要延长了？” 　　她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 　　饶是艾维斯都愣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回过神后，他第一时间跪下请罪：“我不该有意向您隐藏！” 　　他看不见的位置，帕梅拉毫无笑意地弯了弯嘴角，心道承认得倒痛快。 　　嘴里听不出情绪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隐瞒呢？” 　　“……” 　　艾维斯把头垂得更深，“因为妄想您能留在这里，亲眼看见我将胜利的桂冠送到您的面前。” 　　帕梅拉这才笑了一声：“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没怪罪你的意思，快点起来吧。” 　　艾维斯满头大汗，犹豫着站起身。 　　帕梅拉的视线已经从他的脸部下移，落在他的腰间：“刚才就想问了，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拴在艾维斯的腰带上，跟他的一把短刀靠在一起。 　　艾维斯摘下那个皮囊，拧开顶端的木塞，顿时一股清香充斥了整个房间。 　　“我偶然得到了一袋产自光明精灵之手的葡萄酒，想要将其献给您。” 　　艾维斯抿了抿嘴，脸上似乎还残有刚才隐瞒帕梅拉被拆穿而产生的愧色。 　　帕梅拉的视线从他脸上走了一圈，重新落回到他手里的皮囊上，盯着看了三秒钟，才笑笑：“看上去还挺不错的。” 　　“那么您是否愿意……” 　　“嗯，可以。” 　　帕梅拉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同意了艾维斯提出的品尝建议。 　　后者便从房间的桌子上拿了一个木杯，将皮囊里的酒液倒进杯子里，那液体跟帕梅拉认知中的葡萄酒完全不一样，是一种带着荧光的淡粉色液体。 　　看上去不像酒，更像是一道光。 　　这种散发着独特香气的葡萄酒被装在木杯里，木杯又由艾维斯双手捧着送到帕梅拉面前。 　　帕梅拉低头瞅了眼，越发觉得像一捧虹光了。 　　盛放在木头杯子里，表面荡漾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那涟漪也是一道道逐渐放大扩散的粉色光圈。 　　她接过杯子，正要喝的时候，突然又停下来，抬起头。 　　从帕梅拉的角度，能清晰看见艾维斯鼻尖上的细汗。 　　她眨眨眼，笑道：“你还没缓过来吗？我就这么可怕？” 　　“什……”艾维斯停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后退几步，擦掉额头和鼻尖的冷汗，低着眼嗫嚅，“没有……” 　　帕梅拉笑笑，不再说什么，重新低头，慢慢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 　　艾维斯眼也不眨地望着她的动作，心跳得飞快。 　　又为了防止被对方看出什么，他连忙将自己微微痉挛的左手背到身后，用右手举着皮囊微微弯腰，向前倾身：“您觉得怎么样？” 　　帕梅拉一点点地品尝，脸上渐渐浮现了困惑之情，微微皱眉：“怎么一点都也不像酒？” 　　艾维斯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毕竟是光明精灵制造的，和一般的葡萄酒味道很不一样。这种酒流出很少，但很受欢迎。” 　　“流出少啊，怪不得。”帕梅拉点点头，又喝了几口，“难怪去魔王城的商队里没有。” 　　他就是猜到了这一点，才敢采取这么冒险的行动啊。 　　艾维斯在心里默默回答，面上扬起笑容，把手里的皮囊举得更高一点：“需要为您再加一点吗？” 　　毫无防备的魔王点点头，一切如艾维斯所愿。 　　甚至太顺利了，顺利得他有点不敢置信。 　　但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进门后的所有举止，话语和表情、魔王的举止、话语、表情，自己应该没有暴露什么才对，不然魔王大人也不会这么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这么多的“葡萄酒”。 　　差不多在皮囊轻了一半的时候，艾维斯最后给魔王杯中添了一次酒。 　　这一次添酒的时候，他故意上前走了几步。 　　这一走，他跟魔王之间就只剩一根手指的距离。 　　艾维斯屏住呼吸，倒完酒后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维持着弯腰贴近的姿势，哑声开口：“帕梅拉大人？” 　　迟了几秒钟，魔王才动作缓慢地抬起脸，那双惊心动魄的红色瞳孔里一片茫然。 　　艾维斯这次浑身都不自觉地轻抖起来。 　　他的声音也在打着哆嗦：“帕梅拉大人，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魔王眯了眯眼，表示听见了。 　　她的样子跟平时截然不同，跟上次艾维斯受伤时见到的也不一样。 　　总之…… 　　十分勾人。 　　艾维斯皱起眉，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有了反应。 　　不对，有反应才是正常的。 　　反正他本来就对她…… 　　细小真实的微笑浮现在艾维斯嘴角，他放下皮囊，右手向后腰一抹，便掏出一张早就卷好的羊皮纸。 　　打开那张羊皮纸，他侧头望了眼直愣愣望着前方的魔王，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没抵抗得过内心的渴望，抬起左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魔王那打着卷的漆黑长发。 　　果然如他所想般，冰凉顺滑，手感非常好。 　　艾维斯赶紧放下手，轻声咳咳，默默提醒自己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 　　药效时间有限，他要在这个时间段里做完正事。 　　等做完了……他自然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摊开的羊皮纸上用古老的精灵文和魔文写了密密麻麻的内容，如果这时候有第三个懂这两种语言的人在场，他一定会发现在这张纸上“契约”和“仆从”两词出现的频率之高，已经到了让人惊讶的地步。 　　在一行行的黑色字体末尾，有两处空白的地方，这在整张布满图文符号的纸上显得异常显眼。 　　为了以防万一，艾维斯还重新仔细确认了一遍那两处空白各自代表的含义。 　　确认完之后，他拔出自己腰间的一柄短刀。 　　一声轻响，短刀破空，在艾维斯的指尖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 　　为了方便借光阅读，刚才艾维斯就干脆一个侧身，坐在了魔王椅子的扶手上，此时他也翘着腿维持着这个坐姿。 　　因此在他拔刀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乖乖坐在椅子上的魔王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当然，等艾维斯割破自己的手指，在羊皮纸上按下一个手印后，帕梅拉早已恢复了那木偶般呆滞的姿态。 　　艾维斯没察觉到异样，将羊皮纸平铺在帕梅拉的蛇尾上，单腿跪地，用左手托起帕梅拉的右手。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魔王的右手食指上戴有一枚戒指，做工精细得令人发指。 　　艾维斯怀疑，就算是顶尖的矮人工匠做出这么戒指说不定也要几年的时间。当中镶嵌的宝石种类也闻所未闻，表面光滑，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月白色。 　　他很奇怪，自己之前怎么没注意到。 　　不过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艾维斯放过那枚戒指，又抬头看了眼靠在椅子中的黑发美人，她脸上茫然的神情真是惹人怜爱极了。 　　又盯了好一会儿，艾维斯才惊醒，连忙收回视线——因为他怕自己再看下去，又要忘记正事了。 　　他调整了一下帕梅拉右手的位置，低头在她的食指指尖落下一吻，随后举起右手，毫不犹豫地下刀。 　　当魔王指尖的鲜血被羊皮纸表面的纹理慢慢吸收时，艾维斯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向自己袭来。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大功告成产生的激动情绪所致。但很快，那阵晕眩感越来越强烈，比他喝了最多最烈的酒时还要剧烈。艾维斯这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太对。 　　可是古书中从没提到主仆契约还有这种效果，难道因为是正常反应，所以才不值一书？ 　　这个念头刚从脑中滑过，艾维斯就觉眼前一黑，脑袋一重，彻底没了意识。 　　鉴于他本来是跪在帕梅拉身前的，所以他倒的时候，自然而然向前倒在了帕梅拉的蛇尾上，被后者很嫌弃的推开。 　　帕梅拉不满地瞅了眼自己右手指尖刚刚被他刺破的伤口，放在嘴里吮了吮，呸地吐出一口——谁知道这只精灵的刀子都插过什么东西，赶紧先用口水消消毒为妙。 　　帕梅拉刚呸完，西蒙就冲了进来。 　　见到帕梅拉完好无损，神色清明地坐在那儿，他先是神色一松。 　　随即视线下移…… 　　当西蒙看到倒在帕梅拉椅子旁的艾维斯时，他又狂暴起来。 　　几步跨过去，揪着黑暗精灵的衣领就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然后，“噌”的一声，长剑出鞘，剑尖直接指着艾维斯的右眼。 　　西蒙还不忘向帕梅拉请示：“您说是从左眼刺进去，还是从右眼？” 　　“……哪边都不要！”帕梅拉嘴角直抽。 　　她拿起羊皮纸看了眼，又将其细细卷好，卷起的纸筒一端在掌心里敲了敲，“把他放下吧。” 　　西蒙明显表情扭曲了一下，但还是乖乖将人扔在了地上。 　　所以说嘛。 　　帕梅拉心情舒畅。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西蒙这种的。 　　至于艾维斯…… 　　想起刚才他那一系列骚操作，帕梅拉就想冷笑。 　　还好她事先找食尸鬼的首领拿到了记载主仆契约的古书，然后做好了布置。 　　要不是古书上提到，主仆契约要根据契约双方的精神力条件决定，她早在艾维斯进门的那一瞬间就让西蒙将其拿下。 　　至于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帕梅拉真真切切地冷笑起来。 　　强悍的精神力凝成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昏迷不醒的黑暗精灵身上。 　　艾维斯低吟一声，瞬间了睁开眼。 　　一睁眼，便看见帕梅拉支着下巴在冲他笑，然后冲他身后说道：“所以我最喜欢这种反杀成功，还顺带赚了一大笔好处的感觉。” 　　身后？ 　　艾维斯回头，只见一个阴沉脸的黑发青年正直勾勾瞪着自己，对方漆黑的眼中满满都是杀气。 第31章 　　西蒙瞪了一会儿艾维斯, 碍于魔王的命令又不能杀他，干脆转开视线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比起这个, 西蒙还是更关心魔王的身体：“帕梅拉大人, 您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适吗？” 　　面对他担忧的视线，帕梅拉笑笑：“如果有，我一定会告诉你。” 　　于是, 西蒙满意了。 　　艾维斯却还沉浸在打击中起不来：“您，您早就知道了吗……” 　　“你指什么？”帕梅拉看向他，“如果你是说主仆契约的事，不，我又不会预言，并不知道你今天一定会用这个。” 　　“那您……” 　　“我只是做了其中一种可能性的准备而已。”帕梅拉托着下巴, 尾巴尖在地板上拍了拍, 灵活地画了个圈。 　　她只是大概猜到艾维斯对自己有什么图谋，至于到底是怎么图谋的, 图谋的什么……就像她刚才说的, 她又不是艾维斯, 哪里能知道。 　　主仆契约只是帕梅拉根据对艾维斯的了解, 猜想他最有可能采取的一种方式。 　　至于她自己怎么事先知道有关主仆契约的情报……那还真是个巧合。 　　某日帕梅拉突然想起一代魔王豢养男性黑暗精灵当宠物的事, 随口跟那只食尸鬼首领提了一句。结果食尸鬼空洞的黑眼眶呆呆望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转身就跑。 　　当时帕梅拉还以为自己说的话哪里刺激到这只食尸鬼了, 简直一脸懵逼。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 它又自己跑了回来, 手里还拿着一本厚重的古书, 上面落满灰尘和蜘蛛网。 　　其实就是之前艾维斯来的时候，她在看的那一本。 　　帕梅拉扭头瞅了眼那本被她放在桌子上的书籍。 　　艾维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心态彻底崩了。 　　黑暗精灵的主仆契约有两种影响因素。 　　一是契约书上签下的血契。正常情况下，一旦签上血契，契约就已成立，而主仆角色的定位也是根据血契的签订而来。 　　在另一种很罕见的情况下，主仆契约还会被契约双方的精神力影响。 　　这就牵扯到第二种影响因素，精神力问题。 　　因为主仆契约会牵扯到灵魂和精神，所以契约双方的精神力很重要，任意一方的精神力强大就能无视契约书上的血契，强行改变定位，成为绝对的主导方。 　　但关键是，艾维斯从没听说过魔族在肉体力量强悍的同时，精神力也很强！ 　　从未听说过！ 　　就拿一代魔王举例，她当时挑选黑暗精灵作为宠物签订契约时，都特别注意，挑选的都是些没有魔法天赋的黑暗精灵战士。 　　换句话说，强大如一代魔王都会担心选中一个黑暗精灵法师从而翻车的可能。 　　所以，艾维斯从未想过，这一代魔王的精神力可以庞大到直接调转他两在契约中的位置！ 　　现在好了，她是主他为仆。 　　只要魔王想，稍微动一动手指，艾维斯就能死得不能再死。 　　而且魔王现在随时随地都能读取艾维斯的想法和情绪，只要她想…… 　　他为此做了那么多准备，最后就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艾维斯怎么可能不崩溃。 　　黑暗精灵没想到，自己已经够悲伤的了，但是在这间屋子里，有人比他还要心痛欲绝。 　　西蒙刚刚才在帕梅拉的解释下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 　　现在他注视艾维斯的目光已经不是充满杀气了，完全就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的魔王大人竟然跟人签订了主仆契约！ 　　那个人还不是他！ 　　西蒙真的很想就这么冲上去，抓住这个胆大包天偏偏又很幸运的黑暗精灵，把对方剁成肉块！ 　　不剁碎，根本无法解他心头之恨！ 　　艾维斯对恶意倒是挺敏感的。 　　眼见着这个黑发黑眼的男人注视自己的表情越发不善，已经认命的艾维斯当机立断，翻身而起，哑声向自己的主人寻求谅解：“以我的生命起誓，如果下次我再有一丝一毫向您隐瞒，任凭您处罚！签订了这个契约之后，我的灵魂和身体都已经完全属于您，完全被您掌控！” 　　西蒙的眼睛都要红得滴血了！ 　　帕梅拉却轻笑一声：“你还想有下次？” 　　艾维斯瞬间哑火。 　　他不知道，帕梅拉这句话却让他从西蒙手下捡回一条命。 　　帕梅拉不再看他，而是闭上眼，细细感受着自己的精神力。 　　她知道主仆契约会将两个人的精神力强行链接起来，因此才冒了一个险——就是想借此机会，触碰唤醒她一直在沉睡的精神力。 　　精神力根本没有实质，单靠她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天还是毫无头绪。 　　多亏了这次的主仆契约，才让她初步掌握到那是一种什么力量。 　　实际上为了以防万一，帕梅拉早就给自己拍了个复活术，并让西蒙做好准备—— 　　如果有任何意外情况，她可以直接自杀（或被杀）然后原地复活——借此彻底清空自己身上的负面BUFF。 　　现在这个布置是用不到了，只是一想到当时西蒙听到自己那个命令时的脸色，帕梅拉现在还想笑。 　　她也真的笑出了声。 　　笑声让原本互相对视，一站一跪的两个男人瞬间看过来。 　　帕梅拉睁开眼，淡定地迎上西蒙的视线：“对了，你之前不是说，默拉主母想重新效忠我们么。” 　　西蒙点点头。 　　“那么正好，展示她忠诚的机会来了。” 　　第二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席卷了整个地下城市。 　　几乎每一个黑暗精灵都在讨论第一家族和第二家族的联姻。 　　年轻的默拉主母竟然主动向拜厄主母求娶后者的爱子艾登·拜厄，并许诺给拜厄主母以重利。 　　不是说双方的身份不相配，而是默拉主母主动让利这一点很奇怪。 　　艾登·拜厄就那么好，值得她做出那么大的让步吗？ 　　这是不知情人的想法。 　　至于知情人…… 　　“默拉主母是慌了。”乔娅冷笑，“自从被母亲知道她和父亲的私情后，她一定紧张得不行，天天睡不着觉，提防着母亲何时对她和她的家族出手。” 　　乔娅看向愁眉不展的兄长，安抚他：“放心，既然默拉主母是在变相地向母亲赔罪，她不会对你太差。而且你将会是她成为主母后的第一任主父，她一定是中意你，才会用这种方法向母亲示好。” 　　乔娅信心满满，艾登却真的心神不定，因为他心里清楚，默拉主母对自己是一丁点好感都没有，她看上的是艾维斯那小子！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当默拉的主父？ 　　她可以随便找个其他借口给拜厄家族送钱送人送地啊！ 　　难不成默拉主母认为艾维斯和那只美杜莎相爱已成定局，只能放手？那，那他岂不是成了艾维斯的替代品？！ 　　一想到这种可能，艾登真是浑身难受。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讨厌自己和艾维斯长相酷似的脸。 　　乔娅实在不懂哥哥这么闷闷不乐是为什么，以她女性的视角去看，就算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默拉主母的女性魅力还是足够的。 　　既然不是对默拉主母的外表有意见，地位更不可能有，那还能有什么？ 　　难不成…… 　　乔娅想到最近听到的一条传闻，脸色变了，望着艾登的眼神很恐怖：“你不会跟那个贱种一样，也喜欢上那只小蛇女了吧？！” 　　艾登：“……你在想什么呢！” 　　眼见着自己不给一个说法，妹妹就认定了这个假设，他不得不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我是担心你！我离开拜厄家族之后，你必须要一个人面对艾维斯，你……” 　　千万要小心。 　　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乔娅粗暴打断。 　　她提高了嗓门，大声嚷嚷：“你难道认为我会打不过一个男性？艾维斯算什么东西！就是面对面，他也不可能赢得过我！” 　　艾登不敢当面反驳这句话，只能顺着乔娅的话劝她：“是是是，总之你自己多加小心。” 　　这是艾登临走前的最后关怀，却被乔娅当成了看不起。 　　她非但不领情，反而拍案而起，手握成拳。 　　就在艾登以为自己结婚之前还要被自己亲妹妹在脸上来一拳的时候，乔娅直接推门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艾登长叹一声。 　　他想得没错，在默拉主母的大婚后，乔娅的好几个心腹手下就接连死去。 　　而且死法奇诡，毫无线索，没有任何目击证人。 　　人证物证都没有，这些死掉的黑暗精灵只能自认倒霉，别的黑暗精灵也是看热闹大过同情。 　　只有乔娅知道，凶手一定是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 　　一定是艾维斯！ 　　艾登说的没错！艾登一离开，他就迫不及待朝自己动手了！ 　　但是贱种就是贱种，以为死几个手下就能动摇她的地位了吗。 　　乔娅抚摸着盘在腰间的铁鞭，冷冷笑了起来。 　　她这就让他认清，他们之间地位的差距。 　　艾维斯被乔娅叫了过去，用的名义是要指点他的武技。 　　众所周知，黑暗精灵的女性以法师居多，男性则多为战士，让一个法师来指点一个战士的武技简直是在开玩笑！ 　　可乔娅·拜厄是拜厄家族的继承人，她下达的指令，除了拜厄主母无人敢在明面上违抗。 　　所以来通知艾维斯的男性精灵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真不知道你又在哪里得罪了小公主，这么折腾你。” 　　艾维斯冷着脸，并不回答，心里却在嗤笑。 　　他得罪了她的地方多了去了。 　　现在就算门一开，迎面就是乔娅·拜厄的法术攻击，他也不会吃惊。 　　乔娅·拜厄却并没有那么做。 　　她一手叉腰，一手持鞭站在房间中央，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在艾维斯推开门走进屋之后，她一挑眉嘲讽：“你来得可真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想来呢。” 　　艾维斯懒得跟她废话：“您不是要指点我的武技么，那就开始吧。” 　　乔娅脸色一变，声音骤然压低，嘶嘶如毒蛇吐信：“没教养的贱种！” 　　“啪”的一声，她右手的皮鞭发出响亮的破空声。 　　“过来！我要考查你的徒手武技！” 　　徒手武技！ 　　从来没有这种说法！ 　　什么黑暗精灵会在面对敌人时不拿武器！ 　　但看乔娅那得意的眼神，艾维斯便知道他不过去也得过去。 　　果然，他只是稍一犹豫。 　　那条一米多长的铁鞭就飞了过来，狠狠抽打在艾维斯的左臂上，那里正是为了方便活动还没有覆盖皮甲的部位。 　　铁鞭是特制的，上面有无数细小的倒钩。 　　只这么一下，艾维斯的左臂外侧就血肉模糊，一大块皮肤都被掀飞扯碎。 　　他表情不变，像是感觉不到痛苦一样，立刻提起双手，同时往腰上一抹—— 　　“当”“当”两下，两柄短刀应声落地。 　　乔娅跟闻到血味的黑豹一样，眼睛瞬间就亮了。 　　右手一抬，一甩，又是一鞭子抽来。 　　这一次，艾维斯没再傻站在原地挨打了。他往旁边一滚，身子几乎擦着鞭梢末端避开了这次攻击。 　　他的躲避进一步激起了乔娅的凶性。 　　她的攻击越发凌厉凶狠，仿佛是要趁这个机会把这段时间受的气全撒出来。 　　之后的十几鞭乔娅没能再碰到艾维斯的身体。 　　气急败坏之下，她用左手抓起挂在腰间的短杖，开始吟诵咒语。 　　一连串急促扭曲的咒文之后，艾维斯身形一晃，没能像刚才一样及时躲过当头来的一鞭。 　　“啪” 　　一声。 　　艾维斯右肩和胸前的皮甲飞了出去。 　　“啪” 　　又一声。 　　一道血痕贯穿了他的整个胸膛，一大片肌肤被残忍撕去。 　　“啪”“啪” 　　再是两声鞭响。 　　这次却落空了。 　　“不可能！”刚刚扬起微笑的乔娅尖叫，“你明明中了我的黑暗幻视，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 　　艾维斯却闭口不答，稍微稳住了身形，脚尖一点，便朝乔娅的位置反冲了过来。 　　后者一呆，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再次浮现了兴奋的笑容，原本升起的怀疑彻底消散： 　　果然！ 　　他果然中了招！ 　　能躲开那两鞭纯粹是艾维斯运气好，否则他现在怎么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没有武器，自己的长鞭攻击又可近可远，更不要提还有法术……艾维斯这是自己找死！ 　　乔娅怎么可能错过这次机会，右手一扬就要以最优雅、最刁钻的角度抽过去。 　　结果，鞭子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艾维斯脊背。 　　他踉跄一步，似是被这一鞭抽狠了，甚至失去了平衡。 　　双腿交错，跌跌撞撞向前一扑，正好撞在了乔娅的身上。 　　乔娅本想后退，却在看见艾维斯脸上的痛苦之色时，不由一顿。 　　就是这一秒的停滞，让艾维斯扑倒在乔娅怀中。 　　他看上去伤得这么重，连站立都不能…… 　　……不……能？ 　　乔娅缓缓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只见一柄小巧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插进了她的腹部。 　　匕首的刀刃部分已全部没入乔娅的体内，只剩短短的手柄露在外面，被艾维斯握在手里。 　　而那个乔娅本以为他已经失去意识的贱种正仰着下巴，冲她冷笑，雪白尖锐的牙齿如同一头嗜血的猛兽，暗红色的眼中跃动着不祥的火光。 　　“亲爱的妹妹。”乔娅看见艾维斯慢慢开合着嘴唇，他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听上去却像是从远方传来。 　　像是冰冷的地底湖水，从四面八方将乔娅笼罩。 　　“就像你想杀死我一样……” 　　匕首缓缓抽出，带起一大股血水。 　　“我也一直想要杀死你。” 　　乔娅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在逐渐变黑的视野中，她死死瞪着艾维斯脸上的笑容：“不可能……你的武器……” 　　正用拇指抹掉匕首上血迹的青年闻言抬眸：“战士总会藏有他的第三把武器。” 　　——这是乔娅·拜厄这辈子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乔娅·拜厄的尸体咚的一声砸在地上，艾维斯一直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刚才他心情的紧张不亚于乔娅，在来之前的路上他就在思考如何在这场“指导”中杀掉乔娅。 　　在进门之前，已经有十几种方案摆放在艾维斯的脑子里。 　　但那也只是方案而已。 　　真到了实施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就像中了乔娅·拜厄的黑暗幻视法术，艾维斯也控制不住地恐慌了一下。至于后面再被铁鞭击中，再闪避，再再被击中故作萎靡倾倒……这些就在艾维斯的计划中了。 　　幸运地是，他成功了。 　　他真的杀死了这个早就该死的妹妹！ 　　黑暗精灵已经解除了法术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打量着倒在地上的女性尸体，嘴角笑容越来越大，到最后，甚至控制不住地轻笑出声。 　　笑了一阵子，艾维斯冷静下来，先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再盘腿坐在乔娅的尸体旁安静等待。 　　他没有等候太久。 　　乔娅的手下在外面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房间里有人出来，意识到不妙，一把推开门闯入，正好就看见艾维斯坐在地上玩弄着自己的匕首，用指腹轻轻磨蹭刀尖。 　　他的左臂、胸前都有一大片狰狞的伤口，整块皮肤都没了，血肉模糊。几条半干的血迹向下流淌，在腹部的深色皮肤上留下几道痕迹，正随着艾维斯的呼吸而轻微起伏。 　　更让乔娅手下崩溃的是躺在艾维斯身边的尸体。 　　他的主人，拜厄家族尊贵的继承人，未来的主母，乔娅·拜厄死了！ 　　她被她的兄弟杀死了！ 　　乔娅的手下现在一点都不同情艾维斯了，因为对方的这个选择，会害死他们两个人！ 　　“你做了什么？！”这个黑暗精灵朝坐在地上的那个怒吼，“你竟然杀了她？！” 　　艾维斯莫名其妙：“我不杀她她就要杀了我。”他抬抬左臂，示意自己的伤口，“你觉得她会手下留情么。” 　　“那你也不能在我当值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拜厄主母会杀了我的！！！” 　　艾维斯：“……” 　　他这才明白对方为啥这么激动。 　　思考了一下，艾维斯抬头给出一个解决方案：“要不我把你杀了，这样就能避免之后我母亲再杀死你？” 　　乔娅的手下狠狠抽动了一下脸皮，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艾维斯·拜厄已经疯了。 　　不然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 　　也不会杀了他妹妹！ 　　毕竟是黑暗精灵，最初的震惊之后，乔娅的手下脑子一转就想通了艾维斯的打算，立刻冷笑起来：“你以为主母的血脉只剩你一个，她就会放过你还让你当继承人？” 　　艾维斯目光微微一闪，没吭声。 　　落在这边的黑暗精灵眼中，就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 　　他再次冷笑数声，当的一声抽出自己的武器，对准身体开始比划。 　　艾维斯坐在地上，又看不懂乔娅这个手下的操作了：“你想做什么？” 　　“你提醒我了。”手下又放下了武器，冲艾维斯伸手，“反正你待会都要被抓去见主母了，把你的武器借我用一下。” 　　艾维斯没动。 　　手下只得解释：“先用你的武器给我自己来几刀。说不定主母看在我‘忠心护主’的份上就放我一马呢。” 　　现在他已经顾不上嘲笑艾维斯，而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自嘲。 　　艾维斯默然一下，挽了个刀花，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刀尖，倒转匕首一圈递给他：“你不用自残，拿着这个去找第七家族的主母。” 　　乔娅的手下瞪直了双眼。 　　艾维斯没理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她会收留你的。只是从此以后你就不再属于拜厄，而是第七家族。” 　　乔娅的手下还是瞪着眼，迟迟没动作。 　　等到艾维斯有点不不耐烦，打算放下手臂的时候，他又疾步上前一把夺过那只小型匕首：“……你自己怎么不用这个方法。” 　　艾维斯嗤笑一声：“第七家族的主母可以收留一个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却绝不敢冒着得罪拜厄主母的风险收留我。” 　　这本是艾维斯给自己留的底牌。 　　不然一开始召唤魔王的时候，他怎么敢夸口要掌控拜厄，不仅仅是因为魔王的承认，还有来自黑暗精灵内部的一股助力。 　　还有以前他敢拒绝默拉主母，也有这一层原因在…… 　　维持和第七家族主母的关系，废了以往艾维斯很大的力气。 　　只可惜，现在他已经用不上了。 　　想到和魔王之间的那个主仆契约，艾维斯现在还有点郁闷。 　　所以他没好气地对那个还在怀疑的家伙喊了一声：“信不信由你。不过你现在不是应该先跑出去，大喊一声‘尊贵的乔娅小姐被人杀死了’吗？” 　　没想到那个拿了他匕首的黑暗精灵掉头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关我屁事！你自己喊人去！” 　　艾维斯：“……” 第32章 　　为了魔王大人的大计, 尽管艾维斯再郁闷，还是不得不在那个黑暗精灵跑掉后, 起身喊人抓自己。 　　一听乔娅小公主死了，拜厄家族的护卫队来得很快。 　　就这样，为了演得逼真，艾维斯还得先表演一段“慌不择路的逃跑”。 　　艾维斯私心认为, 自己这段表演十分浮夸，一点都不符合自己的实力水准。 　　没想到家族里的白痴护卫队们每一个对此提出异议，对他自己跑到死路这一结局也没产生任何怀疑，反而全都松了口气。 　　这和想象中不符的反应, 让逃跑者本人更加郁闷, 以至于被带到拜厄主母面前时，他的表情冷硬得像块石头。 　　拜厄主母误会了艾维斯这个表情的来源。 　　她猛地一拍身下的地板, 怒声呵斥：“你以为只剩你一个，我就会放过你吗？！” 　　艾维斯回神, 看向自己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内心毫无波动, 甚至还想笑。 　　他是在笑自己。 　　艾维斯本以为自己早就认清了现实，没想到在真的听到这句话时才发现, 他其实还有一丁点微小的奢望的。 　　——然后就被现实狠狠给了一巴掌，证明了奢望就是永远实现不了的愿望。 　　果然，拜厄主母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生气, 把地板拍得啪啪直响：“你杀了乔安娜我没有追究, 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让人找不到证据，那是你的本事！可是，这一次你竟敢这么光明正大的杀了乔娅！你真以为我会让你当继承人？！一个下贱的、肮脏的、恶心的男性！就跟你父亲一样！” 　　艾维斯挑挑眉：“那么跟我那个下贱的、肮脏的、恶心的父亲交配，生下我的你又算什么。” 　　拜厄主母震惊了，她活这么大岁数，都没被人这样骂过。 　　还是自己的儿子。 　　就算是艾维斯，以往在她面前从来也是一副低头乖顺的模样。 　　艾维斯还在继续说：“而且我的身体里还留着你一半的血。这样一来，你岂不是也在骂自己下……”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道白光击中，倒飞了出去。 　　一秒后，艾维斯砸在墙上，身体和墙壁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当他顺着冰冷的石墙滑落时，墙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拜厄主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指着艾维斯的手指在不住抖动，整张脸也像是被人揍了一拳般剧烈扭曲。 　　这时候，什么结盟计划，什么美杜莎都从拜厄主母中消失了。 　　她只知道她要杀了艾维斯！ 　　杀了这个胆敢挑战主母威严的年轻男性！ 　　而且要用最残忍的方法杀掉！！！ 　　像是察觉到她在想什么，原本垂着头坐在墙角的艾维斯突然抬头。 　　他呸地吐出一口鲜血，平静开口，声音沙哑至极：“你不能就这么杀我。” 　　“我不能？！”拜厄主母气得直接站了起来，“你说我不能？！！！” 　　艾维斯却冷漠地望着她，薄薄的嘴唇上下开合，吐出四个字：“主母审判。” 　　他话音刚落，议事大厅原本紧闭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了，有人隔着沉重的石门向拜厄主母请示：“其他六大主母来访，说是要见您。” 　　拜厄主母这才想起来，早在十几天前就向其他主母托出了她的“美杜莎联姻”计划。 　　现在艾维斯的身份不再只是她的儿子这么简单，他还是整个黑暗精灵未来计划中的重要一员。 　　既然这么重要，他犯了罪，自然需要七大主母齐齐到场，审查宣判。 　　不过也无所谓，艾维斯谋杀了第一家族的未来主母，杀死他的姐妹，这样的罪名让任何一个主母来说，都不可能免除他的死刑。 　　想通这一点，拜厄主母重新冷静下来。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袍，拿起法杖，扬声吩咐：“让她们进来！” 　　默拉主母见到艾维斯时，他已经双手双脚被缚，一个人垂头跪在开阔黑暗的审判厅中央，看上去格外渺小脆弱。 　　她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对艾维斯的倒霉现状很欣慰，不由自主地想让你敢拒绝我。 　　如果当初你不拒绝我，或许你现在已经在默拉家族里吃香喝辣。 　　如果当初你不拒绝我，可能现在成为默拉主父的是你而不是你兄弟。 　　如果…… 　　一方面默拉主母又有些惋惜。 　　艾维斯毕竟是她这么长时间想得到又没得到的人，见他现在这么惨，默拉主母屡次被拒的怒火都不由散了些。 　　另一方面……她非常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 　　因为—— 　　“了不起，竟然能勾搭上魔族。” 　　当默拉主母故意从艾维斯身边路过走上审判台时，她压低了嗓音将这句话递到他耳边。 　　垂着头的男性精灵一动不动，默拉主母却能肯定他听见了这句话。 　　见拜厄主母从侧门进来，她不再多说什么，毫不停留地跃过艾维斯，坐在他上首，和其他主母们坐在一起。 　　拜厄主母想杀掉艾维斯的心情真的十分迫切。 　　刚在主位上坐稳，就直接开口，没有任何铺垫：“今天诸位聚集到这里，是为了审判罪人艾维斯·拜厄。他被指控杀死了他的姐妹，乔娅·拜厄。乔娅·拜厄不仅是一位尊贵的黑暗精灵女性，同时还是一个家族的继承人，是伟大而尊贵的主母候选人。因此，艾维斯·拜厄触犯了黑暗法典中的两条规定，我提议对他处以碎骨极刑。” 　　“有证据吗？”旁边有个主母开口询问。 　　拜厄主母叫来一个在外等候已久的黑暗精灵男性：“他是乔娅·拜厄的手下，正是他遵照乔娅·拜厄的命令，带领艾维斯·拜厄前往训练室。你来复述一下那个场景。” 　　“是。”下面的黑暗精灵先向七位主母行礼，随后才开口，“今天上午十时左右，我遵照主人的命令，通知并带领艾维斯……” 　　“证人”的声音从艾维斯身旁逐渐远去，他的思维也从这场闹剧一样审判中脱离。 　　他先是想到身边的这个所谓的证人，在心里轻蔑一笑—— 　　如果那个贪生怕死的黑暗精灵真的在去投奔第七家族主母的路上被拜厄主母抓了回来，艾维斯恐怕还能对自己名义上的母亲保持一点尊重。 　　结果她就这样随便找个人出来做假证，就算是想杀艾维斯的心切，也让艾维斯看不起。 　　接着艾维斯就从自己母亲身上想到同为主母的默拉。 　　默拉主母刚才冲他说的那句话，艾维斯真想还给她。 　　艾维斯才是应该惊讶的那个。 　　没想到愚蠢如默拉主母还能勾搭上魔族，该说她傻子有傻福，还是该夸她无知者无畏？ 　　艾维斯能肯定，魔王身边那个西蒙就是默拉主母召唤出来的。 　　单看魔王对西蒙的亲昵态度，就知道那个和艾维斯两看生厌的黑发魔族地位不低，大概率就是传说中每一任魔王都会有的副官。 　　一想到西蒙瞧自己的眼神，艾维斯就想皱眉。 　　他能肯定自己不会死在这次的审判中，却不能保证以后不会挂在西蒙的黑手里……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艾维斯是魔王副官，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魔王大人跟一个不怀好意的家伙签订主仆契约。 　　这不是人身安全问题，而是…… 　　总之，艾维斯很肯定西蒙想杀了自己的心。 　　现在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魔族目前还被困在黑暗界里。 　　无论是魔王还是魔王的副官，他们总要回去的，而且魔王还需要艾维斯管理这边的黑暗精灵。在这种情况下，艾维斯才能感觉自己生存几率大了一点。 　　至于以后魔族冲出黑暗界，到时候他要怎么做才能自救——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艾维斯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叫做“退缩”的情绪。 　　艾维斯走神的这一会儿，“证人”已经说完了整个过程。 　　没有人对此有异议，包括凶手本人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拜厄主母对安静的审判厅十分满意。 　　但是就在拜厄主母要宣布对艾维斯的处罚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前者未说出口的话。 　　默拉主母举手发言：“对于罪人的处罚，我有一个想法。” 　　其他六名主母齐刷刷朝她看去，其中拜厄主母眯起眼：“默拉主母，这种时候不适合开玩笑，请你用脑子仔细想好再开口。” 　　换作平时，默拉主母一听这话准得炸毛，但今天她充耳不闻，继续道：“可以用这个罪人作为祭品，向魔族赔礼。” 　　魔族一词一出，整个审判厅再次陷入死寂。 　　七个主母表情各不相同，最冷静的除了提出这个建议的默拉主母大概就只有跪在下面的艾维斯。 　　拜厄主母表情剧烈扭曲，看默拉的表情跟看见一只食尸鬼大跳脱衣舞一样：“……你疯了？！” 　　“只有一个主祭品，没有其他祭品，就算魔族现身在这边也呆不了多久。”默拉主母冷静道，“况且以艾维斯的血脉，我认为顶多召唤一只高等魔族。” 　　顶多一只高等魔族。 　　其他五个主母表情瞬间扭曲。 　　默拉主母还真说得出口！一只高等魔族已经很可怕了好不好？！！！ 　　默拉主母根本不理会她们崩溃的情绪，自顾自总结：“不试试怎么知道魔族的态度呢。与其这样一直躲避，倒不如面对一次。况且只是一只男性，还是杀害了未来主母的罪犯，就算失败了，我们也不会损失什么。” 　　她环顾一圈周围，微微提高了嗓音：“我相信你们都已经知道魔王现世了。既然新的魔王已经出现，魔族逃出黑暗界是迟早的事，我们侥幸能逃过一次，难道还能奢望第二次的幸运吗？况且到时候我们还能逃到哪儿去？！” 　　不得不说，她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只是试一试，失败了也没什么，成功了就是大赚。 　　如果能重回魔族麾下…… 　　主母们心思各异，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有了决定。 　　拜厄主母当然是当中反对得最激烈的那个，她甚至认为默拉主母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就是为了和自己对着干！ 　　妄想通过这种方法，破坏拜厄主母作为第一主母的威严！ 　　“我不同意！”她第一个发表意见，“魔族如果那么好说话……那就不是魔族了！” 　　作为第一主母，以往拜厄主母发话，不说一呼百应，九十应是至少的。 　　但这一次，另外五个主母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竟无人响应。 　　拜厄主母望着默拉脸上得意的笑容，难以置信：“你们都疯了吗？！” 　　“我认为默拉说得不无道理。”终于，第三家族的主母开口了，说得内容却不是拜厄想听的，“试一试而已，我们不会损失什么。” 　　拜厄主母望着她冷笑。 　　九十年前，自己听从那位大人的建议，提议将黑暗精灵全族迁离黑暗界，第三家族的主母还是第一个响应的。 　　九十年过去了，她的立场转变得还真快。 　　有了第一个站出来的，其他人纷纷表态。 　　一共七名主母，到最后除了拜厄，竟只有第五家族的主母跟她站在一边，其余五人全赞同默拉的提议。 　　五比二。 　　就算是拜厄主母，也只能恨恨吩咐下去，开始准备召唤阵。 　　遵照主母的命令，拜厄家族的几个男性精灵在一间密室里画好了召唤法阵，再将罪人艾维斯移到法阵中央。 　　当主母走进密室后，这几名精灵便退出去，将门合上，他们自己则守在门外防止其他人误入。 　　如此一来，密室里就只有七位主母和艾维斯·拜厄这个祭品。 　　第五家族的主母还有点担心：“罪人毕竟拥有拜厄主母一半的高贵血脉，不会召唤出魔王或者魔王副官吗……” 　　默拉主母闻言回头，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你当魔王或者魔王副官是那么好召唤的么。光是罪人的性别，就足够排除这种可能了。” 　　第五家族的主母扭头看向拜厄。 　　拜厄主母作为反对者，并没有站在召唤阵的主持位上，而是远远站在墙角，冷冷望着这边。 　　对默拉的话，她也没应，看上去已经失望得不想说话了。 　　于是第五家族的主母只能把受得气默默咽下去。 　　默拉主母呵呵一笑，重新扭正身子。 　　见其他人已经准备好，她便开始念诵召唤的咒语。 　　古老的精灵语言如流水般从她口中吐出，密室四角点燃的蜡烛发出暖黄色的光芒，在念咒的默拉主母脸上，跪着的艾维斯身上，投下半明半昧的光影。 　　“敬请以此祭品，召唤尊贵一族。您是暗夜的王，您是阴影之主，鲜血装点战袍……” 　　当召唤用的咒词走至结尾时，原本恒定的烛光忽地一抖。 　　四根蜡烛上的焰火在封闭的密室中无风自动，而且越演越烈。 　　一道漆黑无光的阴影出现在召唤阵的中央。 　　随着阴影的出现，烛火渐渐弯曲，仿佛是在向这道黑影自发行礼。 　　密室的空气中突然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 　　阴影的轮廓和色泽都在不断变加深，蜡烛的火苗也越压越低。 　　原本事不关己站在一边的拜厄主母神情严肃。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法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丁点的安心。 　　时间一点点流逝，七位主母已经能看清这次召唤的魔族样貌。 　　这是一名格外高大的男性，红发，巨剑，左眼上有一道横贯的伤疤，他的背后有一双同样巨大的骨翼。 　　这是一个高等魔族！！！ 　　作为主持召唤的法师，默拉主母已经被这名魔族的气场压制得呼吸困难。 　　其实不光她是如此，其他几个主母同样，就连原本装死的艾维斯都忍不住抬起头。 　　仪式进行到这一步，下一个步骤就该割下祭品的头颅向魔族献祭了。 　　这样一来，这位高等魔族才能彻底降临。 　　默拉主母和昂着头的艾维斯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得到肯定。 　　下一秒，他们一个转身向后，一个一跃而起，法杖和短刀同时出击。 　　惨叫和鲜血瞬间充斥了整间密室。 　　“轰”地一声。 　　密室从内向外炸开时，守在外面的几个黑暗精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是当拜厄主母的头颅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傻子也会明白怎么回事。 　　“你……你！” 　　当中的护卫队队长望着罪人艾维斯目瞪口呆。 　　杀了主母继承人和杀了主母可是两个概念！ 　　前者护卫队长尚能理解，后者让他觉得艾维斯彻底疯了！ 　　艾维斯这是在公然挑战整个黑暗精灵的社会法则！ 　　沐血踏出尘埃的黑精灵面无表情，却无端让护卫队长胆寒。 　　或许跟对方手提拜厄主母头颅的造型有很大关系。 　　护卫队长打了个冷战，忽然反应过来。 　　他拔出自己的短剑，招呼队友：“抓住罪人！为主母复仇！！！” 　　这是发自内心的呼喊，因为太过激动，以至于声嘶力竭。 　　喊完之后，护卫队长等了三秒钟，打算在一两个替死鬼冲上去送死之后自己再上前补刀，没想足足过了十秒钟，都没人往上冲。 　　这么久的时间，原本扬起的灰尘都彻底回到地面，对面艾维斯没有表情的脸孔在视网膜上格外清晰。 　　“……” 　　有点尴尬。 　　护卫队长捏着短剑，用眼角余光往左右一瞥。 　　这一看，险些没把他气死。 　　原来那几个家伙全跑了！ 　　难怪自己喊了没回应！ 　　护卫队长在内心唾骂几个队友的懦弱，面上朝艾维斯冷哼一声，握紧自己的武器：“早听说你武技不错，我今天倒是要……” 　　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粗犷的男声打断：“哎，那颗头不是献给我的吗，你怎么拿跑了。” 　　伴着这道陌生的声音，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艾维斯背后。 　　红发蓝眼，正是刚才主母们在密室中召唤出的魔族。 　　此时这个魔族手握一人高的巨剑，一脸的不爽，从上而下瞅过来。 　　艾维斯的小身板在他面前就跟蚂蚁和山怪的区别。 　　不过这个魔族看上去凶神恶煞的，脑子却似乎不太正常。 　　艾维斯默默地想，把拜厄主母的头还了回去。 　　没想到这个名为帕西的魔族一抬手，就把这位第一主母的脑袋拍了个稀巴烂。 　　帕西拍完还要嫌弃：“一点都不禁打。” 　　艾维斯：“……” 　　帕西：“对了，敌人呢？不是说全黑暗精灵都要打过来吗？” 　　提到打架，他又来了精神，跃跃欲试。 　　艾维斯刚要给他介绍自己对面那位精忠报国的护卫队长，一抬手一扭头才发现，自己面前空无一人。 　　艾维斯：“……” 　　别的不说，黑暗精灵跑起路来真是悄无声息又很快。 　　就是莫名觉得有点丢脸怎么回事？ 　　正准备向身后的魔族解释点什么，比如说，正常情况下黑暗精灵战士没这么贪生怕死，只是今天对手不一般。 　　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艾维斯就被帕西推开：“别挡路！总之，杀光了反对者就行了是吧。” 　　艾维斯：？？？ 　　当然不是！ 　　全被你杀光了他还统治个屁！ 　　好在另一个人及时出声阻止：“帕西你够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魔王陛下。” 　　“有西蒙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帕西不以为然，“更何况陛下本身也够强，我都觉得我两是多余的。” 　　“这是魔王陛下的旨意，不需要质疑。”冷冽的女声像是不见天日的暗河里的水，冻得人一个哆嗦。声音的主人也从损毁了大半的密室里走出，这是一个个子高挑，身穿白袍的短发女。默拉主母正恭恭敬敬，亦步亦趋地跟在白袍女身后。 　　再往后，是战战兢兢的第三和第七家族主母。 　　她们两个一个早跟艾维斯有往来，一个暗地和默拉主母结盟，这才免于被献祭的厄运。 　　至于另外的四位主母，自然早化为祭品，换来面前两位高等魔族的驾临。 　　直到两位魔族离开去找他们口中的魔王，默拉主母才长舒一口气。 　　她已经发觉，这次整件事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后推动。 　　从艾维斯高调杀死乔娅·拜厄开始，到她提议用艾维斯召唤魔族，再到她跟艾维斯合作用其他四个主母献祭召唤两名高等魔族……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某个人的掌控中。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所有事情都以那个人希望看见的方式进行。 　　“……真是没想到。”默拉主母神情复杂地盯着艾维斯。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召唤出魔王副官已经很不了不起了。 　　没想到艾维斯竟然早她一步！甚至艾维斯勾搭上的那个魔族就是传说中的魔王！ 　　事已至此，一切都能说通了。 　　唯一困扰默拉主母的是—— 　　“你到底把魔王陛下藏在哪儿了？” 　　艾维斯回以奇怪的眼神：“你到现在都没想到吗？” 　　“我怎么……” 　　不服输的辩驳戛然而止。 　　默拉主母张口结舌，心底发凉。 　　直到此时，她才想到某个人。 　　这么些天来，唯一一个居住在黑暗精灵城市的外族。 　　可是…… 　　“怎么可能？！” 　　默拉主母忍不住尖叫起来，“怎么可能是她！！！！！！” 　　暗中掌控了一切的魔王怎么可能是一个会满脸娇羞满脑子情爱的小蛇女？！！！！ 　　难道那都是装的吗？ 　　如果真是装的，那这一任魔王的癖好也奇怪了吧！！！！ 第33章 　　不管默拉主母相不相信, 被三名高等魔族簇拥在中间的人的确就是那名“迷路”的小美杜莎。 　　哦不对，现在应该尊称她为魔王大人了。 　　其实不光默拉主母震惊，所有曾经见过这只小美杜莎的黑暗精灵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说好的魔族狂妄自傲, 嗜血嚣张呢？ 　　之前艾维斯陪着这只小美杜莎满城乱逛时，也有不少黑暗精灵巧遇过他们。 　　这些黑暗精灵还记得那个小美杜莎一脸纯真无邪地指着食尸鬼问这是什么的场景。 　　再把那个纯真无邪的小蛇女跟面前这个笑眯眯的蛇尾魔王对比, 黑暗精灵们想抠出自己的眼珠子——根本没用的器官没必要存在！ 　　帕梅拉没管围观群众的纠结心情，她只是很欣慰地看见艾维斯和默拉主母已经控制住了整个局势。 　　——她到的时候, 反抗者已尽数被抓起，宁死不屈的全被拉去当了祭品, 剩下的都很识时务，而这一部分基本上也就是黑暗精灵的全部。 　　黑暗精灵的圆滑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就是死了几个主母嘛，这很正常，谁让艾维斯和默拉主母他们请来了魔族。 　　如果只是艾维斯, 或许还有一些心高气傲的女性精灵不能忍受, 但现在默拉主母也是主谋之一，她们倒是出奇地安静。 　　是以, 在来的路上, 帕西还在抱怨不过瘾。 　　帕梅拉假装没听见他那句“陛下我们什么时候去杀光明精灵”的问话，全心全意慰问维隆卡：“没想到她们会把你召唤出来了。这次是我的疏忽，本来应该让你留在魔王城好好休息的。” 　　没想到维隆卡反而一脸奇怪地反问：“以我的实力地位, 帕西之下应该就是我了吧。为什么我还要留在魔王城休息？” 　　“咳咳。”西蒙干咳两声。 　　维隆卡看了他一眼，硬生生在上一句结束的三秒后，又补上一句：“是我愚钝，请陛下为我解惑。” 　　帕梅拉也看了眼眉毛重新舒展的西蒙, 收回视线，无奈一笑：“你不是有孩子了吗。” 　　维隆卡表情更奇怪了：“有孩子又怎么……哦，您是担心我会影响我的实力吗。请您放心，无论您何时需要我，我都能像以前一样为您出战。” 　　她是怕伤到孩子啊！ 　　帕梅拉瞅了瞅维隆卡目前还看不出什么的平整白袍，最后还是把这句话默默咽了回去。 　　只是在心里下定决心，等回去了，一定要好好问问西蒙，维隆卡这样到底会不会对婴儿有影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么严肃深奥的问题，西蒙他真的能知道吗？ 　　不管再怎么能干，可靠的魔王副官终究还是位男性吧。 　　稍一走神，默拉主母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热情又不失恭敬地迎上来：“尊贵的魔王陛下，欢迎您来到地下城。请允许我为您带路。” 　　根据之前说好的口头协议，魔族帮默拉主母上位，后者则向前者献上背叛者的脑袋，以及说明“那位大人”的身份。 　　尽管最后的结果和默拉主母最开始想的有些出入，但大体上还是让她满意的。 　　因此现在的默拉主母对解开最终谜题的答案尤为积极。 　　帕梅拉留下帕西和维隆卡帮艾维斯处理收尾工作，自己则和西蒙在默拉主母的指引下进入到地下城市的最里层。 　　这里是整个黑暗精灵居住地的最深处，不属于任何一块家族的领地，但从来都是重兵把守，就连艾维斯也不知道这里的房间是做什么用的。 　　之前帕梅拉跟着艾维斯游览整座地下城市时，唯有对这处的介绍一直滔滔不绝的艾维斯卡了壳。 　　看上去，默拉主母倒是很清楚。 　　似乎察觉到帕梅拉的想法，走在右前方的女性精灵挥退了上前阻拦的守卫，替帕梅拉推开一扇厚重的石门：“这里是主母用来联系‘那位大人’的地方，除了主母其他人无论怎么会钻研都没法得到情报。” 　　帕梅拉：“……原来是这样。” 　　默拉主母还真了解艾维斯啊。 　　*** 　　随着身后石门吱呀一声自动关闭，默拉主母点燃手里的烛台。 　　她将其微微举高，以便身后的魔王和副官能看清房间内部的情形。 　　这间屋子也没有窗户，刚才从外面看的时候，房子整体应该是个四四方方的正方体。 　　之所以说是从外部，是因为房间里挂了无数张层层叠叠的纱幔。 　　每一层纱幔都很轻薄，但加在一起，在只有一盏烛火的情况下，就能很轻松遮挡住视野。 　　帕梅拉跟在默拉主母身后，随她在一重重的纱幔间不断穿行，真有点心惊胆战 —— 　　时刻担心某一层纱幔不小心飘到了蜡烛上被点燃，然后一场火灾把什么都烧没了。 　　幸运的是，默拉主母看上去很熟练。 　　一直绕到无数层纱幔的最中间，一块直径约两米的圆形区域时，她手中的蜡烛也没有引燃任何一层纱。 　　地面到这里突然下陷了几厘米，当中铺满了碎瓷砖。 　　碎瓷砖之上放了两台枝形铁架，一台架子上放着一盏油灯，另一台的顶端则是一颗水晶球。 　　放着水晶球的铁架很像是一朵顶端盛开的花，在弯曲向上蔓延的茎干上有其他细细的分支，这些分支的末端都是些下凹的半球体，似乎有什么东西该放在里面。 　　看到默拉主母下一步的动作，帕梅拉便明白过来。 　　只见这只黑暗精灵先是用手里的蜡烛将油灯点燃，随后从腰带上摘下一个小皮袋。袋子装得很满，被下垂的底部凹凸不平，默拉主母摘下来的时候，发出哗哗的声音。 　　默拉主母从中取出一颗颗茶晶石。 　　这种具有魔力的魔石在黑暗界很常见，在人间界却存在稀少。优点是质地较软，容易打磨，里面蕴含的魔力熟悉中性平和，易于操控。缺点是相较于其他魔石，茶晶石的含魔量较低。 　　正是因为这个缺点，在魔族眼中，茶晶石是最没用的魔石之一，用茶晶石制成的首饰在魔族市场上一直处于滞销状态。 　　现在默拉主母拿的这些茶晶石就被打磨成一颗颗圆润的球体，不多不少，正好和枝形铁架上的那些半圆形凹槽相配。 　　默拉主母一边将魔石一颗颗放好，一边向帕梅拉征询：“待会是您来，还是……” 　　“你来。”帕梅拉左右一瞧，躲进一处阴影中的纱幔后。 　　尽管她认为“那位大人”迟早会知道黑暗精灵这里发生的事，但对魔族来说这个时间越往后推越好，所以还是不要这么大剌剌地送上去暴露。 　　默拉主母也挺鸡贼的，立刻就将油灯调整了一下方向，让帕梅拉和西蒙藏身的那块区域彻底没入黑暗中。 　　在一层层轻纱的掩映下，光影自然地间隔，看上去毫无违和感。 　　将魔石装好之后，默拉主母又用一根黑纱系在自己眼睛上，这才举起自己的法杖，用法杖的顶端轻触水晶球默念了一段咒文。 　　咒文结束，水晶球上白光一闪，随即亮起热烈却不刺眼的光线。 　　光线在水晶球的边缘反射出七彩的光晕 　　——是阳光。 　　在黑暗界和黑暗精灵居住的地下洞穴里呆了这么久，帕梅拉都快忘记太阳是什么样子。 　　所以当她看见阳光从水晶球里四射而出，她不禁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刚才默拉主母给自己绑黑纱的举动。 　　也难怪这次默拉主母除了一贯清凉的衣着衣着之外还披了件可以裹身的斗篷，看来也是为这一刻做准备。 　　就算是这样，水晶球亮起的时候，默拉主母还是后退了几步，稍稍远离那颗发光的小球，头也微微偏开。 　　直到球体里的光线被一道身影遮住。 　　看见那道身影的瞬间，藏身在纱幔后的帕梅拉睁大了眼。 　　而站在她后面的西蒙则眯起眼，嘴角弯出一个冷凝的弧度。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面容英俊，五官完美得像是游戏里的数据捏人，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色系领衬衫。 　　最关键的是，他的背后有一双巨大的、雪白的翅膀。 　　男人的气质、样貌以及那双羽毛翅膀都让帕梅拉立刻想到了“天使”一词。 　　当然，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天使，那男人就只能是羽人一族。 　　对于这个种族，帕梅拉之前偶尔听说过一两句。 　　据说是光明联盟里的中坚力量，性格上高洁得堪比光明精灵，居住在最上层的浮空界，也是遭受上一任魔王毒手最少的智慧种族。 　　因为上一任魔王安德烈还没来得及祸害到羽人族，自己就把自己玩死了。 　　所以说，住的高就是好。 　　只是帕梅拉没想到，那个鼓动黑暗精灵背叛魔族，离开黑暗界的人，居然是一个羽人。 　　据说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羽人一族。 　　这让帕梅拉想到了死去的维格妮雅，不禁稍觉遗憾：如果维格妮雅没死，说不定还能让她跟这个羽人PK一下，交流一下想法，说不定还能互相引为知己。 　　水晶球里的羽人并不知道房间里还藏着魔王在腹诽自己，他只是看见联系自己的人并非往常的那个黑暗精灵，稍感惊讶。 　　他微微挑眉，神情却依然温和：“拜厄主母出了什么事吗？” 　　“拜厄主母已经离世。”默拉主母垂手作恭敬状，“现在的第一家族是默拉。以后与您联系的事情也会由我来处理。” 　　羽人点点头，看上去对黑暗精灵之间的权力更迭并不关心，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而是直接问道：“那么你今天联系我有什么事吗？” 　　默拉主母沉默了一下：“对魔王现世一事，我们都很不安，文森特大人。” 　　文森特微笑：“魔王出现会引起骚动是必然的。不过你们不必担心，现在魔族无法离开黑暗界，所以你们是安全的。” 　　默拉主母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被文森特安抚到了：“您说的对。多亏了您九十年前给出的建议。” 　　文森特笑道：“我也不愿意看到更多无辜的生命惨死在魔族手下，就算是黑暗精灵和美杜莎也一样。放心吧，只要光明联盟在，羽人一族在，我会始终关注魔族动向。有任何异常，我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十分感谢您，文森特大人。”默拉主母把头垂得更低，“黑暗精灵永远不会忘记您对我族伸出的援手。” 　　文森特很欣慰：“无妨。虽然不能让你们加入光明联盟，但在我心里你们跟大家都是一样的。有任何问题，欢迎你随时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忙。”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默拉主母才中断了通话。 　　水晶球重新黯淡下去，帕梅拉又等了几十秒，才从藏身处慢慢游走出来。 　　“帕梅拉大人。”默拉主母弯腰冲她行礼，“一切如您所听和看见的。” 　　帕梅拉却更在意另一件事：“刚才那么强的……光线，他不会发现了我们吧。” 　　“不会。”默拉主母答得很肯定，“以羽人直白的性格，如果文森特真的发现您和西蒙副官，他一定会说出来。” 　　“直白？” 　　帕梅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不由笑了，“当初能把你们说动离开黑暗界的人，我觉得这个词跟他不太合适。” 　　“……” 　　默拉主母不敢说话了。 　　“就算发现了其实也无所谓。”帕梅拉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自言自语，“拜厄主母都是从那个鸟人嘴里才知道我的诞生，说明他的情报网很发达。发现你们重新投靠魔族只是时间问题，最好……” 　　“是羽人，陛下。” 　　还没说完，又被默拉主母打断了。 　　这次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另外，如果文森特知道了，光明联盟也会知道，到时候黑暗精灵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帕梅拉轻笑：“所以最好早点让魔族从黑暗界解放出来嘛。你也不用担心，除了你们黑暗精灵，不是还有美杜莎也在人间界。你们两族联手……” 　　她注视着默拉主母的双眼，不紧不慢地说：“应该能支撑到魔族到来吧。” 　　默拉主母再一次陷入沉默。 　　看来仅仅用四位主母的死是没法彻底消除魔王的怒火，或者，这又是魔王陛下的另一种隐含的威胁。 　　如果黑暗精灵不能全心全意帮助魔族在人间界探听消息，想办法快点解决传送阵的封印，那到时候等光明联盟打过来，光靠黑暗精灵和美杜莎，是没法安全存活的。 　　就像魔王大人所说，羽人的首领文森特迟早会知道黑暗精灵重新效忠旧主的事。 　　到那时，黑暗精灵就是被钉死在魔族这条船上了，绝不可能像上次一样偷偷开溜。 　　而那个时间点，并不会太迟到来。 　　默拉主母突然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 　　她觉得自己可以和艾维斯商量一下，加强和人族商队的接触，让黑暗精灵的战士们多去人类或者矮人的城镇里接些雇佣任务。 　　在此之前，因为其他种族的歧视，以及黑暗精灵本身的自视甚高，他们还真的很少主动前往其他种族的聚集地。 　　见自己的话起到了应有的效果，帕梅拉冲一脸恍然的默拉主母眨眨眼：“要加油呀，我很看好你们的。” 　　默拉主母：“……” 　　她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一任魔王比前两任都要危险许多。 　　要不是真的被锁死在魔族这条船上，她真想转头就跑。 　　就算跑到阳光下忍受那种炽热，也不想日日面对魔王大人的笑脸。 　　抱着要死一起死的想法，默拉主母毅然决然地拍胸脯保证：“请您放心！美杜莎那边我不敢保证，但至少在黑暗精灵这边，我们会尽全力帮助魔族早日从黑暗界中脱身！这将会是我和艾维斯执政以来，头一件要紧大事！” 　　于是，帕梅拉笑得更加灿烂了。 　　默拉主母：“…………” 　　她借着斗篷的遮掩，悄悄捂住了自己胃部。 　　*** 　　“阿嚏！” 　　艾维斯突然打了个喷嚏，不得不中断了吩咐到一半的命令。 　　出于某种直觉，他回头看了一眼魔王大人刚刚离开的方向，那条小路上依旧空空如也，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艾维斯这才扭过头，把命令说完：“将杜冷丁家族的战士编入拜厄，法师和其他人归入默拉。还有什么问题吗？” 　　站在他面前的，原杜冷丁家族长子摇摇头，带着几队拜厄家族的护卫队离开去执行艾维斯的命令。 　　像这样的命令还有好几条，基本是将失去三位主母的三个家族人员打散，分别编入其他四个家族中。 　　其中拜厄家族当然收获最大，但艾维斯基本只收容战士，法师们全被他丢给了其他家族。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很清楚，作为男性的自己一时半会想完全控制住那些心高气傲的女性法师会很难。与其收下她们还要防止她们在自己背后放冷箭，倒不如一开始就把她们丢给另外三名主母去头疼，其实主要也就是默拉主母。 　　第五和第七家族的主母已经不成气候，没能跟魔族取得联系的她们，只能一个臣服于艾维斯，一个跟着默拉主母。 　　如此一来，就像魔王大人提议的那样，由艾维斯和默拉主母同时统治，共同执政的局面已经初步形成。 　　想到这里，艾维斯就忍不住咬牙。 　　直到嘴里尝到一股铁锈味，他才松开牙关。 　　直到现在，艾维斯还认为，如果自己没有狂妄得想去控制魔王，或许现在称王的真的只会有自己一个。 　　默拉主母现在会跟他分庭抗礼，很显然是魔王对他犯下错误的惩罚。 　　她总是能精准地猜到艾维斯的想法…… 　　知道他厌恶什么……渴望什么。 　　黑暗精灵原本平静的脸孔突然变得阴沉，后面原本想上前的守备队长见状踌躇在了原地，下意识转头看向另一边的两个魔族。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 　　其中红发的男性魔族双手环胸，闭着眼睛，坐在地上已经快睡着了。 　　而另一个银白短发的女性则立刻察觉到了守备队长的视线，转动眼珠看过来。 　　一被那双碧绿冰冷的瞳孔盯上，斩杀了不知多少巨蛛石怪的守备队长立刻冒了一身冷汗，真是比死亡威胁还有效。 　　守备队长赶紧挪开自己的目光，假装只是不小心看到那边。 　　就算如此，那名女性魔族依旧盯着这边看了足足一分钟才移开。 　　直到那如有实质的视线彻底移走，守备队长才敢喘气。 　　他狠狠深呼吸了几下，好不容易稳定下狂跳的心脏。 　　不过被这么洗礼一遭也有好处，原本还忌惮艾维斯·拜厄恐怖脸色的守备队长瞬间勇气大增，毫不犹豫捏着手里的信件走上前：“艾维斯大人，”遵循面前人的要求，守备队长如此称呼并将信双手奉上，“这是美杜莎首领写给原来拜厄主母的信。” 　　“美杜莎首领？”艾维斯一挑眉，接过那张轻飘飘的信纸，用手一捏，就知道里面只有一张纸。 　　而且还是写给已经死去的拜厄主母的。 　　艾维斯想到了一种可能，阴沉的脸色忽然微妙起来。 　　他知道，在魔王大人伪装成一只小美杜莎后，母亲就希望用自己和这只“迷路的小美杜莎”联姻，借此和美杜莎正式结盟。 　　按照这个思路，母亲肯定会通过某种方式将这件事告诉给美杜莎首领并取得对方的同意。 　　那么，这封信就是美杜莎首领对此提议的回复了？ 　　艾维斯低头看看手里这张薄薄的信封，心脏开始狂跳。 　　美杜莎首领会在信里说什么？ 　　是戳穿他和魔王大人的谎言，表示美杜莎族群里压根没有一个走丢的小蛇。 　　还是什么也没发觉，赞同了这门婚事？ 　　艾维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他捏着信封的手指一会用力一会又放松。 　　其怪异之处，就连递交信件的守备队长都发觉了，奇怪地盯着他。 　　艾维斯一个激灵回神，重新放轻手里的力道，冷冷回答：“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继续站岗，现在是特殊时期，希望守备队能比以往更用心。” 　　原本就隶属于拜厄家族的守备队长小心应是，不敢再多看，垂下头安静退开。 　　等人一走，艾维斯也顾不得旁边还有两个魔族在监视，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 　　正如他所预料的，里面只有一张纸，而且纸上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把我们的族人还回来！若你们胆敢诱拐一只小美杜莎，我们就会让整个黑暗精灵付出代价！！！” 　　最后三个感叹号，是用鲜红染料加粗加大书写的。 　　红彤彤的三个符号被前面所有的字符加在一起都大，气势汹汹地占据了艾维斯的全部视野。 　　他几乎能想象得出，写下这些的美杜莎首领当时会是怎样一个狂怒的姿态。 　　看来，他跟他母亲都想错了一些事情…… 第34章 　　美杜莎首领的回信出乎艾维斯预料。 　　惊讶之余, 他又有些莫名的恼怒。 　　什么叫还回去？什么叫诱拐？ 　　难不成在美杜莎首领眼中，他就这么配不上……吗？！ 　　艾维斯一时有点气糊涂了, 甚至都忘了美杜莎首领并不知道他跟魔王密谋让魔王假扮小美杜莎的事。 　　正巧在他捏着信纸生气的时候, 帕梅拉一行从密室返回。 　　“陛下。” 　　“帕梅拉大人。” 　　两名魔族的问候惊醒了艾维斯，他赶紧先向魔王行礼, 接着将信纸递过去：“大人, 这是美杜莎首领的来信。” 　　帕梅拉也是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她接过信纸的同时，后背冒了点冷汗： 　　没想到拜厄主母动作这么快, 美杜莎首领的回答也不慢。 　　这封信再早几天到，就会大大打乱她的计划了。 　　万一美杜莎在信中戳穿了她的伪装, 到时候…… 　　帕梅拉看清了信纸上的句子。 　　一瞬间, 什么紧张，什么后怕全没了。 　　她是知道美杜莎生育有点困难的——通过平时聊天就能从黑暗精灵口中得知——但万万没想到，能困难到这个地步。 　　堂堂一个首领，连身份都不查一下, 直接宣布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是同族之人…… 　　美杜莎已经缺孩子缺到这个地步了吗。 　　怎么感觉比魔族还夸张？ 　　帕梅拉默默记下这一点，将信还给艾维斯：“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黑暗精灵一下抬起头，惊讶之下都忘了伪装：“您的意思是……” 　　“当然是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啊。”帕梅拉没好气，“不然你从哪找一个迷路的、未成年的美杜莎送回去？你不会还真想让我过去吧？” 　　魔王眯起了眼, 她身后的副官立刻跃跃欲试。 　　艾维斯毫不怀疑，只要魔王透露出那么一点意思，都不用开口, 副官绝对很乐意出手把自己削成肉块。 　　在这一刻, 他体会到了作为魔王仆从的可怜, 弱小，无助…… 　　他也顾不上思考用什么方法糊弄了，马上低头接过信纸应下这件差事。 　　半晌，艾维斯才听见魔王大人满意地哼了一声 。 　　自从上次被魔王识破后，艾维斯就不敢再偷偷摸摸准备祭品延长魔王留在人间界的时间。 　　算算上一个祭品献祭的时间，魔王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然而就算回到黑暗界，只要艾维斯和她之间的主仆契约还在，魔王就能时刻掌控住艾维斯，也就能掌握住黑暗精灵。 　　在恭迎帕梅拉大人回城的时候，艾维斯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边的默拉主母。 　　她跟自己一样，低着头，弯腰呈九十度。 　　默拉主母察觉到艾维斯的视线，微微侧脸朝这边看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艾维斯率先挪开眼。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 　　不能杀。 　　一旦他在这边杀了默拉主母，一人独大，下一秒魔王就能用主仆契约杀死自己。 　　再说还有那些女性法师需要默拉主母压制。 　　考虑种种，艾维斯最终还是认清了现实，只能捏着鼻子承认目前是最好的一种情况。 　　白光一闪，帕梅拉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魔王城。 　　望着城堡那些尖尖的塔顶，高高的城墙还有倒塌的石柱，她有种游子归故乡的亲切。 　　身边只有西蒙跟着回来了，因为用来召唤帕西和维隆卡的是主母级别的祭品，比较强效，以至于那两名高等魔族不得不在另一边多停留半天时间。 　　帕梅拉听见身边人长舒一口气，不由笑着扭头看过去：“西蒙也觉得还是魔王城好吗？” 　　副官愣了一下，漆黑的眸子一闪，才慢吞吞回答：“只要是您在的地方，对我来说都很好。” 　　这下轮到帕梅拉愣住了。 　　在经历了二五仔艾维斯的油滑之后，再听见副官这样直白的话，她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帕梅拉干咳一声，重新扭回头，不再看西蒙，而是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城堡：“赶紧回去吧，我要沐浴。在那边窝了这么长时间，连个澡都不能洗，真是受够了。” 　　说完不等西蒙回答，就自己率先朝城堡正门走去。 　　西蒙一个人被留在后面。 　　他没急着追上去，而是停留在原地眨眨眼。 　　突然目光微微一凝，注意到魔王陛下在黑色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红色耳垂，深渊似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随后，黑发黑眼的副官不紧不慢抬起脚步，跟上已经远去的魔王。 　　帕梅拉是真的没想到西蒙这个老实人也会玩惊喜了。 　　当她推开久别重逢的浴室木门，真的被狠狠惊艳了一把。 　　原本充满古朴气息的木桶布帘全都不见了，地面铺着平滑的黑色石板，被木板石块随意修补的破烂墙壁也焕然一新，最重要的是浴室中间是一个宽大的四方水池！ 　　水池的池底和四周用白色石砖砌成，当中装着满满一池清水，正往上冒着白色的热气。有两个铜制水龙头从左边探出，以一个优美的弧度伸在池边上方，龙头的把手被雕刻成了骨翼形状。 　　光是从这个沐浴水平来说，何止是跨过贫困奔小康，简直一步跃进顶级奢靡的帝王般享受！ 　　帕梅拉站在门边彻底傻了，想象不出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魔王城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有一次西蒙向她请示有关城堡管道建设的工作，当时她大手一挥表示全权交给酥普和克拉伦斯负责…… 　　然后他们就负责出了这个？ 　　大师！ 　　真的是大师！！！ 　　养着两个手工帝发明家的感觉实在太棒了！！！ 　　或许是帕梅拉傻站的时间太长了，身后捧着毛巾等衣物的西蒙忍不住出声询问：“帕梅拉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帕梅拉回神，深吸一口屋内充沛湿润的水汽，勇敢地走进浴室里。 　　这一进入，她又收获了一个惊喜。 　　地上的黑色石板没有看上去那么冰凉，反而温暖微热。 　　“这是……” 　　西蒙刚将手里的东西放下，闻言抬头汇报：“这是根据克拉伦斯的设计，将下方挖空，以便蒸汽通入，保持温度……您是认为有何不妥吗？” 　　看他那个样子，似乎只要帕梅拉一点头，他就能立刻冲出去叫来一干半兽人洞穴恶魔把下方的中空部分重新填满。 　　帕梅拉赶紧声明：“我很满意，非常满意。你先出去吧，等我沐浴完毕，我要见克拉伦斯和酥普，哦对了，还有桑明。” 　　西蒙这才放松表情，退了出去。 　　他一关上门，帕梅拉就迫不及待脱下衣服，滑入水池中。 　　温度正好的热水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温柔服帖地包裹了全身。 　　不仅让身体的每一寸肌肉放松，就连神经也松懈下来。 　　帕梅拉情不自禁呻吟一声，闭上了眼睛。 　　失去了视觉后，其他感官愈加敏锐，就比如说她当即听见外面走廊上“砰”的一声。 　　——似乎是有人不小心滑倒了。 　　帕梅拉倏地睁开眼，盯着那扇厚实的木门侧耳倾听，然而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该不会是西蒙吧？ 　　帕梅拉心道。 　　她家副官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平地摔的属性？又不是身娇体软的萝莉。 　　一片安静中，帕梅拉重新闭上眼，靠在了后面并不冰冷的池壁上，决定把刚才那声当成自己的错觉。 　　门外西蒙悄无声息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鼻子，满脸通红。 　　他回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浴室木门，蹑手蹑脚地真正离开了。 　　按照魔王大人的指令，他去找克拉伦斯和酥普。 　　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都在酥普的实验室。 　　在酥普接连炸了几次实验室后，他的工作间就一路从城堡中心移到了最偏僻的地下室。 　　换句话说，西蒙要从魔王的浴室走到酥普的实验室，就算是采取最短的路径，也要穿过大半个城堡。 　　因此，在路上偶遇桑明其实也挺正常的…… 　　才怪！正常个屁！ 　　“你怎么在这里？”西蒙脸色不善，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扫视对面的低等魔族。 　　桑明被他看得想擦汗。 　　就算当了这么长时间的财务大臣，名义上不比西蒙级别低多少，面对这位一不在魔王面前就凶神恶煞的副官，桑明还是有种想转头就跑的冲动。 　　稳住！稳住！ 　　不要慌！ 　　桑明在内心拼命安慰自己。 　　你为魔王大人赚了那么多钱！为魔族做了这么大贡献，西蒙副官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桑明磕巴了一下，抽搐的脸上硬生生挤出谄媚的笑容，搓着手让出背后一个比一个惊恐的半兽人：“我是给魔王陛下的小金库送钱来啦！” 　　西蒙面无表情地扫过去，视线从那些半兽人手中的木箱子上一个个点过。 　　尽管他看得不是半兽人本身，那些已经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一点臭味都没有的半兽人还是拼命往后缩，不知不觉中就堆成了一团。 　　冷面副官微微皱眉，半兽人们开始抖起来了。 　　那过于一致的牙齿打颤声连桑明都听见了，他回头，看见这些半兽人这么不争气，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痛！ 　　而且在这种心痛中，他自己奇迹般地不害怕了。 　　桑明挺起胸膛，转头重新面对副官，淡定而有礼地表示：“不知西蒙大人可否让一下路？” 　　西蒙深深望了他一眼，侧身让开了路。 　　就在桑明同手同脚地从西蒙面前经过时，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桑明手脚一僵，保持着扬手抬脚的姿势顿住了。 　　还好西蒙没说出什么恐怖的话，只是淡淡吩咐：“送完之后去大厅，帕梅拉大人要见你。” 　　“嘎？”桑明一呆，随后一喜，“魔王陛下回来了？！” 　　“嗯。” 　　“哎呀，陛下看见她的小金库充盈了这么多，一定会开心吧。不知道她会怎么夸奖……” 　　我呢…… 　　最后几个字消失在桑明的喉咙里，因为西蒙副官的眼神又恐怖了起来。 　　他恶狠狠瞪着桑明，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还想要什么夸奖”。 　　桑明嘴角一抽，让自己的舌头硬生生转了个弯：“夸奖西蒙大人呢。毕竟我也是在西蒙大人您的帮助下，才能再一次成功地说服了那些人族商人。” 　　西蒙这才转开眼，若无其事道：“有这么多废话，还不赶紧送完去大厅。难道你想让帕梅拉大人等你吗。” 　　桑明：“……” 　　说是这么说，别以为我没看出你的暗爽和期待！ 　　可惜当着西蒙的面，桑明实在没勇气说出心里话，只能回头朝搬运工们怒吼：“听见没有！赶紧动起来，难道你们想让魔王陛下等人吗？！” 　　副官的视线又像探照灯般扫过来，半兽人们赶紧把木箱顶在头顶，撒开丫子狂奔。 　　帕梅拉走进大厅，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呼哧呼哧喘气的桑明。 　　她莫名其妙之余，冲他开了个玩笑：“桑明卿，何事如此匆忙啊？” 　　桑明哀怨地瞅了眼站在魔王身边，背着手目视前方的副官，对方果然一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桑明本人是很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请陛下替我做主啊”，但理智及时阻止了他。 　　所以到最后，桑明也只是咳嗽一声 ，低下头：“没。我只是一想到能见到陛下，实在太高兴，太兴奋，太期待了。因为太急切，才一路小跑过来。” 　　帕梅拉信以为真，点点头：“看来卿的体力还需加强。酥普，有这样功效的魔石吗？” 　　矮人工匠出列，不满地瞅了眼财务大臣，觉得他是在质疑自己的技术：“实际上，桑明大人已经佩戴了最顶尖的增强体力的魔石，还有增加速度的。现在的他就算想小跑，都不行啦。举个例子，桑明大人现在从城堡这头到那头，以最快的速度，选最远的路的话，也只要五分钟。” 　　酥普伸出五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大声回禀魔王：“如果桑明大人还想要效果更好的魔石，恕我直言，我是打造不出来这样的首饰了！” 　　换句话说，桑明这小子就是在欺骗魔王陛下，为了讨陛下欢心真是连魔族的脸都不要了，连跑个路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谎言都能说！ 　　太过分了。 　　酥普气哼哼地想。 　　你为了讨好魔王说谎也就算了，非要踩自己一脚的魔石做什么。 　　他酥普也想向久未露面的魔王邀功啊。 　　帕梅拉本来还想借着这个理由赏几个首饰给桑明，没想到酥普大师几句话把这个封赏理由就给堵死了，她只得换了个话题： 　　“咳，那三枚首饰已经分发下去了吧？” 　　说到这个，酥普也严肃起来：“一共两枚戒指一条项链，全都已经制作完毕并送到三位魔族手中。只是……” 　　见矮人把脸绷得那么紧，帕梅拉也不觉紧张起来：“只是什么？” 　　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怀孕的时候不能更换佩戴新的魔石？ 　　不会影响到宝宝吧！ 　　可她看维隆卡脸色很正常啊！难道她是在硬撑？ 　　一时间各种“怀孕注意事项五十六条”“准妈妈必须小心的十件事”“极度危害！孕妇禁止接触的七种食物！”等红色标题，从帕梅拉脑子里闪过。 　　瞬息间，她都已经想到了要从哪绑几个有经验的陪产妇，结果就听见酥普郑重其事的声音： 　　“许多魔族过来询问，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像这次一样得到您的赏赐，是不是去抓一个孩子回来养就行了。” 　　帕梅拉：“……” 　　魔族的脑回路可真新奇，这种情况通常不应该猜到她想鼓励生育吗。 　　还抓个孩子回来养，魔族哪有那么多小孩给他们…… 　　等等。 　　帕梅拉忽然想到最先投靠她的那几个低等魔族小孩，当中最大的那个以魔族年龄来算，也还是个孩子。 　　只是其他魔族会愿意吗。 　　帕梅拉很清楚魔族对实力的重视，对那些天生身体素质差一点，实力低一些的低等魔族小孩，成年魔族虽不至于直接下手弄死他们，但不少都会像斯巴达那样，放弃最弱的那个孩子，尽全力培养更强一点的。 　　资源向更强壮的孩子倾斜，于是便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强的越强，弱的更弱。 　　除非像帕西那样自己奋发图强，或者像桑明这样拥有特殊才能被帕梅拉看上，其他弱小的低等魔族依然活得很辛苦，弱小的低等魔族孩童就更不用说了。 　　酥普还在等待魔王的回答。 　　其实作为一个矮人，他也觉得那些过来问这个问题的魔族脑子有坑。 　　想养孩子？ 　　自己生啊！ 　　去外面抓算怎么回事。 　　看着吧，英明神武的魔王大人一定会…… 　　“这个倒是一个思路。” 　　嘎？ 　　酥普眨巴自己小黑豆一样的眼，有点不太懂了。 　　上首魔王却坐在王座上，支手撑住铁质扶手，托着下巴，自顾自点头肯定：“可以试试看。收养并教导一个低等魔族小孩，一年之后通过核查，就能获得一个二级首饰。或许还能再开一所学校，专门教导基本武技，不仅是武技还有其他，这样才能挖掘人才……” 　　她喃喃着规划，越说越兴奋。 　　帕梅拉早就看那些无故遗弃自己孩子的魔族们不爽了。 　　这些魔族父母嫌弃自己的孩子资质不好，生下之后便撒手不管，过分点的直接把小孩赶出家门，只为了留下足够多的资源培养下一个资质更好的孩子。 　　最初投奔帕梅拉的几个小孩就是这么来的。 　　这些孩子因为无人教导，基本上一辈子也就是那个水平了。然后如果他们能找到自己的伴侣，便会尝试生一个资质超群的孩子来弥补父母没能达成的遗憾。在这种情况下，天生体弱或力气小点的孩童又会被放弃，和他们的父母走上同一条老路。 　　魔族内部阶层说是分明其实很模糊，因为除了魔王和南北双方首领，没有其他头衔。 　　但说模糊，其实也很分明。 　　——以实力衡量一切。而这个实力，特指打架的能力。 　　只要够强，就能一路逆袭，就像帕西那样。但对一些孩子来说，或许他们的特殊才能还没能得到挖掘，就被彻底毁灭了。 　　帕梅拉想到了克拉伦斯，以克拉伦斯那么强的制造水准，在北方魔族时仍然备受歧视。 　　桑明也是如此。 　　他们两人的性格已经算很圆滑的了，如果换做一个更尖锐一点的……指不定就哪天被哪个魔族顺手打死了吧。 　　所以现在还不容易找到一个有望解决这个问题的突破口，帕梅拉当然不肯放过。 　　她也知道过犹不及，重视实力是魔族几百年以来的传统，自己这个魔王能坐的稳当也有赖于这个传统。 　　不能一下彻底推翻，也没必要，只要循序渐进慢慢来，帕梅拉相信总有一天魔族们会认识到，杀戮征战并非一切。 　　当然了，关于推行收养政策以及建立学校的计划不是她一个人一拍脑袋就能完美解决的。 　　帕梅拉扫了圈大厅，西蒙若有所思，酥普这个矮人似懂非懂还有点状况外，桑明和克拉伦斯这两个低等魔族却已经领会到她的意思，看着她的眼神都很复杂。不过总体上来说，都是积极的情绪。 　　这件事，不能只问低等魔族的意见，还有高等魔族，包括帕西这个本身从低等魔族成长为高等魔族的现成例子，对了，还有帕西身边的布兹，那小子脑子灵活，也是个人才。 　　帕梅拉在脑子里把参与人员数了一圈，决定等帕西一回来就召开会议。 　　至于现在…… 　　“告诉那些过来问你的魔族。”帕梅拉对酥普吩咐，“让他们回家等着去，不要着急，过几天就会有新的规定解答他们的疑惑。” 　　酥普不是很懂，只感觉魔王又要搞一件大事。 　　他当然是支持的啦。 　　魔王城这么好，里面的魔族个个都很强，供应矿石又很多，他超喜欢这里der！ 　　所以当然是魔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酥普没想太多，乐颠颠地答应了。 　　相比之下，克拉伦斯就考虑了很多了。 　　见魔王真的要这么做，他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或许是想到从小到大被歧视的经历。 　　和桑明对视一眼，克拉伦斯开口：“陛下，您……” 　　“嘘。”帕梅拉却冲他竖起一根食指，“暂时先保密。” 　　“酥普你也是。”她又冲矮人多补充了一句，怕他先泄了密，“除了我刚才的吩咐，其他什么都不要说。” 　　“这我还是知道的！您就放心吧，这事我有经验！”酥普拍着胸脯保证，“矮人国王在下令抓捕我之前，肯定也是让书记官和王族护卫队保密！” 　　帕梅拉：“……” 　　虽然是这个意思，但总感觉他举得例子怪怪的。 第35章 　　关于怀孕奖励一事, 暂且告一段落，还剩下两件事。 　　一是关于重新制定的商品价格，二是对克拉伦斯和酥普的奖励。 　　帕梅拉决定先发糖。对两位手工帝重新设计、打造的城堡水道系统, 她真是十二万分的满意。 　　这还是自打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 洗得最痛快的一个澡。 　　身体舒爽带来了心灵上的愉悦, 所以帕梅拉谈起奖励来格外大方：“你们有什么想要的？” 　　不等他两回答, 她就先看向酥普：“你还是想要矿石吗？” 　　没想到这个热爱原矿的矮人工匠, 这次却摇起了头：“我不要矿石，我要人手。” 　　“人手？”帕梅拉疑惑, “不是派了洞穴恶魔去帮你们吗？” 　　考虑到酥普打造首饰需要大量原矿，帕梅拉特意让擅长挖矿的洞穴恶魔去帮他们。 　　酥普却很嫌弃：“那些家伙指甲太长，除了挖矿打洞什么也不会！” 　　帕梅拉自以为自己懂了：“哦, 原来你是想把洞穴恶魔换成半兽人，也可以。” 　　酥普还是摇头：“他们也不行。傻乎乎的, 只能装管道。” 　　帕梅拉：“……” 　　把半兽人当成水管工，你们已经很奢侈了！ 　　看在那个浴室的份上，她耐着性子：“那你想要什么样的？难道是魔族？” 　　魔族能做什么……帮他们把来犯的敌人打成小饼饼么。 　　问题是，在黑暗界，在魔王城，随便哪个魔族都知道魔王对矮人酥普和克拉伦斯的重视, 谁想不开去冒犯这两个技术精英啊！ 　　酥普这次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敢不敢！我只想要几个能帮忙做东西的工匠, 比如齿轮, 圆盘什么的。洞穴恶魔只有利爪, 半兽人做不来这种精细活, 至于魔族……不敢不敢。” 　　帕梅拉：“……” 　　不要说你不敢了，就是你敢，她都有点舍不得。 　　可除了魔族，她上哪去给矮人找工匠？ 　　帕梅拉想了半天，最后瞅了眼克拉伦斯，松口道：“如果有魔族对这方面感兴趣，我会让他去找你们的。” 　　“问题是并没有。”克拉伦斯开口了，他同样满脸无奈，“实际上这段时间酥普和我都有留意，但整个魔王城，似乎没有人对锻造制造这方面有兴趣。” 　　想也知道，原来的北方魔族受帕西影响，全都是战斗狂，而整个南方魔族也只有克拉伦斯一个。 　　这也提醒了帕梅拉，她刚才设想的通过学校挖掘有特殊才能的魔族，很可能会进行得比较艰辛。 　　大概整个魔族的天赋技能都点到了战斗和热爱战斗上了吧。 　　帕梅拉皱着眉，只能宣布这项奖品的发放暂时推后：“我会想办法的。还有其他什么想要的吗？除了矿石也行，比如食物衣服之类的。” 　　酥普想了半天，发现还真没有了。 　　他现在每天吃得饱穿得暖，不用躲躲藏藏，有固定的工作间和相得益彰的伙伴，就连原矿的供应也源源不断，每天完成魔王的要求后就能支配自己的时间，做任何想做的事，尝试所有的想法——跟过去的日子相比，简直完美！ 　　于是，他干脆地把这次机会让给了好伙伴克拉伦斯。 　　可是克拉伦斯也陷入了为难中。 　　他不愧是酥普的知己，跟矮人工匠一样，被问到了才发现自己无所欲求。 　　有老婆马上还会有孩子，能把自己的爱好当工作且得到了认同，吃穿不愁，地位卓然……克拉伦斯想了半天，好不容易在魔王期待的目光下挖出了一个请求：“不知您可否让商队下次带一些鲜花来？黑暗界里的花朵种类实在太少了，我想送给维隆卡。” 　　从上次以后，所有有关商队的事物都是由桑明来负责。 　　帕梅拉看向桑明，这个魔族青年早在旁边等急了，现在一看魔王终于肯把目光投向自己，激动得立刻跳出来保证：“没问题！下次我让他们送你整整一马车的花！” 　　帕梅拉笑：“看样子，你跟商队关系挺不错的？” 　　桑明挠挠后脑勺，低头嘿嘿笑：“还行吧，都是交易嘛。交易多了，也就熟了。” 　　帕梅拉挑眉：“所以关于你重新降低那些商品价格的提议，商队首领就毫无异议地同意了？” 　　“那倒不是。”桑明赶紧正色解释，“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事实上，布莱斯差点没被气死。您知道的，还是老一套，嚷嚷什么他快穷死了啊，快活不下去了啊，贵族老爷们的税收又加重了啊之类的。” 　　桑明撇撇嘴，捏着腔调给帕梅拉表演：“我当时就是这么回答他的‘你又不是我的族人，你活不活得下去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问问我们陛下，看她是否同意你加入我们魔族，为我们魔族做生意’。” 　　帕梅拉被他挤眉弄眼的样子逗笑了：“那他是怎么回答的？” 　　桑明耸肩：“他吓得脸都白了，立马闭嘴。就跟我不是让他为我们做事，而是去送死一样。” 　　三言两语之间，帕梅拉已经知道桑明搞定了新的协议。 　　这小子挺聪明，不仅口头表述清楚了，还写了份书面说明。 　　帕梅拉翻了翻，上面用表格将各种常规商品的价格列的清清楚楚，字迹清晰，让她对桑明刮目相看：“写得很不错。” 　　没想到桑明又嘿嘿笑了起来：“其实不是我写的。我找了克拉伦斯先生帮忙，我口述，他帮忙写下来的。我自己只会说话，不会写的。” 　　帕梅拉：“……” 　　那你还挺骄傲哈。 　　那么学校需要多加一门认字识字课了。 　　不管怎么说，桑明把财务大臣当得不错。 　　帕梅拉和颜悦色地问他：“你呢，你想要什么？” 　　桑明眼睛一亮，本想狮子大开口，从魔王的那充盈的小金库里狠狠捞一笔，却在扫到西蒙副官的眼神时又萎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萎，明明西蒙副官不管是从眼神还是表情看着都挺正常的……甚至比之前在走廊上遇到那会儿，看着更温和。 　　可桑明就是莫名心底发虚。 　　某种直觉在向他不断发出警告。 　　桑明是个很惜命的魔族，所以他当机立断改口：“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您的赏赐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恩典。” 　　帕梅拉记得桑明挺喜欢原矿的。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她就随便送他点矿石好了。 　　“那待会你跟西蒙自己去金库里挑一箱原矿好了。” 　　桑明快哭了。 　　为什么是西蒙副官？！ 　　为什么是他！ 　　如果是西蒙副官，自己肯定不敢怎么挑啊！肯定只能拿最便宜，体积最小木箱啊！ 　　西蒙却不容桑明再挣扎，一口答应了下来。 　　事已至此，桑明只能哭着向魔王陛下道谢，并表示自己脸上这是激动喜悦的泪水…… 　　说完正事，帕梅拉又想起另一件自己早就在好奇的事。 　　她问酥普和克拉伦斯：“城堡的行水管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改造的？目前黑暗界只能从地下水井取水吧，你们怎么用什么方法把水运输到浴室里再烧热的？” 　　两位技术总监先是用语言描述了一番，又怕自己表述得不够清楚，干脆带着帕梅拉去实地观看。 　　只见在浴室所在主楼的下方，有一个巨大的铁质机器，有两条巨大的管道连接在这个大铁块上，一个通往上方浴室，一个则与地面平行，沿着墙角向东面延伸。此外，还有十个像是自行车一样的装置并排放置，并和大铁块相连。 　　酥普指着那条平行地面的管道介绍道：“这是从地下水井中取水的管道。” 　　又指了指另一根往上的：“这是向浴室输水的。” 　　最后拍了拍那十个自行车一样的装置：“取水和输水的动力则来自这十个装置，需要十个强壮的半兽人接连不断地踩踏。冷水输送到浴室隔壁，再由守在那里的半兽人不断烧热，热水和蒸汽会通过预先设置好的管道通进水池和浴室下方的空间，保证整间浴室都很温暖。” 　　“至于脏水的排放则是通过另一侧的出水管道，那里不需要专人工作，水会从上而下顺势流进地里。”克拉伦斯接着道，很欣慰地评价了一句，“很快在城堡的那一侧就会长出茂盛的芨芨草吧。” 　　帕梅拉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享受的真的是帝王级别待遇，一般的魔族哪里能像她一样，洗个澡至少有十几个半兽人一直在外面服务，这还没算上预先设计，安装整个系统的人力物力。 　　作为一个心系民众的好魔王，帕梅拉自然要问：“这种输水系统可以覆盖整个魔王城吗？” 　　“可以是可以。”克拉伦斯露出为难之色，“但是这样一来，需要的半兽人数量就太多了，输水的动力是个大问题。” 　　帕梅拉也知道是这个道理。 　　黑暗界地势平坦，无风无雨也无阳光，整个环境就像是一个密闭空间没有变化。 　　这样一来，最古老的水能和风能都不能利用，帕梅拉只能把目光转向伟大的人类发明——蒸汽机。 　　当然，她也不可能自己亲自操刀设计出一个完美可用的蒸汽机来。 　　实际上，关于这个装置，她只记得一些常识。 　　比如说蒸汽机是将热能转化为机械能，利用热蒸汽的膨胀和冷凝之后的被压缩，形成来回往复的机械做功。这样来回往复的过程，正好适合取水输水。 　　至于要怎么具体实现…… 　　帕梅拉将目光投向了两位技术总监： 　　“两位，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克拉伦斯＆酥普：？？？ 　　听了帕梅拉有关蒸汽机的构想和原理，克拉伦斯和酥普的眼睛同时一亮。 　　几乎是帕梅拉刚说完，他们就立刻开口请求告退，看那样子恨不得立刻飞回实验室开始尝试。 　　却被帕梅拉拦了下来，因为帕西和维隆卡回来了。 　　择日不如撞日，帕梅拉干脆把这两个高等魔族也叫到大厅，外加一个布兹，开始商讨收养和建立学校的事宜。 　　一听是这件事，原本躁动不安的克拉伦斯立刻按捺下来。 　　他一冷静，酥普不得不跟着强行镇定，尽管矮人坐在长桌旁时屁股不断扭动，好像下面凳子上长了铁钉。 　　帕梅拉看不下去了，让酥普先回实验室，反正这件事跟他一个矮人工匠兼制造专家没啥关系。 　　没想到酥普瞅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克拉伦斯，竟坐直了身体，也不扭了，义正言辞地表示：“不！现在我也是魔族的一员，事关魔族的小孩，我也有义务承担起责任！陛下您尽管吩咐，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对了，我可以在学校建立当天庆祝一下，比如用烟花……” 　　“不用了！”帕梅拉立刻打断他，微笑，“你先回去吧，酥普。如果你能尽早发明出蒸汽机，对魔族的贡献不会比炸烟花更小。” 　　矮人工匠满脸遗憾地滑下了相对他来说过高的凳子，背着手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帕梅拉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她这声叹息怎么这么大声？ 　　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啊？ 　　一抬头，才了然，原来刚才那声叹息是所有坐在长桌旁的人共同努力。 　　大家互相看了看，气氛顿时陷入僵局。 　　帕梅拉咳嗽一声：“就像我刚才说的，只要能收养并教导一个未成年魔族，一年之后通过核查，就能获得一枚二级首饰。诸位认为如何？” 　　帕西第一个赞同。 　　维隆卡却有一点不同的意见，或者说建议：“只是规定收养的话，可能会让大家陷入一个思维误区，说不定会强抢原本有父母的孩子。”不要小看魔族，为了提升实力，他们什么都做得出。“不如改成生育或收养？” 　　帕梅拉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一些魔族为了获得尽可能多的首饰，不断生育孩子呢？” 　　到时候实力弱的低等女性魔族很可能会沦为那些强大男性魔族的生育机器，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难不成要一边鼓励生养，一边又要计划生育？ 　　这也太矛盾了吧。 　　“如果规定一名成年魔族最多教养一个孩子呢？”克拉伦斯开口，“魔族本来就对后代不甚看重，实际上，越是实力强的高等魔族，对后代感情就越会容易淡薄。”他和身边的妻子对视一眼，求生欲强烈地补充了一句，“除非父母双方感情很好，或者那名高等魔族本来就渴望得到一个强大的后代，但这种情况在魔族里并不常见。” 　　“如果规定一个成年魔族只能教养一个孩子，那么就算是一对夫妻，最多也只能拥有两个孩子。”维隆卡喃喃着帮忙分析，“不过目前在魔族中，未成年的孩子只有30人，当中20人都有自己的父母……” 　　所以实际上也只有10个魔族小孩需要一个养父或养母，这些孩子压根不够剩下290个成年魔族抢的。 　　这种情况下，越是强大的魔族越能夺得收养权，这样的魔族本身资源足够多，能够更好培养这些小孩。 　　此外，对那些一对夫妇生育了两个以上孩子的家庭，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减轻负担，没必要彻底放弃那些比兄弟姐妹更弱的孩子。 　　这么一算，帕梅拉发现了一个问题：“……魔族的生育能力不太好啊。” 　　或者像克拉伦斯刚才说的那样，越往上越不容易也越不想生了？ 　　在场的魔族男性拒绝回答魔王的这个问题。 　　因为不管是郑重其事的反驳还是回答“是啊是啊陛下你真英明”都很尴尬。 　　一片寂静里，帕梅拉自己也反应了过来。 　　看来不管是哪个世界，哪个种族，雄性都不能接受别人说他们不行！ 　　她干咳一声，若无其事总结道：“那么暂时就这样定下了。三个标准，一是收养或生育一个未成年魔族；二是一个成年魔族最多只能教养一个；三是一年后要通过核查。同时满足这三个标准，才能获得一枚二级首饰。” 　　帕西：“核查？” 　　帕梅拉理所当然地点头：“为了防止有些魔族就是冲着首饰来，收养了又不管，自然要检查。一年也不安全，还是改成每年一次吧。” 　　反正魔族人少。 　　帕梅拉第一次庆幸这一点，这样任何政策推行起来都不麻烦，还能及时监控反馈修改。 　　说话间，一旁的西蒙已经刷刷拟好了草稿。 　　帕梅拉从他手中接过羊皮纸看了看，大致没什么漏洞了，包括她刚才补充的每年核查一次，第一次核查通过后才能领取奖励。 　　西蒙还自己在后面做了一点补充： 　　若之后核查不通过，首饰收回，并会受到处罚。 　　连续三次核查结果有问题——死！ 　　最后一个死字被他写得笔锋凌厉，杀气腾腾。 　　帕梅拉一想，觉得很有道理，抬头便给副官一个赞赏的眼神。 　　西蒙顿时眼睛就开始发光，摩拳擦掌想要立刻将草稿誊抄成正本发布出去。 　　帕梅拉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将羊皮纸传给坐在自己另一侧的维隆卡，让在座的人都看一遍。 　　当羊皮纸传到坐在最后的布兹手中时，帕梅拉再次开口：“关于负责这件事，每年进行核查的人我认为布兹是个合适的人选。大家怎么看？” 　　正在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阅读的少年一下抬起头，指着自己鼻子，圆溜溜的猫眼睁大：“咦？哎！我吗？！陛下认为我可以吗！！！！！” 　　“你为什么不可以？”帕梅拉笑着反问。 　　布兹本身才150岁，还有十年才会正式成年。他又是个从小被放弃、天生残疾的低等魔族孩子，可以说，最能体会那些无处可去的魔族孩童的处境。对于这件事，一定会比任何人都上心。 　　此外他也很聪明，脑子活，性格好。 　　更何况布兹背后还站着帕西。有帕西在，不用担心会有魔族自持实力强，反过来威胁布兹这个检查官。 　　说实话，帕梅拉一开始考虑的人选是帕西。 　　但想想帕西本人的性格，她还是把目光投向了帕西的贴心小手下。 　　布兹激动得脸都红了，刷地站起身，用左手把那张羊皮纸紧紧按在心口，大声保证：“我一定会尽全力做好这件事！绝对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帕梅拉笑着让他坐下：“我当然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有任何困难，你随时都能去找帕西，或者直接找我解决。” 　　魔族少年狠狠点头，红着脸看看坐在自己旁边的帕西大人。 　　后者冲他一挑眉，眼中却闪过一丝欣慰之色。 　　布兹捕捉到这个眼神，顺着魔王陛下的手势坐了下来，紧紧握着自己的拳头，澎湃的心情没能这么快稳定下来。 　　从帕梅拉大人一开始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布兹就在惊讶之余多出了浓浓的羡慕和激动。 　　没有谁能比他更能了解，被放弃的魔族小孩活得多艰难了。 　　在遇见帕西大人之前，布兹每天都在忙着挖矿和找各种昆虫填饱肚子，不要说提升实力，连一件完好的衣服都没有。 　　有时候一个不小心，辛辛苦苦积攒的魔石还会被更强一点的魔族抢走。 　　在魔族里，可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概念，你打不过别人，被抢了就是你活该。 　　所以很多时候，不是低等魔族的小孩不想变强。而是对他们来说，变强太难了，需要比其他魔族付出更多努力，花费更多时间。 　　成功了，就会像帕西大人一样，一跃成为魔上魔；失败了，可能就哪一天死在某个同族手中。 　　布兹一个人流浪的时候，就有想过，如果当时他的父母没有遗弃他，如果有人帮了他一把，他应该会好很多。 　　后来他的心愿成真了，帕西大人向他伸出了手。 　　但是其他的魔族孩子就没有这么好运。 　　布兹曾在北方魔族见过一个130多岁的小孩，明明还差不到三十年就能成年，却还是死在了某个成年魔族的拳头下。 　　那个成年魔族一开始只是想抢走那个小孩的魔石，后来被失主追得烦了，就一个转身下了狠手…… 　　布兹还记得那个小孩四分五裂的身体，以及滚到他面前的头颅。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如果……如果…… 　　现在，那种“如果”成真了！ 　　布兹低头望着被他按在胸口的羊皮纸，仿佛那是一块最珍贵最罕见的原矿魔石。 　　他拼命眨眼，好不容易才把眼眶中的模糊给憋了回去。 　　再抬起头时，上首的魔王大人已经开始探讨建立学校的事。按照帕梅拉大人的构想，所谓“学校”，最基本的功效是让实力强悍的魔族传授基础武技。对这些强大的魔族来说，这些小技巧像喝水吃饭一样普通，但对那些比他们层次更低的魔族来说，就是无比珍贵的战斗经验。 　　此外，学校还要负责教导不识字的魔族学会书写通用语，免得像现在某些魔族，看上去实力强劲，是魔生赢家，结果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听到这儿，布兹忍不住偷笑。 　　他一边笑，一边又忍不住鼻头发酸，眼眶发胀。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上首的魔王陛下，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做出的这些决定，对他们这样的魔族来说有意义有多重大。 　　她是除了帕西大人以外，第一个让布兹有了“愿意为之付出生命”念头的高等魔族。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按在了布兹单薄的肩膀上。 　　手掌沉稳有力，掌心火热坚实。 　　布兹向右扭头，看见帕西大人的蓝色眼睛。 　　帕西大人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按了按他的肩膀，捏了一下，就放下手，重新扭头看向上首的魔王。 　　尽管无言，布兹却从中领会到了帕西大人的意思。 　　他将一直按在心口的羊皮纸放下，仔仔细细折好，悄悄吐出一口气。 　　没错，魔族在帕梅拉大人的领导下，一定会越来越好。 　　只要有帕梅拉大人在，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第36章 　　帕梅拉坐在上首，居高临下, 能将下面所有人的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当然也看见了布兹和帕西的那一番交流, 包括布兹一度发红的眼眶。 　　所以在会议结束后, 等所有人走光了，她依然坐在王座上没有动。 　　轻轻抚摸着王座冰冷坚硬的铁质扶手, 帕梅拉突然好奇起前两个魔王来。 　　他们坐在这里, 面对下方那些魔族时会是什么样的感情？ 　　历代魔王全都是从魔王池中诞生, 而且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便是以成年体魔族的状态。 　　说明他们可能和帕梅拉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么对这个世界、什么也不问就拥护他们成为君王的魔族, 前两个魔王是什么想法呢？ 　　至少帕梅拉一开始是觉得荒谬得想笑。 　　然后, 却越来越觉得, 这些魔族跟原来世界的人并没有区别…… 　　尽管在很多方面, 魔族和帕梅拉的思维、观念都有出入, 但他们和人类一样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追求…… 　　本质上, 都是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布兹那双泛红的眼眶一直在帕梅拉眼前晃荡，让她想起一件事。 　　她这个牧师小号因为是自己随便玩玩的，所以没加工会, 而大号光明精灵很早就加入了一个工会, 还是那个工会的元老。 　　因为加入得早，跟建立工会的会长关系不错, 那个会长一直想要帕梅拉当个工会管理, 比如多次提议给她一个副会长, 可一想到当了副会长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比如说组织人做PVP日常，帕梅拉就无数次坚定地拒绝了。 　　她的时间很紧张，每天的线上时间只够她自己做个日常杀个人拿个悬赏。 　　如果有人把她加了仇敌列表，每天都会收到一模一样的系统提示——“您的仇敌XXX上线了”“玩家XXX在AAA地点击杀了BB”“您的仇敌XXX下线了”。 　　这种情况下，哪有空参与一个工会的管理事项。 　　所以帕梅拉看见工会会长劳心劳苦，在游戏里忙得跟狗一样还乐此不彼，就十分不解。 　　她有问过会长这个问题，当时会长在语音里感叹她不懂，说辛辛苦苦一手拉扯大的工会怎么可能说放就放，工会里很多人就是冲着他们工会的好管理好名声来的，他不能让这些人，还有那些一直坚守到现在的老人们失望。 　　网游，网游，玩到后来已经不只是为了玩一个游戏，更多的还是游戏中的朋友。 　　可能这个比喻有点不恰当，但帕梅拉现在多少能理解会长的想法了。 　　“西蒙。”她低着头，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从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坚定不移地向我效忠？你就不担心，我是又一个安德烈吗？” 　　她曾问过西蒙差不多意思的问题。 　　那个时候，西蒙好像只是简单地表了个忠心糊弄过去了。 　　那么这一次，他会怎么回答？ 　　帕梅拉蜷起手指，安静等待。 　　漫长的几秒钟后，一阵微风扑面而来—— 　　是西蒙单膝跪下时，衣角掀起的微弱气流。 　　他跪在帕梅拉的王座前，微微仰着下巴，黑色瞳孔里无星无月，无悲无喜，只有帕梅拉清晰的倒影：“因为我相信，在我的辅佐下，您一定会让魔族变得更好。您不可能是第二个安德烈大人，亦或者是谭雅大人。” 　　帕梅拉：“……” 　　她隐约察觉到了西蒙的真正想法，因此没什么笑意地弯了弯嘴角。 　　现在他还有所隐瞒不要紧。 　　总有一天，他会对她说出所有心里话的。 　　“是啊。”帕梅拉扑哧一下笑出来，仰起脖子伸了个懒腰，“像安德烈和谭雅那样的，还真难再出第二个。”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之后的几天西蒙和帕梅拉都忙于建立魔族历史上的第一所学校，两人颇有默契地一起“遗忘”了那天的对话。 　　试运行的收养规定已经公布出去，在魔族中引起不小的震动。 　　原本就有孩子，而且还养育得很不错的魔族一蹦三尺高，立刻就去找布兹登记，美滋滋地等着来年的考核。 　　一些魔族对贴在公告栏上的羊皮纸嗤之以鼻，一副很不屑的样子，目光却停留在“奖励一枚二级首饰”上缠绵不去。 　　还有些魔族看过公告立刻行动了起来，转身就朝魔王城两个不同的方向狂奔，那两个地方分别居住着十个魔族弃儿。 　　他们有的是父母意外死亡，有的是从小被父母遗弃，有的则是在弟弟或妹妹出生后，被父母赶出家门。 　　十个孩子的共同点是无人问津，过得很艰难。 　　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们会和相同处境的人抱团就很容易理解了。 　　最初投奔帕梅拉的五个孩子跟一个五百多岁的瞎眼老魔族住在一起。剩下五个孩子则抱团住在魔王城的另一边。 　　这样分散开，可以避免两个小团体平日里对食物和矿石资源的争夺。 　　实际上，这两个小团体私底下对对方的称呼分别是“东边的”和“西边的”。 　　索卡属于“东边的”老大。 　　他们因为投靠魔王大人最早，还曾被魔王大人特别关心过，所以比西边的家伙们活得稍微好一点。 　　这种好一点的意思是，没有魔族敢跑进他们的家抢魔石，顶多是路上遇到了顺手抢走。 　　不过像他们这种低等魔族小孩，走在路上还把魔石露出来，被抢也是活该。 　　通常情况下，索卡等人挖到了魔石，顺手就塞进嘴里或者藏进裤裆里，然后专门挑人少的小路走。虽然走回去的时候费劲了些，但能大大降低被抢的几率。 　　说实话，自从上次魔王大人来访后，索卡就觉得他们的生活过得更好了。 　　很多人都看见过他带西蒙大人去找当时还是黑市商人的桑明，后来这些魔族在让他们的洞穴恶魔挖矿时，都会给索卡这群小孩留一点，不会全部挖空。至于墙根处的蝎子，嗜血鼠等小动物也通通留给这几个小孩。 　　这样一来，索卡他们挖起矿找齐食物就不需要跑太远的路，节约了很多时间，终于有空修炼了！ 　　上次魔王大人临走时还告诉索卡，让他们有任何问题都去找西蒙大人，可索卡认为，他们能过得这么好，根本没需要再去麻烦西蒙大人啦！ 　　像今天，索卡挖完矿，吃完饭，时间才到下午四点，在睡觉之前，他还能练习好一会儿。 　　正当索卡拿着一把造型最朴素，质量最次的铁刀（上次商队来时，他用全部家当换的）准备出去时，他家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了。 　　“当”的一声，索卡手里的铁刀掉在了地上，他本人则傻在原地，瞪着站在门口的魔族浑身僵硬。 　　这是一个高等魔族！ 　　对方身上的气息和眼神，都在向索卡传达同一条信息。 　　高等魔族和低等魔族是不同的，就算没有亮出翅膀，也能让魔一眼看出他们的不一样。 　　问题是，为什么高等魔族会到这里来？ 　　还是这么气势汹汹的！ 　　不是魔王陛下，也不是西蒙大人……这个高等魔族想做什么…… 　　索卡浑身的汗毛都站了起来，在对方凶神恶煞的视线中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就是索卡吧。” 　　这名陌生的、眼神凶恶的男性高等魔族向屋子里踏出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迫人的压力，整间屋子的空气仿佛都被扭曲了。 　　索卡想跑，却又一动都不敢动。 　　他怕自己一抬脚，对方就一拳过来把自己打得四分五裂。 　　不，可能不需要自己动，就算站在这儿也会被打死…… 　　望着已经走近的高等魔族那只缓缓抬起的右手，索卡陷入了绝望。 　　他闭上眼，在迎来身体剧痛的前一秒还想到跟他同住在一起的小伙伴。 　　还好科林出去抓嗜血鼠还没回来。 　　也不知道住在旁边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希望这个高等魔族只是针对自己吧。 　　索卡咬咬牙，给自己加油鼓气。 　　不要紧，很快就过去了！ 　　结果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本该到来的拳头。 　　索卡实在忍不住了，睁开了眼。 　　几乎就在他视线恢复的同一时间，高等魔族的右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跟我走。” 　　索卡：“……” 　　索卡：“哈？” 　　没等他回过神，视野一暗，又一个魔族堵在了门口。 　　而且新来的魔族跟索卡面前的第一个一样，同样气息强大！同样是一名高等魔族！！！ 　　唯一不同的是，这是一名女性！ 　　索卡现在倒是不害怕了。 　　两个高等魔族在面前，他想跑也跑不掉，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对啊，他怕什么。 　　顶多被杀嘛。 　　他刚才紧张个屁。 　　这一放松，索卡发现了一件让他惊讶的事。 　　原本站在他面前的男性魔族，转过身，居然将自己挡在了身后？？？ 　　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的索卡震惊了！ 　　这个高等男性魔族是想保护自己？？？？ 　　为什么啊？！！！！！ 　　“你动作倒挺快。” 　　后面来的女性魔族站在门口没进屋，似乎是在忌惮索卡身前的魔族。 　　两个高等魔族，对视一眼，女性魔族才冷哼一声，说出上面这句话。 　　男性魔族同样回以轻嗤：“你也不慢，就是比我慢了一点点。” 　　他举起刚才向索卡伸出的右手，把食指和拇指靠近，捏出小小一段距离，然后又把手放下，“不过慢了就是慢了，他是我的了。” 　　索卡：？？？ 　　请问您是在说我吗？ 　　女性魔族压根没看索卡，只是紧盯着那个男性魔族，满脸警惕：“杀了你，他就能属于我。” 　　索卡：？？？？？ 　　不是，我又什么时候见过您啊？ 　　男性魔族：“呵，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我来得早，很确定旁边几家都没有高等魔族到。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女性魔族：“……” 　　她仿佛在思考。 　　索卡觉得他两貌似在打一个很深邃、很复杂的哑谜。 　　至少自己是完全没听懂的。 　　大概过了几秒钟，女性魔族从后撤一步的半攻击半防御姿态恢复成普通站姿，表情也平静下去：“你说得对，这件事更重要，我们的战斗可以改天。” 　　说完这句话，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也从紧绷改为放松的高等魔族，和依旧一头雾水的索卡。 　　索卡等了一会儿，听见隔壁传来“砰！”“哐！”“铛！”等不明觉厉的动静，心中一惊。 　　当他听见一个稚嫩女声的尖叫时，再也忍不住了。 　　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让索卡恢复了行动力，径直绕开堵在自己身前的高等魔族，大步跑到屋外。 　　房门自从被屋里的男性魔族踹开，就直接宣布了报销，是以索卡跑出去的时候连开门都不需要。 　　站在用篱笆围成的院子里，他能直接看到隔壁，也就是刚才尖叫传来的地方。 　　不出他意外！ 　　刚才从他屋子离开的女性魔族正从隔壁踏出，手里还挟着一个小女孩。 　　正是索卡他们这批弃儿中年纪最小的薇薇安！ 　　“放开她！”索卡眼睛红了。 　　这群高等魔族实在欺魔太甚！ 　　连薇薇安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一时间，什么保命什么先忍耐之后向魔王告状……所有的杂念都被索卡抛在脑后，他握紧拳头就冲了过去！ 　　…… 　　咦？ 　　怎么用力跑了这么多步，怎么还没到篱笆前？ 　　索卡在半空中蹬了蹬脚，发现并不能够到地面。 　　而这时候，原本被那个女性魔族挟住的薇薇安反倒被放了下来。 　　小女孩小跑过来，一下趴在篱笆上朝索卡挥手，满脸喜悦：“索卡索卡！我被安大人收养了！” 　　“要叫姐姐。”那个名叫安的女性魔族在薇薇安身后皱皱眉。 　　“是！索卡，我被安姐姐收养了！”薇薇安开心地不知道该怎么好，只能原地蹦跶挥舞着双手比划，“我跟安姐姐名字也很像！都有‘’安”这个音呢！” 　　索卡：“哎？哦……哎？！！！” 　　他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又蹬了蹬无处安放的双腿：“你……你不是要被抓走吗……” 　　薇薇安歪头：“我是被抓走了啊。我要被安姐姐抓过去，跟她一起住啦！” 　　她笑得特别开心：“安姐姐刚才跟我说的时候，我都控制不住叫出了声呢！” 　　索卡：“……” 　　原来是这样。 　　他木然越过一直蹦来跳去的薇薇安，看向她身后的“安姐姐”。 　　正巧，那位女性魔族也在看他。对方蹙着眉，不知想到什么，又松开了眉头，视线上移：“这么看，还是薇薇安更合我心意，你这个有点太傻了。” 　　索卡：“…………” 　　他其实并不傻。 　　至少现在已经隐隐明白过来。 　　身后把索卡拎在空中的男性魔族哼了一声，手一松，让索卡落了地：“他们还有得长。” 　　言外之意，还早着呢，指不定最后谁强谁弱。 　　安和他对视一眼，两个老对手彼此眼中都冒出了激烈的火光。 　　三秒钟后，他们各自扭头，一个招呼薇薇安离开，一个按着索卡的脑袋强硬地转向自己。 　　高大威猛，眼神凶恶的男性魔族指了指自己：“我叫路德，以后就是你爸爸。” 　　索卡：“……那个。” 　　“说！” 　　索卡嘴角和眼角控制不住地疯狂抽搐：“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你问我原因？”路德跳高了一边眉毛，眼神似乎变得更加凶残了。他举起右臂，从前往后划了一大圈，“看看周围。” 　　索卡这才发现，不仅是他，薇薇安所居住的房子，左侧的屋子里也有个成年魔族带着他的小伙伴出来，而且那个成年魔族也是高等魔族。 　　离房子更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大群成年魔族正冲这边虎视眈眈。 　　当安带着薇薇安走过去的时候，那些成年魔族一阵骚动。但他们看看安，又看看自己，还是集体后退了一大步，给两人让开了路。 　　索卡认为，最疯狂的梦境都不过如此。 　　他嘴巴开开合合，好半天，才能发出声音：“你们……为什么要抢着收养我们？” 　　“嗯？”他听见路德哼笑一声，“也不傻嘛。不过你们这几个小鬼，从来都不关注城里公告板的？” 　　索卡挠头。 　　他们平日里挖矿，找吃的，自己琢磨着修炼就已经很忙了，哪有功夫专门跑到公告板那儿蹲着。 　　反正魔王城就这么大，魔族人就这么多，有什么重大消息，迟早都会传到他们耳边的。 　　路德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把索卡拎了起来，而且这一次，就一路拎到了公告板前。 　　索卡顺便享受了一把刚才薇薇安和安她们享有的待遇—— 　　原本呈包围之势围过来的其他魔族，被路德瞪了一眼，沉声吼了一句“滚！”，又全部四散着逃开了。 　　不过索卡能感觉到，这些魔族没走远，都暗搓搓藏在周围的角落里朝自己张望…… 　　就好像索卡是什么珍贵的魔石首饰一样，让他们不敢真的上来抢，又割舍不下，只能这么纠结着藏在旁边偷看。 　　说实话，感觉并不好。 　　索卡相信如果那些珍贵强力的首饰有灵魂，也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浑身发毛。 　　路德却恍若未觉，大摇大摆走到魔王城的公告板前，把索卡的头按在了贴在木板的羊皮纸上：“识字吗？” 　　索卡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的鼻尖都快蹭到羊皮纸表面了，两颗眼珠瞪到一起，还是不认得这些乌黑弯曲的符号。 　　路德啧了一声，把索卡拉开了，自己亲自把羊皮纸上的内容念给索卡听：“关于奖励收养、养育未成年魔族的通知……” 　　通知的内容并不多，条理清晰，简明扼要，索卡听完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这很正常，就是让一个成年魔族过来，一直期待、奢望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成了真，也会陷入自我怀疑和惶恐中。 　　作为一个从小就被亲身父母遗弃的小孩，索卡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长大。 　　虽然过得很辛苦，但好像周围的同类都觉得是正常的，所以索卡也觉得是正常的。 　　谁让他运气不好呢，不是一个天生的高等魔族。 　　或者稍微差一点，当个天赋不错，比如力气更大、体格更好的低等魔族小孩也行。 　　可偏偏索卡是个力气一般，个子一般，速度也一般的孩子。在资质更好的弟弟出生后，他就被父母扔出了家门。 　　当时连少年都不是的索卡在地上打了个滚，拍拍身上的灰尘，最后望一眼家的方向，就转身默默离开了。 　　因为他从小就被告知，天赋不好的魔族小孩被放弃是天经地义的事。 　　现在想来，恐怕父母早就有了遗弃自己的念头，所以才不断向自己灌输这个观点。 　　索卡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有没有怨恨，或许有，只是在周围人和自己的习惯中消散了。 　　明明好不容易习惯了，为什么这时候还会有个人走过来对他说，不对，这不是正常的事。 　　那个人还不是别人，是站在整个魔族金字塔顶尖的魔王。 　　一诞生，就是魔族最强者的魔王。 　　这样强大的魔王大人竟然认为，像索卡这样的孩子不应该被放弃。 　　盯着那些看不懂的黑色符号，索卡死死咬住了下唇。 　　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那些黑色符号似乎也开始扭曲变形了。 　　“嘶——”耳边有人倒抽了口凉气。 　　路德，这个从一出现就表现得桀骜不驯，凶神恶煞的高等魔族居然开始慌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想按在索卡脸上，伸到一半又放了下来，转而开始摸索自己身上。 　　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的路德生起气来，他狠狠瞪了眼索卡，扭头朝身后某个方向大吼一声：“滚过来！” 　　在索卡的泪眼中，一个一直跟踪他们的成年魔族从藏身地滚了出来，小心翼翼来到路德面前：“路德大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路德阴沉着一张脸，眼中有怒火在燃烧，握紧的双拳上已经爆出了青筋，看上去随时都会大开杀戒。 　　“手帕！” 　　“啥？”小心翼翼的魔族傻了。 　　路德更生气了，伸手就是一拳，揍在了傻掉的魔族脸上：“我说，把手帕给我！” 　　被揍的魔族整个魔在空中翻腾了整整两圈，最后才重重落在了地上。 　　扬起的灰尘中，被打的半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肿着脸的魔族终于回过了神，顿时嗷的一声叫了出来，爬起来就跑！ 　　“你！” 　　路德刚要追上去，就被同样惊得回神的索卡拦住：“……别，我没事了。” 　　路德一僵，捏紧的拳头瞬间松开又收紧。 　　望着索卡，如临大敌，看了半天才开口：“我，我没养过小孩……你，你真没事？不要手帕什么的？” 　　索卡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似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高等魔族还会有在自己面前结巴的一天。 　　他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 　　笑肌牵动眼阔，让原本积存在眼眶里的泪水掉得更多。 　　路德瞪着眼，更加不知所措了。 　　好在索卡很快就止住了笑，也擦干了眼泪。 　　他扭头看了眼公告牌，又回头站直了身体，朝路德郑重其事地鞠躬行礼：“谢谢您选择了我，路德大人。我不会让您丢脸的！” 　　索卡垂着头，上半身近乎和地面平行，盯着下方的沙地，心脏砰砰跳。 　　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才过半秒钟，他听见头顶路德低沉的吼声：“说了要叫我爸爸！” 第37章 　　收养奖励的公告张贴出去后, 整个魔王城呈现出一股欣欣向荣的发展姿态。 　　一连好几天, 帕梅拉都听说了有关成年魔族为争夺养子养女而大打出手的消息——还好没有死亡。 　　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二级首饰对魔族们的吸引力。 　　她也知道这份奖励政策其实还有不少漏洞, 不过大方向上没错就行了, 碰到问题再解决就是。 　　这次的收养浪潮还顺带暴露了一些问题。 　　其中最惹人注意的是魔族的食物组成。 　　一般魔族的主食是帕梅拉刚来这个世界所见过的黑面包。那是一种为了延长面包保存期限，用小麦粉混合木屑做出来的东西。 　　帕梅拉都不想将其称之面包，她从没见过挥出去能在地面留下一个坑的面包！ 　　只是除了她, 大多数魔族好像都不在意这一点。 　　甚至因为这种黑面包的易于长期保存, 还挺受广大魔族群众欢迎。 　　帕梅拉曾有幸见过这种黑玩意儿的储存方式——直接被扔在城堡的储藏室里, 要吃的时候，拿出来拍拍灰就能开吃了。 　　简单，方便，快捷，除了口感坚硬毫无味道没有其他缺点…… 　　不不不, 光是这两点就已经很可怕了好不好！ 　　作为一个从小生长在美食之国的正常人, 帕梅拉不能理解魔族们对吃食的敷衍。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 就是这种漆黑坚硬难以下口的主食, 对那些弱小无助的低等魔族少年们来说，依然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因为魔族没有农业, 更没有产出面包的面包房，所有的食物——除了黑暗界的特产, 如裸鼠汤, 烤毒蟒等——都要用原矿从人族商队那儿换取。 　　对那些本就资金紧张的魔族小孩来说, 与其拿原矿去换吃的, 还不如攒下来留着换首饰。 　　首饰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实力, 等实力上去了，就有洞穴恶魔或者半兽人被吸引过来，自愿为其干活。 　　到那时，所拥有的原矿自然就会多起来，也就有闲钱去买吃的了。 　　至于还没发迹以前？ 　　黑暗界有足够多的蝎子，毒蛇，老鼠供他们果腹。 　　帕梅拉早就知道魔族要发展自己的农业，只是一来没人二来没地，在这件事上的进展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先不说魔族全民皆兵，压根没人会种地的事。 　　光是黑暗界的土壤不适合种植就足够让她头疼。 　　黑暗界的土地看上去一览无余，平坦开阔，但上面生长的植物种类总数不超过五种，其中最常见的是芨芨草和荧光刺，这两种植物以帕梅拉贫瘠的植物常识来看，都很像是地球上的沙漠植物。 　　试问你能在沙漠上种水稻种小麦种玉米吗？不，你不可以。 　　所以绕来绕去，最后问题又绕回了原点。 　　想要让魔族进一步发展，必须想办法想让他们能走出黑暗界。 　　也不知道九十年前是谁先提议在传送阵上下封印，让魔族无法离开黑暗界，这一招真是一下把这个最危险最强大的种族掐死在了萌芽中。 　　黑暗精灵那边正在调查这件事，可惜进展不顺，到现在艾维斯也没有传达新的消息来。 　　不容乐观的发展前景让帕梅拉一连数日都闷闷不乐。 　　就算得知魔王城中所有的弃儿都被领养，也没能让她展颜。 　　魔王不高兴，副官就更是要吃人了。 　　整个城堡的氛围都变得阴森可怖起来，隶属于帕梅拉和西蒙两人的洞穴恶魔还有半兽人根本不敢在他两面前露面，就连酥普和克拉伦斯都扎在实验室里不出来——不过他两可能是因为太过沉迷建造蒸汽机了，因为有一次维隆卡实在忍无可忍，冲进城堡地下室，把几天未见的丈夫硬生生给拖走了……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没哪个魔族想不开地敢去招惹魔王大人。 　　只是魔族里没人来招惹，不代表其他外族也没有。 　　一天上午，魔王城的居民们看见四队全副武装的矮人战士们护送着一匹高大白马进入城中。 　　一般来说，动物们，尤其是黑暗界以外的动物们，看见魔族都会吓得两股战战，不要说转身就跑连动也不敢动。 　　这匹被矮人军护在中间的白马却不同，全身覆盖着秘银打造的盔甲，马鞍上镶嵌着数枚增强速度和耐力的魔石，额前也装饰有一块小孩拳头大的红宝石。威风凛凛，气度不凡。 　　在众多魔族的目光下，依旧走得不疾不徐，急缓有度。 　　再看坐在马背上的人，是个年轻男性，明显不是矮人族的。 　　因为对方面容俊秀，身材修长，一头铂金色长发被一枚银环束在脑后，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要不是对方的耳朵是人类的圆润轮廓，围观的魔族们真要怀疑这是一只光明精灵。 　　其实他们的猜测离事实已经相差不远。 　　巴泽尔，酥普口中靠美色魅惑了矮人公主，得以成为矮人族驸马的半精灵。 　　这一次，为了血洗自己和妻子在婚礼上遭受的耻辱，带队进入黑暗界，勇敢地踏入嗜血魔族的魔巢。 　　他还要跟传说中站在魔族顶端的可怕魔王谈判，让对方交出侮辱了自己、妻子、以及伟大矮人国王的工匠酥普。 　　为此，巴泽尔不仅带来五个顶尖的矮人工匠，还有八车出自矮人之手的精美工艺品，甚至还有一车武器！ 　　说实话，要不是巴泽尔和矮人军队目标明确地走向城堡吊桥，当中还有布兹出来接应，魔族们早就一拥而上，把那车武器全抢了。 　　饶是如此，他们火热的目光依旧被巴泽尔和矮人战士们精准接住。 　　等到走进城堡里时，巴泽尔锁子甲下的衬衫都已经湿了。 　　他坐在依旧平稳的马背上，仰起头打量这座只在吟游诗人口中听说过的魔城。 　　魔王居住的城堡整体以黑灰色石砖构成，所有塔楼的顶部都是尖顶形，窗户少而狭窄，看上去格外威严阴沉。 　　一些外墙的墙壁上还有明显修补的痕迹，还有走廊上的一些石柱也只剩下了一半，似乎曾造过重创。 　　什么人敢袭击魔王的城堡？ 　　巴泽尔脑中飘过这个疑问。 　　而且魔王城堡跟他想象中的、吟游诗人口中的都有很大出入。 　　没有抱死女妖的嚎叫，也没有铁鞭和哀鸣，甚至连一点鲜血都看不到。 　　巴泽尔又将目光投向走在最前方的带路魔族。 　　这个魔族奉魔王之令来接应他们，年纪看上去不大，还是少年人的纤细身形。 　　刚才正面看过来的时候，脸上一对圆圆的紫色猫眼，挂着几分笑，完全不像传闻中动不动就杀人屠城的魔族。 　　原本来之前，巴泽尔还怀疑情报的正确与否。 　　现在亲眼所见之后，他反而开始相信，工匠酥普的确有可能藏身在这里——毕竟这里看上去，环境还挺不错？ 　　前方整齐行进的矮人战士忽然齐齐停下，巴泽尔身下的白马也自发停步。 　　原来是该进入室内了。 　　要进入城堡内部，自然不能再骑马。 　　这不仅是空间问题，还有对魔王的尊敬与否。 　　巴泽尔和这些矮人战士都不想被指控轻视魔王，然后被暴怒的魔族们撕成碎片。 　　所以他自发下马，走到最前，并和自己的同伴们一起放轻了脚步。 　　见到魔王的时机远比巴泽尔想象得要早。 　　在进入一扇三米高的侧门，穿过一间空旷大厅，又沿着一条半封闭的石头走廊走了一会儿，在一个转弯后，接待大厅的双扇大门就出现在了巴泽尔面前。 　　看似沉重无比的石门被领路的那个魔族少年一手推开，他的动作自然而轻松，好似那半米厚的石门轻若无物：“各位，请向伟大而尊贵的魔王陛下献上你们最崇高的敬意。” 　　在吐出“魔王陛下”四个字时，挂在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笑容，残留稚气的俊秀脸孔绷紧，眼中闪烁的光华堪比切割最完美的钻石。 　　被他的情绪感染，巴泽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在缓缓开启的双扇石门后，是一片忧郁深沉的蓝紫色光芒。 　　这种光虽阴郁，却异常明亮，将整座空旷而高深的大厅都照得分毫毕现，所以巴泽尔和身边的王族护卫军一眼就看见坐在最中央王座上的女性。 　　黑发，红眼，蛇尾，身穿黑底绣红纹的水袖长袍，正懒洋洋地歪坐在王座上，托着下巴冲他们打量。 　　在魔王左边的侧后方则站着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男性，同样望着门外的众人，容貌俊美，却毫无表情。 　　作为这批交涉人员中地位最高的人，巴泽尔深吸一口气，举步率先走入大厅。 　　直到彻底踏足其中，他才发现大厅里颜色独特的光辉是从一只只小水晶瓶中发出的。 　　水晶瓶里装的植物他也曾见过，正是来时路上所看见的带刺植物。 　　现在这些浑身长满尖刺的植物被放在水晶瓶中，瓶身被雕琢成无数细小的菱形，其中一面涂了层水银。当光线从里面透出时，不仅会变得更加明亮，而且还多了份迷离的效果。 　　看到这种独特的水晶瓶，巴泽尔就能肯定，工匠酥普一定就在这里！ 　　因为这种增强光线的水晶瓶是酥普的独创，曾经在巴泽尔和矮人公主上也用过这种水晶瓶装蜡烛，以增强夜里的光照。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酥普胆子这么大！ 　　毁了自己的婚礼也就算了，还真敢跟魔族混在一起！ 　　不知道魔王知不知道这种水晶瓶是酥普独创的事。 　　如果她知道，还在他们来时这么摆出来，已经表面了魔王的态度…… 　　巴泽尔咬咬牙，想着刚才进来之前那个魔族少年的提醒，毫不犹豫把手按在心口，站得笔直，朝上方王座弯腰行礼：“尊敬而伟大的魔王陛下，很抱歉，贸然打搅到您。” 　　帕梅拉最近心情不佳，懒得跟他废话，单刀直入：“名字，目的，条件。” 　　“我叫巴泽尔，是矮人公主蕾米娅的合法丈夫。”没被叫起，巴泽尔没敢自己起身，只能维持着按胸弯腰的姿势回答，“我此次前来，是奉国王陛下之令，想用八车工艺品，一车武器和五名顶尖矮人工匠换回矮人酥普。” 　　上方的女声顿了顿：“你们先起来吧。” 　　巴泽尔，以及身后一众矮人护卫军齐齐抬头，整齐一致的动作搭配上鹤立鸡群的身高差，看上去有点滑稽。 　　帕梅拉当即就笑了。 　　她望着在她笑起来之后明显放松下来的半精灵，慢吞吞答道：“这里没有矮人酥普。” 　　巴泽尔：“……” 　　他真是没有想到，堂堂一名魔王！竟然还会说谎！ 　　她就不要面子的吗？！ 　　巴泽尔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强调：“我们已经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矮人酥普在魔王城，否则我们也不会来贸然打扰您和魔族的安宁。矮人酥普搅乱公主婚礼，蔑视矮人族的法律，侮辱了国王陛下和公主殿下，必须受到惩罚！” 　　帕梅拉眼都不眨一下，紧跟在他后面开口：“说了不在。” 　　巴泽尔：“……他在的。” 　　“不在。” 　　“在的。” 　　“不在。” 　　“在。” 　　“不。” 　　“魔王陛下！”巴泽尔实在忍无可忍，“有人亲眼看见过矮人酥普在魔王城里出现过！” 　　于是王座上的魔王就又笑了。 　　艳丽的五官魅力无穷，血红的眼中映着冷色光晕，嘴角翘起惊心动魄的弧度：“谁看过的呀？” 　　巴泽尔这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顿时冷汗就刷地下来了，好不容易晾干的衬衫又贴在了皮肤上，激起一片战栗。 　　他抿着嘴，很想拒绝回答。 　　但很快魔王就再次开口：“不想回答吗？那你们就没用了。西蒙。” 　　“是。”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黑发魔族上前一步。 　　“把他们带下去吧。”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落在巴泽尔耳中却像惊雷！ 　　他睁大眼，总觉得魔王说的是“把他们带下去宰了吧”。 　　巴泽尔和那双红色的瞳孔对视，透过一层浮在表面的薄雾般笑意，清楚看见了眼睛深处的冷漠。 　　魔王是认真的！ 　　她是真的想把他们全杀了！ 　　一时间，关于魔族嗜血好战、残忍无情的传闻纷纷涌上心头。 　　巴泽尔一咬牙，抢在黑发魔族走下来之前，开口：“是商队的首饰商人！他看见的！” 　　帕梅拉挑了挑眉。 　　巴泽尔以为她不信，不得不发誓：“以国王陛下的名义，我没有说谎。” 　　“……”魔王沉默了一会儿，原本还挂在脸上的笑意突然彻底消失。 　　她狠狠一拍扶手，坐正了身体：“岂有此理！给脸不要脸！” 　　巴泽尔：？？？ 　　他有点没跟上节奏。 　　好在魔王大人体贴地及时解惑：“上次都跟你们说了，矮人酥普不在这儿，你们还来！我们愿不愿意交人，都没点逼数的吗！” 　　巴泽尔：“……” 　　可问题是，人就在魔王城啊！ 　　还有……你们魔族不愿意交人，应该是你们的问题吧。 　　为什么魔王这话说得，好像是矮人一族在逼迫魔族一样…… 　　矮人，逼迫，魔族。 　　这话说出去，压根没人会信。 　　情况变幻太快，半精灵已经反应不过来。 　　实际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魔王已经自说自话、义愤填膺地做出决定了：“真是欺魔太甚！忍无可忍！把他们给我押下去！” 　　巴泽尔和一众矮人战士：？？？？ 　　有人反应快，想反抗，结果被从王座旁边走下来的黑发魔族一巴掌就给拍晕了。 　　双方实力悬殊太大，黑发魔族根本没费什么力就把四队护卫军全部揍趴下。 　　风卷残云，最后一个矮人战士倒下时，巴泽尔藏在袖子里的微型炸药都没来得及亮出来。 　　不过看看周围倒了一地的护卫军，巴泽尔估摸着，就算亮出来也没什么用。 　　他只气愤一件事。 　　为了这，他都顾不上黑发魔族充满杀气的眼神，昂着脖子冲魔王喊道：“既然结果不变，您刚才何必表现得好像我说出泄密之人就会原谅我们一样？！” 　　魔王直接嘲笑出声：“那当然是我耍你们玩的啊。你们这些家伙都敢来魔王城了，自己会有什么下场都没心理准备吗？” 　　巴泽尔又一次被噎住了。 　　这次没等他再开口，黑发魔族的拳头已然降临在他好看的小脸蛋儿上。 　　直到这个半精灵眼一翻，咕咚一声晕过去，西蒙才转身看向帕梅拉，开口问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 　　在西蒙看来，这个半精灵包括这些矮人战士，胆敢跑到魔王大人面前谈交易，就是大不敬之罪！就该当场毙命！ 　　更不要说半精灵后面还敢质问魔王陛下！ 　　要不是帕梅拉大人暗中给了西蒙一个眼神，西蒙恐怕早冲下来把这些跳蚤杀干净了。 　　帕梅拉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直接杀了多亏啊。这个。”她抬起蛇尾，用尾巴尖指了指倒在西蒙脚边的半精灵，“是矮人公主的丈夫，也就是矮人国王的半子。这么高贵的身份，拿去换什么不行，只是杀了就太浪费了。还有这些矮人们。” 　　帕梅拉越想越开心，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酥普不是才在抱怨实验室人手不够，希望我给他几个工匠嘛。现在这么多工匠，总够了吧。” 　　让这些矮人战士去做工？ 　　西蒙低头扫了一眼，内心升起一股崇拜之情。 　　“真不愧是帕梅拉大人！”他由衷地感慨道， 　　“考虑得就是长远！思想就是深邃！还很仁慈！就连渣滓都能发现他们的价值！只有同时具有一双慧眼，一颗仁心的伟大君主才能如此啊。” 　　帕梅拉：“……” 　　她真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都要习惯西蒙这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彩虹屁了。 　　为了避免这种可怕的未来，她咳嗽一声，打断西蒙还想继续的赞扬：“把他们关进地牢里吧。然后叫酥普过来见我，哦，还有桑明。” 　　帕梅拉要见酥普，西蒙能理解。 　　毕竟整件事的源头就在这个矮人工匠身上。 　　但是…… 　　“桑明？” 　　魔王笑着点点头：“商队送了我们这一份大礼，我们自然要回礼的呀。” 　　西蒙懂了，望着帕梅拉的眼神更加火热。 　　甚至到了让被注视者本人都有点发毛的地步。 　　好在西蒙很快就收回了这种目光，把视线温度降至平常：“请您稍等，他们马上就到。” 　　布莱斯听说自己被魔王传召时，十分地茫然。 　　他一边跟在桑明身后走，一边反思自己最近好像没犯什么错啊。 　　就连重新签订贸易协议，都已经快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这么长时间，魔王大人的气早应该消了啊，毕竟他们商队可是因此被狠敲一笔，付出了十几车货物的代价。 　　既然没犯错，那为什么桑明看他的眼神都那么奇怪？ 　　布莱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见到了魔王，布莱斯的疑惑才被解开。 　　他冷汗直流，心里狂骂那个首饰商人，竟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卖了魔族！ 　　现在好了，手下捅了篓子，还要他这个商队首领来背锅！ 　　对于这个锅布莱斯当然是拒绝的，他连忙向魔王澄清，反复强调自己对这件事真的不知情！ 　　“我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我这就命人把他抓过来！”布莱斯捶胸顿足，“一定要让他向陛下您赎罪道歉！” 　　“道歉就不用了。”魔王露出一丝微笑。 　　布莱斯一愣，不知道魔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帕梅拉：“反正人已经死了，也没法道歉了。” 　　布莱斯额头的汗珠瞬间增多一倍。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糊涂了，这里可是黑暗界！是魔族的地盘！ 　　他们能随便把他这个商队首领叫过来，自然也能随便跑到传送阵旁的城镇里找个普通人杀掉。 　　问题是，罪魁祸首已经死了，魔王却不像是打算就此揭过啊。 　　帕梅拉的确没打算就这么放过这支商队。 　　打交道这么久了，再加上有艾维斯在人间界帮忙收集情报，帕梅拉已经知道站在这支商队身后的是人族国王。 　　怪不得她说，上次中断交易之后他们怎么能撑这么久。 　　就算有一开始就拔高的价格利润，也不该那么长时间啊。 　　原来是有国王撑腰。 　　这对魔族来说有坏处，也有好处。 　　坏处是不能随随便便杀掉这个商队首领，好处则是以后能更加放肆地压榨这支商队了。 　　——反正商队后面有一整个人族国家支撑，不会随随便便倒闭。 　　想到这儿，帕梅拉笑容加深，压低了嗓音：“实际上这次请你来，是想跟你做一桩生意。” 　　布莱斯：？ 　　帕梅拉：“以往都是我们魔族从你们手里买东西。不知道你们对矮人国王的半子、矮人公主的合法丈夫有没有兴趣？” 　　“首次开张，优惠酬宾，买一个半精灵送三只矮人战士，还是王族护卫队级别的哦。” 　　布莱斯：喵喵喵？？？ 第38章 　　布莱斯傻在原地, 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太震惊。 　　好半天之后, 他才回过神来，狠狠眨了眨眼, 艰涩开口：“尊敬的魔王陛下。” 　　“嗯？” 　　“纵使您这么说, 但我们要一只半精灵，还是已经缔结过婚姻的半精灵，也没用啊。” 　　“怎么没用。”魔王笑容满面，“你用不上，你家的国王陛下还用不上吗？” 　　国王陛下没有这种嗜好！ 　　布莱斯差点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 把冲到喉咙口的声音硬生生咽回去。 　　他想他明白魔王的真正含义了。 　　对方已经知道是国王陛下在暗中支持自己这支商队, 而刚才又特意点明了那只半精灵的身份——矮人族公主的丈夫，矮人国王的半子——所以，魔王的意思, 不是说国王陛下要拿半精灵本身的身体做什么, 而是拿其身份做文章。 　　布莱斯脑子也是很灵活的, 不然也不会跟魔族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还没被干掉。 　　将整件事的关键点想通之后, 布莱斯觉得自己有点……不，也许是七八分地被魔王说服了。 　　矮人好啊。 　　矮人有钱。 　　他们的手艺天下第一，所有出自矮人之手的工艺品在王都里都能卖出天价！ 　　那些闲得蛋疼又富得流油的贵族老爷们就喜欢矮人们制作的东西，不管是首饰还是石雕又或者是纯装饰性的武器…… 　　贵族老爷们大手笔地买, 矮人大手笔地卖，多少金币进了矮人尤其是矮人国王的小口袋。 　　只要稍微想一想, 同为商人的布莱斯眼睛都要红了。 　　既然矮人国王这么有钱, 那拿一点小钱钱赎回他的女婿也就是轻描淡写的小事吧。 　　布莱斯越想越心动, 满脑子都是黄灿灿的金币，或许还有国王陛下对他的称赞。 　　畅想之下，他甚至忘记了思考一件事：既然能拿那个半精灵换很多钱，为什么魔族不自己亲自来。 　　至少对上人族，矮人国王还敢发发脾气，但面对魔族，就算是把人类和矮人两族的战力加在一起，他都不会敢吭一声。 　　布莱斯没注意到这件事，帕梅拉自然不会好心提醒。 　　倒不如说，她就是故意挖坑给他跳。 　　怕他不愿意，特意在坑底留奖品。 　　布莱斯想了好一会儿，没察觉有什么问题，抬起头刚要答应“买”下那只半精灵，却在对上魔王的视线时突然打了个激灵。 　　他那被金钱腐蚀的大脑终于从金币的海洋中拔出自己，发现到不对劲：“……对这件事，您就不生气吗？” 　　帕梅拉抬眉：“当然生气了。” 　　布莱斯愈加小心：“那您何不亲自和矮人国王谈谈？” 　　哦豁。 　　没她想象中那么好骗嘛。 　　帕梅拉一边的眉毛抬得更高：“布莱斯。”她淡淡叫了声商队首领的名字，“我不仅恼火三番五次跑过来的矮人，也对你很有意见。毕竟是你的手下背叛魔族在先，你……懂吗？” 　　布莱斯：“……” 　　他很想回答不懂，却没那个胆子。 　　魔王根本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说下去：“本来在你来之前，西蒙还向我建议，全杀了了事。” 　　布莱斯：“……” 　　帕梅拉笑：“但我说，毕竟是跟魔族合作了这么久，可靠老实的好商人，我们总要给他一个机会。” 　　她盯着布莱斯，眼也不眨地轻声重复：“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布莱斯：“…………” 　　现在已经不是他自己踏进陷阱里了，是一脚被踹了进去。 　　魔族……魔族真是太过分了！ 　　布莱斯欲哭无泪，强忍着悲痛的心情，捡起陷阱坑底的礼物：“您说的没错。我，我们商队对这只半精灵很有兴趣。不知道您打算开出什么价格？” 　　这件事就该由专业人士来了。 　　帕梅拉靠回到王座里，冲桑明丢了个眼神。 　　桑明早在旁边等急了，现在一看终于轮到自己出场，摩拳擦掌，眼睛都在放光。 　　布莱斯被这个老对手自带照明的眼睛盯得发毛，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浓重…… 　　到最后，布莱斯这个商队首领几乎是神情恍惚地被手下扶出了魔王城。 　　之前被叫过来的时候，纵使那时布莱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着贼……不对，商走不空的理论，他还是带来了二十车的货物，就等着从城堡里出来后再在魔王城里大赚一笔。 　　结果现在…… 　　不要说大赚一笔了，他险些把自己的裤子都给赔了出去！ 　　那个半精灵是金子还是秘银做的！ 　　这么贵！！！ 　　布莱斯的心都快碎掉了，还不敢在魔王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咬着牙硬撑笑脸，还要在魔王看过来的时候拍马屁：“哎呀，您可真是大方。开得价可真低，我们商队都赚翻了！” 　　赚翻了…… 　　布莱斯青黑着双眼回头，来的时候，他的身后跟着满满二十车的货，现在只剩下一只半精灵和三个矮人战士。 　　用那么多货换来的四个家伙，不能打也不好骂，他们四个还在对布莱斯怒目而视！ 　　怒目什么！ 　　布莱斯气急攻心，一股力量陡然从心底升起，让他腿也不软了腰也不疼了，顿时来了精神！ 　　他一把甩开两边搀扶的人，瞪了回去： 　　要不是你们这么菜，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魔族抓住了，自己用得着买你们吗？！还用的是这么贵的价格！ 　　做了这一遭生意，布莱斯商队之后三个月的盈利都没了！ 　　没了！！！ 　　他要是不能让国王陛下把这四个家伙卖出一个好价钱，他布莱斯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一时间布莱斯望着半精灵的目光凶狠如狼，仿佛透着绿光。 　　巴泽尔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拢了拢衣领攥紧，倾身到某个矮人战士耳边小声道：“这个人族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矮人战士同样小小声回答：“不用担心，巴泽尔大人。人族和我们矮人都属于光明联盟，看在伟大的国王陛下面子上，这个人族肯定会让我们完好无损地返回王城。” 　　巴泽尔轻叹一声，回首看向身后逐渐远去变小的魔王城堡，喃喃道：“只可惜其他英勇无畏的战士们，他们……” 　　他声音一顿，不忍再说下去。 　　落到嗜杀的魔族手中，那些矮人护卫军会是怎么个下场，巴泽尔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尤其是在自己安然无恙出了魔王城的对比下，这种愧疚之心就越发强烈。 　　身旁的矮人战士也长叹一声。 　　想到自己那些倒霉的同伴，矮人战士四处乱翘的胡须都萎靡了下去。 　　还不得不打起精神安慰巴泽尔：“能为陛下和您献出生命，已经无愧于他们的英勇之名。待我们回去，让陛下为他们建碑称颂，以抚其英魂。” 　　“……也只能这样了。” 　　巴泽尔垂下了脑袋，原本顺滑灿烂的铂金色头发黯淡了不少。 　　他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也太小看了阴险狡诈的魔族。 　　大概从他们踏入魔王城的第一步开始，他们就落进身后那座魔窟的血盆大口中了吧。 　　第三任魔王，帕梅拉，真是恐怖如斯！ 　　他一定要安全回到矮人国度，将这次经历的所见所闻所想全部禀告给国王陛下。 　　一定要让陛下提高警惕，万万不可像这次和上次那样再贸然和魔族接触了！ 　　巴泽尔握紧拳头，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沉重了起来。 　　站在城楼上，目送布莱斯一行人远去，帕梅拉面无表情。原本血红的眼睛忽地深沉起来，凝结成一种黏稠的红褐色，就像是血块半凝结时的颜色。 　　可惜黑暗界没风，她没法表演一个“黑色发丝飞舞袖子猎猎鼓动”的经典场景，只能迎着月光凹出一个安静的深思造型。 　　一旁的西蒙没这种遗憾。 　　在他眼中，月光下的魔王陛下美得惊心动魄，根本不需要说一句话，只要用那种眼神朝任何人看一眼，那个人就会为她神魂颠倒，甚至心甘情愿地献出生命。 　　……西蒙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帕梅拉大人正望着远处思考魔生，根本没给西蒙施舍一个眼神。 　　他的魔王大人啊。 　　西蒙骄傲又心疼地想。 　　真是为了整个魔族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费尽心思。 　　纵使这就是西蒙最开始的愿望，但现在随着他两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西蒙反而越来越有点舍不得了。 　　想想前两任魔王，第一任魔王就暂且不说了，就是安德烈大人，他在任时胡搞瞎搞了那么多，搅得魔族内部和外部全都不安宁，可从安德烈大人自己的角度看，安德烈的这个魔王当得的确很痛快—— 　　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西蒙一直认为有这种态度的君主要不得，可现在他又觉得偶尔放纵一下没什么不好。 　　他的魔王大人喜欢什么呢？ 　　西蒙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询问：“您要沐浴吗？” 　　帕梅拉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她还等着他发问，自己为其解惑呢！ 　　自己在墙头凹了这么半天造型，为的不就是这个——在副官面前继续竖立完善她作为魔王的高大形象，让西蒙认识到她这个魔王思想的深度和广度！ 　　以前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事情结束，西蒙疑惑，她来解答，然后西蒙恍然大悟，送上一大段彩虹屁！ 　　今天怎么回事，这家伙怎么完全不在频道上！ 　　帕梅拉恨铁不成钢，不得不自己提醒他：“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西蒙更心疼了。 　　魔王大人果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真是时时刻刻不忘魔族未来！一直这样紧绷着，就算是高等魔族也会累的啊！ 　　“我可以等陛下沐浴完，再为我解惑。”西蒙体贴地压下自己的好奇。 　　帕梅拉：“……” 　　今天的西蒙到底怎么回事，总是要自己洗澡。 　　难道她身上有味道了？ 　　趁副官不注意，帕梅拉偷偷低头闻了一下自己身上。 　　什么味也没有啊？ 　　她干净得就跟一棵松树一样！ 　　她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只能委婉地暗示：“西蒙你这么热情地提醒我沐浴，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没注意到？” 　　西蒙茫然：“没有啊。” 　　这不是您的爱好吗？ 　　“那你这样热衷于让我沐浴，咳……是有什么想法吗？” 　　比如说，嫌我不干净？ 　　靠，他原本一个半年才洗一次澡的人……魔，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帕梅拉在心里吐槽。 　　西蒙要是敢点头应个是，她绝对让他自己亲身丈量一下这座城墙距离地面的高度！ 　　西蒙却半天没了回应。 　　他的大脑反复在魔王大人最后那句话上打转。 　　是有什么想法吗…… 　　有什么想法…… 　　想法…… 　　沐浴……想法…… 　　在外人面前冷峻严酷的副官耳朵开始烧了起来。 　　先是耳垂发红，继而是整个耳廓，到最后甚至蔓延到脖子和脸颊。 　　他喉咙发干，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才垂着眼，慢慢回答：“并没有。您……不知您现在可否为我解惑？为什么要把那只半精灵送给人族，如果只是为了赎金，我们可以直接去找矮人国王，不怕他不给。” 　　他刚开口时，声音沙哑之极，再加上语调缓慢低沉，透着一股浓浓的暧昧气息。 　　越往后，语速就越快，音色也恢复了正常，说到最后一句“不怕他不给”时，已经跟平时别无二样。 　　帕梅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也有点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为了避免去深究当中的危险原因，她故意忽略了西蒙刚才的异常，清了清喉咙解释道：“因为我从酥普和艾维斯那里听说了，据说矮人国王其实不是很喜欢这个女婿，只是因为自己的爱女太过喜爱，才不得不让步。从矮人国王会把巴泽尔派到魔王城和我谈判这一点上就能看出，如果真心疼爱这个半子，是不可能主动把人送到我们魔族的地盘上。” 　　她停下来，略带讽刺一笑：“谁都知道，魔族在其他种族眼中是个什么形象。” 　　“既然不是真心疼爱，那么也不能指望矮人国王能花多大价钱把巴泽尔‘买’回去。”帕梅拉比了个手势，继续说，“或者就算对方出了，我们也要花不少的精力。” 　　西蒙皱眉：“他一个矮人，还敢拒绝魔族的要求？” 　　那语气活脱脱一个霸道总裁——女人，竟敢拒绝我的要求。 　　帕梅拉被自己的脑补乐到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毕竟他本身远在人间界，我们又伤害不到他。顶多撕了这次来的半精灵和矮人军泄愤，说不定正符合了矮人国王的心愿。如此一来，倒不如直接把半精灵强买强送转给人族国王，他们两族都在人间界，而且还是人间界最多数量的两批居住者。既然如此，平日里争夺生存资源是少不了的，有了争夺，自然会有间隙。光明联盟……” 　　她冷哼一声：“只要有利益在，就算是一个联盟也能撕起来。那我倒不如帮他们加把火。至于人类国王得到巴泽尔之后，到底是免费送还给矮人国王用来修复两族关系，又或者是干脆狮子大开口敲诈一笔，那都跟我们魔族没关系了。” 　　“反正，我们把巴泽尔卖出去的钱已经拿到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抢到。 　　想起布莱斯临走前那吞了大粪一样的脸色，帕梅拉就幸灾乐祸。 　　让你管不住手下，让你手底下的那个首饰商人嘴上没把门，竟敢还敢卖魔族？ 　　坑你一下怎么了。 　　没要了你的命就已经是她大发慈悲了！ 　　帕梅拉没发现，不知不觉中她的思维也已经魔化了。 　　西蒙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早就认为魔王陛下怀有一颗慈悲的仁心，宽广的胸襟，独到的眼光…… 　　总之，完美的君王！ 　　一百分！ 　　他本来还觉得把那只半精灵转给人族有点亏了，现在发现自己还是不如魔王陛下考虑得长远。 　　西蒙真心实意地佩服道：“您的思想无人能及。那个商队首领大概还以为自己能被他们的国王赞赏一番。” 　　“老实说，他当时犹豫的那一会儿，我还以为自己的想法被猜到了呢。”帕梅拉若有所思，“看来布莱斯在黑暗界呆久了，消息同样不灵通。” 　　如果布莱斯知道矮人国王不是那么喜欢巴泽尔，他可能还会再挣扎几下。 　　虽然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什么区别，但能省点口舌，谁不喜欢呢。 　　提到消息不灵通，帕梅拉就想到了魔族自身。 　　布莱斯这个主要负责魔族交易，长时间呆在黑暗界的人族都这么信息闭塞了，九十年没有离开黑暗界的魔族就更是。 　　这次事件中，要不是酥普知道矮人国王对巴泽尔的不喜，又有艾维斯在人间界替自己搜罗消息，帕梅拉也不会想到巴泽尔不讨老丈人喜欢。那么她很可能就不会想到把半精灵转手卖给人族，而是跟西蒙最开始的提议一样，自己联系矮人国王要求对方交赎金。 　　到时候，没办法趁机给人族和矮人之间造间隙不说，最后要到的赎金说不定还没布莱斯这次交过来的多。 　　此外，帕梅拉此举也是在变相警告商队背后的人族国王，让他小心点，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帕梅拉揉揉眼角，闭上眼长舒一口气。 　　她这时候又想起了西蒙刚才的提议，发现他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泡一次澡，放空思绪，这是现在她能放松的最快途径。 　　看来是她误会副官了。 　　帕梅拉睁开眼，看向西蒙的眼神又变了。 　　还是自家副官暖心靠谱又体贴啊。 　　西蒙被魔王的目光看得脸红心跳，还要强装镇定。 　　好在魔王没看多久，就主动移开了视线，转身朝城堡里游去：“准备一下，我要沐浴。” 　　“是，帕梅拉大人。” 　　一个痛快澡之后，不仅疲惫一扫而空，连思维也重新变得敏锐活泼。 　　帕梅拉容光焕发，精神奕奕，满血复活：“走吧，我们去见见那些王族护卫军。” 　　这次的护卫军来了四队，每队二十人，加在一起就一共是八十人。 　　再加上那五个原本被作为交换条件的工匠，扣除被帕梅拉送走的三个死忠党，最后留在魔王城中的一共有82个矮人。其中有两个是原来护卫军的小队长。 　　总队长和另外两个小队长都是绝不屈服的死硬派，帕梅拉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他们三个宁愿死也不会屈服魔族，更不要提给魔族干活。所以干脆就当做赠品送出去，免得留下来反而会破坏军心。 　　除去三个态度最强硬的，剩下的就好摆弄了。 　　帕梅拉首先去见那两个小队队长。 　　被除去了盔甲和武器的矮人蹲在地牢里，矮小的身躯和高大的牢房形成鲜明对比，在帕梅拉和西蒙走进来后更是挤在了一起，满脸警惕。 　　那样子看上去就跟两只无助待宰的小猪一样。 　　而帕梅拉和西蒙自然就是磨刀霍霍的邪恶杀猪匠。 　　两个荧光刺插在旁边墙上，发出幽幽冷光。 　　帕梅拉和西蒙的影子被拖长，印在了墙上，也将两个矮人小队长给笼罩。 　　进来之后帕梅拉并没有急着说话，反而一言不发地盯着两个矮人看。 　　她的目光给矮人们带来很大压力，更不要说这种安静的氛围。 　　事实证明，在过于寂静的环境下，人族包括其他智慧生物都会容易想东想西，然后越想越吓人，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 　　眼见着两个矮人的额头和半张脸上都是汗珠，瞳孔缩小，脸色发白，帕梅拉才开口：“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淡淡的陈述句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个矮人小队长实在撑不住了，崩溃大吼：“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为了国王陛下，为了矮人一族，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不要把我们当成懦夫！！！！” 　　他的同伴紧跟着开口：”没错！我们早就做好了英勇献身的准备！” 　　“哇哦，没想到你们的觉悟这么高。”帕梅拉挑挑眉，“既然如此，我就满足你们的请求吧。” 　　拍拍手：“进来，给他们换上。” 　　换、换上？ 　　两个紧张的矮人皆是一愣，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同样的怀疑。 　　不是拖出去砍了，或者宰了，甚至吃了吗？ 　　换上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 　　原本被作为交换物的两个矮人工匠走了进来，他们围着皮质围裙，头上扎着铁箍束住乱糟糟的头发，防止乱糟糟的头发在打铁锻造时被烧着。 　　这是最经典的矮人工匠穿着。 　　而一个款式的围裙和铁箍正被捧在这两个矮人工匠手中，正好一人捧着一套。 　　在矮人小队长们越发惊悚的目光下，帕梅拉淡淡一笑：“换好衣服就去干活吧。” 　　两个矮人战士这才明白过来，面前邪恶的魔王竟然要他们解甲归田！！！ 　　太过分了！ 　　真是太过分了！ 　　这是对一个战士最大的侮辱！ 　　他们可是战士！是王族护卫军，怎么可以当工匠！ 　　她知道像他们这样没背景的矮人要成为战士，进入王族护卫军要努力吗？！ 　　她知道吗？！！！！ 　　似乎听见矮人战士无声的呐喊，魔王保持着笑容，歪了歪头：“不愿意吗？那就只能腌了吃了。唉，我们魔族可从来不养白吃不干活的外族人。” 　　说得好像是他们自己希望留下来的一样！ 　　两个矮人战士脸孔瞬间扭曲。 　　他们又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坚定。 　　没错，他们是矮人战士，是王族护卫军，是矮人平民的骄傲！ 　　所以…… 　　“我换我换，我这就换！” 　　“快给我穿上，我的大锤已饥渴难耐！” 　　被叫过来演戏的矮人工匠＆西蒙＆帕梅拉：“……” 　　两个曾经的王族护卫军毫不以此为耻，他们动作迅速地系上围裙，戴上头箍，摸着后脑勺憨厚一笑：“其实我两在进入护卫军以前，都是铁匠世家的。他家跟我家是邻居，他家世代锻盾，我家一直造矛。” 　　“哎嘿嘿，能为魔王陛下服务，是我们的骄傲。” 　　帕梅拉：“…………” 　　真不愧是酥普的同乡。 第39章 　　两个矮人战士倒戈得太快, 帕梅拉连事先准备好的劝说词都没用上，不禁稍稍有些失落。 　　西蒙察言观色, 安慰道：“还有75个, 肯定有不那么容易说服的。” 　　帕梅拉还没说话, 那两个临阵倒戈的战士闻言连忙表态邀功：“就交给我们吧！他们原本就是我们的部下，我们知道该怎么说服！” 　　帕梅拉：“……” 　　西蒙：“……” 　　两名战士后知后觉：“怎么了？” 　　帕梅拉抬手制止了西蒙：“没事。交给你们了。” 　　两人不禁喜上眉梢，喜不自胜，把胸膛拍得砰砰响：“我们绝不会让您失望！” 　　两个战士换好工匠套后就被放了出来，做了保证后, 就跟着早先两名真正的矮人工匠离开, 前往其他地牢去劝说剩下的矮人。 　　留下两个魔族站在这件空掉的单间里，面面相觑, 身影拖长印在墙上, 单薄的两个, 很有些凄凉。 　　作为魔王的贴心小棉袄，西蒙自然要继续安慰帕梅拉：“这两个矮人答应得这么痛快，必定有什么阴谋！可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 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以此彻底除去任何背叛的苗头！” 　　大概所有经历过二代魔王末期的魔族，都对背叛这个词很敏感，西蒙尤甚。 　　还在黑暗精灵的地下城里时，帕梅拉就看出他在努力压抑自己的厌恶, 现在既然他把两个矮人战士也标上了星, 大概以后也会看他们处处不顺眼起来。 　　帕梅拉倒是认为那两个矮人没什么其他念头, 就是纯粹地怕死而已。 　　试想一下，如果他们现在返回矮人国度，那就是任务失败，丢的是矮人国王的面子。 　　而从矮人国王一直坚持不懈地追捕酥普这一点能看出，矮人国王是个很好面子的家伙——不好面子，也不会这么小心眼地盯着一个工匠不放。甚至情愿派兵深入魔穴，用财宝和顶尖工匠交换。 　　这么爱面子的国王，肯定不会放过丢他面子的王族护卫队。 　　作为小队长，那两个矮人战士首当其冲，肯定跑不掉。 　　再加上帕梅拉已经把最顽固的死硬派三人给丢了，这两个本就意志不坚定的家伙想着干脆投靠魔族也不奇怪。 　　——回矮人国可能会被恼羞成怒的国王处死；留在魔王城只要乖乖做工就没什么事。 　　这两个选择放在一起，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其实这些本来都是帕梅拉准备用来劝说两个矮人小队长的台词，没想到他们的意志真的太太太不坚定了，根本没用上。 　　把大概思路跟西蒙分享了之后，就见西蒙一脸恍然：“原来如此。真不愧是帕梅拉大人！您说得着实有道理。只是我认为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多加留意。” 　　这貌似是西蒙第一次没有完全赞同帕梅拉的看法，帕梅拉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无所谓。就算这些矮人全反了又如何，不要说你了，就是克拉伦斯都能搞定。” 　　西蒙一想也是，便不再提这个话题。 　　那两个矮人小队长还有两把刷子。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剩下的75个矮人战士全部乖乖换上了工匠套，加上本来就乖乖臣服的五名顶级工匠，帕梅拉手下的匠师队伍瞬间壮大。 　　为了方便管理，她将这些矮人分成五个小组，每组16人，分别由那五名顶级工匠领队。这五个小组，其中四个再由两个小队长指挥，剩下一个小组则直接由酥普直接管辖。 　　矮人们很自然地就觉得被分配到酥普直接管辖的那个小组运气很好，很是羡慕。 　　于是帕梅拉顺势让酥普宣布，只有最精干的小组才能成为他的直属手下。其他小组的矮人若是想努力加入，就要用实力证明自己，然后在征得酥普同意后，可以替换掉酥普小组中的某个组员。 　　帕梅拉只是稍微帮酥普定了个框架，剩下的就让他自己去发挥。 　　反正到时候管理得不好，再换人就行了。 　　她是这么想的，没想到酥普却对这件事焕发了极大的热情。 　　他原本是个除了发明创造，其他皆不上心的家伙，不知道管理七十多个矮人工匠这件事哪里戳到了他的嗨点，让他当上小领导的第一天就写出了一个大致的晋升章程。 　　西蒙拿给帕梅拉过目，帕梅拉看过就去找酥普。 　　本来西蒙还强烈反对，表示怎么能让您亲自去找他呢？当然应该是酥普来见您才对。 　　但是帕梅拉想顺便看看那些矮人的工作热情，还是驳回了西蒙的意见，一路朝城堡的东北角走去，酥普的实验室就在那儿。 　　因为整个城堡里目前只有帕梅拉、西蒙以及酥普三人居住，所以东北角下的一整片地下室包括一楼的几个房间都被酥普的实验室承包了。 　　之前帕梅拉来过一次，当时还觉得只有酥普和克拉伦斯两人的实验室显得太空旷。 　　现在一下增加了八十多个矮人，室内空间又变得拥挤起来。 　　当然，这种拥挤只针对那八十几个开始辛苦做工的矮人“工匠”。 　　克拉伦斯一个人占据一个木台，正在雕刻着一个木头物件。 　　而酥普就更嚣张了，他躺在一张摇椅上翘着腿晃来晃去，手里抓着一串炙烤幼蝎串，旁边还有个半兽人端着一木盘幼蝎串随时准备着递上。 　　其他工匠的热火朝天和酥普的悠闲形成鲜明对比，他还时不时挥着幼蝎串隔空指挥：“那个齿轮再磨得细一点！现在这个太粗糙了！不行！” 　　“乖乖干活，不许偷懒！谁要偷懒，就扔出去给洞穴恶魔加餐！” 　　“你！我看见你了！快动啊！在那想什么，你快动啊！“ 　　“……” 　　帕梅拉：“……” 　　西蒙：“……” 　　酥普沉迷指挥，甚至没注意到他两的到来。 　　还是克拉伦斯不经意间抬头，立刻起身：“帕梅拉陛下，西蒙大人。” 　　喧嚣热闹的打铁声，钻磨声，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声响瞬间戛然而止。所有矮人工匠统一停下了手中的活，默默抬头看过来，又低下头表示敬意。 　　至于躺在摇椅上的酥普，一个激动之下，咚地一声直接翻了过去。 　　摇椅压在了他的背上，他顶着这张木头椅子慌张爬起：“陛、陛下！您怎么来了！” 　　帕梅拉似笑非笑：“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过得这么逍遥。” 　　酥普开始擦汗：“这个，那个，我这个是休息。没错，就是暂时的休息！休息好了，工作起来才有精神、有力气！” 　　帕梅拉没好气：“得了，你别太过分就行。蒸汽机你们研究得怎么样了？” 　　“啊，我真想向您汇报呢！”酥普把椅子从背上掀走，招呼上克拉伦斯，引导帕梅拉朝外走，“机子放在隔壁房间，我这就带您去看看。” 　　快走到门口时，他又想起了什么，站定回头大吼：“不许偷懒！好好干活！” 　　吼完便昂着头，背着手，踩着鸭子步离开了，彻头彻尾的小人得志样。 　　帕梅拉真是想吐槽都没处下口：“你有必要这么夸张么。” 　　面对她，酥普又恢复了平常，搓着手讪笑：“我这不是想到矮人公主婚礼那会儿，这群王八蛋逼着我一天赶工出三百个水晶瓶么。” 　　哦，原来是报复。 　　帕梅拉释然，她就说酥普不是这种性格啊，怎么突然崩人设了。 　　原来如此。 　　作为一个以护短为原则之一的魔王，她拍着酥普的肩膀：“可以再严苛一点，让他们尽快适应魔族的困苦生活。” 　　得到魔王的肯定，酥普立刻来了精神，站直了身体大声回答：“是！我一定会让他们深刻体会到魔族生活得有多艰苦，多不容易！” 　　帕梅拉十分欣慰。 　　等她看见那张油布下面的钢铁机器时，就更欣慰了。 　　那是个半人多高的大家伙，大致由三个部件组成。 　　酥普指着各部件一一介绍——这是锅炉，用来烧水产生蒸汽；这是汽缸，蒸汽在这里推动活塞转动飞轮。旁边的飞轮是整个蒸汽机中面积最大的部分，是一个半人多高的巨大铁轮，轮芯两侧分别有两根铁钎和汽缸当中的活塞与滑动阀连接。 　　演示的时候，酥普拿了数块暗淡金属色的黑石头塞进锅炉下方的燃烧口，然后用火石引燃。 　　没出一会儿，面前的机器里就产生了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同时金属部件的相互摩擦声响起，巨大的铁轮开始由慢到快地转动起来。 　　帕梅拉看得眼睛发光，酥普和克拉伦斯却显得不是很高兴。 　　克拉伦斯解释道：“虽然可以动了，但是我们试过，这样一台机器，还不如用半兽人直接干活更有效率。” 　　帕梅拉安慰他们：“没关系，可以慢慢改进嘛。我相信你们，总有一天能做出真正的成品。” 　　她记得原来世界历史上的蒸汽机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普遍应用，也是经过了无数次改良才慢慢替代了手工作业。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刚才酥普拿的那些黑色石块。 　　怎么看怎么都很像地球上的煤炭啊！ 　　帕梅拉捻起一块黑色石头捏了捏，指腹上立刻蹭了一层黑灰，看得旁边的西蒙眼皮一跳，很想抢过魔王手里那块黑石头，防止它继续污染魔王陛下美丽的手指。 　　帕梅拉没注意到侧后方副官的纠结，她现在几乎就能确定这就是原来世界的煤炭了！ 　　询问酥普，他说这叫黑石，一般他们矮人工匠锻造时就会用这种石头燃起火焰。 　　本来在矮人国度时，工匠有时也会用木头当燃料，但黑暗界根本没有树，连稍微高大一点的植物都没有，只有矮小带刺的芨芨草。 　　芨芨草还要留着铺床呢，怎么可以浪费地烧掉。 　　好在黑暗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各种原矿，这种黑石矿到处都是。因为没有魔力，只能当燃料，所以价格上并不起眼，也导致了帕梅拉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还有这么一种原矿。 　　在帕梅拉那储量并不多的原世界常识中，地球上的煤炭是由远古植物枝叶和根茎堆积变化而来。如果这个世界的“黑石”形成过程也差不多，那是不是意味着在很早以前，黑暗界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死寂？ 　　帕梅拉记得，形成煤炭的变化过程，一是要大量植物，二是需要地壳的变化。地壳变化会导致地势的变化，高山低谷，瀑布河流……可是这些，在黑暗界什么都没有。 　　她原本以为黑暗界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死样子，没风没云，没有天气变化，也没有气息流动。地面是一览无余的平坦，只在南边有一片石山。 　　现在看，并不是这样。 　　很早以前的黑暗界，也是有很多植物的，说不定还有从地表流过的河流…… 　　其他三人见魔王陛下捏着一块黑石陷入了沉思，都不知道为什么。 　　西蒙则瞪着那块黑漆漆脏兮兮的石头，眼睛都快冒出火来了！ 　　帕梅拉大人如果只是捏着也就算了，偏偏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无意识地把石头在两只手里颠来倒去，不一会儿两只手整个儿都黑了。 　　想到魔王陛下爱洁的性格，西蒙真是看得无比焦急，又不敢贸然上前提醒，万一打扰到魔王陛下被陛下厌弃了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交给别人。 　　西蒙的视线从悄悄后退一步的克拉伦斯身上扫过，最后盯上了胖乎乎矮墩墩的矮人工匠。 　　酥普被西蒙副官不断用眼神催促，万分不情愿。 　　魔王在思考，副官不想打扰，难道他就想了？ 　　之前偷懒被魔王抓了个正着，他已经很尴尬了好不好。 　　但是眼见着副官眼里无声的命令都快要变成威胁了，酥普不得不站出来咳嗽几声，冲惊醒抬眼的魔王请求：“那个，魔王陛下，既然现在有这么多的人手，我认为可以建一座锻造工坊了。毕竟您也看见了，我和克拉伦斯的工房面积太小，要装下八十多个矮人还是太小。” 　　工坊？ 　　帕梅拉想了想，深觉有理。 　　总是窝在城堡地下室里也不是事，别的不说，如果以后要建立流水线都不方便。 　　刚才她看那些矮人，发现各个种族有各个种族的天赋技能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 　　像魔族，大概天生就对战斗属性有加成，就算是体质最辣鸡的魔族放到其他种族里都能一个打十很轻松。 　　放在矮人身上，那就是锻造技能点天生就是满值。 　　除了那两个本身就是铁匠世家的小队长，其他护卫军有的从小就被当做战士培养，是真的从来没摸过铁锤。但帕梅拉刚才去看的时候，他们所有人，注意，是所有的矮人，都锻造得有模有样。 　　尤其是那两个墙头草小队长，挥动手里铁锤的动作格外熟练，一边把烧红了的锻铁打得火花四溅，一边还在哼着歌，火光映红了两张快乐的笑脸。 　　“可以啊。你有想好在哪建吗？” 　　不等酥普回答，帕梅拉就接着说道，“算了，随便你在哪建都行。想好了地址，去找维隆卡，建造工坊需要什么也跟她说。无论是人手还是材料都行。西蒙，你负责总调度。” 　　人手还好说，如果要大量材料的话，可能还需要另外向商队购买，到时候就需要桑明，还是有个总指挥方便一点。 　　同理，学校的建设也是如此。 　　帕西被帕梅拉叫去当校长，最近这段时间烦躁得不行。又要给学校选址，又要自己先学习识字，要不是想到学校建立后，他这个“校长”可以假公济私地先找那些高等魔族老师比划比划，他早就掀桌子不干了。 　　说到这里，帕梅拉又要为自己的机灵点个赞了。 　　学校学校，自然会跟未成年魔族扯上关系，有布兹这个贴心下属在一旁盯着劝着，帕梅拉很放心帕西不会临时跑路。 　　其实帕梅拉也不懂什么建设管理之类的，现在她所做的这一切基本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魔族人少，又禁得住折腾，只要有实力在上面压着，有提高战力在前面吊着，他们一个个都跑得屁颠屁颠的。 　　就比如学校吧，听布兹说，本来魔族们一定还要上个鬼的学，个个都不愿意。 　　本就情绪烦躁的帕西都想一个个揍过去了，被布兹及时拦了下来。等那些百般不情愿的魔族们一听有高等魔族传授战斗经验，一个个开始眼睛发光，天天守在帕西门外问啥时候开学。 　　想到这些乐子，最后一丝烦躁也从帕梅拉心底消失。 　　她恢复了从容淡定的心态，笑吟吟地望着酥普：“只要你别炸了整座魔王城就行了。” 　　刚刚还喜笑颜开的矮人一僵，半晌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那会儿是我还没调配好比例，下次绝对不会了。” 　　帕梅拉没说话，却忽然想到，既然酥普能调整个中比例，那岂不是也能制作炸药？ 　　她心中微微一动，瞥了眼一无所觉的矮人，最后还是选择暂且将这个念头放在一边。 　　还不是时候。 　　她心道，目前魔族的战力已经够用，没必要先把资源耗在这里。 　　她和他们的时间都很宝贵，还是先解决更重要的事最好。 　　酥普得到帕梅拉的准许，当天就开始热情高涨地开始给锻造工坊选址。 　　考虑到其未来职能当中很大一部分要锻造首饰，酥普拿着整座魔王城的地图挑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将工坊位置放在城堡中。 　　只是从东北角的地下室移到了中庭右侧的城墙下。 　　那里面积开阔，地势平坦，还有一列原本就存在的石头房子。 　　这些石头房子原本也是库房，但是其中不少屋顶都已坍塌，现在要重新使用，只要重新修葺好即可。 　　房子外有很大一片空地，可以砌起锻造炉。 　　如果担心从中庭当中的大路走过，会将锻造工坊的情景一览无余，只要再砌起一道矮墙即可。 　　反正中庭足够大，就算只占据半边，也足够给酥普折腾的。 　　维隆卡拿到酥普圈定的选址时，表情很奇怪。 　　如果酥普选的是城堡以外的任何一块地方，她都会毫不犹豫答应。 　　可偏偏还是在城堡里面，甚至直接从角落搬到了城堡正中央…… 　　如果她没记错，当初酥普的工作坊会一路从城堡中心位置迁到地下室，就是西蒙副官的手笔吧？ 　　想到这一点，维隆卡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只是将画了个圈的地图放到一边，继续问：“材料和人手呢？” 　　酥普早就想好了：“不需要额外材料，只要派一些半兽人把矮墙、锻造炉砌起来，再把那排房子修好就行。” 　　维隆卡发现他是真的毫无所觉，看在丈夫未来也要待在工坊的面子上，她好心提点道：“你们锻造一定会燃烧，你就会有烟。为什么一定要放在中庭？” 　　没想到酥普反而用“你真傻”的目光看了回来：“锻造工坊未来肯定要锻造很多首饰，设在城堡外，被一些饥渴难耐的魔族抢了怎么办？” 　　维隆卡：“……我相信他们摄于陛下的威严，是不敢的。” 　　酥普：“……呃，在外面引水不方便。哦，对了，还要在中庭右侧这块新打一口水井。我实地考察过，这里有一大丛芨芨草，下面肯定有水。” 　　酥普的短短的手指头按在一旁地图的某个点上。 　　他这样的态度，反倒让维隆卡更怀疑了：“你是不是故意选在城堡里的？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同意的。” 　　她故意把语气放重，本来还想蒙混过关的矮人不得不屈服了。 　　他做贼一样翘起头左右看看，确定房间里只有他、维隆卡和一直很安静的克拉伦斯，这才缩回来，往维隆卡面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音，鬼鬼祟祟地：“跟你说实话吧，我的确是故意的。不在陛下的眼皮底下……我，我害怕。” 　　维隆卡：“……” 　　她木然望着面前这个矮人，上下打量他。实现从酥普乱糟糟的胡须，胖乎乎的红脸颊，还有眨巴眨巴的小黑眼睛上扫过，最后好不容易才艰难地挤出一句：“你再这样，我要吐了。” 　　他以为是他是布兹吗？！ 　　装出这幅可怜样她就会心生怜悯？？？ 　　酥普闻言，立刻坐正了身子一脸懊恼：“不都说怀了孕的女性都会母爱暴增么，怎么放到你们魔族身上就不准了。” 　　维隆卡：“…………” 　　谁他妈会对一只五大三粗的成年男性矮人母爱暴增啊！！！！ 第40章 　　见装可怜打动不了维隆卡, 酥普唉声叹气：“其实我也没说谎。不能呆在魔王眼皮底下，我的确心里发慌啊。当然是能离得越近越好。再说了，陛下也说了只要我不炸了魔王城, 随便我选嘛。” 　　维隆卡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因为没法反驳。 　　偏偏这句话还是从帕梅拉大人嘴里说出的，维隆卡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万一被西蒙知道了，一顶“蔑视魔王”的帽子扣下来…… 　　就算是维隆卡, 她也不想和一个神经病对上好吗？！ 　　她怀孕了，马上都要当妈妈了！ 　　为什么还要跟西蒙打架？！ 　　…… 　　对啊，她都怀孕了！ 　　酥普还扔给她这么一个难题！！！ 　　维隆卡狠狠一拍桌子。 　　刚要说话, 却被一旁一直沉默的丈夫拦住了。 　　“魔王陛下自然是这么说了。”克拉伦斯慢条斯理地开口，“但总调度的负责人是西蒙。你认为西蒙副官会同意你这个选址吗？” 　　酥普卡了壳。 　　他……他就是考虑到西蒙，才会装可怜的啊。 　　没想到早被克拉伦斯看穿了。 　　更过分的是, 这家伙在知己和妻子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唉，真是魔心不古啊。亏自己还帮着克拉伦斯做过好多讨他妻子欢心的小玩意儿呢！ 　　酥普望着克拉伦斯, 目光中满是哀怨。 　　克拉伦斯干咳一声，默默转开了脸。 　　很显然，谁也不想跟西蒙讨论在中庭建工坊的事。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酥普只能忍痛让步：“那好吧，不要中庭了。” 　　他神情恹恹地重新指了个点：“就这儿吧。” 　　维隆卡定睛一看，发现那其实就是中庭右侧城墙外面的一片房子。 　　换句话说, 跟酥普最开始的选址只隔了道城墙。 　　这个矮人也真执着啊。 　　维隆卡都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既然他已经做出了让步, 维隆卡也不再说什么。 　　西蒙再神经质, 也不至于连隔了道城墙都要计较。 　　维隆卡又跟酥普确定了一些事宜, 心里有了数，拿着地图去找西蒙汇报。 　　果不其然，西蒙望着酥普的最终选址，只是眯了眯眼，用目光度量了一下地图上工坊和帕梅拉所住的城堡主楼距离，然后就轻飘飘地同意了。 　　只是当维隆卡汇报说要在城堡中庭再打一口井时，这位难缠的副官又皱起了眉：“为什么还要在这里重新打井？” 　　说到这这一点，维隆卡也很无奈：“因为在新工坊附近没有适合的水井，只能在中庭这里新打出一口，然后从城墙下挖通，引流过去。这个地方，已经是最近的距离，而且最方便的位置。” 　　西蒙瞅着地图，眉头紧皱，看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首肯了。 　　维隆卡松了口气，回去就开始安排洞穴恶魔和半兽人开工。 　　没想到这座锻造工坊的建立真是多灾多难。在洞穴恶魔顺着城堡中庭那丛芨芨草向下开挖时，挖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西蒙甚至不得不拿这件事去打扰帕梅拉大人的安宁。 　　“嗯？挖出了什么？”帕梅拉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西蒙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最后重新张开，嗓音低沉：“您还是亲自看看吧。” 　　帕梅拉扭头，在副官脸上看见了凝重的神色。 　　匆匆赶到中庭，挖井的两个洞穴恶魔蹲在一旁，干枯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脑袋却全朝着前方那个坑洞的方向。 　　坑洞已经被挖出了两米多深，帕梅拉必须走到旁边才能看见坑底。 　　只见其中躺着一副越有190厘米多高的人形骨骼，颈骨断裂，右手边躺着一把比骨骼矮不了多少的双手大剑。 　　之所以说是人形而不是人类，是因为骨骼背后有一副骨翼一左一右摊开，另有两只羚羊角一样的尖锐长脚从头骨额前长出。 　　西蒙站在帕梅拉身边，双眼紧盯着那两只长角，轻声道：“二代魔王，安德烈大人。” 　　帕梅拉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她的注意力全在那柄华丽的双手大剑上。 　　这柄剑……她见过。 　　大号作为全服第九的刺客，悬赏榜常年前三的常客，帕梅拉对其他玩家或许没什么印象，但还是记得那两个总是跟她一起挂在悬赏排行榜前三的人头狂魔。 　　他们三个跟悬赏榜绑定了一样，今天你杀了人，被追加了悬赏金，变成了第一。 　　明天我又狙击了一个人头，被加了赏金，把你挤下去。 　　总之头椅轮流坐。 　　这种情况下，互相想不知道对方都难。 　　本来帕梅拉作为一个刺客职业，还是个喜欢玩pvp的杀手刺客，在拉仇恨这方面应该更有优势才对。 　　但实际上，她当赏金头名的机会还真没有另外两人多。 　　而帕梅拉和另一个人加在一起当头牌的机会，又没有第三个人多。 　　那个第三个人是个魔族战士，手里拥有全服唯一一把神级武器，正是一柄双手大剑。 　　帕梅拉出于好奇，曾经搜过那把双手大剑的图片。 　　跟此时躺在二代魔王白骨旁的这把一模一样！！！ 　　游戏里的武器总是设计得会比现实情况下华丽许多，在这个世界也是如此。 　　帕梅拉见过帕西的双手巨剑，维隆卡的细刺剑，西蒙的长剑，维格妮雅的法杖……统统没有眼前这柄来得华丽。 　　即使在土里埋了快一百年，这把双手大剑的剑身依旧光华流转，镶嵌在剑柄上的紫色宝石流光溢彩，其中隐隐有蛇状闪电划过。 　　帕梅拉猜的没错！ 　　前两任魔王，至少第二代魔王绝对跟她一样，都是《WORLD》游戏的玩家！！！ 　　帕梅拉还记得，在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游戏中那个拥有神级武器的玩家已经销声匿迹了一个多月。原本位居自己和另一个人之上的赏金，都被反超了过去。 　　帕梅拉原本还以为是他不玩了，没想到…… 　　说起来帕梅拉一开始没往这边想，也跟安德烈没用自己的游戏名有关。不然她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二代魔王叫“比利の王♂怒”，她绝对早就能想到这一点。 　　……这么一看，也很有道理。 　　二代魔王再疯癫，估计也没那个耻度大声宣布自己的游戏名。 　　他肆意屠杀，会不会跟他还把这个世界当成游戏有关？ 　　他最后自杀，会不会是因为他想通过这个方法下（回）线（家）？ 　　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闪过帕梅拉的脑海，让她心神不定，连西蒙的呼唤都没听见。 　　“帕梅拉大人？”西蒙蹙着眉，又喊了一声，还是没得到回应。 　　一丝暗沉从他的眼底泄出，很快席卷了双眼。 　　他耐住性子，沉住气，第五次开口：“魔王陛下？！” 　　魔王…… 　　这个称呼让帕梅拉忽然打了个冷战，惊醒过来。 　　魔王和魔族。 　　还有自己莫名其妙穿越。 　　整件事绝对不简单。 　　帕梅拉眼神一深，忽又恢复了正常，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坑底的白骨和大剑：“这就是上一任魔王啊。他的尸骨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魔族死后，他们的尸体都会赏给追随他的附属种族当大餐么。 　　“安德烈大人死时城堡一片混乱，食尸鬼和山怪都已随黑暗精灵以及美杜莎离开。洞穴恶魔和半兽人恐怕也死的死，逃的逃，尸体也就这么留下来了吧。”说这些话时，西蒙的双眼紧紧盯着帕梅拉的侧脸。 　　帕梅拉恍若未觉：“咦？在这么慌乱的情况下，还有人帮忙挖坑掩埋啊？不知道哪个魔族这么热心。” 　　“……” 　　西蒙没再回答了。 　　帕梅拉没在意，又最后打量了安德烈的尸骨一眼，发现除了那柄大剑，他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物品。 　　无论是首饰还是衣物，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是被挖坑的那个人拿走了，还是本身就没有。 　　“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她挥挥手，决定道，“吃了吧。” 　　得到她的允许，垂涎已久的两个洞穴恶魔瞬间扑进坑洞里，一边争抢着，一边将那些骨头咔嚓咔嚓嚼碎吞进肚子里。 　　它们的动作那么急切贪婪，以致于在进食额过程中还吃了不少土。 　　眨眼间，坑洞底部就只剩下那柄神级武器。 　　帕梅拉用食指点了点下巴：“这武器……就给帕西吧。反正其他人也用不上。” 　　她看向西蒙，“没意见吧？” 　　西蒙当然不会有。 　　早就收拾好所有情绪的他沉声答应，一跃而下将大剑拿了出来，单手拎在手里：“需要我立刻给帕西送过去吗？” 　　帕梅拉盯着剑柄上的紫色宝石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摇摇头，转身离开：“让他自己来城堡拿。” 　　因为安德烈骨头的事，帕梅拉临时决定去魔王池看一眼。 　　说起来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还没再去最初诞生的那个水池看过。 　　她记得就在城堡的后庭里。 　　帕梅拉没绕多久，就找到了那个圆形的水池。 　　和刚来时相比，头顶的圆月、周围的古堡变化基本不大，但水池本身却发生了巨变。 　　里面的清水已经彻底干涸，原本深蓝色的、会泛着流行银光的魔王石也全部消失。 　　眼前的魔王池，真的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破破烂烂的石头水池。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帕梅拉头也不回：“……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也只有在魔王即将诞生前后，池子里才会涌现出地下暗泉，生长出魔王石。”西蒙解释道，“现在您既然已经诞生，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自然就重新沉寂了。只有等下一位魔王即将诞生时，泉水和魔石才会重新出现。” 　　帕梅拉还记得，魔王石是特别珍惜的一种矿石。 　　“泉水自己枯竭了，那魔王石呢？”她微微皱眉。 　　“我已经将其尽数收回，放在您的储藏室中。您需要使用吗，我这就将其取出。” 　　帕梅拉的眉头重新舒展开，她还以为有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她的城堡里偷东西了呢：“没事，我就问问，暂时就先放在储藏室中吧。” 　　得到答案之后，帕梅拉开始沿着池子边缘转了起来。 　　西蒙不明所以，但还是默默跟在她后面。 　　两个人就这样围着魔王池转了三圈，帕梅拉什么也没发现，停了下来：“这池子……是在一代魔王诞生以前就存在了？那这座城堡呢？城堡外的魔王城呢？” 　　“抱歉，帕梅拉大人。我只知道魔王城和城堡都是在谭雅大人的主持下修建的，至于魔王池，我是真的不清楚了。” 　　帕梅拉回头：“你之前跟我说过，魔族的历史是从一代魔王诞生时算起，到现在550年？” 　　西蒙颔首。 　　帕梅拉垂下眼，再次陷入沉思。 　　550年。 　　对一个种族来说，也太短了。 　　按理来说，历代魔王都是从魔王池中诞生出来的，那肯定是有这座池子在先。 　　那这个池子又是谁修建的呢？ 　　看这构造和形状，肯定是人工建筑，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修建这座水池的生物又是处于什么目的？ 　　他/她到底知不知道修好之后水池能召唤其他世界的人成为魔王？ 　　那个生物现在又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如果活着…… 　　“有什么困扰您的地方吗？”西蒙察言观色，轻声询问。 　　帕梅拉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西蒙默然片刻：“十分抱歉，我是在谭雅大人死后才出生的。关于一代魔王以及以前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 　　帕梅拉根本没怪他的意思。 　　实际上，这是让她另一个感到困惑的点。 　　——魔族的人口构造不正常。 　　青壮年站大多数，小孩较少，五百岁以上的魔族更是诡异的只有那个瞎眼老魔。 　　就算有一代魔王后期动乱、二代魔王杀杀杀的影响，这个比例也太夸张了点吧。 　　魔族寿命是人族的十倍，放在人类村庄就是一个三百人的村落，五十岁以上的只有一个，五十五岁以上的一个都没有……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帕梅拉当即拍板：“我们去关心一下孤寡老魔。” 　　西蒙：“……好的，如您所愿，帕梅拉大人。” 　　盲眼老魔原本跟五个弃儿住在一起。 　　前一阵收养热潮之后，五个弃儿全部被抢着收养走，他只能一个人居住。 　　帕梅拉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孤独又凄凉的老者，没想到还没进屋，在外面就听见了一个苍老却雄浑的嗓音：“当时谭雅大人便身体一震，拍桌而起，抄起旁边的曲刀就割下了袭击她的魔族的……” 　　帕梅拉&西蒙：“……” 　　推开门，伴随“吱呀”一声门响，屋内讲故事的声音戛然而止，里面的人齐齐回头。 　　那些孩子在，帕梅拉并不惊讶。 　　让她震惊的是，坐在盲眼老魔前的还有五个成年魔族！！！ 　　其中还有三个是高等魔族！ 　　这五个成年魔族看见了魔王和副官，原本专心致志的表情也僵硬起来。 　　几个魔族无声对视，空气里立刻充满了尴尬的氛围。 　　最后还是西蒙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一片沉默之后，其中一个叫安的高等魔族女性起身回答：“薇薇安想回来看看。” 　　被她这么一带，其他魔族才纷纷从石化中回神，给魔王陛下行礼。 　　帕梅拉抿抿嘴，忍了半天，才忍住了笑声。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送孩子回来看看。 　　结果最后就大人小孩一起留下来排排坐，听故事了吗。 　　五个成年魔族也是很要面子的，见魔王这次来找的人不是自己，赶紧一个接一个地找借口开溜，临走前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养子养女们。 　　转眼的功夫，屋子里就一扫而空，只有帕梅拉西蒙和盲眼老魔三个。 　　偏偏因为太安静，外面的说话声从门缝下溜了进来，无比清晰： 　　“安姐姐，我们明天还能回来继续听吗？故事还没听完呢！” 　　“……咳，我们下午就可以过来。” 　　“噗——” 　　帕梅拉实在忍不住了，爆笑出声。 　　等她笑够了，盲眼老魔才开口询问：“不知陛下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说到正事，帕梅拉忙敛下笑容，清了清喉咙：“我想问问你，是否知道一代魔王诞生以前，魔族是个什么情况。” 　　虽然以盲眼老魔的年龄，也没能在谭雅诞生前就出生，但他已经是整个魔族年纪最大的魔了，说不定年轻的时候从长辈那儿听说过什么。 　　在魔族没有历史书的情况下，关于魔族史上的大事，基本也就是这么口口相传下来的。 　　盲眼老魔沉吟片刻：“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在谭雅诞生以前，魔族就已经存在了，包括魔王池。” 　　帕梅拉挑眉：“那个时候没有魔王，岂不是一片混乱？” 　　“或许吧。”老魔摇摇头，“就算是我小时候，也没听过其他魔族提到过那之前的事。既然没有刻意谈论过，以前应该跟现在差不多。” 　　帕梅拉微微皱眉。 　　老魔像是能看见般，把头侧向她站立的方向：“有什么困扰陛下的地方吗？” 　　帕梅拉叹了口气：“我只是突然好奇，魔族历史的开端。比如说，第一个魔族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她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长时间，从没听说有什么宗教信仰，比如说在原来世界各个民族都很盛行的“神明创造人类”的神话。 　　就好像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智慧生物，都默认了自己的种族有史以来就是这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中。 　　一丝惊讶同时掠过盲眼老魔和西蒙的脸孔。 　　在帕梅拉大人提到这个问题前，他们还真没想过。 　　应该说，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魔族提出过类似的问题。 　　第一个魔族…… 　　西蒙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神情犹豫。 　　帕梅拉一直默默留意着他，立刻发觉了这一点：“西蒙，你想到什么就直接说。” 　　黑发黑眼的年轻魔族抿了抿嘴，眼神变得有些深沉：“我只是想到了我小时候，曾听我父亲提到过的‘黑暗界尽头’。尽管和您刚才的问题没什么关系，只是……” 　　“没关系，你继续说。”帕梅拉找了张刚才那群魔族坐着的小凳子，坐了下来，“我也挺感兴趣这个的。” 　　在西蒙的叙述，以及盲眼老魔的偶尔补充下，帕梅拉听到了她来魔族以后的第一个传说。 　　其实这个传说很简单，就是说黑暗界是有边境的，四周的边境基本都是由石山包围，只有在魔王城的对面，并非是石山。 　　至于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传说里只说朝着魔王城相反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就能看见黑暗界的尽头。 　　帕梅拉奇怪：“就没有魔族尝试过吗？” 　　西蒙轻轻干咳一声：“没有。因为对实力的提升没有意义，所以从来没有魔族去过。” 　　帕梅拉：“……” 　　那你们生活得可真无趣。 　　专门跑出城堡询问，结果除了一个关于边境尽头的传说以外，其他什么也没问到。 　　帕梅拉反而被彻底地勾起了好奇心。 　　回到城堡之后，她先通过主仆契约联系上了艾维斯。 　　这个契约真是好用，随时随地都能跨界通话，还不收费用，保密性又强。要不是这种契约只能在魔族和黑暗精灵之间生效，帕梅拉都想多弄几个了。 　　艾维斯照例先朝帕梅拉问好，然后介绍了一遍他的工作情况，以待领导点评。 　　作为一个宽容又随和的上司，帕梅拉当然是夸了他一通啦，然后再问【黑暗精灵有史书吗？】 　　魔族没有书籍这种东西，写满字的羊皮纸用完就扔。 　　但黑暗精灵那儿有藏书啊。 　　不出所料，艾维斯做出肯定回答。 　　帕梅拉重新燃起希望【你看过吗？是否有关于魔族的记载？最早那一条是什么时候，内容是什么？】 　　艾维斯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回答【看过。有。最早一条是关于一代魔王谭雅大人选中了几个男性黑暗精灵，和他们签订主仆契约的事。】 　　【……】 　　魔王的突然沉默，让艾维斯察觉到了什么，马上补充道【这算是首例黑暗精灵得到魔王宠幸的大事。实际上在我看得那本史书中，还特别用了红字标明作为重点内容。】 　　帕梅拉【……】 　　她想知道的又不是这个。 　　知道你们黑暗精灵原来都是魔族舔狗了好吧，只不过舔到半途不还是扭头就跑么。 　　艾维斯更加慎重了【如果您希望，我可以立刻安排人将史书中有关魔族的记载全部提炼出来，另外编纂成书籍，全族发放，要求每个人抄写朗读并背诵。对了，我族战士在人族城镇的雇佣兵工会里不断得到好评，我们也可以通过这个渠道，将编书销售给其他种族。】 　　帕梅拉【…………】 　　然后让七大智慧种族一起欣赏黑暗精灵跪舔魔族的历史，再比较一下如今前者背叛了后者（至少表面上如此）的现状？ 　　怎么一段时间不见，艾维斯就变成了一个智障？！ 第41章 第41章 　　黑暗精灵的脑补能力让帕梅拉无话可说，她被噎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表示不需要, 坚决不要这么做。她就是考校一下艾维斯的学问。 　　说到这一点, 帕梅拉自己自己被提醒，觉得魔族文化普及工作可以借鉴一下黑暗精灵的。至少对方有藏书, 而魔族没有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不过很可惜, 学校这种东西古往今来运行的方式都差不多, 只是教授内容的不同。例如黑暗精灵是以家族为单位，集结适龄幼年精灵, 由专人教导他们有关战斗、学识等其他必要常识, 此外, 在黑暗精灵中男性和女性精灵被传授的课程也有所不同。 　　【现在你作为执政官之一，情况改变了不少吧】帕梅拉笑问了一句。 　　艾维斯一怔。 　　如果是口头回答，他可以修改掩饰美化自己的语言, 无奈在主仆契约中一切是通过精神力感应，根本没法遮掩, 他心中所想就是他的答案, 而且这种坦诚还是单方面的： 　　【我要改变得太多, 目前还顾忌不到这一点。更何况，如果动作太大，那群女性法师会更加不安，呵】 　　这个呵字就很灵性了。 　　帕梅拉心道。 　　也罢, 她本来对这家伙期待值也不高, 只要他好好干活, 不要搞事就行。 　　刚要切断“通话”, 艾维斯忽然叫停【还有一件事，必须向您汇报】 　　【什么】 　　【美杜莎一定要我们交出您】 　　【……】 　　【并扬言，如果我们再继续将您囚禁下去，就要举族之力来救人】 　　到时候，两个种族拼得你死我活，光明联盟估计笑得裤子都要掉了。 　　【既然如此】帕梅拉作出决定【那你就将我送还给美杜莎吧】 　　【……】这次轮到艾维斯无语。 　　【怎么？你这段时间抓的反抗者应该不少吧，至少够你召唤我一次的了】 　　签订主仆契约后，再进行召唤契约条件也会放松不少，而且召唤的必定会是那个签订了契约的魔族。 　　艾维斯犹豫的当然不是祭品问题，而是…… 　　【您何必以身犯险】 　　帕梅拉直接在现实中笑出了声【反正做这个也不是第一次了，熟能生巧嘛。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么，我亲爱的仆人】 　　艾维斯【……】 　　他再次无话可说，而且深感后悔。 　　为什么自己要多嘴，还被魔王毫不犹豫地插了几刀在膝盖上。 　　几秒后，他重新振作【既然如此，我便回信给美杜莎首领，告诉他们三天后来接您】 　　【嗯哼】 　　坐在拜厄家族黑暗空旷的大厅中，艾维斯暗红色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不过只需要准备召唤您一人的祭品吗？不需要准备……比如说西蒙大人的那一份？】 　　【不需要】契约那头，魔王的回应没有丝毫犹豫【暂时只需要我的那份就足够了】 　　可以想见，当西蒙得知帕梅拉大人又要被那只不坏好意的黑暗精灵召唤时的心情—— 　　“为什么！！！为什么陛下？！！！” 　　西蒙一双冷清的黑眸大睁，双眼中写满控诉，“为什么拒绝我的陪同！难道您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没什么感觉的帕梅拉被他这种眼神一看，突然有了一种诡异的心虚感。 　　咦，不对啊，她为什么要心虚？ 　　她这次去又不是为了其他事，可是正儿八经为了整个魔族的发展！ 　　帕梅拉清清喉咙，安抚过于紧张的副官：“不用担心。区区美杜莎，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更何况还有艾维斯他们。” 　　艾维斯。 　　这个名字已经一跃成为西蒙这几十年来最讨厌的名字！ 　　没有之一！ 　　什么叫还有艾维斯他们！ 　　魔王大人不应该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吗？！ 　　西蒙很有危机感。 　　他甚至想到，现在魔族还不能走出黑暗界，没法跟黑暗精灵一族汇合。 　　等以后，或者说不远的将来，魔族能离开黑暗界了，黑暗精灵肯定会跑过来投奔。 　　到时候那个艾维斯岂不是天天就在魔王陛下面前晃悠了？！ 　　他跟帕梅拉大人之间还有主仆契约，到时候西蒙他这个魔王副官该何！去！何！从！ 　　西蒙一瞬间脑补出艾维斯顶着那张得意洋洋的嘴脸站在自己面前，看似谦虚实则炫耀地表示：“请西蒙大人放心，魔王陛下以后的安危就交给我吧，我会向您学习做得更好。” 　　一想到那个画面，西蒙眼前一黑。 　　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握紧拳头：“区区黑暗精灵，甚至没有您强大。如何能保护您？！” 　　帕梅拉莫名其妙：“虽然的确没有魔族强，但他们人多啊，再说了，正是因为我本身够强才……” 　　说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拍了拍西蒙的肩膀，说出自己的真正想法：“其实最主要还是祭品问题。就算是我，现在被召唤过去，要维持我在那边的时间需要的祭品数量依旧不少。更何况是没有签订主仆契约的你。黑暗精灵毕竟已经投靠了魔族，还是能节省点用就节省点用吧。” 　　当家做主不容易啊，一切都要精打细算，不能浪费。 　　帕梅拉都搬出这个理由了，西蒙也不能再说什么。 　　如果他再强行要求，说不定在魔族走出黑暗界之前，他这个副官职务就要被魔王撤除。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甘心，默默在心底做出决定：以后一旦有机会，一定要干掉那个惹魔厌烦的黑暗精灵！ 　　在西蒙不是很情愿的恭送下，帕梅拉脚下亮起魔法阵。 　　当熟悉的白光一闪而过之后，她就从高耸宏伟的魔王城堡来到了黑暗精灵的地下城市。 　　一段时间未见，这座地下城市变化倒不大，艾维斯和默拉主母这两个现任领导人早就候在一旁，一见魔王现身，连忙上来行礼。 　　帕梅拉摆摆手：“既然已经定下了时间，就抓紧去美杜莎领地吧。” 　　这一点不用她操心，艾维斯早已准备好，包括护送她前往地面的队伍早已选好，他自己就是这支队伍的队长。 　　作为讨厌阳光的黑暗种族，黑暗精灵们每次前往地表都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包括隔绝阳光的黑色连帽斗篷，遮挡脸部的护罩，还有必备的武器和干粮。 　　离开地下城的控制范围后，路上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地底怪物袭击。 　　有的智慧等级高一点的，在遇见这支强力黑暗精灵小队之前就会悄悄绕道。 　　有的怪物只有进食本能，也不管自己和“猎物”的实力如何，就是迎头硬杠。 　　帕梅拉并没有做一个舒舒服服，什么都不做的被保护者，之前在黑暗界她没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有送上门的靶子，自然要挖掘一下她许久没动用的精神力。 　　精神力这种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如果没有目标连攻击效果都不知道。 　　比起石头墙壁等这种无机物，还是会动会跳会跑的有机生命体更能衡量各种招式的效果。 　　一开始，帕梅拉用曾经教训过艾维斯的精神之鞭，这是她自己取的名字，虽朴实无华却简单易懂，从字面就能明白招式的形态。 　　类似的还有精神之锤，精神之剑，精神之弓等等等等。 　　总之越到靠近地表，护送她的黑暗精灵们就发现自己越没有用。 　　很多时候怪物刚从周围的土壁中钻出，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头一垂就死了。 　　这些黑暗精灵从起初的震惊，到中间的自我怀疑，再到最后的麻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天的时间。 　　——啊，又死了。这一批的地底蠕虫死亡速度比上一次更快了呢。 　　——哇，爆头了。血花四溅，肉沫横飞，真不愧是以暴力血腥著称的魔族。 　　——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就是给魔王陛下这一路端茶送水背后加油喊六六六的吗？ 　　——真不愧是魔族呢，果然魔族都是怪物，更何况是怪物中的王者魔王大人。说起来当初那些主张背叛魔族搬出黑暗界的主母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强大的种族不紧紧跟随，还要落跑？ 　　死去拜厄等主母心中的痛无人知晓，总之这群“护送”魔王的黑暗精灵战士们，在见识了魔王的实力后，已经下定决心死在魔族这艘船上了，就算被驱赶也坚决不跳船的那种。 　　船在他们在！船亡……假如这样强的魔族都被灭了，还有他们黑暗精灵什么事呢？ 　　手下态度的转变被艾维斯尽收眼底。 　　他对此毫不意外，甚至想要苦笑。 　　不管是什么样性格的黑暗精灵，追逐力量总归是他们的天性。 　　自己如此，这些手下同样如此。 　　想必到了美杜莎领地，那群蛇女也一样。 　　地下通道的出入口离美杜莎居住的腐毒之林不远，再加上信中美杜莎首领催得实在很急，刚踏出洞穴，艾维斯并不意外地看见了一队美杜莎候在洞口外。 　　看见他们这群披着斗篷的黑暗精灵，这群蛇女压根没有多施舍一个眼神，统统盯着队伍中间的魔王大人看。 　　当然，在这群护崽子的蛇女眼中，这是一只弱小、无助、可怜的幼崽。 　　领头的那只美杜莎蛇尾一摆，越众而出，眼睛紧闭张开了双手：“可怜的孩子，一定饱受惊吓了吧。快来我们这边。” 　　艾维斯：“……” 　　他强忍着吐槽的欲望，给手下们丢了个眼神。 　　于是二十个黑暗精灵分列两边，让出中间一条通道。 　　帕梅拉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的她作为一只离家多时的幼崽，自然“急迫”地冲向自己的族人。 　　还没到近前，那个明明闭着眼却依旧感官敏锐的美杜莎就一把拉过她，紧紧抱在怀中，双手还不断摩挲着魔王大人的脊背轻拍：“哦，可怜的孩子，真是辛苦你了。不要怕，你已经彻底安全了。” 　　艾维斯以及其他一众黑暗精灵：“……” 　　这下连吐槽的点都找不到了——因为太多，根本无从下口！ 　　帕梅拉都有些僵硬。 　　没想到美杜莎会这么热情。 　　她的脸被按在这只美杜莎的胸前，那波涛汹涌的部位紧紧贴着她，让她甚至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 　　好在帕梅拉稍微挣扎了一下，这只美杜莎就察觉到了，松开拥抱，转而握紧帕梅拉的右手紧紧扣在自己掌心，脸孔则精准无比地偏转朝向艾维斯站立的位置：“我族已经感受到你们的诚意，随我们来吧。” 　　说罢，便率先转身，拉着帕梅拉一马当先地走进旁边迷雾缥缈的森林中。 　　其他美杜莎则自发地将黑暗精灵战士们围在中间，从前后左右，所有的方位阻断他们逃跑的机会。 　　大概过了约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原本寂静的森林前方传来嘈杂的声音，原本浓稠得呈乳白色的迷雾也逐渐消散，视野越来越清晰。 　　仿佛一下从深海急速上浮，在突破水面的那一瞬间，各种声音重新回到耳边，甚至有一丝不适应。 　　帕梅拉眨眨眼，打量着面前这片森林中的开阔空地。 　　原本高大粗壮的树木被砍倒，厚厚的落叶层被清除，露出下方肥沃潮湿的黑色地面。大小不一的石块堆在一起，围绕着空地的边缘搭建起一道矮墙。 　　美杜莎的房子用石块和木头搭建，呈现出粗糙原始的坡型房屋，所有墙壁都用黏土混合着枯枝烂叶涂了一层用于保温。 　　不少蛇女就懒洋洋地盘坐在自己家门口，面前摆放着纺织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纺线织布，蛇尾轻巧地一收一放，木制机器发出欢快的哒哒声。 　　帕梅拉这一行刚出现在矮墙外，不少美杜莎就朝她们看过来。 　　和迎接帕梅拉的美杜莎战士们不同，这些盘坐在族地中的蛇女对帕梅拉反倒没什么兴趣，她们紧闭着双眼的脸全都朝着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黑暗精灵，并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 　　成年美杜莎皆是人身蛇尾的女性，头发也全是嘶嘶作响的小蛇，因为她们本身的眼睛会不受控制地发出石化光线，平时为了误伤都会紧闭着双眼，只有战斗时才会睁开眼睛。 　　头上那些吐信的毒蛇保证了美杜莎们在闭眼时的“视野”，这也是刚才领头的美杜莎队长明明没有睁眼，却依旧能准确无误地抱住帕梅拉的原因所在。 　　美杜莎族长居住的地方在美杜莎族地的中央，换句话说，从矮墙中间段的入口进入，要横跨半个美杜莎族地。 　　这一过程，足以让帕梅拉将这片陌生的环境净收眼底。 　　在评估美杜莎生存环境的同时，她还发现了一个问题。 　　整个族地，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一只美杜莎不是蛇发。 　　换句话说，目前出现的美杜莎都已成年，除了自己这个假的。 　　一开始帕梅拉以为是未成年的美杜莎被她们藏了起来，例如在某些动物群体里，幼崽会被集中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当她注意到其他美杜莎扫过自己温柔而慈爱的视线时，她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美杜莎是不是跟魔族一样，缺少新生儿和幼崽。 　　这样就能解释，美杜莎首领要求艾维斯“归还”自己的强硬态度。 　　也能顺带解释，为什么坐在自家门口前的美杜莎望着黑暗精灵们的眼神会这么火热…… 　　这完全就是在打量未来孩子他爸的眼神啊！ 　　大胆的猜测在见到美杜莎首领时得到了验证。 　　这只名叫戴安娜的美艳蛇女先是盯着艾维斯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她要单独跟帕梅拉谈谈。 　　这个要求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不仅是艾维斯，包括那些美杜莎看上去都很惊讶，不知道族长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么一段要求。 　　艾维斯戴着兜帽的脸不易察觉地侧向帕梅拉，后者冲他微微一颔首。 　　等到其他人离开了阴暗的房屋，树皮包裹的木门也被关上，戴安娜才从椅子上站起，游到帕梅拉面前，然后…… 　　弯下柔韧的细腰，双臂交叠贴着额头趴扶在地面上：“初次见面，尊贵而伟大的魔王陛下。” 　　“……” 　　帕梅拉一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只蛇女的头顶。她头上那些原本嘶嘶吐信的毒蛇似乎也听从了主人的命令，乖顺地收起蛇信，摇摇摆摆地垂了下去。 　　看了一会儿，在戴安娜身体越来越僵硬之后，帕梅拉随手给自己拍了个复活术，转身越过她，坐在了戴安娜原本坐着的椅子上：“起来吧。怎么发现的？” 　　戴安娜毫无所觉，优雅却迅速地起身，双眼依旧紧闭：“作为一族之长，我自然明白自己的族人有哪些，尤其是对我们美杜莎来说万分珍贵的幼崽。更何况，陛下的威名借由愚蠢的矮人及人族商队，已经在人间界传开了。” 　　也就是说，在收到拜厄主母的信件时，这个认真负责的美杜莎族长就已经隐约猜到了帕梅拉的真正身份。 　　后面帕梅拉的名声直接传到了人间界，也让美杜莎彻底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是，在这之前，戴安娜应该还不敢完全肯定才对，怎么就敢直接认下帕梅拉这只小蛇女？哦，对了…… 　　“您猜的没错。”戴安娜美艳的脸庞露出几分忐忑，“实不相瞒，我们美杜莎在这最近的三十年没有一只幼崽诞生。” 　　所以有任何一丝增加人口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帕梅拉没想到美杜莎比魔族的情况还惨。 　　想到刚才过来时一路默默计算的美杜莎人数，好奇压倒了魔族被背叛的恼火：“美杜莎的数量也不少啊，怎会如此？” 　　戴安娜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前，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与我们曾经背叛了魔族的行为有关。” 　　帕梅拉笑了一声：“哦，背叛。” 　　她没想到这个美杜莎首领还挺有种的，不仅是驱赶其他人，单独和自己面对面，亦或者是主动提及背叛的行为：“……你还挺勇敢，不怕我一气之下把你们全杀了。” 　　戴安娜叹了口气：“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如果得不到魔族的原谅，美杜莎迟早也会全部死亡。这件事，要从当初我族搬出黑暗界的原因开始说起。” 　　“怎么？你也想说是羽人首领蛊惑的你们吗？” 　　戴安娜居然摇头否认：“我知道黑暗精灵是如此，但我族并没有。实际上，我族是在黑暗精灵离开黑暗界后，才起了心思紧随其后。” 　　接下来，戴安娜说了一个让帕梅拉没想到，却又无法反驳的理由—— 　　众所周知，美杜莎一族只有女性没有男性。她们要生育后代，必须要和其他种族的男子结合。 　　而在黑暗界，美杜莎能联姻的除了黑暗精灵就是魔族。 　　黑暗精灵暂且不说，光是魔族那个战力就不是美杜莎能够用强的。不能用强，就只能凭借自身魅力。 　　但问题是，美杜莎怀孕之后必须吃掉孩子的父亲，光是这一传统就足够让感情不那么深的魔族男性退却。 　　一代魔王时期还好，魔族被约束得厉害，其他种族纵使害怕还是敢和魔族来往，如此一来，美杜莎挑选丈夫的范围也就大得多。无论是用强的，还是骗的，亦或者是真情实感，总之，还能有新生儿出生。 　　结果等到了二代魔王时期，安德烈大肆杀戮，本就族人珍贵的美杜莎被他随随便便杀了几十只。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魔族凶名在外，其他种族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上门往来。 　　没有其他种族敢来黑暗界，美杜莎攫取丈夫的机会少了一大半，只能从黑暗精灵和魔族里挑选。 　　从那时起，美杜莎整个族群的人口数不增反减。 　　后来安德烈身亡，黑暗精灵开始跑路，美杜莎再也忍不住，一见同事跑了干脆跟着一起跑了。 　　当时的美杜莎族长想着，来到人间界，种族数量多，人口也多，给自家族人找配偶也更方便。 　　没想到来到人间界后，美杜莎和黑暗精灵备受歧视，不仅不被主要居住种族认可，干脆被驱逐到了无人居住的边缘。 　　暗精灵清楚美杜莎的底细，加上讨厌阳光，很少到地表上来，美杜莎只好想办法去附近的人族城镇“骗婚”。 　　正好因为人间界地域辽阔，美杜莎居住的腐毒之林又地理位置偏僻，附近的人族城镇不曾有人去过黑暗界，自然无人了解美杜莎们的习性。 　　如此一来，还真让美杜莎们找到不少伴侣。 　　刚来人间界的那五年大概是美杜莎产子的一个高峰期。 　　但人族又不是傻子，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就知道了美杜莎产子食夫的传统。不要说跟美杜莎结合了，完全把她们当成食人的怪物，看见就跑。 　　帕梅拉听完这几十年的辛酸史，纵使还是不能完全原谅她们对魔族的背叛，还是不由升起了同情之心。 　　太惨了。 　　美杜莎这完全就是死结啊。 　　听戴安娜说罢，忍不住问：“既然如此，废除了产子食夫的传统不就行了。” 　　别的不说，光是美杜莎种族这天生前凸后翘的美女外貌，只要不吃人，相信还是有不少色中饿鬼乐意献身的。 　　戴安娜苦笑：“这就是问题所在啊。美杜莎怀孕之后如果强忍着不吃掉孩子父亲，那么怀孕的美杜莎包括肚子里的孩子都会逐渐虚弱致死，无论吃下多少食物都没用。” 　　帕梅拉：“……” 　　你们到现在都没灭族也真是个奇迹。 第42章 　　说实话, 同情归同情, 帕梅拉还真不太想管美杜莎这破事。 　　怎么管？没法管！ 　　美杜莎要延续整个种族, 就要怀孕生子。 　　一旦怀孕生子，就要吃掉孩子他爹。 　　所有智慧生物都有求生本能，除非情根深种, 谁愿意为了孩子被自己的伴侣吃掉。 　　就像戴安娜说的，要么真的找个痴情的雄性，要么去抓一个。 　　然后…… 　　然后就像现在这样了啊, 整个美杜莎近三十年来没有人怀孕。 　　要解决美杜莎的问题, 就要解决她们生子食夫问题。 　　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太大, 帕梅拉在心里稍微一算就头皮发麻，再加上她对这个种族又没啥感情，当即起身就要走。 　　生不了生不了, 这孩子真生不了。 　　就算是魔族，那人口也是非常宝贵的, 怎么可能拿来给你们吃。 　　自己搞定吧！ 　　结果戴安娜蛇尾一摆, 就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帕梅拉的去路：“陛下，其实这件事有解决办法的！” 　　帕梅拉嘴角直抽：“那你就去解决啊。” 　　“只是以美杜莎现在的实力，很难。”戴安娜满脸羞愧, 细眉皱紧。 　　要不怎么说是美人呢，无论是愁眉还是苦脸那都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帕梅拉本以为她就是随口一说, 用来蒙自己的, 现在一看戴安娜这个态度, 不由就停住了脚步。 　　还真有办法？ 　　她倒是想看看是什么办法, 还跟这个族群的实力有关。 　　“其实族中有一名族人，曾经尝试过用其他食物代替孩子的父亲。也正是因为这位族人的勇敢尝试，我们才知道，我们怀孕产子吃掉丈夫，不仅仅是一个传统，更是为了保证营养的来源。”戴安娜尽量冷静地叙述，但语速还是比之前快了不少，“这名族人怀孕之后一直强撑着，直到最后她的身体以无法挽回的速度衰败下去，她的丈夫经过一番挣扎决定献出自己的身体，只为他的妻子和孩子活下来。实际上，这位先驱者所生下的孩子，也是这么多年以来，整个美杜莎族群中最后一个新生儿。” 　　“你想说什么？”帕梅拉面无表情。 　　戴安娜咬牙：“我想说，从先驱者玛莎身上我们能肯定，怀孕食夫是为了孩子和母体的营养，那么只要配出相应的营养药剂就可以了。在人间界有不少顶尖的药剂大师，如果让他们来研究，一定会成功！到时候我族就会有救了！” 　　帕梅拉：“……听上去很有道理，我只有一个问题。这跟魔族又有什么关系？” 　　戴安娜将自己这个假·美杜莎，真·魔王请回美杜莎族地，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 　　可以说自己没有立刻动手灭了美杜莎，就是自己的仁慈了。 　　——不管理由是什么，背叛就是背叛。 　　从美杜莎的角度来说，她们是不得不背叛魔族，离开黑暗界。 　　但是帕梅拉是魔族的王，又不是美杜莎的，所以…… 　　“难道我们魔族天生一张慈善家的脸么。”帕梅拉略带讽刺地，说出这话后自己都忍不住嗤笑出声。 　　事已至此，戴安娜反倒冷静了下来：“说句实话，我之所以冒死请您过来，是因为我族已无其他选择。单靠我族之力，没法强抢其他种族的男性，也不能将那些顶尖药剂师强掳过来。无论是哪个种族，顶尖的药剂大师无疑都是无价之宝，会受到整个族群的严密保护，单靠我族之力无法靠近。” 　　“但是魔族不同。只要魔族能离开黑暗界，统治三界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无论是其他种族的雄性还是药剂师，自然应有尽有。” 　　“所以，我们只剩下您这一个希望了。” 　　帕梅拉敲了敲手指，轻笑一声：“那么魔族又能得到什么呢？除了一个……恩，恕我直言，背叛过魔族，现在又想倒贴过来的下属？” 　　对于这句尖刻的嘲讽，戴安娜丝毫没有动摇，或者正如她所说，美杜莎只有魔族这一个希望了： 　　“黑暗精灵也曾背叛过魔族……” 　　“是啊，所以他们大概付出了几百个族人的代价，”前前后后的祭品再加上新建政权时的血洗，“此外还有帮魔族探听消息。如果美杜莎在黑暗精灵之前投诚，说不定现在我已经答应了。” 　　之前帕梅拉迫切需要一双眼睛帮魔族在人间界盯梢，所以才会那么轻而易举放过黑暗精灵。但是现在已经有黑暗精灵作为探子，美杜莎的存在就没那么重要了。更何况，美杜莎的问题解决起来可比黑暗精灵的要麻烦得多。 　　帕梅拉倒是想知道，让戴安娜到现在还沉得住气的理由是什么。 　　“如果我说，美杜莎可以帮魔族破除封印，离开黑暗界呢？” 　　帕梅拉：“……” 　　帕梅拉：“口气倒不小。” 　　“我会让您过来，自然已经有了把握。”戴安娜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现任人族王后，也是一只美杜莎。” 　　帕梅拉：？！！！ 　　“王后和人族国王感情极深，虽然这些年都没有子嗣，国王仍然不远另找其他情人生下继承人。”戴安娜就这么平静地揭开了底牌，语气淡然得就跟聊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只不过她交握发白的手掌暴露了她的真正心情。 　　“只要解决子嗣问题，让王后陛下怀孕，相信国王会愿意让皇家大法师解开传送阵上的一重封印。” 　　“您或许不知道，当年在传送阵上下了封印的有三个人。一是人族的大法师，二是光明精灵女王，三是羽人族首领。” 　　“破坏总是比建立更简单。下达封印时需要三个，破坏封印却只需要两个就行。” 　　帕梅拉还稳得住：“废了这么大功夫，不还是只能解开一重么。百分之五十的进度可不算完全结束。魔族还是没法离开黑暗界。” 　　戴安娜终于扬起了一抹笑容：“关于光明精灵女王的封印……我族已得到消息，原本预订的下一任精灵王，现任光明精灵女王的长子海曼，因为某个原因被光明精灵驱逐出群，并在所有智慧种族中通缉追捕。如果那位海曼王子想活命，唯一的去处只有黑暗界。” 　　帕梅拉沉默。 　　戴安娜昂着脖子，用那张美艳无双的脸孔对着帕梅拉，静静道：“正好这时候又传出了魔族为庇护一名矮人工匠，扣下几十位矮人王家护卫军的消息。如果我是那位光明精灵王子，我大概也会试着去黑暗界碰碰运气吧。而且最最巧合的是，那位海曼王子，正是所有种族中最最厉害的药剂师。” 　　“……” 　　不得不说，帕梅拉真的心动了。 　　按照戴安娜的说法，只要魔族肯收留那位无处可去的海曼王子，美杜莎的子嗣问题就能解决。 　　子嗣问题解决了，人族王后就能怀孕，她一怀孕国王威廉大喜之下就会愿意命令人族大法师解开第一重封印。 　　而海曼王子原本是下一任精灵王，现任精灵女王已经非常苍老，退位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海曼王子作为原定继承人，很可能掌握了解开第二重封印的办法，就算没有掌握，在海曼王子被逐出光明精灵后，下一任女王就是他的妹妹。而海曼王子和其妹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友好，到时候魔族有王子在手，不是不可以和新任女王谈判一下。 　　整个计划看上去相当美妙，但是仔细分析一下，风险其实也相当的大。 　　“首先，魔族凶名在外，就算王后和国王关系很好，也不能保证国王就会愿意主动放出一头凶兽。”帕梅拉回忆起那些矮人还有那只半精灵，在看向自己时无法掩饰的恐惧目光。 　　“其次，同样的道理，如果海曼王子的确没有掌握解开封印的办法，其妹也不愿为一个被逐出族群并通缉追杀的兄长冒险呢？” 　　“任何计划都是有风险的，陛下。”戴安娜很平静，“我只知道如果魔族想离开黑暗界，总是要破开封印的。一切的选择权最终在您手中。” 　　帕梅拉嘴角又是一抽。 　　说是选择权在她手里，但戴安娜和她都很清楚，帕梅拉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正如戴安娜所说，只要魔族还想离开黑暗界，总要从人族大法师、光明精灵女王以及羽人首领当中三挑二。其他两个帕梅拉暂时没见过，不过光是那个羽人族首领，上次通过水晶球见到时，帕梅拉就知道要说服那个一身正气的鸟人反过来帮助魔族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艾维斯有说过，最近一段时间黑暗精灵战士在外执行雇佣任务时，经常遭受羽人一族的打压。 　　看来消息灵通的文森特已经知道，黑暗精灵投靠魔族的事了。 　　况且当初还是文森特鼓动黑暗精灵搬离黑暗界的…… 　　“对了。”戴安娜忽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当初提出将魔族封印在黑暗界建议的，正是羽人首领文森特。” 　　“……” 　　帕梅拉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你准备得挺齐全。” 　　戴安娜再次俯下身子，朝帕梅拉的方向深深行礼：“因为我是美杜莎的族长，我要为美杜莎负责。” 　　帕梅拉目光微微一闪。 　　三秒之后，她才淡淡开口：“等着吧。” 　　说实话，帕梅拉还挺想知道，如果那位海曼王子没跑到黑暗界投靠魔族，戴安娜会是怎样一个反应。 　　会不会一脸苍白，慌张而绝望？ 　　想象还挺有意思的。 　　帕梅拉觉得自己有点心态失衡了。 　　怎么说呢，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都是她完全掌控了别人的心理，第一次自己的心态发展被别人掌控，尽管知道这是对整个魔族最正确的选择，还真是有点不爽。 　　可惜，那位海曼王子让帕梅拉失望了。 　　从美杜莎族地返回魔王城的第二天，维隆卡和桑明就一起来求见帕梅拉，他们身后跟着一个戴着兜帽披着长长斗篷的高个子。 　　彼时帕梅拉正玩着手里的一个小瓶子想心事，听见西蒙的禀告并不很惊讶，只是将手中的木瓶收回，在王座上坐正了身子。 　　当海曼跟着前面两个魔族走进城堡大厅时，所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高耸开阔的大厅中空无一物，只有一张铁质王座高高孤立其中，强大而盛气凌人的魔王盘踞当中，遥遥地朝他投来目光。 　　那居高临下的漠然表情，比起他的母亲，现任光明精灵女王气势更强。 　　毕竟光明精灵是众所周知地温和优雅，就算是族中王者，也不会出现目无下尘的孤傲气质。 　　真不愧是魔族。 　　海曼情不自禁心道。 　　真不愧是魔王。 　　会选择投靠魔族，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自从自己的事情被母亲发现之后，海曼不仅被剥夺了光明精灵继承人的身份，更是被驱逐出族地，沦为全联盟的通缉犯。 　　就算妹妹埃莉诺拉拼命求情也没用。 　　也多亏了这个妹妹的帮助，海曼才能成功逃离光明精灵卫队的追捕，隐姓埋名，成功进入黑暗界。 　　就算是一心沉迷药剂的海曼，最近一段时间也听说了矮人国王和魔族之间的事。 　　据说魔族收容了一个被矮人国王全境通缉的工匠，为此矮人国王两次派兵去魔王城询问。 　　第一次魔王回说不知道，矮人战士们空手而归。 　　第二次矮人们接到了确切情报，再次前往魔王城，这一次还是由矮人族驸马领兵。 　　结果人家魔族还真的就收容了那个通缉工匠，还直接把去送的矮人和驸马统统扣下，最后转手卖给了人族国王。 　　人族国王以此从矮人国王手里换了不少钱，这三十年来难得开怀，而矮人国王包括整个矮人一族都沦为了智慧种族中的笑柄。 　　在海曼看来，这就是这一任魔王的狡诈之处了。 　　她在第一次时的宽容态度让矮人国王产生错觉，以为这一届的魔王是好欺负的，至少是好说话的。 　　所以第二次才妄想跟魔族谈条件。 　　没想到人家把条件全部笑纳，谈条件的人也扣下，就是不把那个被通缉的工匠送回去，明明白白告诉矮人国王：人，我们保下了，要么过来抢要么闭嘴。 　　如此嚣张的态度自然被光明联盟强烈谴责，可在海曼眼中，倒是说明魔族是个好去处。 　　他早就在给自己找后路了，找到现在，左挑右选，还是魔族最好。 　　实力够强，态度够狂，还单独称霸黑暗界，就算暂时没法离开黑暗界，那其他种族也不敢轻易去打扰啊。 　　最重要的是，护短。 　　既然魔族敢保下一个被全种族通缉的矮人，那么相比一个相同处境的光明精灵也不在话下。 　　综上所述，被驱逐出族后，在妹妹的帮助下，海曼几乎是马不停蹄、毫不犹豫地就直奔黑暗界、直奔魔王城而来了。 　　维隆卡目前魔族的人员管理及内政，而桑明则是主要跟商队打交道，海曼王子正是跟着这次前来交易的人族商队而来，所以他两干脆领着这只光明精灵一起来找魔王了。 　　桑明本来是可以不用来的，只要把人交给维隆卡，其他就不用他烦。 　　可桑明好奇啊。 　　矮人也就算了，毕竟是著名的墙头草……中立种族，可光明精灵可是光明种族的中坚力量。 　　除了羽人一族，就属他们最坚定不移地讨厌黑暗，憎恶邪恶，反对魔族。 　　总之，酥普肯归顺魔族，桑明能理解，毕竟当时还是他带着西蒙副官去抓人的。 　　可是一个光明精灵！还是曾经的王子殿下，主动跑来投靠魔族？！ 　　这在整个魔族历史上，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好吗！ 　　如此奇迹，桑明怎么肯放过。 　　帕梅拉对光明精灵王子也很感兴趣。 　　上次看见那只半精灵的时候，她有一瞬间都想过，半精灵都长得这么好看了，那纯血统的光明精灵该有多貌美？ 　　现在她看见了。 　　当海曼摘下他的兜帽时，整个大厅似乎都亮了起来，柔和朦胧的白光从他皮肤里透出，宛如月光照在水面，明亮，柔软，微凉。 　　如果说上次在水晶球中见过的文森特让人想起太阳，那面前这只耳朵尖尖的精灵就是月亮。 　　被关在黑暗界九十年的魔族对太阳陌生，对月亮可太熟悉了啊。 　　他们不是没有审美观，只是平时看重实力超过外表，可真要碰上外貌出色的家伙，多多少少都会觉得顺眼一点。 　　所以在海曼露出他那张完美的小脸蛋后，就算冰冷如维隆卡，神色都柔和了一些。 　　当然，态度缓和的魔里并不包括西蒙。 　　实际上，在发觉魔王盯着这只光明精灵没眨眼的时间超过三秒之后，西蒙脑中就拉响了一级警报。 　　刚刚升起的一丁点好感瞬间消失，甚至好感度直接变成了负数。 　　西蒙望着海曼的眼神阴冷深沉，嘴角绷紧，右手已经不知不觉搭在了腰间剑柄上。 　　海曼似无所觉，摘下兜帽后，他谁也没看，只盯着王座上那唯一能决定他去留的存在： 　　“尊敬的陛下，吾名海曼，乃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药剂师，希望能为魔族发展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曾被当做王族继承人培养了两百年的海曼，真需要的时候，礼貌和客套话一个都不少。 　　他甚至清楚自己容貌的杀伤力，在说完这句话后不忘扬起一抹温和又不失恭敬的微笑。 　　整个大厅都因为他的这个笑容而更亮堂了几分。 　　西蒙眼神更阴沉了。 　　帕梅拉挑挑眉，从惊艳中回神后，她重新拾起了理智：“海曼……王子？” 　　铂金色长发的精灵低下头，一缕碎发从耳后滑落垂在脸旁轻晃了晃：“我已被逐出族群，并剥夺了身份。王子这个称呼也不再适合现在的我。” 　　帕梅拉略微点了点头，也不管低着头的光明精灵能不能看见：“你说你想为魔族发展做贡献，你能做什么呢？要知道药剂师对其他种族来说或许很重要，但对魔族可真的就是平平无奇了。” 　　这个世界很奇怪，无论是哪个种族，都没有牧师这个职业。 　　最接近医护人员的职位就是药剂师了——运用各种草药制作药剂，可以加速止血，解除毒性，增强体质等。其中在增强体质方面，药剂并不如魔石首饰好用，因为有一定时限，时限结束后还有一定的副作用。 　　唯一让人选择增强体质药剂而不是魔石首饰的原因，在于前者比后者的价格便宜许多。 　　因此药剂更常用来治疗伤势。 　　越是厉害的药剂师，制作一款配方相同的药剂，效果越好，副作用越少。 　　所以之前戴安娜才会说，各种族的顶尖药剂师都是无价之宝，会被层层保护。 　　只除了魔族。 　　魔族天生具有一定魔法抗性和物理抗性，自愈能力也远超其他种族，在增幅方面更喜欢具有长久性的首饰而不是更麻烦的药剂， 　　综上所述，被其他种族当宝贝的药剂师，到了魔族很可能就被当成草。 　　海曼却并不沮丧，他对帕梅拉说道：“只要给我实验，我会研究出独一无二，只针对魔族的，各种作用的药剂。另外，我制作的所有种类药剂在其他种族里都是千金难求，如果魔族用不上，也可以销售出去，就算是魔族也不会拒绝越来越多的金币吧。” 　　帕梅拉觉得这个光明精灵很有意思。 　　长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气质也是缥缈绝伦，但说起话来倒是挺现实的。 　　而且还充满自信。 　　独一无二、只针对魔族、还各种作用的药剂？ 　　“比如说什么？” 　　海曼想了想：“幸运药水。这种药剂，只有我能做。同理还有厄运药水，可以保证厄运缠身一个月，同样也只有我会做。” 　　帕梅拉：“……” 　　她古怪地上下打量他：“你这么厉害，光明精灵还舍得放弃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海曼还是一脸圣洁的白光：“没什么。只是因为我用我的同胞实验我新制作的药剂效果。” 　　帕梅拉：“……” 　　海曼叹了口气：“明明都不会危害到他们的生命。甚至有些我不说，他们都不会察觉到。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反应这么大。” 　　帕梅拉：“…………” 　　海曼完美无瑕的脸蛋上露出几丝忧郁，几份委屈：“制作出完美药剂的路上，总会需要人试药，更不要说我制作的都是独一无二，从来没有过得全新药剂。我也只是为了保证药效稳定，才会多找几个样品实验，否则就我一个人就够了。” 　　帕梅拉：“……我觉得，你跟我这里的某个矮人会很有共同语言。” 第43章 　　海曼什么都没多问, 只是微微一笑：“只可惜那位矮人不是药剂师。” 　　于是帕梅拉就知道了，这只光明精灵会跑来投奔魔族, 不是突发奇想, 而是早就想好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 还在于有酥普这个先锋军帮忙试探了魔族对外族人员的态度。 　　刚准备挥手收下这位自动送上门的礼物, 眼角余光却瞥见西蒙紧绷的脸颊。 　　帕梅拉手臂一停，转过脸去问副官：“西蒙卿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西蒙早在魔王大人和这只光明精灵旁若无人地对视、谈话时，就要被气炸了。 　　在此之前, 帕梅拉大人还从未这么专心致志, 眼也不眨地望着一个人说话。 　　现在看这情况, 帕梅拉大人还打算将其收入囊中。 　　望着光明精灵那张无暇的俊脸, 西蒙怀疑自己哪天早上会在魔王的床上看见他。 　　海曼听见魔王的问话, 下意识把视线跟着转向魔王身边的黑发副官。 　　不出意料, 在副官漆黑的瞳孔中看出了深刻的敌意。 　　打从走进这座大厅开始，海曼就感觉有一道刺眼的视线在盯着自己, 现在猜想得到证实, 果然是这位副官。 　　自己曾经见过他吗？ 　　海曼迅速回顾了一遍自己过去快三百年的精灵生涯, 发现并没有。 　　既然从未见过, 这位魔族副官哪来这么大的敌意…… 　　不会是以为自己是光明精灵派来的奸细吧？ 　　且不说自己那些悲天悯人, 纯净无暇的同胞们会不会想出“派奸细”这种颇具黑暗色彩的阴谋，就算真的有, 让自己一个继承人来冒这个险也太过大方了吧。 　　综上所述, 海曼认为, 是这位副官无理取闹了。 　　身为一个君主身边最亲近的下属, 心胸这样狭窄可不太好。 　　要知道海曼曾经是被当做下一任精灵王培养的，必要的君王教育一个不少。 　　他从一个君主的角度来看，西蒙这个副官完全不合格。 　　稍微这么一想，那点意味就从海曼湖蓝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来，瞬间就被西蒙捕捉到。 　　黑色瞳孔收缩一瞬又恢复正常。 　　魔王大人还在等着西蒙的回答，而且很明显，帕梅拉是倾向于收留这只光明精灵的。 　　西蒙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了另一只精灵，艾维斯。 　　反正一只精灵是收，两只精灵也是收……债多不用愁。 　　西蒙忽地又淡定下来，冲帕梅拉扶了扶胸：“并没有。一切都会遵照您的旨意。” 　　帕梅拉深深望了他一眼，没再多问，而是转向下方的海曼，冲他抬抬手：“既然如此，你就先在魔王城住下吧。不日就会有用到你的时候……维隆卡，你去安排一间屋子给他。” 　　维隆卡有些莫名，城堡房间的安排一直不都是西蒙的活儿么，她只负责外城啊。 　　但魔王的旨意不容置疑，最终维隆卡只是多看了眼西蒙，冲魔王弯腰行礼，然后示意光明精灵跟自己走。 　　目送两人离开，帕梅拉收回目光的时候扫到最后一个站在下方的人，这才想起他：“桑明，你还有什么事吗？” 　　桑明：“……” 　　他从刚才起就在后悔了，现在沐浴在魔王和魔王副官的双重目光中，更是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让你好奇！ 　　让你好奇！ 　　现在好了，惹上麻烦了吧？！ 　　就西蒙那个小心眼，铁定不会放过自己这个亲眼看到他吃醋的小角色！ 　　没错，就是吃醋。 　　桑明都不太能理解，你堂堂一个魔族副官有什么好嫉妒一只光明精灵的，还是一只被扫地出门，全种族通缉的逃亡犯。 　　就算走掉的那个海曼药剂师有多厉害，也不可能比得上西蒙在魔王心中的地位啊…… 　　咦，等等。 　　魔王，心中，地位？ 　　…… 　　桑明恍然了。 　　然后就更想抽自己了。 　　让你好奇让你好奇！这下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了吧！ 　　惶恐中，桑明竟然忘记回答魔王的问题，于是西蒙盯着他的眼神就更加冰冻阴沉了。 　　还是桑明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冷气冻得一个激灵。 　　一抬头对上副官那张黑脸，他立时一个立定站直。 　　对方熟悉的表情，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杀意让桑明顿时想起第一次和西蒙副官见面时，自己被痛扁一顿的经历。 　　对了，那时候是因为…… 　　“多日不见，西蒙大人的耳钉真是愈加华美尊贵了啊！您的美貌和耳钉相辅相成，真是不禁让我怀疑怎么可以有魔族长成您这个样子！” 　　西蒙：“……” 　　西蒙面无表情转脸朝帕梅拉提议：“该换个新的财务大臣了。” 　　帕梅拉：“……嗯，也对。” 　　桑明：QAQ 　　最终桑明保住了自己的职位，但他本人却被西蒙拖走，说是要好好“聊聊魔生”。 　　帕梅拉挥手送别他们两，特别叮嘱：“记得聊聊他的马屁，实在太低级了。总是在重复一些事实，都不知道艺术需要加工的么。” 　　她说的很委婉，直到西蒙气势汹汹冲出大厅，脑中不断闪回魔王刚才的命令，才逐渐回过味来。 　　魔王说桑明的马屁太低级，总是在重复事实。 　　而刚才桑明正是在夸赞自己的耳钉和……容貌。 　　也就是说，在帕梅拉大人眼中，桑明说的那些都是事实？ 　　西蒙的脚步越走越慢，步子越跨越小，直至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黑暗的走廊中只挂了一盏荧光刺水晶灯照明，蓝紫色的幽光下，西蒙的通红的耳朵不甚清晰。 　　至少被抓着衣领在地板上拖行的桑明就没发觉。 　　他只知道拖着自己走的副官突然停了下来，连忙抓住这个机会仰头求饶：“咳咳咳，我知道错了。大不了以后我不提这个话题就是了，咳咳咳西蒙大人，您能稍稍松松手么。” 　　出乎桑明意料，西蒙还真就松了手。 　　衣领被解放的瞬间，桑明连滚带爬向前冲，冲到走廊的一侧墙壁前才贴墙站稳，揉着后脖子咳嗽起来。 　　一边咳，一边哀怨：“怎么说个实话都要挨打的。” 　　西蒙回神：“帕梅拉大人刚才的话你没听见么，要进行加工更夸大。” 　　桑明：“……” 　　你醒醒！ 　　魔王大人那显然是在开玩笑！ 　　他一言难尽地望着西蒙，发现平时都很靠谱的副官一碰到魔王就变得不正常起来。 　　桑明摸着自己的脖子，打量着西蒙。 　　见对方脸色莫名其妙变好，虽不解还是小心翼翼靠过去：“咳，那啥，我有个建议。” 　　西蒙冷冷扫过他：“说。” 　　桑明咽了口口水：“我说了，你可不能打我，也不能踢我……更不能宰了我！” 　　见西蒙一言不发眯着眼盯住自己，他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放心，不是关于你的坏话，更不是魔王陛下的！” 　　“谅你也不敢。”西蒙收回眼神，双手抱胸向后靠在另一侧墙壁上。他的影子被荧光刺的光拉长，投映在墙面，修长、稳固、一动不动、毫无动摇。 　　桑明进一步上前，压低了嗓音：“您是担心魔王陛下会被那只光明精灵的美色所惑吗？” 　　西蒙瞬间抬眼，目光急电般扫来。 　　桑明被吓了一跳，在心里安慰了一下自己，强撑着继续道：“既然如此，您何不先下手为强？！要知道，一个魔心中的位置的就那么多，您占据了主要位置，其他人再怎么好看，也只能在外面干瞪眼啦。” 　　“……你是说？” 　　桑明咧开嘴，嘿嘿一笑：“您是魔王副官嘛，自然要从方方面面照顾好我们的魔王陛下。不仅是从身体上，还有精神上，嗯哼，你懂的。” 　　西蒙：“……滚。” 　　桑明：“？？？不是，您别害羞啊。我可是为您好，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就像一代的谭雅大人，当时也有很多魔族喜欢她啊，可惜下手太慢，等他们真的行动起来时，谭雅大人的心已经被她那位黑暗精灵的仆人牢牢占据啦！” 　　帕梅拉跟艾维斯签订主仆契约的事，目前还是个秘密。 　　至少桑明不知道。 　　所以他也并不清楚，自己无意中再次踩到西蒙的痛脚。 　　等说完才发现，刚刚明明表情已经好转的副官再次瞪着自己，而且这次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桑明一拳：“滚！！！” 　　桑明捂着左眼，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扭头就滚了。 　　留下西蒙一个人握紧拳头站在走廊里。 　　西蒙情不自禁顺着桑明的描述想了下去。 　　如果有一天，他在早晨敲开帕梅拉大人的房门，过来开门的并非魔王，而是一个未着寸缕的黑暗精灵……或者光明精灵……甚至两个精灵一起…… 　　“轰！” 　　一声巨响，西蒙的拳头砸在了墙壁上，这条前不久才修好的走廊又塌了一半。 　　月光顺着倒下的缝隙照进来，照亮了站在碎石中央，眼神茫然的黑发魔族。 　　第二天帕梅拉得到的汇报是，半兽人们用来修复那条走廊的石材质量不够好，现在换了另一种材料在重新修补。 　　这种小事压根没被她放在心上，挥挥手交给西蒙全权处理：“大概三天后，我要再去人间界一趟，这次时间可能会比较久。让海曼今天就出发，三天后正好能跟我在美杜莎族地碰头。” 　　正在替她整理长袍水袖的西蒙指尖动作一顿：“您要和那只光明精灵，一起前往美杜莎族地？” 　　“是在美杜莎族地汇合。”帕梅拉纠正他的话，叹了口气，“还是早点打通人间界和黑暗界的通道吧，不然也太不方便了。” 　　西蒙：“……这次仍然不需要我配您前往吗？” 　　他身上的低气压实在太重了，声音也比往日低沉许多。尽管因为垂着头让帕梅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时候帕梅拉还没察觉到西蒙在生气，那她未免也太傻了。 　　一股微妙的情绪从帕梅拉心底升起，让她的身体在大脑想通前就率先动作起来。 　　右手抬起，食指轻挑，帕梅拉点着西蒙的下巴让他顺着自己的力道抬起头：“你不高兴？为什么？” 　　西蒙一怔，望着魔王近在咫尺的姣好面庞，嘴张了张，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气闷的原因，该如何回答魔王陛下。 　　见西蒙不答，帕梅拉只能自己推测：“是担心你的位置会被别人抢走吗？” 　　被别人抢走在帕梅拉大人心中的位置。 　　西蒙皱紧眉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样没错。 　　于是他垂下眼，点点头。 　　帕梅拉这才发现自己的副官有一双眼型非常漂亮的眼睛。 　　睫毛浓而长，眼尾逶迤上扬，平时看上去凌厉而冷漠，而此时垂着眼的样子，却带点小无辜小温柔。 　　漆黑的瞳仁在睫毛的缝隙间若隐若现，西蒙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搭在自己的水袖上。 　　帕梅拉原本跳动平稳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 　　她连忙收回手，后退一步，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这才感觉呼吸顺畅。 　　缓缓吐出一口气，帕梅拉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撇开眼看向一边，凝视着空中某一并不存在的点保证：“没人能抢走你的位置。对我来说，我的副官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帕梅拉不知道前两任魔王有没有换过副官，但对她来说，她的确真心实意地认为，没有魔族会比西蒙做得更好。 　　想不到向来笃定冷静的西蒙也会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 　　帕梅拉又想笑，又控制不住地脸颊发烫，只能反复喃喃着重复，既像是在告诉西蒙，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只有你能做我的副官……” 　　西蒙本以为能听见魔王这句话，自己就能够满足了。 　　想不到并非如此。 　　那股强烈的渴求欲望并没有因为魔王这些剖心掏腹的话而消退，反而更加强烈。 　　就好像是在极度饥饿时，仅仅一小块肉糜不仅不能填饱肚子，反而会引发更猛烈的深层欲望。 　　而那股更深层次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西蒙猛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将刚刚整理魔王衣袖的右手背在身后，向前弯腰：“有您这句话，我就能安心。很抱歉，让我的情绪困扰到您。” 　　“这可不是困扰。”魔王声音带笑，似乎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你可是我最亲密的副官。无论有什么问题，我都很乐意帮你解决。” 　　西蒙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背在身后的右手只有他自己知道正在微微颤抖。 　　无论有什么问题，都很乐意帮忙解决？ 　　不，不。 　　魔王陛下一定不知道他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如果她知道了，绝对不会说句话。 　　因为就算是西蒙自己，都被心底的那股渴望吓了一跳。 　　自己竟然，竟然…… 　　西蒙舔舔下唇，再次起身时，表情和动作都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双瞳孔幽深得不见光。 　　不过他本来就是黑色眼睛，深不见底也很正常。 　　“如此。”他冲魔王一本正经道，“我便在魔王城恭迎陛下归来。” 　　“陛下……陛下？” 　　戴安娜的声音让帕梅拉放空的思绪瞬间回笼。 　　她没走神，只是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临离开魔王城时，西蒙站在召唤阵外目送自己离开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副官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在家的小狗。 　　用小狗来比喻强大的魔族实在有点夸张了，但帕梅拉就是想不到更好的比喻方式。 　　面前的美杜莎毫无所觉，只是一脸惊叹地佩服：“真不愧是魔族。竟然真的请来了一位药剂大师！” 　　还是一只光明精灵族的药剂大师！ 　　海曼这次来美杜莎族地，可比上次帕梅拉和艾维斯他们引起的轰动大得多。 　　那些美杜莎顾不上继续矜持地盘坐在屋前纺线，一个接一个挤在门外朝族长房中探头探脑。 　　海曼本人倒是挺沉得住气的，视那些火热的目光为无物，专心致志打量戴安娜，从她的蛇发再到蛇尾，最后看向帕梅拉：“魔王陛下也是蛇尾，真容易让人误会啊。” 　　实际上早就有黑暗精灵误会了。 　　帕梅拉心道，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海曼摇头：“光是这样根本没办法。创造出一款稳定的、全新的药剂可比理论上难得多。现在我只能初步估计，美杜莎一族怀孕时需要某种特别的物质，而这种物质只能从孩子父亲身上获得。要想找出这种物质……” 　　他瞥了眼满脸紧张的戴安娜，目露同情：“我需要一个现成的样品供我研究。” 　　“……样品？”戴安娜似乎没听懂。 　　海曼看了眼帕梅拉：“没错，我需要一只怀孕的美杜莎配合我试药。” 　　“……” 　　戴安娜沉默了。 　　而刚才还围在屋外，你推我搡的蛇女们也瞬间没了嬉笑声，她们面面相觑，再看海曼的眼神从火热变成了畏惧。 　　帕梅拉坐在椅子里，托着下巴：“如果真想保证稳定的药效，还要排除个体差异。除了扩大样本数量，还要做对照组实验呢。” 　　戴安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反应，海曼却倏地看过来，原本平静的湖蓝色瞳孔起了波澜：“对照组实验？” 　　帕梅拉想起那些都快被她遗忘的知识：“至少一组实验组，一组对照组，保证两边数量一致。实验组就是你说的怀孕的美杜莎，对照组则是未怀孕的，看这种情况可能还要追加一组怀孕并食夫的。更严格点，每组美杜莎的身高，体重等等生理因素都要保证相差不大，实验时每日进食饮水也完全一致，尽量排除其他因素干扰。稳定性的话还需要重复实验……” 　　她注意到脸色发白的戴安娜，顿了顿，改了口：“或者最简单的就像海曼说的，只需要一只美杜莎就足够了。” 　　原来世界做实验，最开始都是用的动物。 　　但问题在于，在这个世界，从哪找一种身体构造和美杜莎相似的动物，美杜莎的这种习性可以说是三界独一份的……关于试药，只能让美杜莎们自己上。 　　戴安娜还在犹豫，海曼则完全沉迷于帕梅拉提到的那些新知识里。 　　原本皎洁发光的脸孔不再无欲无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 　　海曼喃喃重复着帕梅拉说的那些话，紧走几步上前，单膝跪下紧紧握住帕梅拉放在扶手上的左手：“您说的对……您说得太对！我原来的方法太粗糙了，怎么可以忽视其他影响因素呢……” 　　帕梅拉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心道要真的认真算，你连个实验设计都没有，放在原来世界的实验室里是会被导师喷死的。 　　不同情况不同对待，原来世界的实验设计再严谨，实验条件再高端，也没法做出厄运药水来啊。 　　“美杜莎们的情况比较紧急，其实不需要我说的那么麻烦。”帕梅拉提醒有些钻牛角尖的药剂师，“按照你之前的方法，你不也配出许多独一无二的药剂了么。没必要为了实验而实验，只要能做出最终的药剂，无论用什么方法，好用就行。” 　　话音未落，海曼的眼神愈加火热，而戴安娜也最终下定了决心：“那就由我来当这个样品吧。” 　　帕梅拉和海曼同时扭头朝她看去。 　　戴安娜握紧双拳，紧锁眉关：“就是孩子父亲的事，还需要一点时间。周围城镇的人族已经有了防范……” 　　“有现成的。”帕梅拉听不下去了，打断她的话，然后扬声让艾维斯进来。 　　艾维斯和他的手下们本来是守在美杜莎族长屋外的，结果那只光明精灵进屋后，其他美杜莎一拥而上，反而把他们挤了出去。 　　这让本就讨厌光明精灵的黑暗精灵战士们看海曼更加不顺眼。 　　艾维斯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美杜莎，押着一个拼命扭动身子的黑暗精灵走进屋里。 　　这只男性黑暗精灵是艾维斯昨天才抓住的，有野心却没脑子。在魔族都站在艾维斯身后支持艾维斯的现在，还敢声称自己是前一任拜厄主母的另一个秘密私生子，想要以此指控艾维斯谋杀母亲，将艾维斯从执政官的位子上拉下马。 　　结果还没来得及找到足够的“证人”指控，就被事先得到消息的艾维斯抓了起来。 　　本想直接处死，或者干脆作为祭品，却被魔王拦了下来，说是另有他用。 　　现在艾维斯知道要拿自己这个兄弟做什么用了。 　　他仅没有一丝同情，反而露出一丝诡笑。 　　噙着这抹让人心底发寒的笑容，一脚踢在俘虏的膝盖后弯，迫使其咚的一声跪下：“帕梅拉大人，人已经带到。” 　　自从双方签订了主仆契约，艾维斯就已经放弃在魔王面前继续伪装自己。 　　现在他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紧盯住跪在地上的黑暗精灵，暗红色的眼珠装满清晰无比的恶意。 第44章 　　见艾维斯带着俘虏顺利进屋, 帕梅拉冲戴安娜一扬下巴：“喏，你的丈夫。” 　　戴安娜缓缓转身，艳丽的脸孔一片平静。 　　跪在地上的黑暗精灵被这只蛇女的容貌蛊惑一瞬, 几秒后回神, 想起美杜莎们残酷的传统, 开始浑身冒冷汗。 　　美人虽好, 却没命享受…… 　　还是算了吧算了吧。 　　眼见着蛇女朝自己缓缓游来，这只黑暗精灵下意识后退。 　　但他的身后是艾维斯，艾维斯怎么可能放过他。 　　这位黑暗精灵的当政者弯下腰, 贴着自己同族的尖耳邪恶低语：“怎么？害怕了？来之前不还在咒骂我么？” 　　黑暗精灵颤抖着嘴唇：“我错了……我错了兄长。” 　　他背对着艾维斯，眼睛瞪大盯着戴安娜, 所以看不见艾维斯的表情。 　　帕梅拉却坐在戴安娜身后, 正好正对着两只黑暗精灵。 　　从她的角度来看，现实艾维斯低声说了句什么, 然后那只跪在地上的黑暗精灵情绪便崩溃了, 满脸惊恐遮也遮不住地开始讨饶。 　　那张脸看上去太扭曲了, 帕梅拉默默扭过头, 看向一旁五官精致的药剂师：“你确定你能制造出对应药剂？” 　　如果戴安娜英勇献身之后，还是什么都没解决，那不光是美杜莎一族会失望，她这个魔王也很掉面子。 　　海曼嘴里正念叨着一些药草名, 一听这话, 顿时挺起胸膛, 道：“这个世界上, 还没有我全力以赴之下配不出的药剂。” 　　好吧，既然这么有信心。 　　帕梅拉瞅了他一眼：“那就交给你了。” 　　海曼眨眨眼，看了看戴安娜那边。 　　原本拼命挣扎的黑暗精灵被这位美杜莎首领亲了一下之后，神情变得恍惚而放松，颓顿在地，要不是有艾维斯在后面支撑着，就要彻底软倒下去。不过如此来，他倒是不叫也不想跑了。 　　海曼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魔王：“魔王陛下刚才那番言论道理深刻，对我大有启发，您对药剂学有过研究吗？” 　　帕梅拉却摇头：“没研究，只是偶然从其他地方听见过。” 　　海曼抿抿嘴，不肯放弃，向前走了几步：“不知您是从什么地方听见的？” 　　魔王支手托腮，用戏谑的目光打量他：“忘了。其实也就听了那么多内容，再没有其他的。别多想，就按照你自己习惯的方式来。无论是哪个行业的顶尖人物，总有一套自己的流程，贸然打断或者更改这套流程，反而会造成不好的效果。” 　　“……” 　　海曼思考了一会儿，既觉得魔王说得有道理，又想了解得更多。 　　一抬眼，注意到魔王的表情，他就知道这件事暂时只能这样了。无论自己再怎么说，魔王都不会再松口。 　　与其冒着惹怒魔王的风险，倒不如暂时放在一边，反正他以后都会留在魔族，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想通了这一点，海曼的注意力就转到这次目标的本身。 　　作为曾经的光明精灵王子，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活着的美杜莎。 　　说不好奇是假的，更何况据说美杜莎们个个是天生的毒药学大师，他说不定能从这次任务中获得更多的乐趣。 　　这么想的时候，海曼注视着戴安娜的目光也变得灼热起来。 　　一直在隐晦留意他的艾维斯万分不能理解。 　　这只光明精灵望着魔王的眼神很热情也就算了，为什么对美杜莎的首领也是。 　　他不知道美杜莎们缺丈夫已经缺到一个境地了吗？任何一个智慧种族的雄性对她们露出这种火热眼神，都是在自己找死。 　　看在这只光明精灵是魔王带来的份上，他死后估计还能留颗头。 　　艾维斯并没打算提醒对方。 　　倒不如说，他就等着看到那副场景。 　　幸灾乐祸的当口，艾维斯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是魔王大人。 　　他顿时心中一凛，收敛起笑容和恶意，低下头，做乖巧听话状。 　　头顶颇具压力的目光过了好几秒钟，才缓缓移开。 　　此后的一段时间，艾维斯一直在魔王面前装乖，就连黑暗精灵族内的事物都被他扔给了默拉主母。 　　虽然一方面是因为他有信心，光靠这么一段时间，默拉主母还没法架空他的权力。 　　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艾维斯需要抓住这个难得机会在魔王面前刷好感。 　　没有其他碍事的魔族，光明精灵和美杜莎的首领又在研究药剂，这么大好的机会不能白白浪费，最好直接把魔王对自己的好感度从负值刷到满。 　　帕梅拉冷眼看着艾维斯围着自己转，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恨不得就把“听话”两个字刻在他脸上。 　　她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只黑暗精灵油滑的性格还是没有变。 　　要不是有主仆契约在手，这么滑不留手的属下，早被帕梅拉像个办法弄死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太难掌控，一不下心就会被反噬。 　　偶尔，在艾维斯舌灿生花的讨好下，帕梅拉才跟他闲聊几句。 　　问的无外乎是人间界目前各势力的关系。 　　不得不承认，尽管艾维斯在性格上不是个好手下，但是从业务能力上，他会讨任何一个刁钻的领导人喜欢。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黑暗精灵的触手在艾维斯的操控下已经衍生到各大种族的主城了。 　　那些作为雇佣兵而活跃的黑暗精灵战士们，每天都在将源源不断的信息传送回来。 　　这些信息将会在黑暗精灵的地下城里汇总、筛选、分类，最后进行总结，各种族的动向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黑暗精灵掌控了。 　　正如帕梅拉最先希望的那样，原本封闭的黑暗精灵，成为魔族在人间界的一双眼睛，还要再加上一双耳朵……有时，甚至还会是一只手。 　　为了讨好魔王，艾维斯一直在亲自负责处理这些信息。 　　在美杜莎族地中的这些时间，他就用这些信息作为闲暇时的谈资。 　　例如说，矮人国王本来是不想花重金赎回女婿的，无奈矮人公主大哭大闹，又有羽人族首领文森特从中周旋，最后才用五车黄金换回半精灵巴泽尔。 　　说实话，五车黄金还没矮人族送给魔族的那些工艺品值钱。 　　所以听到这个价钱，帕梅拉总算有一种大赚一笔的快感。 　　艾维斯察言观色，立刻察觉到她的心情变好了许多，便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因为这场交易，本就互不顺眼的人族和矮人族关系降至零点。” 　　作为七大智慧种族中人数最多的两个中立种族，人族和矮人族都生活在人间界，这导致他们因为争夺生存资源而冲突的几率比其他种族大得多。 　　纵使同属光明联盟，人族和矮人族的关系却一直是最差，现在这种最差变成了差得不能再查，可以说要不是有羽人族从中斡旋，矮人和人族早就打起来了。 　　“羽人族。”帕梅拉三番两次听见这个名字，撇撇嘴，“还真闲啊，哪儿哪儿都有他们。” 　　艾维斯：“……” 　　没法反驳！ 　　从最早光明联盟的建立就是由羽人族牵头，到后面鼓动黑暗精灵离开黑暗界，听说也是羽人族首领第一个提出封印传送阵的？ 　　艾维斯瞥了眼帕梅拉，小心道：“自从上次默拉主母和文森特联系后，文森特就再也没和黑暗精灵联络了。” 　　“这是当然的吧。”帕梅拉并不惊讶，“他现在肯定早就知道你们投靠魔族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羽人族战士在雇佣协会和黑暗精灵抢任务。” 　　提到这一点，艾维斯同样不甘。 　　羽人族的单兵作战实力甚至在黑暗精灵之上，仅次于魔族。 　　而雇佣兵这个职业又非常注重单人实力，再加上羽人族向来的好名声，黑暗精灵的雇佣兵还真抢不过那群鸟人！ 　　但从这一点来说，艾维斯倒是希望魔族能尽快脱离黑暗界，而且越开越好！ 　　戴安娜作为主动报名的志愿者，这段时间都在配合海曼试药。 　　不过她在离开前，专门吩咐过其他美杜莎，让她们没事不要打扰帕梅拉和艾维斯，以及艾维斯带来的黑暗精灵们。 　　这一次来的黑暗精灵不仅有男性，还有一半的女性法师。 　　这群女黑暗精灵跟美杜莎们出奇合得来。帕梅拉经常看见她们一堆一堆地凑在一起小声讨论，可每次等帕梅拉走近的时候，她们来又不说了，只是闭嘴行礼。 　　一来二去，这么遮遮掩掩的样子，反倒勾起了帕梅拉的好奇心。 　　她在美杜莎族地，除了每天听艾维斯叨叨叨转述人间界格局，就是继续摸索自己的精神力攻击，没有在魔王城那么忙，这也就让她的好奇心有了生根发芽的机会。 　　几天之后，帕梅拉实在忍不住了，在又一次经过一丛闭嘴行礼的蛇女和女精灵后，她一个转身就藏在了一间屋子后面，正好是那群美杜莎和女精灵看不到的死角。 　　作为她临时副官的艾维斯不得不跟着一起藏起来。 　　很显然，艾维斯初上任不久，没想到魔王这么有童心。 　　被迫躲藏起来时，这只黑暗精灵的嘴角和眼角都在同时抽搐。 　　帕梅拉才不管他的眼神呢，侧耳偷听，她发誓她刚才在靠近的时候听见了自己名字！ 　　魔王的偷听怎么叫偷听呢，她这叫视察民情！ 　　偏偏身后这个黑暗精灵一点都不知变通，还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换做是西蒙早就开始帮忙挑选一个更容易偷听的地点了好吧！ 　　没西蒙忠心，也没西蒙好用，还想篡位当副官？做梦吧！ 　　于是尚在纠结的艾维斯被突然回头的魔王瞪了一眼，他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只是见魔王弯腰侧耳，听得那么专心致志，艾维斯犹豫一会儿，还是跟着把自己的尖耳贴了过去。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扒住了墙壁拐角。 　　美杜莎和女精灵们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传过来。 　　“艾维斯又跟在魔王大人身后了呢，真想不到他那种人还会对别人真心臣服。” 　　“毕竟是魔王大人，臣服不是很正常的么，戴安娜首领还费尽心思请魔王到族地里来呢。” 　　“你们不知道，艾维斯可傲可毒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魔王……”说到这里，不知名的女精灵声音突然压低，甚至连距离她们这么近的帕梅拉都听不见。 　　片刻后，一阵欢快的笑声从墙那段爆发。 　　帕梅拉仰头瞅了眼自己正上方的艾维斯，他的脸孔很有些僵硬。大概是没想到那群女性同胞，转眼就把他在第一次见面的外人面前给卖了吧。 　　那头的交谈还没听。 　　笑完之后，有人提起西蒙的名字：“我看艾维斯这几天在魔王陛下面前忙前忙后的，该不会是像当魔王的副官吧？” 　　“魔王陛下不是有副官了吗？血战那天，跟在她身后的黑发魔族，我记得是叫西蒙。” 　　“你傻啊，魔王副官，当然谁是副官还是魔王陛下说的算。如果陛下要求西蒙大人让位给艾维斯，就算是高等魔族还是不得不听命。” 　　“那个西蒙副官长得怎么样？”第三个声音加入谈话。 　　第一个女声就咯咯笑了起来：“很帅哦，怎么，你们又发情了吗？” 　　“真讨厌，生育繁衍本来就是我们的天性。”第三个女声娇嗔，“再说了，你就没有心动吗？按照你们的说法，对方可是高、等、魔、族。” 　　“我心动了啊，下次有机会我一定会找西蒙大人自荐枕席。”第一个女声大方承认，“相信离魔族离开黑暗界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接着又是一阵笑，期间夹杂着“西蒙”“艾维斯”“魔王”等一些频繁出现的名词。 　　艾维斯忍不住低头冲下方的魔王看去。 　　这一次，她却没抬头看他。 　　从艾维斯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魔王漆黑的发顶，当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发旋。几缕碎发从额前发际线探出，茸茸地搭在魔王光洁的额头上，让他想轻轻将其拨到一边。 　　他曾摸过她的头发…… 　　知道那手感有多好。 　　犹豫间，艾维斯听见那群无聊的女性笑够了，提到另一个名字“海曼”。 　　是那个光明精灵药剂师。 　　艾维斯的注意力从魔王的头发转走了。 　　他听见蛇女和女精灵开始讨论起那名药剂师，包括她们和他的可能性，他和魔王的可能性…… 　　艾维斯开始冷笑。 　　光明精灵和魔王？ 　　怎么可能。 　　不说自己，光是那个西蒙副官首先就能疯掉。 　　再说了，魔王情愿看上那个药剂师，也不愿看上自己吗？ 　　想到海曼那张脸，艾维斯不知不觉中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说实话，我还没上过光明精灵呢，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不知道是女精灵还是美杜莎的女声娇声道，“魔族也没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试试。” 　　“现在就有机会。”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你是说……” 　　“对啊，我还挺想跟魔王陛下试一试的。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快乐就行了。” 　　偷听墙角二人组：“……” 　　帕梅拉猛地抬头，险些撞上艾维斯的下巴。 　　她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扭头转身就走。 　　艾维斯的僵硬在她这么激烈的反应下反倒被遮掩了过去。 　　他忍住笑，追了上去，发现魔王游走的速度都比往日快了一倍。 　　可惜魔王微微垂着头，浓密如云的黑发遮住了侧脸，让艾维斯没法看见她现在的表情。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张艳丽又羞涩的脸，艾维斯就觉得自己有了感觉。 　　就在艾维斯犹豫要不要找个借口上前拦住魔王，好看看她此时的表情时，一道人影突然从路旁窜出，正好拦在两人面前。 　　埋头飞驰的帕梅拉不得不一个急停，抬头发现这是一个罕见的白“发”美杜莎。 　　美杜莎因为她们的特殊习性，成年之后就会一直维持青春貌美的外表，就算是步入老年期，从外表上看依旧是水嫩嫩的妙龄女郎。 　　而面前这个蛇女却长满皱纹，蛇发全白，头顶的那些毒蛇跟其他美杜莎相比，也显得无精打采。 　　“你是谁？”帕梅拉收回自己盯着那些白蛇的目光。 　　“我叫玛莎。” 　　玛莎？ 　　帕梅拉心中微讶。 　　这不是那个怀孕时不吃丈夫最后险些死掉的美杜莎吗？ 　　“你想做什么？”帕梅拉语气好了很多。 　　双眼紧闭的蛇女向帕梅拉深深弯腰：“请您允许我，加入首领和那位药剂师的试药。” 　　帕梅拉皱起眉。 　　“我已经打听到了，除了怀孕的首领，那位药剂师还需要一名没有怀孕的美杜莎帮忙试药，请用我吧！” 　　帕梅拉叹了口气：“看样子，你已经先去找过戴安娜了，而且她拒绝了你。” 　　玛莎垂着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既然如此，那你也应该戴安娜拒绝你的理由。” 　　“可我不甘心……”玛莎低声呢喃，犹如午夜迷梦时的呓语，“我的丈夫，为此献出了他的生命。我不甘心……我用我的生命请求您！魔王陛下，请允许我像首领一样为这个种族献出自己的身体！” 　　帕梅拉静静凝视了她许久。 　　最终，再次长长叹息一声，转身：“跟我来。” 　　玛莎跟在魔王身后，位于其左后方，正好跟另一边的艾维斯处于一条水平线。 　　艾维斯侧头打量这只奇怪的美杜莎，视线在她脸上徘徊。 　　玛莎立刻察觉到，扭头看他：“为什么这样看我？” 　　艾维斯微微一笑，伪装时的他笑容腼腆，目光温柔，很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我只是很佩服您的牺牲。” 　　玛莎脸孔微僵：“这不算什么。只要那位药剂大师真的能研究出药剂，解决我族的问题。” 　　艾维斯轻叹一声：“这正是我佩服您的地方。对于黑暗精灵来说，要我们为集体牺牲个人，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玛莎：“……” 　　艾维斯也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微笑着道：“不过药剂早点研究出来，对您的女儿也有帮助。到时候她一定能找到心爱的伴侣。” 　　玛莎：“……或许吧。” 　　帕梅拉一直在前面留心他们的谈话，此时不由对玛莎的态度有些奇怪。 　　但她什么也没说，就这样一路来到族长后方的一间房子前，敲了敲树皮包裹，缠着灰色藤蔓的木门。 　　里面的人很快就走了过来，将木门打开。 　　海曼一只手里拿着研钵，一只手放在门板上。 　　那白色大理石制作的研钵，甚至还没有他的手白，更难的的是莹润有光。 　　帕梅拉早在心里吐槽过了，想必光明精灵们的照明设备都能因此节约不少。 　　看见帕梅拉，海曼有些惊讶，尤其是在看见帕梅拉身后的玛莎，眼睛都睁大了：“魔王陛下，你们这是……” 　　帕梅拉侧开身子：“听说你还缺一个试药人，她自愿报名。” 　　这时候，戴安娜也走了过来。 　　不过几日的功夫，她不仅怀了孕，甚至原本平坦的小腹都略微鼓起。 　　这么快的速度让帕梅拉在心里暗暗咋舌。 　　戴安娜“看”见玛莎，眉头首先皱紧：“你怎么又来了？说了不需要。” 　　玛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们的确需要另一个试药人。” 　　“那也不需要你。”戴安娜口吻冷淡，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会觉得她这个首领不识好歹。 　　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只不过不忍玛莎再次做出牺牲。 　　玛莎还是不动：“魔王陛下已经同意了！” 　　戴安娜满布忧愁的脸转向帕梅拉。 　　帕梅拉语气淡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 　　“请容许我说一句。” 　　出人意料的，第三个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还是个男声。 　　这次连帕梅拉都没想到。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曾被艾维斯压着跪在地上，不得不和戴安娜结合的黑暗精灵从屋内阴影中走出。 　　帕梅拉第一个看向海曼：“他怎么在这里？” 　　海曼：“我需要他的血液制作药剂。” 　　黑暗精灵先是冲帕梅拉行礼，起身后苦笑：“实不相瞒，我应该是这里最希望药剂早点制作出来的存在。” 　　这话倒没说错，药剂如果能早点制作成功，他说不定都不用被吃掉。 　　帕梅拉：“你要说什么？” 　　黑暗精灵先是看了眼戴安娜，然后看向玛莎：“我想她会过来，不仅是她的意愿，还有她丈夫的遗愿。只有早点制造出药剂，才能避免更多类似的悲剧。” 　　话音刚落，两行清泪就从玛莎紧闭的眼角滑落。 　　然后在寂静无声中，于下颌处凝结，滴落。 　　漫长而又短暂的三秒钟后，戴安娜右手按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向玛莎弯腰低头：“……那么，就拜托你了。” 　　她主动让开了进屋的通道。 　　玛莎流着泪，微微一笑，从帕梅拉身边毅然决然地游入屋子里。 　　“……” 　　拿着研钵的海曼不由用扶着门的手摸了摸自己鼻尖，“搞得好像我要杀了她们一样。” 　　其他人等：“…………” 　　帕梅拉：“在这种时候，你应该闭嘴。” 　　“哦。” 第45章 　　有了戴安娜和玛莎两位的无私奉献, 怀孕药剂的研究进程不说一日千里，每天往前跑百米还是有的。 　　海曼一头扎进那间特意为他腾出来的房间里，沉迷制药, 无法自拔，要不是天天有专人送饭上门, 他和他的试药对象恐怕都要饿死。 　　这样不吃不喝的精神, 让帕梅拉不禁想起原来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他们中不少人都跟海曼一样。 　　如果海曼也在实验室里, 一定会很受帕梅拉导师的喜爱。 　　至于帕梅拉自己……她如果能成功回去，并且没有把知识忘光就已经是欧皇。 　　帕梅拉本以为，就算海曼再怎么抓紧时间, 天赋异禀，从无到有研究新药至少要有三个月时间才有点成效。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不科学再次体现出来，当海曼宣布他的研究已经有一半进程时, 才过了一个月。 　　不是三个月，也不是三年，更不是三十年, 只要一个月！ 　　总计两个月！新药带回家。 　　帕梅拉刚想替原世界的药学家们抱不平, 没想到刚走出“研究室”展颜的光明精灵又一头扎了回去，而且气压一天比一天低。 　　看这样子就知道, 研究遇上了瓶颈。 　　这简直再正常不过，帕梅拉安抚一起急躁的戴安娜等人：“事已至此, 只能相信海曼的实力。三十年都等了, 不差这几个月。” 　　话是这么说, 戴安娜作为美杜莎的首领不焦急是不可能的。 　　整个美杜莎族地被她的情绪感染，欢声笑语少了许多，美杜莎们连八卦都不敢提了。 　　正在这时，人族国王威廉的信使抵达了腐毒森林的入口，并随身携带了盖着王室火漆的信件。 　　得到消息，戴安娜派了一队美杜莎战士去迎接信使。 　　艾维斯本想让自己的手下们都躲藏起来，被戴安娜阻止：“柳克丽霞已经知道你们的到来，这个信使就是她建议国王威廉派来的。” 　　柳克丽霞就是那位美杜莎王后。 　　据说她跟国王威廉在三十年前一见钟情，然后迅速坠入爱河。 　　跨越种族的爱情之火一烧就是三十年，而且到现在都没有要冷却迹象。 　　就算王后因为种族问题，至今未孕没有生子，国王威廉依旧不愿换妻子，更不愿和其他女人结合生下私生子。柳克丽霞也不愿为一个孩子，吃掉自己的爱人。 　　可以说，如果海曼没有投奔魔族，可能人族王室的血脉就在威廉国王这一代彻底断绝。 　　因为这个背景设置，国王威廉在帕梅拉眼中就是个痴情种。再加上他之前活用半精灵狠狠敲诈了矮人国王，帕梅拉对威廉国王的初始好感度还挺高。 　　这间接导致了人族的这位信使在进入美杜莎族地后，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信使一开始被这群蛇尾蛇发的女性吓了一跳，随后又看到深色皮肤白色头发的黑暗精灵，就更是紧张。 　　当信使走路都开始同手同脚，两名美杜莎上前，一左一右挽住了信使的胳膊，把他夹在中央。 　　一个说：“远道而来，辛苦了。” 　　另一个说：“大人先来喝杯葡萄酒，好好休息一番。我们特意为您准备了上好的佳肴。” 　　然后两只美杜莎一起仰脸冲信使笑，把抱在怀里的胳膊往自己胸口上蹭。 　　美杜莎的外貌无可挑剔，特别是此时微笑的样子，简直能迷倒任何一个有正常审美的雄性生物。 　　信使当然是这其中之一。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松下来，不仅是表情还包括整个身体。 　　没那么紧绷后，信使才有闲心去好好观察这一处风景。 　　美杜莎对人族，尤其是生活在王都里的人族来说十分神秘。 　　以往对她们的印象全来自吟游诗人们的吟唱。 　　在那些诗歌中，美杜莎美则美矣，却个个都是吃人的妖魔。她们会用美丽的外表和美妙的歌喉引诱所有过路的男性，然后把他们拖回老巢吃掉。 　　如此一来，自然没人亲眼见过这群妖女们的巢穴。 　　来之前，信使都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在他的想象中，美杜莎的巢穴一定黑暗、深邃、到处充满毒液和蛛网，地面上毒蛇嘶嘶爬行，角落里是一堆堆的白骨…… 　　没想到现实中美杜莎们住的房屋挺正常，跟王国各地的农民住宅差不多。 　　她们还会纺线织布！ 　　看到那些摆在泥屋门口的纺车，信使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还有黑暗精灵。 　　她们跟信使中想象的也不一样。 　　鉴于外出当雇佣兵的基本都是男性黑暗精灵，这也是信使第一次见到黑暗精灵的女性。 　　她们并没有三头六臂，长得都很正常，个别以人族的审美来说还是充满异域风情的美女。 　　就是看他的眼神，让信使有点不自在…… 　　一般，都是信使用这种眼神去打量走在街道上的美女的…… 　　总之，初次相见，无论是美杜莎还是黑暗精灵，都大大扭转了信使心中的刻板印象。 　　美杜莎的热情溶解了恐慌，左拥右抱之下，信使都有点飘飘然了。 　　他感觉自己是脚不沾地地飘进了某间泥屋里。 　　直到看见坐着椅子，大着肚子的某个美杜莎，信使才清醒过来。 　　恋恋不舍地从右边美杜莎的怀抱里抽回手臂，掏出国王预先写好的信件：“这是威廉陛下让我交给您的信。威廉陛下说，他想说的一切都写在了纸上，并且羊皮纸上的每一个词，都是他和柳克丽霞殿下商议的结果。” 　　意思就是这不是我们陛下给你们设下的陷阱，毕竟王后殿下也参与了其中，算是给你们把关。 　　戴安娜听懂了信使的言外之意，手一扬，原本一左一右抱着信使胳膊的两个美杜莎就拉来木椅，按着信使大人坐下。 　　戴安娜本人则接过信纸，起身绕到自己身后的帘子里。 　　伴随一道吱呀的开合声，信使这才发现这道用藤蔓编制成的帘子后是一扇门，门后另有一间屋子。 　　他心里有了计较，略带不快：“你们的首领大人也太小心了吧，还是连柳克丽霞殿下也信不过，特意避开去阅读。” 　　站在他身旁的两个美杜莎对视一眼，一个笑得比一个甜。 　　“您想多了大人，我们美杜莎的眼睛一旦睁开会控制不住地释放石化魔法。”右边的美杜莎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双眼，“这种石化魔法不受我们自己控制，会把我们视线以内的任何生物变成石头。戴安娜大人是了防止误伤您，才特意避开的呢。” 　　信使经她一提醒，才想起来美杜莎还有这个设定，心里那点疙瘩顿时就平了，语气温柔了不少：“原来如此，抱歉，是我多想了。” 　　“我就知道像大人您这样英俊的美男子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左边的美杜莎甜笑着，弯腰低头，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了信使左肩上，还轻轻蹭了蹭，晃了晃信使的左臂。 　　被她小猫一样的撒娇，信使左边的半个身体立刻全麻了，可一想到她们怀孕就要吃丈夫的传统，麻掉的左半边身子又掉进了冰窟窿里。 　　外面信使在经历冰火两重天的煎熬，里面戴安娜并没有像她的手下说的那样打开信件，而是径直将这份厚厚的信封双手递给房间里的人。 　　黑发红眼，脸上挂着饶有兴趣的笑容。正是帕梅拉。 　　帕梅拉刚接过信，一旁随侍的艾维斯就将手里烛台凑了过来。蜡烛是用蜜蜡制成的，里面还混合了特殊的香料，点燃之后不仅不刺鼻，还有股好闻的甜香，除了贵，没有其他毛病。 　　帕梅拉下意识瞄了眼艾维斯，立刻得到这只黑暗精灵眸光晶亮的一个微笑。 　　收回视线看向手里，羊皮纸上的花体字赏心悦目，里面用词也很讲究，谦逊又不失君主气度。 　　一目十行地看完，帕梅拉直接笑了。 　　她拿着信纸冲艾维斯和戴安娜两人扬了扬：“这个人族国王可真有意思。” 　　见他们难掩好奇，转手将信纸塞给了艾维斯：“念出来听听。” 　　艾维斯音色沙哑，却不难听，再加上他刻意控制了自己念诵时的节奏音调，险些将一封谈公事的官方信件读成了情诗。 　　但是不管艾维斯的声音有多好听，羊皮纸上的词句有多典雅，内容却是很明白的交易。 　　威廉国王答应让大法师解开传送阵上的一重封印，并清除说明了其中的三个原因，或者说要求。 　　第一条当然是子嗣问题。 　　听说魔族有办法让王后怀孕还不吃人，国王的用语在这里都变得强烈激动起来。可以看出，他期待和王后的孩子期待很久了，久到原本都已经绝望。 　　第二条则是因为羽人首领文森特。 　　国王威廉在信中明明白白表达了自己对文森特的不满，尤其是对后者反复插手人间界的事。 　　“羽人一族生活在浮岛界，本来就不应该随便插手其余两界的事务，更不要说生活在其余两界的其他种族。尽管文森特是光明联盟的联盟长，也无权干预其他种族互相之间的外交。” 　　听到这句话，帕梅拉就猜到威廉在说前不久他跟矮人国王的交易。 　　听戴安娜说，威廉原本有望把价格抬得更高，无奈文森特临时插手，才勉强答应用五车黄金交出半精灵和三个矮人王族护卫军。 　　吃了这么大个亏，威廉国王对文森特有怨气很正常。 　　帕梅拉捂着嘴，险些笑出了声。 　　她果然更欣赏威廉这种的，看人不爽就开始怼，至于用什么方法和什么人合作倒不重要，反正让那个让自己不开心的人不开心了，自己就开心了。 　　这句话说的有点拗口。 　　举个反例来说明，如果把那个浑身冒金光的文森特放在威廉的位子上，文森特不可能和魔族合作。 　　为什么呢？ 　　因为在光明联盟的联盟长看来，和魔族合作，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大逆不道。 　　果然，在之后的内容里，威廉用更委婉的话语表达了相同的意思。 　　文森特是那种宁愿自己吃亏，也要让魔族吃更大亏的家伙。 　　——都不知道他对魔族的这种敌意到底从哪来的。 　　帕梅拉想不通，威廉国王也不知道，他稍微提了这么一句，就开始说第三条。 　　“连接黑暗界和人间界的传送阵正好位于威廉国王治下的某片土地上。为庆祝魔族冲出黑暗界，重获自由，人族愿意将汉米尔河以西，伽基山以南的区域赠送给魔族。” 　　读到这句话，连艾维斯都沉不住气了，停下来看向帕梅拉。 　　帕梅拉扬起眉毛：“威廉国王这么好心？” 　　艾维斯翻了翻手里的羊皮纸，在下一张纸的背面找到了答案。 　　这个世界的人族采取的是土地分封制，也就是传说中“我的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正好威廉国王刚才“免费”送给魔族的那片土地，就属于一个最不服从国王管理的贵族。 　　威廉国王被那个狂妄自大的贵族搅得不胜其烦，索性借魔族的刀杀反对自己的人。 　　当然这些话不是威廉国王本人说出来的，在这张纸的背面，最后的落款人是王后柳克丽霞。 　　于是帕梅拉又笑了：“他们两还真是天生一对啊，夫唱妇随。” 　　戴安娜没敢说话。 　　艾维斯则开始冷笑：“人族，好大的胆子……” 　　“不是挺好的么。”帕梅拉嘻嘻笑，看见了一大片农田在冲自己招手，或许还有随田附赠的农民。 　　艾维斯：“……” 　　他不得不提醒魔王陛下：“这个人族是在利用魔族。” 　　帕梅拉：“有什么问题么？不是跟你当初一样吗？利用魔族帮你争权并巩固地位。” 　　“……” 　　艾维斯也不敢说话了。 　　成功噎住了啰嗦的下属，帕梅拉拍拍手：“我真是越来越喜欢威廉国王陛下了。” 　　戴安娜：“那您的意思是……” 　　帕梅拉按着胸口，咏叹：“当然是全部答应啊。要收下别人的好意，并心怀感激。”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可没有多少感激之情。 　　戴安娜没敢当面指出这一点，转而向魔王确认：“既然如此，我就按照您的意思写信回复了？” 　　帕梅拉点点头，不再关心这件事，起身离开。 　　等这封信到了威廉国王手上，人族就算是跟魔族正式绑在了一起。 　　日后就算是文森特或者其他人追究起来，帕梅拉也能拿出这封威廉国王的亲笔信好好说明一番，比如说…… 　　“唉，为什么要对立，携手合作共同发展不好么。”“像威廉陛下就很懂，主动找我们魔族合作协商。” 　　到时候，就算人族再想反悔，也不能临时跳船。 　　……也说不定，人家压根没想过跳船呢。 　　帕梅拉想到文森特，在心里撇撇嘴： 　　魔族比羽人族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这么针对魔族，他肯定是在嫉妒！嫉妒魔族的优秀！ 　　大概是因为戴安娜经常要去海曼那边试药，帕梅拉又没下封口令，没出几天，海曼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一边低头轻嗅研钵里的草药，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陛下跟其他人真不一样。” 　　帕梅拉正烦恼她的精神力问题，贸然听见这么一句话，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海曼放下研钵，抬头将一缕铂金色的碎发别在耳后：“如果是其他魔族，是不屑和人族合作的。” 　　帕梅拉：“说得你好像很懂魔族一样。” 　　海曼微微一笑，湖蓝色的瞳孔看似清澈实际深不见底，跟深山里的湖水一样，蓝而冰冷：“作为下一任精灵王，我曾不得不学习其他种族的特性。” 　　帕梅拉这才来了兴趣：“那你说说看，魔族是什么特性？” 　　“强大，自我。”海曼毫不犹豫吐出两个词，“总之不是会跟其他种族合作的性格。” 　　帕梅拉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点道理。 　　从帕西到维隆卡包括西蒙，很难想象他们跟人族握着手谈笑风生的样子。 　　海曼瞥了她一眼：“所以幸好魔王陛下是魔王陛下。” 　　帕梅拉不想继续深究这个话题，反问：“那光明精灵呢？” 　　这一次，海曼仍然想都没想：“无聊，封闭。” 　　帕梅拉忍不住笑了：“难道魔族和光明精灵在你眼中都没有优点吗？” 　　“有啊。寿命长，魔族身强体健，光明精灵对植物亲和力强。前者可以随便试药，后者给了我尽情研究药剂的基础。” 　　笑容僵在帕梅拉脸上，这一瞬间，酥普的脸从她眼前晃了过去。 　　她干咳一声，提醒正在做白日梦的药剂师：“随便试药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给你随便试药的。就算是魔族也不行。” 　　海曼一怔，浑身的柔光都黯淡了不少：“真的不行吗……魔族不是天生对药剂抗性都很强吗？” 　　就算再强也不能给你随便折腾啊！ 　　知道魔族全族人有多少吗？就连有生育危机的美杜莎现在人口还比魔族多两三倍！ 　　明明两者相差甚远，海曼怎么脑回路跟酥普一毛一样！ 　　确定没法拿魔族试药后，海曼的心情瞬间低落下去。 　　就算再进行他最爱的配比药方环节，都没能让他展颜。 　　他这么蔫头耷脑，让帕梅拉都有种自己罪大恶极的错觉。 　　她看向海曼手边的瓶瓶罐罐，试着挑起其他话题以缓解自己这种错误认知：“这些都是你配成的药剂？” 　　海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叹了口气：“没错。可惜都有或大或小的问题。” 　　帕梅拉：“……” 　　她想起刚才一起冲出去的戴安娜和玛莎。 　　她们两貌似就是因为喝了海曼递过去的两小瓶不明液体，然后齐齐冲到外面呕吐去了。 　　直到刚才，门外的呕吐声才逐渐平息。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试药真的是项很危险的工作。 　　“那这些呢？”帕梅拉看向另一堆瓶瓶罐罐，这些跟之前那堆放得很开，很明显是为了区分。 　　海曼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个小木罐，脸上重新浮现微笑：“这是美杜莎们特制的毒药。” 　　说实话，海曼现在的表情就跟帕梅拉一个师姐看见一只肥美可宰的豚鼠差不多。 　　据说那位师姐曾是一位豚鼠苦手党，多次因为豚鼠太可爱而下不了手。为了克服这个困难，主动向导师要了某项需要用豚鼠作为实验动物的课题。经过半年的磨（折）练（磨），师姐已经练就了手起刀落面不改色的神技。 　　帕梅拉第一次去实习时，就是跟的那位豚鼠师姐。 　　面对战战兢兢的小学妹，豚鼠学姐从饲养笼里拎起一只豚鼠微笑：“这只小家伙有点可爱，不如我们把它……” 　　打住打住！ 　　帕梅拉赶紧住脑，望着海曼脸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笑容头皮一紧：“原来美杜莎们也会制作药剂。她们怎么不自己来解决这个难题。” 　　海曼柔情肆意地抚摸着小木罐的表面，那眼神，那手法，跟在抚摸他的情人一样： 　　“她们不是会制作药剂，而是会制作毒药。虽然在我眼中，无论是普通的药剂还是有毒的，这些小可爱们都是一个样，但不得不承认，对于吃下药剂的人来说，它们是不同的。” 　　当然不同了！ 　　一个治病，一个死人！ 　　帕梅拉眼角跟着嘴角一起抽搐起来。 　　海曼足足摸了五分钟，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木罐，抬眼看向帕梅拉：“陛下知道美杜莎们为什么只做毒药吗？” 　　“为什么？” 　　海曼翘起嘴角笑了起来，眸光粼粼，像月光下的山湖乍起波澜：“因为她们只能制作毒药。就算是最正常的草药，最正常的配方，经过她们的手制作，就会变成最致命的毒药。” 　　帕梅拉：“……” 　　海曼：“在药剂师里，我们将她们成为‘死亡之手’。” 　　帕梅拉：“…………” 　　怎么办，真是又同情又想笑。 　　“碰”的一声，紧闭的木门被推开。 　　戴安娜用一块软帕擦着嘴角，面色不善地游进来，她的肚子已经胀大到宛如人族的怀胎七月。但是除了肚子以外，身体的其他部位依旧纤细如少女，甚至皮肤因为身孕而更加细腻有光泽，比未怀孕时更加美艳动人。 　　而那个跟在她身后的黑暗精灵，已经从一开始的避如蛇蝎到现在的小心翼翼保护，估计离他自愿牺牲也不远了。 　　黑暗精灵之后是玛莎，再往后是艾维斯。 　　艾维斯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正用手背擦着嘴角。 　　他刚才跟两个美杜莎蹲在一起吐了，因为魔王陛下要练习自己的精神力，找不到其他可信的手下，只能拿他做对象。 　　精神力被攻击，不像肉体受伤会疼痛会流血，却不可避免地产生眩晕，虚弱，恶心等症状。 　　艾维斯现在只想回到过去，抽死那个和魔王签订契约的自己。 第46章 　　更让艾维斯绝望的是, 他一边唾弃成为奴仆的自己, 一边又无法自控地被魔王吸引, 甚至反复出现“这样也不错”的想法。 　　发现这一点，对从小心高气傲, 坚信自己会成为黑暗精灵之王的艾维斯来说, 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 　　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大概是魔王属于魔族，不算在黑暗精灵之列。所以就算她踩在艾维斯头上, 也没有违背艾维斯从小的信念…… 　　可恶，就算这么想, 还是不甘心。 　　艾维斯的眸光明明灭灭，最终还是在魔王的一个眼神示意下，乖乖走过去。 　　站到魔王身边, 艾维斯敏感地发觉她和海曼看上去都心情不错的样子。 　　尤其是海曼，这只光明精灵的眼神都比平时柔和许多。 　　这个发现让艾维斯更加郁闷，等魔王一离开这间房子, 他忍不住开口：“帕梅拉大人。” 　　“嗯？” 　　魔王略带疑惑地看过来, 瑰丽的红色眼中倒映出艾维斯的影子。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艾维斯的心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呼吸都停顿片刻。 　　几秒之后, 他才找回正常的声音和思路：“我有两件事，到现在都没想通。” 　　魔王挑眉，示意他继续。 　　艾维斯：“一是海曼作为一名顶尖药剂大师，光明精灵族的王子, 还是原本预订的下一任精灵王, 在这种身份下, 他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光明精灵族驱逐。” 　　帕梅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心道海曼不是刚开始投奔过来的时候就说了吗，他偷偷摸摸拿自己的族人当实验体，最后事情败露，肯定会被除名追杀的啊。 　　而且按照戴安娜的说法，他是先被囚禁了，然后自己想办法逃了出来才会被全种族通缉…… 　　对了！ 　　帕梅拉恍然。 　　海曼投奔的是魔族，说这些话的时候自然是在魔王城的大厅里，艾维斯作为黑暗精灵当然不知情。 　　见帕梅拉不置可否，艾维斯抿了抿唇，续道：“而且根据我搜集到的情报，海曼一开始是被囚禁起来的。他一个人，从层层卫兵把守的精灵宫殿逃出来还毫发无伤，您不认为有点太夸张了吗？” 　　魔王沉默一阵，点点头：“是有点夸张。” 　　艾维斯在心里松了口气：“当然，我不是说以此就能断定海曼有问题，只是这两个疑问这些天一直困扰着我，让我颇感不安。” 　　“不安？”帕梅拉咀嚼这两个词，笑了，抬眼打量艾维斯，“还行啊，我看你蛮精神的嘛。” 　　艾维斯：“……” 　　艾维斯：“职责所在，不敢放松。” 　　“行了。”帕梅拉摆摆手，“我知道你的疑问了，别担心，没有大问题。” 　　艾维斯还想说什么，被魔王进一步打断：“与其思考这些有的没的，来，我们继续练习精神力吧。” 　　黑暗精灵脸色一变，一丝苦闷从暗红的瞳孔里一闪而过，还要强颜欢笑：“是。能为陛下做一点微末的贡献，都是我的荣幸。” 　　帕梅拉似笑非笑。 　　可惜就算艾维斯英勇献身，反复呕吐，帕梅拉对精神力应用的研究还是卡了壳。 　　目前她已经能使用精神力攻击别人，但轻一点的攻击会导致呕吐，重一点的直接昏迷，再重一点的帕梅拉没敢尝试，怕自己的复活术要用在艾维斯身上，然后被这只鸡贼的黑暗精灵看出什么。更重要的是，她怀疑自己或者艾维斯重生之后，之间的主仆契约会断裂，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说回精神力。 　　从原世界的小说等影视娱乐作品看，精神力应当不仅可以攻击，还能防护，甚至可以操控别人。 　　且不论防护，光是“控制”这一点，帕梅拉到现在都没有丝毫眉目。 　　感觉这就像是灵感啊，没灵感的时候怎么都不行，一旦有了，就能顺畅无比。 　　现在帕梅拉就缺那么一个启发灵感的契机。 　　精神力和营养药剂都没什么进展，帕梅拉索性返回了魔王城——待在美杜莎巢穴无事可做，还会浪费黑暗精灵祭品。 　　西蒙貌似已经习惯了“留守”生活，这一次帕梅拉回来，他就远没有像上次那般激动。 　　帕梅拉欣慰之余，又有一种诡异的心虚。 　　就连询问近日魔族情况时，都情不自禁带了点小心。 　　还好西蒙如往常一般可靠稳重，简单复述了一遍帕梅拉不在这些日子里的变化，重点介绍了魔族学校的开堂。 　　据他说，第一天开识字课时，还有魔族故意挑事。 　　结果作为老师的西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帕西就掀了桌子，把那个挑事的魔族拖出去一顿暴打，打完还把人挂在学校门口的墙上作为警告。 　　在那以后，再也没有魔族敢在上课时候开小差乱说话了。 　　帕梅拉：“……” 　　她要是学生，她也不敢。 　　在普通学校上课走神，顶多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 　　在魔族学校走神，可是会被拖出去打断腿的。 　　西蒙尤嫌不够，啧了一声，朝帕梅拉抱怨：“帕西出手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拔剑，便宜那个魔族了。” 　　帕梅拉：“……好了，校规第一条，课堂处罚不能危及生命。” 　　西蒙一脸淡然：“我没打算杀死他，顶多在他身上留几个窟窿作纪念。” 　　“那也不行！”帕梅拉头疼，“你就不能罚他抄作业什么的吗？！” 　　安德烈前辈在上，她真的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西蒙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陛下真是睿智英明，总是能想到常人不能想。” 　　帕梅拉：“……我不认为罚抄是……算了，你是老师，你说的算。” 　　帕梅拉本以为以魔族的身体素质，抄写一千遍什么的只是小事一桩，说不定还能见识到传说中的左右开弓，人形打印机。 　　没想到隔天某走神被西蒙抓了个正着的魔族就哭着喊着求到她面前来了。 　　这个顶着维洛特名字的魔族一见到帕梅拉，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抱着后者的蛇尾大哭：“陛下！陛下！恳请您的仁慈！请您让我被帕西大人揍，或者被西蒙大人刺几剑吧！！！我不要写我的名字啊啊啊！还要写一千遍！！！！” 　　帕梅拉被他哭得脑壳疼，避之不及地缩回蛇尾：“西蒙也是为你好。” 　　“不！！！！”这个高等魔族发声大哭，声音之大震得旁边墙上挂的水晶灯都在咯咯响。 　　还没不完，西蒙就黑着脸找了过来。 　　他先向帕梅拉抚胸行礼：“打扰了，陛下。” 　　随后转身捏拳，对准维洛特饱以老拳。 　　作为高等魔族，维洛特的骄傲不允许他不还手，两人就这么当着帕梅拉的面叮叮当当打了起来。而且越打越激烈，双方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黑脸和沮丧，变成了双双兴奋。 　　最后西蒙抽出佩剑在维洛特四肢上留下四个窟窿，决定了自己的胜利。 　　他刚要向魔王陛下告罪，一抬头，却发现王座上空无一人。 　　紧接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半兽人从半坠半合的石门后探出头，双手奉上一张羊皮纸。 　　西蒙接过一看，上面是魔王陛下清秀挺拔的字迹：“打完记得重整好大厅。” 　　西蒙这才发现原本整洁的大厅已经一乱团，靠墙的桌子全部损毁，木屑乱飞，地板开裂。 　　——除了上方魔王王座处依旧完好无损，其他地方都已破破烂烂。 　　一想到自己刚才当着魔王的面如此失礼，战斗残留的兴奋迅速退下，西蒙心烦意乱。 　　狠狠一脚踢中地上的维洛特，假装没听见“咔嚓”的断裂声：“快起来，修缮好大厅，再去写完一千遍名字。” 　　维洛特：“……” 　　他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都被西蒙这个疯子给削了，不然怎么听力出了问题。 　　他颤巍巍举着右手，指着四肢上的窟窿，还有白骨横出的右小腿，声嘶力竭：“你他妈把我打成这个样子，你还有脸让我做这些？！！！” 　　毫无同胞爱的副官刷地看过来，漆黑瞳孔深不见底，声音缥缈如死亡之音：“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的右手已经重新搭上刚刚回鞘的长剑。 　　维洛特一噎，在宁死不屈和从长计议两个选项中犹豫。 　　“咔。” 　　长剑出鞘的声音。 　　维洛特的本能让他做出选择：“抄就抄！别以为我怕了你这个老师，这完全是看在魔王陛下的份上！” 　　西蒙压根无所谓他是因为谁。倒不如说，听说他是因为魔王才屈服，反倒让西蒙有点开心。 　　“还有大厅。”西蒙盯着维洛特，善意提醒。 　　维洛特的表情更加僵硬，他四肢上的血窟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但心上的窟窿却依旧那么大那么圆…… 　　魔族学校开课不久，艾维斯通过主仆契约联系上帕梅拉。 　　帕梅拉再次降临人间界的地点是在美杜莎族地……的下方。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黑暗精灵们就在美杜莎下面开辟出一片新的居住地，双方就跟楼上楼下一样，来往十分方便。 　　全新的洞穴延续了黑暗精灵地下城的一贯风格，无数单独的房间像蘑菇云一样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只是十几根支撑顶部土壤的石柱有点奇怪——灰白色，质地坚硬，上面有一环叠一环的褶皱。 　　从其中一根石柱路过时，帕梅拉实在忍不住，右手从上一带而过，出声询问：“这是什么石头？” 　　艾维斯瞥了一眼：“这些是地底蠕虫。” 　　帕梅拉：“……” 　　艾维斯没注意到魔王的硬直，正如他从未想过英明神武强大万能的魔王会讨厌虫子。 　　“这些是美杜莎帮忙弄的。”提到这一点，艾维斯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我从未想过，她们的石化魔法还能这么用。“ 　　帕梅拉默默把右手放在艾维斯肩膀上拍了拍，没有立刻移开，反而把手心按在艾维斯左肩披风上来回蹭了蹭：“做得挺好，我很欣赏你们这种合作。” 　　这下轮到艾维斯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魔王好像还没有这么主动亲近自己的时刻。 　　难道…… 　　他前些天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 　　魔王陛下终于意识到，被主仆契约联系起来的他们本该是三界中最亲近的关系？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艾维斯的左半边身体整个都酥了，如果魔王再摸得久一点，他可能都要当众失礼。 　　就算理智上明白此时应当保持沉默，翻腾的情感却驱使艾维斯抓住了魔王缓缓离开自己的右手。 　　“陛下！” 　　黑暗精灵的语调难掩激动。 　　帕梅拉以为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要吐槽自己把他当纸巾用。 　　下意识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一众女性精灵们看地的看地，望天……地的望地，总之上下左右都能看，就是不敢看这边。 　　“陛下。”艾维斯又叫了一声，加大握住帕梅拉手掌的力气，原本暗红色的眼睛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帕梅拉莫名开始头皮发麻。 　　可能是因为艾维斯突然发疯让她有点担心这小子患了什么病，比如说异世界羊癫疯之类的。 　　见魔王依旧保持沉默，艾维斯第三次开口—— 　　“陛下！魔王陛下！” 　　声音还没从艾维斯喉咙里冒出，就被另一道更清亮更柔和的男声打断。 　　帕梅拉刷地抽回手，扭头看向飞奔而来的海曼。 　　他从道路尽头飞奔而来，步伐轻盈，速度极快，就是衣服皱巴巴，头发乱糟糟。 　　光明精灵的高颜值天赋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就算海曼一副熬夜一个月的模样，他都没有半分邋遢，反而多了一股颓废的美感。 　　这位颓废美的药剂大师手上还拿着一只带木塞的小木瓶。 　　注意到这一点，帕梅拉也兴奋起来：“难道药剂已经制作成功了？！” 　　刚跑到她面前的海曼一怔，呼吸却没乱一下：“呃，还没有。但是快了！还差最后一步，就能彻底完成！” 　　他双手捧着那只小木瓶送到帕梅拉眼下：“这是最新款，能完美解决美杜莎怀孕时的营养问题，只需要孩子父亲定期提供少量鲜血就能制作！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在帕梅拉看来已经很完美了！ 　　都能解决美杜莎吃人了，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投入使用了啊！ 　　看出帕梅拉的疑惑，海曼深吸一口气：“你们做好准备。” 　　说完像是为了速战速决，他高举左手，将木瓶上的塞子迅速拔出。 　　顿时！一股无法形容的臭味弥散开来！ 　　既像是屠宰场的腥臭，又像是死鱼被太阳暴晒了几天，又有水果糜烂的气味…… 　　总而言之，所有你能想象的恶臭都被包含在其中！ 　　帕梅拉：“……” 　　她总算知道海曼刚才是让大家做好什么准备了。 　　见状，海曼立刻塞回木塞，前后不超过三秒钟，就算如此空气中的余臭也久久不散。 　　帕梅拉觉得后面连续几天，自己都会吃不下饭。 　　再看其他人，脸色都很难看，包括明明已经屏息的海曼。 　　良久，海曼才重新开口：“您懂我的意思了吧？” 　　帕梅拉默然。 　　的确，这个味道不解决，就算再英勇无畏愿意献身的美杜莎恐怕都喝不下去。 　　没、没关系！ 　　已经走完九十九步，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很快解决这个小问题的！”帕梅拉用眼神鼓励海曼，拒绝伸手——因为她总觉得，这位光明精灵身上也有了久消不散的臭味…… 　　海曼不仅专门跑下来跟帕梅拉汇报这件事，还热情地邀请魔王去他的房间看实验记录。 　　因为帕梅拉之前说的那些“对照组实验”，海曼已经在心里将她引为知己，就算帕梅拉说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也被海曼认为是她的谦虚，又或者说魔王陛下是有意隐瞒自己的这一特长。 　　海曼自觉懂了，半句不提这件事，只说希望给魔王陛下介绍一番试药的艰辛过程。 　　他找的借口太硬了，在场所有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借口。 　　那些女精灵好不容易放下捂住鼻子的手，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八卦的兴奋。 　　而艾维斯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就彻底阴沉了下去，阴恻恻瞅着海曼，仿佛想用眼刀把他分尸。 　　当事人却一无所觉。 　　海曼走在帕梅拉身边，一路不停地跟她阐述试药过程中他的思路，收获，感悟以及一些困惑。 　　这些困惑有的帕梅拉能回答，有的她也不知道 　　但仅是这能回答的一小部分，已经让海曼无比满足。 　　他个子比魔王高，和魔王说话时，不得不低下头，又笑得眼睛弯起，偶尔露出的湖蓝色瞳孔里充满欣赏。 　　这一幕落在后面的艾维斯眼中，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尤其是海曼的走位。 　　这只光明精灵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故意的，竟跟魔王并肩而行。 　　在此之前，艾维斯还没看过哪个人能站在魔王身边，就算是西蒙，也会落后一步。 　　而且魔王大人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相反，她听光明精灵说话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还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艾维斯不懂药剂学，但看海曼那越发明亮的眼睛就知道魔王不是胡说的，而这一点无疑让魔王和海曼彼此之间的距离愈发贴近。 　　此时此刻，艾维斯突然有了一种现场召唤西蒙副官的冲动。 　　借刀杀人什么的，他又不是没做过。 　　最终，还是艾维斯的理智占了上风。 　　他并没有借口离开去准备召唤祭品，只是用更阴冷的目光狠狠盯了眼海曼的背影，然后对帕梅拉说：“您不在或许不知道，这一段时间不断有光明精灵一族的战士在腐毒森林周边城镇里出没。根据我族战士们收集来的情报，他们奉新任女王埃莉诺拉之令寻找走失的王子殿下。” 　　早在一个月前，艾维斯就私下里对帕梅拉表示过他对海曼的怀疑。 　　因为信息的不对等，帕梅拉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笑了之，全将其当成了艾维斯这家伙铲除竞争者的手段。 　　没想到一个月后，光明精灵族的动向却印证了艾维斯的那些暗示，这下就算帕梅拉想不在意的都难了。 　　好在已经到了海曼实验室的门口，帕梅拉不想当众质疑这位能力极强的药剂大师，就其他黑暗精灵离开，只带着艾维斯和海曼进入房间。 　　合上藤蔓缠绕的木门，艾维斯自觉站在门口，挡住海曼的去路。 　　帕梅拉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再看向海曼：“埃莉诺拉是谁？” 　　海曼一脸坦然：“她是我妹妹，原本是光明精灵族的公主。看来是我母亲去世了，所以在我被除名之后，就由她继承了王位。” 　　艾维斯：“既然你已经被除名了，那些光明精灵战士怎么还称呼你为王子殿下，还说你是‘走失’。” 　　说到这一点，他都觉得有点好笑：“前任女王的通缉令还没发布多久就被现任女王全部召回销毁。你们光明精灵的王都这么随性的吗？” 　　海曼皱眉：“……我没想到她会为了我做到这个程度。” 　　艾维斯冷哼一声：“真是兄妹情深。” 　　海曼正色强调：“光明精灵和黑暗精灵的习俗不同。相同血脉的兄弟姐妹之间，绝不会为了竞争互相残杀。当初正是埃莱（埃莉诺拉昵称）违背我母亲的命令，将我偷偷从地牢里放了出来。也是在她的帮助下，我才能顺利离开族地。但是我真的没想到，埃莱会公然收回母亲的命令……” 　　艾维斯压根就不想说话了。 　　海曼说的这种兄弟姐妹情对他来说根本没法感同身受。 　　他亲自送了自己两个姐妹去死，一个兄弟成为默拉主母的丈夫侥幸保命，另一个则直接被艾维斯送给了美杜莎当丈夫。 　　可以说，艾维斯根本没法理解那位埃莉诺拉公主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不趁机杀掉相同血脉的兄长以防万一还帮助其脱离险境，这完全是脑子坏掉的行为。 　　帕梅拉却能理解，她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许多真挚的感情，自愿付出，不求回报，亲情只是这其中一种。 　　帕梅拉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既然如此，你可以回家了。” 　　这么好一个药剂大师，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回去？ 　　更不要说，他拿美杜莎做了一个多月的实验，还反复抽过一只黑暗精灵的血脉，肯定对这两个种族很了解，还掌握有控制美杜莎一族生死的药剂配方…… 　　从一个魔王的角度，帕梅拉是不可能让他这么顺利回去的。 　　帕梅拉本来都做好了准备，没想到海曼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听见她的话，他皱紧眉头，反而一脸不可思议：“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魔王陛下，您既然已经答应收留我，就不能反悔啊。你这样做，以后没人敢投靠您了。” 　　帕梅拉：“……” 　　自己真是白想那么多了！ 第47章 　　海曼对“回去”这件事表现得出人意料的抗拒。 　　帕梅拉不得不再三向他保证, 绝不会放他离开, 就算光明精灵族出再高的价格也不会。 　　如此这般，他才略显心安。 　　对他这种反应，帕梅拉真是无话可说, 同时不禁开始怀疑。 　　为什么海曼这么不想回去？ 　　到底是因为光明精灵如他所说太“无聊”，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吸收其他种族的人才就是这点不好, 他们想跑让人头疼，但如果他们赶都赶不走，反而会更让人头疼。 　　可要是只靠魔族本身…… 　　想到那群还在学着写自己名字的魔族, 帕梅拉的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 　　海曼好像什么都没察觉，睁着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凝视帕梅拉，专心致志, 眼也不眨：“有什么问题吗, 帕梅拉陛下？” 　　“……没有。”帕梅拉深吸一口气，主动移开视线，“你把我叫到这里来, 到底想给我看什么？” 　　海曼眼睛一亮, 转身在一堆瓶瓶罐罐中翻箱倒柜, 终于翻出了一叠厚厚的羊皮纸： 　　“这个给您！” 　　帕梅拉接过, 低头一看发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有些地方还配有图示。 　　比如说第三张上面画了一株植物的简笔画, 用黑线拉出, 给植物叶片做了三行备注, 包括其口感, 味道，处理方法和功效。 　　手里的纸张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帕梅拉感觉自己是在捧着一本异世界的《本草纲目》。 　　据帕梅拉所知，这个世界药剂师的传承方式还是通过师徒之间的口口相传，顶尖药剂师对不同植物的理解以及处理手法更是不传之秘。为了防止这种不传之秘外泄，他们根本不会写下来，就是怕被别人偷学。 　　因此像这样一份材料，简直是药剂师界的无价之宝。 　　光明精灵对植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天赋，他们中的药剂师往往凭直觉就能知道如何将植物的部位处理入药效果最好。对这些方法，其他种族的同行一直想要学习却没有渠道。 　　于是，现在手里的这份无价之宝在帕梅拉眼中都开始发光了。 　　帕梅拉抬眼：“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 　　海曼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是我这次试药过程的记录，我这几天翻了无数遍，却始终找不到解决营养药剂气味的方法。所以想拿给您看看……” 　　帕梅拉：“……” 　　为什么在海曼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永远在自作多情。 　　帕梅拉再次翻了翻羊皮纸，发现虽然不是专门写出来交给魔族学习的药物宝典，但其中依旧蕴含了丰富的药剂师知识。 　　她不得不提醒海曼：“你确定要把这些给我看？据我所知，这些知识对药剂师来说，只能由老师传给其门下学徒吧。” 　　海曼这才恍然：“原来您在介意这个……如果您不愿意，可以不用称呼我为老师。” 　　帕梅拉：“……” 　　谁要称呼你为老师啊！ 　　帕梅拉没好声气地把羊皮纸拍在他胸口：“我也没想过拜你为师。” 　　海曼站着没动：“我并非这个意思。我知道，以您的药剂学知识，应该我称呼您为老师才对。将这些交给您，只是想尽快完成营养药剂。对我来说，这是目前最有意思，也最重要的事。” 　　帕梅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药剂大师。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她要是继续推辞岂不是显得太过矫情。 　　因此最后帕梅拉还是带着那叠厚厚的羊皮纸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得不说，海曼的实验记录真是十分详尽。 　　就连戴安娜和玛莎两人每天吃了什么几点吃的都做了详细记录。看来他把帕梅拉的随口一说记得很清楚，除了两人吃的营养药剂，严格控制其他变量，以便用最高效率反复调配药剂配方。 　　帕梅拉本来只打算意思意思翻翻，没想到翻着翻着就看了进去，并且看得津津有味。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海曼用的各种乱七八糟的配方材料，除了上面提到的金翅鸟绒羽，还有红晶石粉末，甚至还有美杜莎丈夫的眼泪…… 　　帕梅拉也不知道海曼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制作营养药剂需要孩子父亲的泪水，正常情况下不应该直接考虑血液么！ 　　还好她翻了翻后面的记录，没有再出现其他奇怪的液体，比如说那啥。 　　总之因为材料太过稀奇古怪，处理手法也很奇特，帕梅拉不知不觉中就把这份实验记录当成了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进去。 　　——而且这小说还是配有手绘插图的。 　　——而且海曼的字迹清秀流畅，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而且偶尔在角落里还能发现海曼的吐槽，比如说这句： 　　【试药人一号（即戴安娜女士）太让我失望了。已经跟她说过不能随意进食，她还是多吃了一块“皇后面包”，并振振有词表示她现在是孕妇，胃口大增很正常。我还能说什么，只能再为她们拿来一篮。】 　　光是看到这两行字，帕梅拉就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直到桌子上的蜡烛忽然熄灭，帕梅拉才惊觉自己居然快把这叠羊皮纸看完了！ 　　甚至还想现在就冲到海曼房里，让他赶紧更新！ 　　她不由掐了自己一下，怀疑自己这是不小心睡着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念头。 　　抬头看向窗外，原来已是晚上。 　　外面一片寂静，只有一片黯淡朦胧的月光。 　　和黑暗界永远巨大明亮的圆月不同，人间界的月亮会随天气的改变而变化形状和光亮。比如今晚，就算是最靠近窗户的地方，依旧看不清房间内的摆设。 　　观赏了一会儿晚间风景，帕梅拉活跃的大脑逐渐冷却，理智占了上风。 　　她看了眼手里仅剩的三张羊皮纸，决定留到明天再看，到时候再抓着海曼更新。 　　她真的很好奇，尝试过吸血甲虫粪便之后，海曼还会选择什么样的药材！ 　　至于现在，放手，睡觉！ 　　可能是睡前看“小说”的缘故，帕梅拉的神经始终没有完全放松下去。 　　就算闭上眼，脑中还是有各种画面不断闪烁。 　　比如说一只浑身金黄色的小鸟，一个满脸眼泪的男性黑暗精灵，一只黑色甲虫爬过桌面，留下一小坨黑色的小球…… 　　因为睡得不安，帕梅拉的感官就格外灵敏。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见一点轻微的细响。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仍然在做梦，但很快就那声音再次响起，而且明显比之前离她更近。 　　帕梅拉倏然睁开眼，只是身体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她发现现在还是深夜，房间里一片漆黑，就连外面原本黯淡的月光都彻底消失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她眼睛才适应了这种彻底的黑暗，倒是耳朵在视觉失效时尽忠职守地再次捕捉到了动静。 　　声音是从帕梅拉身后传来的。 　　而她则是躺在床上，面朝墙壁，背对房门。 　　帕梅拉动了动身体，仿佛是睡梦中的人随意挪动了一下。 　　身后的动静立刻消失，而她也趁机给自己拍了道复活术。 　　在这种时候，帕梅拉不由遗憾自己的精神力修炼没到家。 　　听说达到一定程度的精神力是可以扩张成一个“场”，能当成眼睛使用，而且不受周围环境光线的影响。如果她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就不会用安排艾维斯守在外面了。 　　没错，早在今天白天的时候，帕梅拉已经吩咐过艾维斯，让他这几天守在她的房间外，时刻注意有其他人潜入。 　　海曼对光明精灵一族的态度始终让她满怀疑虑，就连他给她的这些羊皮纸都让帕梅拉怀疑海曼是否有其他企图。 　　有句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假如是她误会了海曼，多安排这一手也没什么，不会伤害到海曼的感情。 　　但如果海曼真的另有所图，那么…… 　　身后的那人看帕梅拉动了一下之后再无其他反应，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窸窸窣窣动作。 　　他或者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细微的声音慢慢在整间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帕梅拉身后。 　　帕梅拉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就落在她的后背上。 　　她尽量保持着深长舒缓的呼吸以防露馅，同时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背后。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一道黑影伫立在床前，面朝慢慢起伏的床铺。 　　黑影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床上的人没有发现自己，这才缓缓伸出手。 　　那只胳膊直直地冲床上人的头部而去。 　　就在黑影的手距离帕梅拉的头发只有五厘米的距离时，另一道破空声响起。 　　速度极快，响得突然。 　　站在床前的黑影心中一惊，转身就要跑，伸出去的右手手腕却一凉。 　　与此同时，脖子一痛，一条血痕顺着压住锁骨的匕首缓缓渗出。 　　“别动。”一道沙哑的嗓音在黑影身后头顶响起。 　　一点亮光在房间内跃然跳出。 　　乍然亮起的烛光让房间里的两人下意识眯起眼，剩下那个没反应，因为她本身眼睛就是闭着的。 　　帕梅拉举着蜡烛，眼神复杂，没想到跑来夜袭的不是海曼，而是她。 　　“玛莎，为什么？” 　　满头白蛇的美杜莎一脸平静，被艾维斯用匕首抵住脖子，被魔王扣住手腕的不是她自己一样。 　　帕梅拉是真的没想过会是这个人。 　　心目中有怀疑人选，最大可能是海曼，其次是那只成为戴安娜丈夫的黑暗精灵男性。 　　帕梅拉甚至怀疑过戴安娜，就是没想过会是玛莎。 　　玛莎，在美杜莎中被尊称为先驱者，因为她是第一个尝试改变吃掉爱人传统的美杜莎，尽管失败了，依旧被其他同族称赞她的勇敢。 　　“为什么？” 　　帕梅拉望着玛莎，再一次问道，“为什么想要偷盗海曼的实验记录？” 　　短短几秒钟，帕梅拉已经想通了。玛莎不是想对她做什么，目标是放在枕头下的羊皮纸。因为帕梅拉临睡前还在阅读，睡的时候随手压在了枕头下。 　　玛莎固执地保持沉默。 　　艾维斯捕捉到帕梅拉眉心稍纵即逝的褶皱，开始加重手上的力气。 　　他的力道控制得非常巧妙，匕首锋利的刀刃进一步切入玛莎的皮肤，却还没隔断皮下的动脉。 　　如果真的割破了，就算海曼也救不回来。 　　到那时，估计就只有帕梅拉的大治愈术才能有用，不过艾维斯并不清楚这一点，他还没想到魔王的“幻术魔法”连这种必死伤都能救。 　　所以，他格外注意手上的力气。 　　可惜，他因为魔王大人而手上留情了，玛莎这个当事人却不领情。 　　她闭着眼，闭着嘴，拒绝回答帕梅拉的问题。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海曼衣衫不整，胸口大开，就这么直直闯了进来。 　　他一眼看见被艾维斯制住的美杜莎，没有丝毫惊讶，视线下移，看见枕头下方露出一角的羊皮纸，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帕梅拉皱眉，视线从他赤裸雪白的胸膛上一扫而过：“怎么回事？” 　　外面的惊叫和火光回答了她的疑问。 　　“着火啦！” 　　“房子着火了！” 　　“先救火，然后去通知戴安娜大人，对了，还有魔王陛下！” 　　“戴安娜大人，您来了……” 　　还要摇晃的房门第三次被推开，只穿了贴身内衣的戴安娜冲了进来：“陛下！” 　　后面的声音在看清屋内情况后瞬间消失。 　　戴安娜头上的蛇群瞬间全部竖起，嘶嘶吐出猩红蛇信。 　　“玛莎？！！！” 　　美杜莎的首领尖叫出声，满脸的不敢置信。 　　帕梅拉彻底明白过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不解：“你想破坏营养药剂的研发？” 　　“为什么？！！！” 　　这次质问玛莎的是戴安娜，她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嘴唇微微发抖，“我以为成功之后，你会是最开心的那个人！” 　　“我开心？”玛莎终于开口了，嗓音嘶哑阴沉，“我怎么可能会开心。首领，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因为你……” 　　“因为我是第一个采取行动进行尝试的美杜莎是么。”玛莎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没有丝毫喜悦之情的笑容。 　　“正因为我是第一个，我才不能忍受。” 　　“为什么？你们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在我失败之后，这只光明精灵才出现？为什么是在我的爱人死了三十年之后，营养药剂才会制作成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第一个勇敢尝试的我反而无法得偿所愿！！！” 　　玛莎越说越激动，语速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高，直至最后，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宛如死亡女妖的哭嚎。 　　眼泪从她的眼角渗出，顺着脸庞滑落，但这一次和上一次的哭泣不一样…… 　　不，或许是一样的，只是先前那一次，谁也没猜到玛莎心中真正想的是什么。 　　现在答案解开了，在场的人却无一轻松。 　　尤其是戴安娜，她低头“望”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下黯然。 　　她没法回答玛莎的质问，这让她更加心痛。 　　大概是怀孕让她的性格变得软弱了吧，戴安娜甚至在玛莎的尖叫声中产生了“自己不适合做首领”的想法。 　　还是帕梅拉给了艾维斯一个眼神，让黑暗精灵打晕了情绪失控的玛莎，然后向垂着头怔怔出神的戴安娜问道：“海曼的药剂房怎么样了？” 　　海曼立刻扭头看向戴安娜，后者也抬起头：“火势太大，可能……” 　　帕梅拉轻叹一口气。 　　因为一个疏忽，这一个多月的努力付诸东流。 　　“没关系。”海曼却向帕梅拉的方向走了几步，“营养药剂已经成功了。配方都在我的脑子里，所以没关系。” 　　帕梅拉愕然，戴安娜则猛地握紧拳头：“成功了？！！！” 　　海曼点头：“我本来来找您就是想说这件事的。只是走到一半，发现药剂房起了火，猜到可能是有人想破坏，就加快速度赶了过来。” 　　他又看了眼帕梅拉的床铺，露出一个笑容：“虽然配方已经在我脑子里，但这些实验记录我还想以后回顾，所以刚才才会那么紧张。没想到陛下这么欣赏我的记录，连睡觉都要枕在脑袋下面。” 　　“陛下是想通过这个方法做梦梦见我试药的过程，进而帮我解决难题吗？我就是这么做，并且成功了呢。” 　　帕梅拉：“……” 　　艾维斯：“……” 　　戴安娜：“……” 　　只有海曼笑得贼开心。 　　海曼靠近帕梅拉，还想继续说什么，原本软倒在地的玛莎却突然抬头！ 　　她直直“看”向笑容灿烂的海曼，睁开了眼睛！ 　　帕梅拉瞳孔一缩，瞬间想到美杜莎们平时总是闭着眼的原因。 　　一连串的念头从她脑海中滚过——海曼死了，营养药剂就没戏。美杜莎的问题就解决不了，还要死一个光明精灵王子。传送阵封印破坏计划夭折，魔族出不了黑暗界。 　　这些想法从帕梅拉心中一闪而过，让她第一时间转身挡在了海曼身前。 　　她身上有复活术的印记！ 　　就算中了石化魔法，还是能复活！ 　　可海曼挂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戴安娜刚露出惊慌的表情，艾维斯已经睁大眼睛飞身向前。 　　他似乎是想挡在魔王和玛莎之间，但动作毕竟慢了一步，玛莎已经睁眼看见了魔王陛下。 　　那是一双浸在泪水中的澄黄色竖瞳，相当诡异，又意外和美杜莎的外形相配。 　　让原本已然苍老，美貌褪色的玛莎重新焕发出一种异样的魔性之美。 　　也是死亡之美！ 　　艾维斯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在这瞬间，他什么也没想。 　　他本应该开始思考自己如何脱身，又如何利用魔王之死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 　　可与现实是，他心跳停止，思维中断，身体抢在大脑发令前就自己抢先行动起来。 　　不能死……魔王绝对不能死！ 　　她如果死了，他要让所有美杜莎为她陪葬！！！ 　　一滴眼泪从玛莎尖尖的下颌坠落。 　　凝固的时间洪流重新流动。 　　玛莎双眼一闭，重新晕厥。 　　艾维斯刚刚在帕梅拉身前稳住重心。 　　戴安娜满脸惊慌。 　　被黑暗精灵、魔王挡在最后的海曼目露惊讶。 　　帕梅拉红色眼中光晕流转，唇角向上一翘：“意外之喜。” 　　这几个字把其他人震得回神。 　　艾维斯刚刚停止跳动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人生的大起大落让身经百战的他都有点扛不住，原地转身，想要确认魔王的安危。 　　帕梅拉却已经闭上眼睛。 　　她正在回味刚才的那种感觉。 　　当玛莎的目光笼罩了她，帕梅拉的确感觉到一股精神力从外界包裹过来。 　　帕梅拉也没想到，石化魔法的作用机制竟然是施术者的精神包裹被施术者的——这一点，恐怕就算是美杜莎自己都不清楚——然后前者的精神力向后者浸透、控制、吞噬…… 　　当施术者的精神力完全吃掉被施术者，崭新的石雕就会出现。 　　可惜的是，玛莎的精神力在帕梅拉看来就是薄薄一层。 　　不要说被其束缚了，简直一戳就破，石化魔法自然没法起作用。 　　精神力受伤，玛莎自然彻底昏迷。 　　她一昏迷，双眼阖上，石化魔法也就中断了，而那股笼罩而来的精神力瞬间消失。 　　不过这些对帕梅拉来说已经不重要。 　　借由刚才那一下，她已经领会到怎么用精神力触碰其他人，笼罩其他人，渗透其他人。换句话说就是扫描，控制，吞噬…… 　　也就是说，现在只要帕梅拉想，她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看见”周围直径十米的范围。也能让玛莎成为植物人。 　　至于将其做成傀儡随心所欲的控制，还需要一定的练习。 　　正是因为收获这么多，帕梅拉才忍不住笑起来，说出那句话。 　　而搁在其他人眼中，就是玛莎“看”了魔王，玛莎晕了，魔王笑了，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比起更加茫然的戴安娜和海曼，艾维斯多少还有点模糊的猜测。 　　因为当初他试图和魔王签订主仆契约被反杀之后，帕梅拉大人说了句有点类似的话。 　　上次帕梅拉大人成了主，艾维斯自己成了仆，不仅计划失败，还被魔王彻底掌控。 　　那这一次……魔王又会得到什么？ 　　难道这次的一切也全在魔王的预料之中？ 　　在艾维斯彻底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身冷汗。 　　而在他自觉明白以后，艾维斯腿一软，直接单膝跪在了魔王面前：“陛下英明神武，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中。” 　　帕梅拉：？？？ 　　她仿佛在黑暗精灵身后看见某个黑发魔族的身影。 第48章 　　艾维斯靠脑补巩固了魔王在他心中深不可测的形象。 　　他见魔王垂眸不语, 心中更加紧张，背后皮甲下的衬衫已经湿透。 　　直到帕梅拉丢给他一个“稍后找你算账”的眼神, 艾维斯才松了口气，从地上起身。 　　还好，魔王还愿意找他算账。 　　那说明他还没被彻底放弃。 　　被算账不可怕，顶多被鞭打。 　　可怕的是被彻底抛弃，那等待他的只有一个死字。 　　要说艾维斯是否后悔刚才自己的举动，他的答案是，不。 　　他不后悔第一次打晕玛莎时留了手。 　　他就是故意给玛莎留机会, 让她可以攻击那只光明精灵的。 　　艾维斯只是没想到魔王陛下这么看重海曼，甚至亲自挡在海曼身前…… 　　当然, 这让艾维斯更加想要海曼死！ 　　两只肤色相反的精灵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对方的真情实感。 　　海曼率先挪开视线, 重新看向魔王：“陛下真是太厉害了！连美杜莎的石化魔法都无法伤害到您。” 　　一句话惊醒了从刚才开始就浑浑噩噩的戴安娜。 　　实际上，从玛莎睁眼开始，她就蒙了。 　　以致到后面帕梅拉挡在海曼身前, 艾维斯舍身飞扑, 玛莎晕倒等一系列事件，都让戴安娜在震惊加怀疑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直到听见海曼的吹捧, 她才蓦然惊醒, 合拢自己快掉下去的下巴：“陛、陛下您没事？” 　　魔王悠悠看过来，笑意融融, 眼神诡谲, 的确毫发无伤, 并没有变成没有生命的石雕。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们美杜莎的石化之眼怎么可能失效？！ 　　这个问题不仅盘旋在戴安娜心中，同样也存在在另外两名精灵心底。 　　只不过艾维斯是隐隐有了猜测，而海曼则直接问出了口：“陛下怎么做到的？就算是人族大法师，光明精灵女王也不敢直面美杜莎睁开的眼睛。” 　　帕梅拉笑眯眯：“因为我有幻术魔法。” 　　海曼点头感慨：“原来失传已久的幻术魔法这么强。” 　　艾维斯张张嘴，又闭上了，因为魔王正朝他发射死亡视线。 　　于是艾维斯就懂了，他要是真敢把精神力这个词说出口，自己就真的会被魔王判决死刑。 　　艾维斯还不想死，所以他直接冷笑：“魔王陛下的威能岂是你能想得到的。” 　　海曼瞅了他一眼，那眼神的含义莫名让艾维斯开始不安。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海曼：“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一直很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们之前没见过面吧？” 　　眼见着魔王还有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戴安娜一起朝自己望过来，艾维斯恼羞成怒：“就是你的错觉！我没有！” 　　这样的问答不该是艾维斯的风格，以他的说话水平，本来能说出更圆滑，更好听的话来。 　　但不知为什么，一接触到魔王的目光，艾维斯心一慌，那句子就不过脑地从嘴里吐了出来。 　　偏偏海曼又是个总在关键时刻就没眼色的，当即一本正经反驳：“不，你就有。其他先不提，光是之前，你打晕玛莎的时候留了手，就是猜到她会不甘心就此失败，正好我又在这里，会对我出手！你只是没想到陛下挡在我身前！” 　　帕梅拉&艾维斯&戴安娜：“……” 　　这个光明精灵吧，说他没脑子也不像，你看他这一连串的分析不是说得挺好么。 　　那既然有脑子，不应该看不出来魔王陛下想单独跟艾维斯谈谈，私下里解决这件事。 　　现在他这么嚷嚷出来，弄得魔王陛下不给出一个交代都不行了。 　　帕梅拉本来就打算找艾维斯算账，现在听海曼叭叭叭这么一说，一开始有点尴尬，到后面也被勾起了真火，跟他一起冷冷盯着艾维斯：“海曼说得没错。艾维斯，给一个解释吧。” 　　艾维斯：“…………” 　　他现在真是上前一刀捅死这只光明精灵的心都有了。 　　可在魔王的视线下，又不敢轻易动弹，只能飞速转动大脑，咬着牙解释：“作为一只黑暗精灵，讨厌光明精灵很正常。更何况你还威胁到我在帕梅拉大人面前的地位，想你死更正常不过。” 　　海曼一听，又变回了没脑子人设，甚至还点点头：“说得有道理啊。” 　　帕梅拉&戴安娜：“……” 　　帕梅拉：“他不可能威胁到你的地位的。” 　　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让两只精灵又把视线转向了她。 　　海曼愣愣眨眼，艾维斯更是怔然。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可能只是魔王拉拢部下的手段，可艾维斯长久冰冷的心还是被触动了。 　　——他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就在艾维斯怀疑自己要忍不住失态时，魔王下一句话来了：“你本来就没什么地位。” 　　艾维斯：“……” 　　可、可恶！怎么会这样！！！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魔王眼中清楚闪过一丝笑意：“‘仆从’在‘主人’眼中没有地位，很正常。” 　　她用刚才艾维斯的话堵了回去，还特意提起了主仆契约这艾维斯心中之痛，让后者明白了魔王这是在警告自己——她已经知道，艾维斯没说真话。 　　可真话，又怎么可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艾维斯只能低下头，硬着头皮继续沉默。 　　戴安娜是没看懂他们两之间的眉眼官司。 　　她只知道，魔王语出惊人！ 　　仆从和主人！ 　　没想到这只黑暗精灵这么有手段！还这么放得下身段！ 　　为了爬上魔王的床，都玩起了主仆游戏！！！ 　　一时间，美杜莎首领望着黑暗精灵首领的眼神都变了。 　　真是看不出来啊，看起来这么阴险的家伙，还这么会玩！ 　　戴安娜只是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惊叹，海曼就直接说出了口：“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帕梅拉一顿，脑中记忆倒带，这才察觉自己说的话很有歧义。 　　她相当干脆地把这一切怪到艾维斯头上，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 　　狠狠瞪了眼依旧耷拉着脑袋的艾维斯，帕梅拉试图转移话题，毕竟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放着不用管，等流言它自己消失。 　　“行了，你既然已经想出解决办法，就尽快将药剂做出来吧。”帕梅拉吩咐道。 　　如她所愿，一提到药剂，海曼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您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解决的吗？” 　　说句老实话，帕梅拉还真不想知道。 　　可她怕自己一说不想，海曼的大脑又回到什么主人仆人身上，只得顺着的他话问：“好吧。你是怎么解决的？” 　　海曼笑了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说到激动处，还忍不住比划手势辅助说明。 　　而且他还不只是仅仅在阐述他解决药剂气味的过程，中间不断追忆往昔，提起他过去处理相同情况的方法，又从那个方法说到他是如何发现药剂学的奇妙，又从药剂学的奇妙开始介绍这个世界的第一位药剂大师…… 　　这么漫长的过程，帕梅拉早就后悔了。 　　几次想要打断海曼，都被后者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 　　到最后戴安娜都受不了了，借口“查看火势是否蔓延到其他地方”率先开溜，临走前还不忘拖走一滩烂泥般的玛莎，只留下帕梅拉和艾维斯被迫听海曼老师的讲座。 　　玛莎袭击的时间点本就是半夜，在最开始的紧张刺激过后，帕梅拉的神经早就慢慢松懈下来。 　　就算海曼说得再好听，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睡觉。 　　无奈几次开口都被海曼忽略，帕梅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了，不顾魔王形象地举手。 　　海曼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有什么问题吗，帕梅拉大人？” 　　那眼神，那表情，那口吻，跟课堂上的教授看见有学生主动举手提问一模一样。 　　一时间，帕梅拉再次回想起被高数支配的恐惧，加上大脑本就混沌，一个卡壳顿时就失去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海曼压根没等到帕梅拉的问题，就点点头，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问得好。这个问题要追溯到第一位药剂大师，他当时……” 　　帕梅拉：“……” 　　艾维斯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打断：“闭嘴吧，该让陛下休息了。” 　　海曼这才从自己的激情演讲中醒来。 　　当他看见帕梅拉似睡非睡的眼睛，不由一顿，不好意思道：“真是抱歉，因为成功解决了最后一个难题，我真是太兴奋了。再加上在光明精灵里，没有人愿意听我这么说，我才一时忘形。“ 　　帕梅拉：“没事……” 　　他要是每次都在提到药剂时这么兴奋，那不怪没人听。 　　好不容易看见海曼和艾维斯准备告退，帕梅拉望着后者的眼神都变得和善起来。 　　本来心如死灰的艾维斯顿时受宠若惊。 　　他仿佛明白了正确讨好魔王的方法，开始充满了信心。 　　艾维斯加快脚步走出屋子，生怕自己一个慢步，再次触怒了帕梅拉大人。 　　黑暗精灵在前，光明精灵在后。 　　海曼磨磨蹭蹭恋恋不舍地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来转身：“陛下刚才为什么会挡在我身前？” 　　帕梅拉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懒得再动脑，直接回道：“因为我不允许你死！” 　　你死了，魔族冲出黑暗界的计划可不就泡汤了吗。 　　眼看胜利在即，帕梅拉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计划！ 　　海曼却是一怔。 　　盯着帕梅拉眨也不眨地看了好一会儿，等帕梅拉脸色不佳地反问“还有什么问题快放！”才收回眼神，长长舒了口气：“没有了。”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身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颗银质镂空小球，后退几步放在桌子上，又退回到门口冲帕梅拉微微一笑：“祝您有个好梦。” 　　然后才彻底关上门。 　　木门嘎吱一声合拢，帕梅拉望了门板三秒钟，起身走到桌子旁捻起那颗银色小球。 　　小球只有大拇指盖的大小，造型精致，上面镂空雕刻了一些花草的图案，一阵香气从里面散发出来，若有若无，清淡暗雅，十分好闻。 　　帕梅拉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之前没从海曼身上闻到过这种气味。 　　转念一想，海曼作为药剂师，经常跟各种植物打交道，以致于他身上总是缠绕着一股奇特的清香，应该是各种植物的气味混在一起造成的。 　　在这种情况下，球体里的香气混含在里面，没被帕梅拉注意到也很正常。 　　倒是这香气，还真是越闻越好闻…… 　　帕梅拉不由自主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 　　当香气顺着鼻腔慢慢进入大脑，帕梅拉已经游回到床边躺了下去。 　　直到她的呼吸真正平稳绵长下去，她的右手里还扣着那枚银质小球。 　　海曼最后的动作艾维斯当然也看见了。 　　海曼刚一合拢木门，他就开口质问：“那是什么？” 　　海曼回头微笑，完美的脸孔在黑夜中发着柔光：“能让魔王陛下好好休息的香料。” 　　艾维斯找不出这句话里的漏洞，只能阴着脸警告他：“最好是这样。” 　　此时先前那把火引起的骚动已经平息，美杜莎族地重新在黑夜里陷入寂静。 　　包括之前离开的戴安娜也早已不见人影，周围只有艾维斯和海曼还清醒地站在这里。 　　两只精灵，一个黑一个白，一个阴沉一个微笑，无论是肤色长相气质亦或者表情都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久之后，海曼慢吞吞开口：“我想我知道你讨厌我的另一个原因了。” 　　艾维斯呵呵：“不是讨厌，是厌恶，你可以用词更准确一点。” 　　海曼压根没把他的讽刺放在心上，自顾自继续：“你讨厌我，除了黑暗精灵本身对光明精灵的敌视，还因为你怕我威胁到你在帕梅拉陛下心中的地位。” 　　艾维斯直接嗤笑出声：“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种事我早就说过了。” 　　“可我当时以为你说的只是下属和领袖的关系。”海曼望着艾维斯，目光是一贯后者极其厌恶的平静透彻，“现在我知道了，比起下属和领袖，你更在意的是另一种关系。” 　　艾维斯心头一跳，刚要厉声警告，又想起不远屋子里已经睡下的魔王，又压低了嗓音：“你不要乱说！” 　　海曼：“是不是乱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艾维斯：“……” 　　海曼又叹了口气，脸上的微笑彻底消失：“有一句话你有没有听说过，世界上最难强制改变得就是感情。我是不想和你为敌的，但往往有时候，事情并不会如我们所愿的发展。” 　　艾维斯：“你到底想说什么？” 　　海曼向他走近了几步，跟着压低音量，表情神秘：“放心好了，我的身心都已经献给了植物和药剂。就算陛下喜欢我，我也不能回应陛下的这份感情。既然如此，你就加把劲，争取早日让陛下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艾维斯：“…………” 　　艾维斯现在懂了海曼的意思了。 　　正因为懂了，才更加难以置信！ 　　这只光明精灵是在暗示帕梅拉大人看上了他？ 　　他是在搞笑吗？！！！ 　　帕梅拉大人怎么爱上他！西蒙都比他有可能！ 　　艾维斯直接被气笑了：“我看你是脑子不正常。帕梅拉大人怎么会喜欢你。” 　　海曼却一本正经：“你不要不相信，不然怎么解释陛下今晚挡在我身前，从美杜莎的石化之眼下保护我。” 　　“当时情况那么紧急，陛下却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我。” 　　海曼的声音振聋发聩：“如果这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艾维斯：“……我看你是真疯了。我是傻了才会跟你计较。” 　　他直接转身，朝自己暂住的屋子走去。 　　海曼望着他冷漠的背影，痛心疾首：“你不要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艾维斯不仅没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 　　那速度，甚至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海曼只能站在原地摇头，自言自语：“唉，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抬头看看重新探出头的黯淡月牙，年轻的光明精灵心中充满悲伤。 　　魔王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不断在他眼前浮现，让他越发肯定自己被魔王看上。 　　海曼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始思考是不是要找块布料把这张闯祸的脸给遮住，免得以后再次出现今天这种情况，让不该爱上他的人爱上他。 　　要知道这种事情真的很让他苦恼啊。 　　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早已献给了草药，怎么能给魔王陛下带来幸福。 　　一切都看你了，艾维斯。 　　为了这个原因，我都可以不计较你三番两次针对我的行为。 　　被“魔王看上自己”这个发现困扰，再加上助眠的香囊给了魔王，海曼这一晚上都没睡着。 　　快到黎明的时候，他干脆起身穿好衣服，去腐毒森林里摘取制作营养药剂需要的材料。 　　这直接导致帕梅拉起床后找不到药剂师人影，险些以为他跑了。 　　偏偏在这时候，美杜莎族地又有客人来访。 　　两队全副武装的光明精灵骑士列队站在矮墙外，他们身披金甲，头戴金盔，腰配长剑，身负长弓和箭筒。一个个腰细腿长，面容精致，看得矮墙内的美杜莎们拼命咽口水。 　　她们可是已经知道营养药剂制作成功，也就是说她们可以随便爱人，而不用担心自己的爱人最后会进自己的肚子，还能顺便怀孕，为族群的延续做贡献。 　　在这种时候，两队人高马大，眉清目秀的光明精灵骑士出现，无疑于羊入虎口。 　　这群身经百战，无所畏惧的光明精灵骑士沐浴在美杜莎们火热的“视线”中，明明她们都是闭着眼，骑士们却莫名能感觉到那一道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这些炽热的目光让精灵骑士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这群蛇女在打什么鬼主意，莫非是想把他们拖回去凌辱再吃了？！ 　　一时间两队光明精灵骑士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恨不得立刻转身走人。 　　可惜没有女王的准许，谁也不敢先走。 　　骑士们只能假装没注意到那些视线，一个个把身体绷紧，脊背挺直。 　　他们已经想好了，如果美杜莎们胆敢真的冲出来抢人，他们一定会让她们意识到光明精灵的骑士们都不是好惹的！ 　　这些光明精灵自觉自己已经露出了最严肃的表情，展示了最紧张的作战预备姿态。 　　本以为能靠这股气势和身体状态吓退美杜莎们，没想到在他们挺起胸膛后，那些从右侧射来的目光更加火热！ 　　美杜莎们似乎比一开始更激动了！！！ 　　美杜莎们当然激动。 　　虽然她们自己闭着眼，看不见，但她们头顶上的小蛇们可以把视野分享给她们。 　　在美杜莎眼中，这些光明精灵们本身身体条件就很优秀了，一个个身材好到爆表，穿上全套金甲后更是俊美耀眼到令人屏息。 　　没想到没过几秒钟，光明精灵们一个个收腹挺胸，把俊美的脸孔抬得更高，全身肌肉都绷紧——这样一来，对方的好身材彻底凸显无疑。 　　这群光明精灵的骑士是故意的吧？！ 　　他们是在故意展示自己，散发他们的魅力吧？ 　　一定是这样！ 　　他们自己肯定对美杜莎也有意思，不然怎么会这么激动？！ 　　美杜莎们互相对视，强忍着内心的骚动。 　　要不是有戴安娜首领的命令在先，她们早冲了上去！哪里还会蹲在这里眼巴巴望着！ 　　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猎物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还在搔首弄姿，却没法下口的感觉实在太糟了！！！ 　　好在双方的首领都没有让对方等太久。 　　很快大着肚子的戴安娜就游到了族地门口。她深色皮肤的丈夫正跟在她身边，小心地张开双臂防护着，好像在怕戴安娜游走得太快，不小心摔着了。 　　其实艾维斯昨晚有件事说对了。 　　光明精灵和黑暗精灵互相之间的厌恶由来已久，除了海曼这个怪胎不在意，其他光明精灵都很嫌恶他们黑皮肤的远亲。 　　戴安娜的丈夫甫一出现，不少光明精灵骑士就在头盔下皱眉。 　　戴安娜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表情更加冰冷，开口说话时声音也多了份不快：“你们想做什么？” 　　没有光明精灵回答她，因为他们的首领正骑在一匹白马上缓缓而来。 　　马蹄声哒哒，马背上铂金长发的少女侧身而坐。 　　她穿着白色长裙，没有佩戴任何武器，皮肤雪白到几乎和身上的衣料融为一体，那张完美的小脸蛋在自身柔光的加持下更是增加了百分之三百的美貌暴击值。 　　饶是本来在生气的戴安娜都不仅缓和了脸色，声音温和了许多：“想必你就是埃莉诺拉女王陛下。不知道你带着两队光明精灵骑士前来腐毒森林，是为了什么？” 　　埃莉诺拉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她的坐骑没有佩戴任何马鞍或缰绳，却乖觉得不得了，主人一下去，就主动停住了脚步。 　　埃莉诺拉将白马丢在原地，提着裙角匆匆走过腐烂厚重的落叶层，从两队精灵骑士中穿行而过，像一阵清风般来到戴安娜的面前。 　　空气中的花香猛然浓烈起来，新任精灵女王的裙摆微微摆动。 　　埃莉诺拉精致的小脸写满焦急：“我听说我的皇兄在这里！你能把他还给我吗？” 第49章 　　呃…… 　　戴安娜卡了壳。 　　这话她没法接。 　　现在当家做主的又不是她。她既不能就此承认海曼王子就在这里，也没权利决定到底让不让海曼王子回去。 　　说真的, 戴安娜怀疑海曼他压根不想回去。 　　戴安娜的沉默让埃莉诺拉冷静了一些。 　　焦急从脸上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为王者的高傲。 　　年轻的小女王冲戴安娜一扬下巴：“我们能进去细谈吗？” 　　这正中戴安娜的下怀。 　　趁着自己亲自招待精灵女王的机会，戴安娜偷偷叫了两只美杜莎分别前去通知魔王陛下和海曼大师。 　　魔王倒是挺好找的, 就在自己的房间。 　　寻找海曼的那只美杜莎却找遍了整个族地……而且还没找到。 　　急得她团团转。 　　“你没事吧？” 　　温和清朗的男声在美杜莎身后响起。 　　她惊喜万分地转过身去：“海曼大师！你去哪儿了啊！” 　　海曼一手拎着一只藤筐，一手从自己铂金色的长发上摘下一片落叶，脚上长靴的底部沾满黑色泥土，明显刚从腐毒森林里出来。 　　美杜莎可真是佩服死他了。 　　腐毒森林顾名思义，里面到处都是腐烂的植物层, 落叶和死去植物的尸体层层叠叠堆在一起，经过一复一日的发酵, 产生了大量的毒气。 　　她们美杜莎居住的这片区域还好, 是整片森林里唯一干净的地方，而且四周都已经被清理过了。但越往森林深处去，毒雾就会越厚重，在最里面就算是抗毒性很强的美杜莎们都不愿轻易涉足。 　　海曼手中的藤筐里有几株暗褐色的荆棘植物, 这种汁液剧毒的毒草只在腐毒森林最深处生长, 也就是说海曼刚从那里出来。 　　看他面色如常，神情放松, 好像只是去自己花圃中散了一圈步一样。 　　美杜莎想起对方药剂大师的身份，又释然了。 　　对啊。 　　海曼大师连困扰了美杜莎们几百年的生育问题都能解决，怎么可能应付不了腐毒森林里的毒雾。 　　不对, 现在不是感慨这个时候！ 　　美杜莎神情一凛：“海曼大师！首领让我跟你说, 光明精灵女王埃莉诺拉带着两队光明精灵骑士到这里来了, 而且就是为了找您！让您如果不想回去，就不要轻易露面。” 　　海曼一愣：“埃莱来了？” 　　他皱起眉，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不仅仅是重见亲人的喜悦，还有担忧，抗拒，无奈等等。 　　总之把美杜莎头上的小蛇们都绕晕了。 　　美杜莎跟着有点晕：“那您是躲起来还是要回去？” 　　海曼：“……我要去见埃莱。” 　　“但是放心。”不等美杜莎开口，他就安慰道，“我不会跟她回去。” 　　美杜莎这才松了口气：“哦，那好吧，跟我来。” 　　她细腰一拧，蛇尾一摆，原地一个转身朝整个族地中最高最大的那间屋子走去。 　　海曼跟在她身后，从刚才皱紧眉的始终就没松开过。 　　直到他看见那两队熟悉的金甲骑士，才想起来问前方带路的美杜莎：“帕梅拉陛下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知道了。”美杜莎头也不回，“首领叫我来找您的同时，就派了其他人去通知魔王大人。” 　　话音刚落，列队站在美杜莎族长门前的光明精灵骑士们就看见了这边的海曼。 　　他们的表情都很复杂，最后还是为首的骑士队长抬手按在胸前弯腰行礼：“海曼殿下。” 　　其他骑士跟着他们的队长抬手弯腰，身上的金甲相互撞击，发出整齐的铿锵声。 　　海曼脚步一顿：“我不是什么殿下，母亲已经将我除名了。这一点还是当初你向我宣布的。” 　　这就很尴尬了。 　　竖起耳朵听八卦的美杜莎看向那位骑士队长，果然看见对方抬起到一半的身体就这么僵了半空中。 　　好在骑士队长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稍微尴尬几秒钟又自己缓过神来：“埃莉诺拉陛下已经宣布收回了对您的通缉。” 　　海曼沉默几秒钟，看向两队骑士中间紧闭的木门。木门表面包裹了树皮和藤蔓，还用了鲜花做装饰，门内就是…… 　　吱呀一声，木门被从内向外打开。 　　一道白色的身影像流云般飘出，眨眼的功夫就扑进了海曼怀中：“皇兄！” 　　海曼一手还拿着他那只装满了新摘草药的藤筐，另一只手悬在半空中许久，最后还是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埃莱，该放手了。” 　　埃莉诺拉从他怀中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和海曼如出一辙。 　　兄妹两长得很像，包括发色和眸色。只不过海曼身为男性，五官的轮廓线条更加硬朗。这也导致了埃莉诺拉的容貌比海曼显得更加惊人，毕竟女性的柔美总是能和光明精灵自带的柔光更相得益彰。 　　当埃莉诺拉出现的时候，在场的生物，无论是光明精灵骑士还是美杜莎都不受控制地朝她多看几眼。 　　埃莉诺拉已经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的状态，她满心满眼都是许久未见的兄长。 　　澄澈的湖蓝色眼睛里倒映着海曼的影子，埃莉诺拉张开自然红润的嘴唇：“皇兄，我好想你啊。跟我我回家吧。” 　　海曼瞥了眼周围齐齐变色的精灵骑士，没有立刻回答。 　　相反，他拉着妹妹走进族长的屋子里。 　　因为埃莉诺拉之前冲出来时忘记随手关门，通过大开的木门，戴安娜已经把兄妹重逢的过程尽收眼底。 　　此时她望着埃莉诺拉，似笑非笑：“恭喜女王陛下和亲人重逢。” 　　埃莉诺拉小脸一红，还没来得及露出娇羞的表情，就听戴安娜紧接着的下一句：“不过就算是亲人，也不能强逼着对方做选择吧。” 　　埃莉诺拉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对方是在说自己要求兄长回家的事。 　　刚才还巧笑嫣然的精灵女王瞬间冷下脸，瞪着美杜莎的首领，目露警惕：“你什么意思？你不想让我皇兄回去吗？你是不是对我皇兄有什么企图？你明明已经有了爱人还怀孕了，怎么可以这样到处勾搭！” 　　“埃莱。”海曼叫了一声。 　　埃莉诺拉这才闭上嘴，冷哼一声。 　　戴安娜哭笑不得，倒是不怎么生气。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新上任的精灵女王还是个小女孩呢。别的不说，跟魔王大人比真是差远了，根本没有威胁性。 　　既然没威胁，戴安娜就没把她刚才那些话放在心上，耸耸肩：“我对你皇兄没意思，信不信随你。” 　　埃莉诺拉满脸写着不信。 　　“既然如此，你就让海曼自己回答你吧。” 　　埃莉诺拉看向身旁的兄长，满眼期待。 　　通常她露出这种眼神，族里没人能拒绝她，就算是最严厉的大长老也不能。 　　但海曼却从来不在这些精灵的行列里。 　　以往埃莉诺拉每次去找他，要他放下手里的草药陪她玩，他都能坚决冷酷地拒绝她。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海曼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会回去。” 　　埃莉诺拉急了：“皇兄你是怕族人们会说什么吗？还是长老们会把你继续关起来？没关系的！现在我才是女王，他们都要听我的！你看你的通缉令不都被收回了吗？跟我回去吧皇兄！有我在没人敢为难你！” 　　“埃莱。”海曼声音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你现在是精灵族的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 　　戴安娜用奇特的表情看着海曼，似乎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正经的时候。 　　也是，好歹原来也是作为君主培养过的，之前会表现出那样恐怕是因为他对除了药剂以外的事情都不上心。 　　而被兄长直言相告的埃莉诺拉立刻就红了眼圈。 　　她望着海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只是想让你回去。” 　　“回去，然后呢？”海曼很平静，“如果我没猜错，大长老他们同意我回去的条件是要我放弃药剂师的身份吧。” 　　埃莉诺拉不敢吭声了。 　　她知道药剂对她的皇兄来说有多重要。 　　为了那些花花草草，他可以放弃他尊贵的精灵王子身份，放弃继承王位的机会，甚至放弃他的生命。 　　如果她做出肯定的回答，皇兄就更不可能回去了。 　　可是……皇兄说的又没错……长老们提出的条件的确是这个…… 　　海曼还没放过她，继续道：“而且如果我回去了，你该如何自处。” 　　“埃莱，你是精灵族的女王，你撤掉了我的通缉令我很感动，因为我知道为了这个结果你做出了多大的努力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可是族人们已经忍受了你一次的任性，还能忍受你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更多次吗？你难道想为了我成为千年来第一个被族人推翻的精灵王？” 　　海曼的声音语重心长，“埃莱，再说一遍，你为我做得这些我心里有数，并且很感动。但是你是我妹妹，我不愿你最后是那个下场……” 　　“既然我是你妹妹！你就不能跟我回去吗！！！” 　　埃莉诺拉再也忍不住了，大声打断了兄长，眼泪扑簌簌落下。 　　不一会儿，她整张雪白的小脸都浸润在苦涩的泪水中。 　　“我只是想让你回去而已！” 　　埃莉诺拉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伸手抓住她皇兄的袖子，将那块布料紧紧攥在自己手心，就好像这样皇兄就不能丢下她去摆弄他的那些瓶瓶罐罐一样。 　　“既然你都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那就跟我回去吧，皇兄！” 　　新任精灵女王为了劝说兄长回家真是豁出面子了。 　　不顾旁边还有一只美杜莎和黑暗精灵，泪流满面，苦苦哀求。 　　可惜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海曼心冷如铁，缓慢却坚定地握住埃莉诺拉的手，把她的手从自己袖口上拉走： 　　“既然你是我妹妹，就该知道药剂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是不可能放下它，和你回去的。” 　　埃莉诺拉顿时呆立当场。 　　海曼拉平自己袖口上的褶皱，对同样目瞪口呆的戴安娜道：“没什么事，我就先离开了。” 　　戴安娜：“啊？哦……我当然是没什么事，只是不知道女王陛下……” 　　海曼：“她也没有。” 　　戴安娜望了眼还在流泪却没了声音的埃莉诺拉，稍稍有些同情对方。 　　不过这种同情还不至于让戴安娜开口帮忙劝说海曼——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药剂师解决了她们美杜莎的最大难题，不哭着求人留下还把人往外推？戴安娜只是怀孕了，又不是傻了。 　　因此戴安娜冲海曼点头：“好。这里就交给我了。” 　　“嗯。”海曼最后瞥了眼妹妹，接着就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了。 　　在身后木门重新闭拢前的最后一秒，海曼听见房间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仅他听见了，门外那些光明精灵的骑士们也听见了。 　　他们面色不佳，其中的队长看向海曼的眼神都带上了仇恨。 　　海曼不闪不避地看了回去：“你这样看着我，希望我答应你们女王回去吗？” 　　骑士队长脸色更加难看，很明显是不想。 　　海曼摇摇头，拎着他的宝贝藤筐离开了。 　　戴安娜倒是也想跑，可她作为美杜莎的首领，在魔王陛下不肯出面的时候，只能留下来招待精灵女王。 　　海曼走了之后，埃莉诺拉女王不仅没止泪，反而放声大哭。 　　那哭声震得戴安娜耳膜疼，下意识把自己的右手放在自己腹部上摸了摸，安抚肚子里躁动的小宝宝。 　　戴安娜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位女王陛下别的长处暂时还没发现，肺活量倒是挺大，眼泪储量也很多。都哭了这么久，还不见停的迹象。 　　到最后，还是戴安娜自己先撑不住了，干咳一声：“女王陛下。女王陛下？女王陛下！！！” 　　她连喊三声，最后一声更是把音量放到最大，这才成功让埃莉诺拉听见。 　　埃莉诺拉哭得眼睛鼻子脸颊全都通红，这种红色在她皮肤雪白的情况下显得更加惊心动魄。 　　含着泪看过来的时候，戴安娜下意识心中一软，立刻发现了这位精灵女王的另一个优点：长得好看。 　　这里就不得不提美杜莎的一个特征了。 　　大概是因为所有美杜莎天生都长得比较好，所以她们对外貌的追求还挺高的，越是好看的种族在她们这里越是有优待。 　　就比如说魔王大人吧。 　　美杜莎们之所以对现任魔王初始好感很高，除了她帮忙引进了海曼这个药剂大师解决她们的生育问题，还有个原因在于魔王大人长得好看，还是蛇尾。 　　从魔王陛下在美杜莎族地露面的第一秒开始，到之后的每分每秒，所有美杜莎对魔王的好感度都在不断攀升，想要爬上魔王床和其一度春宵的美杜莎还不少。 　　因此戴安娜会放软声音，安慰埃莉诺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看得出来你很爱你的哥哥。既然如此，你应该尊重海曼大师的选择。” 　　埃莉诺拉又要掉眼泪了：“可是这样一来，我以后就见不到他了。” 　　戴安娜想到外面那群盘亮条顺的光明精灵骑士，又想到自家嗷嗷待哺的族人，心思一动，有了个好想法：“怎么不能见呢。如果您想，来见他就好了。就比如今天，你不也见到了吗？” 　　埃莉诺拉一呆，发现好像是这个道理。 　　虽然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埃莉诺拉还真想不出反驳的话。 　　她跟她皇兄海曼不同。 　　海曼从小是被作为精灵王培养的，埃莉诺拉则是上一任女王的小女儿，再加上长得又好，从小备受宠爱，根本没经历过那一系列繁琐又沉重的君主教育课。 　　就算现在她继任了，族中长老都在拼命给她恶补相关知识，但毕竟少了上百年的培养，埃莉诺拉脑中的君主意识还是不强。 　　海曼有句话没说错，埃莉诺拉现在还是在以公主的身份担任女王的责任，也就是海曼口中的“任性”。 　　作为精灵公主，埃莉诺拉多次往腐毒森林跑没什么，但作为女王，她这种举动的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戴安娜当然知道这一点。 　　正是知道，她才故意这么说的。 　　而且等到不久的将来，魔族从黑暗界里出来，海曼很可能会去魔族中生活。到时候光明精灵女王总是前往的就不是她们美杜莎的地盘，而是魔族的地界了。 　　相信这一消息，肯定能让光明联盟里的老古板们眼珠子都掉下来。 　　戴安娜笑得更加温柔可亲。 　　她甚至站起身，游到埃莉诺拉面前，拉着后者的手，摆出知心姐姐谈话的架势：“你也听见你哥哥刚才说的那些话了。如果他现在回去，不仅他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你的处境也会变得艰难，你们都会不开心。既然如此，保持这样的现状不是很好吗？你哥哥也没说以后拒绝和你见面，等你什么时候想了，就来见他，就像今天这样。甚至到以后，等你王位稳固说服族中长老，说不定还能让海曼大师回去住一阵。” 　　当然了，要是想要永久住下去是不可能的。 　　戴安娜不会同意，魔王大人也不会同意。 　　埃莉诺拉不由自主地把这些话给听了进去。 　　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年长的女性和她这样说过话。 　　埃莉诺拉的母亲原本身体就不好，在海曼被除名后，更是一病不起，最后一命呜呼。 　　埃莉诺拉是临危上位，继任前根本没有得到母亲的多少指点，所以戴安娜这样温柔细语地劝说她、安慰她、鼓励她，对埃莉诺拉来说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这样属于女性长辈的细腻关怀，让好不容易止住泪的小女王再次哇地一声哭出来。 　　这一次，戴安娜干脆把她搂进自己怀中，拍着埃莉诺拉的脊背轻哄：“不哭不哭，宝宝乖乖。” 　　戴安娜完全是在埃莉诺拉身上预演自己将来照顾宝宝的方法，没想到对埃莉诺拉这名光明精灵的作用也是效果显著。 　　当戴安娜屋子的房门再次打开，在外焦灼不安的精灵骑士们齐刷刷看过去的时候，他们就看见了有生以来最惊悚的一幕。 　　他们纯洁善良天真的女王陛下正挽着那只美杜莎首领的右手，甜蜜蜜地靠在后者身上。 　　埃莉诺拉女王根本不考虑她下属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旁若无人地对戴安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下次来，你可不能拒绝见我呀。” 　　“好啊。”戴安娜满脸洋溢着母性的光辉，这让她那张原本过于美艳锋利的脸都变得柔和许多，“我不仅会见你，还会用我们美杜莎最好的食物来招待你。” 　　“好呀，娜娜，我真期待。”埃莉诺拉双手抱着戴安娜的右臂，轻轻摇晃，甜甜笑道，“我会带上我们一族最美味的葡萄酒和你分享。” 　　要不是女王那张脸无法复制，骑士长都要怀疑自家女王刚才在屋子里被掉包了。 　　美杜莎和光明精灵！ 　　这叫什么事啊。 　　来见原本被除名的海曼王子也就算了，现在还跟美杜莎的首领做成了朋友。 　　女王陛下回去绝对会被长老们念叨死的！ 　　正如所有忠心的下属一样，骑士长并不认为这是埃莉诺拉女王的问题。 　　会有现在这一幕，一定都是那只美杜莎首领搞的鬼！ 　　不知道她用什么样的谎言蒙骗了女王陛下！ 　　难道这就是女王陛下临行前特意点自己陪同的原因？就是希望自己能在女王陛下被蒙骗的时候提醒她？ 　　骑士长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沉重了起来。 　　他责任重大，决不能辜负埃莉诺拉陛下对他的期待！ 　　于是在回程的路上，骑士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来到女王的白马旁边，仰起头喊道：“陛下，您千万不要被那群狡诈的美杜莎们给骗了。” 　　“骗？”埃莉诺拉皱起眉，不悦地瞥了眼骑士长，“你在胡说什么，娜娜怎么可能骗我？” 　　在骑士长看来，这就是被重度欺骗的标志啊。 　　他痛心疾首：“那只美杜莎首领都已经和黑暗精灵结成伴侣。能跟阴险狡诈的黑暗精灵相爱，那只美杜莎首领又能高尚到哪里去！” 　　没想到埃莉诺拉更生气了：“住口！我不允许你这样污蔑我的好友！娜娜自始至终都站在我的角度为我着想，尽心尽力帮我想办法解决我的难题。我只知道她从没在背后说过其他人的不是，反倒是你，在娜娜背后说她的坏话！谁的品德更高尚，不是显而易见吗？！” 　　骑士长都要被这样的指责刺激得晕过去了。 　　偏偏女王陛下根本就没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小手轻扬，轻轻一拽白马的鬃毛，就骑在小碎步跑起来的白马上冲到前面去。 　　骑士长只能暂时闭上嘴，朝其他精灵比了个手势。 　　顿时所有骑士加快速度，追上他们已经跑到前面的女王陛下。 　　就在这群金甲骑士踏起的落叶重新落回地面后，旁边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树树皮突然剥落，从中钻出一个白发黑肤的黑暗精灵。 　　原来那层树皮只是他斗篷外层的伪装。 　　黑暗精灵朝光明精灵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重新戴上兜帽裹紧斗篷，潜回到美杜莎族地。 第50章 　　“没想到那位精灵女王还真的被你说服了啊。” 　　听了艾维斯的汇报, 帕梅拉不由感叹道。 　　在她面前, 戴安娜一脸掩饰不住的小骄傲。 　　和戴安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海曼。 　　他正在挑拣今早自己采摘的新鲜药材, 一株株擦掉泥土，理好根须，将卷曲的叶片按平, 再用更加精细的手法处理。 　　看上去忙忙碌碌，全神贯注，却没给这边有关他妹妹消息的任何一个眼神。 　　帕梅拉一挑眉，和戴安娜对视一眼，张口喊他：“你不怕你妹妹被戴安娜卖了吗？” 　　海曼正在用一片薄刀片切开一株亮蓝色植株的球状根茎, 将里面同样颜色的汁水引进一只木瓶里。 　　刀片在他指尖灵活翻飞，不一会儿就在球状根茎上以相同的距离, 环形割出约一厘米长的口子。 　　直到亮蓝色的汁水开始滴进木瓶, 他才呼出一口气，抬头回答帕梅拉：“根据戴安娜女士刚才的叙述, 我并不认为她说的有什么问题。” 　　戴安娜：“……” 　　亲眼见识过海曼对埃莉诺拉的说教, 戴安娜现在也不敢确认这只精灵是真傻还是假傻。 　　只能当做好心地提醒他：“你妹妹现在是精灵女王。如果她总是往腐毒森林跑, 或者以后总是去拜访魔族, 在别人看来, 这就是光明精灵和魔族联盟的信号。” 　　海曼根本不为所动：“那就是埃莉诺拉她自己该考虑的事了, 现在她才是精灵女王。况且, 光明精灵和魔族联盟并没有什么不好。” 　　戴安娜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你认真的吗？众所周知, 光明精灵可是光明精灵的中坚力量。” 　　想到羽人一族, 她又加了一句：“之一。” 　　“可是七百多年前, 那时候光明精灵和黑暗精灵还没分家，精灵一族和魔族本就是盟友关系。”海曼语出惊人，偏偏他还是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和平静的口吻，好像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什么恐怖的事实。 　　面露惊讶的戴安娜就不说了，艾维斯的脸皮狠狠抽动了一下，而帕梅拉更是瞳孔骤缩一瞬！ 　　帕梅拉在来到美杜莎族地的第一天就问过戴安娜，得知美杜莎们也没有史书，更没有关于五百五十年前的任何传闻只能作罢。 　　说实话，在经历了黑暗精灵和美杜莎接连两次失败后，帕梅拉都已经放弃了。 　　连一直追随魔族的两个下属种族都不知道，看来真的没人了解魔族元年以前的情况。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她找了这么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却在今天意外从一只光明精灵口中得出这么一个惊天消息。 　　海曼一句话中包含的信息量有点大，在场三个其他种族都是细细咀嚼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第一个开口的是艾维斯。 　　他拧紧雪白的眉毛，满脸不可思议：“光明精灵和黑暗精灵……原来是一家？” 　　“很不可思议吧。”海曼瞥了眼他，“我第一次看到时也很惊讶。虽然我对黑暗精灵没什么偏见，但据我所知，你我两族互相仇视才是常事。尽管谁也不知道这种仇恨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这倒是真的。 　　艾维斯在黑暗精灵中都算是那种对光明精灵仇恨心很淡的类型了，他想弄死海曼更多还是出于魔王的原因，跟海曼所属的种族还真没什么关系。至于上次会那么说，纯粹只是个借口。 　　但对一些黑暗精灵来说，他们会杀死一个路过的光明精灵，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光明精灵。 　　而在光明精灵族群里，也有类似的族人存在。 　　“光明精灵和黑暗精灵是一家也就算了。”戴安娜喃喃，“光明精灵原来还和魔族做过朋友？！” 　　海曼沉默三秒钟：“实际上，如果我阅读的那本古籍没记载错，当年两族互相之间的联姻是常有的事。” 　　戴安娜：“……” 　　戴安娜：“既然如此，后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当初羽人族提议建立光明联盟，光明精灵们是第一个站出来响应的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海曼摇头，“那本书其实是我族的禁书，要不是我曾是下一任的精灵王也接触不到。书中有一部分书页被损毁。我按照残存的前后内容推算了一下，发现那大概是六百年前发生的事。” 　　七百多年前，光明和黑暗精灵未分家，精灵和魔族关系很好。 　　五百多年前，黑暗精灵追随魔族生活在黑暗界，光明精灵则在人间界，两族互相厌恶仇视。光明精灵是光明联盟的中坚力量，对魔族充满警惕和防备。 　　看来，六百年前的事是关键。 　　偏偏这个关键又被人为地毁去了。 　　——有人不想被人知道当中发生了什么。 　　不要说帕梅拉，就连戴安娜和艾维斯的好奇心都被彻底勾起。 　　戴安娜问：“难道就没有其他书有记载相关内容吗？说不定有，只是你漏了。” 　　海曼刚将彻底流不出汁液的亮蓝色块茎放到一旁，一边晃着木瓶一边将木瓶凑到鼻尖轻嗅。 　　闻言扭头，深深望了眼戴安娜：“那时候，我还没发现药剂学的迷人。每天除了必要课程，就沉迷在族内众多藏书中。可以说……我族90的藏书我都看过，而其中有关精灵族的历史更是没有一本漏下。所有记载了历史或者相关资料的书籍中，只有我刚才提到的那一本有提到过七百多年前的事。其他的全部都只从五百年前开始记录。” 　　戴安娜咋舌：“这可真是……” 　　艾维斯：“……” 　　他转头看向魔王，果不其然看见后者在皱眉思索什么。 　　现在艾维斯知道了，之前帕梅拉大人询问他黑暗精灵的史书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想确认黑暗精灵的忠心，而是为了某个魔王早已经发现了的、艾维斯当时却不知情的异样。 　　“对了！”海曼这时候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七百多年前的历史中提到了精灵，提到了人族，也提到了矮人和魔族，还有美杜莎，就是没有羽人族。我不知道是当时羽人一族没发生什么大事，还是因为他们生活在浮岛界，跟精灵一族没有交集所以没有记载。” 　　还有一个可能，海曼没有说出口。 　　帕梅拉不知道是他没考虑过，还是太奇怪而没法说出来。 　　那就是在七百多年前，可能只有五大智慧种族。 　　既然光明精灵和黑暗精灵原本都同属于精灵一族。 　　既然帕梅拉和历代魔王都是魔王池从异界召唤而来。 　　那么羽人族原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也有可能。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盘棋可就有点大了。 　　大到帕梅拉稍微一想，都忍不住手心冒汗。 　　戴安娜倒是没她想得那么深，简单粗暴地归结海曼提出的第一种原因：“肯定是因为那群鸟人太无趣，所以就连你的祖先都懒得记载。” 　　“或许是这样吧。” 　　“也有可能当时他们都没长出翅膀，还不知道怎么从浮岛上下来呢。”艾维斯也开始冷笑嘲讽。 　　他说的这种情况也有可能。 　　不管怎么样，个中原因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 　　就像海曼刚才说的那些信息，除了让人更加浮想联翩，并没能给出什么更有用的信息。 　　毕竟重要的是当下而不是过去。 　　现在就连精灵女王都能跟美杜莎首领成为朋友，指不定未来哪天羽人首领文森特就能和魔王手拉手跳舞呢。 　　…… 　　………… 　　……………… 　　还是算了吧。 　　戴安娜和艾维斯同时打了个冷颤。 　　正如海曼之前所预言的那样，成为女王后的埃莉诺拉不能再像她作为公主时期那么随心所欲，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光明精灵族，会被有心人时刻看在眼里。 　　不出一周时间，有关新任光明精灵女王主动拜访美杜莎的事已经满世界乱飞。 　　羽人，矮人，人族，就连被封闭在黑暗界的魔族都通过前来交易的商队知道了这件事。 　　各个城镇的各座酒馆里都有人在讨论这件事，吟游诗人们趁机编了几个有关光明精灵和美杜莎的故事。故事中有爱情，有争夺，也有流血和死亡，总之广大群众想听的元素都有，而且怎么刺激怎么来。 　　威廉作为人族国王自然也听说了。 　　只不过相比较酒馆中那些道听途说的人，还有那些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的吟游诗人，威廉得到的情报就要具体得多。 　　情报来源是他的爱妻柳克丽霞。 　　柳克丽霞在接到族长戴安娜信件的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跟自己丈夫说了，为的就是让他心里有个底。 　　心里有底的威廉国王等了两天，才在第三天等来姗姗来迟的皇家大法师，也是人族第一大法师的奥斯曼·古尔特。 　　头发胡须皆白的老法师刚走进会客厅，就开始嚷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陛下！大事不好了！” 　　威廉早就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因此不仅不意外，还冲老头子举了举手中茶杯：“来一杯香甜可口的红茶吗，古尔特阁下？” 　　“陛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喝茶！”奥斯曼满脸无奈地瞪着威廉，“您难道没听说，光明精灵和美杜莎的事吗？” 　　奥斯曼不喝，威廉便自己慢悠悠抿了口红茶。 　　等那香浓醇厚的液体顺着舌头滑进喉咙，残留的香气萦绕在舌尖，威廉细细评味一番，才在法师大人冒火的双眼中不紧不慢开口：“当然听说了，王城里已经传遍了，就连我的宫殿里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讨论。” 　　这下奥斯曼·古尔特的喉咙里都要喷火了。 　　他精瘦干枯的脸颊涨红：“那您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光明精灵都要和美杜莎结盟了！！！！” 　　暂时可不一定。 　　威廉想到妻子告诉自己的真相，心道。 　　不过，未来可就不一定了。 　　他没打算告诉古尔特新任精灵女王去腐毒森林是为了见她的皇兄，相反，威廉默认了奥斯曼的话，冲后者微笑：“她们结盟，和我冷不冷静又有什么关系？” 　　奥斯曼瞬间卡了壳。 　　好半天之后，他才结结巴巴开口：“陛下，我知道您对王后殿下一往情深。反正也已经过去三十年了，我也不对王后殿下的出身和种族质疑什么。但是，王后殿下再好，陛下你还是需要一个继承人啊！再拖下去，您的王位可就要落入其他家族人的手中了！” 　　想到美杜莎首领随信附赠的药品，威廉笑得更加欢快：“怎么会。我的王位当然要留给我的孩子。” 　　奥斯曼：“……” 　　奥斯曼都不知道国王在傻乐个什么。 　　留给你的孩子？ 　　那你倒是要有孩子啊！ 　　现在连个孩子的手指头都没看到，怎么还在这里做梦！ 　　老法师一言难尽地看着从小被自己看顾着长大的国王，真是操碎了心。 　　威廉自己畅想够了，才稍微收敛了笑容对奥斯曼道：“关于我的孩子，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己心里有数。相信我，不久的将来，你就会看到一个可爱的小王子或者小公主。比起这个，关于我之前提议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奥斯曼彻底变成了便秘脸：“您是认真的吗？” 　　威廉正色：“关于魔族，我从来不开玩笑。” 　　奥斯曼：“……您这是在给猛兽打开笼子。” 　　威廉：“现在的魔族已经不是百年前的魔族。你看布莱斯几进几出魔王城不都毫发无伤。这一任的魔王和上一任魔王很不同，无论是她愿意跟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讲价……”说到这里，威廉自己都觉得又生气又好笑，摇摇头，继续说道，“还是她接连收留了矮人和光明精灵，都足以证明她跟上一任魔王不同。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朝魔族伸出手？” 　　奥斯曼面无表情：“我就担心您的手被一口咬掉。” 　　“古尔特阁下，你这是偏见。就像柳克丽霞，在她之前，你不也认为美杜莎都是一群放荡不羁风流成性的蛇女？而且像黑寡妇蜘蛛一样，会毫不留情吞噬配偶的生命。但事实并非如此。”提到爱妻，威廉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就连奥斯曼也不得不承认，王后柳克丽霞除了种族，真的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完美女性。 　　美丽优雅，温柔端庄，就连王都里最优秀的名门淑女都不及王后殿下的一半好。 　　也正因为此，这么多年来他才一直致力于让陛下弄个私生子出来再认作王后殿下的孩子，而不是直接建议威廉重新找一个妻子。 　　在这一点上，奥斯曼·古尔特和国王陛下持同样的观点——王后之位非柳克丽霞莫属！ 　　不得不说，威廉举的这个例子真是好，深入人心。 　　有（除了子嗣问题）各方面都很完美的王后殿下在前，奥斯曼有那么一点点相信，魔族乃至于魔王，也可以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威廉跟大法师相处了这么多年，哪里能看不出来后者的动摇，立刻乘胜追击，继续加筹码：“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和魔族合作吗？” 　　奥斯曼回神，看向国王。 　　周围除了他两就没第三个人，威廉可以说出心里话：“因为我受够了羽人族的多管闲事！明明是我人族和矮人的事，他们非要插一手！还有上次跟精灵族的交易也是，就因为文森特插了一脚，才让精灵族的葡萄酒价格没压下来。还有上上次……文森特以为他是谁？世界之王吗？” 　　每每提到这事，威廉就气不打一处来。 　　此时此刻更是积压了许久的情绪一起爆发，让他狠狠一拍桌子。 　　樱桃木的长桌上金子的做成的小装饰咯噔一响，一张羊皮纸掉在了地上。 　　奥斯曼弯腰将其捡起，轻轻放回到原位。 　　但对国王的愤怒，他什么话也没说。 　　因为，无话可说。 　　威廉说的都是事实。 　　羽人族的确管得太宽了。 　　面对威廉时的趾高气昂也就算了，屡次损害人族的利益暂且不提，现在又…… 　　“就在昨天，王都也建立起了一座创世神殿堂。”奥斯曼压低了声音，对咬牙切齿的威廉小声道。 　　“砰！” 　　樱桃木桌再次被拍得一震。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威廉气得眼皮直跳，“真是欺人太甚！他们是想让我治下的所有城民全跑去信那个什么创世神吗？！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神明！” 　　奥斯曼何尝不这么想呢。 　　作为一个魔法造诣极高的法师，他压根就看不上羽人族他们弄出来的那些个什么神迹。 　　那些明明都是些很简单的小魔法，随便一个普通的中级魔法师都能放出来，偏偏羽人族要给它们冠上“神迹”的名头。 　　关键还真的有人相信了！ 　　到目前为止，相信创世神存在的还只是一些没有魔法资质的普通城民。但创世神的神堂都已经开到了王都里，说不定明天就开始有魔法师相信。 　　对此，作为人族法师协会会长的奥斯曼表示担忧，并密切关注。 　　气了一阵，威廉重新冷静下来：“让王城护卫队去神堂外守着，就说是我派去帮那群鸟人维持秩序的。” 　　国王陛下被气着了，直接称呼羽人族为鸟人。 　　接着他看向皱紧眉，苦巴巴的大法师：“阁下还要阻止我和魔族联盟吗？” 　　“……” 　　奥斯曼·古尔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凡事不能轻易下结论，陛下何不再看看？” 　　威廉思考了一会儿：“这样吧。等我和柳克丽霞的孩子出世，我再和魔族联盟，作为送给我的小王子的诞生礼。” 　　奥斯曼：“…………” 　　那您这份诞生礼还真特别，您确定小王子长大以后会开心而不是对您充满怨念吗？ 　　法师刚要反对，转念一想，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反正王后殿下的种族特性放在那儿，要等国王和王后有孩子还指不定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到时候解开传送阵封印的人就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继任者了。 　　抱着“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想法，奥斯曼·古尔特默许了国王陛下的这个决定。 　　从接待室出来后，威廉直奔王后柳克丽霞的寝宫。 　　阳光正好，花园里的红玫瑰热烈开放，其中几株特别品种的还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但无论多美丽的话，在威廉眼中都不如他的娇妻美艳。 　　柳克丽霞正坐在花园旁的长廊下，端着小茶杯喝红茶，她跟威廉一样，都喜欢这种热气腾腾的饮品。 　　他们之间的相似点还有许多，这让这对夫妻时常感慨世界的神奇——他们两人分属截然不同的两个种族，在偶然相遇之前也从未听说过彼此，偏偏就是有这么多共同点。 　　只能说，这就是命运的注定。 　　看见威廉，柳克丽霞放下手中精美的茶杯，微笑着迎上来。 　　顿时，一股说不出的甜美香气将威廉扑面笼罩。 　　人族国王拥抱住爱妻，埋头在她肩颈处深吸一口，然后才抬起头，顺带吻了吻柳克丽霞的脸颊：“今天怎么样？” 　　“我感觉很好。”柳克丽霞笑着拉住威廉的右手，把它按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含情脉脉，“我能感觉到，这里有一条小生命在孕育。” 　　“我不是说这个。”威廉没有抽回自己的右手，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捧住柳克丽霞的脸颊，“比起我们的孩子，我更在意的是你的身体。吃了那个药，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他如此深情体贴，让柳克丽霞动容，黑色眼中情谊更甚：“没事的，我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威廉还是不放心，右手来回抚摸，迟疑：“要不……你把变身药剂停了？我们小心些，不会有人发现你的真正身份。” 　　柳克丽霞摇头：“不行。万一被人撞见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放心吧，戴安娜在信中已经说明了，配制药剂的那位药剂师在配制过程中就考虑过这一点，营养药剂和变身药剂不会冲突。” 　　威廉叹了口气，再次将她拥入自己怀中，贴着柳克丽霞小巧的耳廓低声呢喃：“就算没有冲突，一想到你现在时时刻刻都在忍受针扎般的疼痛，我还是……” 　　他没说完。 　　因为柳克丽霞侧过头，用自己的嘴唇封住了他的嘴。 　　一吻结束，柳克丽霞满面红晕，在威廉怀中抬起手，理了理丈夫的鬓发：“只要有你的爱，这世界上任何的苦痛对我来说都没什么。” 　　威廉眼也不眨地注视着她，良久才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的爱很自私。” 　　柳克丽霞跟着笑了：“谁的爱不自私呢。威廉，我之所以愿意为你忍受这么多年的疼痛，不仅仅是因为我想在你身边陪伴你，更是因为我无法忍受你身边出现别的女人。而且，这么多年了，我没能给你生下一儿半女，你承受住了巨大压力仍然要让我做你唯一的女人，唯一的妻子。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又是一阵沉默。 　　这对人族中最尊贵的夫妻望着彼此的眼睛，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三十年过去了，威廉的眼角都出现了细密的皱纹，但他们的爱依旧如当初初见时般浓烈。甚至经过了这三十年的陪伴，这份爱更加深厚，坚定。 　　威廉从未后悔娶面前的美杜莎为妻，就算中间他们为了防止柳克丽霞意外怀孕而分居多年，就算他曾被人嘲笑过生育能力，就算被大臣们威逼利诱重新娶一个妻子，威廉也从未有一刻动摇。 　　而柳克丽霞也从未后悔为了威廉远离故乡，从没后悔过为了他服用了三十年的变身药剂，从而忍受了三十年日日夜夜的疼痛。 　　因为她知道，自己深爱着威廉，正如威廉深爱着自己。 　　这份爱从三十年前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而且将会永远地延续下去，直至他们生命的终点。 第51章 　　威廉和柳克丽霞腻歪了好一会儿, 才搂着妻子的细腰走回王后寝宫里。 　　他把刚才和奥斯曼·古尔特的对话转述给柳克丽霞, 尤其强调了他最后以小王子的出生为结盟期限时老法师的不以为然。 　　威廉闷闷忍笑：“古尔特老师大概以为有生之年我都不会和魔族结盟了吧，你没看见他最后同意时那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奥斯曼·古尔特曾是威廉的启蒙老师, 所以这声“老师”威廉并没有喊错。 　　柳克丽霞笑睨了丈夫一眼：“你没告诉他营养药剂的事？” 　　“没有, 我就是故意的。”威廉低下头, 在妻子柔软的鬓发中拱了拱，“你不知道, 今天我们见面之后还没说几句话, 古尔特又让我找个名门闺秀生私生子，哼，我可不要和别的女人生孩子，我只要跟你生。” 　　一听老法师又在让丈夫找其他女人, 柳克丽霞不再同情，她甚至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提议：“干脆等这个孩子生下来, 再跟他说吧。” 　　威廉却摇头：“等你肚子大了，皇宫里的人都能看见, 到时候古尔特老师也就知道了。没必要。再说了, 你我能等得起，魔族可等不起。” 　　柳克丽霞脸上的笑容消失。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你没必要为了我委曲求全。三十年前我离开族地嫁给你，已经做好了我先是你妻子再是美杜莎的准备, 所以不需要……” 　　“嘘。”威廉竖起食指贴住她的唇瓣, 阻止了她没说完的话。 　　紧了紧抱住妻子的手臂, 威廉低语：“不仅是为了你。当然, 这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本来就想和魔族合作一次试试。” 　　“你也知道，文森特三番五次插手我们和其他种族的事，最近又在王国境内大搞宗教崇拜。刚才古尔特告诉我，他们创世神的神堂都开到了王都境内，再要忍下去，我治下的城民都要只认创世神不认我这个国王了。既然文森特不义在先，也就不能怪我不仁。” 　　“黑暗精灵和美杜莎都已先后回到魔族身边，光明精灵估计也快和他们正式结盟，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和魔族交好，恐怕到后面就算我们主动找过去，人家都不稀罕。” 　　“可是魔王……”柳克丽霞仍有顾虑。 　　美杜莎离开黑暗界时她还小，但已经开始记事。 　　依稀记得当时弥漫在整个族群中的惶恐气氛，也还记得被第二任魔王杀死的前任美杜莎首领的头颅——只有一颗头残存下来，身体据说都已经变成了白灰 　　柳克丽霞没亲眼见过第三代魔王，关于这一代魔王所有的一切都是通过戴安娜在信件中的描述。 　　戴安娜自然是很欣赏这一代的魔王陛下，可柳克丽霞还在犹豫。 　　她不愿看见因为自己，丈夫将他的王国引向灭亡，那样不说威廉，柳克丽霞自己就不能原谅自己。 　　“亲爱的。”威廉抚摸着柳克丽霞的脸颊，唤她，“我们做任何事都会有风险，更何况是这种以整个王国为赌注的事。就像当初我的父亲选择加入光明联盟一样，谁又知道羽人族会这么爱管闲事？我会做出‘和魔族结盟’这个判断是因为结合目前所有的信息让我断定，和魔族结盟会比维持现状对人族更好。所以你只是其中一个因素，却不是决定性的。” 　　“……” 　　又过了一会儿，柳克丽霞才抬起拳头轻轻锤了威廉的肩膀一下，仰脸笑着冲后者娇嗔：“好啊，竟敢说我不是决定性的作用。说，你是不是看上其他哪个小姑娘了。” 　　于是威廉就知道妻子释怀了，他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不敢不敢，有王后殿下在，我哪敢看上别的女人。” 　　柳克丽霞噗嗤一下笑出声，她长得美，笑起来就更好看了，仿佛整个房间都因为她的笑容而更加明亮。 　　威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直到柳克丽霞像个真正的小姑娘般羞涩起来时，他才一把抱紧她，动情道：“我真是迫不及待要看见我们的孩子出世了。” 　　柳克丽霞跟他一样期待：“不知道是个小王子还是小公主。” 　　“不管是小王子还是小公主，我都会一样爱他。”威廉低头亲了亲妻子的额头，畅想着，“如果是小王子，我会教他骑马，带他一起打猎。如果是小公主，我会全王国内最好看的小裙子和最可爱的娃娃送到她面前。” 　　“那要是他们不喜欢怎么办？” 　　国王陛下大手一挥，豪气万千：“随便他们喜欢什么，我都可以送给他们！” 　　反正人族的商队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作为各大商队的幕后老板，威廉陛下的小金库可是早就装得满满当当。 　　柳克丽霞顺着他的话，出神地想了许久，最后回归现实，下意识抱紧丈夫结实的腰肢：“我希望他是个男孩子。如果是女孩，就会是美杜莎……” 　　到时候无论是将女儿送回到美杜莎族地，还是让她跟着她一起喝变身药剂，柳克丽霞都不忍心。 　　威廉明白她在担忧什么，抚摸着她的长发，安慰道：“不要紧。说不定到时候人族已经和美杜莎成为朋友，就算有一只小美杜莎在皇宫里乱窜，也没人会大惊小怪。” 　　“……希望如此吧。” 　　接到人族王后柳克丽霞怀孕的喜讯后，帕梅拉才知道美杜莎还有变身药剂这种好东西。 　　她既奇怪戴安娜怎么从没在她面前提起过是不是有意隐瞒，又开始怀疑海曼说的话真假。他之前还吐槽过，说美杜莎个个都是“死亡之手”，只能做出毒药来。 　　既然只能做毒药，怎么还存在变身药剂这等神器。 　　得知魔王的疑问，戴安娜哭笑不得：“海曼大师说得没错，我们美杜莎的确只能制作而这种变身药剂也的确是我们一族的秘药，同时，也是一份毒药。” 　　帕梅拉：“……难不成吃了就会死？” 　　可别蒙她。 　　柳克丽霞都跟人族国王在一起三十年了，到现在不还好好活着。 　　戴安娜该不会想说吃上个上百年才会挂吧。 　　那叫什么□□，跟“人被杀就会死”这句话有什么区别。 　　戴安娜笑着叹了口气：“不会死。但是服用了变身药剂之后，在变身期间时时刻刻都要忍受着全身上下十几处针扎般的刺痛。就算这种痛没那么剧烈，长期以往也会让人崩溃。” 　　而柳克丽霞一吃就是三十年。 　　帕梅拉不由钦佩：“这是真爱啊。” 　　谁说不是呢。 　　戴安娜也这样认为。 　　她是柳克丽霞的好友，是柳克丽霞离开美杜莎族地后除了柳克丽霞的母亲最伤心的那个。 　　好在现在有了海曼研制出的营养药剂，柳克丽霞最后一个遗憾也能被弥补上。戴安娜衷心祝愿自己的好友能永远幸福，并且永远不后悔当初做出的选择。 　　感慨完之后，帕梅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变身药剂上。 　　她很有些心痒：“不知道这种药剂对我有没有用。” 　　戴安娜吃了一惊，没想到魔王还有这种嗜好，故意寻求被针扎的刺痛什么的…… 　　看出她在想什么，帕梅拉嘴角一抽：“我不是，我没有。” 　　接着她看向一直在旁忙碌的海曼：“制作出营养药剂之后，你暂时没其他目标了吧？解决变身药剂的副作用如何？” 　　海曼这才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义正言辞：“魔王陛下，你这是公权私用！” 　　帕梅拉：“……少废话！你到底做不做？！” 　　海曼耸耸肩：“还行吧，能研究美杜莎一族的秘药我还是挺有兴趣的。只不过如果魔王陛下也想尝试，我大概要抽一些您的血。” 　　帕梅拉望着他那双平静得像山湖的眼睛，权衡了几秒钟：“可以。” 　　海曼这才缓缓笑了起来，原本如镜面般的山湖起了粼粼的波澜。 　　一旁的戴安娜欲言又止。 　　待她跟帕梅拉从海曼的研究室出来，她才对后者说：“顶尖的药剂大师是可以根据您的鲜血，制造出针对您的特殊□□的。” 　　帕梅拉瞥了她一眼：“我还以为自从海曼为你们制作了营养药剂后，你就对他好感大增了呢。” 　　戴安娜默然三秒。 　　随后才缓缓开口承认：“我的确很感激海曼大师为我族做的一切。但我也知道，如果没有您，海曼大师并不会做这些。所以比起他来说，当然是您更重要。” 　　帕梅拉这才笑了：“那按照你的逻辑，跟你走在一起也很不安全，因为你随时都会睁眼。不用担心，既然我敢用海曼，我就会信任他。有句话你听说过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仅是你，海曼，包括黑暗精灵都是如此。”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戴安娜把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几遍，最后心悦诚服：“您说得对。是我太多疑了。” 　　帕梅拉笑睨着她：“其实多疑也没什么不好。” 　　戴安娜再次一愣。 　　想到那些无孔不入，无处不在隐蔽性极强的黑暗精灵刺客，背后突然就渗出了一点冷汗。 　　这一次，她是彻底对魔王陛下心服口服了。 　　在海曼开始研究变身药剂的时候，回到光明精灵族地的埃莉诺拉的信件也被送了过来，充当信使的正是上次陪同埃莉诺拉过来的骑士队长。 　　经过两个美杜莎近乎调戏般的盘问，骑士队长才被放进矮墙内，见到了前王子殿下。 　　队长将厚厚的信封双手送上，但一手木罐一手草药的海曼殿下压根腾不出手来接，只能用下巴点点，示意骑士队长将信放到旁边摆满了各种药剂的桌子上。 　　见他这么不上心，骑士队长心里开始憋起了气。 　　说起来他跟海曼也已经是老相识了。 　　从这位殿下还是精灵族继承人时，两人就打过交道。 　　骑士队长还曾担任过海曼的贴身侍卫一段时间。 　　在当时的骑士队长看来，海曼王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会对整个光明精灵一族都表现出惊人的冷淡，包括骑士队长自己，王子殿下的母亲等等。 　　骑士队长曾看见过，海曼殿下宁愿去摆弄一株剧毒百合，也不愿抽出时间陪百无聊奈的埃莉诺拉小公主玩耍。 　　所以后来王子被爆出偷偷拿族人试药，骑士队长一点都不惊讶。他也是族中少数几个认为埃莉诺拉继承王位会比海曼殿下做得更好的人之一。 　　埃莉诺拉公主或许在其他方面比不上海曼殿下，但至少这位公主殿下对整个精灵族富有感情，也愿意花时间和其他族人相处，而王子殿下…… 　　“海曼殿下。”骑士队长发现海曼又转身回去弄他的木罐子压根没有打开信封阅读的迹象，忍不住提醒道，“这是埃莉诺拉陛下写给您的信。” 　　“我知道。”海曼头也不抬，“现在的精灵族除了她也不会有人给我写信。” 　　这倒是。 　　骑士队长尴尬一瞬，又迅速恢复正常。 　　干咳一声，尽忠职守地转述女王陛下要求他转述的话：“埃莉诺拉陛下很思念您。” 　　海曼这才放下手里的工作，转身看向他。 　　被那双精灵皇室一脉相承的蓝色眼睛盯住，骑士队长莫名紧张起来。 　　他下意识挺起脊背，收紧腰腹：“埃莉诺拉陛下还说，虽然现在没法接您回去暂时也没法亲自来见您，但等她说服族中的长老，就会与您相见。” 　　骑士队长似乎看见海曼殿下笑了一下，又似乎还是那张无动于衷的俊脸：“说服族中长老？” 　　骑士队长开始冒汗：“是这样的。陛下说，时代在进步，精灵族也不能固步自封。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尽管长老们一开始听说要和美杜莎成为朋友，都把埃莉诺拉陛下大骂一通。 　　在骑士队长看来，女王陛下做出这么多努力，甚至愿意被长老们骂，都是为了海曼殿下。 　　那海曼殿下不说感动得痛哭流涕吧，至少也得做出一些表示不是。 　　可是，没有！ 　　湖蓝色的眼睛漠然看着骑士队长，乍一看是静谧的湖面，实际摔上去才发现只有表层的一片湖水，在薄薄的水层下是凝固了万年的坚冰。 　　身经百战骑士队长忽然打了个冷战。 　　海曼这才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那么我期待着。还有事么，没有事我继续忙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可以走了。 　　而且说完就重新举起了手里的小罐子。 　　骑士队长瞄瞄那封放在桌子上的信封，咬咬牙，硬挺着没挪步：“草药对您来说真的就这么重要吗？比埃莉诺拉陛下，整个光明精灵族更重要。” 　　“当然。” 　　海曼答得毫无迟疑。 　　骑士队长一噎，终于彻底放弃，逐渐高涨的怒火像一颗气球突然被针扎破——里面的怒气嗤地扑出来，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发泄。 　　他刚要转身离开，又被海曼叫住。 　　这位前精灵王子似乎才想起来似的，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封又薄又轻的信件，递给骑士队长：“帮我交给埃莱，谢谢。” 　　骑士队长：“……” 　　骑士队长看看手里这封皱巴巴的薄信，又看看放在桌子上那封又厚实又平整的信封，内心悲痛得无以复加。 　　我的女王陛下啊！ 　　您就不要执迷不悟了，您的皇兄大人根本不可能回精灵族地了啊！ 　　可惜远在光明精灵之森的埃莉诺拉听不见队长心中的哀嚎，而面前的海曼递完信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手里动作中，压根没有再搭理骑士队长的意思。 　　队长拿着信，僵立在原地。 　　片刻后，才微微颤抖着手指将手里皱巴巴的信封放进自己怀中，再冲海曼行了最后一礼，转身离开。 　　刚走出海曼王子的屋子，骑士队长就感觉到十数道火热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朝他投来，其中有一道尤为激烈。 　　这些目光基本都属于坐在屋子前纺线的美杜莎们，但其中最刺目的那道却属于一个全身蒙在斗篷下的斗篷人。 　　骑士队长视线向下一扫—— 　　没有蛇尾。 　　不是美杜莎。 　　想起来之前他听到的某个传闻，骑士队长皱起眉。 　　就在他以为那个斗篷人要往自己走来，甚至直接抽出短刀攻击自己时，对方却收回了视线。并且抬起一只手掀开兜帽，露出帽檐下深色的皮肤和白色头发。 　　那果然是一只黑暗精灵。 　　还不是跟在美杜莎首领身边的那一只。 　　看来关于美杜莎和黑暗精灵结盟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原本盯着骑士队长看的黑暗精灵现在看也不往这边看一眼，摘下兜帽后，身体一转，就进了他身后的某幢房子。 　　不知道是不是骑士队长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幢房子比周围的更加高大，门板和窗棂上装饰的花朵也更加艳丽。 　　就在黑暗精灵打开那扇门的瞬间，骑士队长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不是他看到了什么，他甚至什么也没看见！ 　　门板和门框之间的缝隙一片漆黑，又隔了一段距离，根本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况。 　　可骑士队长就是浑身寒毛乍起！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就算是他生涯中最危险的那次战斗都没有给他这种危险感！ 　　那幢房子里到底有什么？！ 　　属于战士的直觉催促骑士队长朝黑暗精灵进入的那幢屋子迈开脚。 　　可他的右脚刚抬离地面，距离他最近的一只美杜莎就突然扑了上来： 　　“这位先生！我看你英俊潇洒，体格健壮，有兴趣和我生一个宝宝吗？有海曼大师在，我不会吃你的哦。” 　　骑士队长这才明白海曼王子在美杜莎族地做了什么。 　　他顿时有了一种奇特的憋屈感。 　　为什么王子殿下来了美杜莎族地没几个月，就能解决对方的吃人传统。在光明精灵族地，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贡献？ 　　好吧，因为他们精灵本来就吃素。 　　好吧，也因为他们不能接受拿自己的族人试药实验。 　　可还是很憋屈啊啊啊！ 　　一个闪身，骑士队长就没来得及躲开，被那只美杜莎扑了个正着。 　　对方热情地抱紧骑士队长的右臂，让他抽不出剑也拿不了弓，连甩开这只美杜莎都做不到。 　　该死的，她什么时候把蛇尾都缠了上来！ 　　热情的美杜莎把自己娇艳如花的脸蛋凑到骑士队长面前，而且嘟起了如花般的红唇：“就算不想跟我生孩子，我们也可以去做快乐的事情呀。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骑士队长：“……” 　　他的嘴角眼角一起抽搐，额头渗出细汗。 　　为了摆脱这位女士，他忙得满头大汗，不知不觉中，就忘记了去探索那幢古怪屋子的事。 　　艾维斯站在窗边看了一阵，确定那只光明精灵骑士被美杜莎缠住没法往这边来，才收回目光，从窗边走开，同时将手从腰间匕首上移开。 　　“你在看什么？”屋子里，坐在椅子中的魔王饶有兴趣地问。 　　“一只光明精灵。”艾维斯淡淡道，“还以为他会主动过来送死。” 　　魔王笑笑，没说什么，抬起手冲他招了招：“过来。” 　　艾维斯恨她用这么轻蔑的手势唤自己，就好像自己只是她的一只狗。 　　可他更恨自己。 　　因为一听到魔王的召唤（甭管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艾维斯的身体在他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迫不及待地靠了过去。 　　“有什么吩咐，陛下？” 　　帕梅拉没在意艾维斯心里的纠结，她拍了拍这么多天的精神力陪练的脑袋：“快到时候了，我该回黑暗界了。你可以停止祭品的供应，然后乖乖的，等我从召唤阵里出来。” 　　“……” 　　艾维斯半蹲在她面前，低着头，声音沙哑暗沉：“您可以就在这里。待其他魔族从传送阵出来后，再与他们汇合。” 　　帕梅拉一挑眉：“你当你们黑暗精灵数量很多吗？” 　　艾维斯：“……” 　　帕梅拉哼了一声，收回手：“人族王后怀孕，人族国王已经履行了他的承诺。海曼也保证写信劝说精灵女王解开第二重封印，要不了多久，魔族就能从黑暗界出来了。” 　　说到最后，饶是她这么冷静，也不禁在口吻中带出几分期待的雀跃。 　　艾维斯在魔王看不见的角度抿了抿嘴。 　　过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我这就吩咐下去，停止今天的祭品献祭。如此一来，您大概在今晚就能返回魔王城。” 　　帕梅拉望着他站起身，低垂的眉眼看上去柔顺又脆弱。 　　脆弱？ 　　大概是她眼瞎了。 　　艾维斯怎么可能脆弱，就算有，恐怕也是他引诱猎物上钩的伪装。 　　一开始她不就差点被他骗了吗？ 　　尽管心里这么想，帕梅拉还是叫住了艾维斯。 　　在这只黑暗精灵微微抬眼，从睫毛下方看向自己的时候，帕梅拉微微一笑：“乖~待魔族从黑暗界出来，便是我们征服世界之时。” 　　艾维斯一怔。 　　理智上知道就算魔族征服了世界，他还是要跟着魔王干，甚至还不是她下属中的第一人，可被她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挑拨，艾维斯的心底仍然不可自抑地涌出一股豪情，一种热切。 　　征服世界。 　　这是个就算是他都不敢想的词。 　　但魔王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说了出来，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她总是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她卖命。 　　这狡诈的魔族。 　　这狡猾的女性。 　　“是。”艾维斯深深低头弯腰，向魔王展现了他自己脆弱的后颈，“我期待着那一天。” 　　期待着，整个世界臣服在您脚下的那一幕。 　　一个月后，连接人间界和黑暗界的传送阵发起了光。 　　这本该是很寻常的一幕，但和以往传送阵作用时泛起的蓝色光芒不同。 　　这一次，传送阵的光芒，是血红色的。 　　与此同时，在永远光明的浮岛界中央，在最宏伟华丽的主殿中，一颗水晶球剧烈摇晃，最后啪的一声掉在地面，摔得粉碎。 　　一只赤裸有力的脚掌踩在水晶球的碎片上，视那些晶亮又锐利的尖角于无物。 　　文森特低头注视着满地的碎光，眼神复杂，完美的脸孔上笼罩了一层阴霾： 　　“他们，出来了。” 第52章 　　苍白的月光下, 大地上的一切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白霜。 　　包括黑夜里静谧的农庄。 　　但很快，这种寂静就被几声狗吠打破, 随即那狗叫声离农庄越来越近，火把的红光代替了月光，在地面上投下拉长的黑影。 　　几名全副武装的战士跟在一只猎狗身后，他们手上的火把在他们奔跑时被风吹动。 　　火焰摇晃, 黑影舞动，配上战士们偶有闪光的铁锤, 犹如一场噩梦。 　　至少对萨拉来说就是如此。 　　她原本是切斯托克伯爵城堡里的一名女仆，因为生得过于漂亮, 被切斯托克伯爵不顾她自己的意愿而强占。 　　出生普通农民之家的萨拉根本没法拒绝高高在上的伯爵大人, 不说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就是她的家族在伯爵大人面前也什么都不是。 　　后者只要稍微动动手指, 随便找个什么理由, 就能让他雇佣的战士们捣毁萨拉家的房子。或者只要动动嘴皮子, 就能让萨拉家背负上他们难以承担的税收。 　　所以在那一夜之后，萨拉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默默流着泪, 穿好了衣服。 　　本以为这只是伯爵的一时兴起, 没想到之后几天他天天晚上都会来找萨拉。 　　如果能就此成为伯爵的情妇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伯爵夫人却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伯爵夫人是个出了名的善妒女人，曾抓着切斯托克伯爵的一个情妇头发抓伤了后者的脸, 那位情妇甚至还是位男爵夫人。 　　男爵夫人都没能逃过伯爵夫人的妒火, 萨拉就更不能。 　　萨拉也不知道她和伯爵的事是谁传出去的, 总归不可能是切斯托克伯爵自己。总之, 她的存在惹恼了那位伯爵夫人。 　　夫人不仅把萨拉从女仆队列里开除，还在今晚派来了雇佣兵追杀萨拉，势要将萨拉彻底从这个世界上除去。 　　此时的萨拉除了绝望就是绝望，她连怨恨都没有时间，只知道埋头奔跑，试图远离身后越来越近的猎狗。 　　那只猎狗是伯爵夫人的爱宠之一，萨拉曾亲眼见过它咬烂一头牛犊的脖子。 　　萨拉不认为自己的脖子会比牛犊更结实。 　　可无论她怎么拼命奔跑，猎狗的吠叫依然越来越近。 　　萨拉现在已经在农庄里。 　　她敢保证，农庄里的人都听见了狗叫，也看见了火光，或许他们有的人还从窗户缝里偷偷向外张望，看见了她自己——一个头发凌乱的可怜女人。一个曾经被城堡管家选去当女仆的幸运儿，此时却是个慌不择路的逃亡者。 　　萨拉被猎狗和雇佣兵追赶后，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她只是下意识地跑向这座生她养她的农庄。 　　农庄里的人她都认识，从村口的村长，到刚才经过的小卢克家，小卢克甚至还向她告白过。 　　然而，并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更没有人愿意打开自己家的房门让她躲藏。 　　就连她原本的家，那栋属于她父母的房子，在黑夜中仍然安静紧闭如旁人。 　　“爸爸！妈妈！” 　　就算陷入绝望，萨拉还是不愿彻底放弃，她朝自己从小长大的那栋房子大喊，声音嘶哑，拖着哭腔。 　　身后的狗叫声已近在咫尺，她都不敢停下。 　　紧锁的大门从萨拉眼前一晃而过，根本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萨拉知道，她被父母放弃了。 　　她的心跟她呼出来的白气一样冰凉。 　　没人愿意救她，萨拉只能下死劲地向前跑啊跑。 　　仗着对农庄里地形的熟悉，萨拉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快要追上来的猎狗。 　　狗叫声似乎又变远了。 　　萨拉喘着粗气慢慢停下。 　　她知道现在应该抓紧时间跑得更远一点，或者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可她的身体再也不允许她继续逃命了。 　　萨拉筋疲力尽，双腿沉重，更重要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四周皆是幽暗阴森的古树，头顶的月光几乎被浓密的树冠遮得消失，脚下则是各种各样疯狂生长的灌木。 　　萨拉感觉自己小腿肚以下火辣辣的疼，估计是刚才在树林里奔跑时被一些带刺的灌木刮伤了。 　　她的左脸脸颊也有点疼，用手一摸，指尖有一点粘稠的液体。 　　舔一舔，一股腥味。 　　一方面是血的的味道，另一方面是萨拉刚才奔跑得太过拼命，血腥味从喉咙里翻了上来。 　　她环顾着四周，浑身发抖。 　　深夜寒冷，她穿得又薄，再加上恐惧，让萨拉抖得牙齿都在咯咯打架。 　　她知道这片古老的树林，就在从小生长的农庄旁边，可她的父母从来不允许萨拉到这边来玩，其他村民也是一样。 　　这是因为树林里有一张法阵，据说是连接黑暗界和人间界的传送阵，有一次萨拉还看见一队装满了货物的商队进入了树林，而且那队商队再也没出来过。 　　黑暗界。 　　传说那是魔族居住的地方。 　　魔族残忍嗜杀，会抓住任何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种族，玩弄致残，最后用最可怕最残酷的方式杀死。据闻他们甚至会用人类小孩的头盖骨盛酒喝。 　　那群不怕死还想跟魔族做交易的商队一定都被魔族做成了盛酒器。 　　由于魔族的过于凶残，原本在传送阵旁是无人居住的。但九十年前有人封印了传送阵，让魔族没法通过传送阵离开黑暗界，后来才有农民敢在旁边建立农庄。 　　这些农民反复告诫自己的孩子们有关魔族的可怕故事，为的就是让这些小孩一生都不敢靠近树林半步。 　　萨拉原来也是这群小孩中的一员，发现自己在哪之后，从小被培养起来的恐惧也一下包裹住她，让她下意识就想往外跑。 　　但想到很可能就守在树林外的猎狗还有杀手，萨拉又犹豫了。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就是在她进入树林后，猎狗的叫声才彻底消失的。 　　——猎狗和佣兵不敢进入这片树林。 　　这个念头闪过萨拉的心底。 　　她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既然出去就是死，不如留在树林里，直到外面的杀手和狗全部离开。 　　反正传送阵被封，魔族出不来，自己只要不作死踏进传送阵里，就能活命！ 　　萨拉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身体也渐渐停止了抖动。 　　她抱紧双臂，再次环顾四周，原本阴森的古树似乎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尽管下定决心要留在树林里待上几天，但一直这么傻站在这里也不行。 　　这里到处都是荆棘和灌木，就算想坐下来休息都没地方。 　　她必须先找块空地歇歇脚。 　　萨拉记得树林里有一条古老的道路，上次的商队就是通过那条道路进入树林的。 　　她还记得树林入口处的道路用石板铺就，表面光滑，且周围没有荆棘丛。 　　这就意味着，只要能找到那条路，她就能休息了。 　　萨拉咬牙抬起酸软无力的双脚，开始一浅一深地在树林里跋涉穿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都逐渐亮了起来，这让萨拉彻底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可以及时避开拦路的树干和石块——她前进的速度一下加快了许多。 　　又过了一阵子，萨拉眼前一亮，前方茂密的灌木丛和几人合抱的古树全都消失了。 　　一条铺了石板的大路就在几米之外，而且从萨拉站着的位置，还能看见大路消失的尽头。 　　在一片长满了杂草的林间空地上，一面直接约十米左右的巨幅法阵在发着血红色的光芒。 　　那颜色既美丽又诡异，把周围的植物都照成了血红色。 　　看见召唤阵的第一眼，萨拉先是一愣。 　　因为在她小时候听见的睡前故事中，这片树林里的法阵发的是蓝色的光。 　　萨拉转念一想，故事毕竟是故事，说不定编故事的人自己都没见过召唤阵，只是随便说了个颜色。 　　这么一想她又释然了，注意力从召唤阵上移开转向那条宽阔的道路。 　　那里一片平整，只有在石板河石板的缝隙间偶尔长出几根杂草，没有带刺的灌木，也没有锋利的刀子草。 　　她加快步伐，几步便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站上石板的瞬间，萨拉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早晨的天空。 　　碧蓝如洗，一丝云彩也无。 　　蓝天映照在萨拉同样颜色的双瞳里，让这名浑身血痕，看上起凄凄惨惨的姑娘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笑容。 　　只是笑容才扬起到一半，几道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就让她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萨拉僵硬回过头，只见两名拿着铁锤的战士正站在三米外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下意识后退一步，身后又传来鞋底摩擦石板的窸窣。 　　再次扭头，发现在身后，也就是她刚钻出来的灌木丛前，也有两名战士。 　　灌木丛的对面，是最后一名雇佣兵——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三面包抄了。 　　最大的绝望莫过于刚看到获救的希望，又被拽进深渊。 　　萨拉如坠冰窟，这次连颤抖都忘记。 　　唯一孤身一人的佣兵应该是这五名战士的首领，因为他很得意地冲萨拉说：“就知道你会往这条大路上跑。要不是那条傻狗死都不愿进来，我们会比现在更早抓住你。” 　　萨拉死死咬住下唇听他炫耀。 　　直到嘴里再次尝到了铁锈味，她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伯爵夫人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对付我一个人还要请五名佣兵。” 　　佣兵首领耸耸肩：“没办法，谁让你惹怒了夫人。” 　　“老大！” 　　没等萨拉再说什么，另一个佣兵开口了，“这女人挺漂亮的。” 　　首领这才仔细盯着萨拉看了几眼，然后漫不经心点头：“那肯定。毕竟是伯爵看上过的女人。” 　　“是上、过、的女人吧。” 　　所有的佣兵都嘿嘿哈哈笑了起来，很显然他们已经将萨拉看做了自己的囊中物。 　　萨拉涨红了脸，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她已经看出了这五个佣兵的意思，没想到自己在临死前还要再被侮辱一次。 　　而那五个佣兵已经旁若无人地讨论起谁先谁后的问题。 　　他们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老大，你先来吧！不过记得轻一点，我们还要玩呢！” 　　“知道了。”佣兵首领放开了手里的铁锤。 　　锤子砸在了石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犹如砸在了萨拉的心头。 　　她浑身一颤，想也没想，转身就朝身后的传送阵跑去。 　　几个佣兵皆是一愣。 　　没想到她在这种时候还会逃跑，而且还跑向了通往黑暗界的传送阵！ 　　佣兵们自然也知道黑暗界和魔族的事，竟有一瞬间的犹豫。 　　还是首领反应最快，他刚才才把手放在了腰带上，现在已经重新拎起了铁锤朝部下吼道：“愣着干什么！快追上去！在她进传送阵之前拦住她！” 　　实际上在他吼出第二句时，其他佣兵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们都是人高马大的青壮年，就算提着一个沉重的铁锤，跑得也比萨拉快。 　　要不是有他们先前的那一瞬间犹豫，现在萨拉已经被追上！ 　　就算如此，在萨拉的右脚离传送阵只有一米远的时候，一只铁手还是从后伸了过来！ 　　她的胳膊一下被抓住！ 　　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从后面传来，瞬间将萨拉和传送阵之间的距离拖大！ 　　“不！！！！” 　　萨拉红了眼，还想往血色传送阵那边挣扎。 　　她宁愿被挖掉头盖骨给魔族当酒杯也不愿再被男人侮辱！！！ 　　女人的嘶吼压根没对佣兵的力气产生任何影响。 　　抓住萨拉的佣兵怕她待会还要跑，干脆举起手里的铁锤。 　　他的目标正是萨拉的双脚！ 　　铁链哗啦一响，铁锤呜呜挥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在沉重铁锤亲吻上脆弱脚踝的刹那，铁锤以更快的速度往反方向飞去。 　　萨拉睁大了眼睛。 　　这一刻，她甚至分辨不出这满眼的血色到底是真正存在的，还是传送阵发出的光。 　　直到一大片温热的液体扑在她的脸上，萨拉才腿一软，跪在了满地血泊中。 　　刚才那个抓住她还想轮铁锤砸她的佣兵已经成了一堆烂泥，只有那只铁手还抓着萨拉的手臂。 　　直到萨拉跪倒，铁手才应声掉落。 　　与此同时，之前飞出去的铁锤砸中了佣兵首领，将他整个人都锤飞出去。 　　飞了七八米远，直到撞在一棵五人合抱粗的树干上才停了下来。 　　首领头一歪，哼都没哼一声，吐了口血就死了。 　　至于剩下的三个佣兵，萨拉都没看清他们是怎么死的！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中的两个喉咙上就多了一个血窟窿。 　　最后那个则是身首分离。 　　一个呼吸结束，之前还要置萨拉于死地的五个战士全都死翘翘。 　　萨拉望着面前犹如屠宰场的情形，根本回不过神。 　　背后传来了一道粗犷的男声：“嗬！人族这么热情的吗？专门守在这里给我们开欢迎仪式。” 　　紧接着一道冰冷的女声响起：“如果是欢迎仪式，这人也太少了。” 　　第一道男声懒洋洋的：“我就开个玩笑。这要真是欢迎宴会，能让我无聊到睡着。” 　　“这里还有一个。”那冰冷的女声漠然道。 　　话音未落，萨拉就感觉到有道视线从身后盯上了自己。 　　被那目光笼罩，她根本动弹不得。 　　这和刚才在佣兵面前又不一样。 　　那会儿她还敢跑，还能恐慌。 　　而现在，萨拉大脑一片空白，犹如一只引颈就戮的羔羊。 　　根本没听到脚步声，那道粗犷男声就已经在萨拉头顶响起：“这个女人好像不是人族战士。” 　　冰冷的女声嘲讽：“傻子也看得出来。” 　　粗犷男声：“啧，你有病吧，今天这么针对我做什么。想打架吗？” 　　“谁让你杀了那几个佣兵的。临出发前陛下说了什么你忘了吗？尽量不要杀人，还要留着这些人种田。” 　　“……你自己不也动手了。” 　　“那是因为你动手在先。” 　　…… 　　后面的话，萨拉已经无心听进去了，因为她满脑子都在“种田”这个词上打转。 　　种、种田？ 　　让穷凶极恶只认钱不认人的雇佣兵种田？ 　　谁啊，这么有想法。 　　一时间好奇战胜了恐惧，竟让萨拉有了勇气抬头。 　　正好头顶跟冰冷女声吵架的男人也暂时告一段落，低头朝萨拉瞥了一眼。 　　一上一下，视线相交。 　　两双都是蓝色的眼睛对上，只是一双是天蓝，一双是深蓝。 　　双方皆是一愣。 　　萨拉是因为男人左眼上的疤痕，至于男人就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了。 　　左眼带疤的蓝眼男人很快转开视线，顺带移开了他的身体。 　　一道温暖的晨光包围了萨拉，安抚着她精疲力尽的身体。 　　她这才发现，男人差不多有两米高，身后背着一把同样巨大又华丽的大剑。正是这个缘故，他刚才站在萨拉身后才能用自己身体的阴影将萨拉盖了个完全。 　　眼角捕捉到一抹银光。 　　萨拉下意识扭头朝那边看去。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双冰冷的绿色眼睛，像是伯爵夫人最珍爱的绿宝石戒指上的宝石切面。 　　对方真是萨拉平生所见过的，最美丽也是最帅气的女性了。 　　身量很高，披着一身白色长袍，一头银色短发，面无表情站在那儿，冰冷凌厉得叫人发颤。 　　身子忽然一轻，萨拉被刚才转开的刀疤男提了起来。 　　后者只用了一只手，提起萨拉的轻松程度跟提一只小鸡似的：“喂，我问你，知道切斯托克伯爵的城堡在哪吗？” 　　萨拉：“……你想做什么。” 　　她从绿眼美女那儿收回视线，看向提着自己的红发男人。 　　萨拉的淡定好像让男人有点惊讶。 　　他扬了扬自己的眉峰，咧开嘴角笑了起来，露出雪白尖锐的虎牙：“杀人。” 　　萨拉的心脏开始狂跳：“伯爵大人不仅有上千人的骑士团，手底下还有一大批雇佣兵，其中不乏有名的佣兵团……” 　　“那就像这五个菜瓜一样？” 　　萨拉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 　　萨拉被他的比喻惊得沉默了好几秒钟，然后才艰难开口：“不，比他们五个强。强得多。大概是他们水平的三倍。” 　　“哦。”男人扬起的眉峰随着萨拉的补充又耷拉了下去，“还是菜瓜。真无聊。” 　　这次说完，不等萨拉开口，男人就自顾自扭头看向绿眼美女：“我去打扫城堡，你怎么说？” 　　绿眼美女扫了眼萨拉，理了理自己白袍的领口，抬步朝前走去：“我要收拢伯爵领地上的农民，免得他们全跑光了。” 　　一大片黑影从传送阵的血色光芒里冒出，跟在了绿眼美女后面。 　　萨拉咽了口口水，身体不由自主地轻抖。 　　因为那一大片黑影是一大群只有半人高的绿皮小怪物，看上去很矮小，手上和脚上的指甲却像镰刀般寒光闪闪。在绿皮小怪物手脚并用攀爬在石板时，那些指甲就像刀切进豆腐里一般切进了石板。 　　待这几百只绿皮小怪物消失在林间尽头，原本光滑平整的石板全变成了被竹耙犁过的松软土地，一道道长条状的切痕密密麻麻排列其上，让人头皮发麻。 　　身体突然在半空中晃了晃。 　　原来是那个红发刀疤男，他拎着萨拉跟拎着一只小玩具一样在手里轻甩：“别看了，给我指路。” 　　萨拉抿了抿嘴，毫不犹豫抬起手，指向了切斯托克伯爵的城堡。 　　切斯托克伯爵正在城堡里举行宴会，为了讨好他善妒富有还很有来头的夫人。 　　伯爵夫人是切斯托克伯爵顶头上司、乌什公爵的女儿。 　　女凭父贵，伯爵夫人无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过得都是公主般的生活。 　　说实话，要不是娶了伯爵夫人，切斯托克伯爵还没法成为公爵大人的心腹，自然也分不到这块富裕的领土，就连这幢城堡都是公爵大人派来矮人工匠建造的。 　　城堡美轮美奂，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尽可能展现了矮人工匠的高超手艺，也是伯爵心里的最自豪的拥有品之一。 　　基于以上的原因，不要说一个连情妇都算不上的女仆了，就算伯爵夫人现在要伯爵跪下来道歉，伯爵……也不是不能考虑。 　　因为是为了讨好伯爵夫人开的宴会，会上任何年轻漂亮的女性统统没有，全都是切斯托克伯爵所能找到的最好看的年轻帅小伙，或许还有一些特别会说话的年轻姑娘，能承托伯爵夫人美貌的那种。 　　宴会开到现在已经进行了一半，效果十分显著。 　　宴会前还对伯爵横眉竖眼的伯爵夫人此时笑容满面，偶尔投向伯爵的目光透着满意和丝丝情谊。 　　伯爵则举杯冲他尊贵的夫人微笑，偶尔趁伯爵夫人不注意时，朝某个长得还算可以的小姐抛个媚眼。 　　大厅中充满了欢声笑语，手风琴的乐声欢快悠扬，女士们华丽的裙摆在舞池中如花般绽放。 　　在如此醉生梦死的环境中，就算是最冷静最克制的绅士都会熏熏然，更何况是这些本就沉溺享乐的贵族富商。 　　就在又一支舞曲开始时，轰的一声响，整个城堡都抖动了一下，大厅顶上的水晶灯叮叮当当摇晃。 　　音乐和说笑声戛然而止，一些还清醒的人面露惶恐，互相对望。 　　伯爵一下从一张躺椅上坐直了身体，起身快步走到大厅门口扬声喊管家：“怎么回事？！！！” 　　等了半天，平日里一喊就出现的管家还是不见踪影…… 　　“轰！” 　　又一声，城堡再次震动，这一次摆满食物的长桌上一些银质烛台倒下。 　　醉红了脸的伯爵夫人此时刚刚回过神，醉眼惺忪地从一众女伴男伴的环绕中直起腰肢，看向门口的切斯托克伯爵：“亲爱的，发生了什” 　　么字还没出口，大厅某侧墙壁突然塌陷。 　　无数碎石落下，烟尘腾起，一盏靠近那边的水晶灯砰地一下砸在地板上。 　　整座大厅寂静了三秒钟。 　　三秒之后，尖叫声响彻整座城堡。 　　切斯托克伯爵必须紧紧握住大门上的镀金雕花把手才能撑住自己，不至于滑落跌坐。 　　饶是如此，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关节发白，眼神发直地盯着那侧墙壁上的巨大窟窿。 　　大厅中的客人已经开始往大门处逃命，汹涌的人群瞬间阻碍了切斯托克伯爵的视线，伯爵夫人更是一边尖叫一边抓住他的手臂：“快走啊啊啊啊！！！” 　　切斯托克伯爵被她如死猫般的尖叫吓得一个哆嗦，终于回过了神，赶紧松开门把手，跟着人群一起向外逃命。 　　只是在彻底逃出大厅的前一秒，他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城堡都被入侵成这样了，他养的那些骑士和佣兵呢？！”。 　　就是这个念头，促使伯爵鬼使神差地回头。 　　逐渐沉淀下去的灰尘中，他看见一双深蓝的眼睛，以及一柄巨大华丽的双手巨剑。 　　那柄巨剑的剑身上沾满了红色的鲜血。 　　现在，切斯托克伯爵知道他的手下哪儿去了。 第53章 　　萨拉从红发魔族身后悄悄探出一个脑袋, 望着那些拼命逃窜的贵族们，突然很想笑。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姿态优雅的贵族原来在死亡面前跟她没什么两样，他们中有的人还不如萨拉, 只会站在原地昂着脖子尖叫, 身下有黄色液体稀稀疏疏漏出，在原本光洁的地板上扩散。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萨拉身前这位高大的魔族。 　　魔族。 　　萨拉扭头看向身前的男人, 从外表上他跟一般人类男性长得并无差别, 除了个子更高点，体格更壮点，肩胛骨上还有一双漆黑的蝙蝠蝠翼——除了这些, 他其实跟萨拉见过的佣兵没什么两样，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性格。 　　但那些佣兵在这位魔族面前, 真的跟案板上的菜瓜没有区别。 　　红发魔族随便一挥手，就有一批佣兵倒下。 　　他们的小腿和身体分离, 倒在血泊中呻吟。 　　如此两三次之后，剩下的佣兵和骑士没一个敢上前，只是举着武器围在魔族和萨拉周围，还特意在中间空出十几米的距离。 　　魔族向前走, 他们往后退。 　　没过几分钟, 萨拉就跟着魔族顺顺利利来到了城堡的正门口。 　　这里原本是守备森严的平民禁区, 在城堡吊桥上往来的要么是贵族要么是富商, 最不济也是城堡主人切斯托克公爵的骑士队。 　　火把在这里日夜燃烧不息, 永远都有骑士举着长矛在守卫, 就算是以前作为城堡女仆的萨拉也很少有机会从这里进出。 　　唯一的两次，一次是她被农庄管事送进城堡当女仆，一次是被伯爵派人赶了出来…… 　　这是第三次。 　　当萨拉跟着红发魔族来到吊桥前，城堡的吊桥已经彻底升起，在高高石墙的墙头有无数正在燃烧的火箭对准了他们。 　　原本围绕在一人一魔身边的骑士佣兵已经悄然退走，似是怕被自己人误伤。 　　萨拉本以为红发魔族也没办法了。 　　没想到他冷笑一声，举起那柄华丽的大剑就砸了下去。 　　当剑身和地面接触，一股恐怖的力量从接触点升起，带动气流，卷起气浪，转眼的功夫竟出现了一道小型旋风！！！ 　　有这道旋风在前，那些射过来的火箭彻底失去了力量。 　　箭矢坠落在地，箭头上的火苗开始旺盛一瞬又立刻被吹灭。 　　随后萨拉眼前一暗。 　　她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下方地面迅速远离，城堡墙头离她越来越近，近到墙上那些人惊恐的表情萨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冰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卷起萨拉灿金色的卷发…… 　　“呸呸呸！” 　　头顶的红发魔族连呸三声，才吐掉吹进他嘴里的金色头发。 　　他脸色不善地低头瞪了眼萨拉，后者立刻乖觉地伸出双手按住到处乱飞的卷发。 　　直到此时，萨拉才看见了他背后巨大漆黑的蝠翼，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能看见蝠翼上细小的绒毛。 　　蝙蝠，本应该是恐怖的生物，无论是它们的躯干还是翅膀，萨拉都绝不想碰触。 　　可红发魔族背后这突然长出的蝠翼并没有让萨拉害怕，反倒让她无比心安。 　　……就像这个扛着她的红发魔族。 　　越过优雅拍打的黑色翅膀，萨拉看见了脚下变小的农田房屋，忽然热泪盈眶。 　　她想，她终于知道那些能自由自在翱翔天空的鸟儿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世界如此辽阔，天空如此贴近，就连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也比在地面上看起来更加浑圆壮丽。 　　唯一遗憾的是这种自由飞翔的感觉转瞬即逝。 　　越过城堡的墙头后，红发魔族就重新回到了地面，并且抓着萨拉让她告诉他城堡主人会在哪里。 　　萨拉凭借自己对切斯托克伯爵的了解，判断伯爵现在应该在开宴会讨好伯爵夫人，替红发魔族指明了城堡大厅的位置。 　　她本以为他们要进入城堡内部，经过一段弯弯曲曲的绕路，可能还要干掉层出不穷上前阻拦的卫兵，最后才能到达大厅。可能到那时，大厅里的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没想到红发魔族提起大剑对准萨拉指的那面墙壁就捅了过去，于是，就有了上一章结尾的那一幕。 　　现在的萨拉终于明白为什么村里的老人对魔族那么恐惧。 　　在亲眼见识到一个魔族的战斗力后，她也可以理解九十年前为什么会有人冒着巨大风险将魔族整个封印在了黑暗界。 　　太强了。 　　真的太强了。 　　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甚至不是一个世界的。 　　只是一个魔族，就能打着呵欠占领一座城堡，那要是人数再多一点呢？ 　　萨拉不敢想。 　　帕西没注意到身后那个小小人类的小小心情。 　　他望着面前四处逃窜，衣着华丽的人类贵族，突然想起了出发前魔王大人的叮嘱——碰到反抗，不要杀人。无论你是恐吓他们打晕他们还是砍断他们的手脚，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杀掉他们。不然种地的人手不够，你就亲自去吧。 　　身上有个学校校长的身份已经让帕西烦得不行，觉得自己每天锤炼武艺的时间大大缩减，再要让他去种田，他能疯掉！ 　　想到这里，他放下刚刚举起的大剑，砰地一声将其插进地板里，然后亮开嗓门大吼一声：“谁要敢跑！我就杀了谁！” 　　逃命的贵族们脚步一顿。 　　下一秒，他们跑得更快了。 　　帕西眼角一抽，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拉了一下。 　　低下头，之前被他救下当做指路招牌的人类女孩看着他，小声建议：“您可以放掉那些傻站在原地的，或者跑得慢的，直接追上跑在最前面的杀掉作为震慑。” 　　帕西没好声气：“我又不蠢，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做吗？！” 　　人类女孩眨巴着眼，看上去无辜又委屈。 　　帕西冷哼一声，把的袖子从她手中抽走，然后拔起大剑一个翻身，踩着大厅的墙壁就越过了乌压压的人群。 　　在萨拉眼中，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就连跑带跳地从她面前消失了。 　　萨拉咬了咬下唇，陷入纠结。 　　刚才她之所以大着胆子那么建议，一个原因是想着切斯托克伯爵和他的夫人一定会是跑得最早，逃得最快的那个。还有一个原因是她要为自己创造逃跑的机会。 　　红发魔族让她带路，她带了。 　　看样子，他已经用不上她了。 　　既然用不上，那萨拉的头盖骨很可能会被之后回来的红发魔族挖去盛酒喝。 　　萨拉暂时还不想死，可是真等对方离开，她又有点不想逃跑了…… 　　望着红发魔族背影消失的大厅正门，两扇金碧辉煌的大铁门向外敞开，而原本向外涌的贵族全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缩肩弓背。 　　看样子红发魔族的震慑起到了作用。 　　萨拉摇摇头，把红发魔族的身影从自己脑中扔掉，转身顺着魔族刚才砸出来的窟窿悄悄溜走了。 　　她原本站得就离窟窿近，再加上大厅里的其他人全都陷入了绝望，压根没人注意到这个平民女人的消失。 　　反倒是帕西，他背着大剑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原地已经空无一人。 　　——那个人类小姑娘已经自己跑了，根本不用他巴巴跑回来接人。 　　帕西怔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 　　那个女人以为她还能跑哪儿去。 　　且不说先前带着一众洞穴恶魔比自己还早出发一步的维隆卡，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剩下的魔族全部出来了。 　　帕西推断得没错，早在他刚进入城堡范围时，魔族已尽数钻出了传送阵。 　　不仅是魔族本族，还有那群矮人工匠以及布莱斯的商队。 　　帕梅拉刚出传送阵，就见先前出来的魔族跟撤了狗链的哈士奇一般朝四面八方一哄而散。 　　没几秒的功夫，她身边除了一群矮人和不离不弃的西蒙，就只剩下布莱斯商队。 　　商队的首领布莱斯都看傻了。 　　他眼神发直，目送撒丫子狂欢的魔族们远去，这才扭头看向魔王—— 　　美艳无双的魔王大人正黑着脸，显然觉得很丢人。 　　既然双方都已经在一条船上，布莱斯便好心安慰魔王：“魔族毕竟有近百年没出过黑暗界，可以理解。呵呵。可以理解。” 　　魔王大人没反应，反倒是魔王身边的黑发副官扭头瞪了眼布莱斯。 　　布莱斯莫名其妙，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其实并没有。 　　西蒙只是有那么点怨恨自己宽慰帕梅拉大人的台词被这个人族抢了。 　　只是有那么一丁点怨恨哦…… 　　算了，随便找个时间把人杀掉好了。 　　西蒙按住腰上的佩剑，面无表情地想。 　　布莱斯突觉一阵寒意上身，不禁抖了抖身子。 　　帕梅拉回过神，意识到魔族的丢人已成现实，干脆放开这个问题不去想。 　　她看向跟自己同仇敌忾，一起散发冷气的西蒙，顿时感觉被治愈了。 　　还是西蒙好啊。 　　不仅没给她丢脸，还时刻跟她一条心。 　　老怀欣慰的魔王拍拍副官肩膀，安抚道：“等他们回来再算账。现在先去城堡。” 　　西蒙收回直视前方的视线，低头：“是。帕西想必已经抵达并打扫干净了城堡。而维隆卡带领洞穴恶魔出发也有一段时间了。” 　　帕梅拉点点头：“他两还是很靠谱的。” 　　话音未落，才往前游了几米，帕梅拉便见到一滩血迹，以及几个人类的尸体。 　　其中三个很明显是帕西动的手，剩下两个则是维隆卡的杰作。 　　刚夸完他两靠谱的帕梅拉心很累。 　　临走前，她都强调过要保住人口数大力发展农业经济，怎么还是死了人呢。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布莱斯不是说周围农庄的人都不敢到传送阵附近么，怎么这几个明显是战士样的家伙还死在了传送阵前？ 　　帕梅拉狐疑地看向布莱斯，后者在心中喊冤。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这旁边农庄的村民不是对这片树林躲闪不及的么？他之前出入树林那么多次，也没见过有村民敢靠近，顶多有一次撞上过一个长得很漂亮的蓝眼睛姑娘。 　　就那样，那个蓝眼睛姑娘还忙不迭地跑走了，临走前注视着布莱斯他们的眼中满是同情，好像他们不是去找魔族做生意，而是直接去送死。 　　想也知道是周围的农庄有什么关于魔族和传送阵的恐怖传闻。 　　布莱斯还挺庆幸这一点。 　　因为越多人相信，就越少人敢出入传送阵打扰他商队的速度，也越少人跟他抢生意。 　　既然如此，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布莱斯顶着魔王如有实质的目光，走上前，翻了翻其中一具完整的尸体，终于在这个佣兵的钱袋里找到了一枚金币，上面印着某个家族的族徽。 　　“这是切斯托克家族的族徽。”布莱斯说。 　　他的话把魔王和副官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切斯托克？”帕梅拉挑挑眉。 　　布莱斯站起身：“就是我们现在站着的土地的领主。” 　　“领主就住在城堡里吧。”帕梅拉微微一笑，“待会我们就能问问他，派人到传送阵这边守着是想做什么。”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因为帕西这个傻子竟然放走了切斯托克伯爵还有他夫人。 　　帕西还振振有词地争辩：“我怎么知道谁是伯爵谁不是，他们都长一个样！” 　　他指向位于帕梅拉右手边瑟瑟发抖的人群。 　　帕梅拉定睛看去，发现他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这群人穿得珠光宝气的，服装一个赛一个华丽，一眼看上去似乎谁都有可能是伯爵。 　　听说他们要找伯爵，有些人误会了。 　　有个穿着华丽，面容清秀的青年站了出来，昂首挺胸，大声喊道：“其实我就是切斯托克伯爵，刚才只是我放出来的障眼法！我警告你们，不要以为你们是魔族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们现在所站的土地属于伟大的国王威廉陛下！如果你们想通过我联系国王陛下，请先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 　　青年以为这群魔族是想找伯爵，将伯爵作为人质再和国王谈判。 　　他出身于一个小贵族，并不知道切斯托克伯爵真正效忠的事乌什公爵，而乌什公爵常年跟威廉国王对着干。 　　青年不知道，作为威廉国王真正心腹的布莱斯却是一清二楚。 　　他抽搐着嘴角，跟看傻子一样望着这个年轻人。 　　对方胆子倒是挺大的，可惜用错了地方。 　　帕梅拉没见过切斯托克伯爵，又见布莱斯只是沉默，便信以为真。 　　心里还觉得这个伯爵有点小聪明，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 　　“既然我们都相信你已经逃走的传闻，你为什么现在自己又跳了出来？” 　　青年咽了口口水，攥紧拳头，手心冒汗：“因为你们要找我不是吗。我，切斯托克家族的家主，绝不会给家族蒙羞！既然你们专门要找我，我就站出来！堂堂正正站在你们面前！” 　　快把我抓起来当人质吧！ 　　既然是人质，你总不可能杀了我吧？ 　　青年内心窃喜，并为自己的机智感到自豪。 　　没想到那位人身蛇尾，艳丽无双的魔王大人却微微一笑，压根没提人质半个字，只是问道：“既然如此，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派战士到传送阵附近做什么？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从哪得到的？” 　　青年：“……” 　　他、他怎么知道伯爵大人想做什么？！！！ 　　眼见魔王眼睛一眯，似乎开始怀疑，青年脑子一木，张口大喊：“您说话不算数！说好的只问一个问题！” 　　帕梅拉和其他人：“……” 　　这是重点吗？！ 　　这个伯爵脑子不好吧？！！！ 　　布莱斯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他要通过传送阵进入黑暗界和魔族做生意，自然就要经过切斯托克伯爵的同意。 　　实际上他还被那位贪婪的伯爵大人卡了很多油水，自然知道伯爵长什么样。 　　一开始布莱斯只是惊讶于这个青年的大胆。 　　随后他又被魔王真的相信这个青年的话而震惊。 　　以致于到此时他才忍无可忍地站出来喊道：“帕梅拉大人，这个人压根不是切斯托克伯爵！他只是个假冒的小丑！！！您问他是得不到答案的。” 　　帕西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魔王在纠结什么，挠挠头：“哦，您说传送阵门口那五个菜鸡啊。是我杀的，他们当时好像在追捕一个人族女的，就被我顺手杀了。” 　　帕梅拉：“……” 　　青年：“……” 　　布莱斯：“……” 　　那你早说啊！ 　　早说哪有这么一通乌龙！！！ 　　西蒙适时凑到有点尴尬的帕梅拉耳边建议：“陛下，要把他们全砍了吗？” 　　说是凑到耳边，其实他的音量根本没压多低，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这位黑发魔族的意思他们也听得很明白——合着这是觉得这通乌龙有点影响魔王大人形象，要把他们全部灭口啊？！ 　　魔族都这么不讲理的吗？！！！！！！ 　　布莱斯都快疯了！ 　　他扛过了无数风风雨雨，就连之前欺骗魔族故意抬高价格都没事，为什么今天突然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被宰了啊！ 　　他不服！ 　　他第一个表明态度：“刚才发生了什么？算了，这不重要，陛下，您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威廉陛下吗？” 　　其他人为他的聪明行注目礼。 　　尤其是那个一开始冒名顶替的小青年，他这次是真的哭了。 　　这算什么事啊。 　　原来魔王要找伯爵不是为了当人质。 　　原来她找伯爵的原因本身就是场误会。 　　原来这个人不仅认识伯爵，现在看来还是国王陛下的人…… 　　想想刚才自己都说了什么，小青年目光放空，心如死灰。 　　呵、呵呵。 　　他还能说什么呢。 　　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祸从口出，悔不当初啊！ 　　他现在等死就好。 　　小青年安详地闭上了眼，而帕梅拉也从尴尬中解脱出来。 　　西蒙刚才那么提议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帕梅拉真想跳起来锤他狗头： 　　既然知道是场误会了，就不能权当无事发生吗？！ 　　西蒙这么一提议，反倒叫人印象深刻！ 　　还好，布莱斯及时站了出来，转移了话题。 　　帕梅拉松了口气。 　　看来还是有明白人。 　　至于西蒙…… 　　帕梅拉下意识瞥了眼副官，得到副官一个亮晶晶的期待眼神，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错误。 　　西蒙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帕梅拉的脑中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不是她胡思乱想，而是之前帕梅拉从人间界回到黑暗界，准备魔族离开黑暗界的事宜时就觉得西蒙有点不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副官还是那个好用的副官，忠心耿耿，勤勤恳恳，任何时候都积极奋斗在工作第一线。 　　就是偶尔……会像这次一样，在某个无伤大雅的地方，把帕梅拉噎的说不出话。 　　帕梅拉还记得上一次这种情况是在三天前，那时候她还在魔王城里，正准备出发前往布莱斯商队的驻扎地，准备从那里进入召唤阵。 　　然后在出发前一晚，西蒙敲开帕梅拉的房门，捧着一堆衣物问她要将她的东西交给谁。 　　当时帕梅拉真是满头雾水，反问他：“这些事不是一直是你在打理吗？” 　　西蒙好像也楞了一下，眨眨眼：“我以为您这次依旧要我留守魔王城。” 　　“……” 　　记忆回笼，帕梅拉又看了眼一脸正直的副官。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难不成他是因为自己之前在人间界玩得太开心没带他在不高兴？ 　　……真是越来越像小狗了啊西蒙卿。 　　帕梅拉努力压平上翘的嘴角，扭头对还在等待她回答的布莱斯说：“暂时没什么地方要麻烦国王陛下的。你就帮我向他和王后陛下问声好吧，毕竟以后就是邻居了嘛。” 　　最后一句话信息含量有点大。 　　魔王的意思是，国王已经同意将这块土地送给魔族了？ 　　布莱斯心惊肉跳，连忙借着低头行礼的功夫遮掩过去。 　　这一幕落在一旁的西蒙眼中，就是魔王一想到今后能生活在人间界非常开心，开心得都快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了。 　　他当然不觉得帕梅拉大人会嫌弃黑暗界的环境，那里可是他们魔族的大本营。 　　既然不是因为环境的变化而高兴，那就是……人了？ 　　一丝阴霾飞快地略过西蒙眼底，在魔王朝他看来时又归于无形。 　　布莱斯离开后，帕梅拉回头看看西蒙，对他说：“维隆卡已经将所有的农民控制起来，聚集在城堡前的广场上。现在随我去见见他们吧。” 　　西蒙自然不会拒绝，顺带问了一句对面前这群贵族的处理。 　　农民可以留下来种田，城堡里剩余的骑士和佣兵也可以解甲归田。 　　而这些贵族一看就是身体柔弱之辈，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肯定是受不了繁重的农活。 　　这些人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个俊美的黑发青年在提到他们时的不屑口吻，跟提到一群只会吃的猪一样没有区别。 　　猪还能提供食物呢，他们能做什么？ 　　终于要开始了吗，要挖掉他们的头盖骨盛酒喝了吗？！ 　　贵族中一些胆小的女性甚至包括男性，开始嘤嘤哭了起来。 　　当然也有人至死不忘攀比：“你算什么东西！我就算变成酒杯也会比你好看一百倍！”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我可是格丽华德家族的长女，我的家族拥有五百年的悠长历史！就算是酒杯，也是比你这种暴发户高贵一百倍的存在！！！” 　　“我这种暴发户也比你这个龅牙女好看！” 　　“你……” 　　帕梅拉都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 　　她也觉得他们很没用。 　　不过听到了那个自称是五百年贵族之家长女的高贵论，倒是有了个想法：“随便找个谁，让他开始写信联系这群人的家族。要是有家族愿意付赎金，就放了他们，要是他们家里不愿赎人……” 　　帕梅拉想了半天，终于在自己规划好的农业蓝图中找到他们的位置：“就去挑大粪好了。” 第54章 　　就在一干贵族陷入粪便危机时，切斯托克伯爵总算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隔壁城镇, 找到驻扎在那里的王国守备军。 　　守备军首领一看见脸色发白、眼眶发青、头发和衣服一团乱的伯爵大人便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不是尊贵的切斯托克伯爵大人吗？伯爵大人你终于被伯爵夫人赶出城堡, 无家可归了？” 　　切斯托克伯爵：“……” 　　不远处刚刚追上还在喘气的伯爵夫人：“……” 　　守备军首领看见了同样脏兮兮的伯爵夫人, 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惊讶道：“发生了什么事？” 　　伯爵夫人累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往身后指。 　　切斯托克伯爵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解释：“魔族！是魔族！他们从传送阵里出来了！还占了我的城堡，杀了许多贵族！！！” 　　“这么严重的事故。”守备军首领满脸严肃，“我这就写信告诉国王陛下！” 　　伯爵一把抓住他：“等等, 先别急着写信。你赶紧召集军队, 随我回去抢回我的城堡！” 　　守备军首领：“……” 　　他用奇特的眼神望着伯爵, 仿佛在质问他的大脑是否在正常运转：“您说什么？您让我, 召集我、的、军队、跟你去从魔、族手中抢回你、的、城堡？！” 　　生怕切斯托克伯爵听不懂，首领特意加重了一句话里重要的几个词。 　　切斯托克伯爵一僵, 恼羞成怒：“你是王国西部守军的队长！守护王国财务, 维护王国领土完整是你的职责。” 　　“不不不。”守备军首领才不傻呢, 他把头摇得跟什么一样, “王国所有土地都属于国王陛下。就算我要出军，也应该在国王陛下的命令下。” 　　切斯托克伯爵咬牙：“你现在不去，以后再想去就没机会了！你现在跟我回去，城堡里一定还有我的骑士和佣兵，有他们的帮助，里应外合才能赶走魔族！你知道他们有多强！！！” 　　首领露出笑容：“正如您自己说的, 我们都知道魔族有多强。我要为王国保存有生力量, 绝不打无把握之仗。” 　　说着他握住切斯托克伯爵的手腕, 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拉了下去。 　　训练有素的军人的力气不是伯爵一个贵族可以抵抗的，守备军首领轻易而居就从伯爵的阻拦中脱身，号称自己要抓紧时间给国王陛下写信，汇报情况。 　　守备军首领大摇大摆地走了，只留下一个气得浑身发抖的切斯托克伯爵。 　　伯爵夫人也气得不行。 　　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走上前挽住伯爵的右臂：“没关系，亲爱的。他不帮我们，我们去找我的父亲。这里离我父亲的城堡并不远，租上一辆马车，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能赶到。” 　　切斯托克伯爵算了一下守备军首领信件送到国王手中——国王阅读——做决定——再写信——信件最后传回守备军首领手中，这一过程需要的全部时间，立刻同意了伯爵夫人的请求。 　　两人因为愤怒于守备军首领的冷漠，连招呼也没打一声，转身就走。 　　直到他们出了军营，首领才接到手下的报告。 　　守备军首领翘腿，抱臂，坐在椅子里，双腿架在了桌子上，只用椅子的两条腿支撑。 　　桌面上干干净净，没有纸张，也没有墨水。 　　听了手下的汇报，守备军首领冷笑：“让他们走。他们肯定是去找乌什公爵了。我倒要看看公爵大人敢不敢公开和魔族叫板，舍不舍得用自己全部兵力去抢一个根本抢不回来的城堡。” 　　他的副官从刚才起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此时听见老大这么说，有些疑惑：“魔族离开黑暗界这么重大的事情，不用向威廉陛下汇报吗？” 　　首领冲副官翻了个白眼，晃了晃椅子：“你以为威廉陛下是你吗？陛下早吩咐过我，以后权当隔壁那片地不存在，就算魔族打过来，只要不要太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 　　副官有点难以相信英明神武，勇猛无畏的国王陛下会因害怕而妥协。 　　看出副官在想什么，首领啧啧摇头：“你懂什么。既然我们能跟着羽人族干，现在有比羽人族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不去选那个更好的？再说了那群鸟人最近天天在王国境内搞什么神堂，创世神，搅得王国各地都乌烟瘴气的。妈的，老子早就看他们不爽了！昨天有个平民偷窥军营内部，被抓住了还敢说是神明的旨意。我旨意他大爷！喂，那个平民处理好了吗？” 　　提到正事，副官也没时间乱想了，连忙立定站直：“按照您的吩咐，昨晚就关进了地牢。只是今天早上神堂那边……” 　　守备军首领开始处理偷窥者的问题，而切斯托克伯爵和伯爵夫人才刚刚坐上了马车。 　　不是他们娇生惯养到不知道去哪租马车，而是那些出租马车的商人一看见他两这模样，还以为他们是哪里偷跑出来的奴隶，很嫌弃地冲他们挥手。 　　就算切斯托克伯爵亮明自己手上刻着家徽的戒指，那群无知的商人态度也没好多少，还敢向他们收钱！！！ 　　伯爵和伯爵夫人当时逃命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装钱，两人现在身无分无。 　　结果那群马车商人竟然放话说，暂时不给租车的钱可以，反正他们说自己时伯爵和伯爵夫人，要去投靠一位公爵，想必到了公爵大人的城堡他们就有钱付车费。 　　但是租车钱不急，押金却必不可少。 　　切斯托克伯爵差点吐血！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钱！ 　　最后没办法，还是伯爵夫人用一颗红宝石耳环做了抵押才顺利租到了马车。 　　有了马车，他们本来就能欢快地去投奔乌什公爵了。 　　但伯爵夫妇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没有马车夫？！ 　　这家马车商出租马车竟然不附赠马车夫的！！！ 　　要知道伯爵大人的私人马车都配有三个专职马车夫轮流当值的！ 　　可惜逃到一半的时候，他们碰到一伙趁火打劫的强盗，马车和马车夫全被留下。要不是这样，刚才去见驻军首领的时候，伯爵夫妇也不会那么气喘吁吁，他们现在也不会这么形容狼狈，连租个马车都要受一个平民的气…… 　　形势逼人，最后伯爵夫人不得不贡献出自己的红宝石项链（另一只耳环在奔跑时丢了），才顺利雇佣到一名号称专业的马车夫。 　　总算能安稳地坐在车里了！ 　　切斯托克伯爵和夫人齐齐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才松到一半，他们两人的头就同时撞到了车顶，发出“咚”“咚”两声脆响！ 　　接二连三的不顺彻底消耗了伯爵的耐心，他一面在心里发誓等见到岳父一定要砍了这个车夫的脑袋，一面捂着头顶从车窗探出头：“你在做什……啊？！！！！” 　　又是一声惨叫，马车狠狠一颠，伯爵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上一突。 　　他探头时正用右手揉着头顶刚才被撞疼的地方，因此这一次他的脑袋倒是没事，可中间作为肉垫的手可就遭了秧。 　　伯爵倒抽冷气，用左手捂住右手，面孔疼得扭曲。 　　前面的马车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狠狠一抽鞭子，完全无视了前方路面大大小小的石子，勇敢地正面刚过去！ 　　风送来伯爵迟来的问候，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楚。 　　马车夫爽朗一笑，再次挥鞭，在伯爵夫人的惊叫声和马匹的咴哞声里哈哈回道：“都说了我是专业的！您就放心吧！保管让您到达目的地时还在喘气！” 　　车厢里一个捂手一个抱头的伯爵夫妇对视一眼，四眼一黑，大哭起来。 　　马车载着哭声笑语一路狂奔，而伯爵原来治下的所有城民已经聚集在城堡前的广场中，排着队，瑟瑟发抖地等待着，等待着即将从城堡里出来的魔王，等待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命运。 　　对这些农民、农奴、商人、手工业者来说，今天无疑是噩梦般的一天。 　　今天早上，当他们伴随着新一天太阳的升起起床吃饭，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时，一条带着灰色调的绿线由远及近迅速靠近。 　　刚走进自家农田的农民首先注意到这条绿线。 　　他们直起腰，疑惑地冲绿线冲来的方向张望。 　　这些人很快就发现，这长长的绿带子是由一群半人高的绿皮怪物们组成的，怪物们四肢着地，像野兽般奔跑，手脚上的指甲锐利而长得发弯，像是农民自己手里的镰刀。 　　尽管所有的农民从没见过这种长指甲的绿皮怪，但看对方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知道来者不善。 　　一开始农庄里的人还想反抗，结果在先锋队手里的钉耙被绿皮怪一爪子挠断之后，他们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勇气便一消而散。 　　而让这些人彻底放弃抵抗的是跟在绿皮怪身后的女子。 　　银发，绿眼，表情冰冷，一身白袍。最重要的是背后有一双黑色蝠翼。 　　这是传说中魔族才有的标志。 　　魔族。 　　各种乱七八糟的武器从人们手中掉落，他们呆呆站在原地，任由绿皮怪物们如潮水般将他们吞没。 　　说实话，一开始大家还以为自己会死呢。 　　没想到绿皮怪挥都没有向他们挥手，见村里的人扔掉武器，就方向一转，将他们团团围住，然后驱赶到这片广场上来。 　　等所有人来齐了，银发绿眼的女魔族才宣布是他们的王要见大家。 　　魔族的王？ 　　那不就是魔王吗？ 　　基本听着凶残魔族和二代魔王恐怖故事长大的人们这才开始恐慌。 　　再次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几分钟之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魔王竟是名相当漂亮的女性。 　　当然，不是说她不恐怖——光是那条漆黑的蛇尾就让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只是这种恐怖，在那张脸、还有那头海藻一样的长发承托下，变成了一种异样的美丽？ 　　人们开始有多害怕，现在就有多惊艳。 　　被这两种突然转换的情绪冲击，大家都失了声。 　　站在这么多人面前，面对他们或是恐惧或是惊叹或是敬畏的眼神，帕梅拉镇定自若。 　　也因为这些人十分安静的配合，她才不用花太大力气提高嗓音，只要用略高于平时说话时的音量，就可以让自己的声音传遍整个广场： 　　“诸位，从今天起，这片土地就将有魔族来管理。你们的领主大人已经同意将这座城堡，还有你们，还有这片土地转交给魔族。请放心，我们不吃人，只需要你们像过去为领主工作一样为我们服务。比如说，” 　　帕梅拉顿了顿，环顾一圈四周，才接着说道，“比如说，这里有人自认很会种地吗？” 　　众人族：？？？？ 　　咦，等等！说好的用他们的头盖骨盛酒喝呢？！ 　　刚才魔王说他们不吃人时，就有人在心里嗤笑。 　　是啊，你们是不吃人。 　　你们只是喜欢杀人取乐，并且用其他种族的头盖骨当酒杯。 　　所以当漂亮美艳又危险的魔王大人吐出“种地”这个词时，所有人都被这突变的画风弄得一愣，根本回不过神。 　　帕梅拉也知道他们很惊讶，于是耐心地等了片刻。 　　直到觉得他们消化得差不多了，才问了第二遍：“不用害怕，我是认真的。你们中有很会种地的人吗？自己举手或者推荐他人都行。我们魔族目前最缺会种地的人才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露齿一笑，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就算知道她是强大可怕的魔族，人群里不少年轻小伙还是被这个笑容迷得再次失了神。 　　又等了许久，就在帕梅拉准备一挥手示意维隆卡先把这些人带下去时，人群中有个老头颤颤巍巍举起了手。 　　人群哗然，站在老头旁边的人更是满脸不敢置信，完全没想到这个老家伙敢举手！ 　　那可是魔族！是魔王！ 　　就算她说她不吃人，想找会种地的人才，谁知道是真是假！ 　　说、说不定，他们觉得用会种地的人才的头盖骨盛酒喝别有风味呢？！ 　　老头才不管其他人的想法。 　　反正他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就算被杀死也无所谓。 　　比起死亡，他更关心活着的时候。 　　所以在魔王朝他看过来的时候，这个老头尽量挺起根本挺不直的腰背，大声自荐：“回禀尊贵的陛下！我会种田！我敢保证我是这片土地上最会种田的人！” 　　“哦？” 　　老头怕魔王不信，赶紧举例证明：“切斯托克伯爵大人为了得到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成功占有了我！” 　　帕梅拉：“……” 　　在场的其他人：“…………” 　　得♂到？ 　　占♂有？？？ 　　大家看看老头枯树一样的脸皮，和同样干瘪枯瘦的身体，不敢苟同。 　　帕梅拉最先回神，干咳一声：“你说的占有是什么意思？” 　　老头的脸上浮现出仇恨：“伯爵大人耍诈骗走了我家所有的田地，我的儿子也被他请来的佣兵打死！” 　　说到这里，老头停了下来，瞪向站在另一边，和这些村民鲜明隔开的城堡守卫军。他们中包括原本属于伯爵的骑士队，还有伯爵雇佣的佣兵团。 　　其中几个佣兵，好巧不巧正是那次执行伯爵命令的人。 　　现在他们收到苦主的当面控诉，纷纷撇开头，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 　　老头冷哼一声，继续说自己的故事：“失去了田地，我只能从农民变成农奴。这时候伯爵大人又派管家‘好心’地买下我，让我为他种地。就连农庄里的管事也劝我，让我乖乖为伯爵大人卖力。” 　　人群中，被提到的管家和农庄管事也低下了头。 　　老头面无表情总结：“所以给谁卖力不是卖。反正人总要活下去的，您说是吧，魔王陛下？” 　　不少人为他的大胆侧目。 　　帕梅拉却没觉得被冒犯，笑着点头：“谁不想活下去呢。既然如此，你就站到那边吧。” 　　她手一指，指出了克拉伦斯旁边的一块空地。 　　这个选择她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目前在帕梅拉的亲信班底中，也就克拉伦斯性格最温和，最容易相处。 　　本来还有个布兹，但布兹经常跟在帕西屁股后面转，有帕西在，帕梅拉还真怕老人家不小心受到惊吓一命呜呼了。 　　桑明也还行，可桑明已经负责了财务和外交，实在没精力再去分管农业。 　　如此一来，克拉伦斯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除了手工发明和维隆卡，克拉伦斯对其他都没什么要求，因此对魔王的这个安排接受良好。 　　而那个老头看了看克拉伦斯温和平静的面孔，也乖乖走了过去。 　　找到了“最会种地（自称）”的人，帕梅拉又问了一下有没有人觉得自己对种地还算拿手。 　　这一次，是这彻底没人回答她了。 　　帕梅拉也不急，反正最厉害的人才都出现了，次之的还会远么。 　　来日方长，多说不如多做，这些人很快就会发现为她做事会比别人幸福很多。 　　一丝笑意爬上帕梅拉的嘴角。 　　她很快敛下这缕笑，把剩下一看就是农民打扮的家伙划给克拉伦斯负责。 　　至于那些伯爵残留下来的骑士、佣兵、仆从…… 　　“我统统不需要。”魔王冷酷无情地宣布，“你们全部都去种田。听那个谁指挥，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就先从属于城主的土地开始。” 　　她指的那个谁，正是刚才那个毛遂自荐的老头子。 　　不仅老头本人愣住了，被安排的人也炸了。 　　骑士说：“我们是高贵的骑士！您不能这样侮辱我们！” 　　佣兵说：“你想雇佣我们种田？可以！拿足够的钱来说话！” 　　仆从哭诉：“您身为一族之主，魔族之王，怎么可以没有仆从呢？！请让我们留在城堡里，为您服务吧！我家世世代代都是为上贵族服务的，有经验有技术，绝对能让您满意！” 　　帕梅拉挑眉，觉得他们似乎忘记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西蒙会让他们想起来的。 　　魔王丢了个眼神给副官，副官立刻领悟，面无表情地抽剑拔剑。 　　在这些垃圾看清他的动作之前，西蒙已经干脆利落地斩下刚才叫得最大声的三个人的头颅。 　　鲜血染红了大地，三具尸体沉闷倒下，而黑发副官的手自始至终都静静地按在剑柄上，仿佛从未拔出过。 　　刚刚才吵闹起来的广场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每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安静中，魔王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你们有什么异议，可以提出来啊。” 　　刚才提出异议的人们：“……” 　　魔王脸上的笑容扩大，却陡然变得阴森。 　　她笑着指了指那三具无头的尸体：“然后我会给你们像他们一样的奖励。” 　　所有人：不了不了。 　　原本叫得最有底气也最大声的是骑士团。 　　他们自认血统高贵，是贵族中的一员，要去做更伟大更崇高的事业，怎么可以和旁边的屁民们一起下地种田。 　　本感觉这一届魔王挺好说话——你看，她还专门询问有没有人会种田，连那种肮脏的农奴都能接纳，被冒犯时也没有丝毫不悦——结果下一秒，魔王就亲自为他们上了一课，让骑士们了解到什么叫说一套做一套。 　　……对不起，他们不应该质疑这位魔王的凶残程度。 　　比起那种上来就直接开打的莽夫，反倒是这种看上去和蔼可亲却会冷不丁暴起的人更可怕。 　　骑士团噤若寒蝉，不得不憋屈地接受现实——他们即将从高贵的骑士，沦为下贱低等的农夫。 　　要说全场最开心的，既不是收获到农业人才的帕梅拉，也不是刚刚冲出黑暗界获得自由的魔族，最高兴的反而是矮人族。 　　尤其是那些原本属于矮人皇家护卫队的战士们。 　　看到这些人族的战士，他们就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不过他们可比这些傻不拉几的人族聪明多了。 　　还敢跟魔王大人谈条件？ 　　被杀了吧。 　　傻了眼吧。 　　原本是护卫队小队长的两个矮人工匠骄傲地挺起胸膛，背后的铁锤闪闪发光。 　　能认清形势的人才是真英雄。 　　人族，不行。 第55章 　　自从魔族占领了切斯托克城堡有一段时间了,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人也开始逐渐习惯了他们的新生活。 　　不过有习惯的, 自然也有不甘心的。比如说一些被迫挑粪的贵族，还比如说几个不得不听从那个自荐老农奴指挥的男仆女仆。 　　既然不甘, 自然要做出行动。 　　首先行动的是一个贵族。 　　他的家族拒绝为一个次子支付高额赎金, 认为他一个不能继承爵位和财产的次子不值这么多钱。 　　眼见着他要和其他同样处境的倒霉蛋一起挑粪, 这名还算有才华的贵族奋起自救, 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创造出一篇称颂魔王的诗歌。 　　说句老实话, 他这次之所以会被切斯托克伯爵邀请来参加宴会, 就是因为他能写一手好诗。伯爵希望能通过这个方法让伯爵夫人开心一点。 　　这名贵族对自己写诗的能力很有信心, 实际上他被称为人族当代最伟大的诗人。 　　创作完毕，贵族信心十足地去找看管他的半兽人, 说是有重要的宝贝献给魔王陛下。 　　半兽人听不懂其他话, 倒是对“宝贝”“魔王”这两个词很敏感, 看了眼这名贵族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转身朝外走。 　　走了几步, 发现人族竟然没跟上来, 立刻停下回头, 愤怒地大吼一声。 　　贵族这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连忙跟了上去。 　　帕梅拉听说一个半兽人带着一个人族来找她时还很惊讶, 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她同意了他们的求见。 　　半兽人把人带到，就老老实实缩头耷脑地站在一边, 尽力减少自己在魔王和魔王副官眼中的存在感。 　　贵族却没注意到它这个小动作, 挺直腰背, 从袖子里掏出折好的羊皮纸抖开： 　　“啊！魔王！在看见您的第一眼, 我的心就被您俘获！ 　　您的红唇似火，您的黑眸如夜！ 　　这！是光明与黑暗的交界……” 　　帕梅拉：？？？？ 　　西蒙：“……” 　　帕梅拉被他开头那句充满感情的感叹音给震撼到了，之后就再没回过神来。 　　她还以为这个人族真有什么宝贝，合着就是一首诗？ 　　还是这么肉麻的一首？ 　　还“光明与黑暗的交界”。 　　帕梅拉嘴角直抽，完全没有被赞美的快感，反而觉得自己被一锤锤钉在耻辱柱上下不来。 　　不等这人把整首诗念完，帕梅拉忙不迭地打断他：“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就是你宝贝？” 　　为了防止误伤，她还特意多问了一句。 　　捏着羊皮纸的贵族果然没让她重燃希望，点点头，带着压抑不住的自豪，昂首微笑：“回陛下，是的。在看见您的第一眼，我就文思泉涌，灵感迸发。在创作这首诗的时候，更是完全停不下手中的笔杆。对了，我还为这首诗写了曲子，如果您允许，我可以取来手风琴为您表演。” 　　“不，不用。” 　　居然还能唱出来？！ 　　帕梅拉的眼角也开始抽搐了。 　　贵族不知道脑补地哪国剧情：“我明白，我这就为您朗诵完后面的诗句，不用着急。” 　　帕梅拉：“……” 　　谁着急了啊！ 　　她这明明是脱力！ 　　更让她心力憔悴地是，在她来不及阻止，下面贵族又飞快朗诵完毕后，西蒙开口了。 　　向来对其他人没什么好脸色的他，表情突然变得和蔼起来，注视贵族的眼神堪称亲切：“我一直都认为人族没什么用。没想到你用一己之力改变了我的看法。” 　　帕梅拉：？？？ 　　西蒙你是认真的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贵族跟找到知己一样，仰着头，含情脉脉地和副官对视：“我是否能大胆猜测，您很欣赏这首诗歌！” 　　西蒙嘴角轻轻一翘：“是啊，很欣赏。” 　　帕梅拉：“……” 　　贵族眼睛猛地一亮：“太好了！我就知道！！！实不相瞒，我可是被称为人族最伟大的诗人！王国桂冠上的明珠！” 　　帕梅拉：“…………” 　　西蒙微微颔首，嘴角恢复了平直：“既然如此，我很期待你后续的作品。” 　　说完这些，他才想起来什么，扭头询问帕梅拉这位当事人：“您认为如何？” 　　帕梅拉坐在一张雕刻华丽的扶手椅中，生无可恋：“……你不觉得他有点夸大了吗？” 　　她不想破坏西蒙眼中那么明显的高兴，只能尽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含义。 　　没想到不仅西蒙一本正经的摇头，下方贵族还大着胆子为自己的作品争辩：“您不能这么看。在文学作品中，夸张是种很常见的修辞手法。” 　　“更何况，这首一点都不夸张。”西蒙紧跟着补充。 　　这次连作者本人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西蒙的视线下乖乖闭上了嘴，把喉咙里的反驳给咽了下去。 　　帕梅拉撑着头：“既然如此，你的文笔这么不错，就不用挑粪了。” 　　贵族眼睛更亮，心中一喜。 　　“你去教魔族写诗吧。” 　　“嘎？” 　　帕梅拉勾起一丝笑容，她现在已初步掌握了暴君的基本天赋之一：她不开心了，别人也别想好过。 　　当然，当着人家的面，她还是在一本正经地忽悠：“我们魔族呢早就不是过去的魔族了。” 　　趁机宣传一波。 　　“为了让大家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我在族内兴办了一所学校。所有魔族，无论年纪大小都要入学深造，争取做一个对族群有贡献对全世界有意义的好魔。” 　　帕梅拉睁着眼睛说瞎话，在场的几个人里，西蒙信奉“魔王大人说的一切都是真理”，半兽人压根就没听懂他们到现在在说什么，剩下一个人族不明觉厉，信以为真。 　　王国境内还没这么大规模的教育普及呢，贵族还好，可以请家庭教师教授，很多平民都是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没想到不知不觉中，魔族在教育上都已经走在了人族的前列。 　　贵族突然觉得自己的灵感又来了。 　　只是魔王的话还没说完，他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现在学校里还缺一名高级文化课的老师，我认为你十分有才能，足以担任。你看如何？”魔王微笑着问。 　　贵族当然愿意啦。 　　他是说，他本身对教导别人，更别说是魔族，没有一点兴趣。 　　可魔王大人的意思很清楚，要么去教书，要么继续挑粪，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所以这名贵族丝毫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见他同意，魔王笑得更开心。 　　她甚至直接一旁的副官，带这位“老师”去黑暗界，立刻走马上任。 　　西蒙和魔王大人对视了三秒钟，默默带着一无所知的人族退了下去。 　　走在切斯托克城堡的走廊里，贵族偷瞄着侧前方的黑发魔族。 　　发现这个魔族真是自己平生仅见的俊美男子。 　　作为一名诗人，他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 　　美当然是不分性别的，灵盖来了也不分时间场合地点。 　　于是他当即吟诗一首：“您的头发深沉而柔软，像一匹黑色绸缎。您的鼻梁高挺如山川……” 　　西蒙：“……” 　　西蒙脚步一顿，突然明白了刚才帕梅拉大人的感受。 　　难怪她要让这个人族去教魔族写诗。 　　西蒙决定偷偷收回自己刚才的话——人族果然一无是处！ 　　帕梅拉大人果然永远英明正确！！！ 　　贵族还不知道仅仅几秒钟的时间，魔王副官对他的感官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他还在捧着心口，陶醉在自己的诗兴大发中。 　　他就这样闭目沉醉着，被西蒙塞进了马车，马车又通过传送阵进入了黑暗界…… 　　自从在人间界扎下根基后，帕梅拉就让一部分魔族重新返回到黑暗界。 　　这些模组基本上是实力较弱的低等魔族，还包括那么一两个至今还没学会怎么写自己名字的高等魔族。 　　以帕梅拉的话就是他们还没从学校毕业，危险残酷的人间界不适合他们生活。 　　这些魔族很想反驳说“人间界哪里危险了”。 　　只是一接触到魔王大人含笑的视线，又立刻怂了，当即表示魔王大人说得对魔王大人万岁，我们这就滚回黑暗界。 　　今天，这群不得不继续在学海中挣扎的魔族们，迎来了新的老师。 　　据说这位人族老师乃是魔王大人钦定的高级文学课老师。 　　魔族们还有点奇怪，为什么要他们这群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学生现在就开始学着写诗。 　　但很快，他们就在西蒙副官的隐晦提示下明白了。 　　原来是这个人族得罪了魔王大人啊！ 　　虽然不知道魔王大人为什么不干脆杀掉这个人族，但魔族学生们立刻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至于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可以直接看结果。 　　三天后，被誉为最伟大的人族诗人的青年，哭着在黑暗界写信给魔王陛下，在信中诚挚请求陛下同意他去挑粪…… 　　试图从才华路线打动魔王的勇士失败了，新的勇士顶替了前辈的空位，勇敢地接过重担，继续攻略魔王。 　　第二位勇士试图采取美色上位的路线。 　　因为这位前男仆听说了那位贵族的倒霉事迹，深刻意识到如果连王国第一诗人的才华无法打动魔王，自己就更不可能。 　　再说了比起内在，男仆更有信心的是自己的外表。 　　他几乎可以算是这片区域的第一美男子了，从来没有他拿不下的女人，就算是伯爵夫人也同样可以。 　　实际上，这位男仆还是切斯托克伯爵夫人的情夫之一。 　　本来男仆打算采取过去勾引伯爵夫人的方法，从给伯爵夫人铺床入手。 　　魔王大人嘴上说着不需要仆从，他就不相信堂堂一代魔王还要自己亲自打扫卫生。 　　经过男仆的一番详细调查，他发现魔王果然不是自己动手铺床的！ 　　因为她有副官…… 　　有关魔王的一切贴身服务，全都已经被那个黑发魔族副官承包了！ 　　男仆从不轻言放弃。 　　既然魔王的卧室自己没法靠近，那就从其他方面入手。 　　比如说，浴室。 　　趁魔王沐浴时，他替她送上崭新的衣物，然后顺便为魔王陛下擦个身体什么的…… 　　他就不相信堂堂一代魔王从不清洗身体！ 　　经过男仆的一番详细调查，他发现魔王果然还是很爱干净的！ 　　但是！ 　　和卧室一样，一切有关魔王大人的沐浴事项，都已经被那个叫西蒙的魔王副官承包了…… 　　男仆开始想哭。 　　他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美男子绝不认输！ 　　既然阴险狡诈的魔王副官把现有的通道堵死了，那自己就再建一条新的！！！ 　　还是要感谢现在不知身在何方的伯爵夫人，正是和她幽会过很多次，男仆才掌握了这座城堡里的密道。 　　借由这些密道，在通过一定的信息搜集，男仆总算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找到了和魔王“偶遇”的机会。 　　他信心满满，站在密道里倾听外面的脚步声，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等感觉差不多了，他检查了一遍自己。 　　发型，完美！ 　　服装，完美！ 　　表情，完美！ 　　男仆打开密道的门，顺着城堡里螺旋形的石阶快步向下走。 　　窄窄的阶梯在拐弯时特别容易撞到人，尤其是当两人面对面而行的时候。这可是男仆精挑细选的地点。 　　马上魔王就会从下往上而来，而自己就从上往下，假装不小心撞上。 　　如此一来，自己和魔王的相遇就完成了！ 　　再接着，男仆就会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微做惊讶，向魔王道歉。 　　这一番自然好不做作的表情必定能给魔王留下深刻印象。 　　当然，这只是他勾引计划的开端，只是一道正餐前的开胃菜，只有先想办法让魔王对他有印象，他才能施展之后的行动计划。 　　男仆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时间已不容许他多想，他都已经听见下方隐隐传来的交谈声！ 　　“酥普和克拉伦斯对水车的建造怎么样了？” 　　“按照您给出的设计思路……” 　　西蒙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他和帕梅拉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抬头朝上看去。 　　正好是一处拐角，一个穿着V领花衬衫，几乎露出大半个胸膛的男人正站在那儿一脸尴尬地望着他们。 　　男仆真的很窘迫。 　　他预想中的，和魔王陛下亲密相撞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因为在两人相遇前魔王陛下就提前发现了他！及时停下了步伐！ 　　难道自己刚才觉得不对的地方在这里吗？自己忘记了魔族的武力值和警觉性？ 　　不，不对。 　　是另一个原因…… 　　帕梅拉望着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拧着眉毛傻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到没注意到对方的穿着，注意力全被那张脸吸引了过去。 　　那张脸…… 　　真的很像某个鸟人首领啊。 　　而一想到那个鸟人首领，帕梅拉就觉得拳头痒痒。 　　她眯了眯眼，注视着这个金发碧眼的人族：“你是谁？”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口气冰冷地紧接着追问：“你怎么进来的？” 　　男仆：“……”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现在不比之前，所有人都在外面干活，城堡里只有魔族会走动。 　　那么自己这么一个人族堂而皇之地在城堡石阶上出现，就会非常、非常、非常可疑…… 　　话说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呢？ 　　…… 　　是了，当时他正为“勾引魔王”这个大胆的念头而感到不可自抑的激动…… 　　对方不回答，帕梅拉也没耐心等下去了。 　　她喊了声“西蒙”。 　　西蒙早就在摩拳擦掌地等着了。 　　卑贱的，狡诈的人族。 　　竟然还敢勾引帕梅拉大人？ 　　直接杀掉他真是太便宜了他。 　　自己一定要让他尝到这个世界上最深切，最刻骨的痛苦！ 　　男仆被那个魔族副官的眼神看得出了一身冷汗。 　　当即急中生智，大喊：“我是为了向您报告伯爵夫人小金库的位置！” 　　“嗯？” 　　帕梅拉吃了一惊。 　　她本以为这人就是偷跑进来正好被自己撞了个正着的倒霉蛋。 　　没想到对方还真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伯爵夫人的小金库？ 　　“你怎么会知道？”帕梅拉满脸狐疑。 　　男仆尝到自己嘴里的苦涩。 　　他有一种预感，可能今天之后，自己连田都没得种了…… 　　“因为我曾……颇受伯爵夫人的信任。” 　　金发青年说得很含糊，但帕梅拉和西蒙瞬间就懂了。 　　尤其是帕梅拉。 　　她这才注意到对方那与众不同的穿着打扮。 　　沉默数秒，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既然如此，就带我们去看看。” 　　男仆转身，迈开沉重的步伐沿原路返回。 　　当他打开自己刚才出来的那道秘门，他听见身后魔王大人“哇哦”了一声：“原来这里还有条密道。” 　　男仆是真的没想到，看上去威严冷酷的魔王陛下还会发出像小姑娘般的惊呼。 　　他在微怔之下，嘴巴先于大脑动了起来：“城堡里的密道还有好几条。如果您需要，稍后我可以为您绘制出来。” 　　魔王正好顺着他推开门的动作，从他面前经过。 　　闻言脚步略缓，侧头给了他一个总算是正面情绪的眼神。 　　男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情绪又被紧跟在后面的黑发魔族给冻结了。 　　对方的那个眼神、表情…… 　　男仆的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魔王和魔王副官都在密道里走出好远了。 　　他咽了口口水，软着双腿追了上去。 　　切斯托克伯爵夫人出乎帕梅拉意料的有钱。 　　她的小金库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层高更是有六七米，近乎两层楼房的高度了，里面堆满了金山、金器、各种颜色的宝石、镶嵌了各式魔石的首饰…… 　　不说价值，光是冲击力就很惊人。 　　饶是帕梅拉这种家里有矿的魔王也看得微微失了神——她就算家里有矿，也从来没把钱财这么堆着啊。 　　男仆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注意到魔王陛下微微失神之后，总算感觉自己的生命有了保障。 　　帕梅拉蹲下身，随意翻了翻脚下的金山。 　　金币从指缝间滑落，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这是……有钱人的音乐。 　　在这堆金山中，对一般种族而言单体价值最高的应该是那些魔石首饰，可这些首饰在现在的魔族面前就什么也不是了。 　　自从有了一整个的矮人工坊，魔族的首饰供应根本就没有断过。 　　虽然他们还是要拿着原石去找矮人工坊买首饰，但那个价格可就好商量多了。 　　如果跟工坊头头酥普打好了关系，更是想要什么样的首饰都有。 　　所以这次从传送阵出来后，魔族们都很“矜持”，并没有冲进首饰店里大抢特抢。 　　既然对首饰都看不上眼了，那对其他东西就更没兴趣。 　　最开始的兴奋过后，冷静下来的魔族发现人间界也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所怀念的，只是这种自由的感觉。 　　兴致缺缺的魔族们反倒给其他人留下了好印象。 　　过了这么些天，人类发现自己的头盖骨还好端端呆在自己的脑袋上，又有先前主动效忠魔王的老农奴这些日子过得滋润嚣张——一个人手里管着之前看不起平民的骑士、佣兵以及贵族仆从——有这样的榜样在前，对切实利益的渴求已经逐渐压倒了人们内心的恐惧。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才”跑到帕梅拉面前展示他们的才艺。 　　……吟诗唱歌还有面前这个展现美色的不算！ 　　帕梅拉想着自主农业的发展出了神，蹲在地上一时间没起身。 　　一边的男仆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双眼不受控制地偷瞄魔王大人漂亮的侧脸。 　　这一切都落在了西蒙眼中。 　　他眯眼一瞬，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轻轻咳嗽一声，突然开始了他和魔王在遇到这名金发青年之前的话题：“帕梅拉大人，您先前询问水车的建造进度，酥普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建立第一台水车，大概还有三日的时间就能第一次尝试运用。” 　　“此外有关化粪池的建造也已经开始了。目前洞穴恶魔建筑队已经挖出了预定好的池子大小，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五天以后就可以正式投入使用。只是负责搅拌检查肥堆的人选还没确定。” 　　帕梅拉站起身，不甚在意：“这种小事你安排就行。” 　　西蒙点点头。 　　而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男仆突觉一阵恶寒。 　　茫然抬头，便一下对上了一双充满了恶意的黑色瞳孔。 　　俊美到邪恶的黑发魔族正冲他微笑。 　　那笑容也是俊美且邪恶的。 　　男仆：“……” 　　他真的有很不好的预感。 第56章 　　男仆被西蒙丢去了还没彻底建好的化粪池, 成为一名光荣的搅拌工人。 　　鉴于他和前一位贵族的遭遇，之后再没有人敢随便跑到魔王面前说胡话。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叫杰克的老农奴, 不对, 现在的他都已经不是农奴了。 　　恢复了平民身份的老杰克为魔王打工, 不仅每个月都能领到一笔不菲的工钱, 还能跟那个叫克拉伦斯的魔族平起平坐。 　　和魔族平起平坐！ 　　这是什么概念！！！ 　　其他人嫉妒得双眼通红, 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老杰克的种地能力的确很强。在他的指挥下，魔王名下的田地（和城堡一样，原本属于切斯托克伯爵）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当别人家还在辛苦选种子的时候，老杰克负责的地里麦种已经尽数播好, 播种的人还是那些原本不会种田的贵族老爷们。大家本以为他们不给老杰克拖后腿就不错了, 没想到原来那些骑士佣兵贵族仆从，真要干起活来也能行。 　　但是在别人眼中很风光的老杰克也有苦恼的地方。 　　为此, 他专程求见了魔王陛下。 　　“陛下, 按照您的吩咐, 我这几天把三个农庄的田地都逛了一遍，情况果然不容乐观！不少地的土壤都没之前那么肥了。” 　　魔王不是一个人，身边除了形影不离的黑发副官, 还有一个穿亚麻衬衫的年轻人。 　　魔王看看老杰克又看了看那个年轻人：“你来的正好, 吉恩正在说这件事。” 　　老杰克迅速上下打量了一番年轻人, 发现对方长得白白净净, 身形清瘦却挺拔, 手掌上什么老茧也没有。 　　老杰克心里有了数, 眼里不知不觉就带出了轻蔑。 　　本来就是。 　　在一辈子都在和农田、土地、各种农作物打交道的老杰克看来, 所有的贵族老爷都不懂土地。 　　就是现在听命于老杰克的那些人，看上去做得像模像样，实际上他们完全是听从老杰克的指挥，对如何种小麦这件事还是什么都不懂。 　　那么面前这个应该是贵族的年轻人，肯定也不能免俗。 　　吉恩的确是个贵族。 　　但他家没有切斯托克伯爵那么显赫，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男爵。 　　这次吉恩会来参加切斯托克伯爵的宴会，纯粹是吉恩的父亲想借此机会讨好伯爵。为此，吉恩的父亲不顾儿子的意愿，强行为儿子做了套新衣服，然后把儿子塞进前往伯爵城堡的马车。 　　大概吉恩的父亲怎么也不会想到，伯爵开宴会开到一半，城堡就被魔族占了吧。 　　现在不要说讨好伯爵了，吉恩这个唯一的儿子很可能都要不回来。 　　因为魔族的要价有点高，还因为吉恩自己不愿意。 　　一开始听这个年轻贵族这么说的时候，帕梅拉也挺惊讶。 　　居然还有人不愿回家的？ 　　这些人不是都挺害怕魔族的么。 　　对此，吉恩的解释是，他受够了被父亲摆布的人生，他要追寻自己的梦想！ 　　至于吉恩的梦想…… 　　不仅帕梅拉惊讶，其他人知道了也会震惊——他想当个研究学者。还是专门研究植物的。还是专门研究可食用植物的，比如说豆类、大麦小麦、食根类蔬菜等。 　　这一次，吉恩专门找到魔王。 　　一是为了表达他不愿回家的意愿，二是见魔王的确很重视农业这一块前来自荐。 　　为了展现自己的能力，吉恩还向魔王陛下展示了他思考了好几年的、改善土壤营养的方法。 　　根据吉恩的观察，以及他查阅的资料，吉恩发现将豆类植物和小麦交替耕种可以有效保证产量。 　　吉恩家里大小是个贵族，他已经在自家的属地里实验过来。 　　最后实验倒是成功了，吉恩也被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认为这个儿子卷起裤腿在田里干活是自甘堕落。 　　饶是帕梅拉听到这里，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缺什么来什么？ 　　她本来还觉得一个老杰克不够用，准备写信找国王威廉再要几个。 　　信还没写，就有野生的人才自己跳出来了？？？ 　　帕梅拉将刚才吉恩对自己说的话转述给老杰克，临了询问：“你怎么看？” 　　豆类和小麦交替播种？ 　　老杰克突然发现这个贵族青年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啊。 　　但是！ 　　他还是很难相信，一个贵族会种地！就算对方说了，他在自己家成功过也不行！ 　　帕梅拉一看这老头的眼神就知道他心动了，偏偏还死硬着嘴不肯开口，只是嗯嗯呜呜地表示自己在思考。 　　她索性拍板：“那就开辟出一块田让吉恩试试。如果成功当然好，就算失败也没什么影响。” 　　她又想到了目前正在往这里赶来途中药剂师。 　　不知道海曼大师对植物营养剂有没有什么大胆的想法…… 　　他或许能跟吉恩交流一番。 　　吉恩也很聪明。 　　见帕梅拉做出了决定，立刻朝老杰克鞠躬弯腰，好声好气请求：“我虽然在自己家的田地里试过，但是当时是在其他农奴的帮助下。之后也要劳烦您了。” 　　老杰克活这么大，还没被一个贵族鞠过躬呢！ 　　他顿时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好，只能下意识看向魔王求助。 　　帕梅拉忍住笑，一本正经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两了，有什么问题，由杰克向我汇报。” 　　魔王不肯伸出援手，老杰克只能尴尬地伸出手准备扶起吉恩。 　　伸到一半，他看见自己手上还没擦干净的泥土，赶紧又缩了回去。 　　吉恩见状，倒是乖觉地直起了腰。 　　老杰克松了口气，觉得这小伙子看起来顺眼不少。 　　吉恩的事情发生后，切斯托克伯爵领的人发现，他们的新主人，魔族的魔王大人和一般的贵族很不一样。 　　她根本不需要虚的，要实干。 　　一时间，原本还有点小心思的人彻底熄灭了自己的野望。 　　原切斯托克伯爵领开始蓬勃发展的时候，乌什公爵总算从风尘仆仆的女儿女婿那儿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得知的当天，他就坐上自己的私人马车赶往王城，临走前让管家好好招待小姐，准备最新款的裙子和最漂亮的首饰以安抚小姐饱受惊吓的脆弱心灵。 　　乌什公爵是去找威廉国王告状顺便借机发难，而威廉早就猜到他会来。 　　从侍卫那儿得知乌什公爵求见的消息时，威廉正贴在妻子隆起的小腹上听声音，这是他近日最热衷的娱乐活动。 　　他和柳克丽霞都担心变身药剂会影响孩子，因此在商量一番后，决定将柳克丽霞喝了三十年的药剂停下。 　　为防消息走漏，威廉还特意请奥斯曼大法师在王后寝宫外建了一道魔法阵，这样有任何人靠近，他和柳克丽霞都会知道。 　　因此侍卫刚来到王后寝宫外，就看见威廉陛下从里面走了出来。 　　侍卫不疑有他，还以为是国王看望过王后陛下刚好被自己撞上，忙迎上去：“陛下，乌什公爵求见。” 　　威廉脸上笑容的温度迅速消失，变成了面具般的假笑：“果然来了啊。我还以为他会更早一点。” 　　小侍卫听不懂国王陛下的谜语，露出疑问的眼神。 　　威廉冲他一笑，并没有解释，只是朝招待厅的方向大步走去。 　　威廉到的时候，乌什公爵正在庄重大气的正厅里背着手来回走动。 　　一看见威廉，乌什公爵立刻停下来开口：“大事不好了，陛下！魔族从黑暗界出来了！而且占领了传送阵附近一大片王国领土！” 　　威廉假笑：“公爵您的消息有点落后啊，我已经知道了。另外六大种族的首领也早都知道了。” 　　乌什公爵：“……” 　　乌什公爵：“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国领土被他们占据了！” 　　威廉心道自己这个真正的土地拥有者都没激动，你激动个屁啊。 　　当然面上还要装一下样子，点点头，一脸严肃：“我也很痛心。” 　　说完就停了下来。 　　乌什公爵也停下来静静等待。 　　等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国王陛下并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突然反应了过来：“……就这样？” 　　威廉：“不然还能怎样？” 　　乌什公爵：“……我们应当立即出兵，证明我们对土地的所有权。说到出兵，切斯托克伯爵在逃出魔族魔爪后，第一时间就像驻扎在附近的西北驻军首领求助，但那位首领大人却拒绝了伯爵的出兵要求！我认为这是严重的渎职行为，应当立刻查办处罚！” 　　“实际上，”威廉转身从桌子抽屉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信件，“将军只是认为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不能贸然出军。他当时在第一时间就写信将前因后果向我禀明。” 　　乌什公爵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既然如此，陛下您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出兵？！这要是传出去，您让国民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误以为您是个胆小鬼的。如果我不是对您有足够的了解，我也会这么认为！” 　　威廉呵呵：“可我已经将这件事解决完毕了。别的人不了解我也就算了，公爵您可是我的老朋友，您这样误解我，我真是伤心啊。” 　　乌什公爵被他那句肉麻的“老朋友”恶心得不清。 　　他们谁还不知道谁啊。 　　他两从威廉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开始互掐，至今都未停止过，到未来估计也不会停止，只会愈演愈烈。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乌什公爵的父亲是上上任国王的长子，所以乌什公爵一直认为自己比威廉国王更有资格继承王位。 　　这次好不容易抓住个机会能证明国王的“无能”“懦弱”“不作为”，乌什公爵怎么肯放弃。 　　他眯了眯眼，询问：“您既然没有派兵，那么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呢？” 　　“很简单。”威廉微笑，“我将那块地送给了魔族……” 　　“您怎么敢？！” 　　话还没说完，就被乌什公爵打断。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原本一张白净的脸皮涨红，瞪着威廉，从鼻子里喘着粗气。 　　威廉冷笑：“公爵阁下，注意您的语气。” 　　还真当自己是国王了吗。 　　乌什公爵握紧拳头，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哑声开口：“十分抱歉，陛下，是我失态了。因为您的处理方法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 　　威廉：“我认为我的处理很完美。” 　　“您这是卖地求和！！！”乌什公爵的手背都暴起了青筋。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威廉静静看着他，“像你说的，召集全国的兵力打过去？” 　　乌什公爵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他终于发现了自己这个想法的可笑。 　　威廉再次冷笑：“就算举国之力，我们也不是魔族的对手。与其到时候被魔族屠城，不如一开始就安抚住他们。不过是一块伯爵领，只要魔族承诺不乱杀人，就算是一块公爵领我也能毫不犹豫送给他们。” 　　威廉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乌什公爵。 　　拥有一块公爵领的乌什：“……”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胸口再次上下起伏。 　　他快气疯了！ 　　不要说一块公爵领，整个王国的土地都本应该是他的！是他乌什的！！！ 　　威廉这该死的家伙！小偷！懦夫！ 　　许久之后，乌什公爵才不甘开口：“我们可以邀请羽人族，以及光明联盟的其他种族帮助我们。矮人，光明精灵，他们不会坐视不管。” 　　“好主意。”威廉点点头，“那么我马上联系他们。其他两族还好说，就是羽人族，恐怕没空啊。” 　　乌什公爵：“……” 　　威廉冷笑：“公爵您的领地里应该也出现了不少吧？创世神的神堂。羽人族忙着建立神堂，号召更多人信奉他们的创世神，哪有空管魔族的事。您说是吧？” 　　乌什公爵抿了抿嘴。 　　他的确很讨厌在自己领地上乱建神堂，聚集信徒，拉拢民众的羽人们。 　　不过羽人们再怎么努力，所能吸引的只是一部分人族，而威廉可是所有人的国王！这国王之位还是威廉从乌什头上偷走的！ 　　这叫乌什如何甘心？！ 　　“行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威廉摆摆手，开始赶客，“比起整个王国的事，您不如多关注关注您自己的领地。毕竟……” 　　他似笑非笑：“我才是国王，对吧？” 　　乌什公爵无话可说，最后差不多是被赶出了皇宫。 　　肺都快被气炸了，一时半会又想不到好办法。 　　乌什公爵坐在马车里。当马车行驶到皇宫入口处时，他掀开车帘朝皇宫看去，透过黑色精铁栅栏他看见了精美华丽的宫殿外墙。 　　这座宫殿由他的曾祖父兴建，住在里面的人本应该是他，而不是威廉。 　　察觉到乌什公爵的视线，站在栅栏入口处的卫兵冷冰冰地向这边看过来。 　　这些卫兵都是威廉的狗，自然对乌什公爵没什么好脸色，就算是行礼也行得无比敷衍。 　　乌什公爵冷哼一声，松了松衣领，正要放下车帘，就见一大群人从马车前方经过，逼得他这辆公爵私人马车都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群人里有平民，有贵族，有衣不蔽体的，也有披着狐裘貂绒的。 　　乌什公爵手一顿，顺着人流走动的方向看向街道前方：“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一名就在旁边，骑着马匹的骑士连忙驱使马儿靠过来，弯腰回答：“公爵大人，这些是要去创世神堂朝拜的人。今天是每七天一次的朝拜日。” 　　创世神堂…… 　　刚才和威廉在皇宫里的对话猛然跳进乌什公爵的脑海中。 　　他微微凝眸，望着这些人从自己的马车前经过，而且越行越远：“……跟上去。” 　　“是。” 　　马车和骑士队追着朝拜人群走远了。 　　一名原本站在皇宫门口，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卫兵突然扭头对旁边的同事说了什么，然后放下长矛转身走进皇宫里。 　　帕梅拉正在观看水车的第一次使用。 　　自从离开黑暗界，克拉伦斯就跟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一头扎进研究中不出来，比酥普还夸张。 　　刚出来没三天，他就向帕梅拉提交了一架水车的初步构造。 　　帕梅拉本来还打算安排好其他更紧急的事后，再跟他和酥普提一提水车的构想，没想到不用她提，他自己就想出来了。 　　手工帝不愧是手工帝。 　　克拉伦斯也很感慨：“我也是到现在才发现，人间界的资源比黑暗界丰富这么多。不仅是这流水，还有风……” 　　他伸出手，注视着自己宽大的袖子在半空中随风拂动。 　　帕梅拉：“……难道你连风车的构造都设计好了？” 　　克拉伦斯腼腆一笑：“才刚有了一个初步构想，还有许多要修改的地方。” 　　帕梅拉真想对他喊一声“大佬带我飞”，不过考虑到自己作为魔王的形象，最终也只是矜持地干咳一声：“不错。” 　　旁边的农夫全都围了过来，很稀奇地盯着面前自己会在水里转动的大木头轮子。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切斯托克伯爵领的地形非常好，基本都是平原地带，但两条河流却是从临近领地的山脉中流下，所以在刚进入领地的那一段有足够大的水流冲击力，而到领地中间时，两条河流的水速已趋于平缓，不用担心会淹没中间的土地。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领地里的土壤跟旁边两个伯爵领相比，依然更加肥沃。 　　老杰克之前说的土力下降，只是自己跟自己比。就算是土力已经下降不少的现在，切斯托克伯爵领已经肥得让周边领主眼红。 　　他们之前不敢侵占切斯托克伯爵的领地，因为伯爵身后有一个乌什公爵。 　　好不容易等到切斯托克伯爵跑路了，结果接手的是魔族，这让他们就更不敢了！ 　　不仅不敢，还在第一时间送来钱财，希望魔族手下留情不要对她们太粗暴。 　　出乎这些领主意料，冲出黑暗界的魔族并没有大开杀戒，相反他们中的一部分乖乖龟缩在切斯托克伯爵领中，一部分甚至重新返回黑暗界。 　　领主们摸不着头脑，只能暂时提醒吊胆地蹲在自家领地观望，同时加快招募佣兵的速度。 　　可惜佣兵们也不是笨蛋，早就收到了魔族复出的消息，对所有切斯托克地区附近的任务都是挑了又挑，就算附近的领主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高佣金也没用。 　　都说佣兵只认人不认钱，可钱也要有命花啊！ 　　跟魔族正面硬刚？ 　　不了不了，他们不想被抓去种田，更不想被掳去挑粪…… 　　克拉伦斯的水车应用良好，水流带动轮子转动，产生动力。这种动力又可以用曲臂转化为成来回往复的推力。 　　当第一桶用水车动力压榨出的橄榄油被抬出油坊时，围观的人群情不自禁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尽管在设计水车，架设水车的过程中，他们什么忙都没帮上——设计水车的是那个叫克拉伦斯的魔族，改进的是那个叫酥普的矮人，架设水车的是半兽人——但不妨碍他们同样感到激动。 　　不得不说，两大黑暗附属种族真是好用。 　　半兽人力气大，吃苦耐劳，洞穴恶魔爪子厉害，同样任劳任怨。 　　来到人间界后，帕梅拉不断挖掘出了他们的新用法，除了半兽人苦力队，还有洞穴恶魔开荒组。 　　根据老杰克的反馈，洞穴恶魔开垦荒地的效率非常高，轻松一挥爪子就能砍断坚硬带刺的荆棘丛，再向下一挥，荆棘丛的根部连同那块地面都被翻了起来，这一点在翻地播种时也非常实用。 　　原本托斯切克伯爵领里一些无人开垦的荒地，在这些天之内全部都被翻新打理整齐。 　　帕梅拉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公布了几条新的规定。 　　第一条就是要重新分割各家农民的田地。 　　有原本的骑士、佣兵、贵族仆从在，帕梅拉根本不需要农奴再为她干活，再说除了这些人，还有一大帮洞穴恶魔和半兽人抢着要为她工作呢。 　　帕梅拉索性解放了领地上所有的农奴，让他们恢复了农民的身份。 　　既然变成了农民，自然要给他们分地。 　　又有原本的田地被分得乱七八糟，属于同一家的田东一块西一块，农民们往往在赶路上就花了大半天时间。帕梅拉就决定，干脆重新划分，归拢整齐。 　　这条规定在人群中引起不小的波澜。只不过先前被砍头的三个人头颅还在广场上挂着呢，大家心里嘀咕归嘀咕，却没一个人敢大声说出来。 　　还好除了第一条消息膈应到某些人，后面几条都是好消息。 　　比如说重新划分到田地的农民，以一家一户为单位，可以去找矮人领取农用铁具。 　　再比如说，以后粪肥不再专供领主田使用，各家各户同样有一定的份额。 　　再再比如，村民们可以去树林里打猎，去河里捉鱼了！原本这些都属于领主的财产，如果有人偷猎或者私自捉鱼，会被领主捉住暴打一顿，甚至剥夺自由人身份成为农奴！ 　　这三条好消息砸下来，大家顿时忘记了计较重分农田的事，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奔回家，赶着去告诉亲人这些好消息。 　　因此当布告板前的人念出最后一条公告时，周围的人群已经少了一半。 　　而这条公告，既不算好也不算坏，上面说魔王需要新的仆人，不日将要进行公开选拔。 第57章 　　在仆人选拔开始之前, 帕梅拉需要处理另一件大事—— 　　美杜莎和黑暗精灵终于到了。 　　不仅是他们，还包括食尸鬼和山怪。 　　由于黑暗精灵讨厌阳光的特殊属性, 他们是在某天深夜进入托斯切克领的。 　　一个起夜的农夫看见了这一幕。 　　据他形容，先是远远的一些火光。那些火光很奇怪，除了正常人的高度，还有一些格外高。 　　等到那支古怪的队伍走近了，农夫才发现那些格外高的火光是被一些七米多高的山怪抗在肩上的树干。 　　树干一头正在熊熊燃烧，将半边天空都照亮, 自然也照亮了游走在山怪脚下的蛇尾美女。 　　这些美女长得都很漂亮, 但全都闭着眼，头发全是嘶嘶作响的小蛇, 那些小蛇还在吐着蛇信。 　　在山怪和蛇尾美女之后, 是一大片食尸鬼。它们长得像干尸, 个个骨瘦如柴，皮肤如树皮般紧贴在骨骼上, 眼睛和鼻子是三个黑漆漆的窟窿。 　　走在山怪巨大的阴影和火把的光照之间, 这些食尸鬼就像一个个若隐若现的瘦长鬼影。 　　食尸鬼之后, 农夫本以为没有了。 　　但等队伍走得更近, 最前面的美杜莎都抬头朝这个方向“看”过来时, 农夫才发现，食尸鬼身后还跟着一群黑暗精灵。 　　只是他们全都披着斗篷, 戴着兜帽, 无论是身上的衣物还是他们本身的肤色几乎都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山怪举着的火把光线到黑暗精灵这里已经近乎没有, 但他们的行进速度依然很快, 且悄无声息。 　　当农夫仔细盯着他们的步伐时，甚至不觉得他们在走路，更像是在跳舞。 　　一支轻盈、无声但致命的舞蹈。 　　农夫打了个寒颤，突然发现自己勇敢了许多。 　　换做是几个月前的自己，现在早就叫出来了，哪里还敢趴着门缝朝外偷看。 　　这要得益于魔王大人的“训练”。 　　这几个月里，一群魔族、矮人、洞穴恶魔、半兽人经常在农夫面前晃荡，让后者已经习惯了这些可怕的黑暗种族。 　　最重要的是，农夫现在的领主——魔王大人，非常护短，没有她的允许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伤害像农夫这样生活在切斯托克领的普通人。 　　最直观的一个例子就是上个月的时候，一个农夫打猎时打得太投入，不小心忘了形，直接越过了领地之间的边界，跑到隔壁领地去了。 　　那里的领主可没同意让平民随意捕捉属于他的私人财产，于是切斯托克领的农夫就被隔壁领主给抓了起来。 　　隔壁领主本来并没有通知魔王大人，结果农夫的家人把这件事捅到了魔王面前，准确地说是魔王身边一个叫桑明的魔族面前，他负责切斯托克领和周边领主的往来。 　　只是没想到当时魔王大人也在场，听说这件事之后，扭头很随意地吩咐一个叫帕西的魔族，让他把人带回来，不要用过激手段就行。 　　谁也不知道魔王大人说的过激手段是指什么。 　　大家只知道那个扣押了切斯托克农夫的领主城堡塌了一整面围墙，然后把那个农夫忙不迭地送回来了。不仅把农夫打到的猎物全部返还，还附送了三大车各式各样的野味。 　　从那以后，大家的心就彻底安定了下来，再没有人想往外跑。 　　就连挑粪的贵族们在被打折了三个人的腿后，就再也没人敢偷跑了。 　　综上所述，趴在门缝后偷看的农夫并没有被美杜莎们的“视线”吓退，相反，他趴在门后，眼睁睁望着这支队伍靠近，再目送他们远去。 　　队伍貌似最后停在了城堡前的广场上。 　　农夫最后回到床上睡觉时，眼前还在回放着一张张漂亮的脸蛋。 　　不得不说，美杜莎们的蛇发是挺吓人的，她们的蛇尾也有点可怕，但她们长得都挺好看…… 　　要是她们没有吃丈夫的习惯就好了。 　　这名农夫抱着这样的遗憾沉沉入睡，帕梅拉却睡不着了。 　　她被西蒙喊醒，匆匆穿好衣服，前往大厅，戴安娜几人正在那里等候她的驾临。 　　这一次搬家，美杜莎和黑暗精灵可谓是全员出击，举族搬迁。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们中不少人想到了九十年那一次迁徙。只不过那时候，两族都惶恐不安，以尽可能快的逃命速度逃出黑暗界，而这一次他们却是满怀希望和憧憬。 　　当然，也少不了紧张。 　　憧憬是对魔王陛下的，紧张则是因为其他魔族。 　　虽然魔王陛下已经原谅了他们，但还有其他魔族。 　　可以说，只要是个智慧生物，都不会忘记被背叛的感觉。 　　还好，美杜莎和黑暗精灵到达切斯托克领时还是黑夜，醒着的魔族不多，能让他们得个死缓。 　　大部队停在了切斯托克城堡外的广场上，只有几个领导人能真正进入城堡见到魔王。 　　因为他们是深夜抵达，戴安娜她们还被西蒙副官狠狠瞪了一眼，充分表达了对他们打扰到魔王睡眠的不满。 　　戴安娜不愿一起背这个锅，立刻说明：“黑暗精灵们讨厌阳光。所以一路上我们基本都是白天休息，晚上赶路，另外，魔王大人还考虑到夜晚赶路能增加隐蔽性，于是提前答应了我们这样昼夜颠倒的赶路方式。” 　　“……” 　　作为黑暗精灵的两个首领，艾维斯和默拉主母嘴角一抽，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戴安娜说的都是事实。 　　不过就算是事实，也不代表他们就乐意接受副官的目光洗礼。 　　尤其是艾维斯，西蒙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当场凌迟。 　　看来西蒙已经知道艾维斯在美杜莎领地做了什么。 　　咳，取而代之什么的…… 　　如果艾维斯是西蒙，也会想杀人。 　　西蒙不高兴归不高兴，正事是从来不耽误的。 　　他最后深深望了眼艾维斯，丢下一句“等着”转身离开大厅去请魔王。 　　直到西蒙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外面走廊，大厅里的空气才重新恢复了流动。 　　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海曼第一个开口，若有所思：“原来那就是魔王的副官。高等魔族，名不虚传。” 　　说完，还瞥了眼艾维斯？ 　　艾维斯被他那一眼望得有些火大，瞬间想起这只光明精灵对自己说过的话。 　　再加上西蒙临走前那个不善的眼神，艾维斯压力陡增，心态开始失衡，冷冷朝海曼望了回去：“那是自然。高等魔族就算是在魔族中也是顶尖的存在，历代魔王副官哪个不是高手。” 　　戴安娜也充满感慨：“可惜二代副官最后还是被安德烈大人亲手杀死了……” 　　就跟她们美杜莎的前任族长一样。 　　现在回看，尤其是在跟帕梅拉大人的对比下，二代魔王真跟失了智般。 　　默拉主母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自从黑暗精灵的战士们开始外出当雇佣兵，黑暗精灵的消息就灵通了许多，作为两大首领之一的默拉主母自然在有意无意的情况下，得知了许多她以前不知道的消息。 　　就比如说她现在想起来的这一件。 　　“说起来，二代副官还是西蒙大人的父亲。” 　　除了同样知道的艾维斯，戴安娜和海曼都很吃惊。 　　父亲都被前一任魔王杀了，儿子还英勇无畏地继续担任副官？ 　　这是怎样一种精神。 　　当然，他们不是说帕梅拉大人像二代魔王一样失了智，而是说…… 　　总之，万事皆有可能嘛，万一呢。 　　艾维斯比默拉主母知道的更多一点。 　　比如说历任魔王诞生后，接触到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他们的副官。 　　副官不仅是魔王最亲近的下属，是最信任的帮手，更是魔王们了解这个世界的第一双眼睛和耳朵。 　　在魔王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很多事情他们都会从他们的副官口中得知。 　　换句话说，在建立对这个世界的最初认知时，魔王受副官的影响最大。 　　从一代魔王开始就是如此，帕梅拉大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一想到帕梅拉大人是在西蒙的手把手帮助下认知世界，艾维斯真是浑身不舒服。 　　他动了动身体，从自然站立的姿势变成双手环胸：“如果我是西蒙，我也不会拒绝这个机会。成为魔王陛下最亲近的下属，” 　　他环顾一圈周围，冷笑，“谁能拒绝这种诱惑？” 　　没人回答他，因为大家都知道对方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就连海曼这种对药草以外事物都不怎么关心的家伙，听到艾维斯这句话，都不禁心中一动。 　　打破了这种古怪沉默的是魔王陛下本人。 　　虽然刚刚从深睡中被叫醒，帕梅拉还是看上去精神奕奕，容光焕发：“你们终于到了，真叫我高兴啊。” 　　几人立刻移动身子，面向魔王行礼。 　　因为不是正式觐见，帕梅拉都没坐到上首座位上的意思，径直走到几人身边，笑道：“我都期盼很久了。路上一切顺利吧？” 　　可以看出魔王并没有预料到他们会在这时候抵达，应该是刚从床上下来，匆匆赶来。她身上的水袖长袍都没完全理好，领口微乱，露出一小片锁骨处的柔嫩肌肤。 　　海曼微微挪开视线，艾维斯却盯着放不开了。 　　西蒙站在帕梅拉侧后方，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死死盯住黑暗精灵。 　　你在看风景，桥上的人在看你。 　　只不过他想杀死你。 　　艾维斯作为一个黑暗精灵战士，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如果还察觉不到西蒙这种等级战士的杀意，那他可以直接自杀算了。 　　说不定，反而会死得舒服些。 　　实际上，西蒙的视线刚笼罩住艾维斯，他就发现了。 　　但他依然没有要移开自己目光的意思。 　　仗着帕梅拉大人在场，西蒙不可能突然拔剑，艾维斯挑衅得肆无忌惮，心里痛快得不行。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扭曲了。 　　就算不能对西蒙副官做什么，能让对方不痛快艾维斯都能很快乐。 　　西蒙的确快要气炸了。 　　可看看前方魔王大人的背影，还要努力控制住自己，心里不断默念“冷静”“要冷静”。 　　阴险狡诈的黑暗精灵显然察觉到他的顾虑，不仅看得眼也不眨，连嘴角都泛起了一丝微笑。 　　那笑容不是对帕梅拉的，而是直接冲着西蒙来！是故意恶心他的！ 　　西蒙额头青筋直跳，咬紧的牙关里都渗出了一丝腥气。 　　打破了这种僵持的依然是魔王。 　　帕梅拉不知怎么地，忽然看了一眼艾维斯，冷不丁道：“几个月不见，你什么时候患上了眼疾？眼珠子都正不过来了。” 　　艾维斯：“……” 　　海曼：“噗。” 　　戴安娜微微抖了一下，不过她没药剂大师那么大底气，硬是强忍着，没敢笑出声。 　　一旁的默拉主母也是。 　　默拉主母在艾维斯手上吃过好几次亏，连忍笑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竭尽全力把自己的脸定的跟脚下的地板一样平。 　　只有西蒙不加掩饰地笑出了声，带着胜利者的得意：“帕梅拉大人说的是。如果艾维斯有需要，我可以免费帮忙治疗。” 　　看他把手搭上剑柄的动作，还有这不怀好意的口气，在场的人毫不怀疑，他说的治疗就是把艾维斯的眼睛给挖出来。 　　艾维斯：“…………” 　　现在轮到艾维斯要憋屈到炸了！ 　　这和刚才西蒙的感情还不一样。 　　不管魔王出于什么目的说了那句话，在艾维斯看来就是对西蒙的维护！ 　　明明……自己才是和她签订了主仆契约的人不是吗？ 　　就算是魔王副官还有可能对魔王有所隐瞒！ 　　说是最亲密的下属，也不能保证彼此都能知道对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就比如说，魔王知道西蒙对她的占有欲吗？ 　　她一定不知道吧，不知道西蒙对她那种扭曲的感情…… 　　在这一点上，西蒙跟艾维斯根、本、没、有、差、别。甚至他们同时都在深深压抑着自己，说不定哪一天就爆发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自己？！ 　　和魔王签订了主仆契约的自己明明比西蒙更好控制！！！ 　　艾维斯握紧双拳，眼底翻滚着无穷无尽的晦涩情绪。 　　半晌，他才哑着声音回答魔王陛下：“不，只是太久没有见过陛下您的风采，一时之间不由看入了迷。” 　　帕梅拉挑挑眉，这才转开视线放过了他，重新看向戴安娜：“我本以为你会留在腐毒森林待产。” 　　腹部高高隆起的戴安娜微微一笑：“除了人族，其他种族的孕妇哪有那么柔弱。虽然我们的生育率远没有人族高，但我们胎儿更加强壮。只是赶个路而已。再说每天白天都能休息，累了还可以坐在山怪肩膀上。” 　　“没问题就好。”帕梅拉想到了维隆卡，发现好像的确是这样。 　　这次从黑暗界出来时，帕梅拉本没有让维隆卡担任先锋的打算，因为她才刚刚生产完毕。 　　在帕梅拉的感觉里，怎么也要休息一段时间，不说卧床不起，至少这么激烈的前锋任务不合适吧。 　　没想到维隆卡一听帕西是先锋之一，说什么也要去。而且为了证明自己身强体健，她当时就抓着一个高等魔族在帕梅拉面前打了一架…… 　　那一架打得挺凶，在魔王城外又打出了一个大坑，正好跟帕梅拉和帕西先前的那个遥遥相对，处于魔王城门一左一右的对称位置。以后再来一个弯月形的深坑，就能在黑暗界平坦的荒原上组成一个笑脸了，说不定还能成为著名景点。 　　两位非人族女性用自身实力向帕梅拉证明了，强悍的种族在任何时间段都是强悍的，就算是在脆弱的孕妇期。 　　“那你现在还在继续服用营养药剂？”帕梅拉又问。 　　戴安娜点点头：“根据海曼大师的研究，最好是每周一次，一直持续到宝宝生下来。” 　　“目前没出什么问题吧？” 　　这句话帕梅拉是问海曼的。没想到一扭头，药剂大师正和西蒙、艾维斯两两相望，三个人正好站成三个对角，组成了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帕梅拉嘴角一抽：“你们三个这是忽然看对眼，成为挚友了吗？” 　　海曼&西蒙&艾维斯：“……” 　　三个人的眼角同时狠狠抽搐了一下，程度不比帕梅拉刚才的抽搐小。 　　帕梅拉这才舒心了，又问了一遍海曼：“营养药剂目前没出现副作用吧？” 　　“您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海曼皱起眉，显然这是他身为药剂大师最不能忍的一件事。 　　帕梅拉松了口气：“抱歉。事关整个美杜莎一族，我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戴安娜满脸感动。 　　而西蒙和艾维斯却一起狠狠瞪着海曼的后脑勺： 　　竟然还敢让魔王大人向你道歉？！这只光明精灵也该死！ 　　帕梅拉懒得管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哪个君主手下的大臣是和和睦睦，没有半点龃龉呢。 　　如果他们真要一见如故，再见倾心，该烦恼的就是君主了。 　　所以她假装没看见西蒙和艾维斯的眼神，看向默拉主母：“黑暗精灵也没什么问题吧？” 　　默拉主母受宠若惊。 　　她名义上是黑暗精灵的另一个执政官，和艾维斯平起平坐，身后还有一群女精灵法师的支持。但真正要说起来，艾维斯还是压了她一头的，无论是在黑暗精灵本族事务的处理上，还是在魔王大人面前。 　　例如刚才，默拉主母险些以为自己的存在无关紧要。 　　没想到魔王大人突然向自己询问黑暗精灵的情况。 　　——是她默拉，而不是艾维斯！ 　　默拉主母顿时扬眉吐气，平日里被艾维斯压着的郁闷一消而散。 　　“没有任何问题！”默拉主母满面笑容，“不过一路过来，我们发现沿途附近的城镇里，羽人族建立的创世神神堂越来越多了。” 　　“创世神？” 　　“羽人族宣称是那位神明创造了这个世界，创造了七大种族。”艾维斯插嘴解释，无视了默拉主母愤愤一瞥。 　　这原本就是他打算禀告给魔王大人的。 　　默拉主母提前说出来，他还没找她算账呢！ 　　帕梅拉哑然：“还真有人信他们啊。” 　　“羽人族用一些魔法创造了所谓的‘神迹’，最重要的是，他们许诺每次的朝拜日，他们都会向信徒分发食物和神袍，以继续沐浴神的光辉。”艾维斯面无表情，暗红色的眼睛里却透着嘲讽，“就算是为了食物和衣服，原本不怎么信的人也会相信。谎言重复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相。” 　　帕梅拉微微皱眉：“你们说沿途的城镇……大概有多少？” 　　“根据我族佣兵传回来的消息，目前大概有一百五十座神堂，包括人族王都。” 　　停了一下，艾维斯又补充道，“不过目前神堂只在人族和矮人族的城镇里出现过，其中人族城镇占了大多数。” 　　帕梅拉：“……” 　　那是因为他们也只能在这两个种族里发展了啊。 　　七大智慧种族，除去羽人族自己不算，剩下的六个种族里，魔族、黑暗精灵和美杜莎不可能；光明精灵寿命悠久，吃穿不愁，自然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建立信仰体系。 　　这么一算，只有人族和矮人族有神堂发挥的空间。人族目前还是封建君主制度，下层劳动人民要靠一己之力养活上面的诸多贵族，负担沉重。现实生活无望黑暗，只能精神上寻找寄托，再说了，正如艾维斯所说，为了食物和衣服，不信也要信。 　　唯一让帕梅拉有点奇怪的是—— 　　“切斯托克领里居然没有一座神堂。” 　　艾维斯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魔族从黑暗界出来时，正好是神堂数量增加最快的时间段。大概是在他们进入切斯托克领之前，您已经在这里了。” 　　有魔王和魔族坐镇，羽人们当然不会自讨没趣。 　　实际上，当黑暗精灵佣兵们走在城镇里时，根本没人敢拦下他们传教。 　　帕梅拉摇摇头：“暂时也管不了那么多。行了，人族那边让他们的国王烦恼去吧，我们先来讨论一下，你们住在哪里。” 　　这个问题在路上三个首领就讨论过了，现在听魔王提起，戴安娜首先回应：“我们一族还是更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树木多就更好了。” 　　黑暗精灵的要求就更简单了：“我们可以继续住在地下洞穴里。” 　　抱歉，这个可不行。 　　帕梅拉心道。 　　你把地下挖空了，多少会影响农田的产出。 　　“那么美杜莎可以住在传送阵附近的古树林里。至于黑暗精灵，”帕梅拉看向艾维斯和默拉主母，“住在黑暗界吧。” 　　两只黑暗精灵一怔，互相对视一眼，都有点尴尬。 　　帕梅拉轻轻一笑：“放心，不是让你们住回你们原来的地方，实际上那地方也不存在了。我是说，黑暗界传送阵旁边。” 　　“那里原本是人族商队扎营的地方，一些必要的生活设施已经有了。再说了，在黑暗界，你们不用考虑阳光问题，自然就不用住在地下。还是说，你们就想在地下打洞？” 　　又不是老鼠，如果有选择，谁想一直生活在空气流通不好，还有坍塌风险的地下洞穴。 　　艾维斯和默拉主母对视一眼，有了决定。 　　艾维斯：“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 　　慢了半拍的默拉主母只能重新闭上嘴，恨不得在这该死的争宠同僚身上咬出一个洞！ 第58章 　　夜已深, 就算其他人还想对魔王大人说什么，他们也不会这么不识趣地在这种深夜。 　　事实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赶路，无论是美杜莎还是黑暗精灵都很疲惫了。 　　所以，在帕梅拉安排好住处后，艾维斯等人便离开了伯爵城堡, 连同等候在城堡外的广场上的其他族人, 一起朝城堡西侧的传送阵方向走去。 　　他们离开后，刚才还很热闹的城堡大厅一下冷清下去。 　　帕梅拉兴奋的神经放松，来自睡梦的粘稠呼唤重新席卷了她的身心。 　　她打了个哈欠，转身朝大厅外游走而去, 西蒙跟在她身后。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阵。 　　经过一条长而寂静的走廊后, 西蒙像是才想起来一样，开口询问：“既然黑暗精灵和美杜莎都已经到了, 陛下还要招募仆从吗？” 　　帕梅拉脚步一缓：“他们到达跟我要找仆从有什么关系？” 　　“洞穴恶魔和半兽人不适合进行整理等日常琐事, 但食尸鬼却可以。实际上在二代魔王以前, 魔王城堡中的诸多杂事都是由食尸鬼负责。”西蒙平静的声线在空旷的走廊中回响。 　　他的声音平稳而低沉，不疾不徐，在黑夜中听起来有一种别样的安心。 　　本来就挺困的帕梅拉听了这种声音, 就更想睡觉了。 　　她打了个呵欠, 侧过头去，半睁半闭眼地望着副官, 跟他说心里话：“你说的有道理, 知道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吗？” 　　西蒙一愣, 表情陡然严厉起来：“难不成您是说……” 　　帕梅拉困得脑子都转不动了，还有心情去思考为啥西蒙的脸色为啥看上去这么奇怪。 　　不过思考归思考，她的大脑到底被睡神的触手黏住无法动弹，浑浑噩噩，只是顺着一开始的思路点头：“因为他们太丑了点。” 　　西蒙：“……” 　　帕梅拉扭头看看寂静无声的古堡，松了口气：“这句话你可别告诉别人哦，特别别在食尸鬼它们面前说。他们性格可爱是可爱，就是长得有点……” 　　她停下来，想了半天，才从一片浆糊的脑子里找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肆无忌惮。” 　　西蒙：“…………” 　　想起那个巴巴给她送来记载了主仆契约古书的食尸鬼首领，帕梅拉叹了口气：“唉，为了我的身心健康，就让他们去做其他工作吧。” 　　西蒙沉默了半天，才拧着眉毛，纠结地：“我以为您是在担心——” 　　他盯着帕梅拉似睡非睡的脸，抽动了一下眉毛，音量不自觉压得更低，“担心食尸鬼会和黑暗精灵勾结，利用在您身边的机会做些什么。” 　　就算是在梦里，听到这句话帕梅拉还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食尸鬼和黑暗精灵勾结？哈哈哈哈利用在我身边的机会做什么哈哈哈哈……” 　　她笑得睡意都散了点，这才想起来西蒙不知道主仆契约古书的事，于是把那件事的前因后果跟副官解释了一遍。 　　副官的疑虑这才消散，松开了眉毛，点点头，对食尸鬼首领的识时务表示欣赏：“这才是一个黑暗附庸种族该做的事。” 　　帕梅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又打了个呵欠：“所以就这么说定了。” 　　西蒙急了：“不行！” 　　刚要转身继续往前走的帕梅拉再度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见魔王打定主意要重新招揽仆从，尤其是贴身女仆，情急之下，西蒙顾不得再另找借口，只能坦白：“您有我，不就够了吗？那些仆从能做的事，我都能为您做到，根本不需要他们。” 　　帕梅拉又笑了：“西蒙卿。” 　　这一次，她干脆彻底转过身来，两只手按在西蒙的肩膀上，重复喊了他一声：“西蒙。” 　　“……” 　　“……是？”西蒙有些恍惚，“帕梅拉大人？” 　　帕梅拉笑着摇头：“你是我的副官，而不是男仆。我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没必要把你浪费在这些小事上，之前是无可奈何才这么做。” 　　西蒙又要张口，被她“嘘”了一声打断：“别说其他魔族。这件事我们讨论过，其他魔族也是如此，让他们来做这些小事真是太浪费了。术业有专攻，既然有专门的人才，我们为什么不物尽其用？” 　　魔王的声音同样不急不缓，音调不高不低，甚至因为困倦而带上了平时没有的鼻音。 　　听她用这种声音反复重复“我们”这个主语，西蒙原本强硬的态度不知不觉中就软成了一团。 　　他注视着面前这双离自己并不算远的红瞳，里面还能看见他自己的倒影。 　　半晌，西蒙垂下眼，紧绷的肩膀放松：“您总是对的。” 　　帕梅拉放下手，顺势把手背在身后，转身朝前走：“不过你这么舍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真叫我有点惊讶。” 　　她身后，西蒙的身体又绷了起来。 　　他不自然地转了一下肩膀，正是刚才魔王双手按住的地方。现在那两边正在像一团火焰般燃烧，炽热的高温一路从双肩烧进西蒙的心脏。 　　“我……我只是不放心，他们是否能让您满意。” 　　西蒙追上已经快走远的魔王，干巴巴地解释道，“而且人族胆子都很小，万一有冒犯到您的地方，就算死一万遍都不够他们赎罪的。” 　　帕梅拉回头，笑睨了他一眼：“所以才要比赛嘛。贵精不贵多，大概要个二十人就足够了，一半女仆一半男仆。” 　　听见“男仆”这个字眼，西蒙的右眉又狠狠抽动了一下。 　　好在魔王还没说完。 　　“你这么不放心，那挑选仆从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帕梅拉停下来，拉开自己的房门，打了第三个呵欠。 　　这个呵欠打完，她眼中都有了生理性的泪光，鼻音拖得更重更长，宛如撒娇： 　　“你自己亲自选出来的仆从，你多少能放心一点吧。” 　　西蒙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说不同意那就是不识好歹，就是在冒犯魔王陛下的威严了。 　　所以就算心里还是不怎么情愿，他只能抚胸弯腰：“属下遵命。” 　　因为半夜起来接见艾维斯等人，第二天帕梅拉起床的时间就比平时晚了点。 　　她起来的时候，海曼已经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 　　同样是整夜没睡好，光明精灵依靠自己强悍的种族优势，依旧精神奕奕，容貌惊人，简直自带磨皮美白消黑眼圈的美颜相机功能，足以让任何一位女性同胞羡慕嫉妒恨。 　　饶是魔王也不能免俗。 　　帕梅拉盯着他那没有一点青紫迹象的眼下足足有半分钟，最后不得不承认，就算是魔族在这上面也比不上光明精灵。 　　她恨恨收回视线，歪在座位上没什么精神：“什么事？” 　　海曼倒是歪头打量了她好一会儿：“陛下需要提神药剂吗，我现在就能为陛下您配一副。” 　　“那就再好不过了。”帕梅拉想到今晚自己的安排，强打起精神，“不，请务必给我一副最强力的！今晚有宴会，我可不能睡！” 　　“宴会？”光明精灵扬眉。 　　帕梅拉指了指窗外：“你没看见外面忙碌的那群人么。他们在为你们的到来准备晚宴呢。” 　　海曼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湖蓝色的眼中泛起点点笑意：“陛下您辛苦了。为了让美杜莎和黑暗精灵尽快融入这里的氛围，还特别准备了这么多。” 　　那肯定。 　　帕梅拉心道，谁不知道种族团结的重要性。 　　她摆摆手：“所以今晚有这么重要的活动，我决不能打瞌睡。有什么事赶紧说，说完给我煮药去。” 　　海曼眼中笑意更甚。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巧的木头细颈瓶，瓶身连同瓶塞都不过巴掌大小，两边小小的耳朵状把手还雕刻成了藤蔓的花纹。 　　海曼举着这只做工精致的瓶子对帕梅拉说：“专门供您使用的变身药剂做出来了。只是因为您不在，之前从未试验过，只是用您提供的那些血液制作的，所以我也不能保证绝没有半点风险。” 　　帕梅拉眼睛一亮，坐直了身体。 　　海曼将药瓶递给她，继续道：“根据美杜莎她们提供的药方，我做了一点改进。没有了刺痛的副作用，但是只能由您一人使用，而且……” 　　话还没说完，帕梅拉就打开了药瓶上的木塞子。 　　海曼瞬间止住声音，屏住呼吸。 　　帕梅拉脸色青了，脸上残留的睡意消失得干干净净——被臭醒的！！！ 　　她连忙重新塞回木塞，屏息到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开始呼吸。 　　就算是这样，房间里依旧有挥之不去的臭味！ 　　帕梅拉木然看向海曼，后者满脸歉意：“我已经尽最大努力改良了。” 　　也就是说，这已经是最好闻的一个版本了是么。 　　帕梅拉扶额。 　　不知道为什么，海曼人长得好看，药做得也厉害，但两次对美杜莎的药方改良，最后都会变成这种臭不可闻的种类。 　　这到底是美杜莎药方难改，还是海曼本身的问题？ 　　不管是哪种，这间房子帕梅拉暂时是呆不下去了，她跟海曼临时转移到隔壁她自己的房间里。 　　交代完剩下的注意事项，海曼便从魔王陛下的房间里退了出来。 　　他还急着回去继续研究美杜莎们的变身药剂，并且这一次争取不要再做得难闻。 　　说来也巧，海曼刚把魔王陛下的房门关上，转过身，右脚还没抬起来，就感觉一道刀锋一样的目光从对面劈向他自己的脑袋。 　　他猛地抬头，正好迎上西蒙副官的视线。 　　海曼愣了一下，西蒙继续黑着脸。 　　两人默默对视了好一会儿，西蒙才抬脚往这边走，边走边扭头从走廊看向外面，又回头看了看海曼身后的厚重房门：“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从帕梅拉大人的房间，里出来？” 　　副官气息不稳，咬牙切齿，完整的一句话都被咬得断断续续。 　　海曼恍然了。 　　原来他昨晚的感觉没错啊！ 　　西蒙副官就是跟艾维斯一样！！！ 　　再联想到自身，光明精灵陡然痛心，赶紧先替自己解释：“我是来为陛下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 　　西蒙步步紧逼。 　　海曼想起刚才临走前魔王特别叮嘱他不要说出去，沉默一秒：“……美容药剂。” 　　西蒙的脚步戛然而止：？？？ 　　海曼舒了口气，越编越顺：“今晚有宴会，魔王陛下希望自己能看上去比平时更好看一点，我现在还要回去为陛下熬制提神药剂。” 　　说完，还不忘一本正经地拜托副官保密：“西蒙大人，请您一定要假装不知道这件事。至于原因……我想您懂的。” 　　西蒙当然懂。 　　就算冷漠如维隆卡，被当面夸一句美丽时，她的冷漠都会稍稍消融。 　　他原本以为魔王陛下跟其他女性不一样，现在看来…… 　　是他想错了。 　　只要是女性，总会希望得到其他人对自己容貌上的赞美。 　　见副官信了，海曼彻底放下心来。 　　想到自己，再想到艾维斯，他隐秘地上下打量了副官几眼，突然走上前，拍了拍西蒙的肩膀：“西蒙大人，好好干。我相信您，也更支持您！” 　　西蒙：？？？？？？ 　　“从我的角度来看，”海曼真挚地望进魔族副官黑色的眼睛里，“您比艾维斯更强！” 　　西蒙：“……” 　　他现在倒是不用看敌人般的眼光注视光明精灵了。 　　改成看傻子的眼神。 　　切斯托克领的人们准备了整整一天，还是在有洞穴恶魔、半兽人等黑暗附属种族打下手的情况下，才赶在天擦黑的时候，将宴会准备完毕。 　　没办法，这场宴会准备的面积真的很大，不仅在城堡大厅里，还有在城堡外的广场上也要备好桌椅食物和火把。 　　也多亏了有一大堆苦力帮忙，不然单靠切斯托克领的人族还真的准备不下来。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但在城堡内外却是亮如白昼。 　　大量的火把熊熊燃烧，长桌上也有蜡烛照明，桌上的各种美食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丰盛迷人。 　　烤鹅的表面油光闪闪；干酪散发着特别的香味；野猪肉上均匀地撒了椒盐，切成片，小山一样堆在那儿，光是看着就能叫人垂涎三尺。更不要说那一盘盘的新鲜野果，烤鱼，炖土豆和按桶论的烈酒。酒香从已经撬开的桶口飘出，就算是最讨厌酒气的人在这种异香飘来时都会忍不住吸上一大口。 　　广场上的宴会已经开始了，反正魔王已经发了话，今晚只为享乐，不用考虑其他。 　　实际上这句话刚传出来的时候，坐在长桌边吞口水的人们还不敢动，眼睁睁盯紧面前的食物，试图用最后的理智维持 　　摇摇欲坠的矜持。 　　结果在传话的魔族离开后，老杰克第一个撕下一只烤火鸡的大腿，抓在手里大快朵颐，根本不考虑自己年老体衰的牙齿能否经得起这番激烈的操劳。 　　有他带头，其他人也就不客气了，纷纷抓起面前的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城堡外的喧嚣声已起，城堡内帕梅拉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面朝一众站起来的下属，只说了一句话：“希望今后能有更多这样的机会，大家能欢聚一堂。” 　　她说得很淡然，西蒙作为离她最近的下属第一个反应：“您之所愿，便为吾心所向。” 　　“您之所愿，便为吾心所向。” 　　“您之所愿，便为吾心所向！” 　　声音一层层地传递出去，到最后，连城堡外的人们都能听见，他们情不自禁停下自己的交谈和说笑，纷纷用满是油腻的手指抓起酒杯站起身，朝城堡的方向遥敬： 　　“您之所愿！便为吾心所向！！！” 　　“魔王陛下万岁！！！！！！” 　　“哄！” 　　“啪！” 　　五颜六色的闪亮花朵伴随数道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在天空绽开，除了矮人和魔族，其他种族还从未见过如此大而璀璨的火焰。 　　这些由焰火组成的花朵转瞬即逝，却在开放的那一刹那将永恒的美丽映入这些人的眼中，烙印在这些人的心中。 　　就像魔族。 　　或许以后某一天，魔族依旧会像他们近百年前那般大开杀戒，到处屠杀，但至少在现在，这些人族、矮人、光明精灵、黑暗精灵等等，都已经见证过他们的辉煌，而且在此生都不会忘记。 　　外面夜空接连绽放的烟花通过城堡的窗户同样让帕梅拉看见。 　　她接着低头抿酒的机会，朝西蒙侧了侧头，低声询问：“谁安排的？不知道这东西很危险么！外面还有那么多人族呢？！！！” 　　西蒙同样压低声音，将酒杯举到嘴边遮住说话的嘴型：“您不用担心，酥普发誓，这是他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改良，绝对安全。不安全，他自愿把头砍下来给您当球踢。” 　　帕梅拉嘴角一抽，狠狠喝了一大口：“不用了！我还要留着他的脑袋给我干活！” 　　放都放了，她还能怎么办，只能希望酥普说到做到，不会出任何事故。 　　帕梅拉不知道执着的矮人工匠到底准备了多少炮焰火，只记得外面天空上的各色烟花绽放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这边已经喝了几十杯酒了，窗外的夜空才逐渐重新黯淡下去。 　　她收回视线，看向大厅。 　　从这场宴会甫一开始，她就命人打开了城堡通往外面广场的大门，而且为了能室内室外两场宴会的地点尽可能接近，城堡内举办宴会的大厅也选在了靠近外围的地方。 　　现在从她这里，透过三排敞开的大门，能一眼看见广场上火把和蜡烛的光芒。 　　围绕在周围，大一点的是火把的焰苗。 　　穿插在来回走动的人影中的，更加朦胧些的是烛光。 　　为了准备这场宴会，几乎整个切斯托克领都被发动了起来。 　　人族负责准备食物，矮人负责准备酒水，四个黑暗附属种族负责布置会场，美杜莎和黑暗精灵进行装饰，西蒙等人指挥。 　　忙碌了一整天，内外两个会场才将将布置好，而现在，酒过三巡，一切又全都乱了起来。 　　人数还是太多了点，就算将广场周边的草地都算上，还是有些不够。 　　室内更不用说，喝多了之后，一些魔族、美杜莎和黑暗精灵已经跑到外面去撒欢了。 　　特别是魔族。 　　帕梅拉端着酒杯，靠在自己的位置上熏熏然微笑。 　　这些魔族啊，原本听说帕梅拉要举办欢迎宴会，一个个跟看怪物一样瞪着她，仿佛她提出的不是宴会，而是一起脱光洗澡。 　　在魔族的字典中，宴会这个词很少出现，如果不是一代魔王时期有过几场大型宴会，甚至压根不会出现在魔族们的脑子里。 　　他们一个个嘴上说着“不要”“无聊”，结果现在呢？ 　　玩得最嗨的就是他们，几个性急的已经跑到空地上干起架来，旁边围了一群魔族和喝高了胆子大了的人族在齐声叫好。 　　不知不觉中，内外会场的人已经互相串起场来，原本分割两地的宴会融为一体，真正成为一整场。 　　嫌城堡里太闷太热的家伙们就跑出去，露天狂欢，嫌外面太冷的就跑进城堡里，继续吃吃喝喝。还有几个人以为没人注意，偷了一整只小羊羔出去偷吃。 　　不仅帕梅拉看到了这一幕，西蒙也看了全程，他脸皮抽了抽，瞥了眼帕梅拉脸上的笑容，最终什么都没说。 　　忽然夜风从外面吹进一段乐曲，帕梅拉跳起来，端着酒杯穿过人群，穿过三排敞开的巨门，游走到城堡门口。 　　吊桥下的护城河映照着天上的月光，在夜风的吹拂下掀起道道涟漪，于是水面上月色也就化为了一道道闪烁的银色波纹，像一条银线在帕梅拉下方来回穿梭。 　　离得近了，音乐声更加清晰。 　　不仅有手风琴声，还有笛声、吉他声、四小弦吉他声以及人群的歌声。 　　一大群人混在一起，站在草地上，围绕着一团篝火跳起了舞。 　　他们中有人族，有矮人，也有黑暗精灵和美杜莎，甚至还有仰面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魔族。 　　几个人族少女嬉笑着从那名魔族身边跑过，魔族一下警醒地坐起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有一群美杜莎围了上去。 　　她们簇拥着他，美艳的脸孔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头上细蛇游走，在黑夜和篝火的阴影中，有一种令人屏息的魔性之美。 　　音乐声一变，从刚才的甜美欢快，变得妖艳鬼魅起来。 　　原来是正在奏乐的乐手从人族换成了黑暗精灵。 　　跳舞的舞者也从人族少年少女们，换成了美杜莎。 　　这些蛇女本就身姿柔软，跳起来舞就更加婀娜多姿，手臂和腰肢如蛇般扭动，比起刚才单纯的狂欢似的群舞，更多了几份女性的诱惑。 　　被围在中间的魔族显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而围观的人族少女们在面红耳赤地观望一阵后，最终还是抵不过旁边人的诱哄和身体里酒精的鼓动，一个个加入进去。 　　这些人族女子本就擅长舞蹈，美杜莎们也很配合地放缓了自己的节奏来引导她们，不一会儿，这支由人族和蛇女共同组成的舞蹈队就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变得越来越和谐同步，也变得越来越妩媚多彩。 　　既然有人族少女加入舞者的队伍里，其他人也就不甘示弱起来。 　　原本被黑暗精灵们抢了乐器的人族不敢再从精灵手上抢回来，干脆跑回自己家里搬来新的乐器。现在他们跑了回来，组成一团，竟用音乐声跟黑暗精灵们打起了拉锯战。 　　这些人族很多是贵族，本就擅长享乐，精通音乐，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互相配合得越来越好，也就重新压过了黑暗精灵那独树一帜的鬼魅风格。 　　黑暗精灵们自然不愿服输，直接换了个更加杀气腾腾的战曲压回去，这下连本来不感兴趣的魔族们都站不住了，一个个摩拳擦掌，看样子似乎准备直接冲进“舞池”里干一架。 　　帕梅拉嘴角一抽，刚准备喊个人或者自己亲自过去制止一场流血事故，就见草地上刚开始乱起来的队伍又重新归于整齐，而原本互相对立的两方乐团竟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一道新的、巨大的、宏伟的音乐洪流。 　　这道音乐洪流里既有最开始的欢快，又有中途变调的妖异，同时有最后战曲的雄浑，甚至还有一股缥缈圣洁的意味。 　　帕梅拉朝领导两方乐团的核心人物看去，出乎意外又在意料之中地看见海曼那头铂金色的长发。 　　光明精灵拿着一只锡口笛站在独立于两方人马之外的一个位置，垂眸吹奏，他的笛声像一根有魔力的银针，将原本格格不入的两首曲子缝合在了一起，甚至最后成为最终领导者，统领两方乐声。 　　月光从精灵头顶洒落。 　　原本还被帕梅拉认为是绝景的月色在海曼自身的柔光对照下，突然黯然失色。 　　正在认真吹奏的光明精灵若有所感，抬起眼朝这边看来。 　　他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和帕梅拉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不仅没有泯灭于周围的众人，反而显得格外明亮突出。 　　帕梅拉一怔，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帕梅拉大人。”西蒙的声音从帕梅拉身后传来。 　　帕梅拉没有回头，继续依靠着城门，冲精灵举了举杯，感慨：“西蒙，我忽然想到，在七百年前，像今晚这样的情景是不是很常见？” 　　那个时候，光明与黑暗未分家，所有种族都在一起，关系友好。 　　像面前这样众多种族齐聚在一起纵情欢宴的场景，对七百多年前的人来说恐怕已是习以为常。 　　而在七百年后，帕梅拉见到这一幕，却心弦陡动，不知为何热泪盈眶。 第59章 　　西蒙没有立刻回答帕梅拉的问题, 他只是走到她身边, 遥望草地上的情景。 　　魔族, 矮人, 人族, 美杜莎，黑暗精灵，光明精灵…… 　　音乐声回荡, 说笑声澎湃。 　　西蒙忽然想起自己幼年随父亲唯一一次出征的情景。 　　或许那不算出征。 　　对魔族来说，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其他种族的反抗在魔族战士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鲜血和惨叫混成一片, 连天空都能染红。 　　“……或许吧。” 　　良久之后, 西蒙低声自语。 　　他冲扭头看过来的魔王大人轻声道：“当时必定有一个像您一样伟大的君主在领导着他们。” 　　魔王鲜血似的瞳孔微微一闪, 她仰头注视着西蒙：“你真的认为，我会率领魔族征服其他种族，成为这个世界之王？” 　　西蒙的眉心出现一点褶皱：“不是您会。是您必定！您必定会站在所有生物之上, 届时无论是魔族还是其他种族，都会向您俯首称臣！” 　　这也是西蒙最大的心愿。 　　亲眼见证一个魔王征服一切，登上至高王座的过程。 　　到时候, 无论是羽人族还是光明精灵，都只能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 　　大概是矮人的酒太烈了, 西蒙这种不喜欢回忆过去的性格在今晚，在魔王陛下面前都不禁回想起幼年时的某一幕。 　　那会儿他刚学习剑术, 被父亲一招就打倒。 　　手中的铁剑倒飞出去, 西蒙自己也砸进了地面, 咳出一口血。 　　被他身体砸起的烟尘中，他的父亲面无表情地俯视他：“就你这样的水平，还想成为下一任副官吗？起来！” 　　那次中途休息的时候，西蒙记得自己跟父亲并肩坐在一起，脸上伤口火辣辣的痛，面前的地面上已经遍布纵横交错的划痕。 　　西蒙自己正凝视着那些划痕，忽听父亲问自己：“你为什么想成为魔王副官？” 　　西蒙仰起头：“因为您说过，魔王是所有魔族中的最强者，他能率领整个魔族登上世界之巅！” 　　“我要亲眼见证这一切！” 　　当时西蒙的父亲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笑，更没有露出赞许的意味，只是长久地凝视着西蒙，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继续。” 　　今晚魔王突如其来的问题勾起了这段久远的回忆。 　　西蒙把眉头皱得更紧。 　　身边魔王已经不再看他，而是重新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草地，她的侧脸轮廓清晰而流畅，往上翻卷的眼睫轻颤。 　　很美。 　　很美…… 　　帕梅拉大人刚才为什么会问那个问题？ 　　父亲当时又为什么会问那个问题？ 　　两种疑惑从西蒙心底乍起，盘旋，最后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无法忽视的庞大漩涡。而在漩涡的中心，是第三任魔王的身影。 　　黑发，红眼，蛇尾。 　　当帕梅拉从魔王池水中出现时，西蒙就知道她是他要等的那位大人。 　　那位魔王。 　　她注定和安德烈大人不同。 　　因为西蒙不是他的父亲。 　　西蒙知道，自己想成为魔王副官的确受到了父亲的影响。他一直都认为他的父亲是最失职的一任副官，根本没有起到正确引导魔王的作用。甚至安德烈大人最后会那么疯狂，跟父亲的纵容也有一定的关系。 　　如果是自己…… 　　如果是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 　　“帕梅拉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某道沙哑的男声拉回西蒙的思绪，也扯回了帕梅拉的视线。 　　两个魔族同时回头，看见了某个阴柔俊秀的黑暗精灵。 　　大厅里的烛光映照在艾维斯身后，将他矫健的身形勾勒出一道红色边框。那道边框随着他身体的曲线弯曲延伸，在不同的部位变细变粗，有时候彻底淹没进阴影中，在下一段又突然跳了出来。 　　黑暗精灵手里拿着一只水晶酒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在微微荡漾，酒杯的边缘也被光线折射成了淡淡的红色。 　　艾维斯就拿着这个杯子，向帕梅拉慢慢举起：“见到眼前的这一幕，我想任何人都会发自内心地想要向您敬酒一杯。也只有您，才能完成这样一幅伟大的画卷。敬您，我的王。” 　　黑暗精灵不愧曾跟光明精灵同属一支。艾维斯说的这些话内容上明明跟西蒙刚才说的意思差不多，可配上他那错落有致的语调，就莫名让人心底发颤，一句正常的赞颂莫名变成了一首暧昧的调情曲。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像是在床上，你的小情人贴着你耳朵低声呢喃的情话。沙哑，轻挑，带着炽热的吐息…… 　　“咔嚓”一声。 　　西蒙手里的酒杯裂开了一条缝，里面的酒水淅淅沥沥漏了出来，流了他满手。 　　面对魔王和艾维斯一起看过来的目光，西蒙若无其事地将杯子扔进下方的护城河里，甩了甩手：“这杯子质量太差了。” 　　要是他额头的青筋不那么明显，这句话倒是还挺有说服力。 　　艾维斯诡谲一笑，用眼角瞥了一眼这位副官，重新直勾勾望着魔王，眼也不眨地、慢慢地喝光了水晶杯里的酒。 　　喉结滚动，水声微响，透过水晶杯透明的杯身能隐约看见艾维斯红色的舌头。 　　帕梅拉匆匆移开眼，下意识端起自己手里的杯子，一仰头这才发现里面已经没有酒了。原来杯中的酒水早在之前就被她一口气喝完，而她到现在才想起来。 　　“您是没有酒了吗，我这就替您倒满。” 　　艾维斯喝完自己的，立刻发现了魔王情况，左手变戏法一样地从背后拿出，手里正握着一大只细颈瓶，瓶身装满了琥珀色的液体。 　　他不仅给帕梅拉倒上了，还顺手将自己杯子也倒满，接着仰头，张嘴，将刚才的情形重演一次。 　　帕梅拉：“……” 　　她现在能彻底肯定了，这小子就是故意的。 　　矮人的酒真的挺烈的，比如艾维斯接连灌了两大杯，见西蒙正瞪着他，都敢正面刚了！ 　　只见他冲副官微微一笑：“抱歉，您没有杯子了，就不替您倒酒了。” 　　西蒙：“……” 　　帕梅拉：“…………” 　　帕梅拉：“咳。你怎么不过去玩？” 　　今晚是和谐之夜，她不想看到流血事件发生。 　　魔王的维护却让艾维斯会错了意，他显然比刚才更嘚瑟了：“因为您在这里。对我来说，这比其他所有的享乐都更有吸引力。” 　　西蒙不甘示弱：“我想陛下也要有休息的时间。” 　　艾维斯一手拿着装了大半酒的瓶子，一手拿着杯子：“这话真奇怪，既然陛下需要休息，西蒙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 　　西蒙额头又爆了一个青筋，微微低头，压低了嗓音威胁：“你以为帕梅拉大人很看重你？就算我在这里杀了你！她也不会说什么！” 　　“您可以试试。”艾维斯保持微笑，关节发白的手指却暴露了他的真正情绪。 　　咔咔两声细响，悲剧重演，艾维斯手中的酒瓶和酒杯双双爆开。 　　这一次，不仅流得艾维斯满手都是，连逼近他威胁的西蒙也未能幸免，衣襟和衣摆都被溅上几滴。 　　两人同时后退，西蒙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艾维斯浑身绷紧，甩掉两手上的碎渣，握住腰间短刀。 　　他们的眼角同步向旁边一扫，本以为会看见魔王大人的黑脸，却突然发现魔王原来站立的地方空无一人！ 　　西蒙和艾维斯一呆，再次动作一致地大幅度扭头寻找某位陛下，却见帕梅拉大人不知何时已经跨过了城堡吊桥，来到护城河另一边的广场上，那里正有一群美杜莎围绕着魔王陛下跳舞，其中两个大胆地更是已经握住了魔王陛下的双手！！！ 　　西蒙：“……” 　　艾维斯：“……” 　　他两对视一眼，默默松开自己的武器，最后又互瞪了一眼，这才匆匆并肩走过吊桥。 　　广场上，帕梅拉已经被美杜莎们簇拥着拉到草地上。这里的地面比广场的石砖更加柔软也更加温暖，一些人族女孩已经甩掉了她们脚上碍事的布鞋，直接光着脚，拎着裙摆，翩翩起舞。 　　魔王的到来让这些女孩有些紧张，包括周围一干围观人群，连音乐声都比刚才低了几个调。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光明精灵了。 　　海曼看见帕梅拉被拉到“舞池”中，挑挑眉，口中吹息不变，只有手指按笛的动作一换。 　　顿时，整个乐曲的风格再次一变！ 　　变得更加轻快柔和，更像一支真正的舞曲！ 　　帕梅拉若有所感，朝他看来，却见他冲自己微微颔首。 　　“魔王陛下！”拉着帕梅拉右手的美杜莎晃晃手，拉回帕梅拉的注意力后，冲帕梅拉娇嗔，“我跳得好看吗？” 　　此话一出，旁边的美杜莎们都忍不住了，一个个争先恐后，争相开口：“还有我！还有我！” 　　“帕梅拉大人，您觉得我跳得怎么样？” 　　“陛下！我呢我呢？” 　　“帕梅拉陛下……” 　　莺声燕语，帕梅拉都有点分不清哪对哪了。 　　见状旁边的美杜莎们抿嘴一笑，从魔王身边推开，随着音乐重新起舞。 　　她们跳的舞跟刚才比有了一些变化。一开始看上去动作都很一致，似乎彼此之间没什么不同。但渐渐地，就有两名美杜莎从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众蛇女的领舞者。 　　这两只蛇女越众而出，较之其他人离帕梅拉更近，而且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两只美杜莎正是最开始拉住帕梅拉手的那两个！ 　　等西蒙和艾维斯来到草地上时，两个胆大包天的美杜莎已经贴着魔王的身体扭动起来，这种舞蹈，这些动作，很显然是调情专用的！ 　　这下不仅西蒙脸黑了，艾维斯也是脸色铁青，他莫名懂了刚才自己跟魔王耍暧昧的小手段时，副官的感受。 　　不对，这不是重点！ 　　艾维斯冷着脸转向如遭雷劈的副官：“西蒙大人，您身为帕梅拉大人的副官，这个时候不应该冲上去把她……拯救出来吗？” 　　西蒙：“……” 　　西蒙一动不动，除了眼神跟艾维斯一样冷硬，就跟没听见艾维斯的话一样。 　　艾维斯不得不提高了点声音：“西蒙大人，既然你放弃了，那就由我……” 　　还没说完，就被西蒙头也不回地一拳砸在了他肚子上！ 　　“你！” 　　艾维斯万万想不到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怎么说动手就动手的！ 　　刚才不动手，现在怎么冷不丁…… 　　魔族的力量是巨大的，作为高等魔族的西蒙在力气上更是压倒性的强大，总之不是艾维斯这个刺客专精类的战士可以正面硬抗的。 　　艾维斯只来得及想那么三下，就眼前一黑，生生疼晕了过去！ 　　他能保证，甚至自己的肋骨都被西蒙那一拳震断了一根！ 　　高等魔族果然都是群怪物！ 　　解决了那个烦人的黑暗精灵，西蒙推开人群大步走过去，将被围在中间颇有些不知所措的魔王大人给拉了出来。 　　那两个美杜莎原本还想跟上来纠缠，但被西蒙抽空回头瞪了一眼，就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帕梅拉被西蒙握住手腕，能清楚感觉到对方掌心的高温，再仔细一看，西蒙耳朵通红，她送给他的那颗黑魔石耳钉表面闪闪发亮。 　　帕梅拉不由笑了：“西蒙卿，看来你也喝多了。” 　　西蒙脚步瞬间一停，手掌放松一瞬，又重新握紧，而且用的力气比先前还大。 　　他直视前方半晌，最后才在帕梅拉的耐心等待中转过身，面朝后者。 　　西蒙先朝草地那边望了一眼，自己刚才闯入人群时引起的骚动已经平息下去，人群恢复了最开始三三两两组队跳舞的模式。 　　那两个美杜莎想必很不甘心，但她们不甘心也没办法，谁让西蒙是魔族，是高等魔族，还是魔王副官。 　　西蒙冲帕梅拉勉强而短暂地笑了一下：“陛下，您知道刚才那两个蛇女向您跳舞的意义吗？” 　　帕梅拉一愣：“跳舞还有意义？” 　　她果然不知道。 　　西蒙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以他的本意，是绝对不想解释给魔王听的，可谁让他是魔王副官……该死的魔王副官！负有责任引导魔王认识这个世界！介绍这个世界！让一切魔王陛下不能理解的事都解释清楚！！！ 　　西蒙的力气不知不觉又加大了几分，甚至让帕梅拉都感觉到疼痛的地步。 　　不过她稍微一蹙眉，副官就连忙放松了手掌，低下头，盯着她的手腕，固执地没有放手： 　　“那是美杜莎求欢用的舞蹈。” 　　帕梅拉这才明白了西蒙怎么这么激动。 　　她想自己一定是喝多了，不然听到这句话，为什么就莫名其妙笑得更厉害了。 　　你看，西蒙都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了。 　　帕梅拉却止不住笑意，一边用另一只手冲西蒙摆了摆，一边道：“我累了，扶我回去休息吧。” 　　“扶……”西蒙的身体紧绷起来，“帕梅拉大人！您受伤了？！” 　　“怎么可能。”帕梅拉笑嗔了他一眼，觉得西蒙卿黑发覆盖下的两只红彤彤耳朵真是怎么看怎么……可口？ 　　帕梅拉脸一热，用手在自己颈边扇扇风，看向其他方向找借口：“矮人族的酒没想到后劲挺大。” 　　西蒙松了口气，看了眼帕梅拉果真有点摇晃的身体，沉吟一秒：“失礼了。” 　　帕梅拉还没反应过来，就觉一阵天旋地转。 　　待视线和重心重新稳定，她已经被西蒙打横抱了起来。 　　见这家伙还想打开翅膀直接飞回去，帕梅拉连忙制止他：“停停停！” 　　西蒙的蝠翼已经打开了，听到这句话，又乖乖收了起来，像一件纯黑披风一样披在他身后。 　　帕梅拉笑着指了指外面和隔壁隐隐约约的说笑声：“会被他们看到的，作为魔王我也要面子的嘛。” 　　西蒙恍然，将翅膀彻底收起来，抱着她，用脚踩着石阶走上楼。 　　他抱得极稳，很轻松，像是帕梅拉根本没有重量一样。 　　月光从楼梯侧面照了进来，除了在旋转而上的石阶上落下分明的阴影，还将西蒙的侧脸照亮一半。 　　朝着帕梅拉的这一面沐浴在月光下，另一面则藏在阴影中。 　　帕梅拉稳稳躺在副官的怀抱中，感到酒意混杂着睡意一阵阵上涌，冲刷着她的心头，如潮水漫上沙滩，每一次冲击就带走她一部分理智。 　　于是，在月光和酒精的帮助下，帕梅拉凝视着西蒙的侧脸，说出此时此刻的心里话：“西蒙卿，有人夸过你长得很好看吗？” 　　西蒙原本平稳的步伐突地停止，就连稳固如山的双手都抖了一下。 　　帕梅拉感觉得清清楚楚，咯咯笑起来。 　　她在西蒙怀中撑起身，主动拉近了自己和副官之间的距离，正好，西蒙也低下了头。 　　那双漆黑的瞳孔就算是被这么明亮的月光照耀着，也依然深不见底。 　　就像西蒙这个魔族。 　　绝大部分时候，帕梅拉觉得自己很了解他。 　　但总有那么一两次，让她感觉其实自己对西蒙还不够了解。 　　“西蒙。”她轻轻喊他的名字，想起自己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会儿她还以为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西蒙是哪里来的乞丐。 　　还是个长得出奇俊美的乞丐。 　　没想到，他是她的副官。 　　魔王，副官。 　　“我真的挺高兴，你是我的副官。” 　　帕梅拉往后一仰，重新倒回西蒙的右臂上，舒舒服服地躺着，打了个呵欠，扭头看向前方没有几阶的台阶：“我真的挺庆幸的。” 　　西蒙的手又抖了一下。 　　他重新迈步，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程。 　　直到来到帕梅拉现在房间的门前，他才再次停下来，开口：“我也很高兴，很庆幸，您是魔王大人。” 　　帕梅拉扭头看着前方，主动伸手推开门，又从西蒙怀中滑出来。 　　怀抱陡然一空，西蒙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空了。 　　不，不仅是因为帕梅拉大人主动离开，还因为她此时此刻的沉默。 　　魔王推开了门，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急着进去。 　　她背对着西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看向副官：“你上次，是不是提议要我给魔族做出表率来着？” 　　西蒙懵了：“什么？” 　　帕梅拉居然又将门关了起来，扭身，含笑着靠在门板上，双手抱臂：“你不是说，要鼓励魔族大家积极生育，最好是我这个魔王率先行动吗？我现在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正好现在人多，种族也多，你去给我找一个男……” 　　“宠”字还没说出口，刚才还一脸懵逼的副官就凶狠地冲了上来，一把扣住帕梅拉的肩膀，低头吻了下来。 　　这下轮到帕梅拉懵了。 　　她……她是想刺激一下这家伙。 　　就，就不是喝了酒吗，刚才他又是那个回答，让帕梅拉很不爽，就想让他也不爽一下。 　　但是！ 　　她真的没想到这一下怎么就把副官刺激过头了？！！！ 　　他平时也没这么不禁逗啊！ 　　后背重重撞在了门板上，肩膀被死死扣住，就连脖子后面都有一只手掌按住，好像生怕帕梅拉她跑了一样…… 　　就像刚才，她从西蒙怀中滑下来…… 　　“等……唔。” 　　刚张开嘴准备叫停，就被受刺激大发的副官趁虚而入。 　　原本还是被迫按在了门板上，现在帕梅拉不得不半依靠着门板，半靠在西蒙身上。 　　他热情地舔着她，追逐着她，眼睛也一直没闭上，反而直直盯着帕梅拉，用那种特别深沉的，噬人的目光。 　　帕梅拉几次想开口都被他的动作打断，呼吸都乱了，最后干脆放弃了，闭上眼投入进去。 　　察觉到她的放松，西蒙动作更凶狠，简直是要把她撕碎了，吞吃下肚。 　　帕梅拉都没想到这一点。 　　她，她还以为他是犬派的呢。 　　原来是狼吗…… 　　还是说从狗直接进化成狼了？ 　　两人身体贴得很紧，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激烈的心跳，耳边是凌乱交错的呼吸，让双方的脸颊和耳朵更红！ 　　帕梅拉身后的门板似乎都有点不堪重负，门轴连接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也就是这种轻微却又刺耳的噪音莫名拉回了帕梅拉的神智，她突然睁开眼，猛地推开西蒙。 　　这一下，她甚至用上了精神力！ 　　西蒙被猝不及防地推开，脑袋像是被一个铁锤重重锤了一下！ 　　清醒过来之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魔王打开房门，看也没看他，闪身进屋，又砰地一下关上了！ 　　许久之后，西蒙浑身的燥热才在冰凉的夜间空气包裹下缓缓消退。 　　欲望褪下，理智占了上风。 　　西蒙忽然转身撑住石墙把脑袋狠狠磕了上去。 　　那是魔王大人！ 　　是魔王！ 　　自己怎么能！！！ 　　怎么能亵渎魔王陛下！！！！！！ 　　懊恼，兴奋，后悔，回味，沮丧，留恋…… 　　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西蒙把自己的脑袋又砸了几下墙。 　　就在魔王满脸通红地坐在床边发愣，而魔王副官用头撞墙的时候，城堡外的草地上，艾维斯呻吟一声睁开了眼。 　　他不是自己主动清醒过来的，而是被主仆契约那一头精神力的波动给冲击的。 　　魔王大人拥有惊人庞大的精神力，这种精神力一直以来都稳定平和，只因自身的庞大隐隐散发出威压，就像深渊一般。 　　现在，这股精神力却忽然产生了强烈的震动。 　　甚至不小心打开了主仆契约单方面的通道，让艾维斯能直接感受到魔王大人此时此刻的心情。 　　快乐，紧张，雀跃，犹豫…… 　　无数矛盾的感情一股脑扔过来，砸得艾维斯头昏脑涨。 　　躺在草地上，仰面朝向夜空，今晚过于明亮的月光刺得艾维斯微微眯起眼。 　　穿过那些五彩斑斓的心绪，艾维斯在最深处找到了引起魔王精神力波动的罪魁祸首，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名字。 　　黑暗精灵原本放松的双手倏然握紧。 　　因为用力过大，指甲甚至刺破了掌心。 第60章 　　第二天帕梅拉醒来, 发现自己还有点头晕, 恶心, 口干等一系列宿醉症状。 　　她在床上呆呆躺了好一会儿, 才想起来昨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想起, 就让她从喉咙里呜咽一声，翻过身，把脸埋进了柔软的床褥中。 　　看来她昨晚是真的喝高了！ 　　不然怎么会一气之下说出那种话！ 　　没错, 她昨天一开始那么说，那么夸奖西蒙, 的确希望西蒙能交代他一直以来瞒着她的某件事。 　　后面西蒙不出意外地没有坦白, 按照帕梅拉平时的性格笑笑也就过去了。 　　总之！ 　　绝对不会赌气说要找男、宠！ 　　就为了赌气！ 　　然后…… 　　后面的事, 帕梅拉真不想回忆了。 　　但那发生过的一幕幕却不受控制地在她脑中不停回放。 　　从西蒙凶狠压抑的眼神, 到他炽热凌乱的呼吸，再到他的温度，他的心跳…… 　　帕梅拉再次呻吟一声, 翻了个身，把滚烫的脸颊往冰凉柔滑的丝绸床单里埋得更深，这次她甚至顺手把枕头也给按在了后脑勺上。 　　直到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才抬起头大喘一口气。 　　事已至此！ 　　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还不如勇敢面对！！！ 　　帕梅拉深吸一口气，从床上起身, 给自己不断鼓气催眠。 　　她是魔王大人！ 　　她不想提这件事，谁也不能逼她开口！ 　　西蒙就更不会了！ 　　对了, 说到西蒙……他人呢？ 　　帕梅拉这才发现平时负责叫醒自己的副官今天并没有出现。 　　想到昨晚最后自己用上精神力推开他, 帕梅拉好不容易有点降温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连忙转移注意力, 比如说，给莫名消失的副官寻找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 　　比如说…… 　　今天他要负责仆从选拔，所以没时间来唤醒自己？ 　　别开玩笑了，在过去了两百多天时间里，只要西蒙在帕梅拉身边，他必定会亲自准时叫她起床。不仅准备好盥洗工具，还包括衣服，饰品，食物等等。 　　两百多天！从未间断！准时准点！ 　　只有今天是个例外！ 　　要说他根本没被昨晚的事影响，只是单纯地抽不开身，帕梅拉自己都不相信这一点。 　　她坐在床上回想了半天，想得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还是没想起来西蒙被自己推开后是什么表情……其实想不起来也很正常，毕竟自己把人……魔推开之后，拔腿就跑，转身就关上了门。 　　帕梅拉一巴掌盖到自己的脸上，又想叹气了。 　　最后，她还是以钢铁般的意志，坚韧不拔的毅力从床上爬了起来。 　　推开卧室最里间的门，她这才发现在外间食物和脸盆清水毛巾都已被拜访整齐，另一边还叠放着新的一套衣服。 　　看来西蒙虽然自己没在帕梅拉面前出现，该准备的东西却一个不落。 　　只是今天洗脸，更衣，用餐的过程中，身边再没有一个安静乖巧的黑发魔族了。 　　一想到这一点，帕梅拉居然觉得自己的左手边空荡荡的，连柔软的皇后面包也变得难以下噎起来。 　　她深深叹息一声，打定主意，绝不主动向西蒙提起昨晚的事。 　　食不知味地用完早餐，帕梅拉擦干净嘴角，清洗完双手，起身走出房门。 　　她本打算去看看仆从选拔的情况，只是刚尾巴尖，就瞬间改变了注意。 　　身子一拧，直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另一边，第一届魔王仆从选拔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第一关检查各个参赛选手自身的卫生状况已经结束，现在正在进行的是第二关，考验各个选手对服装的搭配和审美品位。 　　因为城堡中的大部分粗活都有四个黑暗附属种族抢着干，所以这次要选的人族仆从只要负责魔王陛下的食物，为魔王陛下贴身服务以及整理魔王陛下寝室的摆设就足够了。 　　既然要为魔王大人进行贴身服务，自然少不了为其梳妆打扮，挑选每日合适的服装和首饰，那么负责这项工作的仆人自身审美决不能太差。 　　充当被装扮模特的是美杜莎一族，这群蛇女一听说要给魔王陛下选仆从先是争先恐后地为自己报名。 　　被总裁判西蒙副官否决后，她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表示可以为选拔仆从的过程帮忙。 　　当时西蒙副官本想继续拒绝，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口同意了。 　　现在，美杜莎们知道他为什么同意了。 　　合着是让她们来充当娃娃被人打扮的！！！ 　　好吧，如果是为了魔王陛下，也不是不可以。 　　她们可是得到消息，魔王陛下挺重视这件事的呢！不仅提前好几天就发布了公告在领地内进行通知，还专门派了身边的一号得力干将西蒙副官来负责这件事。 　　魔王陛下这么重视这件事，那是不是说明她很可能中途会过来看看？ 　　那她们这群美杜莎岂不是又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陛下了？ 　　一想到这一点，不少定力不足的美杜莎都开始打起摆子，弄得给她们装扮的仆从有苦难言又不敢出声提醒——万一惹怒了这群蛇女，让她们一气之下睁开眼了怎么办？ 　　西蒙坐在上首，冷眼望着下面微微的混乱，不发一言。 　　他看似是在对这场骚动不满，实际上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视线早就放空了，注意力压根不在面前这场选拔上。 　　只有西蒙自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前半场他勉强集中精神撑过来了，而现在下面的人族在忙着打扮美杜莎让他觉得无聊至极，再怎么控制，注意力还是忍不住发散出去。 　　帕梅拉大人…… 　　西蒙朝自己右手边的侧门望了一眼。 　　他现在在城堡里一间单独开辟出来的侧厅里，前面的大门通往外面中庭，是供参加选拔的仆人进出的，还有过来帮忙的美杜莎，西蒙自己则是从他现在所坐位置的右边侧门进来的。 　　如果魔王大人要进来，也只会从这扇铸铁雕花侧门…… 　　可是铁门纹丝不动。 　　无论西蒙瞥了它多少眼，依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从第一场到现在，连手脚最快的一个仆从已经宣布打理好他那组的美杜莎了，魔王依然没有出现。 　　西蒙的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拧紧，又像刚生吃了三颗柠檬。 　　他闭了闭眼，听见了第一个完成的仆从的呼唤，不得不强硬地扯回自己的思绪： 　　“……不及格。” 　　“哈？”那个人愣住，嘴巴张大。 　　他自觉自己完成得又快又好，无可挑剔，可主考官怎么看都不看一眼就判定自己不及格？！ 　　这有猫腻！ 　　这是黑幕！ 　　这是黑判！ 　　这个人想要奋起为自己争辩，可一对上主考官黑漆漆的那双眼，浑身的勇气和怒气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 　　“咻”的一声。 　　什么都没了。 　　第一个倒霉蛋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被上面的魔族副官踢出选拔。 　　望着他垂头丧气地离开，后面接连完成的仆从们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们中有人甚至觉得这场选拔原本就是个陷阱，是个玩笑，魔族就是为了看他们笑话才弄出这场看上去声势浩大实则严苛得可以的选拔。 　　西蒙只消一眼扫过去，就能猜到这些人在想什么。 　　他冷笑。 　　要不是魔王陛下坚持，压根就不会有这什么鬼的仆从选拔。 　　现在这群人还在怀疑帕梅拉大人的好心？ 　　在西蒙看来，帕梅拉大人说的“嫌食尸鬼太丑而弃之不用”完全就是个临时拉出来的借口。 　　那可是魔王陛下！ 　　心胸宽广，眼界开阔的魔王陛下！ 　　不能以常人思维揣摩猜测的魔王陛下！ 　　帕梅拉大人一定是觉得这些前贵族仆从闲着也是闲着，就是叫他们去种田挑粪施肥，在有足够多的前骑士，前雇佣兵，前贵族的情况下，这些人依然是多余的人手。 　　帕梅拉大人完全是在给这些人活命的机会！ 　　不然以西蒙自己的想法，既然人手多了，那干脆就把多余的那部分杀了好了！免得浪费粮食。 　　帕梅拉大人是多么仁慈的一位君主啊，这群人类不仅不知感恩，甚至还敢怀疑帕梅拉大人的用心！！！ 　　想到这里，主考官大人狠狠瞪了眼其中几个这种想法最明显的家伙： 　　“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也不及格。” 　　又有三个人傻了眼。 　　这次他们连张开嘴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西蒙一身令下走进来的半兽人给拖了出去。 　　直到他们被拖出很远，侧厅里的其他人还能听见他们的惨叫：“原谅我啊——！我不想再去挑粪了——！” 　　剩下的人集体抖了抖，缩起肩膀垂下脑袋做乖巧状。 　　原来还有这么一个隐形规定的么。 　　选拔不中的人要沦落去挑粪。 　　这些原本负责种田的贵族仆从们，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开始后悔。 　　现在整个切斯托克领中最苦最累也最被嫌弃的职位就是挑粪工和搅粪工了，而这两个职位原本是被原来的贵族老爷们给承包掉的。 　　原来负责服侍这些贵族老爷的仆从还挺庆幸，自己不需要跟粪便打交道，只要乖乖听从老杰克指挥让干嘛就干嘛就行了。 　　有对比才知感恩。 早知道输掉这场选拔不仅不能一步登天，还要沦落到底，他们就不会参加这场豪赌了啊！ 　　不过萨拉不在这群后悔不已的人中。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已经没有后路了。 　　萨拉站在人群中，同样低着头，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因为过于用力而指尖充血，关节发白。 　　她似乎又听见了村里的人的闲聊： 　　“那不是萨拉么。” 　　“对，就是她。听说她不知廉耻地勾引了伯爵大人，被伯爵夫人赶出城堡。要不是运气好碰上了魔族，她早就被赶出切斯托克领了。” 　　“真是不知廉耻！她的父母明明都是勤勤恳恳的好人啊。” 　　“谁说不是呢……还好老汤姆夫妇醒悟得早，早就不认这个女儿了。” 　　“那就好。我还怕她回来带坏了艾米丽，我儿子可喜欢艾米丽……” 　　萨拉闭上眼。 　　纵使身处在熟悉又陌生的切斯托克城堡里，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阴森可怕的夜晚，她无处可去，只能拼命地逃啊逃，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猎狗和佣兵，她的父母却拒绝接纳她…… 　　在那个夜晚，她就应该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纵使如此…… 　　萨拉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硬生生忍下眼眶里的热泪。 　　站在她身边的美杜莎似乎发现了她情绪不对，正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地“看”着这边。美杜莎自己闭着眼，但她头上的毒蛇正冲萨拉嘶嘶吐信。 　　和别人不同，在别人战战兢兢连碰都不敢碰这些美杜莎时，萨拉已经能很自然地请求： 　　“麻烦您转个身。” 　　“请您稍微低一下头，我为您整理好衣领。” 　　“十分感谢您，只要最好抬一下手臂就好了。” 　　昨晚美杜莎和其他人在草地上的热舞萨拉也看见了。 　　她猜测其他人当时是觉得自己喝高了，才敢这么大胆地和黑暗种族共舞。可在萨拉看来，这些美杜莎除了样子跟她们人族姑娘不一样，内里其实没什么不同，没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美杜莎就算再可怕，能可怕得过魔族么。 　　既然她们现在是来准备成为魔王的仆从的，应该就尽早习惯这些不同外貌的黑暗种族。 　　不仅是美杜莎，还包括刚才走进来把人拖走的半兽人，食尸鬼，黑暗精灵等等。 　　想到这里，不管面前这位挺配合自己的美杜莎出于什么目的好奇，萨拉还是冲她笑笑：“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请您放心，现在您看上去十分美丽。” 　　美杜莎冲她笑笑，第一次对萨拉说话，声音轻软柔媚：“你也不用紧张，你做得挺好的，肯定能过关。” 　　萨拉又开始紧张了，她重新握紧双手，垂下眼，音量越发地小：“希望西蒙大人也能像您一样认为。” 　　大概是美杜莎的祝福起了作用，萨拉还真的就被留了下来。 　　这才经过两轮，原本人满为患的侧厅已经变得空荡起来，只剩下四十几个人在侧厅里，而这之后，还有好几轮考核。 　　后面的考核不用美杜莎们再当人偶了，她们也纷纷离开。 　　萨拉负责的这个临走前还抬起袖子闻了闻，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我喜欢这种花香。” 　　萨拉觉得自己能过关，有她祝福的帮忙，便同样笑了一下：“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告诉您这种香水是怎么制作的。可惜我这次只做了这么一点。” 　　“好的。”美杜莎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点头，“那你结束之后去古木林里找我就行了。我叫蒂斯忒尔。” 　　蒂斯忒尔离开后，萨拉和剩下的四十几个候选仆从等待西蒙大人接下来的命令。 　　可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上首依旧没声音。 　　萨拉忍不住微微抬起头，翻起眼朝上看了看。 　　让她吃惊的是，黑发黑眼的俊美副官压根没朝他们下面看，他只是坐在那儿，扭着头，紧紧盯着位于萨拉左前方的一扇铸铁侧门。 　　西蒙副官看了好一会儿，不知看出了什么，皱紧眉，突然起身。 　　他动作幅度很大，把椅子带得在地板一退，发出长长一声刺耳噪音，将众人吓了一跳。 　　西蒙副官还是看也不看他们，起身之后，大步朝侧门走去。 　　不消三秒，他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剩下四十几个人族站在大厅中，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又过了一小会儿，眼见着西蒙副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大家开始议论起来。 　　萨拉觉得副官大人应该不至于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把他们这群人扔在这里，再加上站在她周围的人就像她身上有毒虫一样，不要说跟萨拉交谈了，都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萨拉干脆继续闭紧嘴垂着头。 　　大概十分钟之后，左侧的铁门才重新被打开，从后面走出来的却不是西蒙副官，而是一个萨拉没见过的，棕发褐眼的魔族。 　　对方穿着简单的粗麻布短衫和一条棕色短裤，嬉皮笑脸的，走起路来还连跑带跳，看上去很不正经。 　　这让萨拉很难判断这个魔族到底是什么身份，对方的气质也很古怪，半点没有其他魔族的高冷，反而打从走进侧厅之后眼睛就咕噜噜到处打量，不像个凶残的战士……倒像个狡诈的商人。 　　这个魔族可以说是萨拉至今为止见到过的，最不像魔族的魔族了。 　　其实她到目前为止也没见过几个魔族。 　　其他人都差不多。 　　魔族不像美杜莎和矮人，他们很少在其他种族面前露面，次数比那群阴森鬼魅的黑暗精灵还要少。 　　这段时间，好像也就是在昨晚晚宴上，他们出现的次数最频繁。 　　扯远了。 　　总之，这个刚走进来的，一点都不像个魔族的棕发魔族将侧厅和侧厅里的人好好打量了一番，这才背着手，笑嘻嘻地坐到刚才西蒙副官坐的位置。 　　他翘着腿，把两只手交叠在脑后，向后仰躺，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都很奸诈，透着一股子“我要把你们全都卖了换钱”的意味。 　　这种笑容让底下人全都开始紧张起来，而且还是跟刚才在西蒙副官面前不一样的紧张。 　　棕发魔族仿佛在欣赏他们的紧张。 　　又足足拖了五分钟，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大家好呀，我叫桑明。西蒙大人有急事，就让我替他主持这场选拔啦。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有人大着胆子准备回答，想以此在这位新任主考官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结果右脚还没踏出去，上方的新考官就自问自答了：“这个不着急。总之，所有性别为男性的全部不及格，然后刚才我没进来的时候，说话最大声的那几个也不及格。别看了，说的就是你们几个，你们当这里是集市呢还是继续开宴会？叽叽喳喳的，统统去挑粪！” 　　桑明歪着嘴，兴高采烈地用手指出几个刚才的确说话最大声的女仆。 　　这一点没人有意见，可对他第一条规定，有人就不服气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是男性，就把我们排除了？” 　　“因为……” 　　桑明张开嘴正准备回答，却突然一停。 　　萨拉因为离得比较近，又观察得很仔细，清楚地看见对方的褐色眼珠转了一圈。 　　最后，桑明放下腿，用手在其上狠狠一拍：“我是考官你是考官？！哪来这么多废话！再多问一个字，我就把你的头盖骨挖出来盛酒喝！” 　　头盖骨盛酒！ 　　所有人菊花一紧。 　　过了这么多天，他们本以为这是个谣传。 　　现在看来，并不是啊！只不过不是所有的魔族都喜欢拿人族的头盖骨装酒，而是个别几个有这种嗜好！ 　　而现在上面那位就是其中之一！！！ 　　刚才开口质疑的男仆一秒闭上嘴，而且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宁愿从来没长出过这张嘴。 　　托桑明的福，这么一来，侧厅里一下又少了一半人。 　　桑明还在上面嘀嘀咕咕：“这样才对嘛。魔王陛下本身就是女性，自然要招女仆才方便。也不知道西蒙大人怎么想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硬撑着不说，到头来还不是自己气得内伤……” 　　萨拉和其他人：“……” 　　这位魔族大人，您再继续这样自言自语下去，西蒙大人的老底都要被你掀翻了。 　　好在桑明没嘀咕多久，发现留下的女仆全都竖起了耳朵偷听就自己闭上了嘴。 　　他略略扫了一圈这群又开始低头装乖的女仆，大手一挥：“行了，就你们了！” 　　所有人：？？？ 　　桑明咧嘴一笑：“怎么？你们不应该高兴，庆幸，欢呼么？” 　　“……” 　　“这位大人。”有人实在忍不住了，提出心里的疑问，“后面不是还有好几关么？” 　　桑明笑嘻嘻地：“哎呀，你们原来都是女仆，有什么好考核的嘛。再说了，现在上岗又不是说你们以后永远都不会失业，现在只是‘实习’。实习！你们懂吗？就是让你们试一试，如果哪个搞砸了再解决也不迟啊。” 　　萨拉被他用的“解决”两个字弄得浑身一寒，头皮一麻，终于也忍不住了，微微抬头：“请问这位大人，如果我们搞砸了，会怎么样呢？会像先前那些人一样，去负责收集或者搅拌肥料吗？” 　　“你说的可真文雅。”桑明冲萨拉露齿一笑，那白晃晃的一排大牙竟跟他项链上的宝石折射出同样的光辉，“不是哦。按照西蒙大人的指示，你们要是在‘实习’过程中搞砸了，你们自己就变成了肥料。” 　　“……” 　　“所以，你们要现在主动退出也行哦，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桑明魔族不知道为什么，笑得更欢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反正给我选，我是绝对不想跟西蒙竞争上岗的。” 　　“…………” 第61章 　　西蒙找到帕梅拉大人时, 后者正站在一条走廊里, 和黑暗精灵艾维斯说着什么。 　　两人似乎聊得很愉快，魔王眉眼带笑, 时不时侧头越过黑暗精灵的肩膀看向走廊窗外的风景。 　　西蒙的心重重沉下去, 沉进了冰水中，被针扎般地疼。 　　悍不畏死的高等魔族今天才知道，疼痛是这么叫自己难以忍受的一件事。 　　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站在二十米以外的地方盯着那两人。 　　帕梅拉若有所感, 眼角一瞥，便捕捉到了副官长身玉立的身影。 　　只不过此时西蒙唇角紧抿，眼神黝黑，一副受伤的表情。 　　帕梅拉漫无边际和艾维斯瞎扯的声音一顿, 脑子不由自主地乱了起来。 　　她其实跟艾维斯聊得并不愉快，全程心不在焉, 只是为了说话而说话，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就像刚才, 帕梅拉嘴上问艾维斯黑暗精灵在新的住处适应得如何, 脑子里却在想西蒙那双安静的黑色眼睛。 　　看上去那么静谧, 实际上却能燃起汹涌的火焰, 而且那种火焰会扑面而来，让帕梅拉也燃烧起来。 　　这种陌生的狂热感情让帕梅拉很不习惯。 　　自己……这是喜欢上了西蒙吗？ 　　那西蒙呢？ 　　他如果喜欢她，为什么还要有所隐瞒？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 帕梅拉胸中的那股雀跃就猛地冰冻, 刚要激烈跳动的心脏就又缓缓回到了平时的节奏。 　　她满脑子都是某个被自己推开的副官, 现在真见到副官本人的时候，又下意识挪开视线，固执而矜持地盯着窗外：“艾维斯，你刚才说，最近黑暗精灵的战士们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其实艾维斯刚才压根没提这方面的内容。 　　但他还是顺着魔王的话回答：“除了创世神的神堂又增加了三座，一切都很正常。” 　　他一边回答，一边悄悄抬起眼皮，打量着魔王洁净漂亮的脸蛋。 　　不出意外，在那双瑰红色的眼中看出一丝恍惚。 　　这点恍惚从他们的谈话初始就存在，现在在某位副官大人出现之后，就更明显了。 　　艾维斯磨了磨后槽牙，面上还要维持在魔王面前的乖顺恭敬。 　　既然帕梅拉都注意到西蒙的出现，艾维斯自然也早察觉了。 　　心不在焉的不仅是魔王大人，艾维斯嘴上说的话跟心里想的也完全不一致，只是他从小就习惯了这种嘴里说一件脑中想另一件事的状态，再加上现在魔王正心情恍惚没空管他，才没发现艾维斯的不在状态。 　　“哦。正常就好。”帕梅拉下意识回了这么一句，一时间没了言语。 　　艾维斯瞥了眼一直僵在二十米以外的副官，体贴地托了一下魔王的手肘，引导她转了个方向：“听说克拉伦斯大人和酥普大人最近有了新发现，您要去看看吗？” 　　“……嗯，那就去看看吧。” 　　不出艾维斯所料，心烦意乱的魔王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西蒙却再也忍不住了。 　　他眼睛没瞎，耳朵也没聋，怎么可能忍受一个黑暗精灵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对方说的话，做的动作，完全不在西蒙的能容忍范围！ 　　就算是在他刚冒犯了魔王陛下的现在也不行！ 　　“帕梅拉大人！”西蒙重重开口，像一道旋风般刮了过来，疾步来到魔王面前。 　　帕梅拉缓缓转身：“西蒙。” 　　她叫了一声，然后才迟一步地露出她惯常的微笑：“仆从已经选好了？” 　　要是放在以前，西蒙就算再心焦也不会放下魔王吩咐的事半路脱跑。 　　而今天，他只是略顿了一下，就挺自然地开口回答：“已经接近了尾声。桑明突然出现，强烈要求将收尾工作交给他。” 　　魔王交代给他的事被人半路接手？ 　　放在以前，西蒙不动手打死那个人就算是好事，怎么可能想现在说得这么心平气和。 　　可惜这么明显的问题，无论是魔王还是西蒙都没发觉。 　　他两视线甫一接触，就跟被烫到一般立刻转开。一个眼观鼻鼻观心，一个盯着西蒙右耳耳垂的耳钉。 　　过了好一会儿，帕梅拉才跟被惊醒般回答：“桑明啊，他该不会是觉得无聊了想找点事做吧。” 　　说着，掩饰性地笑了一下：“挺好的。看来他是真的太闲了。” 　　“嗯，所以我就将收尾工作交给了他。”西蒙声音略带沙哑地回答，“为了以防万一，过来向您请示。” 　　“这种小事就不用问我啦，你自己决定就好。” 　　帕梅拉说完才后悔，自己怎么回答得这么快。这下好了，又没话说了。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无法呼吸的沉重寂静。 　　帕梅拉被陌生的感情弄得心烦意乱。 　　作为女性，她好歹情感更加细腻，差不多能确定自己喜欢西蒙，西蒙对自己应该或许大概……也有那么层意思。 　　那么自己所纠结的，无外乎是他有所隐瞒的这件事。 　　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 　　帕梅拉甩甩头，正要开口，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陛下，您还要去看克拉伦斯大人的最新作品吗？” 　　“帕梅拉大人，我有话对您说。单独的。” 　　实际上在艾维斯和西蒙开口之后，他们就同时发现了对方的声音。 　　不过某种感情促使这两位雄性对视一眼，坚持将自己的话说完，纵使这使得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帕梅拉立刻扭头看向西蒙：“好。” 　　艾维斯：“……” 　　西蒙微微掀起嘴角，瞥了眼僵硬的黑暗精灵。 　　但他的得意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被接下来自己要说的那件事所产生的痛苦压倒。 　　西蒙在来时的路上就想过了，自己不应该，也不能爱上魔王陛下。 　　感情无疑是最能影响一个魔族判断力的导火索 　　在西蒙看来，自己父亲当年的死就跟他的感情有关。 　　作为儿子，西蒙很小就知道他的亲生父母之前并没有感情联系，他们之所以会在一起生下他纯粹是为了想要一个强大的，天生就是高等魔族的后代。 　　后来西蒙出生了，父母得偿所愿，索性住都不住在一起，西蒙交给他父亲负责培养。 　　西蒙不清楚他母亲对父亲到底有没有爱情，但至少他清楚，自己的父亲从来没爱上过维格妮雅，因为父亲他后来找到了他的“真爱”，一个弱小的还是混血的低等魔族女性。 　　也是直到知晓那名低等魔族女性的存在，小时候的西蒙才知道人族还能跟魔族产生后代，尽管他们的后代弱小得可怜。 　　父亲的情人弱得连当时的西蒙都打不过，容貌上也没法跟维格妮雅相提并论，可西蒙的父亲就是喜欢她。 　　西蒙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父亲喜欢那名女性跟自己没有关系。 　　直到…… 　　父亲因为那名女性被二代魔王杀死。 　　二代魔王安德烈到执政后期越来越疯狂，无论是魔族还是其他什么种族只要惹到他全都照杀不误，有时候甚至什么也没做，只是从这位魔王面前经过都会被他暴起杀死。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天生战斗狂的魔族没事也不想往魔王面前凑——他们只是热爱战斗，又不是自杀爱好者。 　　西蒙的父亲是当时唯一一个还敢留在安德烈身边的生物，他甚至在魔王城堡里还有一间临时住处。 　　西蒙也不清楚父亲为什么会把他的情人安置在那间房间里，或许只是短暂地停留一段时间……总之，安德烈发狂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那个低等魔族。 　　实际上，在西蒙看来，如果父亲当时袖手旁观，二代魔王是不会攻击他的。 　　但只要是个雄性，不管是人族还是魔族，都不能忍受自己的爱人在自己面前被杀死而无动于衷—— 　　所以，西蒙的父亲拔剑了。 　　不仅拔剑挡下安德烈的攻击，甚至还伤到了二代魔王。 　　安德烈当场打碎了小半座城堡，西蒙的父亲和其情人自然也被永远地埋在下面…… 　　自从知晓父亲的死因后，西蒙就明白感情是最会影响一个魔族的理性的因素。 　　他自己没关系，可是帕梅拉大人不行。 　　帕梅拉大人，她是要带领魔族走向世界巅峰，坐在世界至高王座的魔王。 　　她绝不能因为感情被影响。 　　至少现在不行。 　　自己等了九十年，不就是为了等一个可以将魔族带向巅峰的存在吗？ 　　自己要成为魔王副官，不就是为了能随时铲除任何一个可能影响魔王判断的因素吗？ 　　魔王决不能失败！ 　　更不能因为自己！ 　　就算只是一点可能，西蒙也绝不允许！ 　　……纵使，做出这个决定会让他自己心痛如绞，连呼吸都停滞在这一刻。 　　西蒙握紧了拳头，和帕梅拉大人走到一边，甚至特意转过一个拐角，绕开了那个黑暗精灵的目光。 　　“你想跟我谈什么，西蒙？” 　　帕梅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温和的神情变得有些冷酷。 　　西蒙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眼前闪过父亲被自己找到时，浑身是血的尸体。 　　那具尸体胸口被安德烈的大剑撕出一块窟窿，却还是坚定不移地护在另一具女尸身前。 　　他微微阖起眼，再度睁开时，所有激烈的感情已经彻底沉淀下去，只余一片空荡荡的心悸。 　　西蒙弯曲膝盖，单膝跪在魔王身前，深深垂下脑袋：“我为昨晚冒犯了陛下一事，向陛下您请罪。” 　　“……” 　　“昨晚我不慎摄入过多美酒，致使在您面前失态以致于冒犯了您。”西蒙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还请您原谅。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接受任何惩罚。” 　　“…………” 　　“纵使陛下要我以死谢罪，我也在所不辞。” 　　一片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甚至西蒙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他才听见头顶响起魔王淡淡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冒犯？” 　　“是！”为了断绝自己最后一丝幻想，西蒙闭上眼，把这个字喊得格外大声。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魔王才平静地回答：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西蒙跪着没动：“请您责罚！” 　　“责罚……”帕梅拉喃喃重复了一遍，望着西蒙漆黑发顶的眼神格外复杂。 　　她现在真的很像一刀切了这个家伙！或者用精神力好好惩罚他一下，至少也要让他感受到自己同样的痛苦！ 　　可从帕梅拉的这个角度，好巧不巧，正好能看见西蒙按在地板上的拳头。 　　她清楚地看见拳头下方的两块石板已经出现了蜘蛛网状的裂痕，西蒙的手背上也爆出了明显的青筋。 　　尽管他把头低得太深，以致于黑发垂落，帕梅拉看不清的表情，但从他身上散发得枯寂之情，她是能感觉到的—— 　　自从精神力运用掌握得越发熟练之后，她就对其他人的感情波动愈发敏感了。 　　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如果帕梅拉不知道西蒙这么痛苦的话，她说不定还能痛痛快快揍他一顿。 　　亲吻是真的，喜欢是真的，拒绝也是真的。 　　帕梅拉觉得自己真的看不懂自己这个副官了。 　　……又或许，她从来就没看懂过。 　　对了，他不是还在等着她的责罚么。 　　帕梅拉冷冰冰地笑了起来，可惜垂着头一心一意等待“处罚”降临的西蒙根本看不见。 　　“抬起头来。” 　　帕梅拉漠然命令。 　　黑发魔族缓缓抬头。 　　黑色碎发顺着重力，从他的额头向两边滑落，露出下方原本被遮住的，充血的双眼。 　　西蒙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眶中充满了无数红血丝。 　　帕梅拉看在眼里，内心冷笑连连。 　　看吧，他果然也不好受。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帕梅拉现在无疑最想知道的是这一点，但她没有直接问，而是弯下腰，用右手食指进一步抬起西蒙的下巴，缓声低语，略带沙哑的轻柔嗓音犹如深渊女妖的吟唱。 　　“西蒙卿，我一直以来都是最信任，最宠爱你的。纵使你做了那样的事，说了这种话，依然如此。” 　　帕梅拉近乎扭曲地看见西蒙的双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浓密卷曲的睫毛也跟着轻眨。 　　“我满足你的要求。我惩罚你，告诉我，你至今为止向我隐瞒了什么。” 　　西蒙猛地睁大眼。 　　魔王却不为所动，瑰丽的亮红色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几缕微卷的黑色碎发从她脸旁滑落，让她的皮肤越发显得苍白，眼睛更加鲜红。 　　她冷酷地微笑，笑容像一把刀子插进西蒙本就鲜血淋漓的心脏： 　　“我要你诚实地回答我。你为什么会花上九十年的时间等待我，一定要成为我的副官，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不等西蒙回答，她又抬了抬拇指，指腹轻柔地从西蒙的下唇上一划而过，转瞬即逝。 　　只是这么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就在西蒙的唇瓣上点燃燎原大火。 　　那灼热的烈焰一路从西蒙的嘴唇，烧进他的喉咙，烧进他的心里，彻底烧红了他的眼。 　　“……回禀陛下。”他的嗓音哑得可怕，却不肯移开视线，仿佛是在做最后诀别一样，一动不动凝视帕梅拉的脸，贪婪地记录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包括她瞳孔里的每一丝纹路，她每一根头发的走向，她轻轻颤抖的唇角。 　　明明在“受惩罚”的是西蒙，可魔王自己看上去倒像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西蒙如鲠在喉，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我之所以会花上那么长时间在魔王城等候，是因为我要成为第三代魔王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个魔族。” 　　“不管第三代魔王是谁，是您也好，或者是另一个魔族也没关系，只要我能成为魔王副官，一切都不成问题，第三代魔王注定会带领魔族走出黑暗界，称霸全世界。” 　　帕梅拉呵呵了，问出她之前就问过的一个问题：“你就不怕我，不对，第三代魔王是又一个安德烈吗？” 　　“不会的。”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西蒙干脆破罐子破摔，“第三代魔王只会是个像我所希望的君主。因为……” 　　帕梅拉屏住呼吸，盯着眼前面容俊美到邪恶的黑发魔族慢慢开口，他的上下嘴唇一张一闭，就吐出了令人胆寒的话语：“不是我所希望的，都会死。” 　　“……” 　　“…………” 　　“………………” 　　“噗。”帕梅拉陡然缩回手，直起了腰，“西蒙卿，你今天可是意外地坦白呀。” 　　西蒙已经重新垂下了眼，望着自己左膝下的地板：“因为这是您的‘惩罚’。” 　　与其说是帕梅拉在惩罚他，倒不如说他在惩罚他自己。 　　帕梅拉扭头看向另一侧的走廊墙壁，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喜欢刨根究底还真不是什么好习惯。 　　或者说，她其实从骨子里也是个控制狂，不能容忍任何东西超出自己的掌控，无论是事情还是人。离她越亲近，就越不能容忍。 　　正如她自己刚才说的，她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信任的就是西蒙这个副官了。 　　对方从她刚一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开始就陪伴在她身边，为她准备食物衣服，向她介绍这个世界。 　　说是雏鸟情绪也好，说是先入为主也罢，总之，帕梅拉是真的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想杀死自己，除了西蒙。 　　结果…… 　　原来是这样。 　　如果不是自己足够争气，正好符合了西蒙对“魔王”的构想，自己早就被他杀死了啊。 　　的确，就算是武力值够高的前两任魔王，在猝不及防之下，的确会被身边最亲近的副官杀死。 　　这就是西蒙打得算盘，这就是他一直隐瞒自己的事。 　　站在西蒙的角度上，这的确是不能让“魔王”知道的事呢。 　　帕梅拉漫不经心地想着，莫名又想笑了。 　　她也真的笑出了声。 　　移回视线，帕梅拉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黑发魔族：“你应该知道，说了这些话会有什么后果吧？” 　　西蒙头也不抬：“我说过，任凭您处置，只要你……” 　　“我不会原谅你。”帕梅拉想也没想打断了他的话，略带嘲讽，“知道了这件事，怎么可能还能原谅。” 　　西蒙竟然曾经准备杀掉自己。 　　这个念头只要稍微一想，就能让帕梅拉心脏颤抖。 　　“噌”的一声，一道白光闪过帕梅拉眼底，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她低下头，眯眼注视西蒙双手捧过头顶的长剑：“你这是做什么？” 　　西蒙的回答不带半分犹豫：“您不是要杀死我吗？” 　　“……”帕梅拉沉默一瞬，“我没这样说过。” 　　“但您说，不会原谅我。”西蒙终于抬起头，漆黑的双眼亦如过去般，安静地注视着帕梅拉。 　　“那也不代表我要杀死你。”帕梅拉后退几步，再次移开视线，“死亡有时候反倒是最轻松的惩罚。” 　　“那您……” 　　“你给我闭嘴！！！” 　　帕梅拉突然厉喝一声。 　　实在是被西蒙这步步紧逼给逼得受不了了，直接爆发。 　　她甚至有种错觉，犯错的不是西蒙而是她！ 　　西蒙乖乖闭上嘴，眨巴着黑眼睛，看上去无辜又乖巧。 　　……乖巧个屁啊！ 　　帕梅拉没好气地想。 　　上一个在她面前装乖巧的还是艾维斯！ 　　还以为西蒙跟艾维斯不一样，结果呢？！ 　　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帕梅拉其实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处置西蒙——她到现在心里还乱着呢——倒是清楚知道自己现在看见他就来气。 　　既然如此，干脆把他轰远点，远离自己视线。 　　等自己什么时候想好怎么出气了，再做决定。 　　帕梅拉跟西蒙对视不超三秒钟，便快刀斩乱麻地做出决定：“我不杀你，但也不想见你。这段时间你就回黑暗界教书去吧，反正你也是学校里的老师。” 　　不等西蒙开口，她继续说，“副官一职暂时就由……艾维斯顶替，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去！” 　　西蒙脸皮狠狠一抽，双手一抖，险些把自己的佩剑砸在自己脑袋上。 　　不得不说，魔王这一下真狠。 　　比杀了西蒙更能叫西蒙难受。 　　可再怎么难受，西蒙也不可能跳起来说不，更不可能说“那您还是直接杀了我吧”，只能默默起身，将魔王压根用不到的佩剑重新插回刀鞘里。 　　西蒙拖着沉重地脚步离开了切斯托克城堡，朝远处的古树林走去。 　　而得知自己暂替副官一职的艾维斯险些被这个馅饼砸晕了。 　　晕过之后，他本想趁机在魔王面前说点好听的话，稍稍挽回一点自己在魔王心中的形象。 　　但看魔王细眉紧皱的模样，艾维斯想了想，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魔王现在显然心情不佳，他又何必自己撞在枪口上。 　　艾维斯想的很对，如果他现在敢开口说些有的没的讨嫌，帕梅拉能当场打爆他的狗头。 　　饶是如此，缓过气来的帕梅拉还是心情不爽。 　　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比如说…… 　　“你刚才不是说克拉伦斯他们有新作品吗，”帕梅拉冲艾维斯一扬下巴，“随我去看看。” 　　“是，陛下。”黑暗精灵冲帕梅拉恭敬地垂下头，以手抚胸，欠了欠身。 　　本是个很寻常的动作，却让帕梅拉想起了西蒙。 　　他之前每次回答自己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动作，这个语气。 　　女人不讲道理起来是非常可怕的，性别为女的魔王更是如此。 　　帕梅拉刚刚好转的脸色刷地阴沉下去，她眯起眼，望着艾维斯阴恻恻地：“以后不许这么回答我。再这样，砍断你的手！” 　　艾维斯：“……” 　　他觉得十分无辜。 　　他这次明明什么都没做！这种行礼不是很正常的吗？！ 　　不这样回答，要怎么回答？难道要他说不？ 　　新上任的黑暗精灵副官压力很大，最终还是不得不屈服在魔王的冷眼之下： 　　“是，不是……敬遵您的旨意，帕梅拉陛下。” 第62章 　　萨拉回到切斯托克城堡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重新回到熟悉的岗位, 而且这次再没有一个伯爵大人不断骚扰，萨拉逐渐找回了当初得心应手的感觉，就是周围跟她一起工作的女仆没人愿意搭理萨拉。 　　对这种情况, 萨拉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还有蒂斯忒尔一直陪着她。 　　这位活泼开朗的美杜莎是萨拉新认识的朋友，她们的友谊从一小瓶自制香水开始，且不止这瓶香水。 　　在没有工作的假期，萨拉将大量时间花在了和蒂斯忒尔的相伴上。 　　萨拉原先生活的农庄是根本回不去了, 自从萨拉再次成功入选成为城堡女仆，农庄里的人对她的鄙夷唾骂不但没有消失, 反而比之前更胜。 　　说什么的都有, 例如说她又想办法勾搭上了一个魔族, 借此才能成功进入城堡。 　　而从有人看见萨拉和蒂斯忒尔的交往后，他们又开始说萨拉心机颇重，不仅能勾搭上魔族, 还能成功巴结上一个美杜莎！ 　　这些人把萨拉如何勾搭如何巴结的过程描述得绘声绘色，而且压根没有避开萨拉的打算，有时候故意当着萨拉的面大声交谈。 　　萨拉痛苦过, 迷茫过, 怨恨过，现在又释然了。 　　是的，这些人里有些人并不是坏人, 甚至他们以前还帮助过萨拉。而现在, 或许是相信了根本不可信的传闻, 或许只是畏惧于其他人的看法，这些曾经的“好人”又成了差点将萨拉逼疯的帮凶。 　　可能有时候，好与坏的界限就是这么模糊吧。 　　重点还在于自己。 　　在没人帮助你的时候，只能你自己咬牙挺过去。 　　多少个夜晚，萨拉蜷缩在她自己搭建的、四面漏风的小破屋里瑟瑟发抖，那时候她无数次想过干脆就这样死掉算了。 　　被伯爵强行占有的时候，她想过。 　　被猎狗和佣兵追得无路可逃的时候，她想过。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撑过佣兵们的追杀就彻底安全了，没想到还能有更糟的在等着她。 　　可她又不甘就这么死去。 　　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就让某些人愿望成真了？ 　　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为其他人的错买单？ 　　她不想死！ 　　她不愿死！ 　　所以她咬着牙，硬是撑下来了。 　　找不到食物没关系，她可以趁人不注意去偷狗食。况且自从魔王陛下宣布领地里的野果可以随便采摘，河里的鱼可以随时捕捉后，萨拉就再也没透过狗食了。 　　衣服破了也没关系，将破烂的地方撕下来，还能当成一块手帕使用，真到撕无可撕的时候，有些植物的宽大叶片可以临时充当衣物。 　　至于魔王重新招募仆从的公告，就更是成了萨拉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只能通过重新做女仆为生了。 　　她没有田，也不会手艺，就是想耕种属于魔王的那部分田产也没机会——那么多前骑士、前佣兵还有前城堡仆从都在排队等着干活，哪里轮得到萨拉。 　　事实上，某个夜晚萨拉蜷缩在自己“家”里瑟瑟发抖时，她母亲还偷偷来找过她。 　　萨拉的母亲送给萨拉一条破旧的毛毯，然后低声劝说萨拉去做女支。 　　母亲的原话是【你现在这种名声不可能回到家中来了，就算我和你父亲同意，你的几个姐妹也不会同意她们还要嫁人呢。你又不会其他手艺，也只有你这张脸和这具身体……】 　　萨拉的母亲没说完就被萨拉打了出去。 　　那条温暖的毛毯也被萨拉毫不犹豫地扔回她母亲怀中。 　　无星无月的寒冷黑夜中，萨拉颤抖着身子，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的冷，一方面是心灵。 　　但不管她怎么颤抖，她眼中的泪水始终没掉下来。相反，那双湛蓝的眼亮得惊人，像是有两小簇幽蓝冥火在她眼底燃烧。 　　“母亲。”萨拉冷冷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母亲。既然您和父亲在那天晚上没有打开门，请你们就当我在那晚已经死去！” 　　后来蒂斯忒尔得知了这件事，点评道：“你真酷，我喜欢。” 　　此时萨拉已经在蒂斯忒尔的邀请下，住进了古树林里。 　　占据了树林的美杜莎们在蒂斯忒尔的解释下接受了萨拉这个异族人，她们甚至还替萨拉建了栋房子——房型专门模仿了古树林外那群人族居住的房子。就地取材，在山怪的帮助下不出三天房子便建好了。 　　萨拉就和蒂斯忒尔坐在她自己真正的家里，两人手中分别捧着一杯萨拉刚泡好的热茶，通过向外打开的窗户能看见隔壁坐在门口纺织的美杜莎。 　　萨拉穿着整洁的新衣，这条长裙来自她的朋友蒂斯忒尔，漂亮温暖，就像萨拉手中的热茶。 　　这样暖烘烘的感觉，哪里是萨拉跳进冰冷河水时能想象到的。 　　不过她不后悔跳那么一下。 　　因为如果她没有冒着被冻死的风险跳进河里，她早在筛选仆从的第一关就被淘汰了。 　　“好了，我该返回城堡了。”萨拉放下手中的茶杯，对蒂斯忒尔说。 　　蒂斯忒尔恋恋不舍：“怎么这么快又要回去了。” 　　萨拉失笑：“已经很好了，七天中还能有半天的休息时间。放在以前，我们想都不敢想。” 　　“好吧。”蛇女撅噘嘴，“你去吧。记住我的话，如果那些女人再敢唧唧歪歪说什么，不要怕，直接打！有我还有我的族人给你撑腰！” 　　这下萨拉是真的笑了起来：“知道啦。” 　　话是这么说，她跟蒂斯忒尔都知道她不会这么做的。 　　她不会冒任何一丝风险，失去现在这份工作。 　　不过蒂斯忒尔刚才那句话没说错，蒂斯忒尔和其他美杜莎的确已经成为了萨拉的靠山。 　　精神上的。 　　那些从人类那里失去的温度，出乎意料地在这些蛇女身上找了回来。 　　蛇，本应该是可怕冷血动物。 　　可这些蛇女却让萨拉重新找回了勇气，也找回了信任别人的能力。 　　她终究还是没有被希望彻底抛弃。 　　真好。 　　萨拉时间把握得很准，提前在销假时间之前就抵达了城堡。 　　去今日当值的女仆那里将自己的名字划去，萨拉回到自己房间将身上的便服换成了女仆的长裙。 　　等她换好衣服重新出来，旁边几个房间的女仆才刚回来。 　　这些同样年轻漂亮的女性看见已经换好衣服的萨拉，先是冷哼一声，随后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而萨拉权当没看见，转身去做自己的活儿。 　　她今天要去将西侧塔楼的一楼打扫干净，据维隆卡大人说，是因为艾维斯大人要暂时住在那里。 　　维隆卡大人，就是萨拉逃亡那天在传送阵口见到的银发女性魔族。可以说是除了魔王大人以外，最受城堡中女仆们敬仰的存在了。 　　魔王大人高高在上，她们这些仆从很少能见到，反而是暂时负责指挥她们的维隆卡大人经常会出现在这些女仆面前。 　　过于频繁的接触消除了女仆们一开始的恐惧，惊恐之情消退后，维隆卡大人那凌冽如雪的气质，还有优雅完美的外貌都叫女仆们艳羡不已。 　　萨拉也挺崇拜维隆卡大人，觉得作为一名女性能像维隆卡大人这样活得肆意，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梦想。 　　但萨拉最最崇拜，最最敬仰，最最向往的，还是目前未曾见过一面的魔王陛下。 　　是魔王陛下说平民可以随意摘取野果，萨拉的食谱才得到改善。 　　是魔王陛下说要重新招募仆从，不限性格年龄和过往经历，萨拉才可以重获新生。 　　更往前一点，正是由于魔王陛下率领魔族离开黑暗界，萨拉才得以从佣兵的追杀中逃生。 　　这样算来，魔王陛下已经救了萨拉三次了。 　　可惜，萨拉至今为止，还没见过这位伟大仁慈的异族君王，只听说魔王陛下长得非常美，而且跟美杜莎们一样拥有一条蛇尾。 　　想到魔王陛下，萨拉又想到近几日城堡中的人事变动。 　　她将已经黑掉的抹布扔进水桶里搓干净，拎起，在哗啦一下的水声中拧干抹布，继续擦拭房间里许久不用的木头家具。 　　萨拉一边擦着木头桌子，一边想着即将住进这个房间的艾维斯大人。 　　据说，艾维斯大人是来顶替西蒙大人的副官之位的。 　　而那天担任过挑选萨拉她们考官的西蒙大人，却被魔王勒令返回黑暗界。 　　其实如果西蒙大人现在还是副官，那暂时还没选出女仆长的女仆们应该听从他的命令。 　　正是因为西蒙大人离开了，魔王才将统领女仆这件事暂时交给了维隆卡大人。 　　萨拉觉得，单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新上任的艾维斯大人，还是比不过之前的西蒙大人受魔王陛下信任。 　　不过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是西蒙大人担任副官也好，还是艾维斯大人，她还是没机会见到魔王陛下。 　　又一次变黑的抹布被扔进了木桶，萨拉直起酸痛的腰转了转肩膀，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重新弯腰清洗。 　　她又想到了直接救了她的红发魔族。 　　到现在为止，萨拉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和身份—— 　　帕西，高等魔族，目前负责整个切斯托克领的守备工作。 　　这间接解释了，他怎么会那么强。 　　其实在这些天里，萨拉还偶遇过帕西，只不过当时萨拉走的是仆人们的楼梯，所以帕西没发现她。 　　…… 　　唉。 　　又绕回原点了。 　　既然连不怎么回城堡的帕西都能偶遇，怎么就见不到常驻城堡的魔王大人呢。 　　胡想乱想间，原本落满灰尘的房间已经被萨拉清理完毕，所有家具焕然一新，而水桶里的水已经变成了煤炭般的黑色。 　　萨拉将木桶拎出房间，又将房门关上，正要弯腰重新拎起木桶，透过桶里污水表面的折射，她发现自己背后竟站了个人！ 　　心头一跳，手一松，咚的一声，水桶险些翻倒在地。 　　萨拉猛地回身！ 　　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同事，一个被喊作“夏儿”的高个子姑娘。 　　萨拉以前没见过夏儿，考虑到切斯托克领里有三处农庄，这也很正常。 　　只是夏儿跟其他人一样，总是对萨拉充满鄙夷，平日里迎面遇见都不会打招呼，今天怎么会主动跑过来找她？ 　　萨拉心中充满疑惑，但还是秉承着谦逊有礼的态度问：“夏儿，有什么事吗？” 　　她本以为夏儿也被叫过来打扫身后这间屋子，或者是过来叫萨拉去做其他活儿，没想到夏儿挑起嘴角，讥讽一笑：“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看来你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嘛。” 　　之前萨拉从没听过夏儿说话，所以从来不知道对方的声音是这么低沉粗哑，就像……就像一个男人？！！！ 　　萨拉瞪大眼睛，全身抖了起来，转身就要跑，却被“夏儿”一把攥住胳膊，推门扔进屋子里。 　　萨拉只觉胳膊一痛，随后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倒在自己刚刚擦干净的地板上。而夏儿就挡在自己和门之间，用她那高大的身体牢牢堵住了房门。 　　萨拉咬住下唇，知道逃跑无望，只好顺着夏儿的提示仔细打量对方的脸回忆…… 　　回忆…… 　　这张脸，还真是越看越眼熟…… 　　应该在哪见过。那为什么之前自己觉得从没……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萨拉大脑空白一瞬。 　　因为她想起来了。 　　夏儿长得很像曾经切斯托克伯爵的贴身男仆！ 　　可萨拉从没听说那个名叫比夏普的男仆有姐妹！ 　　仿佛看出萨拉在想什么，“夏儿”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我压根就没有姐妹啊。” 　　她抬起自己一缕金色的卷发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厌恶地放下手，撇撇嘴：“虽然逼真，可真恶心啊，让我装扮成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下等女仆。” 　　萨拉：“……” 　　萨拉还是没法相信，她反复打量“夏儿”鼓鼓的胸脯和相比男性更加纤细柔和的眉眼，记忆中只见过一面的男人的脸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萨拉肯定：“比夏普和你长得并非完全一样！” 　　男扮女装！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只在吟游诗人们的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吗？ 　　现实生活中，怎么看不出一个男人装成一个女人！更何况“夏儿”作为女仆还不能化妆，就更不可能了！ 　　“夏儿”冷哼一声。 　　他已经将萨拉看做了自己的囊中物，说起话来自然无所顾忌：“果然是个下等人，就算曾经得到过伯爵的青睐也没什么见识。对最伟大的药剂师来说，暂时将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女人并非什么难事。” 　　萨拉没话说了。 　　她的确不知道。 　　将，将男人变成女人？？？药剂师竟这么伟大吗！ 　　想到那个在美杜莎族地见过几面的光明精灵，一时间萨拉很有些羞愧。 　　因为她只觉得海曼大师长得好看，却没觉得对方有多厉害。 　　比夏普以为萨拉被自己的话震惊了，更加得意，突然觉得变成女人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不不不，这都是为了伯爵大人和公爵大人！ 　　怎么可能难受，一点都不难受！都是为了大人们的大计！ 　　见萨拉还是一脸空白地坐在地上，比夏普走过去蹲下身，一把扯住她的衣领拉到自己面前威胁：“我想你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对吧？” 　　萨拉这才回神，心中一紧，厉声为自己壮胆：“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别想对魔王陛下不利！” 　　“哇，真忠心呢。”比夏普那张清秀的女人脸冷冷微笑，“可谁知道你这种忠心是不是伪装呢。”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比夏普拖长了嗓音，忽地把脸上表情一变，瞬间就从一个阴险嚣张的阴谋小人变成了一个楚楚可怜的柔弱侍女，“萨拉大人，您，您怎么能这样说？您背叛了切斯托克伯爵大人吗？明明伯爵大人那么爱您，您也发誓这一世都只爱伯爵大人不会背叛他的！您明明是为了伯爵大人才这么拼命混入魔族城堡的啊，您还发誓一定要为伯爵大人除掉抢夺大人城堡和领地的魔王！难道这些您都忘了吗？！” 　　萨拉被他说变就变，颠倒黑白的表演惊得目瞪口呆。 　　她对比夏普的印象还停留在往日对方趾高气扬的态度上，完全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一个……这么一个……会演戏的家伙。 　　又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些内容，萨拉再次颤抖起来——这次是气的： 　　“你在胡说！魔王陛下是不会相信你的！” 　　“谁知道呢。”比夏普可怜的表情又消失了，恢复到最开始的冷笑，“况且我哪里说错了。你不是为了地位和钱财故意勾引了伯爵大人么，事发之后被伯爵夫人发现才被赶出城堡。这件事，相信除了你，原来城堡里的仆从们，还有农庄里的人都知道。你就是个婊子！一个荡妇！” 　　“你也不要这么看着我。”发现萨拉眼睛都红了，比夏普话锋一转，放柔了声音，“伯爵夫人已经许诺过了，只要这次你能帮助我完成伯爵大人的计划，她就允许你成为伯爵大人的情妇。你不知道，伯爵大人即使逃亡在外，也日夜思念着你呢。我是他的贴身男仆，这件事只有我和伯爵大人自己知道。伯爵他是真的喜欢你啊。” 　　“只要这次你帮助我完成大计，以后有享之不尽的财宝等着你花用，有数不清的仆从供你拆迁，以后你就会像那些贵族小姐夫人们一样，天天只需要纵情享乐，再也不用做这些苦活。更不要说那些污蔑你的人，他们会为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比夏普的眼神朝四周一溜，声音变得又轻又软，极有诱惑力。 　　萨拉想，她大概明白切斯托克伯爵为什么要让比夏普来做这件事了。 　　她在比夏普的注视中垂下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咬得血迹斑斑的下唇，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这一次比夏普松开她的衣领，回答：“我需要我或者你成为魔王的贴身女仆，这样才能将毒药下到她的食物中。” 　　“这不可能！”萨拉倏地抬起眼，目光凌厉，“魔王陛下现在每日的食物都是由专门的食尸鬼负责，然后由魔王副官送到她手上。他们都是对魔王最忠心不过的人，怎么可能会允许我们靠近。” 　　比夏普轻蔑地翘起嘴笑笑：“所以说你没见识呢。你忘了我前面的假设么，成为魔王的贴身女仆自然就有资格负责为魔王传递食物了。至于说魔王的副官……” 　　他笑得更得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原来的魔族副官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魔王赶回黑暗界，新的这个是只黑暗精灵而魔王很显然没那么相信他，不然城堡仆从的指挥权不会交给另一个魔族。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成为贴身女仆就有机会！” 　　萨拉抿紧嘴唇，半晌没说话。 　　许久之后，她才开口：“如果食物是由我或者你递进去的，一旦魔王毒发，成为贴身女仆的那个人必死无疑。” 　　“这个你不用担心。”比夏普嗤笑，仿佛在嘲笑她的胆小，“一旦魔王毒发，从她呼救到其他人赶到必定有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们只要抓紧时间从城堡密道离开就行了。乌什公爵大人的亲兵此时就驻扎在领地的边界线上，一旦接到我们，他们就会立即赶回公爵大人的城堡。不出三天时间，我们就能回到伯爵大人身边！” 　　他见萨拉还在犹豫，顿时没好声气：“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我当然怕！”萨拉恨恨，“难道你不怕吗？！！！纵使你说得再好听，一切安排得再好，总会有意外，一旦有意外我们就死定了！” 　　比夏普一噎，过了几秒钟才勉强转开视线，看向一旁的石墙：“这……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 　　他又转回眼紧盯着萨拉，双眼充满狂热：“只要计划成功，魔王一死，我们就是公爵和伯爵大人的功臣！伯爵大人且不说，乌什公爵你知道吧！王国境内唯一一个敢和国王陛下抗衡的大贵族，只要得到他的赏识……你想想！我们能得到什么！” 　　他激动之下一把攥住了萨拉的胳膊，把后者掐得生疼。 　　见萨拉皱眉，比夏普才重新冷静下来，松开手轻咳一声：“总之贴身女仆之位我们势在必得。放心，只要我两联手，没人能从我们手里抢走那个位置。十天之后就是‘实习期’结束，到时候会选出魔王的贴身女仆和女仆长，你好好做准备，这几天我随时会找你商量对策，中间休假你也不要出去了，就留在城堡里。” 　　萨拉低眉顺眼地答应了。 　　这么顺利却反倒让比夏普起了疑心，他眯了眯眼转身朝外走，手刚放在门把手上，身后就传来女人低低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渴望：“伯爵大人他……他是真的爱我吗？我真的能成为他的情妇？” 　　女人啊。 　　背对着萨拉的比夏普露出不屑冷笑，嘴上却温和坚定地回答：“当然！就算是伯爵夫人，在大人心中也比不上你的地位！之前要不是伯爵夫人从中作梗，你现在早已是大人的情妇，穿着崭新的裙子在壁炉旁烤火选首饰了。” 　　也多亏了萨拉这么多问了一嘴，比夏普刚起的疑心这才消散了不少。他停了几秒，发现后面是真的没了声息，这才重新打开门走了出去。 　　而萨拉坐在房间里的地板上一直没起身，只是眼也不眨地目送比夏普的身影远去，原本像晴空般的眼眸晦涩深沉，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大海。 　　第二天晚上，在所有仆从都睡着后，萨拉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悄悄离开自己的房间。 　　为了以防万一，她故意拖到比夏普来找自己的第二天晚上。 　　同样为了以防万一，她直接通过城堡的密道前往魔王陛下的卧室。 　　不知是巧合还是对魔王陛下来说是常事，魔王的卧室里灯火通明，金红色的烛光通过砖头缝隙照在萨拉的脸上，正好形成一条红色光带。 　　萨拉深吸一口气，用力在那块砖头上敲了敲。 　　之前她已经将城堡里所有的密道都告诉了魔王陛下，如果陛下有心，她应该…… 　　“轰隆隆” 　　没有半分预兆，原本挡在萨拉身前的暗门移开了。 　　萨拉心脏狂跳，迈出密道之后立刻矮身跪下，连头都不敢抬：“陛、魔王陛下！有人想毒杀您！” 第63章 　　温暖的房间里一片安静, 只有蜜蜡燃烧时散发出的香气静静笼罩了萨拉。 　　萨拉屏住呼吸, 心跳如擂鼓, 明明身处这么暖和的室内, 身上依旧一阵热一阵冷地发寒。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见一道冷淡的女声：“谁啊，闲得这么无聊。” 　　萨拉：“……” 　　咦？ 　　魔王陛下的反应跟自己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呢。 　　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冷笑三声？ 　　魔王陛下好镇定啊！ 　　萨拉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能强行按捺住砰砰跳的小心脏简略地介绍了一番前因后果, 重点落在比夏普背后的主人以及他的阴谋上。 　　结果说完之后, 魔王陛下的注意点依然是偏的：“能将男人暂时变成女人的药剂？有点意思。” 　　萨拉：“……” 　　萨拉：“那个魔王陛下……” 　　您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对啊。 　　有人想杀你啊！还是用毒！！！您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萨拉震惊了, 为魔王陛下视生死于无物的淡然气度！ 　　真不愧是她一直敬仰的魔王陛下！ 　　这才是能统领帕西大人, 维隆卡大人, 站在一众魔族黑暗精灵美杜莎之上的君王呀！ 　　“抬起头来。” 　　现在这位君王对萨拉命令, 并询问后者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说不激动是假的。 　　萨拉强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紧紧抿着嘴, 慢慢抬起头。 　　传闻中貌美惊人的魔王, 传闻中拥有一条美丽蛇尾的魔王，传闻中拥有王者气概威严又仁慈的君主…… 　　她—— 　　咦？ 　　咦咦咦？！！！ 　　萨拉拼命眨眼, 险些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首先进入视线的是辉煌的烛火。 　　蜜蜡上的火苗在水晶和光滑银板的折射下, 显得格外明亮。 　　在靠近光源的位置，一抹窈窕纤细的人影正侧坐在高背椅上, 朝萨拉淡淡看过来。 　　没错！ 　　就是人影！ 　　萨拉没用错词！ 　　萨拉狠狠瞅了几眼坐在椅子上女性的双脚, 确定那是跟自己一样的双腿, 而不是蛇尾。 　　再抬起视线，发现这位黑发女性也不像蒂斯忒尔形容的那样“恍若玫瑰般艳丽的容貌”，反而更加清秀温婉。 　　眼眸漆黑，仿佛黑珍珠，五官的轮廓和常人不一样，有种奇特的神秘气质。 　　虽然坐在椅子里的这个也是位美人，但跟传闻中的魔王陛下差得也太多了吧？！！！ 　　难不成自己跑错了地方！！！ 　　萨拉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到最后，反而是坐在高背椅中的黑发美人微笑开口：“怎么傻了？” 　　声音的确跟刚才说话的声音一样。 　　只是…… 　　萨拉还是在痴呆中。 　　黑发美人将手中玩弄的一个小木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站起身，慢慢走过来，身上的水袖长袍用金线刺绣的美丽花纹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这种忽闪忽暗的金光随着黑发美人的走动时不时折射进萨拉的眼中，让她慢慢清醒过来：“……魔王陛下？” 　　魔王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明白了萨拉如此呆傻的原因，停下来，原地转了个圈：“好看吗？” 　　“……”萨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在脑子里挑挑拣拣半天，才终于找到了应该回答的问题，“我叫萨拉。萨拉·雷丁。” 　　“嗯，是个好听的名字。”莫名变成人类女性的魔王弯下腰，亲自拉起了萨拉，“别跪啦，地上那么冷，你还是个小姑娘呢，冻坏了膝盖怎么办。” 　　萨拉刚才的震惊还没消退呢，现在又被“魔王”和蔼可亲的态度惊到了，只会顺着对方的力气，呆愣愣站起身。 　　扶起萨拉后，魔王收回手，右手食指顺着萨拉的下巴划过后者的唇瓣，仿佛是不经意间地碰触。 　　随后，魔王转身走回去坐下，翘起腿，支着手肘托住下巴：“那个叫比夏普的，废了这么大力气就为了过来给我下毒么。” 　　萨拉不解：“……给您下毒，还不是一件大事？” 　　魔王“唔”了一声，点点头：“说的也是。” 　　说回正事，萨拉逐渐清醒过来。 　　她这才想起刚才魔王的碰触，脸颊火烧火燎地热了起来，情不自禁低下头，两只手攥在一起捏了捏自己裙摆上的褶皱：“陛下看上去并不生气。” 　　魔王的声音自始至终的平淡温和：“对于死人，有什么好生气的。” 　　萨拉下意识咬了一下下唇，突然发现自己之前咬破的地方完全好了！ 　　连结的血疖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 　　萨拉抬起手摸了一下，发现真的光滑一片，仿佛昨天她被比夏普威胁时用力咬破的伤口从来不存在！ 　　惊愕之余，再次忘了礼仪，萨拉刷地抬头看向魔王，正对上对方温润含笑的黑色眼睛。 　　真的是魔王！ 　　果然是魔王陛下！ 　　伤口是在魔王陛下那看似不经意的碰触之后消失的！ 　　魔王笑眯眯地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只是一个小小的幻术魔法，不用在意。萨拉是吧，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啊？……是！请您吩咐！” 　　浑浑噩噩的萨拉能肯定了，面前这位人族女性一定就是魔王陛下！ 　　因为这么奇妙魔法闻所未闻，肯定只有魔王陛下能使用出来！ 　　而且这样的气度，这样从容的态度，除了魔王陛下谁还能拥有呢！ 　　一时间，仿佛有无数的小星星从女仆天蓝色的眼中蹦出。 　　帕梅拉哑然失笑：“待会你带艾维斯一起，把那个比夏普带过来吧，我有些事想问问他。” 　　“是！”女仆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躯干，大声应道。 　　待小女仆和艾维斯离开后，帕梅拉重新起身，走到卧室一角的镜子前，打量里面熟悉又陌生的倒影。 　　真的是熟悉又陌生。 　　帕梅拉没想到海曼特别为自己制作这款变身药剂会让她变成自己真正的模样，就是没有近视也没有眼镜，还让她稍稍有点不习惯。 　　用自己游戏小号身体久了，现在重新看到自己真正的样子也挺不习惯。 　　帕梅拉盯着镜子里的双黑姑娘沉思。 　　这倒是个好事。 　　到目前为止，见过这幅样子的除了自己就只有刚才那个名叫萨拉的女仆了，就算是艾维斯，也是帕梅拉通过主仆契约向他下达的命令。 　　还好帕梅拉之前为了保险起见，没有一口喝完变身药剂，只有一小口的量，按照海曼的说明，大概维持到艾维斯他们回来就差不多了。 　　帕梅拉拉下遮挡镜子的帷幔，回到桌子旁将那只小木瓶贴身收好。 　　她没等多久，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脚重新变成黑色蛇尾，而原本顺直的长发也开始在末尾打起了卷，最后如波浪般起伏。 　　差不多是刚刚变化完毕，她的房门就被敲响，门外传来艾维斯特有的沙哑嗓音： 　　“陛下，人已带到。” 　　“进来。” 　　时间回到十分钟之前。 　　艾维斯的心情很复杂，他想如果是西蒙大半夜看见一名陌生女性从魔王卧室里出来，也会不淡定。 　　况且这个陌生女性长得还不错。 　　就算对方是个人族，穿的是女仆的衣服，也不能阻挡艾维斯的胡思乱想。 　　……女性和女性，在黑暗精灵中又不是没有。 　　在以前，还是拜厄主母当政的时候，一些黑暗精灵女性认为同族男性肮脏低贱，甚至于不屑和他们结合。这些女性每每情动时，就会找“同样高贵的女性”解决。 　　跟着这个名叫萨拉的人族女仆往下走时，艾维斯突然发现，或许自己要防备的不仅是男性，还包括女性。 　　换句话说，除了自己以外，都是敌人…… 　　还好。 　　亚历山大的艾维斯安慰自己。 　　还好自己现在是魔王的副官，就算出现了新的敌人，也能以最快速度知晓。 　　更何况，如果只是魔王大人用来泻火的工具，根本不算什么，一点威胁度都没有。 　　…… 　　完全没有。 　　………… 　　没错，他们只是工具而已。 　　……………… 　　狗娘养的！ 　　为什么自己连一个用来发泄的工具都比不上啊！ 　　出离愤怒的黑暗精灵有点失控。 　　在遵照魔王的吩咐，抓捕那个叫“夏儿”的女仆时没忍住，见对方想跑，直接拿短刀削断了对方的脚筋，然后拖着对方的头发原路返回。 　　一旁的萨拉却被这位新任副官的残忍吓住了。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险些没叫出来。 　　其实最叫萨拉害怕的，不是艾维斯动手时的毫不留情，而是他这一系列动作都在无声中完成。 　　黑暗精灵的动作迅速、精准且悄无声息，从打开门闯入比夏普房间开始就没发出一点动静。 　　就连比夏普被割破脚筋想惨叫，还没叫出声就被艾维斯一手刀砍晕。 　　萨拉很确信，旁边房间的女仆们每一个发现异常，她们一定都还睡在自己的床上，做着沉沉美梦。 　　如果自己不是当事人之一，一定也不知道就在自己房间旁边，就在大家都在睡觉时，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 　　很有可能直到明早，众人看见了这一路被拖出来的血痕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吟游诗人的故事中，黑暗精灵大多以冷漠无情的杀手角色出现。 　　直到这一刻，萨拉才知道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不敢出声，只能捂进嘴巴跟在艾维斯身后，望着他一路拽着比夏普的金发将其拖回到魔王陛下的卧室前。 　　说来也奇怪，全程环绕黑暗精灵的暴戾气息，在来到那扇木门前时就瞬间消散，艾维斯冷厉的眉眼也在轻叩门板的刹那变得柔和许多。 　　目睹了这一切的萨拉微微睁大眼，发现自己知道了一个不小的秘密—— 　　原来这位新上任的副官大人，这么爱慕魔王陛下啊。 　　敲响了门板后，艾维斯紧跟着开口：“陛下，人已带到。” 　　房间里立刻传来魔王大人的声音：“进来。” 　　艾维斯第一个进去，身后拖着昏迷不醒的比夏普，第三个才是萨拉。 　　萨拉一进屋就关上了后面的门，再穿过魔王卧室的外间，走进里间，突然发现坐在椅子里的魔王样貌变了。 　　黑发，红眼，蛇尾，玫瑰般艳丽的容貌。 　　这才符合蒂斯忒尔的形容。 　　萨拉不清楚怎么回事，就闭着嘴没有多问，再看艾维斯，他表情和眼神都很正常，似乎完全不知晓魔王陛下的容貌改变过。 　　萨拉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可能…… 　　迄今为止…… 　　只有她一个人见过魔王大人的另一面。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她又激动又紧张。 　　这是不是意味着，魔王陛下相信她，所以才在她见过陛下的另一面后还让她活了下来？ 　　就连魔王陛下的副官都不知道的秘密，萨拉却知道了。 　　萨拉偷偷抬眼看向魔王陛下，果然看见黑发红眼的美丽女性正冲她微笑，微微颔首。 　　萨拉的心定了，随即从心底涌上更多的欣喜。 　　艾维斯没注意到这一番眼神交流，因为萨拉正好站在他身后，他还以为帕梅拉陛下的微笑和点头都是冲自己来的呢。 　　这无疑是对他所作所为的肯定。 　　刚才还有些心虚的艾维斯立刻放心了，冲魔王行礼后询问：“要把她叫醒吗？” 　　帕梅拉这才真正看向他，点了点头。 　　艾维斯随手在比夏普身上的某个部位敲了一下，刚才还昏迷不醒的人立刻浑身抽搐一下，闪电般睁眼！ 　　“啊——唔！” 　　嚎叫声还没来得及从嗓子里冒出就被一块麻布堵上，麻布由萨拉友情提供，她一见比夏普张口就当机立断从自己袖子上撕下一块，上前几步团成一团，塞进比夏普大张的嘴里。 　　之所以这么熟练，还是因为她被切斯托克伯爵这么对待过，有了经验。 　　在萨拉出现后，比夏普满眼的惊恐立刻被怒火取代。 　　他怨毒地瞪着这个小女仆，没想到她竟敢背叛自己！ 　　不容他多想，一道轻巧的女声就从上首传来：“你们两让开。” 　　围在比夏普身边的女仆和黑暗精灵立刻退后几步。 　　耀眼的烛光争先恐后地涌入比夏普的视野，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激得冒出泪花。 　　当然，还在剧烈疼痛的脚踝也是一个原因。 　　能让萨拉和黑暗精灵这么听话的只有魔王，也是比夏普这次的目标。 　　比夏普在地上尽全力仰起脖子。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死定了。 　　既然如此，他不愿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要暗杀的目标到底长什么样。 　　至少要让他看看，传说中的魔王是否真的…… 　　比夏普的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 　　而在艾维斯和萨拉的眼中，就是这家伙在地上拼命抬头，然后突然又垂下了脑袋，双手撑地径自从地上站了起来。 　　艾维斯暗红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确定刚才自己动手时下的手不轻，比夏普之前那痛苦的神情也不似作为。 　　那怎么一转眼，他就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双脚的疼痛了？ 　　再说了，连脚筋都被挑断，他怎么还能站起身？ 　　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在场唯一冷静只有比夏普，就连始作俑者的帕梅拉都有点愕然，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从萨拉禀告有人想毒杀时，她就有这个念头了，想要用这个送上来的试验品来试试精神力控制。 　　在此之前，她还只是有这样一个构想，还没实战过呢。 　　——唔，被控制的人会无视身体上的疼痛，甚至能一定程度上违背肉体机能的限制。 　　帕梅拉无视了欲言又止的艾维斯，继续尝试。 　　——接下来，试着命令他说话。 　　比夏普：“乌什公爵大人命令我下毒。” 　　艾维斯的惊讶已经浮现在他脸上，一旁的萨拉更是微微张开了嘴。 　　帕梅拉满意地笑了。 　　比夏普还没说完：“此外，公爵大人让我弄清楚，魔王以及其他魔族是否知道黑暗界西侧祭坛一事。” 　　这下帕梅拉跟其他两人一起震惊了。 　　黑暗界西侧祭坛？ 　　电光火石间，帕梅拉突然想起了昔日自己的某个疑惑。 　　魔王城位于黑暗界的右侧，按照地理方位来说也就是东侧。 　　连接黑暗界和人间界的传送阵则正好在黑暗界中间。 　　而在传送阵的另一边，也就是魔王城相对的位置，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 　　就连最年长的老魔也只是听过有关传说，据说那里是“黑暗界的尽头”。 　　而现在，她们知道了，黑暗界的尽头有一座或者说一片祭坛……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一个人族贵族会知道这件事？还关心魔族知不知道？ 　　本来帕梅拉差不多已经快把这桩疑惑给忘了，现在陡然再次听到，那好奇心真是挡也挡不住。 　　黑暗界西侧祭坛。 　　魔王城的对面是一片祭坛？ 　　是祭祀什么的？还是有其他用处？ 　　这和比夏普背后的乌什公爵又有什么关系？ 　　“艾维斯。”帕梅拉震惊过后，立刻开口问消息灵通的黑暗精灵首领，“乌什公爵是什么人？” 　　“是人族王国内的大贵族之一，据说父亲是前前任国王的长子，也就是现任国王堂兄。大概是这个原因，乌什公爵一直都和人族国王关系不好，据说他有夺位的想法。”艾维斯想了想就一连串地回答，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您目前占领的切斯托克领，原来属于乌什公爵的女婿切斯托克伯爵。您占领之后，切斯托克伯爵便逃到了乌什公爵那儿，公爵大人还前往人族王城要求人族国王‘主持公道’。” 　　艾维斯已经知道切斯托克领是人族国王送给魔族的结盟礼物，因此特意在“主持公道”四个字上加了重音，连萨拉都听出了他的嘲讽。 　　“人族国王自然没有理睬他。然后乌什公爵就返回了他自己的城堡。” 　　“对了。”不等帕梅拉说话，艾维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乌什公爵最近和创世神堂走得很近。之前回禀您新建的三处神堂，都在乌什公爵的领地内。” 　　创世神堂。对国王心怀不满的大贵族。羽人。魔族。西侧祭坛。 　　帕梅拉隐隐觉得，有一条无形的线将这一切都串了起来。 　　看来，必须派人去黑暗界西侧一探究竟才行。 　　现在留守在黑暗界的魔族有哪些人呢？ 　　帕梅拉突然哼了一声，精神力猛地波动了一下。 　　一个没控制住，竟让比夏普脱离了控制。 　　比夏普一下摔倒在地上，他不顾浑身上下尤其是脚踝的剧痛，瞪大眼，惊恐地望着魔王，双手撑地，蹭蹭往后退了三米远：“你，你，你……” 　　直到意识回笼，他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比夏普的信心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背叛了伯爵的萨拉不可怕，能悄无声息摸进屋子抓住他的黑暗精灵也不可怕，但是魔王！魔王她竟能控制人！ 　　这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一件事！ 　　比夏普还没“你”出个所以然，混乱成一团的思绪再次一断，大脑又陷入了空白状态。 　　这一次，帕梅拉再没有给他挣脱自己控制的机会。 　　她眯着眼，打量了一番这个人类，闭上了眼。 　　片刻后，帕梅拉泄气睁开。 　　她本想尝试将比夏普这个人族彻底变成自己的傀儡，比如说“透过他的眼睛视物”什么，结果失败了。 　　看来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成功的事。 　　也罢，那就稍后再尝试好了。 　　接下来帕梅拉又问了比夏普几个问题，可惜再没有什么新的讯息。 　　顶多知道了萨拉和切斯托克伯爵的一段往事。 　　到这里，萨拉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是真的蠢。 　　而既然已经明白是魔王彻底控制了比夏普，那么现在从比夏普口中说的话，无疑就是事实。 　　或者说，比夏普认为的事实。 　　“萨拉曾经是伯爵大人的地下情人之一，切斯托克伯爵很喜欢她，不顾伯爵夫人的嫉妒而占有了她。” 　　“后来伯爵夫人知道了这件事，命令人将萨拉赶出城堡，伯爵大人为了讨好夫人才举办了宴会。” 　　“萨拉就是个婊子，是她故意勾引了伯爵大人。” 　　“我没有！” 　　萨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到这里突然就爆发了。 　　或许是因为她不能忍受魔王陛下对自己的误会。 　　谁都能误解她，她都能忍受！甚至她的父母！ 　　可是只有魔王陛下，只有魔王陛下不行！ 　　萨拉不管不顾地抬头，勇敢地盯住魔王大人的脸，有很多为自己辩解的话想要说出口。 　　比如说，她不是自愿被伯爵占有的，她也从来没有勾引过伯爵，伯爵夫人不仅仅是派人把她赶出城堡更是派人追杀她！她无路可去，连最亲的亲人都放弃了她！ 　　因为想要说得太多了，反而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不知不觉中，泪水盈满了萨拉的眼眶。 　　彻底被控制住的比夏普在说完自己知道的全部后就站在了一旁，没有表情，不发一言。 　　一旁的黑暗精灵压根就不关心这些事，只是对萨拉冲魔王大吼大叫的行为挑了挑眉，右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短刀。 　　帕梅拉警告性地瞥了眼艾维斯，然后才看向神情激动惶然的女仆。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眼神有多绝望。 　　帕梅拉对此什么也没说，闭口不提比夏普刚才说的那些事，也没有计较萨拉刺耳的尖叫，只是对她笑笑，反问道： 　　“你今天做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萨拉抖了抖嘴唇，泪水直在眼眶里打滚，双手在身体两侧紧握成拳。 　　帕梅拉继续说道：“你可以慢慢想，不用急，什么时候提出来都可以。此外，我还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您，您请说。”萨拉嘴巴开合了半天，才发出嘶哑的嗓音。 　　“你知道，我现在身边还差一个贴身女仆，为我处理日常事务。”黑发红眼的魔王注视着萨拉，那眼神，跟前几天萨拉捧着的热茶一样温暖人心，“你愿意做这个贴身女仆吗？” 　　萨拉愣愣望着魔王，看着对方红宝石一般的瞳孔。 　　在那里面，她看见一个不断发抖的人。 　　那正是她自己。 　　泪水一下从眼眶里涌出，止都止不住。 　　萨拉一边哭一边拼命点头，哭得直打嗝，像是回到了受到委屈的小时候。 　　原来，自己最想要的正是魔王陛下的这个态度。 　　她没有追问萨拉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询问萨拉对被强暴这件事的感受。 　　她只是用一个简单的问题，证明了她的态度—— 　　没关系的，一切都过去了，你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萨拉放声大哭。 　　原来在那些事之后，自己所求的也不过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啊。 　　自己只是希望，别人不会对自己有异样的眼神，无论是厌恶的还是怜悯的都不要有！ 　　因为那都会让萨拉想起那些噩梦般的经历！ 　　自己所求的一切，不过是远离噩梦，远离过去，如常人般生活。 第64章 　　比夏普或许在其他地方欺骗了萨拉, 比如说对她的奖励之类的, 但有句话他没说错, 乌什公爵的确安排了两队亲兵在切斯托克领和旁边一个男爵领的边界线上驻扎, 为的就是随时接应功成身退的比夏普。 　　这队人马在三天之前，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在男爵领这边的土地上安营扎寨。 　　切斯托克领隔壁的男爵并不想得罪魔族，无奈被乌什公爵权势所逼，不仅要放任这群外来士兵在自家的边界线上潜伏, 还要帮他们打掩护, 可以说是压力贼大, 夙兴夜寐, 心力憔悴。 　　男爵睡得不安稳, 乌什公爵的亲兵们也很紧张。 　　对面可是魔族！ 　　万一他们在接到比夏普之前就被发现, 就会被团灭！ 　　亲兵队长这几日的头发都是大把大把地掉, 不过三日时间，发际线已经完成了“向后推移四分之一英寸”的壮举, 相信在比夏普成功回来之前, 亲卫队队长就能成功变成一个秃子。 　　按照出发前乌什公爵的推算，顶多半个月的时间, 比夏普就应该有了消息, 无论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 　　可乌什公爵的亲卫队在两地边界线上足足等了二十天, 连周围的兔子洞全都挖完了, 也没得到一星半点消息。 　　这让他们困惑又不安, 险些以为比夏普背叛了公爵大人——可就算背叛了，那也会带人过来宰杀他们吧？！ 　　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们这两队人就这么被晾在这里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继续到其他地方找兔子洞挖吗？ 　　亲卫队队长一咬牙，做出决定：再等十天！ 　　如果十天之后，比夏普还是没消息，他们就原路返回！一切责任由他一人承担！ 　　亲卫队队长宣布得大义凛然，在手下的一片叫好声中开始思考找哪个不顺眼的倒霉蛋做替罪羔羊。他完全没想到，比夏普会绕过他们这群早就准备好的接应人手，直接自己回到公爵城堡向公爵禀报。 　　乌什公爵本人也没想到。 　　他听到手下侍从的禀报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比夏普现在在城堡外等候？孤身一人？没有其他人？” 　　侍从做出肯定回答。 　　乌什公爵第一反应是他的亲卫队出了问题。 　　比如说不小心被巡逻的魔族发现，然后全军覆没。 　　乌什公爵有这个心理准备。 　　但要是全军覆没了，比夏普怎么活下来了？他就是个小小的男仆，可不是什么高等魔族。 　　乌什公爵立刻叫侍从带人过来。 　　见到比夏普的一瞬间，乌什公爵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众所周知，贵族的贴身男仆在整个仆从群体中地位很高，因为他们随时随地都在主人身边服务，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行为举止上都会不自觉高人一等，也会比一般人更讲究。 　　有些优秀的贴身男仆甚至比一些落魄的小贵族还要容光焕发。 　　比夏普这个曾经的伯爵贴身男仆就是如此。他是个棒小伙，长得眉清目秀，举止谦逊有礼，很招伯爵和公爵的喜爱。 　　再加上他对切斯托克伯爵中心耿耿，潜入切斯托克领的这桩任务最后才会落在他头上。 　　出发前，乌什公爵还召见过比夏普。 　　那时候比夏普已经喝下了药剂师准备好的变性药剂，将一头棕发染成金发，穿了一身长裙，除了个子过于高大，完全就是个干净漂亮的姑娘家。 　　但现在站在乌什公爵面前的这个……这个东西呢？ 　　衣服破烂，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偏偏穿着女士长裙。同时裙摆破破烂烂，露出下方没穿鞋的双脚，脚趾缝里塞满淤泥，一根枯草杆晃晃悠悠从右脚大拇指和第二根脚趾间探出，粗壮的小腿肚上是黑漆漆的浓密腿毛…… 　　不仅如此，比夏普浑身还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恶臭，让乌什公爵怀疑他在进城堡之前，是从牛粪堆里爬出来的。 　　比夏普神情恍惚，眼神发愣，见到乌什公爵甚至连行礼都没有，只直愣愣朝前看，嘴里念叨着：“我要见伯爵大人，我要见伯爵大人……我有要紧情报禀报……” 　　乌什公爵额头青筋直冒，决定等问出任务结果和紧要情报，就派人把比夏普脱下去剥皮做成人皮书！ 　　不不不，他这么臭，做成纸张肯定也臭得不行，还是剁碎拖出去喂猪好了。 　　乌什公爵打定主意，屏住呼吸，和蔼可亲地开口：“你辛苦了。任务结果如何？” 　　乌什公爵这么屈尊纡贵地亲自询问比夏普，还宽宏大量地（暂时）不计较比夏普的失礼行为，换成另一仆人此时早就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没想到比夏普还是看也不看乌什公爵，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前方虚空中某点，嘴唇不住蠕动：“我要见伯爵大人……我要见伯爵大人……” 　　要不是知道女婿只喜欢女性，乌什公爵都要怀疑这个贴身男仆和他主人之间有什么了。 　　见一旁的侍从还在原地傻站着儿，乌什公爵一下就爆发了，把怒气全撒在那个无辜的侍从身上，咆哮：“你聋了吗？！没听见他的话？？？还不赶紧去请切斯托克伯爵过来！！！！！” 　　侍从这才如梦初醒，把视线从疯疯癫癫的比夏普身上拔出来，赶紧转身去请人。 　　在等待伯爵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乌什公爵还努力了好几次，试图从比夏普口中问出什么，结果他的问话全打了水漂！ 　　作为上一代乌什公爵的长子，威廉国王的堂兄，乌什公爵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无视过！ 　　更不要说一个小小的男仆！ 　　等伯爵大人到达时，他的岳父已经被气得摊在椅子里，拼命地嗅着鼻烟。 　　切斯托克伯爵一愣，没注意到其他，首先闻到了一股恶臭，下意识抽出手帕捂在了自己鼻子上。 　　乌什公爵一看他这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顺手把自己手里的鼻烟壶给砸了过去：“你看看你的好仆人！还不赶紧把话问出来，然后叫人把他拖下去！！！” 　　切斯托克伯爵没敢躲，硬生生用大脑门接下这一击。 　　在岳父的怒目下，他也没敢抬手揉伤口，顺着乌什公爵颤抖的手指看过去，第一眼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乞丐。 　　再定睛细瞅，这才低呼一声：“比夏普？” 　　一直眼神放空的人这才缓缓聚焦，便将脑袋偏向了切斯托克伯爵站立的位置。 　　“……伯爵大人？” 　　比夏普的嘴里终于吐出了不一样的字句。 　　这莫名让切斯托克伯爵和乌什公爵松了口气。 　　“你怎么这个样子？除了你的其他人呢？”切斯托克伯爵眼角余光扫到岳父的表情，连忙改口，“这些都不重要！任务完成了吗？魔王死了吗？关于西侧祭坛，魔族知道些什么？” 　　“魔王……”比夏普低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忽然抬脚朝切斯托克伯爵走来。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身后光滑的地砖上留下一个黑脚印。 　　同时越来越强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就算切斯托克伯爵把鼻子按扁了也没用。 　　切斯托克伯爵又瞥了眼岳父，坚强地没有挪位躲闪，努力用自己的身体和眼神朝比夏普发出“我很和蔼你有什么消息都赶紧说我绝没有嫌弃你”的光线。 　　比夏普不知道有没有接受到这股光波，只是木呆呆又重复了一句：“伯爵大人。” 　　他嘟嘟咕哝着，声音突然低了下去：“魔王陛下她……” 　　一种怪异感涌上切斯托克伯爵的心头。 　　他来不及抓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下意识把身体往比夏普那边倾了倾：“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清。” 　　“伯爵大人！” 　　谨遵他的指示，比夏普声音陡然拔高，甚至到了刺耳的地步，“魔王陛下向您问好！！！！” 　　话音未落，这个浑身散发恶臭的下等人就一下扑倒了切斯托克伯爵！ 　　伯爵猝不及防，瞬间被压趴下，惨叫出声！！！ 　　乌什公爵和其侍从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 　　直到一大滩血迹从切斯托克伯爵身下蔓延而出，他们才醒过神。 　　“赶紧把这头猪猡拉开！！！” 　　乌什公爵的咆哮和比夏普的狂笑、切斯托克的伯爵惨叫混合在一起，三种截然不同的声音达成了“1 1 1>3”的效果，震得一旁的水晶杯在咯咯响。 　　侍从们一拥而上，忍着熏天臭气，七手八脚地把比夏普拉开。 　　两人身体一分离，众人这才发现血迹的来源。 　　所有人都瞬间沉默下来，尤其是作为岳父大人的乌什公爵。他直勾勾瞪着伯爵的下体部位，两腿之间那片血迹，脸皮不断抽搐。 　　伯爵本人还在惨叫，只是那叫声正在逐渐微弱。 　　比夏普停下狂笑，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右手握住的匕首刀尖还在滴血。 　　他低着头，眼睛向上翻，露出大半眼白。 　　这个已经疯掉的人就这样盯着切斯托克伯爵，完全无视了其他人，一字一句地宣布：“陛下让我带给您一句话【伤了我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说完猛地用力一挣，手腕一翻，一刀插进自己肚子里！ 　　其他人为他的宣言而震惊，手上的力气不知不觉中就小了一些，结果就这么一个不注意，就让比夏普自杀得逞了。 　　比夏普捅得那么快、那么深，匕首的整个刀身都没进了他的身体里，而他本人却像感觉不到疼般，又瞬间拔了出来。 　　“噗嗤”“噗嗤”…… 　　只是眨眼的功夫，这个男仆的肚子上就多了几个血窟窿，然后头一歪，身子一软，直接死了。 　　大厅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就连乌什公爵也不例外。 　　亲眼目睹了这桩惨剧，他脸色惨白一片，满头冷汗，身子不由自主地抽搐颤抖。 　　唯一一个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人，就只有失血过多休克过去的切斯托克伯爵…… 　　坐在椅子上的帕梅拉突然睁开眼，轻轻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愉悦、邪恶、残忍。 　　她的突然发笑让那枚插在她头发里的梳子顿了顿。 　　萨拉将梳子抽出来，在浸了月桂花的清水里摆了摆，这才重新插入发根，缓缓向下梳理：“陛下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帕梅拉翘着嘴角，从镜子里看了眼她：“没什么。这种花香我很喜欢。” 　　萨拉顿时红了脸，也不去好奇魔王为什么笑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能得到魔王陛下这句称赞，萨拉就觉得自己早上那么早起来摘花，被露水打湿的裙摆都是值得的。 　　倒是帕梅拉夸了这句后，突然想了起来：“附近的月桂树只有城堡后庭里的那些吧？那么高，你怎么摘的？” 　　“我本来准备了长棍子。”萨拉重新沾了水，将最后一缕打着卷的黑发发尾梳开，“但正好艾维斯大人早起从旁经过，就跳上树枝帮我摘了。” 　　事实上，艾维斯一开始只是一脸冷漠地从旁经过，就跟没看到萨拉在那艰难地举着长棍子在那打花一样。 　　直到他快转过拐角的时候，听到墙壁那边两个女仆充满嫉恨的低语： 　　“萨拉真了不起，不愧是做过伯爵那个的女人，连魔王陛下都被她蒙骗了。” 　　“是呀，为了讨好魔王，她真是什么法子都用上了。还提着棍子去打月桂为魔王梳头，哼，也不知道给谁看。” 　　“……” 　　艾维斯默默收回即将踏出去的右腿，原地转身，原路返回，在萨拉惊讶的目光下跳上月桂树枝，为某位陛下摘下树冠中心，开得最香最盛也最干净的细小花簇。 　　这件事无论是帕梅拉还是萨拉都不知情。 　　帕梅拉惊讶于艾维斯的热情好助：“真叫我惊讶，原来艾维斯这么友善助人吗？” 　　萨拉也很感慨，她想到了前几天艾维斯对待比夏普的狠辣：“是啊，我也没想到艾维斯大人还有这么友好的一面。” 　　两名女性在镜子里对视一眼，同时困惑地皱起眉。 　　没想到就在这时，卧室外屋的房门被敲响了，艾维斯沙哑的嗓音透过门板遥遥传进屋内：“帕梅拉陛下，威廉国王派信使给您送来了一封信。” 　　帕梅拉被口水呛了一声，又和萨拉对视一眼，然后两人一个在凳子上转了个身，一个收起梳子端起水盆往外走。 　　萨拉打开外屋的木门，门外又高又瘦的黑暗精灵眯眼瞅了她一眼，准确地说是扫了一眼萨拉手里的水盆。 　　木盆盛放的清水底部，躺了几蔟米白色的花簇，眼尖的黑精灵还捕捉到一条长长的弯曲黑发浮在水面。 　　这个发现让艾维斯心情好了不少，甚至主动侧身，给萨拉让开了路。 　　萨拉还是有点怕他，抱着水盆赶紧开溜，这样一来，房间里就只剩下艾维斯和魔王两人了。 　　艾维斯对此非常满意，走进屋内，左手将身后的木门合上，右手上拿着信封。 　　魔王正坐在窗边的一个凳子上，长袍拖地，蛇尾逶迤，漆黑的卷发在透窗的一缕阳光照耀下闪着湿润的金光。 　　艾维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稳步走进内屋，单膝跪下，双手向君王呈上信件。 　　帕梅拉从他手中拿过信，随意地扫了他一眼：“你不用这么恭敬。” 　　艾维斯低着头，几率白色碎发从向后梳拢的短发中落下，搭在暗色饱满的额头： 　　“礼不可废，更何况是在您面前。” 　　帕梅拉拆开信，就着窗户边的晨光阅读：“随便你好了。我就是看得有点心累。” 　　艾维斯一顿，总觉得自己这步好像又走错了。 　　不但没有讨好到魔王，貌似反而还拉开了自己和魔王之间的距离。 　　如果是西蒙的话…… 　　艾维斯牙疼般地抽了一下脸颊，缓缓从冰凉的石砖上起身。 　　这么这一阵功夫，帕梅拉已经将整封信全部扫完了。 　　她压根没注意到艾维斯的小心思，全部关注度都在这封信的内容上。 　　手一扬，朝艾维斯扬了扬信纸，冷笑：“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次‘暗杀行动’背后有羽人族的影子。我还在奇怪呢。就算我死了，光靠一个人族公爵的军队也抢不回切斯托克领啊，原来有羽人给他们撑腰。” 　　威廉已经在信上说明白了，乌什公爵最近跟羽人族走得很近，甚至羽人族首领文森特还亲自前往鸦城与其见面。要说比夏普的行动没有羽人族的指示，打死帕梅拉她也不信。 　　艾维斯俊秀的眉眼上笼罩了一层戾气：“既然如此，直接跟他们开战好了。既然连您都敢暗杀，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说到这一点，帕梅拉就笑了：“我已经给他一点教训了。” 　　艾维斯只知道魔王控制了比夏普回去，至于到底给比夏普下达了什么命令，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看魔王脸上的这个笑容，艾维斯就知道，那一定是个“有趣的指示”。 　　果然，下一秒，帕梅拉就揭开了谜底：“希望比夏普的自杀和伯爵被阉能给他们带来惊喜。” 　　艾维斯很喜欢魔王的这个命令，不过…… 　　“这样就结束，也太便宜了他们。” 　　他冷哼一声：“何不趁机发兵，抓住这个机会将所有敢反对您的人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艾维斯说完才发现魔王望着自己，眼神有点晦涩不明，分不清是欣赏还是估量。 　　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低头请示：“我说错了什么吗？” 　　“说错倒是没有说错。”帕梅拉沿着信纸上的折缝，细细地将其重新折好，“你这么热衷于发动战争，倒是叫我有点惊讶。” 　　艾维斯：“……因为您此时手下兵力充足。魔族，黑暗精灵，美杜莎，四大黑暗附属种族，再加上一小部分人族和矮人族。这么多的力量，足够您对付羽人族了。” 　　“还有大部分的人族，矮人族和整个光明精灵呢。”帕梅拉淡淡道。 　　艾维斯：“威廉国王已经是我们的同盟。矮人族不足为虑。至于光明精灵……不是有那位新任精灵女王在吗？” 　　帕梅拉瞄了眼黑暗精灵，后者的嘴角挂着兴致勃勃的恶劣笑意，眼中野心之火熊熊燃烧。 　　她毫不避讳地冲他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到现在魔族都没有主动挑事，他们才会倾向于我们这边！如果我直接下令攻击羽人族，威廉那小子可以立刻转身重新投入光明阵营！矮人族更是如此。至于光明精灵？” 　　她模仿着艾维斯的口吻，不客气地嘲笑他：“你以为是一个刚上任的精灵女王说的算，还是他们族群里积年掌权的精灵长老团更有威信？说白了，现在其他种族能对黑暗种族这么容忍，正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克制！” 　　“在有可能和平谈判的情况下，发动战争真是最愚蠢浪费的下下策！” 　　艾维斯被魔王这么当面喷了一顿，很有些下不来台，只能把怨气和怒气转到罪魁祸首身上：“那就这样放过那个公爵和羽人族？也太便宜他们了！” 　　帕梅拉冷哼：“比夏普只不过是给他们一个警告。他们要是还是不愿与我们和平谈判，继续用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挑衅……” 　　她将折好的信纸重新放回信封里，按在纤细的指尖下，打量着封口漆泥的徽章，神色冷淡又傲慢，“那就战，便是了。” 　　不等艾维斯怦怦直跳的心脏恢复正常，魔王又抬起眼，眼锋一扫：“对了，叫西……” 　　她声音一顿，原本凌厉的眉眼倏地柔和几分，眼神里又掀起几分复杂。 　　十秒之后，魔王才重新开口，声音趋于平淡：“叫西蒙带人去黑暗界西侧走一趟，探查一番。然后……让他过来亲自汇报发现。” 　　魔王看不见的地方，艾维斯表情扭曲一瞬。 　　他不知道西蒙到底在哪里惹恼了魔王，致使被赶回黑暗界，又被自己乘虚而入后来居上。 　　但看魔王这意思……这么快就要把人放出来了？？？？ 　　帕梅拉大人，您也太没原则了吧？！ 　　您对待我时的冷酷无情哪里去了，不能换成西蒙就这么温和了啊？！ 　　艾维斯感到强烈的不平。 　　其实帕梅拉自己说完都后悔了。 　　她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 　　不行。 　　一定要让西蒙自己过来低头认错！ 　　想到这里，帕梅拉立刻开口改正：“不，不用他亲自过来。探查结束后，让西蒙随便派个人过来汇报，他自己继续回魔王城镇守后方。” 　　这才对嘛。 　　艾维斯松了口气，失衡的心态又恢复了正常。 　　而且怕魔王再次后悔，忙不迭地行礼应下。 　　艾维斯去找人去通知远在黑暗界的西蒙这件事，帕梅拉则因为想到西蒙而心烦意乱，在房间里再也待不下去。 　　她索性起身去探望酥普和克拉伦斯。 　　她上次去工房的时候，他们刚刚捣鼓出了内燃机，叫帕梅拉不佩服都不行。 　　帕梅拉本以为自己这次过去，能得到新的惊喜，以冲散某个黑发魔族给她带来的不愉，没想到克拉伦斯他们的进程也卡住了。 　　帕梅拉到的时候，克拉伦斯和酥普正对着一台冒着黑烟和火花的大机器发呆。 　　一高一矮的两位大师脸上全是黑灰，神情也是呆怔而沮丧。 　　帕梅拉心里咯噔一下。 　　酥普不算，自从维格妮雅死后，她还从没在克拉伦斯身上看见这么泄气的表情呢。 　　“怎么回事？”帕梅拉此时也认出来了，那台火光四射的铁机器正是酥普他们发明的“内燃机”。 　　见到帕梅拉，酥普的脸哭丧得更狠了，皱巴巴的表情配上满脸黑灰，跟个苦兮兮的小怪物一样。 　　“不行。”矮人工匠嘤嘤嘤，“完全不行！陛下！我们做的这台机器，根本没法实际运用！” 　　“怎么会这样？”帕梅拉惊讶，她大学不是工科狗，完全不知道还有做出来的机器没法用这个概念……哦不对，曾经是有的，但因为来到这个世界后科技树一路点得太顺，而给忘记了。 　　于是克拉伦斯和酥普联手跟她解释了一通，他们满嘴的专业用词，听得帕梅拉头昏脑涨，最后总结出来就一句话：“ 　　总之因为温度太高，一旦投入运用，整个机器就会爆炸？“ 　　魔族和矮人同时点头。 　　帕梅拉叹了口气，早晨的喜悦到现在为止已经荡然无存：“就没有一点解决办法吗？” 　　酥普：“呃……” 　　帕梅拉：“说！” 　　“有是有的。”克拉伦斯主动揽过话题，“其实机器温度过高完全是因为我们将烧制煤炭作为动力源，只要将动力源本身换掉就行了。” 　　帕梅拉心道这要一换，就不叫“内燃机”了啊，而且…… 　　“除了烧制煤炭，还能用什么动力源？” 　　酥普和克拉伦斯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魔石！” 　　帕梅拉一惊，突然豁然开朗。 　　是啊！ 　　魔石！ 　　她怎么就给忘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的思维反倒被原世界给束缚住了！ 　　既然魔石能够制成首饰，增强佩戴者的各种属性，那就意味它本身是有“能量”的啊！只要将这股能量，转变成机械做功就可以了！ 　　冥冥之中，帕梅拉有一种预感。 　　如此一来，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很可能就会往一个奇怪的方向一路狂奔，而且一去不复返了啊。 　　但作为魔石产出大户的魔族，能够将魔石作为科技动力源无疑是最经济，最清洁，最理想的产能方式！ 　　难不成她要亲眼见证“魔法科技”的崛起了吗？！！！！ 　　帕梅拉强忍住激动，面上还是或多或少带出了喜色：“既然如此，那你们还在等什么？换掉就是了！” 　　“呃——”酥普又开始卡壳了。 　　克拉伦斯则面对满怀希望的魔王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里，我和酥普都不会这种技能。实际上，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可能会这种技艺。” 　　“他是个人族法师。”酥普接着道，“据说能用魔石和尸体，做出宛如真人般的活动人偶。也因为他这种独一无二的‘魔法’，比起法师，别人更喜欢称呼他为‘人偶师’。” 　　帕梅拉听的一愣一愣的，觉得自己不小心打开了一扇不得了的大门：“那……就请那个人偶师过来啊。”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跟魔法科技比起来，用尸体做活偶算什么！ 　　“如果那位‘人偶师’不愿来，”帕梅拉现在颇有点为了科技发展，丧心病狂的意思了，“那就派人把他抓过来！” 　　“唔，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克拉伦斯苦笑着叹了口气，“没人知道‘人偶师’的住址。他总是神出鬼没，根本没人掌握到他的行踪。” 　　“人偶师？”艾维斯刚派人去黑暗界找西蒙下达魔王的命令，扭头找过来，就听到这个名词。 　　作为魔王陛下身边隐形的情报总管，艾维斯自我要求很高，对同族佣兵的要求就更高了——绝不允许任何一个魔王感兴趣的人，他们不知道！ 　　恰巧关于这个人偶师，艾维斯前不久才得到一个相关情报：“帕梅拉陛下想找这个人吗？据说最近有人在鸦城见过他。” 　　帕梅拉一下眯起眼，意味深长地重复：“鸦城啊。” 　　艾维斯点头，同样一脸感慨：“没错，正是鸦城。” 　　酥普和克拉伦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对主仆在打什么哑谜。 　　而且他们怎么隐隐觉得，远在黑暗界的西蒙副官正头顶发绿呢？ 　　不等两位工匠细思恐极，帕梅拉已经笑了起来：“还真巧。这么快就要去那位公爵大人的老巢逛一逛了。“ 第65章 　　一开始, 大家以为魔王陛下说的要去鸦城逛逛, 是她要派个人过去找那位人偶师。这个任务很多人都能胜任，比如艾维斯就很适合。 　　结果魔王一脸奇怪地反问：“要什么其他人，我过去就足够了。” 　　？！！！ 　　所有人都惊了。 　　艾维斯第一个皱眉表示不妥：“区区一个人族法师，哪里需要您亲自前往。如果您愿意给我五天时间, 我一定能将人给您绑回来。” 　　克拉伦斯紧随其后：“我也认为您亲自前往太过冒险。切斯托克领还需要您处置大局。” 　　酥普看看好友，又看看用眼神威胁他的黑暗精灵，摸了摸脑袋上的发箍吭哧半天：“呃……我也觉得……原因是因为那个……总之……” 　　帕梅拉直接无视了他，单单看向另外两个。 　　先是克拉伦斯：“我离开后, 切斯托克领的事务暂时交由维隆卡处理。对于她的能力，你不会信不过吧。” 　　于是，隐形老婆控的克拉伦斯没声了。 　　接着帕梅拉看向艾维斯：“你随我一起，路上我随时需要黑暗精灵佣兵的情报。” 　　于是, 艾维斯一秒倒戈：“是！我这就去准备马车。” 　　酥普终于找到合适的理由了：“可您这一出去，岂不是全世界都知道了啊！” 　　克拉伦斯和艾维斯一顿，同时顺着矮人的目光看向魔王的下半身, 下一秒面露恍然： 　　对啊！ 　　难怪他们就说哪里不太对！ 　　魔王陛下的蛇尾！ 　　难道魔王陛下又要装幼年美杜莎？美杜莎也很少在其他人族城镇里出没啊, 这种谎言随时都会被戳穿的！ 　　本以为终于找到阻止魔王外出的理由，克拉伦斯松了口气, 给了酥普一个赞赏的眼神。 　　矮墩墩的酥普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 　　哼！看你们下次谁还敢说矮人们脑子不太好！ 　　他为同胞们正名了！ 　　没想到听了矮人这句话, 魔王大人根本不慌，从容不迫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木瓶, 手指轻晃, 微微一笑：“我早有准备。” 　　？ 　　三人齐刷刷看过去。 　　只见帕梅拉陛下拔开木瓶上的小木塞, 优雅地、缓慢地仰起脖子，喝了一口。 　　下一秒，帕梅拉大人的身体就在三双眼睛面前，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不消几秒钟，她就从一个黑发红眼的蛇尾魔族，变成了一位黑发黑眼的人族姑娘。 　　没错，人族，姑娘。 　　三个人盯着魔王长裙下隐隐约约的一双长腿，陷入了短暂的怀疑魔生/精灵生/矮人生阶段。 　　过了好半天，矮人才口齿不清地开口：“这、这是……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等魔王回答，他又一脸激动，目露热切地盯着那只小木瓶看：“可以随便变成什么种族吗？！那我能变成又高又瘦又漂亮的光明精灵不成？！！！” 　　帕梅拉：“……” 　　艾维斯：“……” 　　克拉伦斯：“……”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矮人。 　　酥普说完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暴露心声，尴尬地闭上嘴，摸了摸鼻尖。 　　过了一会儿，见另外三人还在盯着自己看，不由恼羞成怒：“怎么了怎么了？！爱美之心人人都有！光明精灵本来就比矮人长得稍微好看那么一灭灭！” 　　为了强调那“一灭灭”，他还捏起粗短的大拇指和食指，在两个指头间比出一张纸的厚度。 　　艾维斯&克拉伦斯：“…………”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输了？？？ 　　黑暗精灵/魔族怎么了？！黑暗精灵/魔族不比光明精灵帅吗？！这矮人什么眼神！！！ 　　就连身为酥普“知己”的克拉伦斯都有点不爽，瞥了眼涨红了脸的矮人，淡淡揶揄：“恐怕不行。我还从没听说过有什么药剂能将矮人变成精灵。” 　　酥普不服气：“那魔王大人……” 　　“这是海曼根据美杜莎们的变身药剂改进的。”帕梅拉打断他，微笑，“或者你可以去问问你们矮人族的国王，你们族中是否有差不多类似的变身药剂，再拜托给海曼重新调配药方，把你变成光明精灵。” 　　酥普彻底闭上嘴，表示自己放弃了。 　　帕梅拉这才继续说回正题：“这样一来，关于我身份暴露的问题也就解决了。还有其他疑问吗？” 　　克拉伦斯沉默。 　　而艾维斯正盯着完全变了样的魔王猛瞧，眼神炽热专注。直到魔王看向他，他才触电般收回自己的视线，垂眼：“没有。我这就去准备出行的马车和其他必要物品？” 　　“嗯，去吧。” 　　艾维斯离开后，克拉伦斯才重新开口：“陛下此次出行，不需要西……” 　　“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帕梅拉拖长上翘的鼻音打断。 　　面容清秀，气质独特的双黑女性眯眼盯着克拉伦斯：“你想说什么？” 　　克拉伦斯一阵心悸，在“八卦”和“求生欲”之间选择了后者：“……不，没什么。祝陛下一路顺风。” 　　帕梅拉轻轻哼了一声，转开视线，看向一旁的矮人。 　　酥普正一脸鄙夷地瞅着克拉伦斯，结果轮到他自己被盯上时，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祝陛下一路顺利，马到成功，手到擒来……” 　　还没念完，魔王就抽搐着嘴角摆摆手离开了。 　　酥普这才长舒一口气，擦擦额头压根不存在的汗水，责备好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如果西蒙不是真惹恼了陛下，怎么会被赶回黑暗界。这你都不懂吗，我都懂！” 　　克拉伦斯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 　　“比起艾维斯，我更情愿看见魔王陛下身边的副官是西蒙。” 　　酥普翻着眼想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好吧，西蒙的确比那只黑暗精灵给人稍微舒服一灭灭。绝对只有一灭灭。” 　　他的双指比划大法再次重出江湖。 　　帕梅拉不知道自己走后发生的这段对话，此时她正朝维隆卡一桩桩、一件件地交代要注意的事项，其心情跟不得不出差的家长紧张家中熊孩子差不多。 　　其实把这些事情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好好看家，不要搞事，等我回来。】 　　在这方面，维隆卡还是能让人放心的。 　　她大概就是所有熊孩子中，最懂事最年长的大姐，所以帕梅拉才会指认她作为留守孩童的幼儿园园长。 　　维隆卡安静地听魔王交代，全部一一应下，最后只等魔王说完喝水的功夫，才张口询问：“不需要请西蒙过来吗？” 　　说到留守后方，还真没有人能比西蒙更有经验了。 　　可惜现在帕梅拉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更不要说主动把他叫过来让自己生闷气。 　　一听维隆卡这么提议，她就没好气：“西蒙西蒙西蒙，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在喊西蒙？！没他难道整个切斯托克领就运转不起来？就会被别人占领吗？！” 　　维隆卡一怔，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提惹得魔王这么大发雷霆。 　　而帕梅拉说完就后悔了，她这个反应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傻子也能看出来她跟西蒙之间发生了什么。 　　万一维隆卡问起来，她该怎么回答？ 　　她看上西蒙，而且觉得西蒙也看上了她，正脸红心跳等告白结果就被西蒙当面扔了一句“我想杀死你”？ 　　这也太惨了吧！ 　　自己简直变成了史上最惨魔王啊！ 　　不行！ 　　绝对不能说实话！ 　　那要找什么借口呢…… 　　自己要西蒙侍寝西蒙含泪拒绝因此大发雷霆？ 　　……这听起来比真相更low啊！ 　　帕梅拉胡思乱想了半天，越想越紧张，结果维隆卡愣了一会儿之后，就“哦”了一声就没有了！ 　　就没有了！！！ 　　没有下文了！！！！！ 　　这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理由的帕梅拉顿觉抓心挠肺，比刚才还难受！ 　　她一言难尽地瞅着这位女下属，很想直接问：“你不继续问了吗？你就不好奇为什么西蒙被我赶回魔王城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维隆卡一点都不好奇，甚至还检讨了一下自己的错误：“十分抱歉，是我误会了您的意思。西蒙的存在当然不重要，我会确保整个切斯托克领在您离开和回来时都会一模一样。” 　　帕梅拉枯了，瞬间提不起劲了：“……行吧，就这样。你走吧。” 　　维隆卡：？？？ 　　维隆卡一头雾水地离开了，直到当晚回到家跟克拉伦斯说了这件事，才从伴侣那儿得到答案。 　　克拉伦斯：“看来西蒙这次的确把魔王陛下得罪狠了。我本打算询问陛下此次出行是否需要西蒙的陪同，没想到还没说完就被陛下打断了。” 　　维隆卡很是冷漠：“西蒙冒犯了陛下还没死已经是陛下的仁慈。” 　　克拉伦斯：“……” 　　他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对感情一事有点迟钝？ 　　想想也是，当初本就是他主动追求的，更是他主动告白的，如果要等维隆卡自己明白过来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克拉伦斯忍不住笑了，亲了亲维隆卡的额头：“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酥普都看出来了。” 　　维隆卡眼一眯，很不爽他拿自己跟那个傻乎乎的矮人比较：“你说什么？” 　　克拉伦斯干咳一声：“我是说，这样的你真可爱。我和酥普推测，大概是西蒙告白时哪里惹到魔王陛下不满了。” 　　维隆卡瞪大眼，冰山破功了，顿时忘记计较刚才的事，一把抓住克拉伦斯的右手攥得很紧：“西蒙？告白？向魔王陛下？？？” 　　从她的语调里就能听出她有多震惊。 　　克拉伦斯这次真的是爱怜地亲了亲她额头：“我给你详细分析……” 　　“阿嚏！” 　　帕梅拉打个喷嚏，引得正在熬煮药剂的海曼立刻回头看过来：“陛下生病了？需要我配制最新的感冒药水吗？” 　　说到这一点，海曼就很遗憾。 　　黑暗种族什么都好，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体质一个赛一个的强。 　　平时风吹日晒的，连个屁都不放，更不要说生病什么的，让他这个药剂师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徒感惆怅： 　　他真的很想在黑暗种族身上试试，他新配制出来的药剂好不好用啊。 　　帕梅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呢，摇摇头：“不用。应该不是生病。” 　　这种状态，她曾经在黑暗精灵的原族地感受过。 　　那么问题来了，这次是谁在想她？ 　　难道是西…… 　　帕梅拉脸色一变，坐直了身体：“还需要多久？” 　　希望通过转移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海曼看看自己手下正在咕嘟嘟冒泡的药水，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还有半小时就能完成。” 　　“陛下如果能提前交代，也就不用像现在这么匆忙了。” 　　她也是才得知有关人偶师的事嘛。 　　帕梅拉暗想。 　　再说她自己亲自过去抓……不对，请人，也是突发奇想，然后越想越心动。 　　实在是在切斯托克城堡待急了，想出去散散心，免得时不时就想起西……咳，那谁。 　　给威廉国王的回信刚发出去，对方的回复不会那么快，最近又没其他大事，不趁这个机会溜出去浪一浪，帕梅拉认为自己以后一定会后悔。 　　海曼用勺子搅了搅药水，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某个黑暗精灵苍白的发色，突然想起一件事： 　　“陛下这次前来，怎么不是西蒙大人陪同？” 　　帕梅拉：“……” 　　她之前说什么来着？一个两个全都在念叨西蒙！ 　　西蒙什么时候人气这么高了？！ 　　面对海曼澄澈的目光，帕梅拉皮笑肉不笑：“原来你跟西蒙关系这么好。” 　　海曼摇头：“不，我跟西蒙大人不熟。只是有点惊讶，毕竟您跟西蒙大人总是形影不离。” 　　形影不离？ 　　是这样吗？ 　　帕梅拉蹙起眉，仔细一想，还真是！ 　　而且她找到这段时间她心情不顺的原因了…… 　　居然是因为不、习、惯！ 　　以前一睁眼就能看见某个黑发魔族，然后处理事情的时候他在一边，吃饭的时候他也在一边，一直到晚上临睡前他依然会将烛台端进卧室里间。 　　现在这些工作被艾维斯和萨拉分摊接手了，帕梅拉竟然不适应！ 　　帕梅拉有点不能接手这个解释。 　　有一种，如果承认自己习惯西蒙陪同自己就输掉的感觉呢…… 　　见帕梅拉陷入沉思，海曼摇摇头，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支水晶瓶，瓶中淡黄色的液体看上去有点粘稠，摇晃起来的时候会吸附在瓶壁上，然后缓缓下落。 　　海曼将这只水晶瓶递到帕梅拉眼下。 　　帕梅拉抬头：“这是什么？” 　　海曼：“从栀子花里提取的精油。您似乎很喜欢这种花香。” 　　哦。 　　这阵子萨拉总是用泡着月桂的清水给帕梅拉梳头，让帕梅拉的头发不知不觉中染上了这种香气。 　　帕梅拉自己不讨厌这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甜香，也就默许了萨拉的这种行为。 　　而对于海曼赠送精油这件事，她也没多想，下意识将其和萨拉摘花浸水梳头的行为归为一类。 　　没想到海曼见帕梅拉收下，眉心的阴影依旧没消失，反而主动询问：“您有什么烦心事吗？还是说，这种花香不能使您展颜，其他种类的可以吗？” 　　帕梅拉：“……” 　　帕梅拉终于不皱眉了，而是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瞅着海曼：“……你老实交代，在光明精灵族地，你是不是很招女性精灵喜欢？” 　　海曼：“…………” 　　他一下紧张起来，蹭蹭倒退三步，一副生怕帕梅拉要对他做什么的样子：“您可不能喜欢上我！真的不能！” 　　帕梅拉：“……” 　　帕梅拉：“你想多了。” 　　再一看，自己手里正攥着对方刚送的“香水”呢，这话听上去也太不可信了。 　　显然，海曼也是这么想的。 　　不仅没放松，反而更紧绷：“我知道我很好，但您千万不要喜欢我啊！我此生都已经献给了我挚爱的药剂们！您想想西蒙大人，或者其他人？再不济，艾维斯也行啊！” 　　帕梅拉：“……” 　　门外的艾维斯：“……” 　　他耳力很好，什么都能听见好吗。 　　什么叫再不济？他比不过西蒙也就算了，难道连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魔族矮人美杜莎都比不上？！ 　　黑暗精灵磨着牙，险些没一个转身冲进去，手起刀落地收人头。 　　帕梅拉扶额，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光明精灵脑子里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说实话，这笔西蒙一开始想过杀自己都叫帕梅拉惊讶。 　　实在是这么自恋的想法跟海曼那张脸，和那个气质太不搭，太违和了： 　　“行行行，你冷静，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你的。没有任何可能。” 　　紧张兮兮的光明精灵望了帕梅拉好一会儿，确定她是认真的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呼——这样我就放心了。” 　　帕梅拉：“……” 　　她真是想吐槽都不知从哪下口。 　　正好坩埚里的药水再次沸腾起来，海曼连忙转身去查看。 　　帕梅拉不想继续在这里等下去了，就算再过十几分钟药剂就能煮好也没用。 　　在听了海曼那一通真情剖白后，她觉得她没把他脑袋按进坩埚里已经脾气很好了。 　　于是她起身，径直走出屋外，对外面同样脸色不太好的艾维斯吩咐：“我先走了，你等药剂煮好再回来。” 　　瞅了眼艾维斯额头的青筋，再回忆一下海曼刚才在屋子里说了什么，帕梅拉静默一瞬：“……不许打架。” 　　“…………是。” 　　帕梅拉转身离开的时候，还听见屋子里传来海曼的声音：“鸦城里精灵之森不远。如果有任何意外……” 　　帕梅拉没有把话听完，原本急促的脚步却慢慢缓了下来，嘴角也不自觉地翘起。 　　好吧。 　　从这一点来看，她总算没白养这只光明精灵。 　　鸦城离切斯托克领并不算远，在马车上颠了大概三四天，那座繁华的城镇便出现在了地平线边缘。 　　好歹是一个公爵的老巢，看上去的确比切斯托克领的三个农庄看上去占地面积更广，人数也更多一点。 　　外城的城门口站了两排守卫，越过这些守卫，能看见城里林立的房屋和来往的行人，让帕梅拉有种乡下人进城的错觉。 　　出乎意料，进城的检查并不严格，鸦城守卫只是探头看了眼马车里的情况，就挥手放行，甚至都没问她们是来自哪里的。 　　坐在帕梅拉对面的艾维斯看出她的疑惑，低声解释：“这段时间，进入鸦城比离开鸦城容易得多。” 　　进去容易出来难？ 　　帕梅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窗外的景象。 　　到目前为止，这座城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除了城里创世神的信徒实在多了一点。 　　创世神堂为了让他们的信徒和非信徒区别开，会给每个刚进入神堂的新信众发放一套白袍。 　　除了每七天一次的朝拜会强制要求穿这套“圣洁之袍”以示对创世神的尊敬，其余时间信徒们的穿着并无严苛要求。 　　但总有些虔诚的信众自我要求过高，就算不去朝拜的平时也会穿上“圣洁之袍”。 　　而在鸦城里，基本十个路过的行人中就有八个人是穿白袍的，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正巧前方有一大批“白袍子”聚在了一起，他们身上的衣服堪比白雪，反射出耀眼的日光，致使那块地方比其他区域显得格外亮堂。 　　帕梅拉和艾维斯都不需要挤进去，甚至不需要靠得太近，就听这群创世神的信徒一个接一个地喊话，传递消息： 　　“神堂传出神谕，要寻找一个总是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黑衣法师，据说名字叫‘法德’。你们中有谁见过这个人吗？” 　　“白袍子”们交头接耳，嗡嗡成一片： 　　“黑衣法师？没印象。” 　　“这个名字也没听说过……” 　　“神堂找他做什么？这个法师犯了什么罪吗？” 　　“法德……” 　　帕梅拉悄悄远离了这些人一点，越过黑压压的人头，她能看见“白袍子”最中心布告板上方的遮板，看来是创世神堂发布的公告。 　　正巧，她知道那个法德是谁。 　　“为什么创世神堂也要找人偶师？”帕梅拉皱紧眉，压低了声音询问艾维斯。 　　艾维斯摇头。 　　作为讨厌阳光的黑暗精灵，他今天好巧不巧也是披的黑斗篷，戴的黑兜帽，就连手上都严丝合缝地戴着黑皮手套，争取不在阳光暴露任何一块肌肤。 　　他这身装扮无形中对应了神堂公告上的描述，那群“白袍子”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喂！这里有个家伙长得很像公告上的形容！” 　　艾维斯：“……” 　　他还没来得及躲开，哗啦啦一下就被围住了，四面八方全是雪白一片。 　　再环顾一圈，兜帽下的艾维斯抿了抿嘴。 　　因为他发现，他被魔王陛下抛弃了…… 　　在创世神信徒围过来的时候，做普通姑娘打扮的魔王趁机就溜了。 　　魔王的意思很清楚：你自己惹得麻烦自己搞定，我先走一步。 　　莫名地，艾维斯突然就觉得有点委屈。 　　要知道，所有在外行走的黑暗精灵佣兵都是他这身打扮啊……怎么就自己这么倒霉呢。 第66章 　　毫不犹豫抛弃了临时副官, 帕梅拉的良心一点都不痛。 　　不仅不痛, 甚至美滋滋。 　　没有一个时时刻刻跟在身边的手下，也就不用时时刻刻背着“魔王”的偶像包袱，帕梅拉突然发现自己做什么都行，就算当街大哭也不会有违“魔王陛下”的威严。 　　当然了, 她也不会这么做。 　　顶多是东晃晃，西转转，看看鸦城普通平民的生活，在拿他们跟自己治下的切斯托克领对比—— 　　油然升起一股自豪。 　　广大鸦城人民的生活水平完全比不上切斯托克领吗, 光看他们面黄肌瘦的脸就能看出来。 　　要不是还有点理智，帕梅拉差点就拉住一个路过的小姑娘问她：“亲，听说过魔族吗？切斯托克城了解一下？” 　　帕梅拉努力克制着自己没找事，没想到事情反而主动找上了她。 　　在反应过来之前, 或者说留意到之前，几个人族佣兵将她围了起来。 　　他们个个长得凶神恶煞，脸上明晃晃地刻着“不是好人”四个大字。 　　帕梅拉一阵激动。 　　出门在外, 微服私访, 怎么可以不遇见“恶霸强抢民女”的狗血事件呢，就算这个世界不叫《XX微服私访记》也不行,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旁边的鸦城人民也很有眼力见, 一看这里有事发生，呼啦啦让出一块空地给“演员”们自由发挥。 　　只见黑发黑眼, 面容清秀的普通姑娘目露惊恐, 满脸紧张地望着身边围上来的五名大汉：“你、你们……有什么事吗？” 　　帕梅拉身边最普通的存在大概就是萨拉了。 　　所以她现在自我代入的就是小女仆的角色。 　　再想想平时萨拉看见自己那羞怯紧张的模样, 帕梅拉自觉把一个普通人扮演得非常入木三分，殊不知，在其他人面前的萨拉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围过来的五名佣兵一怔，随即眼中兴色更浓。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在欺负“弱小”发现“弱小”真的很“柔弱”时，不仅不会怜悯，反而会更兴奋。 　　这种人如果长得帅一点通常会被称为“抖S”，如果演绎到极致，有可能进化为另一种名为“鬼畜”的生物。 　　前提是，要长得帅。 　　显然，这群佣兵在相貌上没达到魔王陛下“长得帅”的标准（顺便一提，这个标准是以某黑发魔族为基准线打分的），所以他们只能作为满足魔王陛下恶趣味的道具。 　　道具们并不清楚这一点，他们只知道面前这个发色眸色很特别、长相也别有一番风味的姑娘此时的样子，更激起了他们的施暴欲。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只是抱着把人拦下来调戏一番的想法，那么现在这个想法已经转变成了“想办法把人拖到某个屁精角落嘿嘿嘿”。 　　请别误会，他们本身并不是这种色中饿鬼的人设，只是自从鸦城被创世神堂占领了之后，城中各种风俗娱乐行业大幅度缩水乃至几近消失，因为神堂号召信徒们克己、节欲、远离无意义的享乐。 　　从某种意义上这是件好事。 　　但就像所有事情一样，过犹不及，任何事推行到极端都会产生反面效果。 　　就比如说这次神堂号召的“节欲”行动，可害苦了这些刀尖舔血的佣兵们。他们为了放松在战斗中过于紧绷的神经，往往会在闲暇时间彻底放松，大肆享乐，结果现在很多酒馆关门了——没处喝酒；很多赌场也“自发”响应神堂的号召——没地赌博了；而全鸦城的妓院更是全军覆没。 　　佣兵们的享乐期望如同一个弹簧，被越压越低、越压越低……直至来到一个最低点，再猛地爆发！ 　　此时此刻，就是这么一个爆发点。 　　这支佣兵小队的队长首先嘿嘿笑起来，舔着嘴唇无视了黑发姑娘的问题，自顾自反问回去：“这里没见过你这种长相啊，你是外地人吧，才来鸦城吗？” 　　调戏人姑娘也是有讲究的，例如那种贵族小姐夫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万一惹怒了她们背后位高权重的父亲/丈夫，佣兵们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其次，本身实力够强的女性也不能随意冒犯。比如现在越来越多的黑暗精灵佣兵，随便把他们中一名女性拉出来，给这群人族佣兵调戏他们都不敢——怕被一个黑暗咒怨直接糊脸上。 　　至于面前这个姑娘嘛，看服装就是个普通人家；看刚才东张西望的样子，应该是初来鸦城的外乡人；再看她现在这么紧张的神色，显然没有依仗！ 　　这样的人，可是佣兵们最喜欢的猎物了！ 　　恰好，原本满大街的创世神信徒全跑去布告板前了，这下最后一个阻碍也自动消失了。 　　佣兵队长摩挲着大拇指心道，他这次要是自动放走这道送上门的大餐，那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黑发姑娘似乎更加惊慌，也不回答佣兵队长的话，转身就想从他们身体的缝隙间冲出去，被反应极快的两个佣兵抬手拦住：“哎，你跑什么，我们就是欢迎你来到鸦城的，没别的想法。” 　　“别害怕啊。我们都是好人，跟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 　　五名佣兵就像猎人围住了猎物，嬉嬉笑笑地缩紧了包围圈，那肆无忌惮的样子俨然已将黑发姑娘当做盘中餐。 　　周围的普通百姓就是想管，看看那五个佣兵的强壮体格又被吓得缩了回去。 　　眼看其中那名队长的手指要碰到黑发姑娘的胳膊，一只手从旁边横插进来，一把将佣兵队长的手腕捏住。 　　“你！”队长横眉怒目。 　　他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地敢乱管闲事！ 　　怒火中烧的他没注意到同伴们惊慌的眼神，也没留意到黑发姑娘原本惊慌此时却冷淡的视线。 　　佣兵队长顺着那只手臂抬起头。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狗眼被刺瞎了！ 　　光芒万丈的金光涌入视线，眼眶里分泌出生理性的泪水。 　　等佣兵队长泪流满面定睛一瞧，只见一双巨大的白色翅膀正发着金光收拢在男人身后。 　　金发碧眼的男人五官完美，犹如石雕，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工匠精雕细琢的结果，在背后翅膀的照耀下不似真人，更像神祇。就连上身上样式普通的抽绳衬衫和长裤被他这么一穿，都似乎变成了精美的工艺品。 　　羽人。 　　这个名词闪过佣兵队长的脑海。 　　他双眼一缩，嘴巴已经抢在大脑转动前张开：“疼疼疼……” 　　容貌完美的羽人松开了手，让佣兵队长的右手得到解脱，但被他刚才箍住的地方却依然火辣辣的疼。 　　佣兵队长下意识往自己手腕上一扫，只见那里一片青黑色的淤青。 　　对方的身份，以及力气，让佣兵队长瞬间改变了态度，脸上原本淫邪的笑容都变得谦逊起来：“哎呀，我们本来是打算邀请这位姑娘去旁边的小餐馆里坐坐，给她举办个欢迎宴会，欢迎她来鸦城的。既然您来了，那就交给您了呵呵，交给您。” 　　说完不等羽人回答，给兄弟们一个眼神，捧着手腕掉头就跑。 　　金发羽人没理他们，只淡淡地收回视线，转身看向黑发姑娘：“你没事吧？” 　　帕梅拉在他转过来面朝自己的刹那，就收拢了复杂的眼神，取而代之满脸的崇拜：“没事！谢谢您！！！” 　　羽人似乎对她的星星眼很不适应，往后倒退半步，微笑：“你没事就好。” 　　要说刚才没认出来，现在帕梅拉已经从脑子的犄角旮旯里扒出这个人的画像和名字了。 　　羽人首领文森特。 　　之前有听说过他来鸦城拜访乌什公爵，没想到到现在还没走。 　　再联想到刚才路过的公告板那里，创世神堂也在找人偶师…… 　　这两者之间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而根据墨菲定律来说，往往你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真相。 　　帕梅拉脑子飞快转了一圈，在现实中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做出了决定。 　　见文森特转身打算走，她连忙开口：“刚才那群人说的没错，我的确是第一次来鸦城。” 　　文森特抬脚的动作一停，微挑眉望过来，脸上微笑不变，那双碧绿的眼里清楚的写了两个字【所以？】 　　帕梅拉羞涩一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说：“您对鸦城很熟悉吗？我能向您打听一个人吗？他被称为‘人偶师’。” 　　在“人偶师”脱口而出的瞬间，帕梅拉确定自己看见了文森特眼神的变化。 　　这种变化极短、极快，要不是她一直死死盯着他，就错过了。 　　下一秒，文森特还是那副温吞如水的表情，望着她摇头：“抱歉，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哦。”帕梅拉低下头，像是很失望的样子，想想又抬起脑袋，冲依然望着自己的文森特羞答答询问，“那么请问您，您叫什么名字呢？” 　　为了演得逼真，在刚才低头的时候帕梅拉故意憋了回去，现在总算让脸红了起来。 　　今日天气正好，阳光正笼罩着这条街。 　　暖洋洋的大街上人来人往，黑发黑眼的姑娘头发丝丝缕缕地反射着金光，眼中也仿佛蕴满了星光。 　　说句实话，刚才文森特之所以注意到这边，一是那群佣兵闹出来的动静有点大，二是因为这名姑娘的长相与众不同，无论是五官还是头发眼睛的颜色，都非常罕见，这才让文森特一扫而过时注意到。 　　他挺喜欢这种相貌的。 　　而且对方还要找人偶师。 　　想到这里，文森特脸上的笑容稍稍真诚了一点：“我叫文森特。姑娘你呢？” 　　“哦，我叫梅。” 　　“梅。”文森特低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么梅，你要找那位‘人偶师’做什么？” 　　梅笑得灿烂又无辜：“因为我听说那位人偶师能做出跟真人一样逼真的人偶！希望他能接受我的订单。” 　　文森特点点头：“所以你并不清楚那位人偶师是什么样的人了。” 　　“哎？是什么意思啊？” 　　文森特沉下脸，收敛了笑容，警告这位看上去无辜纯洁的人族姑娘：“那位‘人偶师’是与邪恶为伍之徒。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技术，都是非常危险的存在。如果你只是想做一个逼真的人偶，我劝你还是不要找他，相信有其他手艺精湛的工匠愿意为你服务。” 　　梅睁大眼：“您刚才不是说，您没听说过人偶师吗？” 　　文森特一笑：“抱歉，我骗了你。因为人偶师实在太危险了，我不得不谨慎一点。你刚才来的时候，有看见创世神堂的公告板吗？” 　　“呃你是说那一大群白袍子人围住的地方吗，因为人太多了，我就没去看了。”梅想了想，“不过我隐约听见他们提到了一个名字。” 　　文森特颔首：“黑衣法师法德。其实他还有个外号就是人偶师。神堂正在找他，正因为他在使用邪术制造人偶。无论你出于什么原因，最好还是放弃，因为所有找他制造人偶的人最终都只会得到不幸，甚至于他自己因为使用邪术过多，相貌也早已异于常人，所以才会有‘黑衣法师’这个称呼。” 　　梅又低下了头，从文森特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柔软漆黑的发顶。 　　他心中稍软，口吻再次温和下来：“你千里迢迢赶来鸦城，就为了找人偶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小姑娘长叹一口气。 　　梅再一次抬起头，脸颊收紧，漆黑的瞳孔里隐约有水光：“……我只是想再见到我的爱人。” 　　文森特：“……” 　　文森特：“你的爱人怎么了？” 　　这下泪水清晰地在梅的眼眶里打转了：“他刚生病……生病死掉了……所以，我想找人偶师呜……” 　　她太伤心了，以至于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不得不捂住嘴又又又一次地低下头。 　　“找人偶师做一个你的爱人的人偶是吗？”文森特接着她的话说完，见她点头承认，叹息一声，“这就是我说的，所有找他制造人偶的人最终只会得到不幸。如果人偶师真的制造出一个像真人一样的人偶作为你的爱人的替代品，那今后陪伴你的就是这个人偶对吧？” 　　梅垂着脑袋点头，用手背擦着眼睛。 　　文森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塞进她手里，继续语重心长地劝说：“那么长此以往，你怎么能保证，在你心里的那道影子是这个人偶而不是你真正的爱人呢。” 　　梅握紧了文森特的手帕，没吭声。 　　文森特沉吟数秒，拍了拍她的肩膀：“跟我来。” 　　说完转身就走，干脆果决，像是压根没有考虑过身后的人不会跟上来的可能。 　　当然了，“梅”当然跟了上去。 　　她挺好奇文森特要带她去哪儿的。 　　这个制作爱人人偶的故事只是她临时瞎编的，纯粹是想从这个羽人首领口中套出更多有关人偶师的情报，没想到对方这么上道，也不妄她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挤出来的眼泪。 　　帕梅拉拿着手里干净柔软的手帕擦掉眼泪，在文森特回头看过来时，仰头冲他软软一笑。 　　金发羽人沉思数秒，竟主动停下来，朝帕梅拉伸出手。 　　帕梅拉微愕，脸上的表情就将这种情绪放大了十倍，微微张嘴茫然地望着文森特。 　　文森特平静道：“街上人有点多，路有点远，我直接带你飞过去。” 　　帕梅拉挺想跟他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有翅膀，不过考虑到自己现在领的是“柔弱无助弱小可怜人类少女”的角色，犹豫半天，还是羞答答地把手伸了过去。 　　“小心风。” 　　文森特吐出几个字。 　　下一秒，帕梅拉就觉身体一轻，腰间一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上浮，同时一股疾风扑面而来。 　　冰冷锐利的寒风刮在脸上，还挺疼，再加上这次飞翔不受帕梅拉自己掌控，比以前她自己张开翅膀悬空时更多了一份不安。 　　文森特察觉到梅的紧绷，一只手继续纹丝不动地搂在女孩腰间，另一只手轻轻向上一抬，将女孩的脸转向自己这边。 　　梅的身体却更僵硬了，手臂一动，被文森特呵止：“别动。不要怕，没事的。” 　　梅这才缓缓放松下来，不再乱动，她甚至顺着文森特手掌的力道乖乖将脸靠在了后者胸膛上。 　　这下轮到文森特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女孩。 　　黑发黑眼，是他喜欢且罕见的模样。 　　既然罕见，那就要小心一点了。 　　梅看不见的地方，文森特微微一笑，脱去伪装的绿色瞳孔冰冷得像两颗绿宝石。 　　飞行的时间转瞬即逝，当文森特重新落回地面时，他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 　　在梅脱离他的怀抱时，他还顺便帮女孩理了理凌乱的黑发：“感觉怎么样？” 　　梅眨巴眨巴眼，像一只可怜可爱讨人喜欢的小狗：“有点刺激，也有点害怕。” 　　文森特失笑：“多飞几次就不会怕了。以后等你胆子大了，说不定还敢睁眼向下看，从空中俯瞰跟你平时见到的风景会大不一样。” 　　梅微微睁大眼睛：“但我也不会再有机会多飞了吧？” 　　文森特一笑，并不回答她，而是抬手一指前方：“你瞧，这就是我要给你看的。” 　　帕梅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落进了一片白袍中。 　　周围四面八方全是穿白色长袍的创世神信徒，显得她一个穿蓝色长裙的格外突出。还好，还有文森特陪着她，而且他还是羽人，旁边的信徒扫了一眼帕梅拉，又瞅了一眼含笑的文森特，到底什么话都没说。 　　在这群人中间，是一座高高搭起的木台，大概有四五米高，上面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性羽人，还有一个穿囚衣的人类男性。 　　那个人类男性蓬头垢面，席地坐在木台上，手里还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娃娃，神情恍惚，嘴里念念有词。 　　帕梅拉一开始没注意，险些以为那个娃娃是个真人，吓了一跳。 　　结果再定睛细瞅，发现那其实是个小女孩外貌的木偶，证据是木偶露在外面几处关节上的细缝。 　　说实话，要不是那些关节处的异样，真的跟真人没区别。 　　帕梅拉明白了：“……那就是人偶师制作的真人人偶吗？” 　　文森特点点头：“没错。” 　　梅抬头迅速瞥了文森特一眼，接着重新看向前方高台。 　　文森特听见她小声嗫嚅：“看上去挺逼真的啊……你就让我看这个吗？” 　　女孩声音软软的，明明是嫌弃听上去却更像是在撒娇。 　　文森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继续看吧。” 　　这时候，木台上的女羽人发话了：“诸位，请安静。” 　　女羽人一开口，原本就不怎么吵闹的下方彻底没了声。 　　帕梅拉刚才扫了一眼，粗略估计在场的大概有一百多人。能让一百多人瞬间没声，至少威严度是够了。 　　女羽人显然对这幅寂静的场景很满意，点点头，继续道：“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帮助我们苦难的同胞们领悟到神明的慈爱……”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帕梅拉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所有大型活动开始之前的领导讲话环节，每当这时候，她就开始自发地走神。 　　而且在多年的练习中，她还练就了一身独特的本领，可以边走神，边提取领导讲话的重点。 　　这项本领显然不受次元壁限制，在任何一个时空中都通用。 　　待女羽人说完，帕梅拉也就总结出了她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话中的重点内容。 　　简单地说，就是台上那个男人为了他女儿的人偶，杀死了一个人，现在这个男人将要为此受到惩罚。 　　现在，她明白文森特专门带她过来看这场行刑的用意了。 　　察觉到帕梅拉的目光，文森特低头看来，低声道：“现在你该懂了，为什么刚才我会那么说。” 　　帕梅拉点点头又摇摇头，同样小声问：“这个男人就是用他女儿的尸体找人偶师做成人偶的吗？” 　　“没错。” 　　“那他为什么要为了他女儿的人偶杀人？” 　　文森特突然沉默了，帕梅拉觉得自己问到了点子上。 　　最后回答她的不是文森特，而是旁边一个穿白袍的信徒。 　　这名信徒瞥了眼帕梅拉，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沉痛：“因为被杀死的那个人在猥亵这个人偶的时候，正好被这个男人抓住。” 　　帕梅拉：“……” 　　她在脑子里把这个前因后果捋了捋。 　　A的女儿死了，思念女儿的A找人偶师用女儿的尸体做成真人人偶，作为感情的寄托。 　　然后这个被A视为女儿代替品的人偶被B猥亵，还正好被A抓了个正着，所以A就杀死了B。 　　然后，现在神堂就要根据A杀死B的“罪行”，处死A。 　　弄清楚这个逻辑关系后，帕梅拉不仅没有释然，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她怎么觉得，A不应该被处死呢？ 　　大概是她脸上的迷茫太明显了，文森特不得不进一步向她解释道：“这个男人为了一个人偶，杀死了他的同胞，而且不知悔改，这就是他的罪。” 　　“神明创造万物，赐给万物平等的生命。而这个男人却为了一个死物轻贱另一条生命，他当然该受到惩罚。”旁边的信徒接着文森特的话说了下去。 　　帕梅拉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木台上的男人。 　　他已经被绑上了火刑架，即将被实施火刑，他本人却压根不在意这一点，只是盯着那个半人高的小女孩人偶。 　　当那个人偶被一旁的行刑者用铁锤砸碎时，刚才被绑上火刑架还无动于衷的男人陡然嘶吼起来：“不！不要！爱丽丝！爱丽丝！！！你杀了爱丽丝！！！！” 　　声音沙哑尖锐，已经近乎于野兽的悲鸣了。 　　帕梅拉皱起眉。 　　文森特一直盯着她，此时也微微皱起眉：“你不认为这个男人有罪吗？” 　　帕梅拉默然许久，才低低道：“他是不是有罪不是我说了算。” 　　文森特还没来及舒一口气，就听她继续说：“也不是你们说的算。应该是由王国的法典来决定。” 　　文森特眉头刹那间锁死：“……王国的法典里没有相关规定。既然超出了法典的范围，自然只能由神明的旨意来决定，而对于‘尊重生命’这一条旨意，我想没有任何疑问。” 　　帕梅拉点头：“我同意。” 　　文森特这次学机灵了，知道她没说完，还有下文。 　　果然，梅紧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认为，这个男人不应该被处死。” 第67章 　　自从帕梅拉说出那句话之后, 旁边的白袍信徒们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到一个人长出三颗脑袋一样，惊恐又厌恶。 　　文森特没厌恶, 他只是锁紧眉头，沉沉盯着帕梅拉：“……既然你这么认为, 那我们就给这个罪人一个机会。” 　　帕梅拉微讶，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出让步。 　　她还以为他是那种极端自负的人呢。 　　文森特扭头看向前方高台, 抬起手比了个手势，高台上的女性羽人看见了，点点头，挥止住正要放火的行刑者：“刚才, 有人对这个犯人的罪行产生了疑问, 认为这个人无罪……” 　　女性羽人话还没说完, 下面一片嘘声，帕梅拉旁边的信徒更是想看仇人一样瞪着她。 　　帕梅拉无所畏惧地一一瞪了回去。 　　这时候，她俨然忘记了自己领的是“柔软无助羞涩弱小”的人族女性人设。 　　文森特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表情越发沉静如水。 　　高台上，女性羽人待嘘声结束继续说道：“既然如此, 那么就让神明判断这个人是否有罪吧！” 　　说完，她念了长长一段祈祷词，然后从行刑者手中接过火炬，扔到了被绑男人脚下的木柴堆里。 　　那些木柴都经过了特别的处理, 刚一沾到火苗就哄地燃烧起来。 　　炽热的火焰像是择人而噬的红色恶魔, 大笑着、尖叫着包围了那个被绑在行刑架上的男人。 　　那个男人呢, 却让施刑人和下面的观众都失望了。 　　他既没有痛哭着忏悔他的“罪行”, 也没有大声高喊求饶，他的目光仍然牢牢盯在那只已经被打碎的人偶娃娃身上，仿佛娃娃被砸碎，也就将他的灵魂彻底带走了。 　　从女性羽人接过火炬开始，帕梅拉的太阳穴就在突突跳。 　　等她将火炬扔进木柴堆里，她再也按捺不住，朝文森特横眉怒目：“你不是说，要交由‘神明’审判吗？！” 　　被她厉声质问，文森特脸色仍然未变分毫，照旧用他温文尔雅的声音回答：“火焰，就是‘神明’审判的方式。如果这个男人没罪，产生自创世神之手的生命火焰不会伤到这条生命。而如果这个男人真的犯了‘不敬生命’的罪行，那么他将被烧死。” 　　周围的信徒一脸信服，还有人情不自禁顺着文森特的话点头。 　　帕梅拉被气笑了。 　　她觉得这群人一定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狩猎女巫的故事。 　　而且文森特用的这招更过分。 　　一个普通人，被火烧怎么可能不会死。 　　看出她眼里的不敢置信，文森特低下头，将那张完美到毫无人气的脸孔凑到帕梅拉面前。 　　他低声反问：“你是不是觉得这种审判方式根本没有用？一个普通人，在火焰中怎么不受伤害，这与有罪无罪根本没有关系。你是这么想的吧。” 　　这本来就是正常思路。 　　文森特都想好了，如果梅点头，他要怎么继续“说服”她。 　　有时候，宠物才被彻底驯服之前的确会调皮一点，叛逆一点，这时候就需要主人耐心教育了。 　　碰巧，文森特很有耐心。 　　没想到黑发黑眼的人族姑娘幽幽瞅了他一眼：“……不，我突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文森特：……？ 　　梅一本正经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一切交由神明来审判，只要这个男人不会被‘生命之火’烧伤，那么他就无罪。正是太有道理了！” 　　文森特还没来得及弄清她为什么突然改口，就听周围一片惊呼。 　　他抬起头，只见烈焰熊熊的高台上黑烟冲天，但在烧得噼啪直响的火焰里，那个被判定为“有罪”的男人却毫发无伤。 　　没错，就是毫发无伤。 　　文森特碧绿的瞳孔骤缩如针！ 　　下一秒，他眼神恢复正常，迅速往身边看去—— 　　果不其然，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梅突然就消失了！ 　　这件事比高台上的男人没事更叫文森特惊讶！ 　　他抓住旁边一个信徒问道：“刚才站在这里的黑发姑娘去哪儿了？” 　　对方正满脸不可置信，听到文森特问话更加恍惚：“不是在……咦？人呢？”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刚才梅所站的位置。 　　那么至少能证明那个让文森特颇为中意的人族女性不是文森特的幻觉。 　　这样一来，就有意思了。 　　文森特松开了信徒，突然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本以为只是个外表特别一点的小东西，没想到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很显然，高台上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也是她搞的鬼了。 　　自己竟然看走眼了。 　　文森特这样想着，嘴角笑容加深，冲高台上不知所措的女性羽人又比了个手势。 　　他的动作很是漫不经心，而且打完手势转身就走。台上的女性羽人却一下镇定下来，冲下方嗡嗡骚动的人群朗声宣布：“看来是慈爱的神明原谅了这名罪人！看哪！” 　　所有信徒顺着女性羽人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火焰中的男人面露痛苦。他看上去不为火焰所伤，但实际忍着高温靠近观察就能发现，男人并非没有受伤，只是那些被烧伤的地方正在迅速复原，所以才造成了毫发无伤的假象。 　　女性羽人一边庆幸首领发现了这一点，一边大声喊道：“创世神大人果然心怀慈爱，对他的孩子们拥有强烈的悲悯之心！只要……” 　　“创世神大人万岁！伟大万能的吾神竟然原谅了罪人！！！” 　　下方有个信众大喊。 　　他太激动了，声嘶力竭，嚷得脸颊通红，竟一下把女性羽人没说完的话给改了过去。 　　女性羽人面孔一僵，又点尴尬： 　　她本来是打算说，只要这个罪人肯自己承认错误，那么就顺应神明大人的旨意，将火焰熄灭。 　　否则就添柴继续烧，让这个死不悔改的罪人意识到神恩有限，如果不愿忏悔，那么就是浪费了创世神的慈悲，死不足惜。 　　本来相当完美的计划，却被过于狂热的信徒给搅乱了。 　　而且对方吼完，其他信徒就开始纷纷响应： 　　“啊，既然吾神都已经原谅了他，那么就将火焰熄灭吧。” 　　“是这样的。我们决不能违背吾神的旨意。” 　　大势已成，女性羽人再不情愿，也只能顺着广大信徒的意思处理后续。 　　唉，文森特大人走得也太快了。 　　否则还能问问他，该怎么想办法继续处死这个卑贱的人类男性呢。 　　女性羽人面露慈爱地指挥着人们将火焰扑灭，随即走上前，用自己洁白的皮靴踩过漆黑的木头灰烬，扶起倒在其中的男人。 　　原本捆在对方身上的绳索已经被火烧断，男人此时正双手撑地，呼呼喘气。 　　女性羽人眼珠一转，朝对方伸手的时候，嘴里说道：“既然吾神已经原谅了你，那么你不应浪费吾神的……” 　　她的话还是没能说完！ 　　这次没有其他信徒打断了，是男人自己用行动阻断了女性羽人最后一个词！ 　　——女性羽人的手指还没接触到男人，男人就忽地一下自己爬起来，抱起旁边人偶娃娃的碎尸跳下木台就开始狂奔。 　　他本就体格壮硕，这些动作又出乎所有人预料，下方的信徒们被他撞得东倒西歪，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往后倒，竟没有一人能拦住这个人！ 　　“……抓住他！”女性羽人怔愣半晌，勃然大怒，大吼起来。 　　可惜她还是说迟了一步，抱着人偶娃娃的男人跑的飞快，等信徒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追过去的时候，男人早跑得没影了。 　　帕梅拉不知道她走之后的这些变故，在她看来自己临走之前的那些布置应该能救到那个男人了。 　　治愈术，复活印记，还有控制一个信徒的精神，让他鼓动放人，并且暗中帮忙。 　　做了这么多，要是那个男人还是没能活，那只能说明他自己不想活了。 　　至于帕梅拉自己，实在不想再看见文森特那张脸，连有关人偶师的情报都不想再继续套了，赶紧跑路。 　　不得不说，熟练之后，精神力可真好用。 　　应用范围广，效果显著，不仅能借刀杀人，还能在她施展治疗术时有效增幅，不再需要法杖。甚至还能影响别人的精神，当成幻术用。 　　现在她总算可以正大光明称呼自己为幻术魔法师了。 　　帕梅拉一边走，一边用主仆契约通知艾维斯。 　　二十分钟之后，两人便在一条暗巷口碰了面。 　　艾维斯花费了一番力气才摆脱那群认错人的白袍信徒，为此他的兜帽都被扯掉了，从前额梳向后脑的白发也显得有些凌乱。 　　最重要的是！他还把魔王给弄丢了！ 　　……或者说，魔王把他给丢了。 　　总之再次见面，敏锐如艾维斯立刻察觉到魔王心情不愉，看来在分开的这段时间没碰到什么好事。 　　艾维斯的心理诡异地平衡了。 　　他咳嗽一声，故作不知，只向魔王汇报她刚才命令他去调查的事：“关于人偶师的住所，目前只掌握到三个可能的地方。一个就是我们身后这条暗巷，另一条是和暗巷相连的贫民窟，最后一处地点则是在鸦城另一头的广场。据说在这三个地方，都有人见过人偶师出没。” 　　帕梅拉回头看了眼幽暗狭长的巷道：“既然你能查到，那创世神堂应该也能查到才对。” 　　艾维斯嗯了一声：“根据我族佣兵的情报，神堂还有乌什公爵的人已经将这三个地点搜查了不下五次。” 　　也就是说看似三个地点，线索众多，实则希望渺茫。 　　帕梅拉这会儿又有点后悔：刚才没忍住，要是能在文森特身边多呆一会儿，再套点情报就好了。 　　算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 　　再说，说不定自己忍着忍着就忍不住一刀宰了那个鸟人了呢…… 　　等等，这么一想，就更后悔了啊！ 　　艾维斯看魔王一会皱眉，一会又摇头的，不由得喊了一声：“陛下？” 　　帕梅拉回神：“暂时不要叫我陛下了。叫我梅。” 　　她这会儿才注意到艾维斯有些狼狈的形象：“你的帽子呢？” 　　艾维斯：“……刚才被那群信徒扯掉了。” 　　帕梅拉点点头，沉思一阵，突然决定：“既然如此，再进巷子之前，我们先去换身衣服吧！” 　　“什么？” 　　数分钟之后，两道人影重新站在了暗巷之前。 　　一高一矮全都浑身缠满了绷带，尤其是裸露在外面的脸、手臂和小腿，连十根手指也细细缠好了灰白色的布条。脸部是重灾区，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除了一个黑一个白的头发，根本看不清其他相貌特征。 　　除了这浑身的绷带，他们身上的衣服倒是跟其他平民没什么区别，都是随处可见的系带短褂和半长不长的裤子。 　　艾维斯拉了拉嘴巴旁边的绷带，以便自己说话能顺畅点。 　　这么一来，的确不用担心被阳光晒伤，而且不妨碍活动，只是自己这样也就算了，为什么魔王也…… 　　“陛……梅，你为什么也要裹成这样？” 　　帕梅拉摸了摸脸上的绷带，确定没露出一点皮肤，这才放下心来。 　　听到艾维斯的问题，她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 　　自然是怕被某个鸟人迅速地认出来啊。 　　自己为了救那个男人，做的那些小动作估计是瞒不过文森特的，那对方肯定就对自己有了很深刻的印象，说不定还会通知神堂找人。 　　就算这样的变装瞒不了多久，多少也能给对方增加点难度吧！ 　　要知道，正常女孩子都不会这样糟蹋自己形象的！ 　　……应该。 　　见魔王没回答，艾维斯抿了抿，换了个说法：“这样我们岂不是比之前更显眼？” 　　这下魔王的白眼终于朝他来了：“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我们兄弟两就是这么倒霉，不仅房子被烧没了，我们也被烧得毁容了啊呜呜呜呜为了不吓到别人，只能这样浑身裹满绷带了。” 　　艾维斯：“……” 　　听魔王三言两语给两人捏造的新身份，艾维斯眼神有点放空。 　　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意识到，魔王大人的恶趣味…… 　　帕梅拉进入角色进入得很快，冲还在发呆的艾维斯招呼：“哥哥不要再感伤了，过去的事再后悔也没用，现在我们只能想办法找到人偶师，看他能不能给我们补好脸！” 　　艾维斯：“…………” 　　行了，这下连找人的理由也想好了。 　　人偶师既然能做出真人般的人偶，那么肯定对人体构造有很深的见解，那么“被大火毁容的兄弟两”急病乱投医，去找人偶师修补身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很合理。 　　…… 　　不不不，说来说去，这些纯粹只是因为魔王大人的奇怪癖好吧！ 　　艾维斯默默看向魔王，得到对方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 　　艾维斯深深吐了口气，沉默着跟在对方身后，走入暗巷。 　　他还能怎么办呢。 　　作为魔王副官，当然是满足魔王大人的一切需求了啊。 　　不管那需求有多奇怪，多无聊…… 　　要是帕梅拉知道艾维斯此时在想什么，一定会嫌弃他没有一个有趣的灵魂。 　　多难得的机会，多好玩的事啊，他竟然还嫌无聊！ 　　帕梅拉走得兴致勃勃，那步伐都隐约带上了连蹦带跳的活泼意味。 　　这让走在后面的艾维斯越发觉得，出门在外，帕梅拉陛下不仅换了个相貌，连性格和脑子也一起换掉了…… 　　他无奈地跟在后面，在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瞩目中有点僵硬。 　　黑暗精灵战士的作战方式，讲究隐蔽和一击必杀。 　　艾维斯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自然也习惯了这种风格。 　　让他突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实在有些太难为他了。 　　这条暗巷位于两边的建筑之间，狭窄阴暗，地上时不时出现一个水坑，里面是漆黑恶臭的污水。 　　就是这样一条暗巷，从巷口往里面走了几十米，两边就出现了人。 　　这些人中有的是纯粹的乞丐，裹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坐在污水坑旁，手边还放着一个盛了半罐的污水。 　　有的则是在摆摊的小贩，身前放着一块打了补丁的破布，布上放着商品。 　　会在这种地方做生意的，跟外面的商铺肯定不一样。 　　比如帕梅拉现在路过的这个，破布上放的是一些不同形状的干枯手指。 　　坐在十几根枯手指后的小贩热情招呼她：“来看看啊。什么种族什么性别什么年龄段的都有！就算是魔族的手指头我都能给您弄到货。” 　　帕梅拉：“……不了，谢谢。” 　　还魔族手指。 　　要么是赝品，要么就是这个小贩在去“弄货”的途中被打死。 　　像这样奇奇怪怪的商品还有很多，基本都是光天化日摆出去会吓到小孩子的那种。 　　帕梅拉一方面觉得像是干枯手指缩水脚趾这种的有点恶心，另一方面又觉得很新奇，眼睛都不够用了。 　　而暗巷两边的小贩呢，也觉得这两个绷带怪人很稀奇。 　　他们还没见过有人包扎伤口，把整个脑袋都给包起来的呢。 　　一时间整个巷子的注意力都被帕梅拉和艾维斯吸引过来，他们简直像国王走过卫兵队，两旁的“卫兵”都在向他们行注目礼。 　　这次暗巷之行，帕梅拉算是过足了眼瘾。 　　唯一遗憾的是，直到前方看见了暗巷的出口，她也没看到疑似人偶师的人。 　　而在暗巷出口处，不出她所料，正站了几名士兵，正一一盘问出来的人。 　　包得严严实实的帕梅拉和艾维斯自然成了重点盘问对象。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把绷带拆下来！”士兵之一不耐烦地命令。 　　帕梅拉压低了嗓音，瓮声瓮气回答：“大人，我怕我们吓到你们。” 　　“嗤——”士兵们嗤笑，“还想吓我们？老子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好吧。 　　既然你这么强烈要求…… 　　帕梅拉丢给艾维斯一个眼神。 　　后者默默开始拆脸上的绷带，刚拆下来一圈，就听几声干呕声，刚才还拍着胸脯说不怕的士兵一个个脸色铁青，撇开头冲他疯狂摆手：“行了行了，你赶紧缠上！你也不用拆了！” 　　后一句话是对同样拆了一圈绷带下来的帕梅拉说的。 　　两人默然无语，只能将绷带裹好，这期间那群士兵甚至连看也不敢看他们一眼。 　　直到走得远了，艾维斯才能找到机会问魔王：“您给他们看了什么？” 　　对于魔王用精神力影响别人制造幻觉一事，艾维斯是知情的。 　　因为他正是第一个受害者。 　　每每想到这件事，艾维斯都只能强颜欢笑，并表示“他又能怎么办呢，魔王陛下开心就好”。 　　魔王现在就很开心。 　　她脸上的笑容，连绷带都遮不住：“没什么。只不过给他们看了一下腐肉是如何从烧焦的脸颊上掉落的。” 　　艾维斯：“……”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把原本要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暗巷之后周围的景物并没有豁然开朗。 　　两旁的建筑全是用木板和布帘搭建起来的，偶尔才能看见一座用石头组成的小房子。 　　一条污水沟从街道右侧延伸而过，里面散发的臭味顺利掩盖了其他难闻的气息，让整条街都变成一个融洽的整体。 　　帕梅拉怀疑刚才那条暗巷里的小贩，不少就住在街道两旁的某间屋子里，因为她刚才看见一个人捧着一条胳膊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 　　那条胳膊看上去很新鲜，手肘处还有一个刺青，但是五根手指头全没了，只有五个血糊糊的窟窿。 　　帕梅拉一下就想到了刚才向她兜售手指的小贩。 　　帕梅拉目送胳膊远去，脚步不由地缓了缓。 　　恰在此时，她听见从旁边一间木板搭成的破屋子里传出一道苍老的、得意洋洋的嗓音： 　　“我只要在这里待上个五六天，等外面风头过去了，就能出去。” 　　“一个有名的佣兵又如何，在创世神堂面前什么都不是！” 　　“谁让他公开表示不信有创世神的，神堂当然要拿他开刀。” 　　“就是有一点蛮遗憾的，他女儿的那个人偶我还没玩够呢！本来我还挺想留下来的，结果神堂说那个人偶也是邪物要除掉。算了，毕竟不是真人，再好看再逼真还是缺少了那么点味道。” 　　“什么味道？嘿嘿嘿，当然是挣扎的那种……” 　　前方的魔王突然停了下来，艾维斯不得不跟着止住脚步：“陛……梅？” 　　魔王背对着他没回头，一动不动，只有头顶被绷带缠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在一阵突如其来又臭气熏天的暖风中轻轻晃了晃。 　　下一秒，旁边的一块木板忽然向外破开！ 　　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头冲了出来，面孔扭曲，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 　　老头的右臂、胸口和脑袋上都裹了厚厚的白绷带，一看就是受了伤的人。 　　但是让人看不懂的是，这个老家伙受了伤不在家里躺好，还跑到街道中间，一边叫一边撕扯自己身上的绷带。 　　不一会儿，那些包扎好的伤口就被他暴力的手法重新撕裂开，流出来的鲜血转眼染红了老头黑瘦的脸孔。 　　旁边不少人从自己家中探出脑袋，他们只看见这个陌生人蹦着跳着尖叫着，就算一脚踩进臭水沟里也没停下来。 　　而且这人叫了没一会儿，突然脑袋向旁边狠狠一歪！ 　　只听咔嚓一声，尖叫声戛然而止，脑袋歪斜成一个诡异角度的尸体软软倒下。 　　直到这时，原本停下来好一会儿的魔王才重新抬起脚，继续向前：“走了。” 第68章 　　突然动手的帕梅拉心情并没有变好, 至少在艾维斯眼中是这样。 　　她眼神沉郁, 目光微敛, 直直盯着前方。 　　艾维斯想了想：“陛……梅是觉得，对那个人的处罚太轻了？” 　　帕梅拉一下停住, 垂眼思考半晌, 一声混合着叹息的轻笑从绷带的缝隙间溢出：“不。只是感慨，环境对个人影响的巨大，而且还是不知不觉中的影响。” 　　艾维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帕梅拉突然极轻极快地瞥了他一眼：“黑暗精灵没有明文规定的法典之类的吗？” 　　艾维斯更困惑了, 一双暗红色的眼里写满问号, 从绷带中瞅着帕梅拉。 　　帕梅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对这个世界太超前了。 　　可以说, 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种族而言，国王或者首领的话就是绝对旨意，有的稍微好一点, 像是人类王国，至少有法典的存在。有的则跟黑暗精灵一样, 连法典都没有，依靠的是约定俗成的规定和个人实力。 　　大概在艾维斯眼中，一个人触怒了魔王, 魔王却碍于法律不得不放了对方, 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帕梅拉摇摇头, 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扔出脑子。 　　任何改革都要顺应时代发展, 而目前魔族和切斯托克领的蓬勃发展显然有赖于魔王的绝对权威, 如果自己试图打破这种绝对的权威, 无疑是在给建设进程增加难度。 　　所以, 一切都还是要自己约束自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跟专制古代君王真像啊。 　　你到底是想做个克制自己的明君呢，还是想当个为所欲为的昏君。 　　艾维斯就见魔王沉思片刻，忽然真的笑了起来。 　　她牵动脸孔，眼睛微微眯起，自言自语：“还真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 　　多亏之前那个老头子的“离奇死亡”，这条贫民窟街道上的住户大多探出头来看热闹，方便帕梅拉她们找人。 　　可惜转了一圈，人偶师的头发丝都没看见过，被问到的人更是连连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有精神控制在，不存在说谎的可能。 　　那只能说明，人偶师的确不大可能住在这里。 　　线索中的两个地方都被排除，只剩下最后一个，就是在鸦城另一个方向的广场。 　　帕梅拉和艾维斯正要过去，忽见对面来了一群小孩子。 　　帕梅拉的目光一下就落在走在当中，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木偶的小孩身上。 　　没办法，谁让他们找的是人偶师。 　　理所当然地，对任何有关“人偶”“木偶”“娃娃”之类的东西都异常敏感。 　　那只木偶并非人形，而是一只猫的形状，正蹲在小孩手心抬头打哈欠，打完又用后腿抓耳朵，动作灵活而自然，要不是关节处的球形连接体，跟真的没什么两样。 　　看到这只木头猫，帕梅拉又想到受刑男人抱着的小女孩娃娃，如果那个娃娃跟这只“猫”一样，可以打哈欠，揉眼睛，蹦蹦跳跳……那么，那个男人将娃娃当做自己的女儿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帕梅拉看见了，艾维斯自然也注意到。 　　他身子一侧，就挡在了那群小孩身前。 　　小孩子们本来高高兴兴的，突然看见一个绷带怪人窜到自己面前，顿时全吓僵了，瞪大眼睛惶恐地望着绷带怪人暗红色的眼珠子：“那只木偶从哪来的？” 　　绷带怪人的声音沙哑、粗粝，正像是小孩子们想象中吃人怪兽的嗓音。 　　见绷带怪人直直盯着“猫”，除了捧着猫的小胖子，其他小孩呼啦啦后退一步，硬是将小胖子给突出到绷带怪人身前。 　　小胖子瞅瞅手里已经趴下来的“猫”，又看看绷带怪人凶神恶煞（？）的红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艾维斯：“……” 　　帕梅拉扶额：“……”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艾维斯的名声可就毁了啊。 　　堂堂黑暗精灵的首领，为了一个玩偶当众吓唬人族小孩…… 　　行了，等这条谣言流传出去，不要说艾维斯名誉有损，作为他上司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艾维斯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 　　他明明只是很正常地问个问题而已，对方怎么就哭了？ 　　啧。 　　人族的小崽子正脆弱。 　　艾维斯心中不满，又不好在魔王的死亡凝视下表现出来，只能深深吸口气，蹲下身，尽力放缓口吻：“不要怕。你乖乖告诉我木偶的来历，就是好孩子。懂吗？” 　　帕梅拉：“……” 　　小胖子：“…………” 　　小胖子停下来，眨巴眨巴浸满泪水的眼睛，“嗷”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艾维斯没辙了。 　　他能悄无声息割下别人的脑袋，却拿这种脆弱爱哭的小生物毫无办法，连脑袋都被对方哭得疼了起来。 　　帕梅拉在后面踢了他一脚，对小胖子和几乎要转身逃跑的其他小孩们说：“我哥跟你们开玩笑的。我们只是在找一个很会做人偶的人……这样吧，让他给你们变个魔术，怎么样？” 　　一听有魔术，小胖子顿时又不哭了，其他小孩也不想跑了。 　　对他们来说，每次有魔术或者马戏团表演看，就跟过节一样值得庆贺。 　　哭声停止，艾维斯松了口气。 　　只是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会魔术？ 　　他抬头看向魔王，魔王也在盯着他，眼中的意思很明确： 　　赶紧的。 　　你要是不会，我来。 　　对方眼中的不怀好意那么明显，傻子也能猜到让魔王来会发生什么事。 　　艾维斯就瞬间想到了以前在黑暗精灵的地下城中，他受伤跑去找魔王，一是下意识的求生，二是为了试探魔王，然后原本致命的伤口真的被对方随随便便治好了。 　　既然魔王有这个能力，那切掉艾维斯的手瞬间治好，再向不明事理的人类小崽子们宣布“表演完毕”……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艾维斯头皮发麻，当即大脑飞速转动，努力思考他要怎么表演这个魔术。 　　没办法，所有小孩听了帕梅拉的话之后，都在直勾勾盯着他呢。 　　艾维斯此时不由庆幸自己的脸被绷带遮住了。 　　不然这些小孩就会发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怕。 　　他慢吞吞地从腰后抽出自己的一柄短刀，刀身光滑，反射阳光，刀锋锐利，吹毛断发。 　　一旁的小孩子们齐齐“喔”了一声，不由自主围了过来，包括那个小胖子。 　　小胖子脸上还挂着刚才的泪水，手里捧着那只“猫”，凑到艾维斯面前，眼也不眨地盯着后者的手。他手里的“猫”也坐了起来，耳朵微动，用玻璃珠镶嵌成的猫眼也在“看”着艾维斯。 　　帕梅拉在一旁注意到这一点，忍不住惊叹制作这只“猫咪木偶”的人的手艺。 　　她现在越发肯定这只木偶是出自人偶师之手。 　　一般的工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堪称奇迹的作品呢，就算是矮人族的工匠也不行。 　　“然后呢然后呢？” 　　小孩子们见艾维斯抽出短刀后就不动了，便心急地催促他，还猜测道，“接下来，你要把刀插进喉咙里，再完全没事地拿出来吗？” 　　艾维斯：“……” 　　他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不”字来。 　　小孩子们有点失望，但还是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艾维斯默然一阵，挽了一个刀花，刀尖破空，发出宛如割破布帛般的细声。 　　于是帕梅拉就知道他是在故意炫技吸引这群小孩的注意了，因为以艾维斯的能力，完全能做到转刀时不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那柄短刀如有生命般围绕着艾维斯的左手旋转、跃动，刀身上的金色闪光晃花了周围人的眼。 　　最后只听“笃”地一声，短刀擦着一个小孩的耳垂飞过，插在了旁边某间屋子的木板上。 　　刀柄犹在轻颤，一缕暗黄色的卷发已经飘飘荡荡、顺着小孩的肩膀落下。 　　直到此时，围观的小观众们，包括那个被割断一缕头发的小孩自己，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很捧场地“哇”地叫起来，被艾维斯当成靶子的小孩则是脸涨得通红，摸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耳朵，又回头看看插在木板上的短刀，最后跳起来：“太厉害了！你能教教我吗？！！！下次我就能表演给我妹妹看！” 　　艾维斯：“……” 　　帕梅拉：“……” 　　帕梅拉默默看向远方。 　　是她高估了艾维斯，思考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只能拿自己杀人的手段来糊弄这群小孩。 　　这场小小的表演虽然很简单，但还是满足了这群小孩子。 　　帕梅拉又跟他们聊了几句，终于在艾维斯收回自己短刀后的不久，问出了他们是从哪得到的“猫咪玩偶”。 　　据说那是一个住在鸦城钟楼里的怪人，今天早上在这群小孩疯跑过大街时突然把他们叫住，问清他们家里最近没有死人也没有重病的人后，给了小胖子这只木偶。 　　因为这儿，大家在碰到艾维斯和帕梅拉之前还在讨论，这只木偶到底是小胖子一个人的还是属于大家的。 　　现在看了艾维斯的飞刀表演，其中几个小孩又把对猫咪木偶的兴趣转移到了艾维斯身上，缠着他要他教授这个技巧。 　　艾维斯好不容易从他们的包围圈中脱身，抬头一看，发现魔王陛下早就顺利离开，正在前方等着他。 　　而且看她抱臂环胸的样子，很明显刚才就一直在看戏，压根没有“解救”艾维斯的意思。 　　艾维斯：“……陛下，不，梅你就这样看着？” 　　帕梅拉笑得很明显：“不然我能怎么办呢，谁让你的表演这么受欢迎。” 　　艾维斯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那群已经走远的小孩：“无论是哪个种族的小崽子都是这么麻烦。” 　　“行了。”帕梅拉站直了身体，拍拍手，“幕间休息结束，该去做正事了。” 　　艾维斯：“…………陛下。” 　　“嗯？” 　　“您说的幕间休息，是指对您来说的吧。”要知道就刚才那一会儿的功夫，比让艾维斯一口气杀掉三十个人还要让他心累。 　　魔王但笑不语。 　　艾维斯便明白了，低下头，半天之后哑笑一声，重新抬起：“算了。您开心就好。” 第69章 　　根据从小孩们得到的线索, 帕梅拉和艾维斯离开贫民窟后, 很顺利就找到了那座钟楼。 　　因为实在太显眼了，不仅比周围的建筑群高出许多, 连样式都跟下方的房屋截然不同。 　　根据给他们指路的人的说法，这座钟楼非常古老，甚至在鸦城建城之处就已经存在, 当中的几百年时间，还修复过好几次, 至今仍然屹立不倒。 　　之前帕梅拉她们专心致志低头找人，现在被提醒才发现, 那座钟楼是如此显眼, 几乎到了抬头就能看见, 看见就忘不掉的地步。 　　人偶师竟然就住在这种建筑里？ 　　再联想到他会在大街上拦住小孩子们，正大光明问他们家里有没有新鲜尸体的举动, 帕梅拉发现自己之前对人偶师的印象需要修正—— 　　她一开始以为人偶师是那种心机颇深、狡兔三窟的猥琐发育怪，现在才发现，对方压根不知道低调为何物，简直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到了一个境界。 　　……就这样，他到现在还没被创世神堂抓到，还真是个奇迹。 　　帕梅拉对那位人偶师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前往钟楼的路上，帕梅拉两人还在街上遇到了创世神堂的信徒们。 　　他们穿着白袍子招摇过市, 时不时拦住路人, 看似温和实则强硬地调查他们的长相和身份。 　　帕梅拉和艾维斯这两个绷带怪人自然变成了重点盘查对象。 　　帕梅拉故技重施, 制造的幻术把这些信徒恶心得不清。 　　信徒们一边恶心, 一边还要秉承神堂的思想：“……没、没关系！虽然你的肉体遭到损伤，但你仍然是神明的子民。创世神大人依然爱着你。” 　　帕梅拉：“……”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故意把视线转开，还用手捂住嘴啊。 　　你们这么传教，文森特知道吗？ 　　帕梅拉和艾维斯被白袍信徒忙不迭地放（赶）走了，被嫌弃程度堪比染了瘟疫的老鼠。 　　托了“毁容脸”的福，帕梅拉两人一路顺顺利利来到钟楼下。 　　站在下方仰头看去，这才感觉到这座石头钟楼出乎意料的高，目测有三十多米高，在一众顶多三层楼的居民区显得异常高大。由于是用石砖堆砌的，高大中还有一种山岳般的沉稳，仿佛能在这块土地上矗立到时间终结。 　　走近了，就能看见指路人说的几百年的历史感—— 　　在石砖表层，很多地方都有雨水斑驳的痕迹，墙底长满青苔，石砖缝隙间有细小的藤蔓攀出。 　　整座钟楼呈四棱柱形，最高处是一口大钟。狭窄瘦长的窗户螺旋着从底部向高处攀升，通过其中一扇靠近地面的窗户，能看见内部反复回折、向上延伸的阶梯。钟楼底部的入口是一扇一米宽的木门，现在这扇木门被关得很紧。 　　那么问题来了，这座钟楼看上去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内部除了阶梯就是阶梯，只有在阶梯转角处有一座小平台。 　　另一扇窗户正对着第一个平台，能看见平台面积很小，顶多能放两把椅子。 　　人偶师要是想住在里面，要么就是练就坐在椅子上睡觉的本事，要么就要去睡在顶层的铜钟下。 　　不管是哪一种，看上去都不太可……能…… 　　帕梅拉刚想到这里，就听“轰”地一声，刚才还觉得能屹立到地久天长的钟楼身上就在某一面破开一个大洞。 　　一个人影从那个洞里跳出来，一下跳到街上，开始夺命狂奔。 　　紧接着，又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近十个人从钟楼里跳出来，一起追赶第一个人！ 　　帕梅拉只来得及跟艾维斯对视一眼，两帮人就已经快转过街道拐角看不见了。 　　“艾维斯。” 　　黑暗精灵立刻跟了上去。 　　帕梅拉揉揉头发，有些懊恼。 　　她没想到创世神堂的行动力这么强，甚至比自己还早一步找到了人偶师的老巢。 　　还有之前那群在街道上盘查的白袍信徒，原来他们不仅仅是要找人，更是为了封锁街道。 　　刚才冲出去追人的是属于该地领主，也就是乌什公爵的骑士。 　　也就是说，这场抓捕行动是由创世神堂和乌什公爵联合发起的。 　　一部分人手冲进人偶师家里抓人，另一部分则分散在街道里，防止人偶师趁乱逃走。 　　…… 　　真是合作得天衣无缝，亲密无间啊。 　　绷带下，帕梅拉的脸色有点阴沉。 　　一秒后，又恢复了正常。 　　还好她跟艾维斯到的还不算迟。 　　以艾维斯的实力，绝对能追上前两批人，处理掉那批骑士，再把逃走的人偶师顺利带回来。 　　帕梅拉扫了一圈周围。 　　因为刚才破墙的那声大动静，还有一群人沿街狂奔的盛况，不少不知情的路人已经停下来朝这边张望，大有围过来的趋势。 　　见此情形，帕梅拉不再犹豫，顺着钟楼石墙上的那个破洞就钻了进去。 　　——既然钟楼的主人和抓捕他的人都跑了，那就让她来看看，人偶师的住处到底长什么样子好了！ 　　说不定她能找到一两个已经做好的人偶，带回切斯托克领给酥普他们研究。 　　如果能研究成功，那不用再找人偶师都可以了。 　　只是一秒钟的功夫，帕梅拉已经从“进去看看”想到以后有了魔石能源能做什么。 　　电灯！ 　　冰箱！ 　　电话机！ 　　一钻进钟楼，帕梅拉刚才有关“人偶师住哪”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只见在地面上，有一扇通往地下的暗门。现在暗门已经被打开，一道阶梯通往幽深的下方。 　　在电灯冰箱电话机的驱使下，帕梅拉毫不犹豫顺着石阶走下去。 　　这条通往钟楼下方的阶梯同样是螺旋形的，两侧墙壁上挂着油灯照明。 　　帕梅拉绕了两圈，就看见前方石阶已经到了尽头，那里是另一扇同样已经敞开的木门。 　　这是当然的了，看刚才人偶师冲出去的样子，哪里来得及再转身锁门。 　　不锁门好啊，现在便宜了她。 　　帕梅拉兴致勃勃地踏下最后一阶台阶，几乎是小跑着冲进那扇门里…… 　　呃…… 　　对不起，打扰了。 　　门后的景象出乎帕梅拉预料。 　　不是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相反，在这间宽阔的地下室里，燃着数十根火把，将本该阴暗的地下室照得灯火通明。 　　房间里一应家具齐全，帕梅拉匆匆一扫，就看见了床，靠背椅，几张桌子，长榻等等。 　　关键是，里面还有人。 　　还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她还很熟悉，因为前不久才在一起。 　　站在地下室中央对峙的两人一起扭头，朝帕梅拉的方向看过来。 　　其中金发碧眼，长着翅膀，自带圣光的那个先是惊讶，随即微笑：“又见面了。” 　　帕梅拉：“……呵呵，是啊，真巧。” 　　您老可真忙。 　　前面才带我去见了处罚罪人的现场，转脸又要亲自带队来抓人。 　　你这位羽人首领可真接地气，事事亲力亲为。 　　文森特显然听不见帕梅拉的腹诽。 　　听完帕梅拉的回答，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动人：“这大概就是命运的重遇吧。就连神明也在指引我们再次相见，我们注定和彼此有缘。” 　　帕梅拉：“……” 　　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呵呵都呵不出来。 　　又想到自己脸上裹着绷带，对方看不见表情，那也没必要假笑了。 　　帕梅拉就此面无表情地沉默下来。 　　比起文森特的热情，站在文森特对面的那个人对帕梅拉的到啦很冷淡。 　　这个人就像创世神堂的公告上说的那样，一身黑色长袍包裹了全身，头上的兜帽压得极低，让他整张脸都缩在了帽子的阴影下，根本看不清长相。 　　除此以外，这人又瘦又高，如果是男子，就显得太过瘦削。如果是女子，又太高挑。 　　不管哪种，此人都极其地瘦弱，仿佛一阵风刮来，他就会被吹跑。 　　如果这才是人偶师本尊，那刚才第一个跑出去的是什么？ 　　帕梅拉偏转视线，看向地下室左边的一处角落。 　　那里并排放了五六张床，全都是一模一样的长宽高，上面全是一水的白布，没有床垫，说是床更像是……手术台，或者说停尸台。 　　现在那几张铺着白布的台子上空空如也，但其中有一张布料发皱，很明显是有人在上面躺过的痕迹。 　　除此以外，在这些台子的另一侧，放了一张又宽又长的木头长桌，上面堆满了东西。 　　有工具，油灯，烛台，餐盘……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甚至有大部分帕梅拉都不认识，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的。 　　就在她仔细观察的时候，疑似人偶师本尊的黑衣人继续跟文森特讨价还价，进行在她来之前、他们正在进行的交易。 　　黑衣人：“反正你都是要死的，把你的身体给我有什么不好。” 　　文森特：“请允许我拒绝。我的身体属于神明，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无论是你还是我自己，都无权处理它。” 第70章 　　黑衣人和文森特的对话太高能了, 就算只有短短两句，还是把帕梅拉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 　　帕梅拉想不通, 这个黑衣人怎么就看上文森特了？ 　　她是说, 文森特看上去脑子很有问题，黑衣人就算想拿他的身体做人偶，就不怕做出来的人偶会出事？比如说觉醒了自主意志，开始了人偶叛乱的新时代…… 　　总之，帕梅拉是很嫌弃文森特的。 　　这种嫌弃之深, 连文森特那张完美的脸都拯救不了。 　　只是很显然, 黑衣人现在还处于被文森特外表迷惑的阶段—— 　　就算黑衣人的脸被他的兜帽牢牢遮住，帕梅拉还是能感觉到他那股炽热的、黏在文森特脸上撕不下来的目光。 　　黑衣人：“真的没得商量吗？你的身体真是太棒了, 我肯定能用它做出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偶！” 　　文森特：“……你为什么要执着于制作人偶，它们根本没有灵魂，都是死物。” 　　黑衣人摇头，宽松的黑色兜帽跟着左右晃：“不, 他们有生命, 也有灵魂。只是你们看不见，也感受不到。” 　　文森特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冷了下去：“这么说，在你看来，你是在创造活物？” 　　帕梅拉心里咯噔了一下。 　　黑衣人却不明所以, 点头大方承认：“是啊。有时候, 就是在创造他们的过程中, 我还能听见他们在我耳边说话。他们会说‘我的鼻子不太好看, 你帮我修得立体一点’, 还有的会嫌弃自己太胖了，让我把他们的肉多割掉一些。大家都很开心呢。因为生来不完美的人全都变得完美了。” 　　虽然看不见黑衣人的表情，但能从他轻快的声线里听出清晰的笑意。 　　帕梅拉：“……” 　　得了，这个人偶师看来也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的他，说不定真的能用不太正常的文森特，做出一个正常且完美的人偶。 　　毕竟负负得正嘛。 　　只可惜，和抱着轻松态度围观的帕梅拉不同，文森特被这番话彻底地激怒了。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勾勾望着黑衣人，碧绿的眼睛宛如无机物，很有点吓人。 　　像什么呢？ 　　帕梅拉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眼熟了！ 　　——像她小时候一个洋娃娃的眼睛！ 　　帕梅拉刚刚平复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跳了起来。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黑衣人的锅，被他那么一提，帕梅拉现在越看文森特越觉得他不像个活物。 　　正如黑衣人所说，文森特的脸太完美了。 　　脸部的每一寸线条，每一个角度都像是经过精确的计算，而且他的左右半张脸都是惊人的对称，无论怎么看，这半边都跟另外半边一模一样。 　　观察着，观察着，帕梅拉不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头皮都开始发麻。 　　这时候，文森特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你的双眼已经彻底被虚妄欺骗，你的心已经彻底被黑暗裹挟，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黑衣人这才听出了他的杀机，后退一小步：“喂，等等。你不是吧，你不想把身体给我不给就是了，为什么要杀我？我还没做出完美的人偶，还不能死！” 　　“所有生命都有求生欲，我能理解。”文森特淡淡道，“但是我很抱歉。玷污了神明的你，已经不能够再活下去了。” 　　“不要怕，”外表完美的羽人抬起手臂，神色淡漠，“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不会疼太久的。” 　　刹那间，帕梅拉的脑子里飘过好几个念头。 　　比如说疑似人偶师的黑衣人明显被文森特迷住了，那把他带回去，他会不会一心要逃跑，去找文森特做他所谓的“完美人偶”。 　　再比如说，艾维斯去追的应该是人偶师制作的人偶，有了那玩意儿，酥普和克拉伦斯很可能可以研究出魔石能源，人偶师本人就不太重要了。 　　再再比如说…… 　　帕梅拉想了很多，身体却仍然在第一时间挡在了黑衣人身前。 　　文森特张开的五指一顿，嗓音越发地轻柔了：“让开。” 　　帕梅拉：“不让。我要他。” 　　文森特原本漠然的眼神瞬间变冷，五指向掌心一扣！ 　　一瞬间，帕梅拉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精神能量笼罩了过来！ 　　她一愕，立刻反应过来，用自己的精神力挡在了身前！ 　　场面诡异地静止了下来，时间之流停在了这一刻。 　　文森特和帕梅拉遥遥相对，一个抬手握拳，一个自然站立，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五米。但两人像中了石化之眼似的，全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继续维持着各自的姿势。 　　帕梅拉身后的黑衣人不明所以，只看见这两人傻站在原地，不知为何没有了下一步的动静。 　　黑衣人见对面很有潜力的完美羽人真铁了心要杀自己，决定暂时不再纠缠，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就要逃！ 　　他一动，对峙中的两人立刻同时察觉！ 　　文森特反应极快，马上分出一小部分精神力缠过去。 　　帕梅拉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当即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自己的全部精神力拧成一股。 　　精神力化为长矛，直刺入文森特的精神中。 　　原本旗鼓相当的双方，其中一方分了神，自然被帕梅拉得逞。 　　文森特闷哼一声，急忙将所有精神力撤回防护。 　　霎时间，两股精神力撞在了一起！ 　　原本精神力的角斗在一处普通人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空间，比如黑衣人这种不会使用自己精神力的便毫无反应，只看见帕梅拉和文森特面对面傻站着。 　　而现在，当两股同样庞大的精神力撞在一起时，产生的巨大能量便从那个无形的空间一直扩散肉体所处的这个空间！ 　　不要说黑衣人有所察觉了，连同这间屋子都被这股无形的能量搅动！ 　　这处位于钟楼地下室的房间整个都开始摇晃，像是发生了地震！而且震心就位于三个人的脚下！ 　　三人皆是东倒西歪，因为身处地下，就算文森特像张开翅膀腾空都办不到。他跟另外两个没有翅膀的人一样，被迫依附于大地，并且跟房间内的其他物体一起，在整个房间里摇晃滚动！ 　　这对文森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何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 　　他再次看走了眼，真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人族，居然还拥有这么强大的精神力。 　　不可思议！ 　　轰的一声！ 　　最终，这间地下室承受不住精神力相撞的能量冲击，四面八方的墙壁都开始迅速崩塌。 　　然而最先粉碎的，却是三人脚下的地面。 　　饶是帕梅拉也没想到，这间地下室下方还有空间！ 　　脚下的整个地板居然都是中空的！ 　　当地板碎裂时，房间中的无数物体，比如那几张并排放置的木床，数张长桌，一张长榻等等全部一起坠落！ 　　帕梅拉第一次体会到高空坠物时，那个“物”的感觉。 　　最倒霉的是，她现在还处于变身期，没法变回魔族的身体，也就没法张开翅膀！！！ 　　自作孽，不可活。 　　几个血淋淋的大字从帕梅拉心底闪过。 　　突然，腰间一紧，一道柔和的金光笼罩了她。 　　帕梅拉抬眼。 　　文森特正冲她微笑：“你总是能带给我许多惊喜。” 　　帕梅拉：“……” 　　她正要回答他，瞳孔却陡然一缩！ 　　文森特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头，耳边捕捉到迟来的急速风声。 　　视线中，一个木盆急速放大！ 　　下一秒，正中文森特的脑门！ 　　“咚”地一声闷响，相貌完美的羽人额头红肿一片，刚才还在有力挥动的羽翼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本人也眼一闭晕倒在帕梅拉的肩头，倒是那只圈住帕梅拉腰部的手臂仍然放在原位，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脱力放手的打算。 　　帕梅拉眼角抽动，根本说不出话。 　　那只罪魁祸首的木盆在砸中文森特之后，已经不知道落到了哪里，而下方的地面已近在咫尺！ 　　还好，有之前文森特挥动翅膀地那一下缓冲，又有他在帕梅拉身下给她当人肉坐垫，最终砸在地上时，帕梅拉并没有感觉有多痛，顶多尾椎骨麻了一下。 　　相较之下，被她压在身下的羽人就显得凄惨许多。 　　额头上已经肿起了一个大鼓包，金灿灿的发丝非常凌乱，跟他的脸一起沾满了扑面而起的灰尘。 　　双眸紧闭，就算是在昏迷中，仍然为痛苦而皱眉。 　　文森特那双巨大的、雪白的翅膀被他自己压在身下，看样子，其中一只似乎骨折了，弯成了奇怪的角度。 　　唯一没变的，是他依然圈在帕梅拉腰部的右臂。 　　帕梅拉：“……” 　　她试着掰了掰，居然没掰动。 　　身上又没有利器，没办法暴力脱身。 　　早知道如此，她就该在艾维斯去追人之前，找他要一把短刀。 　　帕梅拉长叹一口气，坐在文森特身上打量四周。 　　借着昏迷不醒、却依然在发光的鸟人身上的光芒，帕梅拉发现她和文森特仿佛落在了一处古城中。现在她们正位于一条街道上，旁边都是房子，四周散落着一些人偶师的物品。 　　比如说一把钳子，一盏破损的油灯，几张空白的羊皮纸，还有一口铁锅……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细小的尘埃在身下这个光源的照耀下缓缓落回地面，其中一些落在了文森特身上，把他的白衬衫变成灰色。 　　帕梅拉踢了一脚身下的肉垫。 　　文森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该不会死了吧？”帕梅拉自言自语了一句，伸手在他高挺的鼻梁下晃了晃。 　　还好，虽然气息微弱，但至少还有气。 　　如果文森特真让帕梅拉一屁股坐死了，不说这个死法对死者本人来说有多诡异，就连帕梅拉也接受不了——只要性别为女，就不能接受自己的体重有这么重！就算是在重力加速度的加持下也不行！ 　　她明明是小仙女，体重只有一根鹅毛那么轻！ 　　文森特现在还昏迷不醒，一定不是她的错！都是那个木盆的锅！ 　　帕梅拉把这句话在心里来回念了几遍，又恢复了重新活下去的勇气。 　　只是现在文森特缠在她腰上的手臂，让她很为难啊，走都走不了，只能在这里傻坐着。 　　她怎么这么倒霉，四周掉了一堆东西，却连把刀都没有。 　　没有刀，有锯子也行啊。 　　说不定羽人身体构造特殊，锯下来还能当照明光柱用呢。 　　帕梅拉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声响，且那声音还在逐渐靠近。 　　帕梅拉浑身紧绷，扭头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好是在她的右手边，街道延伸进黑暗中的位置。 　　文森特毕竟不是火炬，身上的光芒有限，最多照亮半径五米内的区域，再远一点，他也无能为力。 　　光明和黑暗形成鲜明对比，加深了未知的恐惧。 　　帕梅拉的右手已经抓住了文森特缠着她的手臂，打算一有什么不对，就跳起来把这家伙挡在身前。 　　随着声音的靠近、放大、清晰，帕梅拉分辨出那是脚步声。 　　在这处形似城镇的未知区域，能传出这么有节奏的脚步声的，要么是那名跟着掉下来的人偶师，要么是……其他东西。 　　这么一想，帕梅拉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张起来。 　　幸运的是，从浓稠黑暗里走出来的，正是那个戴着兜帽、浑身漆黑的瘦高家伙，而不是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在黑衣人走进光圈的照明范围范围后，帕梅拉迅速上下扫了他一眼，发现他跟自己一样完好无损。 　　帕梅拉是因为文森特，他怎么…… 　　“你没事？” 　　帕梅拉声音里充满了浓重的怀疑。 　　黑衣人呆了呆，停下来，慢吞吞地唔了一声：“没事。这里其实并不高。” 　　帕梅拉：“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旧鸦城啊。”黑衣人理所当然地，“我当然知道，我在这上面住了好几年了。” 　　“旧鸦城？”帕梅拉重复了一遍，耳边回响起来时的路上，替她指路的人的声音【那座钟楼有很长一段历史啦。听说在鸦城建城的时候，就已经在了。】 　　那个人估计没想到，就在那座古老的钟楼下方，还有另一座鸦城。 　　对话间，黑衣人已经走到了帕梅拉面前，低头看清了她跟文森特此时的姿势。 　　因为他此时是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兜帽再大，也挡不住文森特身上，从下而上照过去的光源，帕梅拉便借此看清了黑衣人兜帽下的脸。 　　那张脸看上去清秀极了，甚至眉眼间颇有女气。 　　皮肤极白，眉毛和眼睫毛也恍若新雪，瞳孔是漂亮的红色，嘴唇毫无血色，整张脸充满了一种病态的美感。 　　帕梅拉吃了一惊，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裹着黑袍，戴着帽子，还生活在地下室里。 　　他好像是个白化病人？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这种病。 　　黑衣人压根没注意到帕梅拉的视线。 　　他直直盯着文森特的那条胳膊看了一会儿，蹲下身，伸出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掐了一把文森特的腋下。 　　那只一直缠住帕梅拉不放的胳膊，就这么自动松开了。 　　帕梅拉眼中讶色更浓。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解穴？？？ 　　开玩笑的。 　　黑衣人显然对人体构造很熟悉，帕梅拉已经能百分百确定他就是人偶师了。 　　“法德？” 　　人偶师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垂着脑袋，专心致志地盯着文森特的脸：“麻烦让一让。” 　　帕梅拉下意识照做。 　　待她起身后，人偶师就把他的整张脸都往文森特脸上凑了凑，距离之近，再加上有兜帽的遮掩，几乎让帕梅拉怀疑他在亲吻文森特！ 　　“……你在做什么？”帕梅拉忍不住问。 　　人偶师充耳不闻，重新拉开了他和羽人之间的距离，喃喃自语：“真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帕梅拉又看向文森特—— 　　他就是这么蹙着眉毛，昏迷不醒，脸上青一块黑一块的模样，依旧英俊得惊人。 　　如果说是出奇的英俊的话，那的确挺奇怪的。 　　就算是帕梅拉，也不得不承认，文森特有一副好皮囊。 　　人偶师已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他自言自语完，又盯着文森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闪电般出手！ 　　目标竟是羽人首领的双腿之间！！！！！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也太出乎意料了，帕梅拉根本来不及阻止！ 　　她也完全忘记阻止，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人偶师在文森特的下半身摸摸捏捏！ 　　…… 　　她、她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还是义正言辞指责这家伙性骚扰？？？ 　　文森特再变态，也不至于这么被吃豆腐吧？！ 　　不过人偶师并没有摸太久，三秒之后，他就抬起手，放在自己眼前瞅了瞅，又隔空握了握，点点头：“原来如此。我猜的没错。” 　　声音里充满释然。 　　帕梅拉却释然不了，实际上她都开始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你在做什么？” 　　人偶师抬起头，盯着帕梅拉的眼睛半晌，突然笑了。 　　雪白浓密的上下睫毛重叠在一起，弯成两道白色的月牙，像个小孩子无辜天真：“怪不得他拒绝了我。他已经是个完美的人偶了。” 　　帕梅拉：“……” 　　这句话的意思是……文森特的那里也很完美吗？ 　　不不不，一定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如果这么想的话，人偶师之前那么固执地要求文森特的尸体，就是为了让文森特的那里从不完美变成完美？ 　　…… 　　糟了，真是越想越糟糕啊！ 　　帕梅拉深吸一口气。 　　再深吸一口气。 　　最后缓缓吐出，勉强冷静下来：“既然你知道这里是哪，还知道并不高，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这是自然。”人偶师法德点点头，抬起文森特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我来吧。我带你出去。” 　　帕梅拉纠结地看着他的动作：“……还要带上这家伙？” 　　法德又点了点头：“当然。说不定走着走着这家伙就死了，那我就能白捡一个完美的人偶啦！再稍微处理一下，他就会是我最完美的杰作！” 　　因为人偶师的坚持，文森特避免了继续躺在地上落灰的命运。 　　帕梅拉一开始因为太膈应文森特了，离他两都远远的。结果没走几步就发现，人偶师的带路速度实在太慢了！ 　　没办法，文森特和人偶师差不多高，却比后者壮实许多，还拖着两只大翅膀。这么一压，人偶师不要说走得慢了，时不时身子还左右晃两晃，看上去随时都会摔倒。 　　帕梅拉看不下去了，提醒道：“你可以把他放在地上，拖着他走。” 　　反正这座旧鸦城的街道路面平整，除了厚厚一层灰，根本没有其他凹陷凸起，不用担心被卡住。 　　人偶师坚定地摇头，气喘吁吁地拒绝：“不、不行……万一，万一伤到他的脸……呼……那就不完美了。” 　　行吧。 　　帕梅拉打消了上前帮忙的想法，目光放空，慢慢跟在人偶师身后，扭头看向街道两边。 　　她发现这座旧鸦城很有意思。 　　一路走来，左右两边的房子风格就在不停地变换。 　　起初是跟地面上的鸦城差不多的双层木头房。几百米后，双层木头房逐渐被泥土糊成的坡型屋顶草房替代。紧接着草房变成了石头屋，每栋屋子前还有锻造炉和打铁台。直到帕梅拉她们现在经过的区域，左右手两侧都是几人合抱粗的枯树，每棵枯树上都有一座树屋。 　　如果说一开始还不明白，看到这里，帕梅拉已经知道了，每一种不同风格的房子都是由不同种族居住。 　　一开始的木头房是人族，然后坡型草房是美杜莎，有打铁台的石头屋是矮人族，现在这片区域应该就是精灵族了。 　　再往前，应该还有魔族。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羽人族的房子，如果有，那又是什么样的。 　　帕梅拉瞅了眼前方文森特的背影，开口：“这座旧鸦城可真奇怪。落了这么厚的灰尘，按理说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历史了。但我看这些房子还有这些枯树，全都完好无损，并没有坍塌。” 　　“那是因为……这里的地底埋了坚固化的法阵呼呼……不要说过去几百年，就是上千年也……也不会破败不行了！” 　　“咚”地一声。 　　人偶师把文森特扔在了地上，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粗喘：“太累了，离出口至少还有一大半的路。让我休息” 　　“嘘。”他还没说完就被帕梅拉阻止。 　　后者侧耳倾听，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你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人偶师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的疲惫被文森特身上的柔光照得清清楚楚：“没有啊。” 　　帕梅拉不说话了，继续仔细分辨。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若有若现，必须全神贯注，才能稍微捕捉到一点。 　　渐渐地。 　　声音慢慢大了起来，帕梅拉脸色一变，催促人偶师：“快起来，继续走！” 　　人偶师茫然：“什么？我还没休息好。” 　　气得帕梅拉想打他：“谁让你非要带上这鸟人的。等他醒了，他自己就会找路离开！赶快走吧，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如果只有帕梅拉一个人，她还真不会这么急。 　　反正她既有自保手段，也有攻击方法，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能活下来。 　　但现在这里有两个拖油瓶，帕梅拉不能保证全都能护得住。 　　如果真的情况紧急的话…… 　　帕梅拉的视线落在被人偶师重新扛起的羽人身上。 第71章 　　为了能让人偶师走得快一点, 帕梅拉不得不上前帮忙，跟他一人一条胳膊地抬起文森特往前走。 　　这样一来，他们的前进速度跟之前一比，确实是快了不少。 　　可是帕梅拉很快便发现了，他们快, 那不知道是什么鬼的窸窣声比他们更快！ 　　甚至在她反应过来之前, 那声音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这下不用她开口，人偶师也听见了。 　　他突然“唔”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帕梅拉浑身紧绷, 盯着前方——那里的声音正在急速放大, 想必是声源正朝他们这个方向疾驰——听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口一问：“你想起了什么？” 　　“这是变异嗜血鼠的声音。” 　　话音未落，前方黑暗中已经出现了无数双闪着红光的细小眼睛。 　　帕梅拉：“……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鼠群已迫在眉睫，帕梅拉真想抓住人偶师的衣领狠狠摇晃：麻烦你对我们的生命安全稍微上点心行不行！ 　　嗜血鼠她知道, 这玩意儿黑暗界就有, 还曾经被西蒙做成了裸鼠汤端到帕梅拉的餐桌上。 　　但是任何东西，一旦在前面加上了变异这个词缀，顿时就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嗜血鼠也是如此。 　　至少帕梅拉从没发现, 这种差点沦为她腹中餐的小动物，在聚集了这么多之后，会让她如此紧张——她还从没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密集恐惧症。 　　……既然如此, 就试验一下她刚领悟到的新技能吧。 　　帕梅拉伸手将人偶师扯到自己身边, 重新调动起自己的精神力。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能成功地将精神力实体化, 顶多是用自己庞大的精神力去影响控制别人。 　　结果刚才她和文森特的精神力互相冲击, 产生了巨大的能量波，突然就让帕梅拉找到了用精神力影响实体的感觉。 　　其实掉下来的时候，帕梅拉就打算试一下，没想到文森特横插一脚，为防止他发现端倪她只能作罢。 　　现在对面鼠潮速度的太快，如果只是扭头跑路，根本不可能逃得掉，倒不如试着用精神力构建起一道防护屏障赌一把。 　　为了以防万一，帕梅拉还给自己标上复活印记，这样一来只要她还活着，就算法德和文森特的半个身子都被咬掉，她也能把他们救回来。 　　说起来复杂，实际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帕梅拉已经准备完毕。 　　原本百米开外的鼠潮已经涌到面前，法德甚至能看见最前方那只老鼠不断颤抖的胡须。 　　直面这么多只老鼠，正常人都会发慌。 　　法德自然是个正常人。 　　他先前来这里时，碰到过好几次这种变异嗜血鼠。但之前每一次的数量都不超过三十只，在人偶的帮助下很快就清理掉了。 　　哪里像现在，这么多，无穷无尽，至少有上万只了吧。 　　法德曾做过测试，这种老鼠对活物的气息非常敏感，而且性情极其凶猛——把一只活鸡丢进五只老鼠中，转眼的功夫，活鸡就变成了鸡骨架。 　　这里有这么多只变异鼠，足以将他们三个吃光无数次。 　　法德忍不住后退一小步，扭头催促站着没动的绷带怪人：“你要做什么就赶紧做吧！” 　　帕梅拉压根没理他，专心致志用精神力在她们两身边构建起四堵高墙，正好是前后左右，像是四棱柱一般地排布。 　　第一只变异嗜血鼠擦着法德的长袍一脚跑过去了。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越来越多，数不清数量的老鼠从三人脚边擦过。 　　庞大的鼠群在碰到这一角时，仿佛流水遇到坚石，不得不从两边绕道而行。 　　这些老鼠压根就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三个活物，把帕梅拉三人当成了周围的枯树。 　　法德惊讶地望着这一幕，瞅了眼帕梅拉，试探性地伸出脚—— 　　脚尖瞬间撞上十几只老鼠。 　　但这些老鼠依然把法德的脚当成石头，看也不看地绕了过去。 　　“……真厉害啊。”法德喃喃。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真厉害啊。 　　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绷带怪人，实力这么强。 　　再次抬眼，法德望着帕梅拉的眼神都变了。 　　帕梅拉示意他：“别傻愣啊，继续带路。” 　　法德呆呆“哦”了一下，试着抬脚往前走，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不光是他，帕梅拉也发现了。 　　用精神力构建的防护罩的确好用，就算站在鼠潮中也不会受伤，然而，这一波一波涌来的老鼠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刚才站在原地，老鼠们会主动绕开。 　　现在帕梅拉和法德想要往前走，就感觉到了无穷大的阻力。 　　他们宛如深陷泥潭中，每抬起腿脚，跨出一步，都要花上比平时多了几十倍的力气。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文森特，还是负重前行！ 　　没走几步，法德跟帕梅拉全都累得气喘吁吁，鼠潮却丝毫不见减少的趋势，前后左右全是唧唧奔跑的嗜血鼠。 　　法德先撑不住了，叫停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必须绕道。” 　　帕梅拉：“绕道不还是要走路？” 　　法德指了指左后方：“既然逆着鼠潮走这么吃力，那我们就顺着它们的方向绕一圈，往哪里走。” 　　帕梅拉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跟着他转身。 　　正如法德所说，顺应鼠潮方向行走轻松许多。 　　没过多久，帕梅拉跟着法德，在一个拐角后，终于从老鼠的包围中蹚了出来。 　　一瞬间，精神上都轻松了许多。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许多了。 　　据法德所说，这座旧鸦城的出口是上方鸦城外的一处山洞，不用经过城里守卫的检查就能顺利出城。 　　法德以前用那个出入口运输过尸体。 　　说到尸体时，他迅速瞥了眼帕梅拉。 　　帕梅拉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警惕，甚至还有点想笑。 　　法德真的以为她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作为人偶师他还真是心里没数，完全不知道他的名声到底有多大呢。 　　不要说整个鸦城都在找他，就连酥普都听说过他的所作所为。 　　不过这样一说，倒是解释了他到现在才被神堂找到的原因——帕梅拉环顾一圈四周——任谁也不会想到，在鸦城之下还有另一座鸦城。 　　变异嗜血鼠的唧唧声已彻底远去，周围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听见呼吸声。 　　走得时间太长，帕梅拉的肩膀被文森特的体重压得酸疼，让她怨气横生，忍不住问法德：“还有多远？” 　　走在帕梅拉左手边的人偶师停了下来。 　　隔着一个文森特，帕梅拉看见他在左右张望，兜帽口一会朝前，一会朝后。 　　帕梅拉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屏息凝神。 　　等了没一会儿，她的不祥预感应验了。 　　因为法德狠狠一点头，恍然大悟：“我就说哪里不太对！迷路！” 　　帕梅拉：“……” 　　她不知道一个都出入这里好几次的人，怎么还会迷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法德都没把整个旧鸦城的路认全，还敢带路，关键看上去还胸有成竹。 　　帕梅拉只知道自己最后一点耐性都随着法德的这声宣布荡然无存。 　　她一把撂开文森特的胳膊，把这重得出奇的鸟人扔在地上，转动肩膀打量法德。 　　她在思考，如果她现在把法德打晕了带走，等他醒来发现找不回文森特了，会不会就此放弃。 　　反正整座旧鸦城就这么大，只往一个方向走，一定能走到城墙边，到时候再顺着城墙找到出口就是了。 　　顶多多花些时间，多走点路。 　　没了鼠潮和负重物，走路该有多轻松啊。 　　没等帕梅拉把这个想法付诸于行动，法德已经若有所感开始自救：“没关系不要紧你不要急！我虽然不知道出口在哪，但我知道怎么找到出口。离这里不远的一个房子里有整座旧鸦城的地图，只要找到那间房子，就能找到地图，也就能找到出口了。” 　　帕梅拉很怀疑：“你不是迷路了么？怎么找那所房子？” 　　法德很是得意：“以前我为了防止自己迷路，特意在那所房子的房顶上做了标记，非常显眼，只要靠近房子一百米的距离内就能看见。那座房子就离树屋区不远，应该再走一小会儿就能看见了！” 　　帕梅拉对此很是怀疑。 　　她打量了人偶师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 　　折腾了这一下，两人全都恢复了力气，但帕梅拉拒绝再扛起文森特。 　　实际上，她都有点怀疑这个鸟人是不是在故意装昏——就为了不用走路——她是说，那只木盆砸的的确不轻，可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该醒了吧。 　　砸中文森特脑袋的是木盆，又不是石盆。那个位置，那个力道，不至于会砸成脑震荡。 　　而且就在刚才，她趁人偶师不注意，还丢了个小治疗术给文森特。 　　理论上，他应该早醒了！ 　　帕梅拉拒绝出力，法德陷入了两难处境。 　　见帕梅拉是真铁了心，他又实在舍不得这具身体，只得蹲下身将文森特的两只胳膊搭过自己肩膀，伸手向后托住文森特的屁股——竟是要把人背起来！ 　　帕梅拉：“……” 　　对他的执着，帕梅拉是真的服气。 　　要到待会儿文森特在法德背上苏醒，发现他两是这个姿势，那就有意思了。以文森特那装逼味巨浓的风格，必定不能接受自己是被人这么运输的啊。 　　这么一想，帕梅拉彻底打消了帮忙抬人的念头，不仅如此，她还在法德背起文森特的时候上前扶了一把，顺利将文森特扶到了法德的背上。 　　从体积上来说，文森特有一对翅膀的加持，比法德大了一倍半有余。 　　现在他趴在法德的后背，这种体格差距就更明显了。 　　法德背了这么大一个人，被生活的重负压弯了腰，走得很艰难，几乎一步一个脚印。 　　帕梅拉跟在旁边慢悠悠地走，一边走一边观赏，差点没在心里笑死。 　　此情此景，只让她想到一个古老的小故事：猪X戒背媳妇。 　　只是没走一小会儿，法德的坚持就被文森特的体重彻底压垮。 　　他脚一软，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摔了个嘴啃泥，背上的文森特也滚到了一边。 　　在这桩小意外发生之后，法德只能向现实低头。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将其折了两层将文森特的脸整个包好，只露出透气的小口，最后在文森特的下巴位置打了个结。 　　做完这些，他倒提起文森特的一条腿继续向前。 　　整个过程的手法惊人的熟练，把帕梅拉看得目瞪口呆。 　　事后，帕梅拉才想通了为什么——恐怕法德以前就这样拖过尸体。 　　无论如何，现在帕梅拉真有点可怜文森特了，甚至想为他鞠一捧泪。 　　太倒霉了。 　　真是太倒霉了。 　　好像打从坠入这座旧鸦城以来，文森特就在不断遭受厄运。 　　生活最终还是没放过他这只小鸟儿。 　　提到鸟儿，帕梅拉的目光又不受控制地落到了文森特的双腿之间。 　　此前法德做的那个动作，还有说的那句话都让她很在意。 　　只是帕梅拉暂时还没有那个勇气亲手验证，法德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法德是说文森特的那啥很完美呢？ 　　万一，她这一摸并没有摸空呢？ 　　帕梅拉头皮一麻，再次打消了这个念头。 　　总有机会的。 　　她安慰自己，只要文森特或者法德还活着，总能知道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帕梅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她抬起头，本想继续观察周围房屋的风格，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上方有一道微弱的蓝光。 　　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中，任何一丝光线都会非常显眼。 　　至于之前为什么她什么都没看见，还是因为树屋区的枯树挡住了上方视野。 　　现在，她们又回到了二层小木屋的人类居住区，那高处的蓝光便一览无余。 　　直到离得近了，帕梅拉才发现那是一只站在一间房子屋顶的细颈鸟类，模样很像丹顶鹤，蓝色荧光正是从这只鸟的身上发出的。 　　见她注意到自己的作品，法德很得意：“很好看吧？是我用木头雕的，再涂上荧光石的粉末。如果在背部的核心匣中放入魔石，它还会张开翅膀拍打。” 　　帕梅拉目光一闪，由衷赞叹：“的确很美。” 　　此时，她们已经站在那间房子下方。 　　从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鹤鸟收拢在身体两侧的翅膀，那翅膀上的羽毛似乎都不是雕出来而是原本就长在上面的自然形态。 　　帕梅拉根本难以想象，像法德说的，鹤鸟打开翅膀的样子。 　　光是想象当中各个齿轮机关的配合，她就觉得复杂到头晕。 　　难怪酥普当时提到人偶师的时候，眼神都在发亮。 　　帕梅拉看向法德，他正仰头欣赏自己的作品。 　　因为身上的斗篷脱给文森特——用以保护后者的脸——现在法德身上只穿了一套贴身皮衣，越发显得鹤势螂形，整个人身上的的色素都极淡，像是会反光。 　　就像冬天夜晚里的积雪，每个下雪的晚上，都会被平时更明亮一些。 　　帕梅拉收回视线：“你说的地图在哪？” 　　法德这才醒神：“跟我来。” 　　他一手拖着文森特，另一只手推开蓝光鸟像下的屋子的大门。 　　那木门没上锁，被他一推便吱呀一声向内转开。 　　屋子里黑洞洞的，但没过几秒，里面便亮起了暖色的火光。 　　帕梅拉走进屋子里，只见法德手里正端着形似正方体的照明设备，原本她以为是烛光的黄色光芒就从四方体中放射出来。 　　法德见帕梅拉目光发直，笑了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我一共就做成了两个，一个就放在了这里。地图在地下室的墙上，从这边下去。帮我拿一下。” 　　帕梅拉用眼角瞄了瞄被法德放在墙边的文森特，走过去，站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接过那个发光四方体：“这叫什么？” 　　“什么也不叫。”法德很不在意，弯下腰拽住绳子，将地上的一个暗门拉开，“就是个照明的小玩意儿，不像火焰那么不稳定，但是光度没有火把强。” 　　帕梅拉想到他住的地下室里那几十根火把，又看看手里的光盒深吸一口气：“但你做的这个‘小玩意儿’，可比那些火把值钱多了。” 　　法德扭头朝她看过来，眼睛在光盒的柔和光线下像是钻石的切面：“你马上就知道了，其实并不值钱。” 　　“……” 　　进入地下室，帕梅拉立刻明白了法德意思。 　　这间地下室跟法德在地上钟楼里的那间很像，同样面积很大，同样视野开阔，就是个四四方方的长方体，当中没有任何墙体隔断。 　　而法德的房间里至少还放了许多他的生活用品和工作道具，这间地下室里则什么都没有，只有墙上雕刻了数不清的图形。 　　帕梅拉走下楼梯，就在正对面的墙壁中心看见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小盒子周围用放射状的虚线表示了正在发光。让人一下就联想到法德制作的光盒。 　　法德没有隐瞒，坦率地承认：“这个东西的制作方法就是墙上刻的这些古魔纹。魔石的使用，在旁边那面墙上。” 　　帕梅拉顺着他的手走过去，举起光盒。 　　正如法德所言，上面图文并茂地解释了如何提取魔石中的能源并加以利用。 　　现在吸引帕梅拉注意力的不仅仅是魔石能源的使用方法，更是解释这种方法的文字。 　　正是魔族的通用字！ 　　也是WORLD世界中，官方给出的魔族语言。 　　帕梅拉还记得，因为游戏里各大种族的语言太过详细且不同，还一度在游戏玩家中引起热议。大家一致认同游戏公司很有钱，也很有诚意，专门聘请语言学家创造了各个种族的文字。 　　帕梅拉在这上面是个有点强迫症的人，因为大号小号分别是精灵和魔族，她还专门学习过游戏中这两个种族的设定背景，自然包括两个种族的语言。 　　一开始，她发现游戏中的魔族语言跟这个世界的魔族语言一致时，还以为是个巧合。 　　后来，她越来越肯定，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纯粹的巧合。 　　WORLD世界跟这个世界绝对有联系。 　　而现在，法德说的“古魔纹”正是魔族的文字，那么这两者之间必定有某种关联！ 　　“……你说的古魔纹是什么意思？” 　　半晌，帕梅拉才能顺利发出声音。 　　在询问法德的时候，她的眼睛还牢牢黏在墙壁上，根本挪不开。 　　“哦，你不是魔法师，估计不知道。”法德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仰头阅读墙壁上的雕刻内容，“魔法师们要使用魔法，除了用法阵，还有个方法是使用魔纹。现如今的通用魔纹比较通俗易懂，善于掌握。而在几百年前，那时候的魔法师们使用的都是古魔纹。现在的通用魔纹正是从古魔纹的基础上变化而来。” 　　“所以有不少魔法师认为，要被称为‘真正的魔法大师’，光是掌握通用魔纹还不够，必须对古魔纹也要熟练甚至精通。” 　　说到这里，法德停下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别看我这样，我的母亲是一位魔法师。她也一直希望我能成为一名魔法师，所以从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教导我通用魔纹和古魔纹了。只可惜，我没有魔法天赋……直到我发现了这座旧鸦城，发现了这间房子。我才知道，没有魔力，也可以使用魔法，只要有魔石。” 　　法德抬起手，细细描绘某一行古魔纹凹凸不平的纹理，露出宛如孩童般天真满足的笑容：“ 多亏了这面墙壁，我才能那些从小陪伴我的朋友们真的动起来。” 　　这间屋子的地下室里，一共有四面墙壁，一面记载了光盒的制作方法，一面是魔石能源的使用。另外两面，一面是旧鸦城的地图，最后一面则是一副画。 　　画上雕刻了许多人，其中一半人躺在画的左半侧，另一半人站在画面的右，面朝一个举着一根棍子的小人，那根棍子和拿棍子的小人都标上了放射状的虚线，表示在发光。 　　因为整幅画纯粹是用雕刻艺术绘制的，雕刻的比较粗糙，所有小人都是火柴人，长得一模一样，除了那个拿棍子的在发光。 　　帕梅拉看着看着，却开始冒冷汗。 　　因为她发现了并非所有小人都一样。 　　除了那个发光的，剩下的人里，所有站着的都是正常的火柴人形状。但那些躺在地上的，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总有一根代表四肢的细线没有连在代表身体的那根粗线上。有的火柴人，四根细线里，甚至有三根都没有彻底衔接上身体。 　　帕梅拉不知道这是雕刻师的粗心，还是故意表示成这样。 　　如果…… 　　她是说，如果是故意的呢？ 　　那不就意味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小人都是断了某个肢体的受伤者？ 　　而这些人都是离那个举棍子的发光小人比较远的。 　　位于画面右侧的那部分火柴人，也就是站立姿势的那批人所有线条都牢牢连接在一起。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幅画表示的就是牧师治疗时的情形？ 　　那么问题来了。 　　她还以为这个世界上，压根不存在牧师这个职业呢。 第72章 　　帕梅拉会做出“这个世界不存在牧师”这个判断是有充分理由的。 　　当初她用牧师技能作弊, 在心理上欺骗了帕西从而赢取第一场胜利, 当时在场所有的魔族包括西蒙和帕西, 没有一个人对她声称的“幻术魔法”表示异议，全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的解释。 　　从那个时候起, 帕梅拉就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可能没有治疗术这种技能, 不然至少会有一个魔族提出异议。 　　后面再到艾维斯。 　　他被帕梅拉用治愈术治好之后，试图控制帕梅拉为自己所用。最后的结果众所周知, 艾维斯被帕梅拉将计就计, 反而自己掉进坑里。 　　签订主仆契约后，帕梅拉有问过艾维斯有关她的“幻术魔法”一事。不出她所料, 消息灵通的艾维斯同样没有怀疑帕梅拉的“幻术魔法”并非真的幻术。 　　再再往后，魔族顺利离开黑暗界, 占领了切斯托克领，帕梅拉的视野彻底开阔起来。然而，还是没有得到有关“牧师”这一职业的任何消息。 　　如此一来，帕梅拉认为这个世界没有牧师再正常不过。 　　现在, 这个结论却被一副古老粗糙的简笔壁画打脸。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越看越觉得壁画画的就是有关“牧师治疗伤者”的场景。 　　为了验证这些想法，帕梅拉还询问了法德：“这幅画我看不懂，你能知道上面画的什么吗？” 　　法德摇头：“不知道。四副壁画里只有这一幅, 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它到底想表达什么。不说这个了, 麻烦过来一下, 给我照个明。” 　　法德把帕梅拉拉到了地图前, 开始研究离出口最近最快的路线。 　　帕梅拉的心思却还在刚才那副画上, 一面举着光盒一面频频回头。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你既然都来过这里这么多次，为什么还要再研究从这里出去的路线？” 　　光盒的照耀下，法德腼腆一笑：“其实我每次过来都要重新研究一遍。因为有这幅地图，所以我从来就不记路线的。” 　　帕梅拉：“……” 　　法德摸摸自己鼻尖：“我已经看好了，可以走了。” 　　“……嗯。”帕梅拉心道反正这座旧鸦城就在这里，等出去以后她记下方位，后面有空再自己过来就是了。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她才没再磨蹭，和法德一起重新回到房子的一楼。 　　只是走到倒数第三层楼梯时，走在帕梅拉右手边的法德不知为何脚下一绊，直直砸向最顶层的地面。 　　这要是砸实了，人偶师的鼻子恐怕都要断了。 　　帕梅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后衣领，这才勉强在他砸在地面上之前挽救了他的小脸蛋儿。 　　法德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红着脸解释：“我平时不这样的。只是今天太累了。真的。我以前从不会走着走着就摔倒的。” 　　帕梅拉：“……行了，你不用解释了。” 　　她松开他的后衣领，却在扭头的瞬间，眼角捕捉到一点微微的反光。 　　帕梅拉立刻顺着那点微弱的反光看去，发现正是最后一层台阶。但那层石阶看上去跟其他层并没有什么区别，仿佛刚才那点闪光只是帕梅拉的眼花。 　　…… 　　绝对不是眼花。 　　帕梅拉往上走了一步，蹲下身，将手中的光盒凑到那层石阶附近，直到凑得这么近了，她才发现这道石阶的底部和倒数第二层阶梯的衔接处有一条缝隙。 　　帕梅拉把手伸过去，用指甲沿着那条缝隙划了一遍，发现里面是空的。 　　试着扣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还真的就有了效果。 　　“咦？”法德发出一声疑问，“我来这里这么多次，还从没发现过这里有个暗格呢。” 　　那是。 　　帕梅拉心道。 　　你不是说你之前从没上楼梯摔过么，自然没有今天这个巧合。 　　要是这么追溯起来，今天能有这个发现，还要感谢躺在上面的文森特？ 　　帕梅拉将这道石阶暗格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里面就一本很厚的书籍，外壳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完好无损，并且摸上去还挺柔软。 　　一根绳子绑在这本书的外面。 　　帕梅拉将手里的光盒交给法德，转身就地坐下，借着光盒的光芒解开绳子，翻开皮质外壳。 　　第一页上，就用黑色古魔纹写了一句话【所有阅读到这句话的人立刻停止你继续翻阅的举动！我，古尔特，当世最伟大的黑魔法师在此警告你，如果你再翻一页，就会遭受这个世界上最惨烈最可怕的诅咒！】 　　帕梅拉停都没停，又翻了一页。 　　一旁的法德都来不及阻止她，瞅瞅她裹满绷带的脸，欲言又止。 　　第二页依旧是一句黑色古魔纹【鲁莽的家伙啊，你已经被诅咒了！你即将死亡！！！】 　　帕梅拉继续翻。 　　第三页【你死了。】 　　第四页【你真的死了！】 　　第五页【都说你已经死了！不要再翻了！！！后面什么都没有！！！！！！】 　　第六页…… 　　帕梅拉的额头上爆出一条青筋，干脆用左手捏起半本书，微微卷起书页，让书页“哗哗”往下落，眼睛仔细盯着看，直到找到写满古魔纹的第一页。 　　用这种方法，她终于顺利跳过前面十几张毫无意义的废话，找到了正文。 　　这一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叫古尔特的家伙那么啰嗦了，因为这压根就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日记本！而且帕梅拉有理由怀疑，这就是那个古尔特的日记。 　　粗粗一扫，就能发现日记的主人是个自恋又毒舌的家伙。每天的记录里都少不了对自己的吹捧，以及对世人的鄙夷。 　　第一天说城东的幻术师是个傻瓜，第二天说城南的牧师是个笨蛋，第三天说城西的魔族老大是个卑鄙小人，第四天又说城南的精灵们是绣花枕头，除了脸好看根本没其他用。 　　总之世间万物都逃离不了他的刻薄点评。 　　日记的主人似乎认为除了黑魔法，其他所有的技艺都不值一提。而在黑魔法师中，他本人又是最伟大最聪明的存在。也就是说，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厉害的存在。 　　看得帕梅拉都无力吐槽。 　　因为是一本私人性质的日记，其中所记录的内容都充满了主观性和片面性。 　　但仔细揣摩的话，就能发现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并不小。 　　至少首要的一点，验证了之前帕梅拉的揣测。证实了在旧鸦城中，所有种族分区域混居在一起。 　　其次，日记的主人提到幻术师和牧师。 　　证明了现如今并不存在的两种职业，在日记本的主人生活的年代很常见。 　　帕梅拉翻着翻着，速度再次加快。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在日记本最后几张，她看见了这样一些记录： 　　【哈哈哈哈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我真是太天才了！！！！这是前所未有的成就，世人啊，惊叹吧！崇拜吧！顶礼膜拜吧！！！】 　　【哼哼，那群傻瓜，终于拜倒在了我的伟大智慧之下，承认了我应该有的地位。】 　　【等到仪式结束，我就会成为真正的世界之王！我将带领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去发现一个全新的世界！】 　　【经过商议，我们决定将仪式地点定在黑暗界的西部荒原上。那里是最合适不过的场所。】 　　【仪式正在紧张的筹备中，这段时间我真是太兴奋了，压根睡不着。最后还是精灵王看不下去，偷偷给我灌了药……该死的，竟敢给伟大的古尔特大人下药！这个仇我记住了！】 　　【魔族终于松口了。很好，我终于得到了全部助力。阴险卑鄙狡诈小心眼的魔族君主哟，最后还不是要臣服于我吗哈哈哈哈哈】 　　【成功了！！！！！！！！！！！！！！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第一次尝试竟然就成功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真是糟糕。我们好像打开了一个不该打开的魔盒。】 　　记录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后面的页面全是一片空白。 　　日记的主人最终也没写明，“魔盒”里面到底有什么。 　　其实靠这些零零散散的记录，已经差不多能推断出整个事件的全貌。 　　尤其让帕梅拉在意的，就是古尔特说，仪式的最终地点定在黑暗界的西部。 　　又是黑暗界西部…… 　　不知道西蒙那边怎么样了。 　　帕梅拉沉思片刻，一抬眼，发现人偶师也在思考。 　　她便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法德回神，一脸茫然：“什么？哦，你说这个……日记的主人是个大傻蛋？” 　　帕梅拉：“……” 　　法德用食指蹭了蹭自己的脸颊：“感觉就跟看童话书一样。除了故事的主人不是小孩，也不真诚善良美好。” 　　帕梅拉忍不住提醒他：“这是日记。写这本日记的人没必要编故事骗人。” 　　法德还是一副似懂没懂的样子。 　　帕梅拉就不强求了，她将厚厚一本日记合上，用绳子重新绑好，在自己身上找了半天，最后还是拿在了手上。 　　起身的时候，她想到什么提醒法德：“如果文森特问起，就说这是你的日记本。你要扶他，所以让我帮忙拿着。” 　　法德面露不解：“可我不记日记的。” 　　帕梅拉：“……我说是就是。你只要点头就行了！” 　　她声音里的威胁就算是法德也能听的出来。 　　他浑不在意地点点头，也站起了身。 　　经过这些事，他自觉已经跟这个绷带怪人亲近起来，忍不住就跟对方说起刚才自己在思考的烦心事：“唉，你说要怎么才能让文森特答应把他的尸体给我。” 　　帕梅拉：“……” 　　经过了这么多事，你居然还没放弃！ 　　“你不是说他已经是个完美的人偶了么。”帕梅拉假装不在意地反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执着他的尸体。” 　　“虽然他的确很完美，可他总有一天会死的啊。”法德感慨，“为了让这么完美的艺术品永存下去，我当然要赶在第一时间帮他修复，这样才能避免他的尸体胀大腐烂或者长出尸斑呐。” 　　他举着光盒，跨过最后一层台阶：“你不知道，尸体的处理是很麻烦的。有时候为了保证他们的新鲜，我都需要熬夜处理啊！” 　　他突然叫了一声，视线向前：“你醒了。” 　　帕梅拉条件反射地一僵，顺着法德的眼神看过去。 　　果然，文森特正靠在墙上含笑地看着他们。 　　听见法德的话语，他点点头：“我刚才还在思考，你们去哪儿了。” 　　骗人！ 　　帕梅拉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她们刚才就坐在楼梯口，而楼梯口离文森特现在的位置并不远，只要他眼睛没瞎，绝对能看见光盒漏出来的余光。 　　但她现在还摸不清楚文森特说谎的理由，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文森特没继续修补他这句一戳就破的谎言，转而从地上拎起一件黑色长斗篷，冲法德微笑：“这是你的吧。” 　　昏了这么久，文森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之前的愤怒，现在的神情态度完全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真是麻烦你们了。特别是你，梅。” 　　帕梅拉一惊，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最后实在抵不过自己心里的好奇：“我都把脸裹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能认出我。” 　　文森特笑容加深：“因为你的眼神和气质都非常特别，特别到能让人一眼就认出你。更不要说你那双如黑珍珠般美丽的瞳孔……原来你把脸裹成这样，是为了避开我吗？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处刑罪人的那件事？不，我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有点惊讶。” 　　“朋友之间有点分歧是很正常的，你不用担心我会生气，更不用担心我会生你的气。” 　　帕梅拉：“……我们，朋友？” 　　文森特盯着她的眼睛，眨也不眨：“我们，朋友。” 　　帕梅拉：“…………” 　　“哎，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方便许多。”最后还是法德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他走过去，拿过文森特手上的斗篷，给自己重新披上，“我和梅刚才去看地图了，现在已经知道怎么走了。再有半小时，我们就能出去了！” 　　文森特微笑颔首：“那真是太好了。” 　　现在轮到帕梅拉眼也不眨地瞅着他：“你就不奇怪这里是什么地方？” 　　文森特从善如流：“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帕梅拉一噎，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失落感。 　　法德压根没注意到她两之间的暗潮涌动，拿着光盒高高兴兴地在前面带路。 　　听到文森特这句话，他回头热情解答：“这里是旧鸦城！我们从我家掉下来后，就来到了这里。” 　　“真叫人惊讶，这片地下竟然还有这么一座古老的城市。” 　　文森特话是这么说，可他的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惊讶之情。 　　在他环顾周围的街道房屋时，帕梅拉甚至觉得自己在他的眼中看过一闪而过的怀念。 　　“真是叫人充满感叹，都过去六七百年了，这里还保存得这么完好。” 　　“据说是因为下面有魔法阵。”帕梅拉瞅着文森特，“你怎么知道是过去了六七百年？” 　　文森特冲她微微一笑，回答得滴水不漏：“据我所知，现在地面上的鸦城建城时间不过五六百年。而那座钟楼则在建城之初就已经存在，这么推断旧鸦城是在六七百年前存在的，不是顺理成章吗？” 　　他望着帕梅拉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个小傻瓜这都想不到吗”。 　　帕梅拉被结结实实地噎住了，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还不肯放弃，眼一瞥，瞄到文森特背后折成奇怪角度的翅膀，眼露关切：“你的翅膀都成这样了，不疼吗？” 　　文森特顺着她的话，回头看了眼：“还好，我从小对疼痛的忍受度比较高。” 　　帕梅拉：“……” 　　帕梅拉瞅着他保持微笑，连皱眉都没有的表情，心里疯狂腹诽。 　　你这哪里叫比较高，完全是没有痛感了吧！ 　　偏偏在这时，法德又不堪寂寞地插嘴道：“真巧啊。我那些朋友也很能忍受疼痛呢，有时候我不小心踩到他们的手指，或者坐歪了他们的脖子，他们都不会喊痛。” 　　帕梅拉&文森特：“…………” 　　你说的“那些朋友”是用尸体做的人偶吧？ 　　先不说坐歪了他们的脖子是什么体位，死人怎么会喊疼？！ 　　因为从之前到现在法德都表现得太正常，以致于帕梅拉险些忘了他在某个程度上说，也是个神经病。 　　和两个神经病同行，她总觉得自己的处境突然危险了起来呢。 　　既然已经被文森特认了出来，帕梅拉就不再亏待自己，干脆将脸上的绷带解开。 　　裹着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松开，才发现呼吸是如此顺畅，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充满着的腐朽的尘埃之气。 　　文森特侧脸望着帕梅拉深吸几口气的模样，突然伸手，帮她把一缕头发顺到耳后。 　　他冰凉的指尖和帕梅拉的耳垂一擦而过，让后者后颈的寒毛下意识竖了起来。 　　帕梅拉面无表情，文森特保持微笑，前方的法德一无所知，为了给自己打气，还自顾自地哼起了童谣。 　　半晌之后，帕梅拉率先转开眼：“你这样子，在我家乡是会被喊‘色狼’然后打断手的。” 　　文森特低笑：“那我真是太幸运了，还好这里不是你的家乡。” 　　帕梅拉：“……” 　　她握了握拳头，又缓缓松开。 　　不想文森特敏感的很，瞬间看向她的手，于是就这么看到了帕梅拉拿着的那本日记：“这是什么？” 　　帕梅拉不慌不忙：“是法德的日记。因为之前他要扶着你，我就帮他拿了。” 　　“这样啊。”文森特若有所思。 　　帕梅拉紧张起来，正要等着他说后面的话，就见文森特猛地一转头看向另一侧：“……那是什么声音？” 　　经他提醒，帕梅拉才发现那种熟悉的唧唧声又来了！ 　　而自己竟然比文森特迟一步才发现！ 　　这让帕梅拉颇感不服——要不是法德哼的童谣，她能比文森特更早一步发现！ 　　要说第一次还有点慌，那么现在帕梅拉已经淡定非常：“是变异嗜血鼠。我们之前就是为了绕开它们才迷路的。哦，对了，那时候你还晕着，我和法德不得不抬着你走。” 　　解释归解释，帕梅拉还是忍不住刺了一句文森特。 　　文森特就跟没察觉一样：“多亏了有你们在。梅，我就知道你不会放下我不管的。” 　　面对他充满温柔的目光，帕梅拉撇开头。心虚地看向前方—— 　　不知道真正对文森特弃之不舍的人偶师，听见这句话会是什么想法。 　　答案是，什么想法都没有。 　　法德一听鼠潮又来了，立刻目光闪闪地看向帕梅拉，充满期待：“梅！” 　　听这兴奋的语调，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的是糖果雨。 　　眼见推脱不掉，帕梅拉无奈地看了眼法德，又瞥了眼莫名其妙的文森特：“我知道了。你们离我近一点。” 　　帕梅拉的精神力护罩是以她自己为中心张开的，覆盖的面积越大，维持的时间越长，消耗的精神力越多。 　　在文森特醒着的情况下，帕梅拉实在不愿多浪费一丝精神力，以防自己精神力耗尽的可能。 　　……尽管那可能，实在小的可怜。 　　很快，文森特就重新经历了一遍面对鼠潮时的震撼、发现精神力护罩的惊奇、看着老鼠从自己脚边擦身而过的淡定。 　　说实话，帕梅拉还真想使个坏，比如说冷不丁将覆盖在文森特身上的护罩撤去，让他暴露在成千上万只老鼠面前。 　　可文森特就像猜到她的想法似的，贴她贴得非常紧。如果帕梅拉想撤掉他身上的护罩，自己身体的一侧也不可避免地将会暴露出来。 　　考虑到这一点，帕梅拉不得不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 　　有了之前的经验，帕梅拉三人不会再做逆流而上的傻事。 　　更妙的是根据法德的判断，这次鼠潮的方向跟他们原本要前往的方向正好一致！ 　　这样一来，不仅不会耗费更多的力气，反而会大大节约体力和时间！ 　　帕梅拉一开始还在庆幸这一点，但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脸色难看，问法德：“鼠潮在这里很常见吗？” 　　法德还没反应过来：“很少。今天倒是挺奇怪的，一连遇到了两次。” 　　先前就说了，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巧合。 　　她们今天会一次遇到两次很少见的鼠潮，第一次还可以说是她们倒霉，那么第二次，自然是有原因的！ 　　轰隆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势甚急，宛如雷鸣，就连出入过旧鸦城好几次的法德都在奇怪：“这是什么动静？” 　　帕梅拉没说话，她正艰难地拨开自己脚下的老鼠，努力走到街道一旁的岔道里去。 　　她从刚才听见声音开始，就在寻找合适地藏身地点了，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两个房子之间的这道缝隙。 　　不大不小，目测可供五个人跻身，正好够他们三个人站立。 　　文森特跟着帮忙，三人之中只有法德后知后觉，直到那条庞然大物的身躯在街道尽头露出一角，他才勃然变色：“那条蛇怎么那么大！！！” 　　没错，就是蛇。 　　帕梅拉险些都忘了，巨蟒是以嗜血鼠为食的生物，既然这里有这么多变异嗜血鼠存在，自然也有会有巨蟒。 　　而且刚才光听那动静，她就知道即将到来的巨蟒体积不小。 　　想也是，嗜血鼠都在这里变异了，巨蟒也不会维持原样。现在应该叫他巨巨蟒了。 　　巨巨蟒一路轰鸣而来，浑圆的蛇身正好和宽阔的街道等宽。当它闪电般袭来时，宛如一片有形的黑暗扑面而来。 　　帕梅拉好不容易顶着鼠潮的压力，一脚把法德踢进那道缝隙里，巨巨蟒吐露的蛇信已近在咫尺，她甚至能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腥臭恶风。 　　帕梅拉只觉身后一重，眼前一暗，自己不知怎么地就扑进了缝隙中，正前方是一堵灰砖石墙。 　　下意识原地转身，正好在狭窄的方寸之地中，迎上了文森特的胸膛。 　　帕梅拉：“……” 　　原来刚才是文森特把她推进来的，这么说，她还要感谢他帮的忙。 　　帕梅拉一抬头，就对上文森特翠绿的瞳孔，对方正望着她笑：“不用谢。” 　　帕梅拉：“…………” 　　帕梅拉左右扭头，发现法德正蹲在她的右手边，透过她和文森特之间的的身体缝隙，看向外面的街道。 　　外侧的街道就在帕梅拉的左手边，一条布满光滑鳞片的蛇身正从街道上滑过。那鳞片最小的也有巴掌大，近在咫尺，只要帕梅拉一伸手，就能摸到。 　　见这条变异巨蟒没有察觉到他们三个人，帕梅拉不由松了口气。 　　却在此时听见了文森特的声音：“既然你我都会使用精神力，那么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杀掉这条蛇？它又不像那些老鼠，因为数量太多，我们无能为力。” 　　帕梅拉：“……” 　　这个问题问的实在太好了。 　　为什么不直接杀掉，还要这么辛辛苦苦躲起来呢？ 　　当然是因为她陷入思维误区了啊！ 　　文森特却不这么想。 　　“你该不会……”他故意拖长了嗓音，等梅忍无可忍抬头看他时，他才愉悦地宣布答案，“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就是想让我们陷入现在的境地？” 　　现在的境地？ 　　什么境地？ 　　帕梅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 　　终于明白了。 　　额头上蹦出青筋，毫不犹豫抬脚，用力踩下！ 　　文森特英俊的脸孔扭曲一瞬。 　　就在帕梅拉以为他是被自己踩痛的时候，他突然收回了一直撑在帕梅拉脸颊边的手臂，用力一甩—— 　　只见一只黑漆漆的蝎子从他的手上掉落，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正好落在了外面那条变异巨蟒的身下，一转眼就不见了。 　　一直望着外面的法德注意到这个变故，手里捧着光盒的他一眼认出了那只蝎子：“那是憎恶之蝎！是美杜莎一族最喜欢的毒药原材料之一！据说沾上一点它的毒液就必死无疑。” 　　话音刚落，文森特就咕咚一声倒了，正好倒在了帕梅拉身上。 　　面对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帕梅拉镇定地伸出手，在倒霉催的羽人鼻下探了探—— 　　嗯。 　　这次是真的没气了。 　　不愧是憎恶之蝎，见血封喉，沾上一点就必死无疑。 　　还有，这座旧鸦城，果然跟文森特八字不合（如果这个世界也有八字一说的话）。 　　此时，外面的变异巨蟒已经过去了，变异鼠潮更是不见踪影。 　　帕梅拉和法德面面相觑，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之中的任何一方都没说话。 　　帕梅拉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她怕现在自己一开口，就会笑出声。 　　……文森特的死法实在太奇葩，太猝不及防了。 　　这谁撑得住啊。 　　就跟追的小说刚要进入全书的最高潮，然后下一页，全书的人突然全部染上瘟疫死了一样。 　　过了许久，法德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他还在发光呢。” 　　“……嗯。” 　　帕梅拉心情复杂。 　　她都想把文森特解剖了，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身体构造，怎么人都死了灯还亮着。 　　这一点都不符合基本法。 　　又过了几分钟，这次是帕梅拉主动张嘴：“走吧，先出去。” 　　法德第一反应是抢过帕梅拉身上的尸体，抱紧：“这个身体我一定要带走。” 　　帕梅拉：“……随便你吧。” 　　对不起，文森特之死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气力。 　　现在帕梅拉整个人都陷入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恍惚之中。 　　命运的无常定律在任何一个世界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在永恒地运行着。 　　法德像之前一样，解开自己的斗篷，将文森特的脸牢牢裹住。 　　这次不用考虑给文森特留缝隙呼吸，法德的动作就迅速了许多，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就已经搞定。 　　然后他将羽人的尸体放倒，拎起文森特的右腿。 　　帕梅拉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直到法德起身带路，她才趁着他不注意，摸了一把文森特的双腿之间。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 　　破案了。 　　法德说的完美的人偶。 　　帕梅拉现在就想知道，到底是所有的羽人都是这样，还是只有文森特这个首领是特别的。就像历代魔王，都会在身体上跟魔族有所区别一样，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这种话不好跟法德讨论，帕梅拉只能将其憋在心里，只等以后有机会再证实。 　　总的来说，这次鸦城之行还是很顺利很成功的。 　　帕梅拉看看手里的日记，快走几步，追上法德，和他保持在同一条水平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你住的地方已经毁了吧。” 　　法德这才想起来这一遭，重重叹了口气：“对啊。那我干脆趁着这个机会离开鸦城好了，反正神堂和乌什公爵都在找我，这里也不安全了。” 　　帕梅拉想了想，算了算自己变身药剂还能维持的时间，向他发出邀请：“要不要来我现在住的地方？” 　　法德朝她看过来：“你的家乡吗？在哪？” 　　“……不是我的家乡，只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切斯托克领。” 　　这个地名一出，就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法德都有所了解：“那里不是已经被魔族占领了吗？” 　　帕梅拉点头：“是啊，但那又怎么样呢，魔族又不吃人。大家还是像过去一样正常地生活，甚至比以前生活得更好了。” 　　法德却不甚向往：“我听说魔族死后的尸体都会交给食尸鬼吃掉……还是算了吧。” 　　帕梅拉：“……” 　　她又开始考虑起把人打晕拖回去的可能了。 　　帕梅拉一面反复去看法德的后颈，一面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你打算去哪儿呢？现在创世神堂到处都是，就连人族王国的王都里也有他们，除了切斯托克领，哪里都有他们。” 　　这么一说，总算让法德再次犹豫起来。 　　就在他思考间，帕梅拉已经能感觉到迎面越来越强的凉风，于是她就知道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比如头发开始变得更长，发尾打起了卷，再比如双腿…… 　　帕梅拉脸色一变，再顾不上等待，并掌如刀，一下将法德给打晕了。 　　身娇体弱的人偶师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遭，吭都没吭一声，双眼一闭，就仰面倒下，正好砸在了他身后文森特的尸体上。 　　帕梅拉看了看这叠罗汉的两人一眼，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依稀可见的月光，一咬牙，不顾还在发生变化的双腿，一手抓住一个人的脚踝，就往前拖。 　　等她好不容易拖到了一处山洞口，淡淡的月光下，她的双腿已经变成了漆黑的蛇尾。 　　帕梅拉将法德和文森特放在一边，解开文森特身上原本属于法德的斗篷给自己披上，然后才游走出山洞辨认方位。 　　正如法德所说，旧鸦城的出口离新鸦城并不远，出了山洞，没走几步就能看见新鸦城的城墙，以及城墙上巡逻卫兵举着的火炬光芒。 　　甚至因为今晚的月色甚好，她都能越过城墙看见城中古老钟楼的某一面。 　　没想到地下室都塌了，那座钟楼仍然屹立不倒。 　　多亏了这一点，帕梅拉总算能确定自己在哪。 　　她重新游回去，用主仆契约通知艾维斯自己的方位，契约那头立刻得到了艾维斯的响应，仿佛对方一直就在守着这一刻。 　　不消一会儿，黑暗精灵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洞口。 　　看见他，准确地说，是看见他手里的衣服，帕梅拉露出了笑容。 　　没办法，先前换装的时候她忘记考虑自己的变身问题了，蛇尾一下就将裤子给撑破，还好，还有法德的这件斗篷…… 　　帕梅拉的嘴角才扬到一半，在看清艾维斯身后那个人时，就彻底僵住了。 　　她睁大眼，奇怪自己怎么看到这个人，才注意到艾维斯僵硬的神色。 　　大概是因为在她的心里，从没有想过对方会违背自己命令的可能吧。 　　帕梅拉叹了口气，重新笑起来。 　　这次笑容里充满无奈，还有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喜悦：“西蒙，你怎么来了。” 第73章 　　许久没见, 西蒙似乎瘦了不少, 脸颊凹陷下去，越发显得眼窝深陷, 颧骨高耸，鼻梁挺拔。原本相貌上的些许柔和也因为这种改变无影无踪，整个人都像一把出鞘的宝剑，锐气十足, 仿佛一不注意就会割伤持剑人的手。 　　除此以外, 他的头发好像也变长了点，几缕碎发落在额前，挡住了眼，让帕梅拉不确定他现在在想什么。 　　她只能感觉西蒙的眼神钉钉笼罩住自己，一瞬不瞬地凝视。 　　过了片刻, 他才慢慢张开嘴：“回陛下, 您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此次前来，就是专门向您汇报这件事。” 　　帕梅拉皱了皱眉, 暂时不说什么, 先接过了艾维斯递来的衣服自己走到一边角落换好。 　　等她重新出来, 就发现西蒙和艾维斯正站在人偶师身边, 低头打量这个人类还有人类身边羽人的尸体。 　　两人皆是面无表情, 脸上的阴沉一个比一个重。 　　帕梅拉一挑眉, 怕他们一个激动伤到了她好不容易招（打）徕（晕）的人才, 忙走过去, 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调查出结果了？不是让你找个人来汇报就行了么, 你未经我允许就擅自离开黑暗界不说，还离开切斯托克领了？” 　　帕梅拉越说越觉得不对：“谁告诉你我在鸦城的？” 　　西蒙没什么表情地单膝跪下：“因为事态紧急，关系重大，我不放心让其他人转告。为了防止有遗漏，我认为有必要亲自向您报告。至于会来鸦城……” 　　西蒙抬起头，碎发向后滑落，露出一双忧郁的黑眸：“只是因为我想见您了。” 　　“……” 　　帕梅拉被西蒙的这一记直球给打晕了。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半天之后，她才没什么威胁性地哼了一声：“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放过你了？先起来吧，回去再跟你算账。” 　　西蒙低眉顺眼地站起身，很自然地走到帕梅拉身后站定。 　　他这么理所当然的态度，弄得帕梅拉想说“离我远点”都说不出口。 　　再说了，扪心自问，她也不想这么说。 　　……她真的好久没见到西蒙了啊。 　　帕梅拉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身子有点僵硬，尤其是靠西蒙那边的肩胛骨。仿佛能感觉到那家伙如有实质的目光。 　　她想了半天，才终于找到接下去的话题。 　　帕梅拉扭头问艾维斯：“让你安排人摧毁钟楼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艾维斯一直在等魔王陛下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这边。 　　闻言，立刻道：“我出城的时候，已经吩咐好了。应该再有一分钟，您在这里就能看见成果。” 　　艾维斯对时间把控得很准。 　　说一分钟就一分钟，不多不少，刚刚好。 　　只听远远传来“轰”地一声巨响，鸦城方向的天空不知何时被火光染成了红色。 　　之前站在山洞口能看见的钟楼，就在那血色的夜空下缓缓倾倒。 　　艾维斯顺着帕梅拉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按照您的吩咐，放火之前提前放出了警示。钟楼旁的居民能走的基本都已经逃走了。” 　　当时在主仆契约中得到魔王的这个命令，艾维斯还很惊讶。 　　魔王要摧毁钟楼堵住通往地下那座旧城的入口他能理解，放火烧掉一切可能的痕迹他也能接受。 　　但在艾维斯看来，还要提前警告那些鸦城居民实在没必要。 　　那群人是乌什公爵领地中的人，百分之八十都是创世神堂的信徒，为了他们冒风险不值得。 　　不过艾维斯聪明就聪明在这儿，他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全都按照魔王的命令布置妥当。 　　结果魔王很满意，艾维斯自觉自己的形象顿时高大过旁边的西蒙。 　　本来就是如此。 　　他们两都有任务在身，一个完全按照魔王的指令一丝不苟地完成，一个虽然完成了却违背了魔王的原意。 　　谁更胜一筹简直一目了然。 　　艾维斯忍不住回想起刚才西蒙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情景。 　　那时候，艾维斯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黑影，条件反射就要抽刀攻击。 　　没想到刀才抽出一半，手腕剧痛，刚刚抽出来的短刀又被重新按回刀鞘里。紧接着腹部一痛，艾维斯情不自禁蜷起了身体。 　　对此，西蒙的解释是，担心艾维斯还要继续攻击，干脆从根本上杜绝这种自相残杀一事发生的可能。 　　实际上艾维斯跟西蒙心里都清楚，要不是有魔王陛下在盯着，他们早就自相残杀起来了。 　　总之，西蒙的突然出现敲响了艾维斯心中的警钟。 　　他忽然就想起来，自己这个副官只是临时的，帕梅拉大人至今为止正儿八经承认过的正式副官只有西蒙一人。 　　正主都出现了，距离艾维斯这个替代品被换下的未来还远么。 　　为了尽力推迟那样的未来，艾维斯不得不竭尽全力在魔王面前表现自己。 　　从目前来看，他的得分还是领先于西蒙的。 　　艾维斯在心里这么想到，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帕梅拉压根就没想到艾维斯的心理活动有这么复杂。 　　在确定钟楼倒塌后，她又让西蒙削下几块巨石堵住身后的这个洞口。 　　当时在黑魔法师的地下室里，帕梅拉仔细记了地图，上面显示的出入口只有身后这一个。看来，人偶师没说谎，从他家能直接掉进旧鸦城只是一个意外。 　　至于为什么要推倒钟楼，只是为了旧鸦城里一些类似于魔石能源的技术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帕梅拉不得不多走了这一步。 　　如此一来，就算后面创世神堂或者乌什公爵真的发现了旧鸦城，从他们发现再到清理掉上面的废墟进入，恐怕也要好几个月。 　　帕梅拉将整件事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示意艾维斯和西蒙可以离开了。 　　正好他们有两个人，可以一人扛一个，帕梅拉就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了。 　　艾维斯抢先一步扛起了那个人类，西蒙只得不情不愿地捡起了剩下的那具尸体。 　　他还很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个羽人的尸体，而且经艾维斯辨认，这个羽人还是羽人一族的首领。 　　被问到文森特的死因，帕梅拉莫名觉得难以启齿。 　　不为别的，她就是替死去的文森特感到丢人：“……他是不小心被一只憎恶之蝎蛰了，被毒死了。” 　　西蒙：“……” 　　一旁悄悄竖起耳朵的艾维斯：“……” 　　两人一起沉默下去，眼角同时微微抽搐。 　　帕梅拉还在感慨：“命运啊，就是如此无常。” 　　西蒙：“……那您为什么还要带上这家伙。” 　　西蒙的脸上已经满是不加掩饰的嫌弃了，仿佛扛着文森特的他，也被感染上了霉运。 　　“说到这个。”帕梅拉想起来，特别嘱咐西蒙，“你搬运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损伤了他的身体，尤其是他的脸。” 　　西蒙：“……” 　　西蒙更加郁闷，扯起文森特的后衣领看了眼，才注意到对方惊人的外貌。 　　原来，魔王陛下喜欢的是这一款的？ 　　西蒙摸摸自己的脸，突然幽怨起来。 　　帕梅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得不补充一句：“人偶师非常喜欢这具尸体。要把他留在切斯托克领，全靠这具尸体了。” 　　今天的文森特，就算死去，依然在发光发热。 　　西蒙释然了，帕梅拉满意了，只有艾维斯觉得哪里不对。 　　合着他跟魔王陛下跨越千山万水，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个人族，不仅是个恋尸癖还是个瞎子？ 　　艾维斯：有魔王陛下专美在前，怎么还会恋上其他人的身体！ 　　还好帕梅拉不知道艾维斯的小脑袋瓜儿里现在在转悠什么念头，不然她真要示意西蒙清理门户了。 　　回去的路上，艾维斯安排了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是用来装人偶师和人偶师的尸体，需要一个人看守。 　　这一次，西蒙抢先一步——他上了魔王所在的那一辆马车，声称要汇报调查到的情况——艾维斯慢了一拍，只能含恨退居第二辆。 　　西蒙还没从战胜了敌人的快乐中回神，就见对面魔王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瑰红色的眼中光芒流转，像一缕火焰在流动。 　　西蒙喉咙一紧，那点快乐瞬间消散，连行礼的动作都有点僵硬。 　　魔王却已经收回了视线，扭头看向车窗外：“说吧，你在黑暗界西侧看见了什么。” 　　西蒙本来是不想说这件事的。 　　至少不是在一开始就谈公事。 　　他想跟帕梅拉陛下说，这么些天他在黑暗界想清楚了。 　　他想说他后悔了。 　　结果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被魔王堵了回来。 　　西蒙噎了一下，恹恹垂下头，声音也是没精打采的：“是。” 　　他不知道，帕梅拉看似在看外面的风景，实际上眼角余光一直都在留意他的动向。 　　现在见西蒙这幅从得意到失意模样，帕梅拉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在西蒙注意到之前，帕梅拉将这缕微笑按了下去，把脸拉平嘴角绷紧。 　　所以在西蒙看来，魔王大人听着听着，注意力倒是重新落回到他身上了，可眼神幽深没有表情，看上去并不高兴。 　　西蒙本就低落的情绪越说越压抑，到最后已经变成了不带任何一丝感情色彩的陈述，跟念数据一样干巴巴的。 　　虽说西蒙叙述得无聊，但话里的内容还真不少。 　　他详细形容了位于黑暗界西侧的祭坛群，重点提到祭坛群中央的水池。 　　“水池呈圆形，不似天然形成，和魔王池的形状、大小全都一样，里面同样有水，还有一层冰晶一样的矿石。”西蒙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块用黑布包裹的石头。 　　一打开，车厢里顿时就被照亮，仿佛升起了一轮小太阳。 　　帕梅拉这才明白西蒙为什么要用黑布包裹起来，还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刚才光是解开就废了一会儿时间。 　　西蒙也很无奈：“其实在池子里时并没有亮光，看上去就像一层薄冰。但一脱离池水，亮度就会陡然增强。这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魔石。” 　　帕梅拉从他手中接过那一小块坚硬寒冷的石头，握在掌心，顿时手指缝隙都被照得发红。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实发光的就是石块中心的一小点，把那一点遮住，边缘部分正如西蒙所说，看上去就是普通的、透明的冰块，只是不会融化。 　　真奇怪。 　　摸上去这么冰冷，放出的却是金色的光芒。 　　不得不说，还挺好看的。 　　帕梅拉把玩着这块石头，脑子在“祭坛群”“魔王池”“仪式”几个词上打转。 　　事已至此，对于她来到这个世界不是巧合这件事，帕梅拉已经不怎么惊讶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几百年前黑魔法师古尔特等人举行了什么仪式，那个仪式又跟帕梅拉会来到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 　　看来自己还是得去黑暗界西侧走一趟。 　　帕梅拉默默想到。询问西蒙：“除了祭坛群和酷似魔王池的水池，还有其他什么发现吗？比如这石头是不是魔石，祭坛群是用来做什么的。” 　　西蒙摇头：“石头已经检查过了，和魔王石不同，这种石头里没有蕴含任何一丝魔力，顶多能用做照明。至于祭坛群，其实大半已经损毁，只是一片废墟，上面的魔文已经全都被磨损了，根本无法辨认。另外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安排了人驻守在那里。” 　　不不出意外。 　　帕梅拉叹了口气。 　　西蒙却误会了她这个反应，紧张起来：“……是我有什么疏漏或者做得不对的地方吗？” 　　“什么？哦，没有。”帕梅拉心不在焉，“你做得很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对面没了动静。 　　一抬眼，发现西蒙正眼巴巴地瞅着她。 　　帕梅拉撑不住笑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西蒙深吸一口气：“……这些天，我在黑暗界想了许久。有关……之前我跟您说的那些话。” 　　帕梅拉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嗯。然后呢。” 　　西蒙黑色的瞳孔里乌云翻滚：“那些都是真的，我一开始的确考虑过杀死您的可能。” 　　帕梅拉没吭声。 　　“但是我之所以把这些都告诉您，正是因为我不想再对您有任何欺瞒。尽管我知道，说了这些之后，您会恼火会生气，会惩罚我，我仍然认为我必须要告诉您。对此，我并不后悔。” 　　“行了，西蒙。”帕梅拉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他，“我知道你的忠心了。这么些天，我也冷静了下来，你不想回黑暗界暂时就不回去吧。最近切斯托克领正在快速发展，需要人手的地方还有很多。” 　　西蒙：“……” 　　他、他本来打算说完不后悔，就说自己只后悔亲手把魔王陛下推出去这件事的。 　　结果魔王陛下来了一句“现在缺人手你想留就留吧”，他还怎么继续说！ 　　西蒙耳朵都憋得微微有点发红了，卡了半天壳才低低应了一声。 　　帕梅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自己都恩准他留下来了，他还在纠结什么。 　　脑子转了一圈，帕梅拉回忆了一遍自己和西蒙在切斯托克领相处的点滴，自觉终于找到了答案。 　　她放柔了声音，安慰毛发黯淡到失去光泽的狗狗：“不要怕，我没那么小心眼，不会安排你去主持肥料工作的。” 　　西蒙：？？？ 　　西蒙：“……您还考虑过？！！！” 　　他的脸上的表情，足以称得上天崩地裂。 　　帕梅拉哎呀一声：“都说了很缺人手嘛。再说了，不是说了不会让你去的么。” 　　可惜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大受打击的黑发魔族。 　　西蒙整个魔都恍惚了，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全程不发一言。 　　他不说话，帕梅拉正好乐得清静，可以在脑子里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整理清楚。 　　等马车进入了切斯托克领，帕梅拉也对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心里有了数。 　　回到城堡的第一件事，她就给人族国王威廉写了一封信，并且立刻叫桑明准备最快最可靠的信使给威廉国王送过去。 　　桑明来见帕梅拉时挺高兴的：“陛下您终于回来啦！刚才我还看到了西蒙大人，西蒙大人不是回黑暗界了吗？” 　　“嗯，黑暗界的事情他处理完毕，就回来了。”帕梅拉随口回答，发现桑明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你得罪西蒙了？” 　　桑明：“……” 　　桑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得罪西蒙大人呢呵呵。” 　　帕梅拉也不戳穿他，只是在将信递给桑明时好心提醒了一句：“这几天西蒙心情不好，你少惹他。” 　　桑明：“…………” 　　帕梅拉看看桑明的表情，确定这家伙的确得罪西蒙了。 　　果不其然，她第二天就从萨拉那里得知昨天西蒙抓住刚派出信使的桑明打了一架，把后者的脸都给打肿了。 　　萨拉心有余悸：“好吓人呢。西蒙大人直接把桑明大人的脸按进土里，直接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坑！陛下您现在去中庭还能看见那个有五官痕迹的人脸坑。我当时正好从旁边路过，看见桑明大人满脸都是血，他不会死了吧？” 　　帕梅拉噗地一声笑出声：“没事，魔族生命力都挺顽强。信使没事吧？” 　　萨拉：“……没事。西蒙大人专门等信使离开才动的手。” 　　帕梅拉点点头：“那就好。” 　　“不过西蒙大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呢。”萨拉说起当初她在选拔时对西蒙的印象，“那个时候西蒙大人坐在上面没有表情也不说话，看得人心惊胆战的。对了，后面桑明大人也说……” 　　说到这里，她突然没了声，一直有节奏梳理帕梅拉头发的木梳也停了下来。 　　帕梅拉微微侧头：“说了什么？” 　　“呃，说是西蒙大人，很不愿意我们这些女仆抢走了他的工作。” 　　萨拉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木梳齿，白净的小脸上满是纠结。 　　帕梅拉：“……咳。桑明开玩笑的。” 　　是不是玩笑，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不过你这样说，我倒是知道西蒙会揍桑明的原因了。揍得不冤啊。” 　　桑明完全是自己在找揍。 　　这么想的魔王陛下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心已经歪了—— 　　说到底，桑明只是不小心说出了实话。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桑明捂着脸去找海曼拿治疗药水的时候就是这么哭诉的。 　　正在熬煮新药剂的光明精灵听他说完，头都不抬：“西蒙回来了？” 　　桑明等了半天，发现海曼根本不理睬自己只关心西蒙的去向，只能翻了个白眼，自己主动在放慢瓶瓶罐罐的桌子上翻找起来。 　　反正海曼醉心于研究各种各样不同药效，不同口味，甚至不同气味的药水。 　　仔细找找，总能在这里发现惊喜。 　　桑明之所以能和海曼熟络起来也是这个原因。 　　作为一个财迷，桑明不能忍受魔王麾下有这么大一个药剂师什么钱也不赚，只在那里不断消耗原材料——要知道原材料也要钱的！而钱全从他这个财务大臣手里过——便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主动找上海曼，要求做对方的代理商替对方卖药。 　　海曼本来不甚热络，结果一听桑明说卖了药就有钱去买更多更稀有的药剂原料，这才上了心。 　　从此两人狼狈为奸，不对，是一拍即合，一个继续随心所欲地做药，一个负责天花乱坠地卖出去。 　　以前在光明精灵族地的时候，海曼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光明精灵大多性格淡漠，说好听点就是与世无争超凡脱俗，说不好听点就是封闭自我清高孤傲，很少允许族人跟外族交易。 　　海曼以前做的那些药剂全都一罐罐一瓶瓶地堆在家里耗用不掉，最后他逃走之后，听说前任精灵女王也就是他的母亲下令将那些药剂全都焚毁。 　　海曼只遗憾其中几瓶无法原样复制的特殊品种，还从没想过那意味着什么。 　　没想到他把这件事跟桑明说了之后，这个魔族就坐在他面前猛拍大腿哭天嚎地：“那么多钱！那么多钱！！！就全部被焚毁了！！！！还好你来魔王大人手下了，不然你继续留在你家乡，还真是浪费。” 　　海曼颔首：“你说的有道理。下一批志愿者什么时候来？” 　　这就是海曼愿意跟桑明合作的另一个原因了。 　　把海曼做的那些囤货卖出去之后，桑明建议海曼取出其中的一小部分作为奖金，奖励自愿过来帮他试药的人。 　　海曼当时正苦恼没有试验体，便抱着试试也没什么损失的想法答应了。 　　想不到结果出乎意料的好。 　　一下就来了十几个人找上门。当中大部分是人族，还有两个矮人和一个美杜莎。 　　这些人中，基本全都是为了赏金来的，只有美杜莎……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海曼瞅了眼还在埋头翻找的魔族，随手从自己手边抽了一支带塞的木管扔过去：“用这个。新品种。” 　　“你又拿我试药。”桑明接住，嘀嘀咕咕，“用我试药还不给我钱。一块金币都没有。” 第74章 　　桑明灌下了这管新品种, 从口感上来说还算正常，清淡柔和, 甚至透出一丝丝甘甜。 　　药水刚滑入喉咙，桑明就能感觉自己脸颊上的刺痛迅速消失。 　　他惊讶万分：“咦，这次居然这么正常吗？” 　　海曼不愧是药剂大师。 　　从药效上来说，他做出来的药剂都没得挑。 　　就是有时候会出现一些口味奇特的品种, 比如上次桑明找他拿的提神药剂, 那味道……这么说吧，一入口, 桑明恍惚以为自己掉进了堆粪池里。 　　所以这次的药水这么友好，真是出乎桑明的预料。 　　海曼抬头看了他一眼, 点点头：“是挺好用的。” 　　桑明摸摸自己已经消了肿恢复正常的脸孔, 很满意：“你多做几支，下次我帮你卖给黑暗精灵的佣兵。他们出任务肯定很容易受伤。” 　　海曼：“……好。如果他们愿意用的话。” 　　桑明一开始以为他说的是光明精灵和黑暗精灵长久以来的敌视，便拍着胸脯保证：“有我在，他们肯定会掏钱的！再说了，大家都是魔王陛下的小弟, 还搞什么歧视！” 　　海曼淡淡一笑，重新投入他的制药大业。 　　桑明见状便不再打扰他, 起身溜溜达达准备回城堡。 　　不想刚出门没走几步，就迎面碰上了一只美杜莎。 　　这只美杜莎从海曼开始招募志愿者那天起, 就频繁出现在海曼所住的屋子周围, 不仅自愿当试药人, 每次来还带了各种各样的草药, 其用意实在太明显了。 　　只是桑明不太看好她。 　　海曼那家伙一心扑在他的药剂上，眼中根本就没有异性的存在。这只美杜莎在海曼身边转悠了这么久，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 　　由于美杜莎缠着海曼缠得太久了，连桑明都跟她熟悉了起来。 　　此时迎面碰上，桑明便主动抬手打了个招呼。 　　美杜莎右手拎着一个藤篮，篮中放满药草，冲桑明歪了歪脑袋。 　　美杜莎一族向来容貌出众，就算闭着眼，对方的美貌依旧逼人而来。 　　就是她脸上的困惑实在太明显了，明显到桑明想忽略都不行：“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美杜莎闭着眼，桑明都不确定她那股困惑是不是冲自己而来。 　　刚这样想，美杜莎就冲桑明灿烂一笑：“海曼在吗？” 　　声音柔美清甜。 　　桑明感慨光明精灵的好艳福：“当然在。他除了采药制药也没其他娱乐活动了。” 　　美杜莎甜甜一笑，提着藤篮朝桑明身后游去。 　　桑明到底没忍住，叫住她：“哎，你都跑了这么多天了，那只木头精灵还是没反应。你也不嫌累得慌。” 　　美杜莎红唇上扬，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不累呀。他长得那么好看，就算再跑一百天也不累。” 　　桑明：“……” 　　桑明这才突然意识到相貌好有多重要。 　　这么一想，西蒙故意拿自己的脸砸地板实在其心可诛！ 　　难不成西蒙嫉妒自己长得比他帅。 　　桑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小脸蛋，仿佛发现了真相。 　　奇怪的是，之后他在往城堡去的路上，一路碰到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种族地位，全都在望着他发笑。 　　桑明莫名其妙。 　　他知道自己人缘好，可好到像今天这个程度也太奇怪了吧。 　　这个疑惑一直到碰见帕西才得到解答。 　　帕西刚结束今天份的巡逻，正要返回城堡休息。 　　大步跨过城堡吊桥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原地思考三秒钟，蹭蹭往后退了三步，正好撞上故意放慢脚步的桑明。 　　对这位原北方首领，桑明还是有点犯怵的。 　　他知道帕西性格风风火火，走起路来都是目不斜视大步流星，所以刚才远远看见这位大佬时就故意放满速度，准备等对方的背影消失，自己再进入城堡。 　　没想到向来目无旁人的帕西今天怎么就脑抽了。明明已经都过了吊桥，还特意退回来，似乎是准备过来跟桑明打招呼的。 　　桑明被这个可能吓了一跳，忙站定，主动问好。 　　帕西直勾勾望着桑明的脸，并不回答，就是眼也不眨地盯着。 　　要说别人都还好，桑明顶多以为碰巧今天大家心情都很好，所以才会看见自己就笑。 　　可帕西…… 　　心中眼中只有战斗的帕西，他这么盯着桑明，那就很奇怪了。 　　以桑明的战斗力，哪里值得帕西大佬多看一眼。 　　桑明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的脸有问题。 　　他顾不上继续和帕西寒暄，左右一看，快步走到吊桥边朝下看去。 　　下方就是城堡外的护城河，河水很深，水面平静，桑明视力又挺好，站在吊桥上也能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 　　头发五官都没问题，就是他的脸……怎么变成了粉红色？？？？ 　　还是几乎泛着荧光，粉嫩嫩的那种。 　　湖水的倒影中，桑明全身上下就这张脸最显眼！！！ 　　而刚才自己就顶着这张脸走过了大半个切斯托克领！！！！！ 　　桑明眼前一黑，终于明白海曼之前那句“如果他们愿意用”的真正含义了。 　　关于桑明乱喝药把自己脸喝得变色的消息，帕梅拉是从小女仆萨拉那儿听说的。 　　对方似乎担心帕梅拉这几天整天呆在房间里无聊，每天都想办法搜罗领地中各种有趣的消息，用以博魔王陛下一笑。 　　这些趣事里，有的帕梅拉已经从别的地方听说了，有的第一次听。 　　就比如桑明这件事，如果萨拉不说，帕梅拉还不知道桑明被西蒙揍了这事还有这等后续。 　　正如萨拉所希望的那样，帕梅拉眼中涌起几分笑意。 　　魔王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身体舒展，蛇尾盘旋。 　　一本厚厚的书籍被摊平放在魔王大人的曳地长袍上，而魔王的一只手则按住书的某侧内页。 　　白皙的手背和泛黄的纸张形成鲜明对比，其中一根手指上戴着一枚宛如月光凝结成的宝石戒指。 　　对这枚魔王从不离身的戒指，萨拉有过很多猜想，她最开始甚至想过这是哪个情人送给魔王的礼物。 　　后来对魔族熟悉了，萨拉才知道首饰对魔族来说实用性大过装饰性，这些首饰能大大提高他们的战斗能力。 　　萨拉对此并没有概念。 　　对她来说，无论是提升前还是提升后，魔族的战力都是她难以想象的。 　　总之，看重个人战斗实力的魔族对各自佩戴的首饰都很重视。 　　萨拉就不止一次撞见西蒙大人摸着他的那枚黑色耳钉出神，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欢喜一会儿郁闷。 　　还有银发绿眼貌美冰冷的维隆卡大人，她喜欢戴一双红色的螺旋形耳坠，据说那是维隆卡大人的伴侣亲手为其打磨铸造的…… 　　不过比起他们，萨拉还是认为魔王陛下的月光戒指（她偷偷起的名称）最好看。 　　就像魔王大人本人一样，无论围绕在对方身边的群星如何璀璨，魔王陛下还是像太阳一样最为耀眼。 　　或者说，以陛下默不作声的温柔来说，还是月亮更为合适。 　　听说，黑暗界便是永恒的黑夜，天上的圆月永远高悬呐。 　　萨拉出神地想象着，不知道那会是怎样一副美景。 　　她走到圆桌旁，正要给杯中已空的魔王倒水，就发现曲颈水壶已经空了。 　　自从上次的男仆事件之后，对魔王大人的饮食萨拉就不敢假借他人之手。能亲自准备的，全部都由萨拉亲手准备，就算不能，萨拉也要全程在一旁盯着，为此厨娘现在看见萨拉都绕道走。 　　所以现在水壶空了，萨拉不敢去叫别的女仆重新烧水装满，只能自己去。 　　她向魔王告了一声罪，得到对方的许可后，提着水壶匆匆离开。 　　帕梅拉其实并不像萨拉想象得那么无聊。 　　她这几天正在重新仔细阅读黑魔法师古尔特的日记，以防当时在旧鸦城里由于匆匆翻过而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古尔特的毒舌真是怼天怼地，详尽仔细，自恋又自恋得惊天动地。 　　帕梅拉作为一个第三者，权当看笑话，看得还挺津津有味。 　　所以当第一声敲门声响起时，帕梅拉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后面又响了两声，她才想起来萨拉不在。 　　帕梅拉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正好因为坐得太久想要活动身体，便起身亲自去开门。 　　门一打开，门外的人一抬眼，惊讶就清晰浮现在了西蒙的眼中，随即而来的是气恼。 　　“您的女仆呢？！”他嗓音冷硬，“竟这么失职，要您亲自来开门！” 　　帕梅拉无视了他的义愤填膺：“萨拉去倒水了。你有什么事吗？” 　　西蒙敛起怒容，小心翼翼起来：“我能进去告诉您吗？” 　　“好吧。”帕梅拉侧过身子让开路，待西蒙从自己身边走过，才重新背对着他关上门。 　　“哒”的一声轻响，门框和门板重新契合。 　　帕梅拉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忽然从背后圈住。 　　这下轮到她震惊了。 　　西蒙从后抱住她，脸埋在帕梅拉的后颈处，炽热的呼吸打在后者那块敏感的肌肤上。 　　一股战栗从那块皮肤激起，从上到下一路贯穿了帕梅拉的整条脊椎，令她从脖子一直僵到了尾巴尖。 　　“帕梅拉陛下……”西蒙轻轻呢喃着，声音闷闷地，从后面飘进帕梅拉的耳朵。 　　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不管不顾，不愿抬头，也不敢给她说话的机会，只是自己一个劲儿地在那叫她的名字。声音从一开始的轻飘，慢慢变得沉重，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帕梅拉陛下。帕梅拉陛下！帕梅拉陛下……我实在无法忍受了！！！” 　　他圈着帕梅拉的两条胳膊也越来越紧，像是想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帕梅拉从最初的怔然，到现在被他勒痛回神，僵硬的身子迟缓地放松。 　　西蒙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手臂的力道也跟着松了一点。 　　只是一点点。 　　帕梅拉依然被他抱得很紧，想从他这个炙热紧张的怀抱中滑脱是不可能的。 　　帕梅拉没想到西蒙会突然爆发。 　　在这上面，他似乎总是能做出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行动。 　　不论是上次，还是这次，亦或者是他从黑暗界出来…… 　　“西蒙。”她叫了他一声，声音发涩。 　　在这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帕梅拉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她也能感觉到身后西蒙的心脏在飞速跳动。 　　它跳得那么厉害，连带着西蒙的身体和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帕梅拉。”这次，他连陛下都不叫了，声音微抖，“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把您推开的。我受不了……我无法忍受你身边出现其他人！” 　　“我在黑暗界，以为自己能冷静下来，可我不行！只要一想到以后可能有其他人出现在您床上我就……” 　　“我只是害怕自己会影响到您的判断……可我发现，我更害怕你不会因为我……陛下求您……” 　　他又低又快地诉说着，语无伦次，说到最后嗓音里甚至带上了隐隐的哭腔。 　　帕梅拉能感觉到他微微抬起了头，嘴唇在说话时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 　　跟他凌乱炽热的呼吸相反，西蒙的嘴唇冷得像冰一样，还在发着抖。 　　他的反应可真是矛盾。 　　在这种时候，帕梅拉还能出戏地注意到这一点。 　　就跟他从背后的这个拥抱一样。 　　明明抱得很紧，西蒙还怕她跑掉，一个劲地把她往门上推。 　　“别推啦。”帕梅拉都很佩服自己这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你是想让整个城堡的人都看见我们这样抱在一起吗？” 　　她本以为西蒙会害羞，会慌乱不已地否认，没想到他重重应了一声，在她耳后小声呢喃：“我想。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您是我的，他们不能觊觎您。我想……我想过很多事，甚至其中有很多都会亵渎您……” 　　帕梅拉没想到他说起情话来这么直白，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西蒙见她到现在都没有要挣扎着推开自己的样子，口吻中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慢慢地，他不抖了，就是心脏还砰砰跳得很快。 　　“帕梅拉大人，我喜欢……不，我爱您。”他贴着那只小巧白皙的耳朵甜蜜地低吟，“我不能再逃避这件事了，也不能再让您逃避。我无法再等下去了，只能让您知道。然后……” 　　他瞅了眼自己怀中一动不动的魔王陛下，低头凑上去，亲了亲她的耳朵。 　　帕梅拉身体重重一弹。 　　西蒙轻笑一声，哑声接了下去：“然后等您来判决，我的生死。” 　　帕梅拉的耳朵已经不再白皙，两只耳朵都烧得通红。 　　那红晕一路从耳垂蔓延到脖子，再席卷上她的脸颊。 　　黑发掩映中，这抹红晕分外显眼。 　　西蒙看在眼里，心中的喜悦像吸了水的海绵不断膨胀。 　　他轻轻蹭了蹭魔王散发着淡淡甜香的松软黑发，把脸埋进去，深深汲取着她身上的香气。 　　他终于说出来了。 　　西蒙心想。 　　就算这个时候，她拒绝了他，判他死刑，他也甘之如饴。 　　以前自己怕感情影响魔王陛下的登顶实在太傻了。 　　就算没有他，还会有别人。 　　从艾维斯到后面的人偶师，从海曼到美杜莎…… 　　西蒙在黑暗界的日子里真是越想越心焦，越想越后悔，到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第一次违背了魔王的命令离开黑暗界，离开切斯托克领，就为了能早日见到她。 　　然后西蒙就发现了，只是见到魔王陛下还不够，他的欲望经过来回几次的磋磨已经越来越浓厚，自己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刚离开黑暗界的时候，西蒙想的是能见魔王一面就好了。 　　等真的见到魔王，他又想像最开始时守在她身边。 　　及至这些都被允许，回到了切斯托克领，西蒙又想把自己这些天想明白的心意告诉她。 　　告诉她，然后闭着眼，等待她的回答。 　　帕梅拉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现在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说“好啊好啊，上次我就等着你表白呢你现在终于开口啦”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了？ 　　还是说“我知道了。卿退下吧。”会不会又太冷淡？ 　　不行不行，她现在太激动了。 　　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选择都很冲动，她要好好思索一下…… 　　所以西蒙等了半天，最后就听见魔王“嗯”了一声：“我再考虑考虑。” 　　西蒙：？？？？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不等他抗议，魔王已经在他怀中转过身，正面面对着他。 　　瑰红色的眼睛像镜子一样倒映着西蒙的双眼，连带着把后者的瞳孔也染红。 　　帕梅拉就这么看着他，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西蒙滚烫的脸颊：“乖。你让我好好想想。” 　　说完，还顺手勾低西蒙的脖子，在他的眼皮上亲了一下。 　　西蒙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被魔王扫地出门。 　　直到房门在他鼻尖前关上，他才醒过神： 　　他……是不是被魔王陛下用美人计打发了？？？？ 　　西蒙摸了摸自己刚才被亲到的右眼，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啊，真好啊。 　　请陛下务必再这样多打发他几次吧！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帕梅拉背对着门板，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这才发现，比起西蒙的脸自己的脸更烫！ 　　再一摸，耳后连同脖子全都热得惊人！ 　　难怪西蒙刚才盯着她时，满眼都是笑意！ 　　自己虽没正面回答，但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啊！！！！ 　　就算冷静如帕梅拉，碰到这种事依然会和其他普通女孩一样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她捂着嘴在原地傻笑了好一会儿，又在外间屋子里来回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无法排遣心中的情绪，径直奔回里间，扑在柔软的大床上，扯过一块枕头把脸埋进去开始尖叫。 　　她喜欢西蒙吗？ 　　当然是喜欢的！ 　　她甚至能感觉到西蒙也喜欢她。 　　因为这两点，上次西蒙找帕梅拉坦白时，帕梅拉还以为他要向自己告白。 　　结果西蒙那个傻子先是下跪请罪，然后迎面就甩过来一句“陛下其实一开始我想杀死你”。 　　帕梅拉当时就傻了。 　　再说一遍，她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怎么能受得了这个！ 　　简直当面被打脸啊有木有！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对方压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想象一下，你觉得你暗恋的男生也喜欢你。 　　终于有一天，他在放学后把你单独约到小树林里。 　　你开始心跳加速，觉得他要告白了！并期待对方会说出什么告白词。 　　然后对方一本正经地向你道歉，并表示“我一开始其实不喜欢你后来相处发现你是个好人我错了但是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你是什么感觉？！ 　　羞耻、惭愧、后悔…… 　　总之五味俱陈！恼羞成怒！ 　　所以这才是帕梅拉生气的真正原因——与其说是生气西蒙，倒不如说在气自己。 　　西蒙只是作为罪魁祸首被她迁怒，一脚踢回了黑暗界，来个眼不见为净。 　　帕梅拉也没想到，这一踢，反而把西蒙踢开窍了。 　　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帕梅拉又开始傻笑。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原本为了挡住激动尖叫的枕头被她抱在怀里，又捏又掐。 　　西蒙的表白的确让帕梅拉非常开心。 　　不，光是开心都已经形容不了她快要飞上天的心情。 　　但是！ 　　这一切都不能抹消西蒙之前说的那些话！ 　　那些刺痛帕梅拉心脏的话都是他亲口说出来的！ 　　想想他都做了什么吧。 　　亲过自己又后悔，全都推到酒精作祟上？ 　　就算最后是自己推开他的也不行！这和提上裤子就跑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帕梅拉忽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丢掉枕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起凌乱的长发。 　　理着理着，她哼了一声，嘴里喃喃自语：“才不能这么便宜他……臭傻瓜，死直男……” 　　还没说完，敲门声再次响起。 　　帕梅拉自言自语的声音一停，猛地站起身，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这张被自己滚得乱七八糟的大床。 　　想了想，赶紧走出去，把里间的门带上，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拍拍脸蛋深呼吸几下。 　　饶是这样，提着水壶走进来的萨拉还是满眼狐疑。 　　她看看帕梅拉，又看看大门紧闭的里间，最后又看看帕梅拉，迟疑：“……陛下，为什么你脸这么红，很热吗？” 　　帕梅拉：“……嗯，很热。” 　　萨拉将水壶放在桌上，哎了一声：“那我把门都打开。” 　　“不行！！！！”帕梅拉一下提高了声音。 　　见吓了小女仆，她赶紧又把音量降回正常，咳嗽一声：“我是说不用了。我头发乱了，你帮我整理头发吧。” 　　萨拉抬头看过去——魔王陛下的头发真的有点乱。 　　这可真奇怪啊，她不就是出去烧个水的功夫，原本在房间里看书的陛下怎么又是热又是头发凌乱的。还有紧闭的卧室里间大门…… 　　萨拉突然想到了什么，脸瞬间红了。 　　她瞅瞅表情自然的魔王，小声询问：“那我去为您备水备花？” 　　不出萨拉意料，魔王点头应允了，而且点头的频率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萨拉了然，转身离开，并且体贴地合拢外间木门——没关严，特意留了一条缝隙，轻轻一推就能开，非常方便人开溜。 　　萨拉走在走廊里，盘算着自己去备水、摘花，再磨蹭一会儿，这么长时间应该足够魔王陛下卧室里的人离开了。 　　唉，突然很好奇到底是哪个幸运儿呢。 　　她脚步突然一顿，因为看见了迎面而来的黑暗精灵，而且看对方的样子，似乎是来找魔王陛下的。 　　……唔，至少可以把艾维斯从幸运儿候选名单中排除了。 　　想到艾维斯为人处世的风格，萨拉脑中警铃大作，胸中涌起了作为陛下贴身女仆的无限勇气，一错步站到艾维斯身前，正正好拦下他：“日安，艾维斯大人。” 第75章 　　艾维斯望着面前的女人, 茫然了一秒才认出对方：“……日安。” 　　他很奇怪这个女仆怎么会主动向自己打招呼, 作为目前魔王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两名近臣，艾维斯跟这个女仆还真不熟。 　　一是两人性格关系, 二是和对方真没什么好说的。无论是从种族、性别还是性格上, 他们两之间都没有一丝一毫重叠的地方。 　　事有反常即有妖。 　　艾维斯眯了一下眼，随意地回应一声就准备绕开她。 　　没想到女仆两脚一错, 又挡在了他身前。 　　艾维斯终于正眼看向她了：“还有事？” 　　萨拉捏着自己的裙摆, 大脑疯狂转动：“呃，对……我要……替陛下准备水和鲜花打理妆容, 能劳烦您帮忙摘花吗？” 　　她这么一说，艾维斯想起来几周前自己偶然路过花园时随手帮的忙。 　　……其实, 要不是因为知道她在替魔王陛下采花，艾维斯才不会那么好心。 　　想到魔王，艾维斯冷漠的神情稍稍松动，越过萨拉望了眼魔王寝室所在的方向，想了想还是应下了。 　　艾维斯本以为能像上次一样，按照萨拉的指示，跳上树摘了花就能走。 　　结果这个没眼色的女人竟然带着他先去了后院水井处打水。 　　然后又领着艾维斯去厨房将水烧开。 　　等到他两面面相觑坐在木盆边等热水变凉时，艾维斯终于忍无可忍。 　　隔着朦胧的白色水汽,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女仆：“你在故意耍我么。” 　　女仆睁着一双蔚蓝色的眼睛，一副无辜迷茫的模样：“您在说什么？这些都是必要的步骤啊。” 　　艾维斯：“……那就不能先把花摘了？我还有事要去向陛下汇报！” 　　就是因为猜到你要去找陛下才会这样拖时间啊。 　　萨拉心中腹诽。 　　她算算时间，自己硬着头皮拖了这么久, 应该足够魔王陛下的小情人溜走了。 　　于是萨拉面露惊慌, 急忙站起身向艾维斯连声道歉, 又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浸入水中的花朵要越新鲜越好。所以必须先将水备好，才能去摘花，这样才能保证香气的纯粹。实在不好意思，没想到艾维斯大人您还有急事。那您赶紧去找陛下吧，不能耽误了正事。” 　　艾维斯憋着一口气，冷冷地：“既然已经耽误了这么久，就不差这么点时间了。” 　　他颇为怀疑地打量着女仆。 　　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只得作罢，安慰自己对方就是个小女仆，哪里能想得到那么多，她也不过就是尽心尽力服侍帕梅拉陛下罢了。 　　又等了一会儿，木盆里的水终于凉到了合适的温度。 　　艾维斯又跟着萨拉去后院花园，在她的指挥下挑了半天才将需要的月桂全部备好。 　　做完这些，又是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过去。这件麻烦事总算在艾维斯耐心耗尽前完成。 　　艾维斯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松了口气，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萨拉注意到了这一点，抱着木盆，好心提醒他：“您要不要先去整理一下仪容，免得在陛下面前失仪。” 　　艾维斯：“……” 　　你以为这是谁的错？！ 　　他好悬没爆出粗口。 　　还好在骂娘脱口而出前，他的理智及时回笼，拉住了缰绳。 　　艾维斯狠狠瞪了一眼这个不识好歹的人族，扭头转身就走，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他身后，萨拉等他走远了才长舒一口气，松开了抱在木盆边缘的拳头。 　　她的双手掌心里满是冷汗。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险些以为黑暗精灵要动手。 　　萨拉后怕地缩了缩脖子，自言自语安慰自己：“你这也是为他好，免得艾维斯大人撞见，不仅魔王陛下尴尬，艾维斯大人本人肯定也要气疯。” 　　……唉，就是不知道这件事还能瞒多久。 　　艾维斯，包括整个切斯托克领的人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吧。 　　到那时所有蠢蠢欲动的人一定都会争前恐后地出手，数量肯定不会少，种族一定繁多。 　　不知道陛下吃不吃得消呀。 　　今天的萨拉也在为魔王陛下的身体担忧。 　　甚至已经在思考，要不要偷偷去找海曼大师配点药。 　　萨拉原本是有点烦恼的，尤其是在魔王陛下没提前向自己打过招呼的情况下。 　　如果帕梅拉大人提前向她打过招呼，萨拉做起一切准备来都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不过这点烦恼在发现陛下这几天心情大好之后，又变得不算什么。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每天萨拉为魔王梳头的时候，魔王的话变多了，偶尔还会想到什么，自顾自地微笑起来。 　　本来有点嫉妒那个幸运儿的萨拉忽然就有点感激对方了。 　　不知道那个幸运儿用了什么手段，把魔王陛下哄得这么开心。 　　而魔王陛下开心了，萨拉也就跟着一切开心了。 　　直到有一天早上，魔王忽然从镜子里看了眼萨拉，冷不丁询问：“这几天有什么好事吗？” 　　萨拉：“咦？” 　　魔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你一直在傻笑。” 　　萨拉眨眨眼：“可是陛下您也是啊。” 　　两人在镜中对视一眼，忽然就一起笑了起来。 　　帕梅拉憋了好几天了，此时终于有机会抓到个人倾诉一下，几乎有点迫不及待：“我高兴是因为一项期盼已久的心愿终于实现了。你是因为什么？” 　　萨拉想了一下。 　　自己的愿望就是希望陛下能永远快乐。 　　那么自己也…… 　　“我也是！我唯一的愿望在这几天实现了。” 　　帕梅拉一挑眉，思绪迅速转了一圈，没发现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就连小事都没有，风平浪静得诡异。 　　她实在想不出萨拉的心愿是什么，干脆直接问了：“不介意说说吧？” 　　没想到萨拉反将了她一军：“还是陛下先说吧！明明是陛下先提起来的。” 　　帕梅拉发现这个姑娘胆子大了不少。 　　刚来自己身边时，萨拉整天都战战兢兢的，脸绷得跟什么一样，让帕梅拉自己看着都累。 　　现在对方恢复了这个年纪本来就该有的活泼，帕梅拉居然有了一种老母亲般的欣慰。 　　“好吧。我说就我说。”帕梅拉本想以“我一个朋友”这样的经典局势开头，但忽然想到自己这么说实在太假了。 　　而在还没松口答应西蒙前，帕梅拉又不想走漏任何风声，所以她顿了一下，就将到嘴的话完全改了：“我高兴是因为，法德终于答应留下来了。“ 　　因为总是呆在魔王身边，萨拉都知道那位法德是什么人，还知道对方的外号，更知道对方一开始要死要活要离开切斯托克领。 　　实际上，光是最后一点已经够萨拉将法德这个名字拖进自己的黑名单了。 　　哼。 　　有了陛下的亲自招徕还不满意，还想跑？ 　　他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全切斯托克领，眼红法德遭遇的人多了去了好么。 　　不过萨拉不满归不满，还是知道法德是很有用的，魔王陛下找的借口还挺合理的。 　　萨拉笑：“其实我也是在为这件事高兴呢！” 　　“嗯？” 　　萨拉保证自己说的这些话都是大实话：“那位法德法师真的很厉害。才进酥普大人的工坊没多久，就做出了光台！” 　　萨拉敬畏地看向自己左侧桌子上的一个物件。 　　那东西看上去一丛石雕假花，但用过的人都知道，这丛花打开底部开关就能发光。光芒跟阳光一样灿烂稳定，不仅比蜜蜡亮，还比蜜蜡的火光稳定。 　　光是这一点，萨拉就能明白魔王为什么那么重视那个人偶师了。 　　不仅如此，据说人偶师已经和克拉伦斯大人合作做出了一台自动抽水机，现在正在实验中。 　　等到将来能投入使用，以后大家甚至都不用亲自打水了！坐在家里，就能等到清水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还有还有，做完抽水机，据说工坊还要做能自动耕地的机器。 　　萨拉难以想象那会什么样的东西，但不妨碍她表示赞叹和向往。 　　听萨拉说这些，帕梅拉感同身受。 　　法德带来的魔石能源使用真的很有用，不枉她辛辛苦苦跋涉万里去把他带回来。 　　法德刚在切斯托克领醒来时都懵了，不能接受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陌生地方，还以为自己被魔族囚禁坚决要离开。 　　帕梅拉听见消息后就立刻去见他。 　　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放出文森特的尸体做诱饵，法德就看着她双眼发亮，一下扑了过来。 　　当时陪她一起过去的是西蒙。 　　在法德扑上来的瞬间，西蒙的脸瞬间就绿了，马上挡在帕梅拉身前，手也按在了自己的武器上。 　　还好，帕梅拉及时拦住了西蒙，又叫法德冷静。 　　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帕梅拉用“自己死后尸体的使用权”换来了法德的真心效忠。 　　就为这儿，西蒙还挺不高兴的。 　　被帕梅拉教训了一通，才不情不愿地认错，并保证会亲自看顾法德，保证其人身安全。 　　有西蒙亲自盯着，帕梅拉既不用担心法德逃跑，也不用害怕哪天突闻人偶师暴毙的消息。 　　总之，在酥普的工坊以及克拉伦斯彻底掌握魔石能源之前，法德决不能死！ 　　只要他不死，就算只剩一口气，帕梅拉都能把他救回来。 　　在这一刻，帕梅拉前所未有地庆幸自己是个奶妈。 　　帕梅拉没想到，她早上才跟萨拉聊起人偶师，下午对方就出事了。 　　不是人偶师本人出事，而是……怎么说呢，这件事让人偶师比他本人受伤还难受。 　　帕梅拉也没想到在自己的城堡里会出这等事 　　——文森特的尸体竟无故失踪了！！！ 　　先前帕梅拉将法德和文森特的尸体一起带回了切斯托克领，为的就是用后者引诱前者同意留下来。 　　只是没想到还没用上文森特的尸体，法德就盯上了帕梅拉的魔王身体。 　　既然法德最后松口，帕梅拉自己留着羽人首领的尸首又没用，干脆就送给了法德。 　　法德拿到心心念念的身体后本想立刻开动，结果工具都还没准备齐，就被闻讯而来的酥普和克拉伦斯联手拖走了。 　　好不容易等抽水机完成，法德得以从矮人工坊里脱身，正要回来继续自己的事业，就发现他材料没了！ 　　原本保存在冰窖中的文森特的尸体不翼而飞！ 　　法德嗷嗷大哭去找帕梅拉告状，帕梅拉被他哭得头大，亲自去冰窖中转了一圈—— 　　什么都没发现。 　　这很正常，帕梅拉又不是福尔摩斯，更不是某个R国万年小学生，她的技能列表里有关侦探推理的技能压根就没点亮。 　　帕梅拉只能从正常人的思路分析。 　　这件事其实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把尸体偷走了；二是尸体自己跑了。 　　帕梅拉想不通除了法德，其他人偷文森特的尸体是要做什么。 　　她的领地里既没有创世神堂的信徒，也没有羽人。 　　来自他们那一方的间谍倒是有可能，不过间谍不来谋杀她这个魔王反而去偷尸体是不是有点浪费。 　　再说了，真有人把尸体偷走的话，不可能到现在还留在切斯托克领。 　　日夜在切斯托克领边界巡逻的帕西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等等。 　　帕梅拉让人叫来了帕西。 　　十几分钟后，这名红发魔族风尘仆仆赶来，张开的翅膀都没来得及收拢。 　　帕梅拉：“最近边界上有什么奇怪的人出入吗？或者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帕西摸不着头脑：“没有。一切正常。进出的只有布莱斯商队。” 　　见魔王皱眉，他多追问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魔王身边的西蒙看了眼魔王，上前一步：“城堡中有具尸体不见了。” 　　帕西更茫然了：“尸体不都是食尸鬼的食物么，怎么还能丢。” 　　帕梅拉扶额：“不，那具尸体不同。” 　　她稍微解释了一下文森特的身份，以及对人偶师的重要意义。 　　帕西释然：“不过一具尸体。大不了再赔给他一具就是了。” 　　一提到有架打，他就蠢蠢欲动，踊跃报名：“陛下，我可以！如果您同意，我马上给您拖回来十几具羽人的尸体！” 　　帕梅拉的头更沉重了：“……这不是尸体问题。” 　　西蒙接着她的话道：“而是在城堡里尸首‘无故’失踪的原因。” 　　他盯着帕西，目光像两柄利剑：“今天有人能从城堡中偷走一具尸体，明天他就能做更多的事。” 　　于是帕西也皱起了眉。 　　西蒙瞥了他一眼，扭头对帕梅拉说：“魔族中不可能会有人背叛您。黑暗精灵和美杜莎也没理由。” 　　他们全族人都在魔族的领地上，跟着他们讨生活呢，就是想从魔族这辆车上往下跳都没机会——帕梅拉吸取前任经验，把车门都给他们焊死了。 　　西蒙的言外之意很明显。 　　魔族、黑暗精灵和美杜莎都没可能，要么是矮人工坊里的那群矮人要么是生活在切斯托克领的人族。 　　在西蒙看来—— 　　“其实要解决这件事很简单。”他口吻平淡，“陛下身边只留足够可信的人就够了。现在这批人处理掉就是。” 　　帕梅拉没说话。 　　实际上，她心里还有另一个猜想。 　　就在这时，艾维斯敲门进来：“帕梅拉大人。厨房的厨娘说她晚上起夜时，又看到一个发光的人影从冰窖里出来。因为一闪而过，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帕梅拉：“……” 　　行了。 　　猜想基本成真了。 　　“去叫法德过来。”她吩咐艾维斯，再扭头看向西蒙和帕西，“你们两，一个继续守着边界，没我的命令不要离开。西蒙，你带人去村庄里搜索，让戴安娜带美杜莎们负责野外。只要文森特还在切斯托克领，就一定要把他给我揪出来！” 　　她没什么表情，眼中隐隐透着怒气，不知是对谁的，也许是她自己。 　　总之，面对这样的魔王，在场几人无不比以往更恭敬： 　　“是。” 　　帕梅拉的确在气自己。 　　都已经知道文森特是人偶了，怎么就没想过，既然是人偶就可能没那么容易死……虽然，当时他确实是没有了呼吸…… 　　还在沮丧的法德很快就来了。 　　尸体不见了，最悲伤的就是他了，整个人都恹恹的，就连脑后兜帽的那个尖角都耷拉了下来。 　　帕梅拉现在没心情去安慰他，径直开口询问：“你之前说，文森特是个完美的玩偶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活物？” 　　法德抬起头，满脸不解：“他是活的啊。只是他的身体是完美的。” 　　想到法德认为他做的那些玩偶也是活的，帕梅拉换了个说法：“有人夜里看见一个发光的人影从冰窖里出来。我认为那就是文森特本人。” 　　法德愣住了。 　　帕梅拉握紧拳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做的那些玩偶因为有魔石才能行动。文森特是怎么回事？他身体也有魔石匣？” 　　文森特的尸体带回来后帕梅拉就让人扔进了冰窖没再管，食尸鬼们得到了帕梅拉的命令，即使舍不得也只能流着口水绕开冰窖走。 　　算来算去，真正近距离接触过，甚至有可能深入了解过文森特身体构造就只有面前的人偶师了。 　　既然法德说文森特身体完美，是个完美的人偶。 　　那么假设文森特真的就是，他能走能飞能说话总要有个驱动力的吧。 　　也是魔石能源吗？ 　　法德却摇头：“这个我敢肯定，没有。如果他本身就有魔石匣，我也不会还要再对他身体进行改造了，直接放一枚魔石进去就好。” 　　帕梅拉烦躁：“那他怎么能‘死而复生’？！” 　　除非文森特本来就没有死！ 　　可他当时又的确是停止了呼吸。 　　帕梅拉现在只后悔之前自己怎么没再小心一点，比如说在文森特死后感知一下他的精神力。 　　精神力来自于灵魂，而法德做得那些人偶就算再栩栩如生，也不可能拥有灵魂。 　　想到文森特那强大的、可以与帕梅拉本人相抗衡的精神力，对“文森特本就是人偶”说，帕梅拉又开始怀疑了。 　　还是说，文森特跟法德的人偶又不一样。 　　他是那种，可以被人用精神力远程操控的类型？ 　　或者说，他就像个容器，其中的灵魂是可以随意取出放入的？ 　　谜题的答案恐怕只有等再见到文森特之时，才能弄清楚了。 　　帕梅拉有预感，她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而且不是现在。 　　不出她所料，西蒙和戴安娜把整个切斯托克领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某个会发光的鸟人，而帕西在边界上也一无所获。 　　看来文森特已经在帕梅拉反应过来之前，偷偷从切斯托克领溜了出去。 　　他身上的光那么明显，除非效仿帕梅拉之前那样全身裹满绷带，否则不可能在帕西眼皮子底下顺利溜走。 　　无论文森特用什么办法逃跑的，他死而复生又顺利离开切斯托克城堡，离开切斯托克领是不争的事实。 　　帕梅拉郁闷地几天没吃好饭，还好这时候威廉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国王威廉利用帕梅拉之前告诉他的，有关创世神堂不顾王国法典擅自判决王国公民死刑一事顺利把乌什公爵变成了乌什伯爵，还顺便打击了一下创世神堂的势力。 　　虽然因为神堂信徒众多，暂时还没法把他们彻底拔除，但好歹能遏制一下他们过于迅速发展的趋势。 　　信中威廉国王稍微提了提其中过程，他不仅派人找到了那个逃走的雇佣兵，还找到了其他和雇佣兵有类似遭遇的人。 　　他们中有的人是真的有罪，有的罪不至死，还有少数人是真的无辜，只是因为公开嘲讽了神堂的“神明”就被神堂想方设法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因为乌什公爵从公爵变成了伯爵，威廉便以这个借口收回了鸦城，把他赶到王国最偏僻的一块领地上。 　　帕梅拉不用再担心旧鸦城被乌什公爵和创世神堂的人发现并挖掘了。 　　这些好消息总算让帕梅拉稍微解气。 　　说到底帕梅拉还是生气自己被打脸——文森特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了，纵有她没想到这种可能的缘故，更关键在于她对整座城堡的把控太松懈了。 　　为此，帕梅拉同意了西蒙“组建魔王亲卫队”的建议，队员主要从魔族、黑暗精灵和美杜莎三族中选拔。 　　至于队长，在西蒙的大力推荐下，交由艾维斯担任。 　　帕梅拉猜到西蒙这次突然示好艾维斯的原因——艾维斯现在还是名义上的魔王副官呢。一旦他成为亲卫队队长，那副官的职位自然而然又归属了西蒙。 　　考虑到自己和艾维斯之间有主仆契约，有什么事随时都能下达命令，帕梅拉也就默许了西蒙的这个小心思。 　　对这个结果，帕梅拉满意，西蒙满意，稍微有点不满意的就是艾维斯了。 　　亲卫队队长，名字听上去好听，可跟副官相比，谁能离魔王更近、能和魔王陛下见面次数更多，简直是不用比较就能知道的事。 　　可不等他挣扎，魔王就望着他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话：“的确，除了艾维斯，我也不能相信别人了。” 　　正要开口推辞的艾维斯：“……” 　　正要扬起笑容的西蒙：“……” 　　艾维斯看看西蒙那张僵掉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个职务挺好的。 　　呵呵，副官又怎么样，魔族又怎么样。 　　魔王可从来没对西蒙公开发表过类似的评价。 　　就算这只是魔王安抚臣心的手段，至少别人说起来，还是他艾维斯·拜厄最得魔王陛下信任。 第76章 　　艾维斯被魔王安抚成功, 顶着西蒙的白眼欢欢喜喜地接受了亲卫队队长一职。他刚走马上任, 就着手开始挑选另外六名队员。 　　——这需要时间。 　　所以在亲卫队正式成立之前，城堡守备的工作暂时由西蒙等几名魔族负责。维隆卡去了边界暂替帕西负责巡逻的任务, 而让文森特从他眼皮子下溜走的帕西遭到了帕梅拉的处罚。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处罚是身体方面的。为此, 西蒙和艾维斯全都踊跃报名希望能代替魔王用刑，搞得帕西以为他两对自己有什么怨念。 　　帕西本人也早做好了被体罚的心理准备, 因为这的确是他的失职, 断一条胳膊或者被揍得全身骨碎是应该的。 　　结果…… 　　布兹进屋的时候，帕西正处于抓狂状态。 　　房间的地板上羊皮纸被丢得到处都是, 桌子上还堆了厚厚一叠空白的等待书写。墨水瓶敞开放在一边，鹅毛笔静静躺在桌子上, 并没有被抓在某人手中。 　　帕西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拖着一张脸，原本如火的张扬红发都黯淡了许多。 　　布兹忍住笑，将手中的托盘放到靠门的柜子上，发现那里已经有了一张，上面的食物被吃了大半。 　　“咦？”布兹奇怪，“帕西大人已经吃过了吗？” 　　他还以为除了自己，没人会偷偷送食物过来, 毕竟帕西大人现在正在魔王陛下关禁闭。 　　帕西倒过头，翻着眼睛看向他：“是个女仆送来的。” 　　当时帕西盯了对方许久，才认出来是那个曾给自己指路的人类女孩。 　　布兹望着帕西的眼神顿时变了：“女仆？人族？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您感觉怎么样？” 　　帕西莫名其妙：“这城堡里的女仆当然是人族。不记得名字了。” 　　“哦。”布兹很失望。 　　帕西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坐正了身体没好声气：“你有空关注这些不如帮我抄几遍！妈的陛下这招太狠了！抄一千遍人族的长诗, 这他妈不是在为难老子么。” 　　布兹甜甜一笑, 猫眼微眯：“这可不行。这是陛下对您的惩罚，我怎么能帮您作弊。” 　　帕西：“……” 　　说实在话，这个惩罚可比打断帕西的腿比他难受多了。 　　就在帕西徜徉在诗句的海洋里时，帕梅拉在自己卧室中喝下海曼刚送过来的变身药剂。 　　鉴于文森特落跑事件的发生，帕梅拉认为自己有必要时不时微服私访一下，真正了解到切斯托克领人民的日常生活。 　　反正她的人类外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不用担心会被人认出。 　　换装之后，帕梅拉首先去的农庄。 　　农田中有不少人在忙碌，正在收割这一季已经成熟的大豆。农田旁的田埂上，巨大的风车缓缓转动，带动曲臂磨碎新粮。几个半大不大的少年站在舒缓的河道中捉鱼，水深刚刚没过他们的腰部。 　　因为帕梅拉人形的陌生面孔以及罕见发色，她从农庄中走过的时候，很多人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 　　没过多久，竟然还有几个壮年男子走过来盘问： 　　“你不像是这附近的人，你从哪儿来？” 　　“你来切斯托克领做什么？通过边界守卫的检查没？通过证明呢？” 　　“来了切斯托克领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定。你遵守了大家就是好朋友，不然哼哼……” 　　…… 　　帕梅拉深感欣慰。 　　于是语气不太好的几个人就见陌生的双黑女子不禁没紧张，反而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农庄之后，是古树林。 　　刚一脚踏进，就有两名美杜莎上前，问的内容跟刚才在农庄里差不多。 　　甚至因为帕梅拉还在“观察期”，她连靠近传送阵的资格都没有。 　　平时在城堡里还不觉的，现在在外面转了一圈，帕梅拉才感到切斯托克领的面积其实不小。 　　她从早上离开城堡，再回去在城堡里各处转了一圈，结束时已经是傍晚，她这次还没去野外。 　　总的来说，领地里蓬勃发展，到处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基本没人在偷懒，就连推粪车的人都在兢兢业业工作。 　　帕梅拉累归累，心里却充满欣慰。 　　正要回房，却被人叫住：“站住。” 　　语气冷冰冰的。 　　帕梅拉茫然回头，只见西蒙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表情不善地盯着自己，眼里充满怀疑：“你是新来的女仆？以前没见过你。” 　　回到城堡后，帕梅拉就找萨拉换了一身女仆的装束，就为了避免被别人怀疑。 　　结果她都在城堡里转了整整一圈了，都没被质疑，反而在结束的时候撞上西蒙。 　　帕梅拉眼睛转了一圈，转身面对他，低头行礼：“是的，西蒙大人。” 　　西蒙在她面前站定，冷笑一声：“做间谍都不打听清楚的？最近根本没招新人！” 　　帕梅拉：“……其实……是萨拉叫我来的。” 　　“是么。”尾音微微上扬。 　　帕梅拉故意深深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好吧，我说了谎。我拜托了萨拉替我弄来这身衣服，只是为了……” 　　“为了什么？”西蒙步步紧逼。 　　双黑的清秀少女突然红了脸，让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为了”西蒙听见对方吞吞吐吐道，“是为了您呀！” 　　西蒙：“……” 　　这个表白真是叫西蒙猝不及防。 　　这个他压根没一点印象的人类女子尤嫌不够，红着脸，眼睛晶亮地望着他：“在几个月前的宴会上，我偶然看见了您，对您一见钟情。从此您的身影就不断浮现在我面前，就算、就算我再怎么压抑也不行。” 　　西蒙：“……” 　　这次轮到帕梅拉往前了，西蒙居然还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 　　帕梅拉在心里快笑死，面上仍然一派大胆纯情的模样：“我知道，西蒙大人是高等魔族，和我的身份有天壤之别。可爱是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种族的！西蒙大人！您、您愿意……” 　　“不愿意！” 　　还没说完，就被西蒙斩钉截铁地拒绝。 　　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帕梅拉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西蒙抬起手，将右手按在了挂在左侧腰间的刀柄上。 　　帕梅拉：？？？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她只是想看看西蒙被别的女孩子告白会是什么个反应。 　　但这个反应…… 　　怎么感觉他想杀了她啊？！！！ 　　西蒙的思维其实很简单。 　　万一他被别的女性告白的事被魔王大人知道了，魔王大人必定不开心。 　　那怎么才能保证这件事不被魔王大人知道呢？ 　　很简单，干掉这个喜欢他的人就是了。 　　帕梅拉目瞪口大，眼睁睁看见西蒙朝自己释放杀气，握紧了刀柄。 　　她见过西蒙出刀，知道那个速度有多快。 　　为了小命着想，帕梅拉不得不立刻亮明身份：“西蒙，是我。帕梅拉。” 　　西蒙楞了一下，又开始冷笑：“你找的这个借口未免太烂了。” 　　“一个人族，还敢冒充魔族，冒充魔王陛下……”他的音调逐渐抬高，脸上怒色加重，“该死！” 　　帕梅拉：“……真的是我。”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在西蒙眼前一晃，戴在自己手上：“我只是喝了海曼改良的美杜莎变身药剂。” 　　那枚戒指实在很特别，上面的宝石犹如月光凝结而成，至今为止西蒙只在魔王陛下手上看见过。 　　西蒙：“……” 　　他脸上的冷笑瞬间僵硬，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想想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所说的话，西蒙还试图挣扎：“……大胆人族，不仅冒充陛下，还敢偷盗陛下的首饰。” 　　“……” 　　帕梅拉虚着眼，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傻子。 　　就在此时，另一个人从走廊另一端出现。 　　艾维斯奇怪地望着互相对峙的两人：“陛下？您和西蒙站在这里做什么。” 　　西蒙：“…………” 　　这次帕梅拉开始冷笑：“向西蒙大人证明我是我啊。” 第77章 　　聪明如艾维斯, 只需要看看西蒙此时的姿势，再听魔王说了这么一句话，立刻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猜到之后，他立刻幸灾乐祸起来，顺便往西蒙身上砸块巨石：“真叫我惊讶。我还以为无论陛下变成什么样, 西蒙都能认出陛下, 就像我一样。” 　　西蒙：“……” 　　那是因为你跟陛下有主仆契约！ 　　看看魔王此时的表情, 西蒙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再回想一下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他心虚地垂下头。 　　艾维斯瞥一眼帕梅拉的手，继续拱火：“陛下的戒指也在呢。那就更奇怪了, 西蒙连陛下标志性的首饰都认不出来。西蒙大人啧啧啧……” 　　一条青筋从西蒙额角探出头来。 　　帕梅拉也觉得他有点烦了：“行了。少说点废话, 没人把你当哑巴。” 　　艾维斯：“……” 　　西蒙原本跌入谷底的心情开始上扬。 　　帕梅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两，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身后黑发魔族和黑暗精灵互瞪一眼，同时抬起脚跟了上去。 　　卧室外间，帕梅拉在位置上坐下：“你两有什么事？” 　　西蒙：“人族国王给陛下回了信。” 　　艾维斯：“这是亲卫队队员的名单。” 　　好巧不巧，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动作一致地从各自怀中掏出信件/名单。 　　西蒙和艾维斯对视一眼，又一起伸出手, 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帕梅拉面前。 　　帕梅拉：“……” 　　她先抬手接过亲卫队的名单。 　　立刻，西蒙目露委屈，艾维斯扬起嘴角。 　　帕梅拉无视这两个无聊的家伙, 低头迅速将名单扫了一眼。 　　六个队员, 正好两个高等魔族, 两个黑暗精灵, 两个美杜莎。 　　帕梅拉点头：“可以。就这样吧。” 　　将名单放在一边，再接过西蒙手中的信封。 　　艾维斯的嘴角耷拉了下去，相反，西蒙开始面露微笑。 　　信封里的羊皮纸有四张，前三张写满字，最后一张是空白的，只有印章。 　　帕梅拉看得比刚才认真许多，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十分钟后，她重新抬起头，将把三张纸递了回去：“你两也看看。” 　　没过多久，西蒙不笑了，他皱起了眉：“和谈？” 　　“是啊。”帕梅拉充满感慨，“真是让人想不到。难不成文森特死了一次，就看开了。” 　　没错，就是文森特。 　　这家伙竟然写信给人族国王威廉，主动提议要和魔族和谈。 　　算算时间，帕梅拉估计他是一出切斯托克领就找了个地方写信给威廉，再让威廉转告给帕梅拉。 　　至于为什么要通过威廉转告而不是直接联系帕梅拉，大概是变相的警告——文森特已经知道，威廉和魔族勾搭在了一起。 　　西蒙对羽人族的这个提议不屑一顾：“如果他们真有和谈之心，早在魔族离开黑暗界之时就会派使者前来。现在还要一个人族当说客，不过是怕我们开战。” 　　提到这一点，他对威廉也不满起来：“这位人族君主也不可信，竟然同意和谈。” 　　威廉在信中把他的态度说得很明白。 　　不仅是他，矮人族国王以及光明精灵女王也同意和谈协商。 　　帕梅拉和西蒙的观点不同：“如果真能和平相处，不是也挺好。” 　　可以先谈谈嘛，谈不拢再用武力解决。 　　她就是对文森特的态度转变感到好奇，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有了妥协的念头。 　　艾维斯心里是赞同西蒙的观点的。 　　可那是西蒙，更何况魔王都这么说了，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赞同。 　　信上说了，如果帕梅拉愿意和谈，就请她半个月后前往人族王都，参与七大智慧种族协商的会议，签订盟约。 　　随信附赠的最后一张羊皮纸，即印有两枚印章的空白那份算是请柬，供魔王写下随行人员名单以便进入王都时核查。 　　到这时，艾维斯都不得不说实话了：“说不定是阴谋。” 　　比如事先埋伏好足够的人数，等魔王过去再动手之类的陷阱。 　　魔王再强大，若是碰上几百乃至几千的各族战士，仍然会死。 　　帕梅拉笑了一声，指尖抵住唇角：“七大智慧种族的首领都需到场，就算是阴谋，也不怕我们把其他首领都杀了。” 　　这倒也是。 　　拿另外六个首领的命换魔王一个好像有点不划算，再说了，黑暗精灵和美杜莎都是站在魔族这边的。 　　见帕梅拉决定要去，西蒙和艾维斯便不再说什么，一个两个乖觉地提起前往人族王都需要准备的事。 　　半个月后，帕梅拉乘坐由洞穴恶魔拉着的马车来到人族王都。 　　王都守卫早已收到了他们国王的命令，远远看见一群长着闪亮长爪的小怪物从地平线那头奔来，便知道是魔族来了。 　　每个种族的王出行方式都不同。 　　比如前几天到的光明精灵和矮人，一个坐着无鞍的麋鹿，一个坐在披着铁甲的熊背上。 　　这样一比较，魔王已经算是很低调的了。 　　就算魔王低调，王都守卫仍然不自觉地紧张。 　　那可是魔王！ 　　从小就是恐怖故事里的反派角色担当，不是三头六臂就是血盆大口，总之怎么可怕怎么来。 　　童年的阴影是巨大的，以致于这些守卫就算知道自家国王跟魔王交好，仍然忍不住地全身绷紧，两股战战，更有甚者膀胱告急。 　　长爪怪物们拉着的马车已经飞驰到城墙下，一共五辆马车，排成一排，没有车夫。 　　马车过吊桥时便自然而然慢了下来，第一辆在守卫上前之前就自动停了下来，后面四辆紧跟着刹车。 　　第一辆车厢的门被打开。 　　在守卫们的屏息凝神中，一个黑发男人跳下来。 　　容貌俊美，神色冷淡，漆黑的眼眸中藏着深深的睥睨傲慢，看这些王都守卫跟看死物差不多。 　　他走到守卫队长面前，递出一张印有王族家徽和威廉国王私人印章的信纸：“魔王陛下应邀参加和谈。同行者还有黑暗精灵和美杜莎的首领。” 　　守卫队长忍住心慌，接过那张纸，从头到尾认真又迅速地看完，赶在黑发魔族不耐之前抬头：“欢迎欢迎。威廉陛下早有吩咐，进入王都后沿着这条大道直走就是皇宫。” 　　接着又将那张纸沿原来的对折线折好，双手递还。 　　黑发魔族随手接过，头也不回地走回马车边，拉开车门进入车厢内。 　　趁着开门的一瞬，守卫队长隐约看见一抹黑色裙摆以及裙摆下的黑色蛇尾。 　　据说这一任魔王和美杜莎一样，是人身蛇尾。 　　而且上半身的那张脸，也跟美杜莎一样娇艳。 　　守卫队长朝那辆已经关上门的马车多看了一眼，挥手示意其他人跟着自己退后。 　　他们刚让开路，那些绿皮长爪怪就跑了起来，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四道深深的爪印。 　　当五辆马车全部驶过去后，地面上便是纵横的沟壑，看得人头皮发麻。 　　守卫队长咽了口口水，看看手里的铁盾，再看看那一条条足有两英寸深的印子，瞬间明白为什么其他种族都对魔族讳莫如深——这还只是一个魔族下面的附属种族，就能把他的盾牌当纸戳，换成魔族本魔还了得。 　　其他人跟他的想法都差不多。 　　这直接导致了魔族的五辆马车在进王都的时候还被拦下来意思意思地闻了一下，到皇宫门口时连问都没被问就被放行。 　　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前方再没有路——前方就是皇宫议事厅了，威廉国王和柳克丽霞皇后都在里面等候贵客。 　　洞穴恶魔们再次自动缓步停下，马车车厢缓缓停稳，晃都没晃。 　　一队经过精心选拔，最胆大细心的王宫侍从候在车厢外，扬起最标准的八颗牙灿烂笑容迎接下车的客人。 　　第一个出现的依然是那个黑发青年。 　　这次下车后，他没走开，停在车边，踢开折梯后抬起手。 　　另一只白皙的小手从车厢中伸出握住黑发青年的，那只小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月光色的宝石戒指。 　　王宫的侍从们无法自抑地顺着那只手一路看过去，从纤细的手腕到覆盖着黑色水袖的手臂，最后看见了一双瑰红色的眼睛，比最娇嫩的红玫瑰花蕊还要纯粹、鲜红的眼睛。 　　黑发红眼的女人腰肢一摆，便撑着黑发青年的手顺着折梯走下来，冲眼神呆滞笑容灿烂的王宫侍从微微一笑。 　　传说中的第三代魔王，原来是长这个模样？ 　　侍从们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艳。 　　随即他们从后面的马车中看见了黑暗精灵和美杜莎。 　　黑暗精灵还好，他们的佣兵战士经常在王都里出没，人族对他们并不陌生。 　　美杜莎就很稀罕了，因为谣传她们会引诱其他种族男性到她们的巢穴里，交配后就会将这些倒霉的男性吃掉。基于此，她们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长诗里也总是扮演反派角色。 　　出现在王宫侍从面前的三只美杜莎们，跟故事长诗里一样，有着一条蛇尾和一头嘶嘶吐信的蛇发，除了这两点，巴掌大的小脸的确是无可挑剔的精致美艳。 　　还好有魔王大人在先，这一次侍从们总算没有再次呆住失礼。 　　让他们最惊讶的是，从最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既不是黑暗精灵也不是美杜莎，而是一只光明精灵。 　　铂金色长发和湖蓝色的眼睛，自带柔光效果，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洗涤心灵的圣洁美感。这一点，在一众黑暗种族中额外突出。 　　最重要的是……长得还挺像前几天来的那位精灵女王。 　　侍从长忍不住朝那位光明精灵多看了几眼，对方察觉，朝他看过来，蓝色的瞳孔真像高山上的湖泊，深邃静谧。侍从长一个男人竟然在这样一双眼下，微微红了脸。 　　帕梅拉之所以带海曼来，就是因为这次和谈精灵女王也会来。 　　有海曼在，那位哭包小女王多多少少会向魔族倾斜。 　　关于这位前精灵王子，威廉也有所耳闻，包括他和他妹妹的兄妹情深。 　　所以一见到海曼，威廉脸上就掠过一丝了然，再看向神交已久的魔王不自觉带上点钦佩——难得碰上一个能用武力恐吓却更愿意用脑子的魔族——笑着开口：“欢迎魔王陛下远道而来，我和我的妻子都期盼许久，一直都想能真正面见您一次，今天终于如愿。” 　　他热情，帕梅拉也不冷淡，又有王后柳克丽霞笑吟吟地在旁帮衬，迅速就从客套转为真正的相谈甚欢。 　　这种甚欢里不仅包括互相欣赏，还有对双方今后统一战线的认同。 　　威廉甚至暗示帕梅拉她在和谈会议上可以随便提要求，他代表人族一定会力挺她到底。 　　帕梅拉便投桃以李地表示，无论威廉什么时候拿创世神堂开刀，她都很乐意提供帮助以及武力支援。 　　人皇和魔王对对方的识趣都很满意，望着彼此，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不少。 　　聊到尾声的时候，又来了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子，举着法杖穿着长袍，满脸的皱纹看上去很老，精神却很矍铄，眼睛也很清亮。 　　威廉向帕梅拉介绍：“这位是皇家大法师，也是我的老师，奥斯曼·古尔特魔法师。奥斯曼老师是人族魔法师中的第一人，也是魔法师协会的会长。” 　　帕梅拉直接忽略了对方的一连串头衔，注意力全在那个姓氏上：“古尔特？请问阁下知道黑魔法师古尔特吗？” 　　刚才还笑眯眯的白胡子老头表情一变，睁大眼睛，胡子抖动：“您……您……您从哪知道这位大人的名字的？” 　　帕梅拉将旧鸦城里发现的日记本简单介绍了一下，包括日记本发现的地点和方式。 　　奥斯曼·古尔特长吐一口气：“我的先祖是古尔特大师的学生。原本是个孤儿，为了纪念老师，便将‘古尔特’作为自己的姓氏。” 　　帕梅拉这才想起来古尔特的日记中的确提到了他有个学生。 　　呃，并且古尔特说了好几遍，那个学生是块朽木，是坨烂泥，连他古尔特都不能化腐朽为神奇。 　　看看奥斯曼·古尔特眼中的向往和骄傲，帕梅拉便将这点不重要的细节抹去，微笑点头肯定：“原来是这样。如果古尔特大师知道，一定会为阁下今日的成就感到骄傲。” 　　才怪。 　　那个自大狂一定只会自得自己的高明，因为当今的皇家大法师是他的学生的子孙。 　　奥斯曼·古尔特完全不知道那位大师的脾性，他乐呵呵地接受了魔王的这句称赞：“古尔特大师才是真的厉害，和他一比老朽的魔法才能就如萤火比之星星，野花比之玫瑰，小溪比之大海。” 　　帕梅拉的脑子迅速转了一圈：“读了古尔特大师的日记后，我真是对他的生平故事充满了兴趣。不知您手中是否有记录大师详细事迹的史书呢？” 　　奥斯曼·古尔特的脸上不见异样：“在皇家藏书室中有一本很古老的王国魔法史，上面就有记载。不过我得先向陛下解释一句，因为古尔特大师生活在距今六百年前，他的生平事迹经过一代代人的口口相传，有些已经被夸大过多，只能当做故事并不能信。” 　　帕梅拉心中一跳：“哦？比如说？” 　　奥斯曼·古尔特却在这时候卖起了关子，冲帕梅拉眨眼故作神秘：“您看了就能知道。” 　　眼见六百年前的真相近在咫尺，帕梅拉完全没心情再去和奥斯曼或者威廉聊下去，反正该聊得也聊得差不多了，更多的就需要他们在和谈上随机应变。 　　看出帕梅拉的迫不及待，威廉叫来侍从长，让他带这批贵客去客房休息，再“等魔王陛下安顿好，你再去藏书室中取一本叫《王国魔法史》的古书交给魔王陛下”。 　　帕梅拉一听：“不用了。我到时候亲自去藏书馆就是，威廉陛下您不介意吧？” 　　威廉一笑：“当然不。只要您愿意，随时都能到这王宫里的任意一个地方。” 　　皇家藏书室位于一幢独立的塔楼中，据侍从长介绍里面有上万本藏书，藏书室下方刻有魔法阵，以保护这些历经几百年岁月之久的古老书籍。 　　因为藏书太多，又经过几百年时间的积累，编排混乱，所以找起特定的某一本还有点麻烦。 　　侍从长向帕梅拉道歉了好几遍，然后才带着藏书室管理员一起埋头在高高的书架间。 　　帕梅拉和西蒙只能在外面无所事事地等待——因为阅读需要烛光，所以阅读室被隔离在真正藏书房间之外。 　　已经用上无火光源的帕梅拉，此时再看见人族皇宫中的蜜蜡，不自觉地就有种优越感。 　　她见藏书室和阅读室之间通道门紧闭，就扭头小声对西蒙道：“光是从照明条件说，我就有信心切斯托克领的人们不会往外跑。” 　　西蒙已经得知了魔王陛下在鸦城历险的全部过程，此时听见陛下这样充满小骄傲的语气，眼中不自觉浮现出笑意：“那是当然的了。因为有您。” 　　帕梅拉冲他翻了个白眼，话锋一转：“其实这种差距并不会维持太久。威廉已经接手了鸦城，等他命人挖开通往旧鸦城的通道，发现古尔特家地下室的那四幅壁画，就能掌握魔石能源和光盒制作技术。” 　　西蒙一脸严肃：“那又如何。到那时，切斯托克领早已在您的带领下走在人族之前，他们还在学习掌握，我们已经能应用甚至向更高层次研究。您的成就，人族国王有生之年都不可能追上。” 　　帕梅拉：“……我觉得我听烦你这种马屁。换个夸赞我的方式说来听听。” 　　西蒙一懵，双眼里写满问号，一脸“我今天的彩虹屁方式明明跟昨天不同”。 　　然而在魔王陛下戏谑又坚持的眼神下，他不得不屈服。 　　苦思冥想了半天，西蒙抿抿嘴，低头靠到帕梅拉耳边迅速又小声地说了一句：“一想到陛下您所达成的成就，我就欲火焚身，想要将自己献给您。” 　　帕梅拉：？？？ 　　她瞬间没了表情，一巴掌拍在西蒙脸上把他推远：“算了，你还是回到原来的马屁模式吧。” 　　西蒙：“……” 　　他突然发觉，自己向戴安娜这个美杜莎首领请教勾人的方法，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可他真想不到在切斯托克领中，除了美杜莎，还有哪个种族比较擅长这方面的事啊。 　　再说自从上次他不小心将陛下的人类模样当成间谍后，陛下不要说回复他的告白了，连平日里的身体接触都没了，更不要说抱抱亲亲！ 　　西蒙总觉得自己再不努力一下，帕梅拉陛下就真的要被某个虎视眈眈的黑暗精灵抢走了！ 　　一想到那种可能，向来冷静沉着的副官大人就感到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他看了看魔王陛下冰冷的脸孔，咬咬牙，硬是顶着压力再次凑过去：“陛下。” 　　帕梅拉看也不看他，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西蒙再接再厉：“陛下，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您、您真的不需要暖床的男……” 　　“魔王陛下！找到了！” 　　还没说完，左侧的木门突然被推开，灰头土脸的侍从长和藏书室管理员两人一人抱了一大本厚书走了出来。 　　西蒙不得不闭上嘴，咽下后面的话退了回去。 　　失望的他却不知道，多亏了这两个没眼色人族，不然他又要挨他家魔王陛下一巴掌了。 　　帕梅拉嘴角都在轻微抽搐，估计自己这辈子都等不到西蒙的浪漫情话了。 　　她真的好怕。 　　怕按照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西蒙会把自己脱光躺在她床上，然后在她上床睡觉时掀开被子邪魅一笑：“陛下，您还满意您所看见的吗。” 　　一想到那个情景，帕梅拉就感到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还好。 　　还好这两个人族冲出来，打断了西蒙的话。 　　要是听他说完，帕梅拉估摸自己不单单是上手了——她很可能会一脚把这家伙给踢出门！ 　　《王国魔法史》出乎意料地厚实，被分为上下两册，但每一册都有半米来高，看上去触目惊心。放在桌子上时，都把桌板砸得两声闷响，四条桌腿颤抖了一下。 　　帕梅拉的注意力立刻从西蒙转到这两本厚书上。 　　看出她的错愕，侍从长擦擦额头的汗珠陪笑：“毕竟是记载近千年的魔法史，其实这还是只是其中的两册。还有其他好几本，我们就没搬了。” 　　他掀开封面，先是在目录上找了许久，最后又在藏书室管理员的帮助下往后翻。 　　为了防止书籍散架，一个人往后翻的同时，另一个人要托住他翻过的书页。 　　最后又花了十几分钟，才终于翻到了黑魔法师古尔特的条目，上面的字体还小得惊人，密密麻麻，像蚁群一样挤在枯黄的书页上。 　　黯淡的烛火下，又是这么小的字体，简直在考验人的眼力。 　　西蒙便抢在帕梅拉之前站到桌边：“陛下，请让我读给您听吧。” 　　爱护视力，人人有责。 　　帕梅拉瞅了他一眼——满脸的期待——同意了。 　　不得不说，在西蒙不抽疯说怪话的时候，他本身的音色还是相当动听的。 　　至少帕梅拉听着听着，就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自动转化成听书频道来享受。 　　因为闭上了眼，她并没有发现西蒙一面读，一面时不时抬头用冰冷的眼神扫视旁边两个碍事的大活人。 　　侍从长和管理员一开始还怕他们一个不小心，让烛火烧了书，硬是顶着压力站在原地。 　　但没过多久，就被这个黑发魔族冰刀似的眼神刮得受不了，一个两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阅读室中只剩下魔王和西蒙，还有三盏烛台。 　　西蒙满意了，朗读声越发轻柔： 　　“魔法历385年，基于三界传送阵原理，黑魔法师古尔特发明了异次元召唤魔法。并在六个月后，成功定位到外层空间。” 　　“魔法历386年，经过半年筹备，黑魔法师古尔特以及其他一干人等在黑暗界西侧成功搭建异次元召唤魔法祭坛。” 　　“魔法历387年，异次元召唤魔法第一次尝试成功。黑魔法师古尔特成功召唤出……” 　　读到这里，西蒙一直流畅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引得帕梅拉睁眼看过去。 　　他抬眼和她对视一眼，才继续读了下去： 　　“成功召唤出神明。自此，神战开启。” 　　“魔法历390年，神战结束。神明离开，黑魔法师古尔特身亡。临终前，他在……黑暗界东侧搭建了他此生最后一处异次元召唤魔法祭坛，由剩余魔族负责看守。” 　　至此，黑魔法师古尔特三十年的人生彻底结束。 　　帕梅拉没想到写日记的那个自大狂居然真的是天才。 　　二十五岁，就能创造出异次元召唤魔法。 　　二十七岁，竟然召唤出了神明。 　　虽然，神战…… 　　这个名字一听就充满了不祥。 　　至此拼图已经差不多补齐了，黑暗界东侧的异次元召唤魔法祭坛应该就是魔王池。剩余魔族，意味着神战中死了魔族，而且还不少。 　　至于东侧的魔法祭坛为什么会召唤出魔王，召唤出魔王又要做什么，这本魔法史中并没有提到。 　　古尔特的日记中也没有提及，他甚至都没提到他后面又建了一座召唤祭坛的事。仿佛在他召唤出神明之后，就再也无心去记载自己的人生。 　　帕梅拉捂住嘴思考，恨不得在此时立刻回到黑暗界，前往西侧的第一座祭坛遗址。 　　西蒙说那个池子里有水，也有特别的石头。 　　魔王池中也有水，也有石头。 　　那她站在西侧的召唤池中，会发生什么呢。她能回去吗。 　　烛火映在魔王的双瞳之中跳动，让她的目光闪烁不定。 　　西蒙看着这样的魔王，不知为何心中稍有不安。 　　他又看了眼书上最后一行小字，手指从“黑暗界东侧”这几个字上一划而过。 　　“陛下。”西蒙抬头，低声喊道，“您在想什么？” 　　帕梅拉惊醒，放下手：“没什么。只是想到这次和谈结束，我一定要去黑暗界西侧看看。” 　　西蒙盯着她，神情晦涩：“只是看看吗？” 　　帕梅拉惊讶于他的敏锐。 　　又想到自己刚才的打算，突然心虚，转开视线：“当然。毕竟那可是召唤出神明的地方，我真的挺好奇的。” 　　“……那就好。”西蒙沉默了一下，忽然微微一笑，“我还以为，陛下在想怎么离开。毕竟一西一东，一前一后，又是由同一人建立，这两处召唤祭坛必定有联系。” 　　帕梅拉看着他嘴角的弧度，莫名更加内疚了，喃喃着，似乎是在对他保证又像是在劝说自己：“不会的。这里这么好，我为什么要走。” 第78章 　　离开藏书室后, 帕梅拉越想刚才西蒙的反应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或许是魔王当久了，她不能接受西蒙有一点忤逆她的意思。更何况……回想起来，他当时没认出人类的自己，也是帕梅拉心中的一根刺。 　　西蒙他喜欢的到底是她这个人本身，还是因为作为魔王的她呢？ 　　是不是她不是魔王, 他就不会再爱她？ 　　爱一个人, 到底是爱灵魂还是爱身体, 还是两者缺一不可。 　　这个命题古往今来就困扰了无数人, 其中不乏许多聪明人。 　　帕梅拉自认不算聪明人，那么多聪明人都想不出来的答案, 她自然更想不出来。 　　一路上帕梅拉由于心事重重都没说话, 西蒙也没吭声，两人就保持着这样压抑的沉默回到威廉替她们准备的客房。 　　回到房间，帕梅拉才惊觉自己刚才自言自语的时候好像不小心透漏了一些自身的来历。 　　只要西蒙有心，又不那么笨，应该就能明白所谓的魔王池“诞生”魔王, 并不是真正的诞生。 　　她意识到这一点的第一个反应是要不要做些描补，把西蒙的思路引向错误的方向。可转念一想, 又觉得没必要。 　　或许，是时候让西蒙明白，所谓的“魔王”从一生下来就是魔王。 　　她不是, 之前的安德烈和谭雅也都不是。 　　认为魔王一定就能带领魔族走上巅峰只是大部分魔族的一厢情愿, 像安德烈那样唯我独尊为所欲为才是正常。 　　从这方面来说, 西蒙一早守在魔王池边打算下一个魔王不合心意就杀掉, 的确是正确无比的选择。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帕梅拉发现自己用力握拳太紧，不小心抓破了手心。 　　她松开手掌，意识到西蒙又对了一次—— 　　感情的确对她影响很大。 　　呵，原来一直对的是他。 　　反而是自己天真了。 　　帕梅拉冷笑一声，坐在摇曳的烛火中，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沉思。 　　她就这样一直坐在椅子里，目光放空，直到原本完整的一根蜜蜡彻底烧完了才惊醒。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外的东方天际却出现了一抹淡蓝色的光晕—— 　　她竟然枯坐了一整夜。 　　而且枯坐了一整夜后，仍然一点都不困，神经依旧兴奋得要命。 　　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呢？ 　　……帕梅拉在想，真没意思。 　　这个世界魔族的发展实际已经走上了正轨，既有技术又有武力的他们只要不是笨到家，就不会重新被关进黑暗界。而在人间界，人族已经彻底站在了他们的阵营中，光明精灵也倾向于他们，矮人国王目前立场不明。可就算矮人和羽人族联手，依然抗不过剩下联合起来的五大智慧种族——格局初定，从某种程度上，魔族已经重新返回了巅峰。 　　既然如此……那么帕梅拉不在也是可以的吧。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帕梅拉回眸看向那两扇精致的雕花门：“进来。” 　　雕花门中的一扇被从中间向内推开，西蒙走了进来：“陛下，这是威廉国王命人送来的早……”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在注意到帕梅拉身上的服装之后——那还是昨天的衣物。 　　又有帕梅拉坐在椅子里的姿势，她的神情，旁边燃烧殆尽的蜜蜡……这些都促使西蒙快步进屋，将手里装满精致食物的托盘放到一边，来到帕梅拉椅前单膝跪下。 　　“陛下。”西蒙又叫了一声，皱紧眉，满目担忧，“您昨夜没休息吗？” 　　帕梅拉望着他轻轻嗯了一声：“想到昨天那本魔法史里的内容，我就睡不着。” 　　西蒙瞳孔收缩了一瞬又迅速恢复正常，要不是帕梅拉一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就错过了这点细节。 　　西蒙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握住帕梅拉的右手托在自己手心：“陛下在担心什么？如果我能替陛下分忧，请务必告诉我。” 　　帕梅拉看着他漆黑的眼，那里面写满真挚。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紧接着又隐隐刺痛起来：“西蒙。”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视线也飘了开去，一缕打着卷的黑发从耳后滑落垂在她雪白的脸颊边轻晃：“如果我不是魔王，你还会爱我吗？” 　　西蒙瞬间愣住了，紧接着就是巨大的困惑：“您说什么？您怎么可能不是魔王？自从您从魔王池中诞生，您就是……” 　　“西蒙。”帕梅拉突然来了气，声音冰凉地打断他，重新看回他的眼，“我昨天在阅读室里自言自语的那句话你肯定听见了。那你现在是在欺骗我，还是在欺骗你自己？” 　　“所谓的魔王池中‘诞生’魔王，你我都知道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在这个世界我是魔王，在另一个世界我……” 　　这一次，轮到帕梅拉没说完。 　　因为西蒙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她的唇上，拦住了她未说完的话。 　　他目光深沉地盯着她，贴在帕梅拉嘴唇上的手指像一块冰，托着帕梅拉右手的手掌心又火热异常。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既能给帕梅拉的心脏带来火热的温度又能带来冰冻般的刺痛。 　　西蒙：“陛下……不管您在另一个世界如何。在这个世界，您就是我的魔王陛下。” 　　他说的很动情，声音也低沉得很好听，黑色的双眼中写满深情。 　　可惜……这句话，却不是帕梅拉想听的。 　　帕梅拉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又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正好远离他的手指——用抽回的右手撑住自己额头失笑：“我明白。在这个世界，我就是魔王。抱歉，西蒙卿，看来一夜没睡的确影响了我的思绪，我先去休息。” 　　不等西蒙说话，她就站起身，朝放着四柱床的内室走去：“食物你先端回去，中午再来叫我。有任何人来找我你自己能处理的就自己做决定处理好，不能处理的等我醒。” 　　西蒙紧跟着站起来，站在帕梅拉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直到魔王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关闭的内室房门后，西蒙才颓然地闭上嘴。 　　他好像又搞砸了。 　　西蒙张开五指插进自己头发中狠狠抓了几下。 　　可他……刚才说的都是他的真心话。 　　没错，帕梅拉陛下昨天在阅读室里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这里这么好，我为什么要走” 　　这句话里隐含的意思就是帕梅拉陛下在魔王池中出现时并非是真正的“新生儿”，联系昨天那本书上的内容，她应该是从另一个不知名空间来到此世的。 　　……那又怎么样。 　　既然她从魔王池中诞生，那么她就是魔王。 　　无论在另一个空间她是什么身份，在这个世界，她就是他的陛下，他的帕梅拉。 　　西蒙不在乎帕梅拉的过去，他只在乎她的当下。 　　但是帕梅拉对他的这个回答却不满意。 　　那什么样的回答才能让她满意呢？ 　　西蒙对这个正确的答案隐隐有了猜测，却说不出口。 　　既然他深爱她，就根本说不出口同意她离开他的话。 　　只要一想到帕梅拉陛下会离开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可能，西蒙就觉得一口气在胸口里横冲直撞，直冲得他像破坏什么。 　　…… 　　比如，黑暗界西侧的异次元召唤祭坛。 　　西蒙摇摇头，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悄无声息端起托盘，离开了这个房间。 　　魔王和西蒙之间怪异的气氛很少有人发现，在大部分人看来，魔王和她的副官依然那么亲密那么形影不离。 　　而在一些少数人眼中，魔王和副官关系的突然转变就非常值得深思。 　　艾维斯就是这少数人中的某一位。 　　他不至于傻乎乎地跑到魔王甚至是西蒙面前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他只是默默地观察，细心地收集情报，再小心谨慎地推测。 　　艾维斯越看越肯定魔王和西蒙之间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不至于让魔王对西蒙突然这么冷淡了。 　　没错，就是冷淡。 　　表面上看魔王去哪儿还是带上西蒙，有什么事要吩咐也是叫得西蒙的名字。可实际上，那份藏在熟稔态度之下的疏离，在艾维斯看来，就跟黑暗中的萤火一样显眼。 　　他越琢磨越觉得奇怪。 　　思来想去，唯一会导致魔王对西蒙态度转变的缘由只能是在皇家藏书室里。 　　在那里必定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魔王冷落西蒙。 　　也不算冷落，只是西蒙在魔王眼中变成了一个单纯的副官。 　　只是副官，再没有其他什么含义。 　　最初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艾维斯差点没去皇室厨房要一瓶酒庆祝一下。 　　好歹他理智尚存，及时制止了他自己这种冲动。 　　再看看。 　　艾维斯对自己说。 　　不要心急，这就跟暗杀一样。 　　一定要沉住气，仔细观察，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出手，将目标一击毙命。 　　艾维斯等待的那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在最后一个首领，即羽人族的文森特到达王城后，为了拉近彼此间的关系消除最初的隔阂，威廉国王在当晚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舞会。邀请的参与对象主要就是此次前来和谈的各种族领袖，还有他们带来的手下。 　　此外，威廉国王还请了王都里社交能力最出众的一批贵族活跃舞会氛围。 　　因为这场舞会意义重大，所以办得也很盛大。 　　从筹备阶段开始，各种食物原材料就流水般地送进皇家厨房，上百名侍从在侍从长的指挥下布置舞会会场，送给各个客人的请帖也在舞会当天早上就被送到。 　　早早得到消息的贵族们，早在请帖到之前就已经起床开始梳洗打扮做准备。 　　听说这次参加舞会的不仅有威廉陛下，还有光明精灵女王，羽人族首领，魔王等等，光是这些人的头衔就足够让贵族们激动。 　　——在这场舞会中，他们代表的可不仅是他们的家族，更是人族！ 　　一想到这一点，再淡定的贵族就会忍不住让贴身男仆再换一套衣服或者首饰，务必让自己以最光鲜亮丽的形象出席舞会现场。 　　舞会当晚，上千盏蜡烛齐燃，或是在墙上或是在桌子上，或是悬挂在诸人头顶。 　　金碧辉煌的郁金香厅反射着这些烛光，让整个大厅更加迷离晃人。鲜花的香气混合着蜜蜡的甜香，充盈了每一寸空间，更有贵族小姐们身上的香水随着她们手中折扇的轻摇和花香、蜜蜡香混合在了一起。 　　烛光鬓影，笑声喧闹，就是最冷漠古板的人也会被现场气氛感染，变得活泼外向。 　　威廉国王站在上首望着这一幕非常满意，他冲旁边的侍从长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坐在大厅角落的乐队便开始演奏起悠扬的舞曲。 　　没有人会讨厌美妙的音乐，无论是胖墩墩的红脸矮人，亦或者是容貌精致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就连魔族冲那支人族顶级乐队看看，也不禁点头表示赞赏。 　　舞曲一响，被威廉请来专门活跃气氛的贵族们就三三两两相邀着走下舞池，更有大胆者去邀请其他种族的朋友。 　　既然会来参加这场舞会，无论是什么种族，至少在表面上都会一团和气，友好和谐。 　　所以，被邀请的矮人答应了，被邀请的羽人也答应了，被邀请的魔王…… 　　魔王还没说什么，她身边的副官脸都绿了。 　　因为伸出手来向魔王邀舞不是别人，竟然是羽人族的首领文森特！ 　　帕梅拉都没想到文森特还敢主动凑到自己面前，他这是来炫耀自己能顺利从切斯托克城堡偷跑吗。 　　面对她的打量，文森特脸上的笑容像一张面具一样毫无变化。 　　非但如此，他还开口道：“怎么？魔王陛下难不成不会跳舞吗？不用担心，我对自己的舞技相当有自信，会引导陛下的。” 　　西蒙脸颊一抽，握紧拳就要张口说话，被帕梅拉挥手拦住了。 　　帕梅拉迅速一扫周围，矮人族国王，精灵女王，包括威廉，戴安娜等人都在关注这一角。 　　羽人族首领邀舞魔王，还是在他们是来和谈的这个敏感时期……文森特别的不说，做戏真是一把好手。 　　帕梅拉抬手放在了文森特的手中，淡定颔首：“不，我只是对你的邀请有点惊讶。” 　　文森特一笑，看也不看西蒙，牵着帕梅拉的手带着她引入舞池。 　　他两一进去，周围的人自发地空出一大片场地。 　　帕梅拉怀疑，不仅是因为文森特和自己的身份，更是由于他的大翅膀和她的蛇尾…… 　　没办法，都挺占地方的。 　　文森特一手扣住帕梅拉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近在咫尺的绿眸倒映着帕梅拉的脸。 　　文森特的嗓音优雅得堪比旁边的大提琴：“您看上去有点惊讶。” 　　帕梅拉眼都不抬：“您真敏锐。” 　　文森特低笑一声，眼睛里却没半分笑意：“您在惊讶什么事呢？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为您解答。” 　　帕梅拉这才迎上他的视线：“那再好不过了。从接到威廉国王的信开始我就在疑惑，是什么促使您想要和魔族和解。” 　　文森特眨眨眼：“我不懂您的意思。您不愿和解吗？” 　　帕梅拉：“能和平解决再好不过。只是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提起？特别是在您……已经死过一次后。很难让我不去多想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文森特笑道：“您这么想的确是对的。死亡的确能让很多人看清以前看不见的地方。但实际上，促使我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是因为您的伟大。” 　　帕梅拉：“……伟大？您用错词了吧。” 　　文森特想了想：“或者说宽容也行。您带领魔族离开黑暗界之后，竟然没有大开杀戒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相信不仅我对这一点惊讶，其他种族同样如此。像是威廉国王，精灵女王，他们之所以会同意这次和谈，我想跟这一点也有很大关系。正如您自己所说，能和平解决再好不过。是您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您和前一任魔王不一样。实际上，在第一任魔王时期，魔族和其他种族不也关系和睦，我相信我们也可以做到。” 　　在他说这些话时，帕梅拉一直在仔细观察他的眼神、表情甚至脸部每条肌肉用力的细节，全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文森特说得真情实感，帕梅拉险些都信了。 　　帕梅拉叹了口气：“您说得真好听。可惜我一想到九十年前您做的事，任然心有顾虑。” 　　“如果您指的是黑暗精灵和传送阵的那两件事，我很抱歉。”文森特低下头，凑在帕梅拉耳边低语，“可我不后悔。如果我当时不那么做，死伤者会更多。” 　　帕梅拉想冷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脸部肌肉将冷笑变成微笑：“我不得不说您说的有一定正确性。如果您早点做出这个决定，比如说在二代魔王安德烈还活着的时候就采取行动，死伤者一定会更少。” 　　“您难道是在指责我没有早点联合光明精灵和人族封印传送阵？”文森特退开一点，一脸惊讶，“难不成您认为我只是在趁火打劫？” 　　帕梅拉：“我可没这么说。” 　　“只是你的嘴没有，你的眼睛里可是这么明明白白的写着。”文森特也叹了口气，“我想，您一定会理解我忌惮二代魔王的心情。如果安德烈魔王能像你一样英明睿智，我想我也不会专等他死后再劝说黑暗精灵离开黑暗界，封印传送阵。如果那个时候的你就已经是魔王，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派使者过来和你结盟。” 　　帕梅拉望着他，一时间没说话。 　　俗话说的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想想羽人族创建创世神堂，又联合信徒做得那些事，帕梅拉总觉得将这句话里的“男人”改成“羽人”也可以。 　　文森特的解释实在无可挑剔，就连帕梅拉都找不到挑刺的地方。 　　见她沉默，文森特又微笑起来：“我知道您心中还有所顾虑。不过不要紧，就像您用行动证明您与安德烈魔王不同，我也会用行动证明我的真心。” 　　帕梅拉没正面回应，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也跟您交心好了。” 　　文森特用眼神鼓励她。 　　帕梅拉：“您和其他羽人建立创世神堂的初心是什么呢？” 　　文森特答得不假思索：“当然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过得更好。所有智慧种族都是创世神的孩子，神明大人也会希望大家联合起来不分彼此。我和我的族人都相信，在神明大人的旨意下，再坏的孩子都能被感化，最后变成好孩子。” 　　帕梅拉这下真的控制不住地冷笑起来。 　　正好一支舞曲终了，她凑在文森特耳边说话的声音就格外清晰：“可是我现在一想到您和您的族人，还有那些信徒要处死那个佣兵的嘴脸，就控制不住地感到恶心。” 　　文森特握住她腰部的手掌收紧一瞬。 　　帕梅拉恍若未觉，继续说下去：“您大概不知道，在鸦城贫民窟的时候，我恰好遇上了那个据说被佣兵杀死的老人。他对自己所做过的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洋洋得意。从他的嘴里我才明白，原来那个佣兵要被处死的原因，不是由于他为了一个无生命的人偶伤害了一个有生命的人，而是因为他公开表示不相信神明的存在。” 　　“文森特大人，您口口声声说，希望创世神堂能让大家变得更好。这一初衷我并不反对。可是，您的所作所为总让我觉得，您只不过是拿这一口号当做排除异己的手段。” 　　“这样的您，实在无法不让我去怀疑，您主动提出和谈的真正目的。” 　　退回原位的时候，帕梅拉注意到文森特的眼神非常冷，空洞冷漠不似活人。 　　那双绿色的眼睛像两面棱镜倒映出周围的一切，旁边旋转跳舞的贵族，郁金香厅雕花的地板，还有他面前的帕梅拉。 　　下一秒，这位羽人首领又恢复了正常，生机重新涌现。 　　他望着帕梅拉，微笑着轻声道：“我很抱歉让您产生这样一种误会。不过我相信您作为魔王，一名君主，应该同意一句话。那就是在成就伟业的路上，总有人需要牺牲。” 　　帕梅拉没了表情。 　　文森特笑着继续：“如果一开始不能树立神堂的威信，那么不会有人相信乃至遵循神明大人的旨意。为了让今后的世界更美好，我必须采取这样的方法。希望你能理解。” 第79章 　　听文森特说完, 帕梅拉已彻底没了想法。 　　理解？ 　　理解他大爷。 　　帕梅拉推开文森特, 转身就要走, 却被对方一把拉住胳膊：“怎么？你好像很生气？是你一开始说要交心的，我只是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 　　帕梅拉回头, 毫不客气：“交完了。拜拜。” 　　文森特固执地不肯放手：“那么至少也要告诉我, 你的想法吧？对我说的这些, 你能多多少少理解我的决定吗？” 　　帕梅拉：“……” 　　她不可思议地瞅着文森特的脑瓜儿，想知道里面的大脑回路到底长什么样。 　　反正一定跟自己的不一样。 　　“不好意思, 完全不能理解。”帕梅拉试图甩开这个鸟人的手, “我再说一遍，你的自大真叫我恶心。” 　　文森特表情变冷一瞬，很快又遮掩般地笑起来：“恶心？这样就恶心了吗？看来你不适合当一名领导者。” 　　“适不适合不需要你来评价, 更不需要你来决定。”帕梅拉干脆上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把文森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道不同不相为谋。放手。” 　　文森特眼神冰冷, 他看上去可真是气坏了, 脸上的假笑都维持不下去, 嘴角下撇。 　　一股深沉的、强悍的压力从他的身上升起, 就像他的精神力, 像冷酷的大海一样既广博又充满了毁灭的狂暴力量。 　　帕梅拉手一顿，立刻也调动起了自己的精神力。 　　眼见着这场原本为和谈而举办的舞会马上就要变成精神力的角斗场, 另一只手从旁边插进来, 干脆利落地捏住文森特的手腕, 狠狠一捏—— 　　“咔嚓”一声。 　　文森特的这只手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垂了下去, 自然也松开了帕梅拉的胳膊。 　　胳膊甫一得到自由，帕梅拉就转了转那半边的肩膀，用另一只手在文森特刚才抓住的位置揉了揉。 　　“嘶。” 　　她轻轻倒抽了口冷气，在心里骂娘。 　　文森特这个神经病，下手可真狠，绝对淤血留印子了！ 　　文森特则看向折断自己右手的人。 　　就算他没有痛感，这种被当面羞辱的事情还是很让他生气。 　　他生气，西蒙比他还要愤怒。 　　毫不示弱地对视回去，语气冰冷夹着几分杀意：“陛下让你松手，你没听见吗。” 　　文森特跟西蒙对视了足足半分钟，才重新扬起假惺惺的抱歉微笑：“对不起，我有点太激动了。” 　　他再次看向面无表情的帕梅拉：“我很遗憾，你不赞同我的观点。不过没关系，我相信这不会影响到魔族和羽人族和谈的结果。” 　　帕梅拉立刻怼了回去：“只要你真的想要和谈，自然不会影响。” 　　文森特又冲她笑了一笑，随后才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被其他人的身体彻底淹没，帕梅拉才松了口气，扭头对西蒙欣慰道：“你来的挺及时。” 　　如果她真的跟文森特在这里大打出手，光是后续的收尾工作就能让帕梅拉头疼死。 　　西蒙抿抿嘴，又不说话了。 　　帕梅拉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还有脸颊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晕，顿时有点惊了：“你到底喝了多少。” 　　就算在切斯托克领那晚的欢迎宴会上，西蒙身上的酒味都没现在浓厚。 　　不等西蒙回答，帕梅拉拉着他就要离开舞池找个地方休息。 　　没想到这一拉，不仅没有拉动西蒙，反而被他反拽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西蒙原本漆黑的瞳孔边缘有点泛红。 　　他死死盯着帕梅拉，声音有些沙哑：“我有这个荣幸，请陛下跳一支舞吗？” 　　帕梅拉刚才和文森特因为三观不合，连第二支舞还没跳完就不欢而散。 　　又纠缠了一会儿，到现在正好第三支舞曲刚刚开始。 　　帕梅拉没想到西蒙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脸微微红了一瞬，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西蒙便伸手搂过帕梅拉的腰肢，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彼此靠近之后，西蒙身上的酒味混杂着他个人的独特气息就将帕梅拉整个人笼罩。 　　帕梅拉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他向自己告白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自己多高兴啊。 　　当然，帕梅拉现在也挺高兴。 　　只是这份高兴之中，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 　　都说再坚强的女孩子谈起恋爱来，都会容易患得患失，尤其是异地恋。 　　更何况…… 　　帕梅拉心道，以西蒙和自己的这个情况，可以称得上是异空间恋了吧。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帕梅拉没有多想，也没心思多想。 　　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如何活下去。 　　从北方魔族，再到南方魔族。 　　统一了魔族之后，她又自然而然想要离开黑暗界。 　　正巧那时候艾维斯召唤了她，她的注意力又被牵引到黑暗精灵身上。 　　再接着是美杜莎…… 　　顺利离开黑暗界，帕梅拉又想着如何在人间界站稳脚跟。 　　这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接连不断的发生，很大程度上都避免了帕梅拉思乡之情。 　　直到现在…… 　　一切都稳定了，人也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帕梅拉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未免想多了。 　　她现在在这里想东想西，万一西侧祭坛压根不是她想的那样，根本不能回去，她岂不是白纠结了这么久。 　　抬起头，发现西蒙正定定看着自己，不说话。 　　帕梅拉笑问：“西蒙卿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西蒙缓缓眨了一下眼。 　　他眼型偏狭长，轮廓很清晰，有点平行四边形的感觉，上下睫毛都很浓密，就让他专注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深情。 　　眼珠漆黑，没有一点光，看久了会有种被吸进去的错觉。 　　“帕梅拉陛下。”他低低叫了一声，又眨了一下眼，“对不起。” 　　帕梅拉不由跟着他眨了好几次眼：“你忽然道什么歉。” 　　“我也不知道。”西蒙声音压得很低，沙哑中透出点点委屈，“只是觉得自己该道歉。” 　　帕梅拉被他逗笑了：“你可真搞笑，这没头没尾的……” 　　说着，沉默数秒，自己轻叹了口气：“你没必要道歉，是我钻了牛角尖。” 　　西蒙静静地看着她。 　　帕梅拉仰头望着他的眼，在悠扬的舞曲声中，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西蒙，我挺喜欢你的。” 　　西蒙身体一震。 　　帕梅拉恍若未觉，继续道：“可你之前的告白我暂时不能接受。” 　　西蒙沉默。 　　帕梅拉没有看他，而是越过他修长有力的脖子和另一侧肩膀，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在一些事情弄清楚前，我不能接受你的告白。” 　　帕梅拉觉得，自己骨子里可能真有点控制狂的意思。 　　与其说她是想弄清楚西蒙对她的感情，倒不如说她想彻底掌控西蒙。 　　……她不能接受，西蒙只喜欢作为魔王的自己。 　　她一定弄清楚，西蒙对自己的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自己可真麻烦啊。 　　帕梅拉心里嫌弃自己，嘴上却靠着西蒙的肩膀，小声地、慢慢地说：“西蒙一直认为我会率领魔族征服其他种族，君临天下吧？” 　　西蒙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好半天后才嗯了一声，身子依然僵硬。 　　帕梅拉扬起嘴角笑了一下：“可我不想。” 　　西蒙：“……” 　　帕梅拉脸上带笑，眼神冷静：“说到底，我还是不能接受用暴力统治其他智慧生物。” 　　西蒙沉默了许久：“所以您才同意这次的和谈提议？” 　　“没错。” 　　西蒙：“可是对魔族来说，就是暴力至上。甚至就是因为您有足够的武力值，其他魔族才会臣服于您。” 　　“我知道啊。”帕梅拉叹息般陈述，“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你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所有魔族默认魔王最强。言外之意，只有最强才能当魔王，所以当时帕西才会向我发起挑战邀约。” 　　“只是，我从不认为完全用武力的征服能够持久。武力可以作为震慑的手段，却不能成为唯一的手段。” 　　西蒙陷入沉思。 　　他想到了帕梅拉陛下自上任以来所做的一切，包括确定与商队的最低交易价格，推行孤儿收养政策，建立学校要求所有魔族上课…… 　　没错，从那么早的时候起，帕梅拉陛下就显出了她跟其他魔族的不同。 　　曾经，西蒙很庆幸这一点。 　　现在，又是同样的一点让他为难。 　　他没想到，帕梅拉陛下居然从没考虑过征服全种族以唯一君主的身份君临天下。 　　西蒙以为，这会是每一个君王自然而然的野心。 　　至少曾经的西蒙是这么认为的，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魔王陛下终有一天能坐上世界之王的位置。 　　她明明有那个实力，也有那个机会…… 　　现在黑暗精灵、美杜莎、人族，甚至是光明精灵都站在了她这边，矮人族是出了名的墙头草，只剩最后一个羽人族是挡在魔族称霸世界之路上的绊脚石。 　　只要借着这次和谈的机会除掉羽人族首领，那么帕梅拉陛下自然就能问鼎…… 　　西蒙陡然回神，看向靠在他肩头的魔王。 　　她正以女性独有的敏锐了然地看着他，仿佛已经看穿了西蒙一切所思所想。 　　西蒙莫名就有点尴尬：“我……还是不能理解您的这种想法。您……您这明明是，自己束缚住了自己。没必要……您本可以活得更加恣意些。” 　　帕梅拉蓦地笑了：“就像安德烈那样？” 　　西蒙没了声音。 　　二代魔王安德烈。 　　没错，说到活得恣意，他的确是历代三任魔王里最为所欲为唯我独尊的那个。 　　然后魔族……西蒙的父亲……连安德烈自己都…… 　　帕梅拉长舒一口气，从西蒙肩膀上离开，第三支舞曲的尾音恰好在这时结束。 　　她笑着对左右为难的西蒙感慨：“果然说出来心情好多了。” 　　西蒙：“……” 　　魔王陛下心情倒是好了，他却开始纠结了。 　　西蒙一言难尽的表情让帕梅拉更加开心，就连刚才因为文森特那番话而产生的不舒服情绪都烟消云散。 　　帕梅拉觉得西蒙可真是自己的开心果，就像现在，帕梅拉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完全可以面对明天的和谈会议。 　　反观西蒙，蔫头耷脑，一双黑眼里写满纠结。 　　帕梅拉拍拍他的脑袋，安慰他：“不要急，慢慢想，反正不管你怎么想，当魔王的还是我。” 　　西蒙：“……” 　　帕梅拉：“弄不清楚的事情我会一件件弄清楚。到那时，如果我还想跟你在一起，西蒙你对我的感情依然也不变的话，我再考虑答应你表白的事。你觉得怎么样，西蒙？” 　　西蒙本来是觉得自己亏大了的，不仅亏大了，魔王陛下这完全是在耍他玩。 　　可一听魔王最后那句柔情四溢的“西蒙”，又看到她那双充满期待和笑意的眼睛，西蒙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给出肯定的回应：“好。我会一直等您，无论何时，只要陛下想清楚，我对您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变。” 　　“嘘。”帕梅拉竖起一根食指，贴在西蒙的下唇，“我也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急着回答。我们还有时间。” 　　不。 　　西蒙情不自禁在心里想道。 　　光是为您现在脸上的笑容，无论您最后的答案是什么，我的答案就永远都不会变。 　　不等西蒙回答，帕梅拉已经放下自己的手，侧耳听着今晚的第四首曲子：“现在，西蒙卿还愿意邀请我再跳一首吗？” 　　西蒙的回答自然是紧了紧收在她腰间的手臂。 　　两人这次便真真正正地投入了舞蹈。 　　无论他们的身份如何，他两的外貌都是不可挑剔的出色，配合得又亲密无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默契，看得周围其他人艳羡不已。就是一些本想等他两分开再上前邀舞的人，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最终还是默默自动放弃了。 　　帕梅拉眼尖，眼角扫到一个看着这边满脸失望的贵族小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凑到西蒙耳边小声对他说：“你看你的左手边，有位漂亮的人族女性，看样子她很想上前跟你跳一支呢。” 　　西蒙无奈，目光向旁边分散一点的意思都没有，只专注地凝视面前笑得戏谑的魔王：“陛下，你明明知道，在我眼中除了你，根本不会有别人。” 　　帕梅拉笑：“比如说，那个暗恋你的人类小女仆？人家向你告白，你还要杀了人家？” 　　西蒙表情僵了僵，更加无奈了。 　　思来想去，他只能替自己辩解：“如果您当时愿意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认出您。” 　　帕梅拉：“……别了吧，我怕再给时间，你就把我砍了。” 　　西蒙：“……” 　　完、完全没法反驳！ 　　这是他魔生第一次，没办法因为自己出刀快而自豪。 第80章 　　威廉国王举办的这场舞会其实挺成功的, 除了不欢而散的帕梅拉和文森特, 其他人都如威廉所期盼的那样，消除了彼此之间最初的隔阂。 　　这直接导致第二天和谈会议正式开始时，整个会议的氛围都很融洽。 　　和谈会主要讨论的是以魔族为首的三支黑暗种族在人间界的生存资源问题。 　　魔族需要承诺，绝不主动攻击其他种族，在这种情况下，其他种族便会承认前者对切斯托克领的拥有权。 　　其实这一点跟现状没什么区别, 其他种族只是希望能从魔王这里得到一个保证而已。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贸易问题需要七大种族首领探讨。 　　原本和谈进行的很顺利, 帕梅拉认为差不多两天时间就能彻底结束, 但在第一天和谈会结束后，忽然发生了一件事。 　　仅仅一天时间, 整个王宫内外, 包括整个王都都传遍了人族皇后柳克丽霞并非人族一事。 　　如果说这一开始还只是威廉国王的危机, 那到第二天和谈会上时, 就演变成了矮人族国王质疑这场和谈的公平性。 　　矮人族国王的说法是, 既然人族王后是一只美杜莎, 那人族肯定早就站到了魔族这边，这场和谈又在人族王都举行, 就太可疑了。 　　无论怎么看都是魔族和人族联手制造的陷阱。 　　被矮人国王当面质疑的帕梅拉根本不见丝毫惊慌, 她支着手肘托着下巴，看向那个红脸蛋的胖矮人。 　　矮人国王在她的目光下, 刚才还很嚣张的气焰顿时就短了一截, 再开口时, 就从气势汹汹的质问变成彬彬有礼的咨询：“不知道魔王陛下对这件事有何解释？” 　　帕梅拉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文森特，略有好笑：“我有什么见解？人族王后跟我魔族有关系吗？这不是威廉国王的家事吗？” 　　矮人国王本就通红的脸蛋更红了，支吾着：“可柳克丽霞王后是美杜莎！我们大家都知道……” 　　他看向闭着眼皱紧眉的戴安娜，放低了音量：“戴安娜夫人为您马首是瞻。” 　　这就是在暗指，这一切都是帕梅拉弄出来的了。 　　帕梅拉毫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威廉国王和柳克丽霞成婚于三十年前，那个时候我还没诞生呢。从哪帮忙谋划安排。” 　　矮人国王：“您、您一定知道这件事，但您却从未主动提起过！这件事您又怎么解释。” 　　帕梅拉啧了一声，放下手臂，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提醒这个傻乎乎的矮人国王：“不好意思。我再强调一遍，这是威廉国王的家事，跟我们魔族有什么关系？没错，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我还知道您两次派兵去魔王城找我要酥普，还是因为酥普制作的烟花毁了你女儿的婚礼，我有把这件事到处嚷嚷吗？” 　　矮人国王：“……” 　　帕梅拉语速越说越快，似乎越说越生气：“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这样说，是不是因为早就认定这次的和谈是我一手安排的陷阱了？很好，原来在矮人族眼中魔族都是群怕打架的胆小鬼吗？我来这里，是给文森特大人一个面子！既然你这么说，我少不得要证明一下我魔族从不惧战！” 　　矮人国王：“…………” 　　他张口结舌，完全不明白话题怎么被魔王三两句一说，就从“她跟人族国王勾搭成奸”变成“魔王为证明魔族不是胆小鬼要发起战争”了！ 　　这跟剧本里写的不一样啊！ 　　不应该魔族被他问得说不出话，然后被他乘胜追击，不得不答应更多要求吗？！！！ 　　茫然无措时，矮人国王下意识看向羽人首领，却见文森特看自己的眼神也很不善。 　　矮人国王心中咯噔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真的被当枪使了。 　　原来在前天舞会时，矮人国王被一个人族贵族找上门。 　　那个叫乌什伯爵的人族贵族告诉了矮人国王一个秘密，并表示文森特大人也知情。 　　当时一听人族王后是美杜莎，矮人国王就觉得自己是被人族国王骗到王都来和谈的。 　　又有乌什伯爵在旁鼓动，矮人国王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是魔王联手人族国王安排好的阴谋！ 　　要破解这场阴谋，必须先下手为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矮人国王知道乌什伯爵早跟羽人族有所合作，从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羽人首领文森特的人。 　　乌什伯爵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告诉矮人国王，正是文森特大人指示他，将人族王后的真正种族告知于矮人国王。就是因为文森特大人不希望矮人国王继续蒙受欺骗。 　　矮人国王想得很直接，既然这个消息时文森特派人来告诉自己的，那无疑是在暗示自己，要自己利用这个消息在和谈上向魔族发难。 　　矮人打响冲锋号角的第一炮，紧接着再由羽人族助阵。 　　现在，矮人国王被魔王说得哑口无言，便下意识去找“盟友”求助。 　　矮人国王尴尬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跟抽了风一样，拼命向文森特使眼色。 　　文森特一开始莫名其妙，随后反应过来，勃然大怒。 　　矮人国王这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愚蠢，还想拖羽人族下水？ 　　还奢望文森特来救他？？？ 　　文森特不禁在这个时候反思了一下：时不时自己装温和装过头了，都被人当成冤大头了，什么事都要自己来收拾烂摊子？ 　　现在会出现这幅情形，完全是因为矮人族国王说话不过脑子！ 　　文森特根本不想搭理矮人国王。 　　没想到对方见文森特毫无动静，反而越来劲了。 　　干脆都不使眼色，改成直接开口：“文森特大人！您有什么话想说吗？！” 　　刷刷几下，除了暂时不在场的人族国王威廉，其他四个首领全将目光投向文森特。 　　其中魔王眼中明明白白写了两个字“虚伪”。 　　文森特不用想，都能猜到魔王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肯定是觉得自己前天舞会才向她申明对和谈的向往和支持，昨天和今天就搞这些小动作，完全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下好了，魔王肯定认为，他文森特就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真小人，所谓的“主动发起和谈”也只是给魔族设下的圈套。 　　虽说对这次和谈的结果，文森特的确不在意，他的真正目的只是拖延时间。 　　可他自己承认，和被别人坑被迫承认，这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其中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发生时文森特心情会很好，而现在…… 　　文森特可以说是满心阴沉，就差没直接撕破脸，按死面前这个愚蠢的可笑的小矮子。 　　文森特没甚表情的的对上矮人国王充满期待的视线。 　　两者视线相交，矮人国王突然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身子。 　　不等矮人国王想清其中缘由，有人说话了。 　　不是文森特，而是魔王。 　　帕梅拉看着文森特和矮人国王的眼神交流，嘴角不由卷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要不要我们先退场，给您二位留出空间商量一下怎么圆场的说辞？” 　　文森特狠狠瞪了一眼矮人国王，成功地让后者又抖了一下，这才转眼看向帕梅拉：“我赞同魔王陛下的观点。无论人族王后是人族还是其他什么种族，这是威廉国王的家事，和这次和谈并无关系，没必要相提并论。” 　　听到他这几句话，帕梅拉微讶，矮人国王震惊。 　　矮人国王懵逼了一小会儿，立刻反应过来，拍桌而起：“文森特大人！不带您这样玩的！” 　　文森特心里的邪火真是一股股往外冒，还不得不压住。 　　他的嗓音因为压抑，而显得越发低沉，其中藏着不易察觉的阴狠：“抱歉，我不懂您的意思。” 　　矮人国王见他这么不要脸的不承认，不干了。 　　嘿，说好的他们矮人打头阵你们羽人紧跟其后呢？ 　　怎么？现在见势不对，扭头就想跑？ 　　矮人国王哪里会同意，直接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嚷嚷出来：“文森特大人！我真是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人！明明是您指示乌什伯爵把消息告诉我的！也是您让我拿这件事在和谈上为难魔族，以此逼迫魔族多妥协一点！您现在这样装傻就太不地道了吧，所有伤害全让我们矮人扛，您在那装无辜装好人？！！！” 　　矮人国王真是一语惊人。 　　旁边几个吃瓜首领又齐刷刷扭头，把视线从不服气的矮人国王身上，转向了羽人首领。 　　文森特很好表现了什么叫“一脸懵逼宛如傻逼”。 　　在这一瞬间，他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是空白的。 　　这一刻，其他几个首领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在无声中达成了共识： 　　能看见一贯装模作样的羽人首领这个样子，这次和谈会真是来得值了。 　　文森特是真的傻了。 　　他……他真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低等生物，不仅愚蠢还这么不要脸？ 　　脏水泼得这么顺手的？ 　　还敢往他文森特身上泼？ 　　…… 　　等等。 　　他刚才说谁？ 　　“……你说谁？”文森特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乌什伯爵？！” 　　从文森特这震惊的语气上，矮人国王也意识到了什么。 　　顿时讷讷，震耳欲聋的大嗓门再次小了下去：“不是您……让他来找我的吗？” 　　文森特：“……” 　　矮人国王：“…………” 　　帕梅拉拍手鼓掌，看戏看的爽，风凉话说得也很痛快：“真是太好了。真相大白。看来您二位都被那位乌什伯爵给耍了。” 　　那位乌什伯爵还真是个人才啊。 　　为了拉威廉下马，都能把她、文森特和矮人国王都给牵扯进去。 　　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可惜…… 　　帕梅拉看看文森特的表情，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很快就要死了。 第81章 　　文森特快被气炸了, 一张完美的俊脸绷成铁青, 就差最后一次刺激就要彻底爆发。 　　房间里一片寂静，矮人国王不敢说话，其他人也静默无言。 　　许久之后，文森特深吸一口气，郑重宣布：“我不清楚这件事。也不知道那位乌什伯爵为什么要这样说。” 　　这下轮到矮人国王手足无措，他先是向文森特连连道歉, 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又转向帕梅拉：“魔王陛下……” 　　帕梅拉似笑非笑，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如果道歉有用的话, 还要法典做什么。” 　　矮人国王：“……” 　　帕梅拉脸色一变, 放下手，郑重其事：“我认为您刚才的那番言论深深伤害到了我以及魔族的感情。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要和解, 所以才在接到威廉国王转交的文森特的讯息后, 立刻同意前来王都。 　　从离开黑暗界后, 我一直约束着我的部下, 并反复向他们强调, 现在不同于九十年前, 魔族也可以和其他种族成为朋友。我也一直相信，只要我们做好自己, 总有一天, 在座的诸位以及诸位的种族能谅解魔族、接纳魔族。 　　在接到威廉国王递来的橄榄枝时，我想, 我的这份心愿终于得以实现。没想到……” 　　后面的话魔王没说完。 　　她停下来, 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矮人国王, 未尽的言语中充满无限的含义。 　　矮人国王：“…………” 　　矮人国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都怪他自己刚才把话说得太死，几乎句句针对魔族，以致于现在想打圆场都打不回来了。 　　无措中的矮人国王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文森特。 　　文森特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现在其他几个种族的首领都在看着。他一次不出声，可以理解为他在沉思；两次不出声，可以理解为他的愤怒；三次不出声……这就跟他以往塑造的形象相差太大。 　　所以就算现在文森特想亲手按死矮人国王这个坏事的小虫子，也不能出手，只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扬起坚强的微笑：“魔王陛下说得对。这件事，的确是阁下的不对。” 　　矮人国王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不得不向魔王低头：“我也是被那个可恶狡猾的人族给欺骗了。当然，文森特大人和您说得都有道理，总归是我的不是，才伤害到魔族的感情……希望您给矮人族一个机会，来弥补我族和魔族之间的友谊裂痕。” 　　帕梅拉总算扬起了嘴角：“能解开误会，我已经很开心了。” 　　矮人国王被其他几个首领盯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不不不！请您一定要给矮人族一个弥补的机会。” 　　帕梅拉假装看不出他肉疼的表情，笑容加深：“您真是太客气了。既然如此……” 　　等到今天的和谈结束，矮人国王差不多是眼含热泪地走出房间，而且走几步就要捂着心口喘口气，似乎这样才能避免心痛到晕厥。 　　文森特是最后一个离开和谈房间的。 　　他出门的时候，其他人都走完了，只有一个走走停停的矮人国王还在门外。 　　一见到这个矮人，文森特的瞳孔颜色就悄然变深，几乎变成了墨绿色。 　　又在矮人国王回头时，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纵使如此，矮人国王还是下意识缩起脖子，冲文森特讨好微笑：“文森特大人，今天真是对不住了，是我误会了您。” 　　文森特保持着面具般的微笑：“你哪里错了。就像你刚才说的，都是那个人族贵族的错。” 　　一道闪电般的极寒窜过矮人国王的后背。 　　矮人国王下意识把脊背挺得更直，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掌心全是冷汗！ 　　“我、我回去立刻派人去找那个乌什伯爵！务必要让他向您道歉！” 　　文森特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才从鼻子里轻轻应了一声。 　　乌什伯爵突然成了热门人物，威廉国王早在消息传出去时就派了人抓他，现在矮人国王也派出矮人近卫军找他，就连文森特——回去之后越想越恼火，最后拍板决定不需要假借他人手，他要亲自给这个胆敢利用他的小虫子一个教训——秘密吩咐创世神堂帮忙搜寻。 　　另一方面，因为威廉国王全程都没露面今天的和谈，会议一结束，帕梅拉就亲自过去询问现在情况如何，是否需要魔族帮忙。 　　考虑到现在明面上站在魔族这边的依然只有人族，帕梅拉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放弃威廉这个盟友。 　　对她的关心，威廉很是感动。 　　他先是摆手婉拒了帕梅拉的好意，又向她再三道谢并保证明天绝对正常出席。最后，威廉国王踌躇了一下，还是向帕梅拉请求：“乌什伯爵的事我能处理。就是……能否请您让戴安娜夫人来陪一陪柳克丽霞。她就在这几天要生产了，我怕这些事影响到她的心情。” 　　帕梅拉笑：“不用我说，刚才会议一结束，戴安娜就找我告假说是这几天要亲自守在柳克丽霞身边，现在应该已经在王后殿下的寝宫了。” 　　威廉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其他我都不担心，只唯恐会干扰柳克丽霞的生产。魔王陛下，我们期盼这个孩子真的期盼太久了，真是谢谢您的药剂。” 　　“不用谢。如果你真要谢还是去谢海曼吧。” 　　“这是自然。之前怕引起误解，我都不敢私下联系海曼王子。只等这次和谈结束，我要亲自向他道谢。” 　　帕梅拉颔首：“嗯。只是先提醒你一点，到时候还是不要称呼海曼为王子了，他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你可以叫他海曼大师。” 　　威廉显然也知道海曼和光明精灵的两三事，很是感慨了一番：“现任精灵女王对她兄长感情倒是挺深。” 　　“是啊，这对我们是一件好事。”帕梅拉和威廉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帕梅拉起身主动向威廉告辞，并再一次许下承诺，“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威廉脸上笑容加深：“既然魔王陛下都这么说了，我就却之不恭。抓到乌什伯爵后，我会立刻通知您。” 　　“好。” 　　在帕梅拉看来，只要乌什伯爵还没离开王都，那肯定逃不出威廉的手心。 　　这里可是人族王都，换句话说就是威廉的大本营。就像魔王城之于帕梅拉，应该城中的一切尽在掌握中。 　　威廉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他就不会做出抓到人后立刻通知帕梅拉的保证。 　　但是当第三天的和谈结束后，刚刚在和谈中还满脸笑容的威廉一转脸就阴沉了表情。 　　他向帕梅拉解释：“昨晚我的人去迟了一步。只差一点！该死的，只差一点！乌什那老混蛋就被创世神堂的人带走了！！！” 　　没抓到人事小，暴露出来的问题才是关键—— 　　威廉的人比创世神堂还慢了一步。 　　那就说明，对这座王都的掌控，创世神堂竟在威廉这个国王之上！ 　　每每一提到这事，威廉就后悔万分，今天也不例外。 　　他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早知如此，当初在神堂刚开始发展时我就不应该顾虑它背后的羽人族，直接用武力强行取缔！” 　　“那样你会在当时就跟羽人族撕破脸皮的。”帕梅拉耸耸肩，眼睛转了一圈，想到一个好主意。 　　“你现在虽然不能一下铲除创世神堂，依然能拿这件事动摇神堂的根基。” 　　“派人跟上去，只要能留下神堂私自对乌什伯爵用刑甚至只是审问的证据就行了。乌什伯爵是人族王国的贵族，而这里又是人族王都，创世神堂在您的土地上对您的公民和臣下私自用刑，这本身就触犯了王国法典吧。你不是一直烦恼，找不到神堂擅用私刑的证据么，现在对方都主动送到你面前了。” 　　说到这里，帕梅拉不禁感叹：“上次鸦城事件之后，乌什伯爵被创世神堂推出来顶罪，被你从公爵降为伯爵，大概从那时起他就怀恨在心了。” 　　明明这次他的真正目标是威廉国王和柳克丽霞王后，还非要捎带上魔族、羽人族和矮人族，在这三族之间调拨离间（虽然本来不用调间隙就已经挺大了），说乌什伯爵不是因为恨上羽人才这么做，帕梅拉绝对不信。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威廉连连点头赞同，转脸就吩咐了下去。 　　事实正如帕梅拉所推测的那样。 　　乌什伯爵的确是因为上次一事，对羽人族怀恨在心。 　　开始说得好听，说什么双方联手，所向披靡。 　　结果一出事，创世神堂就毫不犹豫放弃了他，把他推出去正面受罚，这叫乌什伯爵如何不恨。 　　——都因为创世神堂，他才丢了公爵之位！！！ 　　乌什伯爵想得很简单。 　　我不好过，那你们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无论是威廉还是羽人，统统都去死吧！ 　　乌什伯爵胆子很大，行动力也挺强，还真就让他在舞会上找到机会忽悠了矮人国王。矮人国王也正如乌什伯爵期待的那样，在和谈会上公然向魔族发难，并拉上了羽人一起。 　　这要是换成前两任任意一位魔王，估计当时就掀桌子宣战了。 　　也只有帕梅拉，眼睛一眨再一眨，直接将这份“委屈”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补偿——不要说矮人国王了，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听了都有些替矮人国王肉疼。 　　仔细想想，这已经是矮人国王在魔王手上吃的第几次亏了？ 　　好像已经数不清了呢。 　　矮人国王血泪成河，文森特心情也欠佳。 　　因为当着他的面，胆大包天的乌什伯爵居然毫无悔意。 　　乌什伯爵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还在被抓到文森特面前后指着羽人首领的鼻子骂：“你们这群鸟人，个个都是绣花枕头！看上去好看，实际内里屁都没有！我看了半天，也只能从你们脸上看见‘虚伪’两个字！狗娘养的贱人！” 　　文森特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从来、从来没有人敢这么骂过他！ 　　从来没有！！！ 　　就连魔王都没有过！这个人族…… 　　“你这个卑贱的虫子……你怎么敢！” 第82章 　　本就不快的文森特被乌什伯爵骂得暴怒。 　　他直勾勾盯着乌什伯爵, 怒极反笑：“很好。你很够胆量。” 　　乌什伯爵在他的笑容中没由来地产生了一种畏惧之情，瑟缩了一下，又重新挺起胸膛, 冷冷反问：“我说的有问题吗？我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没想到你比我还……比不是好人更可怕的是伪装成好人的存在！” 　　文森特敛下笑, 没有表情, 脸上是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冷漠：“你根本没资格评价我。” 　　话音未落，他已经抬起手，朝乌什伯爵的方向径直一捏。 　　乌什伯爵茫然一瞬，但很快就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全身上下传来。 　　就好像有上百柄匕首在同时切割自己的身体，而且那匕首全都是烧红了的。 　　伯爵大人从小养尊处优, 哪里受过这种痛。 　　更让乌什伯爵绝望的是, 他本以为在这种剧痛之下自己会晕过去, 没想到等了又等, 等到他都快能闻到自己身上的烤肉焦味, 他都没能失去意识，浑身的感官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下，乌什伯爵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痛嚎出声, 眼泪鼻涕在脸上肆意流淌，双手撕扯着身上的衣物, 满地打滚。他的指甲在扯坏衣服的同时, 也在乌什伯爵身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血痕。 　　乌什伯爵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转移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力, 却于事无补。 　　现在的他不要说贵族仪态尽失, 连为人的最基本尊严都没法维持。 　　注视着这样的乌什伯爵, 文森特的怒火总算消散了些。 　　他随意玩弄着这个人族的灵魂，像在揉捏一块黏土一样肆意挤压揉搓，同时扭头叫人。 　　很快一名女性羽人从外面走进来。 　　这名女性羽人完全无视了乌什伯爵，听不见惨叫也闻不到屋子里隐约的血腥味。 　　她向文森特低头行礼，颇有点战战兢兢：“大人，不知您招我前来所为何事。” 　　“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文森特一手揉捏乌什伯爵的灵魂，一手背在身后，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淡温和。 　　“正在进行。再有半个月就可以完成。” 　　“加快速度。”文森特目露不悦，“我已经受够了这个低等愚昧的世界。我希望你们能在我的耐心耗尽前完成仪式。” 　　“……是。” 　　“什么人？！”文森特突然扭头看向窗外，那里有一道人影闪过。 　　刚刚还垂头屏息的女性羽人立刻转身追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提着一颗人头回来，那颗人头的脸上还残留有临死前的最后恐惧。 　　文森特眯了一下眼，看了看那颗人头：“威廉。还真是多管闲事。” 　　再低头，发现刚才自己因为发现窗外的人影，一个激动，不小心捏碎了乌什伯爵的灵魂，现在这个脆弱的人族已经没了呼吸。 　　文森特顿觉索然无味，撒开手，冲属下发火：“你们真是一群废物！连个人族都防不住！赶紧滚去准备仪式！再敢误事，我就将你们直接回收！” 　　一听到回收这个词，刚才还能保持淡定一动不动的女性羽人打了个冷战：“是、是！属下这就去！立刻。马上。” 　　由于过于恐惧，她背后双翼上的绒毛都站了起来。 　　被文森特注意到，更加嫌弃。 　　望着女性羽人提头远去的背影，文森特忽然想起了什么，扫了眼还留在原地的乌什伯爵的尸体，眉心狠狠一跳，自言自语：“真是群垃圾。待这个世界结束，我一定要重新做一批。” 　　他声音很小，要不是房间里寂静无声窗外的人甚至都听不清。 　　艾维斯背靠墙站在窗户旁边，冷静而仔细地将这句话记在心里，就像文森特先前说的每一句话一样。 　　又等了许久，直到听见屋内的那个羽人首领也离开了房间，艾维斯才敢悄无声息地离开。 　　门窗紧闭的房间中，帕梅拉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他真的这么说的？你没有听漏或者听错一句话？” 　　“没有。”艾维斯回答得毫不犹豫，“我以我的生命做担保。” 　　帕梅拉陷入沉思。 　　艾维斯转述的这些话，信息含量有点大。 　　首先，她确定了对柳克丽霞的事，文森特的确不知情。 　　其次，羽人族最近在准备某个仪式，原本还有半个月时间才能完成，文森特却要求加快进度，理由是他厌烦了这个“低等愚昧”的世界。 　　最后……除了文森特以外的羽人，都很有可能是文森特“做”出来的。 　　一直以来，帕梅拉心中都有个疑惑。 　　那就是创世神堂为什么要那么兴师动众地寻找法德。创世神堂等于羽人族，那就是说羽人族看上了法德的什么。 　　既然创世神堂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了鸦城，放弃了鸦城下面的旧鸦城，那就是说，他们为的不是法德所掌握的魔石能源技术。 　　不是魔石能源，那就只能是…… 　　“人偶。”帕梅拉轻声吐出这个词，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拼图大致上已全部完成，最后只差“黑暗界西侧祭坛”那一块。 　　帕梅拉不由庆幸自己的多虑——她建议威廉派人跟上创世神堂的人，以收集神堂对乌什伯爵使用私刑的证据。 在这之后，为了以防万一，她又派艾维斯跟上了威廉的人。 　　没想到，还真的有发现！ 　　还是这么大发现！ 　　也多亏艾维斯沉住了气，在威廉的人被文森特发现并逃跑后没有立刻动作，这样才能从文森特眼皮底下溜走，溜走之前还听到了这么多讯息。 　　实际上帕梅拉有想过让艾维斯通过主仆契约时刻和自己保持联系，只是考虑到文森特的精神力同样强大，很可能通过这一条发现艾维斯的存在，帕梅拉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管怎么说，现在艾维斯成功了！他安全归来！ 　　帕梅拉拍拍艾维斯的肩膀以资鼓励，起身就去找门外的西蒙吩咐：“经过三天的和谈，和其他种族协议的大体内容已经定下来了。我要回黑暗界，你留下扫尾。” 　　西蒙一怔，随即立刻意识到帕梅拉回黑暗界要做什么。 　　他眼中划过一丝幽光，沉声开口：“陛下，我陪您去。” 　　“不行。”帕梅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和谈还没彻底结束。你我都走了，协议的正式签订怎么办？” 　　西蒙想说不是还有艾维斯么，可一接触到黑暗精灵的视线又冷静下来。 　　艾维斯忠于帕梅拉不假，可在这场和谈中，他是黑暗精灵的首领，是七大智慧种族领袖中的一员，怎么可能既代表魔族又代表黑暗精灵。 　　等等…… 　　这岂不是意味着…… 　　西蒙顾不上计较情敌不情敌的事，皱眉询问帕梅拉：“那这样一来，陛下您岂不是要单独返回黑暗界？” 　　“这怎么行？！” 　　不等帕梅拉说话，艾维斯就出声反对，这一次他跟西蒙难得站在了同一战线，“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羽人族在密谋什么事，就更不能让您单独离开冒险了。” 　　帕梅拉本想说“放心敌人一次杀不死我”，转念一想，一次不行，那两次、三次呢？ 　　她毕竟不是文森特那个变态人偶，可以不死不灭，活蹦乱跳。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防止“万一”，帕梅拉点头决定：“不是我一个。西蒙、艾维斯和戴安娜留下，剩下五个近卫队队员跟我回去。” 　　西蒙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抿抿嘴，只得向魔王妥协：“谨遵陛下命令。还有，海曼怎么办？” 　　帕梅拉笑了起来：“海曼跟你们一起留下，有他在就不用担心光明精灵了。你们两个可要保护好我们的药剂大师。” 　　魔王都这么说了，西蒙和艾维斯对视一眼，只能没精打采地应下。 　　帕梅拉假装没看到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拍板定音：“就这么决定了。西蒙，去安排马车联系威廉，我要马上返回黑暗界！” 　　不知为何，从艾维斯那儿听说羽人族在密谋什么仪式后，她就开始心神不宁，感觉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为了早做准备，她还是尽早将“拼图”完成。 　　想起什么，帕梅拉朝外走到一半又停下，回头对西蒙特别叮嘱：“告诉威廉，有任何人询问我离开的原因就说切斯托克领……不，魔王城出了大事，我不得不赶回去。” 　　西蒙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理由很棘手：“……那么到底是什么大事，才会让您不顾和谈都要赶回去呢？” 　　帕梅拉想了好一会儿：“就说……城中下水系统坏了，整个魔王城都被淹了。” 　　西蒙&艾维斯：？？？ 　　帕梅拉又板起了脸：“我就是举个例子给你们做参考，你们要是认为这个理由不合适再另外想一个就是了。再说了，我魔族做事不需要对外人解释得这么清楚！” 　　西蒙莫名松了口气：“好。那我就用后面的理由了。” 　　这才符合他们魔族狂霸酷炫拽的画风，下水系统坏了是什么，这种借口绝对会大大影响魔王陛下的威名的！ 　　西蒙忍不住又看向艾维斯，果然在对方的暗红色的眼中看见相同的含义。 　　帕梅拉不知道自己随口想的借口这么被副官嫌弃，多嘱咐了那么一句话后，她就匆匆离开了。 　　在威廉的帮助下，帕梅拉在第三天和谈的深夜，借着夜色的遮掩悄无声息地从王都离去，直奔切斯托克领的方向而去。 　　在洞穴恶魔拼尽全力的日夜兼程之下，原本三天的路程硬生生被压缩到一天半。 　　一回到切斯托克领，帕梅拉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古树林，一路上留守切斯托克领的维隆卡早已接到消息，找了个借口驱赶走了沿途的其他人。 　　根据西蒙的说法，从传送阵到达西部祭坛群又要三天的时间，而且还是以最快速度来算。 　　这三天对帕梅拉来说真是度日如年，越靠近黑暗界西侧，她就愈加坐卧不安，心绪纷杂。 　　她想到了很多，除了文森特的人偶身份，还有他走在旧鸦城里时的奇怪怀念，以及古尔特的日记，六百年前断层的历史，神战，离开的神明…… 　　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搅乱帕梅拉的大脑，也搅乱了她的心。 　　终于，在经过漫长的三天后，帕梅拉所乘坐的这辆马车停了下来。 　　帕梅拉几乎是在马车停止的瞬间就一下弹起来，推开车门朝外看去。 　　借助头顶黑暗界永远不变的明亮月光，帕梅拉远远看见在平坦大地的尽头，有一片残垣断瓦。耸立石柱和高大祭坛林立在黑暗界西侧，仿佛从六百年前就再也没变过。 第83章 　　刚下马车不久，就有几个魔族从前方迎了过来。 　　他们是西蒙上次离开前留下的守卫, 此时见到帕梅拉都有点惊讶, 完全没想到魔王陛下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连提前一声招呼都没打。 　　帕梅拉摆摆手，免了他们的行礼, 径直朝祭坛方向走去：“没什么人过来吧？” 　　“没有。”一个高等魔族回答她，“只是……” 　　帕梅拉斜了这名长发魔族一眼，在他脸上看见了一丝古怪：“有话就说。” 　　“是。只是在西蒙大人离开后, 那座水池里的水又变多了，里面透明的石头层也变厚了。”长发魔族停了一下，压低了音量, “就像每一位魔王大人诞生之前的魔王池。” 　　帕梅拉又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魔王池是什么情况。” 　　长发魔族垂下眼：“曾经有所耳闻。” 　　听到这个消息, 帕梅拉立刻改了想法。 　　她本打算先在祭坛群里转一圈看看情况, 此时直接冲长发魔族吩咐：“带我去见见那座水池。” 　　“是。” 　　与此同时，人间界的人族王都里，西蒙时不时扭头看向窗外，眉头紧锁，用实际行动和表情展示了什么叫“焦灼不安”。 　　现在是和谈会的间隙, 因为之前帕梅拉的打招呼，所以今天其他种族对魔王缺席魔王副官出现接受良好，谈判过程进行得也很顺利。 　　不出意外，今天下午就能彻底结束这场和谈，到那时西蒙就能立刻返回切斯托克领, 返回黑暗界。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一想到之前和魔王交谈时, 魔王说的话、话里隐藏的意思, 西蒙就无法自控地感到不安。 　　魔王池能诞生魔王，让魔王陛下来到这个世界。 　　那与之相对的召唤水池，是不是就会让魔王离开这里？ 　　帕梅拉陛下的回答又暧昧不清，很难让西蒙不去深想。 　　这里有什么不好？ 　　西蒙又一次看向窗外，心里问自己。 　　难道帕梅拉陛下就能这么狠心，不顾魔族，不顾他？ 　　向来胸有成竹的魔王副官这一次也不能肯定了。 　　偏偏在这时，还有人过来找事。 　　文森特越过矮人族国王，光明精灵女王以及美杜莎首领，径直来到西蒙面前。 　　他身上的光很刺眼，距离西蒙还有五六米时，就被西蒙发现。 　　西蒙扭头看向他：“有什么事？” 　　文森特微笑：“只是想问问，有什么急事会让帕梅拉陛下放下和谈返回黑暗界。黑暗界应该全都处于魔族的掌控下才对。” 　　西蒙面色冷淡，语气也不怎么友好：“魔族的事，没必要向外人透露。” 　　文森特笑笑：“好吧，是我唐突了，我只是关心帕梅拉陛下。毕竟现在羽人和魔族已是盟友，我也算是帕梅拉陛下的朋友，有任何事随时欢迎魔族向我们求助。” 　　“魔族向你们求助？”西蒙把这句话重复一遍，尾音上扬，冷着脸看着文森特，“别开玩笑了。” 　　文森特故作不解：“怎么？盟友之间互帮互助很正常吧。” 　　西蒙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是挺正常。” 　　随即转开视线，看向其他方向，语调懒散下来：“不劳挂心，这个世界目前还没有什么事能叫魔族为难。” 　　“既然没事，那就再好不过了。”文森特笑着，诚恳道，“我和贵族一样，都希望这个世界能永远和平美好。” 　　西蒙再次皱眉，总觉得这个羽人族的首领话中有话。 　　但不等他说什么，文森特就已转身离开。 　　上午的和谈结束后，西蒙和艾维斯在私底下碰面。 　　不仅是由于西蒙在找艾维斯，艾维斯也找西蒙有事。 　　两人面对面撞上，一起张开嘴： 　　“你昨天到底听见了什么？” 　　“黑暗界西侧到底有什么？” 　　两道截然不同的男声重叠在一起，西蒙和艾维斯互相看看，发现双方脸色都不怎么好。 　　按理来说，同为魔王下属，还是第一序列最亲近的心腹，西蒙和艾维斯偶尔交流一下也没什么。 　　同为一个老板手下的同事，只要想找总能找到共同话题。 　　可惜两人私人关系不好，自共事一来，私底下根本不会单独相处，更不用说交谈沟通。 　　现在迫于形势，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去找对方妥协，没想到碰了面才发现对方也捏着鼻子。 　　负负得正，双方原本不爽的心理顿时诡异地平衡了，脸色全都好转了一点点。 　　西蒙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你先说。” 　　“不，你先说。”艾维斯想也没想就拒绝。 　　“是你先开口的。” 　　“明明是你。” 　　“……” 　　“……” 　　现场突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半晌之后，西蒙再度率先出声：“这么僵持下去没办法。我说一条你说一条，如何？” 　　“……可以。” 　　西蒙：“黑暗界西侧有一片祭坛群还有一座水池。” 　　艾维斯：“文森特亲口承认，羽人族在进行某个计划。” 　　西蒙：“祭坛群是用来进行异次元召唤。” 　　艾维斯：“原本计划还有半个月，但文森特要求加快进度。” 　　西蒙：“水池和魔王池很像。” 　　艾维斯：“除文森特以外其余羽人疑似由文森特‘制作’。” 　　…… 　　通过这种平等公正的交流方式，西蒙和艾维斯很快就将双方的信息整合起来。 　　然后，艾维斯就明白了为什么魔王说要去黑暗界西侧时西蒙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而西蒙则跟艾维斯产生了同样的第一反应：“干脆先下手为强！趁这个机会，杀掉文森特！再杀光羽人族！” 　　艾维斯一面心有戚戚，一面又冲西蒙翻了个白眼，嘲讽道：“帕梅拉大人留你和谈，结果你就和谈出了这么一个结果？” 　　西蒙语塞。 　　艾维斯一时没控制住自己，轻叹了口气，目光变得很悠远：“帕梅拉大人她并不适合……” 　　还没说完他就及时反应过来，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然而这样一句残句已经引得西蒙起了杀心：“你什么意思？” 　　艾维斯瞅了西蒙一眼，抿了抿嘴：“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我承认，帕梅拉大人的确比前两届魔王强上不少，但……不可否认……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西蒙不说话了。 　　艾维斯的话直直刺中了西蒙的软肋。 　　他当然……想过…… 　　帕梅拉大人，什么都很完美，却缺少一种为王者的核心品质——野心。 　　说出去估计都没有智慧生物会信，魔王居然没有野心？ 　　但在西蒙看来，但凡帕梅拉大人有一丝一毫野心，她早就率领魔族占领这个世界了，哪里会来参加这个什么和谈。 　　这简直是最迂回，最没意义的一种方式了。 　　西蒙摇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扔出去：“那又怎么样。” 　　艾维斯直勾勾盯着他，像是想透过西蒙的眼睛看进后者的心里，看清西蒙心底的最真实想法：“你有没有想过，帕梅拉大人对‘这个世界’的名利、权势都没有欲望，是因为‘这个世界’在她眼中本就不重要？” 　　西蒙的心脏重重一跳，耳边隐隐响起尖锐的嗡鸣。 　　“因为对这个世界无所谓，所以才会对征服没兴趣。”艾维斯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不然她怎么会一听说西方召唤祭坛的事，就会那么迫不及待地赶过去。” 　　西蒙：“……” 　　西蒙：“也不是迫不及待，陛下本打算参加完和谈再回黑暗界。只是因为你听到的那些话……” 　　艾维斯不屑地笑了起来：“你看看，你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别不想承认了，西蒙。你所看重的一切，你所重视的魔族，在帕梅拉大人眼中什么都不是！至少，跟她来时的地方相比，什么也不是。” 　　西蒙沉默，耳边的虚幻的盲音越发嘈杂刺耳。 　　有时候看不见真相，往往只是因为自己不想看见。 　　就像西蒙的父亲。 　　他看不出安德烈魔王的疯狂吗？看不出终有一天安德烈会将他也杀掉吗？ 　　不是，他有眼睛。他只是下意识拒绝相信，自己的君主会是一个什么都敢杀什么都会杀的狂王。 　　作为他的儿子，西蒙也是如此。 　　或许，对所有有灵魂的智慧生物来说，他们都会如此。 　　“那又怎么样。”西蒙听见自己依旧沉稳的声音。 　　自己无谓地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说着自己都有所怀疑的内容：“我相信陛下。她绝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 　　艾维斯轻轻哼了一声：“是么。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西蒙垂下眼帘，这才意识到什么，松开已经爆出青筋的拳头。 　　就在西蒙和艾维斯交换信息的时候，文森特吩咐一名女性羽人代替他参加下午最后一场和谈会议，他本人则乘坐飞马拉着的马车返回浮岛界。 　　浮岛界顾名思义，整个世界没有一块完整的大地，全是由大大小小悬浮在空中的岛屿组成。岛屿的下方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只是由于白云的遮挡以及永远灿烂的阳光照耀，才使得整个浮岛界显得不那么可怕，反而更像是一处仙境。 　　从环境上来说，浮岛界是三界中最好的。 　　只是由于地理位置太特殊，以致于生活在这里的生物全都长着翅膀。至于智慧生物，除了羽人就只有少数的人族和矮人族，这两支种族不能飞，就只能依靠飞马和狮鹫穿梭在岛屿之间。 　　总的来说，浮岛界依然是羽人族的大本营，就像黑暗界之于魔族。 　　一想到魔族，文森特挂在脸上的笑容就冷了不少。 　　他所乘坐的这辆马车在进入浮岛界后，就笔直地“驶”向无数浮岛里最大的那一座。 　　那座浮岛上有漂浮在半空中的瀑布，形如蓝碗的湖，以及一片连在一起，宏伟雄大，恍若神庙的宫殿群。其中每一座宫殿都呈绝对标准的正方体，在四个面上都有相同数量相同体积的石柱。 　　所有宫殿都颇为相似，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石柱和顶梁上的雕刻装饰。就算如此，所有宫殿还是围绕正中一根看不见的中轴线，呈完美对称样式。中轴线左侧的任何一座宫殿，在右侧都能找到完全一样的对应款式。 　　整片宫殿群，宛如一张完美对称的人脸，位于那片蓝湖的正前方。 　　巧合的是，湖和湖后的瀑布也位于宫殿群的中轴线上，被中轴线一分为二，左右两侧大小面积依旧完全相同。 　　一看见这些熟悉的情形，文森特原本漠然的眼神又柔和下来。 　　他缓缓舒了口气，扬起嘴角，自言自语：“有什么好烦躁的呢。反正都快结束了。” 　　他走出车厢，身后的羽翼舒展似的张了张，随后又重新合拢在背后。 　　稍微在原地等了几秒钟，从神宫里出来的四名羽人就来到了文森特面前，两男两女，全都拥有金灿灿的头发和翠绿如新叶的眼珠，甚至五官都有五六分相似。 　　他们动作一致地低头弯腰，向文森特行礼。 　　文森特看也没看他们，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笔直地走向神宫：“召唤仪式还差多少？” 　　“还剩百分之二十。”左边某个男性羽人起身低声回答。 　　“不是让你们加快进度了吗？”文森特的声音不辨喜怒。 　　“是。我们已经号召了全部信徒。”右边的一位女性羽人解释道，“原本还需半个月，现在已经只需一周时间。” 　　文森特倏然停住，他身后跟着的四名羽人不得不跟着停下。 　　下一秒，这位在外形象温和完美的羽人首领转过头，眼神冷漠，语气阴森：“还需要一周时间？你们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第84章 　　或许是因为计划接近完成的缘故, 文森特的脾气比往常暴躁不少, 至少以前他不会这样当面开骂。 　　跟在他身后的四名羽人头都抬不起来，更不敢出声辩解, 只能默默承受。 　　却不知，这样的顺从反倒让文森特更觉腻味。 　　文森特侧头瞥了这四名属下，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曾经刚创造出他们时，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就像这具肉体一样。 　　不过再完美的外貌一口气看了六百年, 也会腻。更不要说这六百年以来整个羽人族就像一摊死水般毫无波澜，文森特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这让文森特不知不觉中就厌烦了这种死板。 　　没关系。 　　文森特又回头看了一眼，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满意就换新的，反正都是他做出来的玩意儿。 　　待这次事件结束, 他就能再次真身降临, 到那时这个世界都会被他掌握在手中，再创造几支种族简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至于羽人族…… 　　看到时候自己的心情吧。 　　如果心情好看他们还算顺眼，那就把他们留下。如果实在厌烦，毁了就是。 　　这些念头都是从文森特脑中一闪即逝。 　　根本不耽误他走进神宫, 无视了一路上看见他纷纷停下恭敬行礼的羽人, 径直走进神宫最深处的某间密室。 　　就在打开密室入口的时候，一张脸孔突然闪过文森特的眼前。 　　他手里动作一停, 点点头, 自我肯定：“这个想法不错, 下一批就用黑发黑眼的外貌好了。” 　　身后跟着的四名羽人被文森特留在密室外，他打开房门，自己孤身一人进入房间。 　　这间房四四方方，空空荡荡，只在左边有一根钻石支架上面托着一颗水晶球，右侧是一处一米高的光滑石台。 　　水晶球曾经被文森特用来联系黑暗精灵，可惜在黑暗精灵又叛变回去后就再也没用过。 　　文森特直接走向右侧的白色石台。 　　来到石台边，他左手按住石台边缘侧身躺了下去。 　　石台光滑冰凉，一躺下去，文森特就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透过他的上衣，他的皮肤直刺后背脊椎。 　　石台的台面经过特别计算，形状别致，在文森特躺下去之后，两侧肩胛骨的翅膀可以顺着石台两侧边缘垂下，不至于碍事。 　　这对翅膀，现在给文森特的感觉跟羽人族一样。 　　六百年前他觉得这是最好的搭配。 　　六百年之后的如今，他觉得实在蠢钝麻烦。 　　当初他怎么就没想起来让羽人族跟高等魔族一样，可以将后背翅膀收起来。 　　文森特哼了一声，闭上眼。 　　没一会儿，石台上金光灿烂的羽人族首领就没了呼吸，胸口停止起伏，鼻端也不再有气息出入。 　　他身体里的那缕精神飘飘荡荡，从这座神宫的这件密室里升起，以悠闲但绝不缓慢的速度上升，不一会儿就投入了本体之中。 　　本体所处的位置还在浮岛界之上，在整个世界的外围。 　　当本体睁开眼时，他的眼睛部位不再是碧绿色的翠光，而是宛如星辰一样的奇妙色泽。 　　就跟本体面前的这个世界一样。 　　世界之外还有其他世界，每个世界的环境、文化、生物都不一样，这些不同的世界凑在一起构成了时空海。 　　时空海是一片无尽的黑色空间，填充在其中的物质除了宛如星辰的各个世界，就是一种似水非水，似气非气的黑色粘稠物。 　　有时候，一些世界里的一些生物由于机缘巧合可以离开本身所在的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 　　还有的生物甚至可以停留在时空海，发现这“世界以外”的秘密。 　　文森特就是其中之一。 　　或许不应该再称呼“他”为文森特了。 　　羽人族首领文森特只不过是“他”的一部分意志，“他”的真名是一串奇长无比又晦涩难读的音符。 　　“他”被自己原来的世界驱逐，只能流浪在时空海中寻找新的寄身之处。 　　很久以前，“他”听到了从时空海无数世界中某一世界传出的召唤。 　　“他”立刻抓住机会，回应了那个召唤。 　　结果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借由那道召唤，“他”成功进入那个世界。 　　但是没想到那个世界的原住民抵抗得那么顽强，来自高等世界的“他”最后居然又被驱逐出去了。还好，在临走前“他”留了一手。 　　现在，已经快到了“他”享受成果的时候了。 　　回收了文森特的意志，“他”已经明白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这使得“他”注视面前这个世界的目光更加热切—— 　　如今不比从前，那些曾经顽强抵抗“他”的生物已不复存在。很快，这个世界将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经过漫长时间的流浪，“他”终于又能拥有一个世界了。 　　黑暗缥缈的时空海中，无法计数的世界星辰漂浮其中，是一颗颗发着光的球体。 　　有的球体大一些有的小一些，有的甚至不是完整的球形。它们发出的光芒也不相同，比如“它”面前的这颗就是翠绿色的光芒。 　　就是这道光，让他决定了羽人族的瞳色。 　　真美啊。 　　这个即将属于“他”的世界真美…… 　　帕梅拉心神巨震，整个世界观都受到了剧烈冲击。 　　作为一名穿越者，她自然知道世界之外还有其他世界，但她没想到这些世界就跟宇宙里的星球一样挤在同一处黑暗空间里。 　　如果说天即指宇宙的话，这就是所谓的“天外有天”么。 　　在数不清的世界光球里，帕梅拉很快看见了跟她有关的两个世界。 　　一个是她原来的世界，体积比周围几个世界都要小一点，是一个完美浑圆的粉色光球。 　　另一个则是她现在她所在的世界，发出宛如新叶般的翠绿色光芒。并且翠绿色的光球上还隐隐伸出两条同样发着绿色荧光的光带，其中一条光带就连接在粉色光球上。 　　什么？ 　　你说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自然是因为某个……存在帮忙将投影放大拉近了啊。 　　帕梅拉忍不住低头看向对面的家伙。 　　那是个浑身由银白色数据流构成的人形，无法辨别具体容貌，只能知道他戴着一顶尖顶帽子，披着长袍。 　　数据人发现帕梅拉在看自己，摘下帽子向她致意：“现在你能相信我的话了吧。” 　　他抬手，朝自己和帕梅拉头顶一指：“两个世界，你的和我的。” 　　帕梅拉没说话，心情复杂。 　　数十分钟前，她来到了黑暗界西侧祭坛群，和西蒙之前留下的魔族看守接上头。 　　本想先参观一下古代祭坛遗址，没想到听留守的魔族说召唤池中水位大涨，便决定先去召唤池看看。 　　西侧的这处召唤池跟东侧魔王城里的魔王池相对应，都出自数百年前的黑魔法师古尔特之手，形状面积大小都一样，都是异次元召唤阵的阵眼。 　　唯一不同的是两处水池中的石头不一样。 　　考虑到古尔特曾在西侧的这个召唤池中召唤出“神”，引发神战，帕梅拉不敢大意。 　　待她来到水池边，就明白了西蒙所说的“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看上去的确就是魔王池的翻版。 　　帕梅拉观察了一会儿，又用精神力试探了一下，都毫无结果。 　　最后她下定决定，支开身边的魔王近卫和留守魔族，独自一人进入这处召唤阵中。 　　出乎她意料，召唤阵没有把她送回家，反而白光一闪，将她送到一处古怪的空间。 　　这处古怪的空间，远处是燃烧的城镇，头顶夜空还时不时划过彩色流星般的光芒，那些光芒坠落在远处城镇中，爆发出一阵阵彩色闪光，并伴随轰然巨响。 　　远处彩光闪烁，轰鸣震耳，帕梅拉所处的这个地方却一片漆黑，宛如无人的郊区，既没光也没其他动静。 　　她自然要往城镇去，却走了没几步，才发现走不动了，面前有一堵无形的空气墙。 　　她想绕过这堵空气墙，沿着墙边走，没想到走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处面积不大的四方空间里，四面都是无形的墙壁。 　　正当帕梅拉想要张开翅膀试试上面能不能出去时，天空一道银白色流星划过。 　　这次流星的坠落方向不再是远处城镇，而是帕梅拉的位置！ 　　帕梅拉全身心警戒，不仅给自己拍了复活术，治疗术捏在手中，所有的精神力也集中在一起，如一头即将捕猎的猛虎，绷紧身躯，进可攻，退可守。 　　没想到当流星迸发的白光散去，出现在帕梅拉面前的就是这么一个数据人。 　　他摘下帽子，行了一个夸张的礼仪，做了一个可怕的自我介绍：“你好，我是WORLD世界的管理员0001，很高兴为您服务。” 　　当下帕梅拉如遭雷劈，目瞪口呆。 　　震惊之下，连捏在手里的治愈术都消散了。 　　这还没完。 　　数据人紧接着将帽子重新扣回自己头顶，歪歪头，脸上数据流瞬间加速，白光一闪，似乎是露出了一个微笑：“或者你可以叫我另一个名字，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天才——古尔特大师！” 　　帕梅拉：“……” 　　数据人点点头：“我知道，我能理解你见到我，古尔特大师的激动、喜悦、兴奋、感动……” 　　还没说完，就被帕梅拉打断：“你怎么证明。” 　　数据人声音戛然而止，就跟一只正在打鸣却被掐住脖子的大公鸡。 　　他脸上数据再次一闪，合上微微张开的嘴，冷哼一声：“有眼不识泰山，就让你见识见识。” 　　说罢，手指向上一指。 　　日月交替，风云变幻，斗转星移。 　　刚才还漆黑的夜空就变成了类似宇宙的无限空间。这个空间如此广博，不仅占据了上空，甚至是四面八方和帕梅拉的蛇尾下，此时远处燃烧的小镇已被彻底取代。 　　空间里闪烁着数不尽的五颜六色的光球，这些光球有的离帕梅拉很近，似乎触手可及，有的很远，像是真正的星星。 　　“这是时空海。”数据人的声音有些得意，“所有世界都在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生物得以窥见。” 　　手指一屈，无数光球向身后飞速倒退，过快的速度让光球本身变成了一条条五彩斑斓的模糊光带。 　　头顶，身前，脚下，四周……全都是这些在往身后流窜的光带，让人头晕目眩。 　　好在这种倒退很快停止，最后只剩下两颗光球悬挂在帕梅拉和数据人的头顶。 　　一颗粉红，一颗翠绿，翠绿的那颗自身还带有两条缥缈如仙帛的光带。 　　“你还不相信我吗？” 　　数据人的声音将帕梅拉的注意力拉回到现在。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根本没法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 　　帕梅拉没有正面回答数据人的问题，反而抬起手指了指，反问道：“那你的世界伸出的这两条光带是什么？” 　　一条光带连接在粉红球体上，也就是数据人口中的李欣的世界。 　　另一条光带则伸向绿色光球的另一侧，那里是一道模糊的，由白色光晕构成的巨大人形。 　　那人形如此庞大，以致于绿色光球也只是他脸庞的一部分，从帕梅拉和数据人的角度，根本无法看见那道人形的全貌。 　　其实到此时，帕梅拉的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 　　她只是太难以置信，想从数据人口中得到确切的…… 　　“你在装傻吧。”数据人不满地哼哼，“那两条光带自然就是我布置的两处跨次元召唤阵。那人影，自然就是那个自称是‘神’的罪魁祸首。” 第85章 　　帕梅拉心中一动,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文森特？” 　　“什么？”数据人古尔特没反应过来。 　　帕梅拉微微皱眉, 随即舒展开：“就是羽人族的首领。” 　　古尔特却更疑惑了：“羽人族首领？羽人族……” 　　他把这个名词来回重复了好几遍，最后摇头：“没听说过。” 　　对此, 帕梅拉毫不意外。 　　“你没听说过很正常。”她说的平淡，“他们应该是‘神’离开你的世界时创造出来的生物，用处么, 我姑且猜测主要是用来监视的。” 　　古尔特：“……” 　　从帕梅拉的角度，只看见他身上数据流的流速猛然加快, 浑身上下流光溢彩，银色白光不断闪烁。 　　就连头顶的时空海投影都被古尔特动荡的心情影响，逐渐消散, 重新变回刚开始的无云夜空。 　　过了好一会儿，古尔特才摘下帽子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低头咕哝：“这就是‘他’的后招么……也是。既然我留了后招, ‘他’自然也有。” 　　“行了。”帕梅拉双手环胸, “你把我拉到这个空间，应该不只是介绍这一件事吧。还有什么？这里又是哪里？” 　　古尔特将帽子重新扣回头顶, 又恢复到刚出场时的神秘有逼格：“你仔细看看，不觉得这周围的景色有些熟悉吗？” 　　帕梅拉再次皱眉, 顺着他的话重新打量四周。 　　越看, 眉头皱得越紧, 眼中渐渐浮现出震惊的神色。 　　她一开始还没觉得，经古尔特提醒，就感到似曾相识。 　　远处燃烧的城镇, 无星无月的夜空，还有时不时从夜空中划过的彩色“流星”，真的很熟悉！ 　　直至最终，让帕梅拉想起来的，也正是头顶的那些彩色光带——乍看上去毫无规律，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每种颜色的“流星”都是以一定的频率间隔匹配出现的。 　　不对！ 　　这哪里是什么“流星”分明是魔法的光芒！ 　　而这个空间正是WORLD游戏的登录界面！！！ 　　远处的城镇，头顶的夜空全是登录界面的背景！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游戏跟自己穿越脱不开关系，但真正发现自己身处游戏界面内还是挺震撼的。 　　帕梅拉倏地看向对面的0001号管理员：“你想说，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副本？” 　　古尔特怔了一下，脸上的数据都停滞一瞬。 　　下一秒，他咧嘴笑了起来，用力摇头：“不不不！你想到哪里去了，WORLD游戏才是我的世界的投影。为了从千万名游戏玩家里选择最适合的人选，我用精神力创造了这个游戏，并成为游戏的核心，亲自来考察筛选。” 　　帕梅拉重新平静下来：“三任魔王，包括我在内，就是你挑选的结果吗？我很好奇，为什么是魔王。你生前是人族吧？” 　　古尔特哼哼两声，不情不愿道：“人族什么都好，但他们寿命的短暂纵使是我也改变不了。我的世界中最长寿的种族便是精灵族和魔族，要在两个最讨厌的种族里选一个，我只能选最最讨厌的那个了。” 　　帕梅拉：“……” 　　您的逻辑可真怪。 　　正常人应该都会挑两者当中不那么讨厌的那个吧。 　　看出帕梅拉在想什么，古尔特笑了起来：“拯救世界这么倒霉的活计，当然要丢给最讨厌的家伙来做了。” 　　帕梅拉：“…………” 　　帕梅拉深深吸了口气：“也就是说，如果我一直都只有一个光明精灵号的话，这件事压根就跟我没关系？” 　　古尔特愉悦地点头。 　　帕梅拉无话可说。 　　半晌之后，才继续询问：“那前两任魔王呢？她们死了之后是又回去了吗？判定她们是否成功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就是黑暗界西侧祭坛啊。”古尔特说得理所当然，“只要身为玩家的魔王进入西侧祭坛，就会被传送到这个空间，我也就会现身，将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他们。最后拜托他们做好准备，再次驱逐‘神’就可以了。 　　唔，你可以将其看做一个全息游戏任务，或者副本也行。总之，打倒了‘神’这个最终boss，你们就能通关，可以选择留在我的世界继续当魔王，或者回去。” 　　帕梅拉发现他在避而不谈：“你在逃避什么。你还没说，前两任魔王去哪了。” 　　古尔特双眼位置白光一闪：“唉，你一定要问得这么清楚做什么呢。他们当然是死了啊。任务没有完成，自然得不到奖励，死了也就死了。” 　　帕梅拉脸色沉了下去。 　　注意到这一点，古尔特再次一愣，突然想起什么，大叫起来：“等等等等，我说的死了是说在我的世界！在你的世界，他们只是丢失了一段记忆，并且对WORLD游戏彻底丧失兴趣！” 　　难怪再也没见过安德烈上线过。 　　帕梅拉心道，转念一想，暗暗吃惊：“你只是一个游戏管理员，就能做到这个地步？” 　　“都说了这个游戏是我用精神力创造出来的嘛。”古尔特得意，“我想你也发现了精神力的美妙吧。这种小事，自然手到擒来。” 　　帕梅拉冷哼一声。 　　她对强制任务向来没什么好感，更何况是这种“穿到异世开荒”的大型系列任务，最重要的是这么大的任务连个介绍和引导都没有！ 　　心里给古尔特盖上“差评”的红叉叉，帕梅拉点点头，故意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回去就自杀，麻烦你去挑选第四任魔王吧。” 　　古尔特得意的神色还留在脸上，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张大嘴巴，呆在原地。 　　帕梅拉又加了把火：“拜托你了，古尔特大师。赶紧让我回去吧。”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古尔特被吓得一叠声惨叫，险些没冲上来拉住帕梅拉的胳膊。 　　还是帕梅拉反应快，身子一侧，躲开了他的手。 　　“你冷静点啊！”古尔特抓了个空，只能收回手，把左手和右手掌心叠在一起，来回搓动，“你现在自杀，也不能返回你的世界了！” 　　帕梅拉眼一眯：“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 　　古尔特气得跳脚：“谁骗你了！你没看见我刚才展示给你的画面么？‘神’即将再次降临，‘他’的精神力已经笼罩了我的世界。如果这时候我把你送回去，他就能顺着那条通道盯上你的世界！” 　　帕梅拉这时候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说来说去，我还不是被你赶鸭子上架！” 　　古尔特把脖子一缩：“这……我也是没办法。魔族心高气傲却战斗力强大，我只能找个觉得可靠的家伙去领导他们。魔族一旦被统一，那其他种族也会向魔族强大的武力屈服，以此达成统一战线，这样才能在‘神’再次降临时有一搏之力。 　　其实罪魁祸首还是那个‘神’！如果他不想霸占我的世界，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退一万步说，如果他当时没杀了魔王，使得魔族大乱，我也就不用想着再去找一个魔王重新统一魔族。” 　　帕梅拉冷笑：“在我看来，罪魁祸首明明是你。如果不是你的异次元召唤阵，‘神’会降临么。” 　　古尔特又把脖子直起来了，这次顺便挺起了胸膛：“如果才华横溢也是错的话，那就是我的错吧！” 　　帕梅拉被他气得嘴角直抽抽：“……你还是生前生后一样的自恋。” 　　古尔特：“哈？” 　　帕梅拉恢复了淡然：“我没说过么，机缘巧合，我进入了旧鸦城，在你家地下室发现了你的日记本，顺便拜读了阁下的大作。不得不说，真叫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古尔特浑身的数据流随着帕梅拉的话不断加速，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一条条顺着他身躯流动的白色光带。 　　他抬着右手，直指帕梅拉，不断颤抖：“你、你、你、你！” 　　帕梅拉斜眼看他。 　　古尔特气得大叫，一把扯下头顶的高帽扔在地上又踩又跳，又双手齐上抓乱自己的头发：“不是跟你说了不能看吗？！！！都让你别看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帕梅拉不气了，高兴了：“其实吧，我这人有点小叛逆。你越是说不能看，有诅咒，会死人，我就越想看。” 　　她漠然看着古尔特发疯，后退三步，很嫌弃地拉开距离：“我也说句实话，要不是你的日记本，我先前也猜不到来龙去脉。” 　　拼图缺了一块，可就完成不了最终画面了。 　　闻言，古尔特双手一停，抬起头，直勾勾看向帕梅拉：“你之前就知道了？” 　　“差不多吧。”帕梅拉还算谦虚，“不过只是大体上的，很多细节仍然不清楚。就比如说，你到现在也没说，你把我拉到这个空间里来是要我做什么。” 　　古尔特还没跟上她的思路，听到这句话抱怨道：“我哪里没说，我都说了这么多。” 　　帕梅拉呵呵一声：“你没说，‘神’降临后，要怎么重新驱逐他啊。” 　　“哦，这个简单。”古尔特掐着腰，“他本体降临后，你们只要把他揍个半死，再塞进西侧召唤阵就可以了。算了，半死还有点风险，还是揍得他本体断气，然后趁他陷入沉睡，再塞召唤阵吧。这样一来，等他下次苏醒卷土重来，估计就能过去上千年了。” 　　古尔特的话，透露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 　　其一，‘神’是不能彻底杀死的。纵使被揍得断气，也只是陷入沉睡。 　　其二，‘神’是可以战胜的。看来六百年前，付出魔王战死精灵分裂等一系列代价，古尔特他们才把‘神’揍得半死踢了出去。 　　帕梅拉太阳穴开始突突的跳，生活的重负让她直接失去了笑容。 　　她对比了一下如今自己等人和六百年前那批人的战斗力，发现这场仗真的很难打，难打到她真的想自杀回城了。 　　古尔特还在那站着说话不腰疼，喋喋不休个没完：“不要慌不要急，我相信你们。六百年前，在英明神武的古尔特大人的指挥下，我们赢得了第一次神战。六百年后的今天，第二次神战你们也能获胜。这样吧，我以管理员的身份，给你做个弊，你不是还有个号么，我现在可以帮你换成那个号。” 　　帕梅拉：“……” 　　她连想都没想就一秒拒绝。 　　古尔特这傻瓜还在问为什么。 　　帕梅拉终于忍不住了，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的大号是光明精灵，而我辛辛苦苦才统一了魔族，作为魔王签订了和其他种族的合约，再换回大号就是在最终boss面前砍号重来！你要真有心帮忙，那就请你好好描述一下当年你们是怎么打败‘神’的！” 第86章 　　应帕梅拉要求, 古尔特从头到尾详细描述了第一次神战的情形, 包括从他们召唤了“神”开始，一直到最后他们费劲千辛万苦才将“神”重新驱逐。 　　帕梅拉越听越心凉, 脸色也越发沉郁。 　　最后等古尔特说完，她陷入沉思，很久都没说话。 　　这让古尔特颇感不安。 　　他手指一挑, 原本被他踩成饼状的高帽便自己飘乎乎飞起来落在他掌心，又自发撑起, 恢复原状。 　　古尔特顺了顺头发，将帽子戴在头顶，扶了扶, 拽了拽，调整好位置，这才开口：“你在想什么？” 　　帕梅拉眼神很深沉：“你说你们一开始险些被神一口气压制, 好在魔族及时参战在前线抵挡住神的攻势, 这样才使得你们这些人有了休息的机会，退回到后方接受治疗。然后通过拉锯战的方式, 赢得了神战。” 　　古尔特点头：“是这样没错。” 　　帕梅拉竖起两根手指，那么现在有两个问题。 　　“一, ”她屈起第一根手指, “魔族现在只有三百人, 跟六百年前的人数根本没法比，不一定能扛得住神的正面攻击。” 　　古尔特嘴巴微张。 　　帕梅拉视而不见，继续屈起第二根手指：“二, 你的世界里已经不存在牧师这一职业，只有药剂师。连牧师都没有，拉锯战怎么打。” 　　古尔特嘴巴张得更大了。 　　他难以置信：“怎么会没有牧师？！！！！我死的时候，还有活的牧师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帕梅拉耸耸肩，“或许是羽人族做的吧。神也不是傻瓜，会在同一个地方用同一种方式摔倒两次。这六百年来，他一定做了种种布置，避免再次失败。” 　　古尔特真正焦急起来。 　　当年他们能赢，就是因为既有负责抗怪的，又有奶妈治疗，其他人负责输出。 　　现在按照帕梅拉的说法，没T（坦克，网游中抗怪的人）没奶（奶妈，治疗），怎么打？？？？？ 　　帕梅拉说得对，六百年过去了，他能留后手做准备，神也可以。 　　羽人、羽人……该死的羽人族！ 　　见他如自己所想的慌了，帕梅拉眉毛一挑，又轻轻落下，不动声色：“其实，我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 　　“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年神能降临，除了你的召唤阵，还有其他因素吗？如果只需要召唤阵，你为什么不在神战获胜后，安排人将西侧召唤池彻底毁掉？” 　　古尔特抬眼瞅了她一下，声音有气无力：“你以为我没有吗。我当然派人去摧毁祭坛群和召唤池了。只是……” 　　他的声音越发地轻了，帕梅拉不得不侧耳凑过去：“只是？” 　　“……只是召唤池有自我修复功能。想当年，这可是我最自豪的设计之一呢。” 　　帕梅拉嘴角眼角一起抽动起来，额头爆出青筋。 　　这是怎样一个烂摊子啊。 　　她真想撒手不管了。 　　真是典型的前人挖坑后人遭殃。 　　古尔特也知道自己错了，垂下脑袋：“创造异次元召唤魔法时，我也不知道会召唤出‘神’啊。而且那个神还要霸占我们的世界。” 　　帕梅拉语气凉凉：“那就给他霸占吧，自己做错的事哭着也要承担。” 　　古尔特：“……” 　　他咳嗽几声：“至于你问的是否还有其他因素，我想是有的。正如你所知道的，拉锯战打了很久，当中我也重新研究了召唤阵，发现它的运行是一方面，真正使得‘神’降临的还是我们这些人的信念。” 　　帕梅拉从没想到还有这一点：“信念。” 　　古尔特点点头：“所以我后来进行了改良，才能指定东侧召唤阵从游戏世界中挑选玩家进行召唤。” 　　帕梅拉豁然开朗。 　　她终于明白羽人族要建立创世神堂是为了什么了。 　　收集消息、掌控大局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统一信徒们的思想，让他们共同期盼“神”的降临，以此来收集“信念”。 　　她将这个推测告诉给古尔特，得到了后者的肯定。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刚才说有个想法是什么？”古尔特眼巴巴看着帕梅拉。 　　帕梅拉一歪头：“反正现在神还没降临，干脆从他降临这一过程来下手，而不是等他降临后再来处理。” 　　古尔特迟疑：“你是说……要杀光所有的信徒吗？” 　　“我倒是想。”帕梅拉横了他一眼，“但是时间来不及了。只能处理一部分。” 　　古尔特叹气：“一部分没有用。按照你的说法，创世神堂已经遍布各个城镇，数量太多了。” 　　“但是你的世界地广人稀啊。”帕梅拉在心里算了算，抬起眼，“就算所有人族矮人都信仰神堂，他们的人数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千万。” 　　古尔特的世界地广人稀，又有第一次神战的惨烈后遗症。 　　魔族只有三百人，其他种族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算是人族，顶多也只有三百多万。 　　古尔特疑惑：“那又怎么样。” 　　“你之前说了，你是通过精神力操控WORLD世界的。你生前既然能成功搭建两处召唤阵，相信你现在在WORLD世界也能搭建成功，对吧？” 　　见古尔特依然很疑惑，帕梅拉恨铁不成钢：“WORLD玩家足有几千万！如果真的拼信念，他们怎么会输给创世神堂的信徒！” 　　古尔特这才恍然，随即又开始愁眉苦脸：“那又怎么样呢。我不可能把两个世界的真相公布出来的……这是不可能的。等游戏关服都是不可能的！” 　　帕梅拉早猜到了这一点。 　　不要说古尔特不敢将所有真相讲出来了，她也不敢，公布真相后会引起的动荡不是现在的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双臂环胸，右手食指敲击着左臂，帕梅拉口吻淡然：“没让你公布真相。你可以公布一个更新预告，宣布更新之后将会出现一个全新的世界boss‘创世神’，之后怎么运作相信已经操控WORLD世界好几年的你不会不知道。” 　　古尔特满脸震惊，已经彻底傻掉。 　　他没想到帕梅拉这么大胆。 　　但是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以。 　　没错，作为游戏玩家，一定很期待游戏的全新版本，实际上在过去几年里，WORLD每次更新，都会吸引大量新玩家，还有很多老玩家回归。 　　提前放出游戏更新预告，的确能让玩家们期待新的世界boss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期盼“神”降临的信念！ 　　看古尔特想通了，帕梅拉满意点头：“如果‘神’真的降临在了游戏世界，作为游戏管理员和创造者的你应该能完全掌控‘他’吧。” 　　她心里一动，想到某种可能，上扬的语气沉了下来：“难道说，当‘神’的精神力超过你时，你就会被他夺取管理员的身份？” 　　“不可能！”古尔特想也没想就否认，他看向帕梅拉，面无表情，“这个游戏是我用自己的灵魂作为核心，我的世界作为模板建立的投影。我的精神就是整个游戏的基石，换句话说，在这个世界里我才是真正的‘神明’。就算是神，一旦进入这个世界，他的精神力就会化为数据，自然也会被我掌控。” 　　“那就行了。”帕梅拉刚才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见古尔特还是一动不动，她挑眉故意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古尔特犹豫了一下，才微一颔首：“就算WORLD玩家的总人数超过创世神堂的信徒，可我们毕竟不知道那些信徒的人数具体有多少。距离‘神’的降临还有一段时间，如果在这段时间里，信徒的人数超过了WORLD玩家……” 　　“所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啊。”帕梅拉放下手，指了指古尔特又指了指自己，“你去准备更新宣传的事，尽可能吸引多的玩家对此感兴趣。而我就负责控制创世神堂的信徒数量。” 　　古尔特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你要怎么控制？” 　　帕梅拉没有正面回答。 　　她扭头看向远处熊熊燃烧的城镇，原本鲜红的眼睛里血色又加深了几层。 　　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地、低低地说：“总有人要死的。” 　　古尔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好，我相信你。我这就送你回去，我们各自开始准备。” 　　帕梅拉沉默着，微微合眼。 　　既然“神”的降临需要信念，那自然哪个世界的信念更强，召唤的时间更早，就有更大的几率成功召唤“神”。 　　帕梅拉的这个计划，无疑就是在打时间差，并且欺负创世神堂的信徒没有WORLD玩家人数多。 　　如果古尔特那边宣传到位，帕梅拉相信自己的计划有百分之九十的成功概率。 　　至于剩下的百分之十…… 　　失败了，也就是正面和神开战。和古尔特原本的打算相差不大。 　　说到底，帕梅拉还是被古尔特坑了。 　　如果她足够冷血，报复心足够重，大可以不管这一切，坐看“神”降临，彻底控制古尔特的世界。 　　可是…… 　　帕梅拉彻底闭上眼，再度睁开时，看见了头顶黑暗界永远不变的惨白圆月。 　　站在冰冷的水池中，她想到了很多。 　　比如说，她在这个世界睁开的第一眼，就是看到这轮圆月，破旧的城堡还有当时还很邋遢的西蒙。 　　再后来，帕西，维隆卡，维格妮雅……再到酥普，桑明……艾维斯……最后到戴安娜，海曼，萨拉，法德等等。 　　这些人或者非人类，都是古尔特世界的生命。 　　包括那些追随她的魔族，矮人等。 　　帕梅拉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离开了这座水池。 　　水声哗哗，她苦笑着自言自语：“我可真是自讨苦吃啊。” 　　要是自己真的能撒手不管就好了。 　　由于帕梅拉的命令，留守这片祭坛群的魔族和跟过来的魔王近卫都在百米以外。 　　他们看见半身湿漉漉的魔王都很惊讶，赶紧迎上来。 　　帕梅拉接过一名近卫递来的斗篷披在身上，系上领带时顺口问了一句：“从刚才到现在过了多长时间？” 　　“不过五分钟。” 　　帕梅拉算了算时间，发现自己感觉和古尔特谈了很久，实际上顶多过去了三分钟而已。 　　“魔王陛下，您要返回魔王城吗？” 　　刚才递来斗篷的美杜莎柔声询问。 　　帕梅拉摇头：“不，去切斯托克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是。” 　　======= 　　无论文森特如何发脾气，羽人族竭尽全力，依然花了三天时间才收集齐足够的信念来召唤神明大人。 　　这其中还有魔王的锅。 　　这三天时间里，不知道魔王抽了什么风，明明已经签订了合约，却还是不断派黑暗精灵暗杀了许多重要信徒领袖，甚至没留下任何痕迹。 　　什么？ 　　你说没有任何痕迹怎么知道就是黑暗精灵做的？ 　　开什么玩笑，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黑暗精灵的刺客还能有谁。 　　可惜，正因为没证据，羽人和信徒们暂时只能暗暗气闷，不能公然质问魔王。 　　再说了，根据文森特大人的命令，这段时间召请神明降临才是头等大事。 　　至于魔王，就只能等神明大人降临后，再找她算账。目前只有自己小心，注意保命。 　　羽人们和信徒们胸闷气短，接到命令的艾维斯却是喜不自胜。 　　在他看来，就是魔王回了黑暗界一趟，突然就觉醒了，有了统治世界的野心，这才会命令自己和同族们暗地里除去对手。 　　艾维斯非常欣赏魔王这一手—— 　　明面上签订合约，稳住敌人。 　　实际暗下杀手，一一扫除障碍物，实在是妙啊！ 　　如果帕梅拉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嘴角直抽地告诉他，你真的想太多了。 　　西蒙就没有艾维斯那么乐观了。 　　首先，帕梅拉大人完整地回来就足够让他震惊了。 　　当然，西蒙的意思不是说希望看见魔王缺胳膊断腿地回来。 　　他只是觉得之前帕梅拉大人暗示自己可能会离开这里，事到临头不仅突然改变想法，还一心想要称霸世界，实在是太古怪。 　　也不知在黑暗界西侧祭坛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蒙有点后悔之前自己没有强硬跟随帕梅拉返回黑暗界。 　　他也问了被自己留下守在西侧祭坛的魔族，还有跟随帕梅拉大人去那里的近卫。 　　结果他们都说被魔王陛下赶了出来，只留下陛下一人在水池附近待了有五分钟。 　　仅仅五分钟的时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帕梅拉陛下前后态度转变这么大呢？ 　　西蒙真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安。 　　明明现在的帕梅拉大人如他之前希望的那样，变得杀伐果断。 　　西蒙却反倒希望，帕梅拉大人还如原来一样。 　　纠结了两天两夜，最后西蒙实在按捺不住，顶着一双黑眼圈去找魔王。 　　找到魔王时，魔王正变成了她黑发黑眼的人类模样，在窗前走来走去。 　　似乎很焦虑，但看魔王的表情却很放松。 　　西蒙被她弄糊涂了，再说两天两夜没说，魔族也有点扛不住。 　　脑袋昏昏沉沉，心情焦躁不安，以至于西蒙草草行礼完毕，脱口就是一句：“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帕梅拉停下脚步，转身坐在椅子里，“找找感觉。” 　　古尔特曾承诺，待这次神明降临的事件解决，如果帕梅拉愿意，他可以帮帕梅拉回家。 　　毕竟强制任务结束了，玩家自然就能回城下线了。 　　帕梅拉注视着西蒙，努力让自己心静如水，却不能忽视微微抽搐发疼的心脏。 　　古尔特也说过，这次的返程是单向的…… 　　西蒙看不懂魔王的眼神。 　　这让他心底恐慌的阴影进一步蔓延。 　　沉默一会儿，他毅然决然开口：“我以为陛下不会回来了。” 　　帕梅拉吸了口气，主动移开视线：“如你所见，我回来了。” 　　“没错。”西蒙顿了一下，“不仅回来了，还命令艾维斯开始暗杀。我能否认为，这是陛下作出决定的信号？” 　　他说的含糊，但帕梅拉和他都明白，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帕梅拉没看他，因为不敢看，只能盯着地面上某一点：“不……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 　　西蒙忍不住了，走过去，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握住她的一手放在自己嘴边轻轻落下一吻：“现在有时间！请您，务必告诉我。无论结果如何……” 　　他停了下来，有些说不下去，但最后还是咬咬牙，声音微微颤抖着保证：“无论您的答案是什么，我都能接受。” 　　帕梅拉倏地回头看向他。 　　两双黑色眼睛相对，帕梅拉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在西蒙眼中看见了痛苦，看见了挣扎，也看见了愤怒，但他依然还是决定尊重她的选择。 　　帕梅拉抿了抿嘴，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半晌，才低声解释：“这个世界真的很好，你也很好。” 　　西蒙望着她，没说话。 　　帕梅拉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可我不知道，再待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 　　人总是会被环境影响的。 　　从那次在鸦城动手杀死那个老人后，帕梅拉就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是原来的她，不会第一反应就是杀人。 　　而在这个世界，“杀掉”这个反应似乎已经成了她下意识的选择。 　　这让帕梅拉有点不寒而栗。 　　怎样才算一个合格的君主呢？ 　　帕梅拉想。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但至少她知道，这个问题的回答中肯定不包括心慈手软。 　　她本就是个普通人，被古尔特坑来了这个世界，莫名其妙背负起为王的重任。 　　作为魔王，她有很大的权力，也有很大的责任。 　　帕梅拉承担了责任，却在面临那么大的权力时，不自觉得退缩了。 　　她想象不出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她会变成什么样，可她知道以后自己每做出一次决定，她不算坚强的内心都会颤抖。 　　就像这一次，她命令艾维斯暗杀掉那些人时，表面上很平静，实际心里的感受就只有她自己清楚。 　　此时此刻，帕梅拉有点明白安德烈的想法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成为魔王，杀了人。一开始可能不在意，只是将这个世界当做一个游戏副本。 　　等安德烈杀的人越来越多，“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也就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不崩溃。 　　一个现代社会的健康人，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要么承认自己是刽子手，要么便会逃避这一事实。 　　安德烈选择了逃避，所以最后他自杀了，误打误撞成功回家，只是缺失了这段记忆。 　　从这方面来说，这件事对安德烈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作为一个医学生，帕梅拉一直坚信“尊重生命”是为人的基本道德之一，也是她作为一个医学生最基本的素养。 　　所以当她发现在这个世界呆的越久，她就越把生命不当回事之后，她已经无法忍受了。 　　她能接受从无到有的奋斗，也能接受危机四伏的挑战，但她不想不知不觉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 　　所以，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去。 　　就算对这个世界她付出了那么多，就算这个世界……有西蒙。 　　睁开眼回神，帕梅拉这才发现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西蒙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剧烈的动摇。 　　她冲他抱歉一笑：“对不起，西蒙卿。我明白你想我成为什么样的魔王，但那正是我所避免的。我不想再继续了。” 　　已经够了，无论是权力还是责任，她都已经受够了。 　　西蒙闭上眼。 　　三秒后，重新睁开，原本清晰浮现的情绪再次沉淀进眼底。 　　“我明白。”他嗓音低沉又嘶哑，“我说过，我尊重您的选择。” 　　“因为我爱您。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就算您不是魔王，我也爱您。抛弃掉一切外在身份、能力、容貌，我也依然爱您。我爱的是您的灵魂。” 　　他直起腰，倾身抱住帕梅拉，把头埋在她的颈边，语调干涩，略带哽咽：“所以，就算您选择离开我，离开魔族，离开这个世界，我也依然接受您的决定。” 　　帕梅拉狠狠别过头，喉咙里仿佛堵了一个东西，又噎又疼。 　　她深深吸了口气，忍住模糊的视线，轻声要求：“好了，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过了许久，又仿佛才过了一秒钟，帕梅拉感觉一个冰凉温柔的吻落在她的嘴角。 　　西蒙起身，静静地离开了。 　　直到关门声响起，帕梅拉都没敢扭过头去看他。 第87章 　　黑化黑灰化肥灰会挥发发灰黑讳为黑灰花会回飞 　　西蒙：“……” 　　他只能闭上嘴, 暗暗生气。 　　于是克拉伦斯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位黑着脸的副官, 跟几小时前看到的一样，这让他不禁怀疑西蒙副官是不是永远在不高兴。 　　相比之下, 魔王大人的态度依旧那么柔和亲切。 　　尤其是在她看见克拉伦斯手边的模型时，暗红色双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哦，西蒙副官的脸又黑了一层。 　　克拉伦斯本来还以为刚才就是副官的极限了呢, 没想到一层更比一层黑。 　　帕梅拉无视了身后怨气冲天的那个家伙，决心借这次机会好好调教, 不对，教育一下西蒙，让他明白森林那么大, 她是绝不可能守着一棵树吊死的！ 　　她头也不回的走到克拉伦斯身前蹲下，打量那只巴掌大小的小模型。 　　刚才离得远时她就在怀疑了，眼下凑近一看才能确定：“这是洞穴恶魔？” 　　魔王的问题把克拉伦斯的注意力也吸引回来。 　　他已经看出魔王对自己的态度、对自己作品的态度和其他南方魔族不同, 是以满怀骄傲地点头, 顺带介绍道：“其实这个我很早之前就在做了，但是因为太久没见过洞穴恶魔, 所以细节上有些问题。昨天看见您带来的活物后，才进行改进, 刚刚才彻底完成。” 　　帕梅拉把那只木头模型放在自己手心左右打量, 发现这只木头做的洞穴恶魔尾部有个小突起, 就跟小时候玩玩具的发条一样。 　　她心中一喜。如果克拉伦斯真的把这个也做出来了，那就太牛逼了！ 　　“这是什么？”帕梅拉指了指那个小突起，满怀期待地问。 　　克拉伦斯没让她失望, 将模型从帕梅拉掌心捉去后，用两根手指捏住转动几圈。 　　帕梅拉听见一阵咯吱咯吱的转动声从模型内部传出。 　　待克拉伦斯松手，洞穴恶魔便微微扬起上半身，像螳螂一样举起前爪来回挥舞。 　　强壮的前肢在空中舞成两个圆形，甚至把西蒙也吸引过来：“……这是洞穴恶魔在挖矿？” 　　克拉伦斯再次点头，注视着自己掌心的这个小玩意儿，眼神柔软，像是一个鸡妈妈在看自己的小鸡仔。 　　而帕梅拉在听见西蒙那句问话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了。 　　自从北方魔族陆续搬迁至魔王城后，原本跟着北方魔族的洞穴恶魔也投奔过来，帕梅拉站在城堡塔楼上就能看见它们到处热火朝天挖矿的景象。 　　如果克拉伦斯这个模型放大到原版高度，再用钢铁或其他更坚硬的材料批量制作，那岂不是就解放了真正的洞穴恶魔的劳动力，让它们可以去做其他事？ 　　她把这个想法跟克拉伦斯一说，这位手工帝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放大倒是没问题，但是我只会用木材制作。如果陛下想用钢铁制作，必须要请一位矮人工匠，他们是制作铁器的好手，所有种族的武器和大部分日常使用的铁器都是出自矮人工匠之手。” 　　西蒙早在刚才就隐隐觉得克拉伦斯在魔王面前的风头要压过自己，此时不甘示弱地紧接着开口：“传送阵附近的人族聚集区里就有矮人工匠，他们偶尔会跟随商队来魔王挑选原矿石。” 　　“人族商队来魔族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克拉伦斯补充道，莫名其妙被西蒙副官瞪了眼，摸不着头脑还是继续说下去，“明天就是他们固定来南方魔族区的日期。” 　　帕梅拉无视了两个手下（她已经把克拉伦斯默认成自己人了）之间的暗潮汹涌，最后拍板：“那就等明天看看有没有矮人工匠。” 　　如果真的有，那就甭管用什么坑蒙拐骗的手段，都要想办法把对方给留下来！ 　　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帕梅拉的运气显然没能强到让她心想事成。 　　第二天人族商队来是来了，长长的队伍里却没有一个矮人，放眼看去，几十辆驴车的队伍里有商人，有裁缝，有雇佣兵，甚至有矮人战士，就是没有一个工匠。 　　失望归失望，这还是帕梅拉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的人族，还是凑了上去。 　　商队旁已经围了不少的魔族，他们拿着矿石前往装着自己想要兑换商品的驴车，找站在那里的人族商人购买。 　　每辆驴车旁都站着几个雇佣兵，看似闲散，实则紧张，每个人的手就从来没离开过自己的武器。 　　除了雇佣兵和矮人战士们如临大敌，其余的人，无论是人族商人还是魔族顾客都很放松，就像一场普通的集市，偶尔还有讨价还价的声音。不过这种情况很少，魔族基本都是看重一个物品，等商人报数，然后掏矿石。 　　根据矿石种类的不同，购买力也不同，因此在每个驴车上还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写有这辆驴车上的货物所需矿石种类及对应的数量。 　　总的来说，虽然还是最原始的以物换物阶段，但整个集市井井有条，繁忙却不杂乱。 　　只是，真的就这么平和吗？ 　　果然，当帕梅拉走到商队末尾一段的时候，她听见前方起了争执。 　　喧哗声不小，把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唯一超出帕梅拉预料的是，争执双方之一还是熟人——维隆卡。 　　此前维隆卡给帕梅拉的印象是，维格妮雅死忠，冷艳御姐，所以她很难想象这位高等魔族还会因为价格问题跟人族商人吵起来。 　　还是为一批木头。 　　从各种商品的排列顺序就能看出这些物品在魔族中的受欢迎程度。 　　排在几十辆驴车最前面的是贩卖首饰的商车，而且这些首饰基本都是能增加力量或者速度的，虽然价格也是所有商品中最高，但依旧有大批魔族围在那里。 　　越往后顾客数量越少，等到了商队的末尾，基本没有魔族上门，最后几辆驴车的商人只能坐在一起玩牌，而雇佣兵们则干脆站在一起喝着啤酒聊天了。 　　运载木头的驴车就是这其中之一。 　　维隆卡大概是这一上午以来，唯一一名客户。 　　可惜，商人的态度并没有因此而变好，他对维隆卡针对价格提出的异议态度恶劣，翻了个白眼，鼻孔朝天：“爱换就换，不换就走吧，魔族大人！” 　　维隆卡何时受过这种气，猫眼一眯，抓着矿石袋的左手放下，右手按上白袍下的剑柄。 　　她还想给这个商人最后一次机会。 　　看也不看旁边紧张起来的雇佣兵们，冷淡道：“上次你们来，十颗红晶石还能换一整块梨木。” 　　商人脸色发白，却不愿退却：“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这些价格都是我们统一制定的，再公正不过！” 　　帕梅拉看向驴车上挂着的木牌，在上面第四行标明，三十颗红晶石可换一块梨木。 　　这价格都翻了一倍还不止了，难怪维隆卡有意见。 　　维隆卡冷笑：“上次你们也是这么说的。你们把我们魔族当傻子耍吗？这次所有的商品全都涨价许多！” 　　一声轻响，她身上的白袍被掀去，露出下面包裹全身的皮质盔甲以及那根特别细的长刺剑。 　　这下周围所有的雇佣兵们真的慌了，纷纷掏出自己的武器，将维隆卡围在中间。 　　虽然雇佣兵们有二十几人，在维隆卡身边围了几圈，但帕梅拉看着，总觉得这是一群羊围了一匹雪狼的既视感——维隆卡那头银色长发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绿色的眼睛锋利又冰冷，的确像一头美丽强悍的雪狼王。 　　帕梅拉本以为能借此衡量一下人族和魔族的战力差距，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足够维格妮雅闻讯赶来。 　　她一到场，没有多问，首先呵斥维隆卡：“你难道也想违背我的命令吗？！” 　　她的命令？ 　　什么命令？ 　　帕梅拉脑子一转，想到了，接着就瞪大眼睛盯着维格妮雅，难以置信。 　　难道说这种情况下都不能动手？ 　　维格妮雅脑子真的没坏掉吗？！ 　　显然，维隆卡就算是维格妮雅的死忠，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立刻让步。 　　她握着自己细剑犹豫在原地，眼里杀气却渐渐散去。 　　维格妮雅见她没有立刻收剑，顿时大怒，抬起自己的法杖便开始吟唱咒语，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的心腹下属。 　　帕梅拉都看见对面的人族脸上闪过的轻蔑了，不得不站出来打断维格妮雅的吟唱：“维隆卡是因为对价格有异议。” 　　她一动，西蒙立刻响应自己的君主，直接拔剑站在了维格妮雅面前，看那样子，维格妮雅只要再唱一句古魔文，他手中长剑就要对着自己的母亲砍下去了。 　　一丝懊恼闪过维格妮雅的眼底。 　　她在看向帕梅拉时，脸上都有没掩饰好的怒气：“陛下，这是我们南方魔族的内部规定。无论何时，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能因自己的强大而欺压弱者！” 　　帕梅拉嘴角一抽，确定维格妮雅脑子的确坏了。 　　最后一句话单看是没问题的，但那也是要分场合的！ 　　就比如现在！人族商人的定价显然有问题，维隆卡这是在欺压弱小吗？显然不是！ 　　帕梅拉突然对南方魔族升起一丝同情，他们这些年来在这位首领的带领下，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帕梅拉不欲在外人面前展现他们魔族内部的不合，因此给脑子不好的维格妮雅递了个台阶：“维隆卡不是已经收手了吗？如果她攻击这些人族时欺压弱者，你攻击她不也是一样？” 　　维格妮雅一噎，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 　　再看面前眼神阴冷的西蒙，以及西蒙身后不仅实力强大还牙尖嘴利的魔王，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法杖。 　　帕梅拉跟着转向维隆卡，发现她反应挺快，已经还剑入鞘，心里满意点头。 　　最后扫视一旁看好戏的人族商人，没再多说什么，喊上西蒙和维格妮雅离开。 　　走出去的时候，还听见身后传来那位商人的说话声：“尊贵的大人，这样的价格已经再公道不过啦。就像刚才那位大人说的，您再想压价简直是在欺负我们呐。” 　　帕梅拉眼神一深，和西蒙对视了一眼，发现双方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 　　西蒙和帕梅拉都听见了商人最后那句话，维格妮雅不可能一无所觉。 　　但她表情未变，眼神坦然，似乎毫不在意。 　　帕梅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知道那些人族商人在恶意压价吗？” 　　维格妮雅扭头看过来，满脸诧异：“怎么是恶意呢？这些商人日子很不好过，经常要受人族内部贵族们的剥削，别看他们在这里赚得似乎很多，其中大部分都不能归他们自己所有。如果不能在我们这里多赚点，他们都快活不下去啦。” 　　“……” 　　帕梅拉震惊地打量了一下她的头部，扭头看向西蒙。 　　要是有什么动物让我实验一下就好了。 　　帕梅拉望着外面夜空上的圆月心道。 　　她联想到西蒙替她准备的那些食物，打算明天就旁敲侧击问一下城堡的厨房在哪。 　　这是法术上的，还有这具身体的素质。 　　帕梅拉发现自己现在可以一拳打碎一张石桌不在话下，这还是在她力量属性点只有初始的那些情况下。可想而知，如果魔族其他人都是满级战士，他们的力量该有多强……总之，一拳一个她应该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一点，刚开心起来的帕梅拉又忧郁下来。 　　除此之外，一夜没睡还让帕梅拉有了另一个收获—— 　　她发现这个世界真的跟她原来的世界不一样。 　　不要觉得她说的是废话，她的意思是，你看这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怎么挂在那儿一动不动，半点没有要从东移到西或者移到其他方向上的意味。 　　透过窗户照进房间的月光一直都那么明亮。 　　一开始帕梅拉还不太敢确定，直到西蒙来敲门询问她是否要用早餐时，她才惊觉居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不是，那天上那月亮怎么还在那儿呢？外面还是一片银白月光啊。 　　帕梅拉本来是想问西蒙这里是不是永夜，或者一段时间是，就像地球上的南北极那样，结果在打开门看见西蒙的一瞬间，她就愣住了，完全忘记自己脑子里想的问题。 　　门外西蒙的态度依旧恭敬热情，但是他整个人都和昨天截然不同，焕然一新了。 　　首先凌乱的胡子全刮了，过长的头发也梳得整齐，用一根绳子束在一边。 　　身上穿得不再是碎布条拼凑的乞丐装，而是一套整齐的束腰黑色衣服，有点像军装，腰带上还挂着一柄长剑，就连手上，都戴着白手套。 　　说实话，他这样一收拾，险些让帕梅拉没认出来，接着便是心虚—— 　　不会是因为看出自己没说出口的嫌弃，才一夜之间如此改头换面吧？ 　　西蒙却是主动请罪。 　　理由是魔王城荒废了九十年，昨天帕梅拉出现时他猝不及防，没做好准备，只能暂且使用城堡里仅有的那些物品。西蒙自己也未加整理仪表，如有冒犯，任由帕梅拉大人做出任何惩罚他也绝不会有丝毫怨言。 　　也多亏了他单膝跪下请罪的举动，才让帕梅拉从惊艳中回过神来，摆摆手表示了原谅。 　　西蒙不仅自己换了套新装备，还为帕梅拉准备了一套新的衣服。 　　帕梅拉身上的牧师袍经过昨晚刚来时的一次泡水，后来又直接自行风干，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西蒙或许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细心地替帕梅拉准备了这套水袖裹身长袍。不得不说，非常美丽，黑色底面上面有大片大片红色绣花花纹，至少从这件衣服上来说，西蒙的审美是在线的。 　　等到换好衣服到了餐厅，帕梅拉就更确定西蒙不仅审美正常，味觉也很正常。 　　她昨天坐的那张石桌上已经放满了新鲜的食物。 　　肥鸡肥鱼小羊羔，火腿咸肉和奶酪，紫红色的葡萄酒装在水晶杯里，白色瓷盘里装着焦黄的面包。 　　不仅如此，整个大厅都被打扫干净，昨晚堆在墙角的碎石烂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条长桌，那些荧光刺还在，但全部被装在刻意雕刻了许多面的水晶花瓶里，让整个大厅都充满迷幻的蓝紫色光线。 　　这样一来，帕梅拉就疑惑了，既然西蒙有能力在一夜之间准备好这些，那为什么之前就那么不讲究？ 　　听见这个问题，正在替帕梅拉斟酒的西蒙手一顿，低声回答：“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您不一样。” 　　翻译一下就是——大鱼大肉您用，吃糠咽菜我来，再苦不能苦魔王。 　　好吧，这下帕梅拉不仅心虚还愧疚了。 　　“这些你是从哪儿弄的？” 　　刚才还觉得美味无比的烤肉顿时索然无味，帕梅拉放下刀叉，拿起杯子喝了口酒，以掩盖自己的情绪。 　　西蒙没注意，大致说明了一下他用矿石和人族商人换取面前这一切的过程，并顺带给帕梅拉科普了一下魔族的经济支柱产业——矿石业。 　　据西蒙介绍，魔族所生活的这个黑暗界，要啥没啥，远没有人族矮人等生活的人间界资源丰富，但黑暗界的矿产资源是人间界以及更上面一层的浮空界所不具备的，各种在另两界罕有的珍稀矿石在这里随处可见，随便一挖就会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被魔王骗下床的西蒙发现，他家陛下根本没打算带他去她家！而是带着他去找一个叫“房屋中介”的男人！！！ 　　西蒙：QAQ 　　李欣：乖~ 　　——————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 　　就是“神”被关在了游戏世界里，被迫上了“世界boss”岗，然后每周六晚都要被千万个玩家在线轮…… 　　魔族根据魔王留下的最后一道命令，血洗了整个羽人族。 　　李欣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家，并且因为她算是完成任务，所以能保留记忆，而且西蒙跟着她回来了！ 　　后面还有几篇番外，感谢坚持不懈追到这里的小可爱们！我们有缘下一本再见！ 第87章 三天前, 全球闻名的大型网络游戏WORLD突然毫无预兆地放出了更新预告片, 在三千多万游戏玩家中引起了热议。 网络游戏WORLD自从开服以来, 一共经历了三次大范围的版本更新, 每次更新都将这个游戏的热度推上新高峰。因此这次的版本更新虽事发突然, 却举世瞩目——不仅是玩家在讨论, 就连一些游戏网站，杂志, 同行公司都在密切关注。 只是让人遗憾地是, WORLD游戏公司一如既往地保持神秘。 除了登录游戏能在开头看见数据片, 游戏公司并没有在其他管道进行推广。 就算是在社交媒体网站上广为流传的那些数据片视频, 还都是玩家自发录制转发的。 不得不说, 以WORLD游戏这么“任性”的广告方式，这个游戏到现在还没关服反而成为龙头老大，真是网络游戏界的一个奇迹。 这次的更新版本被命名为“神之再临”。 根据数据片透露的信息，是在游戏背景中曾经降临过的大BOSS创世神再次出现。更新之后，这位创世神将作为新的世界BOSS出现在游戏中。 让玩家惊讶的是，此前游戏背景中并没有提到创世神的存在，只在很多剧情里留下了伏笔。 而正是这些曾经被认为是BUG的伏笔, 在官方揭露出“创世神”这一boss之后，又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一些资深游戏玩家为此吵翻了天，有的人说这是官方为了圆bug强行捏造的一个角色；有的人人则认为，官方在下很大一盘棋, 创世神这个boss很早就存在, 只是一直没有正面提及。那些看似是bug的地方, 正是官方为了引出这位boss留下的线索。 还有的人并不关心背景剧情，他们只在乎这个新boss的技能是什么，掉落奖励又是什么，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开荒成功。 因为事出突然，三天之后就要更新，大部分工会都来不及准备，这一批人又在社交媒体上大骂游戏策划脑子进水，找不到官方账号宣泄的他们，只能发毒誓，宣布他们就是把计算机砸了也不会再玩这个游戏！ 这一切都在古尔特的掌握中。 之前三次更新，哪一次不是在骂声中迎来新的在线人数高峰。 他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不出古尔特所料，三天后，游戏刚更新完毕，几千万玩家便涌入服务器。 不到十分钟，那些曾经发誓要退游的玩家纷纷删除自己之前的誓言，转发同一个表情包，并配以同样一句话：“嘿嘿，真香。米饭真好吃，WORLD真好玩。” 已经化身为游戏管理员的古尔特对此十分欣慰。 他看着显示有“两千一百六十八万”在线人数的数据条，自言自语：“我好了。就看你那边的情况了。” 这句话的数据刚形成完毕，所有WORLD在线玩家就看见计算机屏幕中，大地抖动，风云变幻，天地变色，自己的人物不受控制地乱转。 一分钟过后，几行绿油油的文字浮现在黯淡的游戏界面上： 【神明】已降临在蜉蝣界极西处，首个成功击杀【神明】的玩家将会获得一份至尊游戏礼包，并在所有服务器同步公告。 礼包会直接发送至玩家背包，请诸位参与击杀的玩家在背包中至少留下一个空位。 以后【神明】将于每周六晚八点于蜉蝣界极西处刷新，固定掉落一把世界级主手武器，三十颗无暇黑魔石，五十颗皇家绿钻…… 玩家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骚操作给打蒙了。 上线之后，他们还在纳闷新boss在哪里，地图上没显示，系统也不给提示，难不成要他们自己去找。 结果在这条绿油油的公告刷出来之后，所有服务器里的世界频道都疯了，讯息刷得飞快。 有骂娘的，有喊人，还有看到公告立刻往蜉蝣界赶的。 虽然不知道那个至尊游戏礼包里到底包含什么，光是所有服务器同步公告就足够让人心动—— 这一出名，可就是在WORLD游戏里出名了啊。 也就是在几千万玩家里脱颖而出！ 两千多万玩家纷纷飞往蜉蝣界极西处。 有为出名而去的，有为礼包的，还有看热闹的。 一时间通往蜉蝣界的传送阵白光闪个不停，前面几十道人影刚消失，后面的玩家又蜂拥而至。 蜉蝣界人满为患，其他地方却街巷空空。 “创世神”刚刚成功降临，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漫山遍野全是五颜六色的人头，人群黑压压向他涌来，争先恐后，全都举着各自的武器向他发起攻击。 对此，他早有预料。 冷哼一声，精神力放出，手一挥，前面几排人就跟被狂风吹倒的野草般刷刷往后倒下。 “神”很满意自己这充满威慑力的一击。 想当年，他第一次降临这个世界时，便是用这样一击把这个世界的蝼蚁们打蒙了。 而且之后一路势不可挡。 要不是后来的那个魔王自杀式的攻击，自己也不会猝不及防受重伤，然后不得不开始安排后路，创造羽人族…… 想起过去的失败让“神”有些不悦。 再看那些回过神的蝼蚁又一次冲过来，他便加重力道，再次挥手。 刷刷刷。 又是近千人倒下。 “神”微笑起来。 六百年前，他之所以会失败，除了那次重伤，还有牧师在后方捣乱，使得那些被他打成重伤甚至死亡的人痊愈或复苏，再次奔赴战场。 不占地理优势的他，当然输了后面的拉锯战。 但是！ 如今不一样了！ 魔族已经只剩三百人，只有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牧师更是早已绝迹！ 这一次，无论是闪电战还是拉锯战，他都不会输！ 这个世界，终将是他的！！！ 笑容的阴影在“神”的脸上扩大，他像人类踩死蚂蚁一样轻松地除掉那些攻击他的低等生物。 纵使他们拼命挥动自己的武器，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也…… “神”睁大眼，难以置信地低头。 只见他的右手手臂上出现了几道新鲜的血痕。 怎么可能？！ 这群蝼蚁！竟然能伤害到他高贵的身体！ “我要你们这群低等生物，付出代价！” “神”用自己低沉的本音做出宣判。 外放的精神力回收，立刻在他身边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御结界。 “该死的！”某工会会长在队伍频道里大骂WORLD游戏策划，“这个世界boss也太变态了吧！才打下百分之十的血，就会放防护罩！” “要不怎么叫世界boss呢。”某个刚被boss抬手砍了的骑士被自家牧师复活，提着自己的铁锤再次冲向前线，“为了至尊礼包！为了全游戏通告！冲啊！！！” “冲鸭！！！！！！！”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许多工会和队伍里。 在WORLD世界中，这还是第一个能和同服其他玩家一起攻击的世界boss。先前几个世界boss相比之下就逊色了许多——顶多是一百人的大型副本。 以前玩家们还觉得百人很多。现在跟这位“创世神”一比，他们才发现，还是这位新boss有排面。 不愧是“创世神”啊，真是引领boss新风尚，掀起游戏新风潮。 于是，“神”就发现了，在自己灭了至少有上万人之后，面前的蝼蚁们数量并不见变少。 一开始，他以为是这些低等生物数量太多的缘故，后来才发现，不对劲！ 就比如现在冲到他面前的这个女战士，他明明记得之前自己打死了她！ 她怎么会复活？？？？ 这个世界明明已经没有牧师了！！！！ “神”突然发现，某些事似乎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他一面继续消灭这些似乎永远消灭不完的蝼蚁，一面分出一些精神力，投射到文森特的身体里…… *** 浮岛界的神宫密室中，文森特从白色石台上猛地睁开眼，他腹部用力，不用双臂支撑，便直直了坐起来。 紧接着他跳下石台，快步向外走去。 刚打开门，文森特就听到了外面的厮杀声。 怎么回事？！ 他心中涌起巨大的荒谬感： 自己的本体应该已经降临在黑暗界西侧才对，就算比上次的速度还快，也不应该来到浮岛界。 为什么在浮岛界会出现厮杀声？！！！！！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攻击羽人？ 谁敢在这个时候来攻击羽人！ ——答案很快揭晓。 一个手提华丽大剑的高大男人从天而降，背后漆黑的蝠翼刺痛了文森特的双眼。 男人火红的头发像一团烈焰在燃烧，左眼的刀疤狰狞而凶狠。 红发男人见到文森特，犹如饿狼见到猎物，连蝠翼都没完全收起，就提着大剑冲向文森特，脸上的笑容畅快肆意：“奉魔王陛下之令，来取你狗命！” 蠢货！ 文森特冷笑，双手合拢，迅速一拉，一柄光剑就出现在了他的右手中。 “当”的一声，光剑挡住了红发魔族的大剑。 文森特觉得这完全是魔王以及魔族的垂死挣扎！ 他的本体已经降临，就算杀光羽人族又怎么样！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文森特用尽全力，向前一挥。 挥开了红发魔族。 这次，轮到他冷笑，竖起光剑抵在自己面前：“愚蠢的家伙，既然如此，我就杀光你们！我倒要看看，得知你们全灭的魔王会是什么表情！” 文森特已经打定了主意。 这一次，只有她哭着向自己求饶，他才会放过她！ “少废话！来啊！”红发魔族不慌反笑。 在猖狂的大笑声中，红发魔族手里的武器闪过一道银光。 下一秒，劲风扑面。魔族已在文森特面前，举起大剑，用力下劈！ 这一瞬间，猝不及防的文森特，瞳孔收缩成尖。 *** “神”的双瞳收缩了一瞬，面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纵使文森特只是“神”的一个□□，实力只有本体的五分之一，但被一个高等魔族杀了，还是让心高气傲的“神”难以接受！ 啊啊啊—— 明明只是一个低等世界的低等生物！ 怎么会这样！！！ 他的□□竟被一只蝼蚁打败了！！！！！而且身体还被剁成了烂泥！！！！！！ 耻辱！！！ 这是从未有过的耻辱！！！ 事已至此，被激怒的“神”决定不再留手。 这个世界的低等生物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原本仁慈的“神”还抱有怜悯之心，想要留下一部分人的性命。 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 这些低等又猖狂的生物根本没资格存在于“神”所统治的世界！ “神”抬起了双手，撤去防护罩，任由身上不断出现的新鲜伤口流下蓝汪汪的血液。 以此为代价，他的双目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甚至超过了天上的太阳！ “不好！”这一刻，所有工会会长，队伍队长在工会和队伍频道里大喊，“全员注意开减伤！奶妈准备开打和复活！boss狂暴化了！！！撑过这一刻，就是胜利！！！！” “胜利！！！！！！” 激动的玩家在计算机前下意识吼出了声。 他们看见面前屏幕越来越亮，最后整张屏幕都泛起了白光。 耀眼的光线吞噬了一切！ 无论是他们的人物，还是操作接口，包括世界boss的身影都被这道白光所湮灭！ 足足过了二十多秒，全球两千多万台计算机屏幕才逐渐恢复正常。 在白光消逝的最后一秒里，世界频道上刷出一条新消息： 【神明】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你们这群蝼蚁！！！我还会再回来的！！！！！！！！ 留下这么一句经典反派的遗言，当着所有玩家的面，世界boss庞大的身躯倒下。 他的躯体化为一片荧光，像一阵有形的风般旋转着上升，最后从所有人头顶散去。 骑士们放下了盾牌，刺客从隐身状态离开，法师们放下了手中法杖……所有人愣愣地注视着这一幕，心情汹涌澎拜。 直到过了许久，才有人在空荡荡的世界频道里，在boss那句遗言后面说话： 【给你一个么么哒】咦？所以最后是谁杀死了boss？ 【暴躁老哥在线捶人】……是我。 话音刚落，所有玩家的屏幕上再次刷起了原谅色大字： 恭喜【宙斯神殿】玩家【暴躁老哥在线捶人】成功击杀世界BOSS【神明】，完成全游戏首杀，获得至尊游戏大礼包。 恭喜【宙斯神殿】玩家【暴躁老哥在线捶人】成功击杀世界BOSS【神明】，完成全游戏首杀，获得至尊游戏大礼包。 恭喜【宙斯神殿】玩家【暴躁老哥在线捶人】成功击杀世界BOSS【神明】，完成全游戏首杀，获得至尊游戏大礼包。 似乎是为了强调，系统把同一条消息接连刷了三遍。 【宙斯神殿】服务器里的玩家立刻在周围密密麻麻的白色ID堆里寻找起这个名字来。 人多力量大，很快距离暴躁老哥最近的几个玩家就发现了他，并在近聊频道骂起脏话。 【皇甫铁牛】***** 【上官翠花】****我不服！！！ 【小鸟游水中】我也不服！！！！！ 【我叼大我先说】老子更不服！！！！！ 所有的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你**为什么是奶妈？！！！” 没错，那位头顶暴躁ID的玩家其实是一个光明精灵牧师。 只是原本该在队伍后方的牧师不知怎么地，在周围队友都死光的情况下，不知不觉中就站到了直面boss的最前排。 先前看见boss暴走亮起白光，暴躁老哥本以为自己要赴队友后尘魂归故里，没想到正好他的复活术冷却时间到了，便赶紧给自己挂上。 挂了复活术，暴躁老哥颇觉安心。在屏幕全白的那二十多秒内，他抱着“傻看着也是看不如攻击一下”的想法，按了几下攻击键。 他的这个奶妈角色攻击技能已经被他洗掉，所谓的攻击，只是举着法杖往前敲击，是真正意义上的“物理攻击”。 万万没想到，就是随便捶的那么几下，只剩最后一丝残血的boss就真的倒下了。 头顶附近近聊的千万句骂名，暴躁老哥打开背包，傻傻看着里面刚出现的礼包，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至于化为一阵荧光粉末的“神”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当然没有。 就算他自己愿意就这样死去，身为游戏管理员的古尔特也不会同意。 世界boss，世界boss，这么重要的游戏boss怎么可以就出现这一次呢。 当然是要在以后每周六晚八点准时刷新才对。 这样才能不辜负那些辛辛苦苦想在boss身上刷装备和材料的玩家啊！ 至于在其他时间……身为世界boss还是修生养息，陷入沉睡比较好。 就这样，“神”连自己怎么失败的都没弄清楚，就这么被强制陷入沉眠。 他唯一明白的就是自己又一次地失败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明明都是些低等的…… *** “呼——” 帕梅拉，不，李欣长舒一口气，松开从刚才起就一直死死握住鼠标的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 她望着屏幕上全在唾骂那位【暴躁老哥在线捶人】的世界频道，莫名其妙地微笑起来。 直到，她听见头顶传来“吱呀”一声响。 李欣一蹬脚，把椅子往后推得往后一滑，无奈抬头：“你能不能轻点？我真怕你把我的床位压塌了。” 上方床铺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最后在一个颇具少女心的注射器玩偶后面，探出一颗毛茸茸的黑脑袋。 西蒙抱着李欣的注射器玩偶，头发凌乱，满脸通红：“抱歉，陛下。我太激动了，因为这是陛下的床……” 李欣扶额：“首先，不要叫我陛下了，万一被别人听到他们会觉得我们在玩奇怪的play。其次，这里不是我家，只是宿舍。你说的的这张床，之前不知道睡过多少位学姐。” 西蒙僵了僵，眼睛却更亮了，像一只跃跃欲试要扑倒主人的大狗：“那……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陛……您……你的家呢。” 李欣本想说“鉴于你的痴汉程度，这辈子都不可能”，但望着西蒙亮晶晶的双眼，她最终还是心软了。 从椅子上站起身，她朝床上的西蒙伸出手：“下来，我带你回家。” 第88章 关于最后发生的一切, 就算已经过去了十多天，李欣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直到在校外找好房子, 安顿好西蒙，她才能静下心来仔细回忆她离开黑暗界西侧祭坛后的一切。 回到切斯托克领之后，她一方面安排埃尔维斯去暗杀创世神堂信徒中的重要人物, 动摇那些信徒们的信念, 一方面叫了帕西做好作战准备。 当时帕梅拉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她和古尔特的谋划成功，“神”不会降临在这个世界而是去了WORLD游戏里，到时为了斩草除根, 就要把羽人族全部清理掉。 而如果她们的谋划失败了，“神”在这个世界降临, 到时候还是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总之，无论如何, 先做好开战准备总是没错的。 为此帕梅拉甚至写信通知了刚刚清理完内政的威廉, 和返回各自族地的矮人国王、光明精灵女王。 信中，她将她所了解到的六百年前的真相全告诉给他们，不管他们现在信不信, 如果神真的在这个世界降临了，也就不得不信。 如果神没有降临在这个世界……那就说明帕梅拉和古尔特的安排生效了, 就算被矮人国王和精灵女王认为自己疯了, 也值得。 因为要除掉所有羽人，帕梅拉又叫来埃尔维斯, 命他关注羽人族动向。 好在大多数羽人在和谈后, 都随文森特返回浮岛界了, 留在人间界的那几个光是靠黑暗精灵也能暗杀掉。 得到新的暗杀指令的埃尔维斯眉心狠狠一跳，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帕梅拉。 之前魔王要他处理掉那些神堂信徒已经足够让他惊讶了，现在又要对羽人出手，就算是一心希望魔王一统天下的埃尔维斯也觉察出不对了。 他细细观察着魔王的表情，小心翼翼确认：“三天时间里，杀掉所有留在人间界的羽人？” 魔王给出肯定回答。 埃尔维斯更加莫名。 没错，现在真正能阻拦魔王称霸的就只剩羽人族了。矮人族是墙头草，人族已经和魔族绑定，剩下的光明精灵不仅被他们的女王牵制，战斗力也比不上羽人族。在这种情况下，只要铲除掉羽人，就算撕毁合约也无妨。但是…… “你还在犹豫什么？”魔王略带不满的声音在埃尔维斯头顶响起。 埃尔维斯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心底的疑惑问出声：“陛下的想法……好像有了很大的转变？” 一下就从温和派转变成了激进派。 这种转变好像是在魔王临时离开和谈，返回黑暗界之后开始的。 到底魔王去黑暗界做什么呢？有发生了什么？ “这种转变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魔王的嗓音极其冷冽，一下就把埃尔维斯从无尽揣测中惊醒。 他把头垂得更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并没有。我永远遵从陛下您的意志，我这就吩咐下去，除掉逗留在人间界的羽人。” “等等！” 埃尔维斯刚站起身，就被帕梅拉叫住。 从他现在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坐在椅子里魔王的表情——眉头紧锁，仿佛碰到了什么巨大难题。 埃尔维斯心中一动，试探道：“如果陛下信得过我，我愿为陛下排忧解难。” 帕梅拉这才抬眼，看向他，紧锁的眉头没有松开，红艳的眼中浮荡着埃尔维斯看不懂的光芒： “你很有野心。” 埃尔维斯心脏猛地停了半拍！ 他有野心，他自己当然知道，魔王应该也早就知道，只是他们互相之间从来没明说过这件事。 现在魔王突然挑明，到底…… 埃尔维斯没有继续深想的机会。 因为帕梅拉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惊心动魄的话：“以后，希望你别被自己的野心反噬了。” 黑暗精灵暗红色的眼睛放大一瞬。 这一刻，他不顾礼节，猛地抬头，看向魔王！ 然而，帕梅拉依然是那幅平淡的表情，就连一直锁紧的双眉都舒展开了。 她冲埃尔维斯笑笑，摆摆手：“行了，你去安排暗杀羽人的事宜吧。” 埃尔维斯站着没动。 他总觉得自己该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能说什么。 所以最后他张张嘴，没发出任何一个音节，又闭上了。 魔王也没催促他，就这么静静地和他对视。 直到埃尔维斯自己向魔王再行一礼，默默退了出去。 一离开魔王的视线，埃尔维斯没有立刻去找手下布置新的任务，而是一转身，去找西蒙和萨拉。 这两个人，是除埃尔维斯自己以外，和帕梅拉关系最亲密、相处时间最长的存在。 既然埃尔维斯不知道魔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两个家伙一定会知道！ 就算不知道，也一定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尤其是西蒙！埃尔维斯不相信，西蒙一点也没看出帕梅拉陛下的异常！ 可惜，埃尔维斯在城堡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西蒙的影子。 顿时更讨厌那个黑发魔族了——平日里看他不顺眼，他还总是在魔王身边晃来晃去。现在真有急事找他，他反而不见踪影。 没办法，埃尔维斯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萨拉。 萨拉倒是挺好找的，她正站在一条走廊上擦扶手，一边擦一边看着远处的农田，很明显有心事。 身为魔王的贴身女仆，萨拉根本不用负责打扫走廊卫生这种小事，她的职责应该是全天候呆在魔王身边，随时响应魔王的任何要求。 会出现眼前这一幕，埃尔维斯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萨拉她是在故意避开魔王。 埃尔维斯眼神一暗，悄无声息地在女仆身后站定：“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情急之下，埃尔维斯已经完全忘记了伪装，直接露出了本性。 萨拉却毫不意外，除了在埃尔维斯最开始开口时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的她脸上已全是了然：“你也发现了吗。” 埃尔维斯沉默着点点头。 萨拉握紧手里的抹布，就连污水滴到她的裙摆上她都没有注意，只是垂下眼凄然一笑：“从黑暗界回来后，陛下就心事重重，问她她又不说。但我、我总觉得……” “你觉得什么？”埃尔维斯感到内心那股不祥的预感即将成真，不由追问道。 萨拉咬咬下唇：“我总觉得……陛下要离开我，离开切斯托克领似的。就在今天早上，陛下还问我，以后如果我不用当女仆了，我想做什么。可我……可我只想做陛下的女仆啊！陛下那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真的很害怕……” 怯弱的人族女孩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 埃尔维斯心里觉得她太懦弱，随随便便就要哭，一面自己又仿佛被对方的情绪感染，心情更糟。 该死的！ 一定是这个女人的错觉！ 一定是她想多了！ “西蒙呢？”埃尔维斯声音沙哑，目露凶光，“我要找他谈谈。” 萨拉用手背擦掉眼角泪水，摇头：“从昨天起就没见到西蒙大人了。正因为此，我才越来越慌……” 看得出来，她真的六神无主了，不然也不会向埃尔维斯这个陌生人倾诉：“如果陛下真的离开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闭嘴！”埃尔维斯低吼出声，“没影的事，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萨拉不说话了，咬紧下唇，只是一个劲地擦拭根本擦不完的泪。 她跟埃尔维斯心里都清楚，这不是没影的事。 这两天，魔王的表情、动作、说话内容和方式，全都在向他们传达同一个意思： 她就要离开了！ 埃尔维斯心乱如麻，不想再和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仆说话。 他后退几步，像是在跟萨拉告别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还有事，有陛下命令在身，先走一步。陛下既然下达了命令，一定有她的谋划，在谋划成功之前，她不会离开的……不会离开的……” 喃喃着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埃尔维斯扭头就走。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已经被萨拉的话动摇了。或者说，他早就明白，萨拉说得都是真的，只是他和萨拉都不愿承认那是真的。 一切都发展得那么好，那么顺利，魔王还没真正称霸天下，她怎么会离开呢。 她怎么能离开！ *** 埃尔维斯离开后，帕梅拉在房间里一个人坐了很久。 黑暗精灵的魂不守舍她看在眼底，一时间想到了很多。 最后计算一下时间，还有一天半，帕梅拉从椅子里起身，慢慢走出房间，走下台阶，走出了城堡。 她先去了矮人工坊，酥普、克拉伦斯还有法德都在那边。 他们和一批矮人工匠正围着一个两人多高的马车忙碌，车厢跟一般的马车没什么区别，但前面拉车的四匹骏马却全是用木头雕成的模型，关节处都有机关连接，马头用一根粗木连接在一起，两头用绳索拴住，最后马腹伸出两根横杆和后面的车厢相连。 在车厢和木马之间有一个座位，座位前不仅有连接马头的绳索，还有两个木质踏板和马腹横杆连接在一起。当中还有许多其他零件，横七竖八绕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无法分辨。 工匠们忙得太专心，都没发现帕梅拉到来，还是在一旁抱臂旁观的维隆卡先注意到她，向她行礼：“魔王陛下。” 一句话惊醒无数人，其他人赶紧直起腰，放下手里的锤头和齿轮行礼：“魔王大人，日安。” 帕梅拉向他们颔首：“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 话是这么说，在其他人继续忙碌的同时，克拉伦斯还是走了过来，向帕梅拉笑道：“陛下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才来观看今天第一次试运行的结果？” 帕梅拉还真不知道。 她最近光是忙着安排应对第二次“神战”的措施就已经忙昏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不过这些话当然不能对克拉伦斯说，于是，她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听说你们都制成了自动马车，我当然要来看看。” 克拉伦斯显得很高兴：“虽说已经制作成功，但我们也不敢完全保证实际效果。我们也和陛下一样，今天是第一次尝试真正启动。” 话音刚落，那边法德就拍着手大声嚷嚷：“后退，后退！全都后退！第一次试运行开始啦！” 只见那些矮人工匠拎起自己脚边的工具袋，和法德一起往后退开，给中间的马车和酥普留下一个巨大的圆形空地。 而酥普已经顺着马车上的折迭木梯爬了上去，在车厢前的那张座位上慎重地落座，又调整了好一会儿姿势才深吸一口气，伸出左腿缓缓踩下其中一张木质踏板。 四匹木马的八只眼睛同时亮起，同时它们的躯干里发出无数咯吱咯吱齿轮转动的声音。 不一会儿，四匹马就同时抬起右前掌，统一向前迈了一步。 之后的过程简直顺理成章，酥普坐在马车上，驾驶这些无生命的木马缓缓绕了一圈。 绕回原点之后，酥普又伸出右脚小心翼翼踩下另一只踏板。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机关声响，车厢和木马一起缓缓静止下来，最后一切归于无声。 围观的矮人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他们的手里的工具袋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音。 克拉伦斯也忍不住笑得露出牙齿，下意识看向维隆卡。 在发现妻子同样面带微笑后，他扭头望向魔王，却发现魔王大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或许是有急事吧。 克拉伦斯心道。被法德拉了一把，才想起来，和其他人一起上前迎接居功甚伟的马车夫。 *** 直到离开工坊上百米远，帕梅拉还能听见从那里传来的欢呼声。 她一面朝古树林的方向走去，一面扫视周围的农庄，一面庆幸当初自己把酥普抓……不是，请了回来。还有克拉伦斯和法德，少了他们三个中的哪一个，刚才的自动马车都没法这么快出现。 现在切斯托克领里不仅有“魔石灯”还有“魔石车”，相信在不远的将来，还会出现魔石电话，魔石广播，魔石武器等等。 只是，她估计都不看到了。 想到这里，在欣喜之余，帕梅拉不免感到深深的惆怅。 快进入古树林的时候，帕梅拉迎面碰上三名扛着公鹿的年轻猎人。 他们一见到帕梅拉，一下就慌了，手忙脚乱地扔下肩上的猎物，匆匆跑来行礼：“魔王陛下！日安！” 帕梅拉看看那头死鹿，再看看他们手中倒替的两只野兔，笑道：“看来你们收获不错。” 三名五大三粗的猎人顿时红了脸，眼睛清亮有神，充满希望：“是啊是啊！多亏了陛下您开放了狩猎权！今天这头公鹿可大了，我们回去打理一下，就给陛下送过去！” 对于猎人们狩猎来的猎物，有时候他们自己舍不得吃，就会卖给商队，或者更直接点卖给城堡厨娘，这样也能小赚一笔，补贴生活。 帕梅拉冲他们亲切一笑：“好呀，那我晚上就等着吃烤鹿肉了。” “好好好！一定不会叫陛下您久等，陛下您喜欢吃兔肉吗？”三名猎人中的其中一个提起手里的兔子，热切推销，“或者剥下兔子皮，装点您的华服？” “这就不用了，你们自己留着吧。” 那名猎人显得有些失望，显然比起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他更希望用那两只兔子换一笔钱财。 古树林的最深处已经被美杜莎一族占领，就算是最大胆的猎人也不敢随便进入这片区域。 实际上，他们每次想靠近这边狩猎，都会派人提前向美杜莎一族打招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美杜莎们算是替帕梅拉把守了通往黑暗界传送阵的路。 黛安娜已经随西蒙返回，和她同行的还有柳克丽霞。 要说深爱妻子的威廉国王怎么舍得和妻子分开，还要说回已经死去的乌什伯爵。 伯爵虽然死了，他在王国中的势力却没那么容易倒塌，和谈结束之后，得到魔族大力支持的威廉国王便开始全面清洗国内势力。 为了以防万一，威廉国王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让柳克丽霞和他们刚出生的小王子去美杜莎的领地住一段时间。既是保护，又是给威廉国王腾出更多的精力去处理政务。 有了国王的首肯，又有好友黛安娜的支持，已经和族人分别三十年的柳克丽霞当然没有拒绝丈夫的好意。实际上这几天，她住在这片古树林里，都长胖了三磅。 帕梅拉见黛安娜在和柳克丽霞说话，便挥手制止了旁边想要提醒的美杜莎，自己悄悄转身离开，转道去找海曼。 海曼的房子正处于美杜莎村落的最右边，也是最靠近传送阵的地方。 帕梅拉打算从他那儿离开后，直接进入传送阵。 没想到还没敲门，她就听见门内传出桑明的哭嚎： “老大！殿下！爸爸！我拜托你行行好，再做三十瓶像上次那样的美容药剂吧！你不知道它卖的又多好！！！” 紧接着是海曼那清冽的嗓音：“不。总是做同一种药剂，实在太没意思了。” “但是金币有意思啊！你知不知道美容药剂在人族贵族里有多畅销？矮人公主也特别喜欢，你该不会不知道矮人王室有多有钱吧！算我求你了！就这一次，拜托你就帮我这一次！下一次还是你做什么我卖什么，绝不强求！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行。”海曼用柔和语调说出残忍的内容，“药剂之学博大精深。重复制作这三十瓶美容药剂的时间，足够我研究一张全新的药方了。” 桑明骂了一声娘：“那你把药方给我，我自己来做！就在这里做！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也不用担心我把你的独家药方流传出去了！” “你还是去其他地方制作吧。”海曼冷淡道，“我根本不在乎我的药方外不外流。你在这里做，只会浪费我的时间和我的药材。” “你怎么这样！！！”桑明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我们还是朋友吗？！” “原来我们是朋友？” “……” 后面的话，帕梅拉没有再听下去。 因为她放下手，默默退开，生怕屋子里的两人发现了自己。 她有一种预感，万一被他们发现，自己一定会被卷入这场争吵，说不定还会被桑明拉着主持公道。到那时，她就是偏向桑明也不好，维护海曼也不是。 与其为难，还是先溜了比较好。 于是，刚刚想要向首领通报却被拦下的美杜莎就看见魔王陛下如履薄冰地从海曼大师门前退开了。 发现美杜莎注意到自己，魔王陛下还向美杜莎“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出声。 等到魔王陛下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传送阵的小径上，海曼大师的房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貌美如花的海曼大师看向美杜莎：“刚才站在门外的是你？” 美杜莎想了想魔王大人刚才那个手势，毅然决然地做出了选择：“没错，就是我！” “奇怪，我明明感觉到……”海曼大师“感觉到”一半又收住了声。 在美杜莎越发诡异的表情下，他摇摇头，让开身子，维持着推门的姿势，转头朝屋内威胁：“你再纠缠下去，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哈！你终于还是承认我们是朋友了！我就知道！” 魔族的桑明大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洋洋得意。但他的出现却差点没让屋外的美杜莎睁眼！ 美杜莎又想起了魔王陛下之前小心退开不愿出声的样子，再联系海曼大师说的话…… 纠缠……朋友…… 美杜莎的小心脏砰砰地跳。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帕梅拉并不知道自己留下了怎样一个风暴，她只是按照最开始的计划，抵达了这次巡礼的最后一站——黑暗界。 准确地说，是定居在黑暗界传送阵附近的黑暗精灵的城镇。 她到的时候，默拉主母正站在城镇中心的广场上，朝一队年轻的黑暗精灵训话： “出门在外，事事小心。” “记住，你们真正的君主是魔王陛下！也只有魔王陛下！当佣兵，只是你们为魔王陛下效忠的一种方式，而不是你们为自己谋财的途径！只要你们做得好，就有机会成为魔王陛下的近卫，到时候无论是权力还是地位亦或者是金钱，都比你当一名佣兵高许多！” “若是你们当中有谁敢背叛……到时候不会由我来惩罚你们，会是埃尔维斯亲自去找你们！相信你们都知道他的能力，无论你躲到哪里，都会叫背叛者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陛下？” 默拉主母的激情演（威）说（胁）还没结束，就看见了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的帕梅拉。 她这句一喊，那队黑暗精灵便齐刷刷朝帕梅拉看了过来，随即呼啦一声瞬间矮下去： “魔王陛下！” 声音齐整，甚至给人一种震耳欲聋，三呼万岁的错觉。 帕梅拉心脏一颤，把这种可怕的联想从脑子里扔掉，走上前：“这些黑暗精灵是要去人间界注册成为佣兵了吗？” 默拉主母颔首：“回陛下，是的。我和埃尔维斯都发现，当佣兵能很好锻炼他们的实力。我们达成共识，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训练方式。所以便要求以后每一名完成基础训练的年轻战士和法师，都必须去人间界当三年佣兵历练。” 帕梅拉若有所思：“这个方法挺好的。低等魔族也……” “陛下！” 不等帕梅拉说完，默拉主母就赶紧打断她，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紧张，“陛下，以魔族的实力，就算是低等魔族，一旦注册成为佣兵……很可能破坏整个佣兵市场的平衡！” 帕梅拉：“……” 她秒懂了默拉主母的意思。 对方是在说魔族太强了，一旦当了佣兵，雇主们一定会全都指定魔族执行任务，无形中使其他种族的佣兵失业。长期以往，整个佣兵业都会萎缩。 望着默拉主母满脸忐忑的模样，帕梅拉又想笑又无奈。 她没想到，原来实力太强有时候也是一种错。 “不用紧张。”她抬手拍了拍默拉主母的手臂，“我就是开个玩笑。” 不管是不是真的是玩笑，默拉主母还是很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 重新回到城堡的时候，人间界的天已经和黑暗界一样。 从帕梅拉目前所站的窗户向外望去，农庄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她记得以前晚上的时候，基本一落日，农庄的方向就随之黑了下去——家境普通的农夫没有其他事，是不会浪费蜡烛的。 现在有了节能环保的魔石灯——装上一颗普通魔石，就能使用一年，经济又划算——切斯托克领的人们已经能有了夜晚活动。 大概再过上几十年，这片土地就算到了晚上，也会如白天般热闹。 “陛下，”萨拉细细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晚餐准备好了。今天有您特别吩咐的烤鹿肉。” 帕梅拉轻轻应了一声，转过身：“你有见到西蒙吗？” 萨拉双手扣紧，放在小腹前，摇了摇头。 帕梅拉见她指关节都被扣得发白，不由奇道：“你在紧张什么？” “我……陛下……我不是在紧张。”萨拉低下头，语带哽咽，“我是在……我是在害怕。陛下。” 帕梅拉默然。 她就知道，聪明敏感如萨拉一定会察觉到自己的意思。 她走上前，抬起双手，握住萨拉消瘦的肩膀，轻轻抚摸：“不要怕。已经没人会欺负你了。就算我不在，帕西他们也……” “不是这样的！”萨拉突然提高了音量。 随即，萨拉又意识到这是对魔王的不敬，赶紧又调整了嗓音，“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帕梅拉颇有耐心。 萨拉低着头，想了很久，才组织好语句。 只是刚抬起头，还没开口，眼圈就先红了，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萨拉讨厌自己的不争气，却又控制不住地鼻头发酸，眼睛肿胀：“我和埃尔维斯大人都感觉到了……” “陛下，您要离开我们吗？”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帕梅拉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地、却非常坚定地“嗯”了一声。 萨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一双湛蓝的眼睛在泪水的冲刷下更加干净明亮：“没有其他可能了吗？” 帕梅拉抿了抿嘴，从袖子里掏出手帕，展开，轻柔地按在萨拉脸颊上：“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离开。只是……有的时候，为了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要失去另外一些。” “就算是您？魔王大人？” “就算是我。” “……我明白了。”萨拉深深呼吸，抬起自己的右手代替帕梅拉的手，按住那方手帕，“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 “这张手帕，能留给我吗？”萨拉微微用力，随即意识到什么，又赶紧放松，将手帕从脸上揭下，郑重地平摊在自己掌心。 看见她这么当心的动作，帕梅拉心里也不好受。 离别总是让人难过的。 “当然可以。”帕梅拉握住萨拉的右手，连同那张手帕一起，“萨拉，无论今后我或是不在，我都希望你能活得开心幸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萨拉垂着脑袋，静止了许久，才闷闷点头。 帕梅拉刚松了口气，就听她问自己：“只是陛下，您就这样离开了。西蒙大人，埃尔维斯大人，还有其他人，该怎么办呢。” 帕梅拉松开她的手，再次扭头看向远方的星点灯火。 黑夜里，那些代表着“家”的光芒显得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有我的，他们自然也有他们自己的。” 只要在岔路口做出选择时，想清楚，想明白，就算以后再思念，也不会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 这就足够了。 “……我明白了，陛下。” 萨拉将手帕一点点折好，放进自己最贴身的口袋。 然后她一屈膝，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仰面看向面露惊讶的魔王，竭尽全力冲对方扬起笑容：“我和陛下一样，无论陛下做出什么选择，都希望陛下以后能幸福安康。” 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萨拉嘴角颤抖，还是坚持着上扬的弧度，趁着还有机会，把剩下的心里话全都说出来：“我一直都认为，这辈子能遇到陛下，已经是我最幸运，最快乐，最幸福的事了。所以，陛下不用担心我，我以后一定会幸福快乐的。” 泪水凝聚在下巴上，连成线地坠落，打湿了蓝色裙摆的一小块布料。 望着这样泪流满面，还要竭力微笑的萨拉，帕梅拉说不出话。 她张了几次嘴，才能顺利发声：“嗯。这样就很好，我相信你。” *** “陛下？陛下？陛下！” 另一道不同于萨拉的男声将李欣从回忆里惊醒。 她抬眼，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西蒙手足无措，一会抬抬手，一会又放下，满眼的焦急。 “怎么了？” 一张口，尝到一股苦涩的咸味，帕梅拉这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不象话，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了满面。 难怪西蒙会这么急。 李欣深吸一口气，止住了泪水，从旁边抽纸盒里拽了几张纸：“我没事。” 西蒙才不信：“您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他紧盯住李欣的眼睛，眨也不敢眨。 脸上泪水还没彻底擦干，李欣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真没事。” 她抬手抱住西蒙的腰，把脸埋进对方的衬衫里，声音发闷：“我只是想到临走时的情形。还好……还好你选择了我。” 西蒙握紧她的肩膀，用力很大，却又控制在不会弄疼李欣的范围：“我也很庆幸，自己选择了你。” 他低下头，抬起一只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按在李欣的头顶。 五指插进黑发，轻柔地梳理：“没关系的，无论如何，我永远会在你身边。” “嗯。” 过了半晌，李欣主动抬起头，拉开了距离，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西蒙。” “……嗯。”西蒙耳朵通红，眼神躲闪。 李欣咬着下唇笑了起来，脸也控制不住地发烧：“要我帮你解决吗？” 俊美非凡的黑发魔族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垂着头，眼巴巴地和李欣对视：“可以吗？” 李欣笑得更厉害了，脸颊也更烫：“当然可以。女朋友帮男友解决，很正常呀。” “还是说——”她拖长了声音，彻底放开西蒙的腰，向后倒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眼神戏谑，却满脸通红，“你觉得自己不是我男朋友？” 经过十几天的学习适应，西蒙已经知道“男朋友”在这个世界的含义。 因此李欣话还没说完，他就扑过去抱住她，不停地轻吻她的额头、眼角、脸颊和嘴巴。 一边亲，一边还要忙里抽空地含糊响应：“当然是！你是我的！说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 过了许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倒在沙发上，相拥在一起，平复呼吸。西蒙的衬衫纽扣已经完全解开，露出精悍的胸膛和线条分明的腹肌，腰带也被解开，松松挂在腰上。 李欣虽然衣服还算整洁，头发却乱成一团，刚用纸巾擦干净手指缝，正要抬起上半身把揉成一团的纸巾扔掉，又被西蒙拉回去死死抱住。 李欣无奈地用左手推了推他的额头：“松手，我就扔个垃圾。” “再让我抱一会儿。”西蒙略带沙哑的嗓音里透着一股餍足的慵懒。他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李欣，安静了一会儿，又低声开口：“这样，我们也算签订了契约吧。” “哈？”难得的，李欣的思路没跟上他。 西蒙抬起头，亲了亲李欣唇角，微微眯眼，不答反问：“你和埃尔维斯的主仆契约解除了吗？” 李欣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西蒙不满，埋头在她脖子上轻轻咬了一下：“到底有没有？” “有有有。”李欣一面回答，一面又吃吃发笑。 她的手指拨弄着西蒙柔软的黑发，想了想，小声询问：“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意这件事很久了？” 西蒙埋着头，拒绝回答。 李欣推搡他的肩膀：“说嘛，说嘛！” “……是啊。”过了好一会儿，西蒙才抬起头，又凑上来抱着李欣求亲亲，“让我一直都很难受。你是不是该安慰我一下？” “咦？这跟我又有什么关……” 还没说完，剩下的字眼已经淹没在唇齿相依间。 第89章 番外一.游戏人生上 一个多月后, 西蒙基本成功在新世界定居，身份和工作问题全都解决。要不是因为这两件事, 李欣还从未想过，自己在这个世界也能使用精神力。 当然，在当今信息化社会光有精神力还不够, 还需要懂网络懂计算机。 这一点, 最后还是古尔特帮忙解决的。 也是直到这时，李欣才知道古尔特所谓的成为游戏核心，不仅仅是成为游戏核心, 更是化为无数数据洪流中的某一股，可以随意穿梭在各大网络之间。根本不是她最初想的那样, 是个被局限在WORLD世界里没有自由的小可怜。 话又说回来了，他能掌控WORLD游戏一整个世界, 根本称不上可怜。 有了身份有了工作, 又从李欣那里知道了她穿越的前因后果，西蒙对WORLD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李欣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用自己刚刚掌握的基本用语和计算机知识在网上查阅了数据, 最后在某一天周末的时候，向李欣宣布：“你来当我的绑定奶吧！” “什、什么？”李欣正靠在沙发上看打印数据, 闻言吓得手里的笔都滚到了地上。 西蒙把计算机屏幕转向她那边, 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字，兴高采烈：“我已经完全明白这个游戏是怎么玩的了！这上面说陛下是奶妈, 可以治疗队友, 而专门给一个人治疗的奶妈就叫绑定奶！陛下当我的绑定奶妈吧！” 他一激动, 顺口把陛下都喊出来了。 李欣这才明白过来，她望着跃跃欲试，都已经下载好游戏客户端的西蒙，到底没忍心告诉他，那个奶妈只是她的小号，不常玩的。 见李欣默认，西蒙动作很快地打开游戏，开始创建角色。 他在查数据的时候就已经选择好了职业，因此整个过程非常迅速，不超过一分钟。 李欣被他这么干脆利落的选择勾起兴趣，干脆放下手里的数据，凑了过去：“你选的是……” 种族当然是魔族，这是毫无疑问的。 初始属性点也是个中规中矩的战士。 李欣知道魔族战士后期既可以成为坦克（抗怪角色），也可以当一个纯输出，她以为以西蒙的个性，会选择当输出。 没想到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的加点方向全是偏向坦克定位的。 问其原因，西蒙回答得理所当然：“当然要成为站在最前方，直面敌人的那一个！” 李欣想想高等魔族集肉盾和输出能力在一身的逆天属性，再看看兴致勃勃的西蒙，忍不住抬手捂住嘴，遮住了疯狂上翘的嘴角。 不用她多说，西蒙很快就发现了想象和现实的差距。 他的游戏角色冲进怪物堆里，的确不会死，但消灭怪物的速度却没有他设想得那么快。 怪物消灭得不快，任务完成速度也就慢了下来，升级速度也变慢。 西蒙盯着屏幕皱眉：“这里面的魔族怎么这么弱？” 李欣在努力憋笑，没法回答他。 西蒙很快就自己想通了，舒展开眉头：“一定是像数据上说的那样，因为我氪得不够多。” 李欣还没来得及欣慰西蒙这个一个多月前连普通话都说不通畅的家伙现在都会用网络用语了，就被吓了一跳。 她赶紧阻止他打开商城的手：“你现在还没满级，就算冲再多也没用啊！” 李欣被西蒙的神奇反应给吓晕了，一时都忘记了还有“代练”这一回事。 “满级。”西蒙喃喃重复一遍，恍然大悟，“没错！我都忘记了，资料上还提到满级这件事。” 李欣叹了口气，不忍看他再这么折腾下去：“你等一下，我叫个人过来带你升级。有满级大号带，升级就快多了。” 虽然从来不参与游戏里的工会事务，但作为元老之一，李欣仍然在工会的企鹅群里，跟会长更是好友。 正好会长在线，被李欣敲了一下就立刻回了一个问号。 李欣问会长在不在游戏，有没有空，得到肯定回答后，请他帮忙带一个小号升级。 会长马上拍着胸脯包下来，还多问了一句【你终于要练第二个小号了？】 【不是我……是我男友，今天刚玩。】 这句话刚打完还没发出去，那边西蒙就咦了一声：“这是有人找我组队吗？” 李欣放下手机，看过去，在西蒙灰扑扑的魔族战士身边看见了一个花枝招展堪比火鸡的人族法师。 原本法师职业就是WORLD游戏职业群里外观最出众的那一个，会长的人族法师又特别购买了时装穿在身上，便形成了现在这种“浑身上下洋溢着七色光芒”的奇特景象。 李欣稍微盯得时间长了，都觉得自己眼睛疼，匆匆转开视线。 她从很早以前就在怀疑了，会长的法师穿成这样，怕不是故意的，是某种策略，比如说“打架的时候对手先被我身上的七彩光环闪瞎狗眼就发现不了我在搓大招”。 就连西蒙看见这个法师都表情怪异：“这个人……” 李欣赶紧打断他：“这个人是我请来的外援，带你升级的。” 西蒙瞬间扭头看向她：“不是你跟我一起玩吗？” “呃……” 西蒙问完，又自己回答了：“也对。你是奶妈，没攻击技能。” 李欣远目。 她还有个大号。 但是大号是个刺客。 所谓术业有专攻，刺客的攻击技能基本都是单体攻击，杀人可以，打架擅长，带人升级这个真的是在为难刺客职业群了。 游戏里，会长法师和西蒙组完队，就在队伍频道说话了【西蒙？你就是帕帕的朋友？我带你升级】 西蒙再次看向李欣：“帕帕？” 李欣继续远目：“嗯……我另一个号的名字叫帕多拉。” 别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两个名字都姓帕，都是系统扔出来的名字，真的都是巧合。 游戏中会长法师打完招呼，就喊西蒙换地图【走，换个地方刷快一点，待会你点我头像传送】 一分钟之后，西蒙发现自己根本没必要操作了，只要默默望着屏幕里那位五颜六色的法师发出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芒自己的经验值就在刷刷上涨。 作为一个从小强势到大的高等魔族，西蒙还从没有过这么一种体验……这和当初西蒙父亲教导他完全不同。当初就算是在教导时，西蒙父亲依然下手狠辣，从没把他这个儿子当成过弱者。而现在，在这个陌生法师眼中，西蒙属于要保护的柔弱对象。 这种体验对西蒙来说，还挺新奇的。 他看了一会儿，干脆切出去继续看WORLD游戏的有关攻略了。李欣见没什么事，也回到沙发上继续看数据。 会长却是个话痨。西蒙看了一会儿攻略，再切回游戏时，发现队伍频道里刷满了会长的自言自语： 【你怎么想当个战士？】 【你以后打算当T还是DPS？】 【你跟帕帕是什么关系？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玩，这还是我认识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她拜托带人】 【你以后想当PVE党，还是PVP党？】 【喂喂喂？在吗？】 西蒙慢吞吞地把手放在键盘上【在】【没想好】【T】【我是她男朋友。以后她都不会一个人了。】 不知是不是西蒙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打出后，屏幕中正在闪烁的魔法突然中断了一下，施术的法师则踉跄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清光周围小怪的法师走到魔族战士面前，发了一个[擦汗]的表情。 【兄dei，你这土味情话也有点太猝不及防了吧，差点没把我呛着】 【你是为帕帕专门来玩这个游戏的？该不会是怕帕帕网恋来捉奸的吧】 【你还没说你怎么选了个魔族战士呢，而且我看你这技能点点的，还想当T啊】 西蒙的视线在“捉奸”那个词上转了两圈，哼了一声，十指如飞，迅速回答【因为她说要当我的绑定奶，所以我就选了T】 不知为何，人族法师又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格外长，差点让西蒙怀疑对方掉线了。 过了好一会儿，会长才又发了一个擦汗表情【挺好的挺好的。走吧，继续清怪带你升级。】 之后便再没有新的消息出现在左下角的对话框里。 西蒙望着屏幕里的两个游戏角色，陷入沉思：他怎么觉得，这个人是在逃避这个话题呢？ 绑定奶……有什么不对？ 正想着，听见身后一阵音乐声响起，紧接着是李欣的声音：“喂？学长？啊，好的，谢谢，我周一去实验室的时候拿……不用不用，不用这么麻烦……什么，你已经在我宿舍楼下了？” 西蒙在椅子上侧了侧身，回头看向沙发上的女友。 李欣朝他看了一眼，继续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其实，我现在不在学校……对，在校外……吃饭？朋友？……好，那就这样说定了。待会见。” 挂断电话，李欣发现西蒙就跟嗅到猎物气味的恶狼一样，已经眯着眼凑了过来，硬是跟她一起挤在这张单人沙发上：“什么人？约你吃饭？我不同意！” 李欣好笑，拿着手机的手敲了敲他肩膀：“你不同意？好啊，那你就别去了，我一个人赴约。” 西蒙的脸色马上阴转多云，话锋一转：“我也去？那我同意了。我还挺想见见你那位学长的。等在你宿舍楼下？呵。” 李欣忍不住笑了，捏了捏他耳垂上那枚自己亲手锻造的耳钉：“所以我才叫上你啊，就是为了让学长心里有数。” 第90章 番外二.游戏人生下 正值深秋傍晚, 李欣远远看见那位借她笔记的邹学长站在学校后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又停止了抖动, 打开肩膀站直身体扬起笑容。 只是这抹笑, 在看见李欣身后的西蒙时戛然而止, 僵在脸上。 邹明盯着那个黑发男人, 眼神发直, 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的目光从男人疑似外国人的长相下移, 落在对方和李欣交握的双手上，心情沉重。 他原以为李欣学妹说的跟朋友在校外, 是跟其他女生逛街，没想到…… 这时，李欣已经走到邹明面前, 向他介绍：“这是我男友, 西蒙。这是跟我同实验室的学长邹明。” 西蒙冲邹明一颔首：“你好。” 语气淡淡, 表情也淡淡。 邹明强撑着微笑，把手里笔记用力攥紧：“你好。我才知道学妹你交男友了，还是位外国帅哥啊。” 后面一句话，他是用开玩笑的口吻对李欣说的。 李欣笑眯眯地点头：“我跟他正式在一起没多久。既然学长你说一起吃顿饭，他又跟我在一起，我就喊他一起来了。学长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邹明失魂落魄不断抬眼打量西蒙, 过了半晌才想起来递出手里笔记, “哦, 对了, 你找我借的笔记。” 李欣接过，翻了翻：“太好了！谢谢学长！” “不用谢……”邹明想想，还是不甘心，顶着李欣外国男友冷淡审视的目光，邀请道，“走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小餐馆。” 去小餐馆的路上，寒风瑟瑟，邹明也心情瑟瑟。 反观李欣和她男友，两人话虽不多，但举止投足间却颇有默契，一看就是感情很好，外人无法插足。 邹明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西蒙是哪国人啊？怎么跟李欣认识的？你的普通话说得真好。” 西蒙刚低头在李欣耳边说了一句话，闻言抬头瞥了眼邹明。那眼神，莫名让后者心中一颤：“M国。前不久。才学，一般般。” 邹明强笑：“你真是太谦虚了。你明明说话连一点口音都没有。还是说你是华裔还是混血？我就说，你这黑发黑眼的，肯定有Z国血统吧。” 西蒙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明显不想和邹明多谈。 邹明只能转向李欣：“学妹你太不够意思了，有了男友都不跟我们实验室的人说一声！” “哪有。”李欣笑道，“我这不是带出来跟学长见面了嘛。” 邹明顿时失了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小餐馆离学校后门不远，聊了这么长时间，总算到了。 邹明赶紧指着餐馆招牌转移话题：“就是那家了！我本科周末时就喜欢在他家吃。” 正是吃饭时间，小餐馆里人很多。好在邹明跟老板相熟，提前打电话定好了一间小包间。 餐馆墙壁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坐在狭小的包间里，仍然能听见隔壁两间房传出的欢声笑语，也越发显得这边的寂静。 李欣和西蒙坐一起，邹明坐在李欣对面，三人就这么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邹明心中暗恨，自己怎么就提前找老板订好菜了呢，要不现在还能拿菜单缓解一下屋内快要窒息的气氛。 最后三个人中，还是他先撑不住了，开口寻找话题：“西蒙现在做什么工作，以后就打算在这里定居了吗？” 对面俊美无比的混血男人侧头看了眼李欣，答道：“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邹明被麻得牙酸，心道真不愧是外国佬，真会撩妹子。 他现在真是越看西蒙越不顺眼。不仅抢了他看上妹子，还长得这么高。长得高也就算了，还这么帅。长得帅也就算了，还会说话哄女孩子开心。邹明以自己的小人之心揣测，这个西蒙该不会只是和李欣玩玩的吧。就是那种出国旅游时，和当地妹子来一段露水情缘。 都是男人。邹明以己推人，觉得如果自己出国旅行，被当地妹子主动投怀送抱，肯定不会拒绝一场异国艳遇。 不知道为什么，在没有任何其他信息的情况下，邹明已经默认李欣和西蒙之间，是李欣倒追的西蒙。 恰巧此时李欣起身上厕所，包间里转眼就剩胡思乱想的邹明和西蒙。 而等包间门一关，西蒙立刻一改刚才的沉默寡言，扭头，盯着邹明，眼神凶狠，声音低沉：“警告你，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这几天西蒙在翻成语字典，现在正好活学活用。 邹明嘴角狠狠一抽。 虽然他的确有这么一个心，但是老兄，你这么挑明，反而会让情况更僵啊！ 到底是年轻小伙子，邹明脸上挂不住，呵呵回道：“你想多了。李欣是我直系学妹，我当然要罩她。” 西蒙这才略微满意：“那最好不过。” 邹明心里冷哼，看了眼包间紧闭的房门，凑到西蒙面前压低声音：“不过……are you serious？你真要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妹子在其他国家定居？” 西蒙眼神深沉：“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和她已经相处很久了。” 邹明继续呵呵，自以为明白了：“我懂我懂。不过人都不在了，你也不用这么继续作秀了吧？” 邹明心中嗤笑，还认识很久？怎么可能。 李欣刚刚才说他们在一起没多久的，这个歪果仁说慌之前都不想想的么。 西蒙面无表情：“作秀？” 话音刚落，包间门把手就被拧动，李欣推开门走进来。 还没走到桌前，西蒙就站起身，带得椅子在地面上“吱”地一响。 李欣莫名：“西蒙你也要去厕所吗。出门左转……” 还没说完，就没了声。 李欣跟邹明全都一脸卧槽地望着西蒙单膝跪下，抬起李欣的右手：“李欣，你愿意嫁给我吗？” 李欣：？？？ 邹明：？？？？？？ 邹明此时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他完全反应不过来，事情怎么就发生到这一步的。 不就是自己刚才刺了西蒙一句…… 等等。 这家伙，不会是为了证明他不是在“作秀”吧？ 那正常人干不出这种事啊！哪有说求婚就求婚的？！！！ 相比邹明，李欣还算了解西蒙。 最初的慌乱之后，她马上冷静下来，反手拉住西蒙的手拖着他起来：“你先起来，我稍后再跟你说这件事。” 西蒙顺着她的力道乖乖站起。 李欣又看向依旧张着嘴巴的邹明，这次脸色就有点不太好了：“学长，你这个玩笑开得也太过了吧？” 邹明：“……哈？” 他做了什么吗？ 在这场小情侣求婚的戏码中，有他什么事吗？ 邹明选择性忘记刚才自己说的话。 李欣却心里有数，拉着西蒙的手郑重宣布：“我跟他都是认真的。就算有什么问题，也是我们两之间的事，就不麻烦学长你多费心了。” 邹明这才想起来闭上嘴，想了一下，又赶紧张开，讪讪笑道：“我就开个玩笑……哪知道西蒙这么较真。咳咳，菜来了！来来来，我们先吃饭吧！” 因为刚才西蒙那惊世骇俗的反应，一顿本就难熬的饭更吃得邹明味如嚼蜡。 吃完饭，让他更难受的一件事又发生了——李欣趁之前上厕所的机会，已经把账结了。 邹明心情颇为复杂：“学妹，你这就是不给我面子了。都说了我请你吃的。” 李欣笑道：“这不是因为多了西蒙这家伙么。下次吧，下次学长你请我，我肯定让你请！” 还有下次？ 邹明下意识看了眼西蒙——从开玩笑那件事开始，他就一直在瞪着邹明。邹明刚才吃饭没胃口，很大一部分功劳都在西蒙身上。邹明都不知道这外国人眼睛是用什么做的，就这么看着，就能让自己浑身发冷。 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邹明在心里向自己保证。 他冲李欣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没接对方的话茬，道了一句“挺晚了”就匆匆告别返回学校。 目送邹明远去，李欣拉着西蒙往租的房子走，那本借来的笔记本被拿在西蒙手中。 一开始两人都很沉默。 走了几十步，西蒙垂着眼，从眼睫下面瞅着李欣：“你不愿意么？” “什么？”李欣正在想事情，闻言突然惊醒。 西蒙眼巴巴望着她：“我看电视和书上都说，婚姻在这个世界上是对一个女性最认真的承诺。” 李欣笑了，紧了紧和他交握的手：“是这样的没错。但有时候，婚姻也只是外在的某种形式，真正的还在于两人对彼此的态度。” 她侧头靠在西蒙的肩膀上，望着前方路灯光芒在地面上划下的光影交界线，小声说：“我知道你对我是认真的就足够了，没必要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 西蒙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又道：“但是不结婚，我怎么让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李欣忍不住翘起嘴角：“我又没说不结。” 西蒙又哦了一声：“我这就准备车和房子，争取早点达到结婚标准。” 这次李欣没说话，她望着前方的眼神有点惆怅。 西蒙察觉到什么，主动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她：“怎么了？” 李欣抬起头，和他对视：“你后悔跟我来这个世界吗？这里和那边很不一样。” 西蒙点头：“的确很不一样。” “那你……” “我做出决定时，就已经有这种准备了。”西蒙打断她，语调平静，“既然您在那边也能适应，为什么我在这个世界不行？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李欣低下头，却被西蒙轻轻捏住下巴抬起，他执着地追寻着她游弋的目光：“你在想什么？” “我想到了魔族。”李欣实话实说，“虽然我临走前，已经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维隆卡帕西他们也都很可靠，但是……” 还没说完，就被西蒙用嘴巴堵住。 一个漫长轻柔，带着安抚意味的吻结束，李欣还没说话，西蒙倒是先微微笑了起来：“我还以为陛下一直都胸有成竹呢。” 李欣冲他翻了白眼：“那是你不知道！我一直都慌得一批。” 西蒙笑了一会儿，慢慢收敛起笑意，盯着李欣的眼睛，认真道：“你不用那么担心。你已经是三位魔王陛下里最成功的那个了。而之前无论是谭雅大人还是安德烈大人，他们死后，魔族仍然好好地活了下去。如果你做了那么多，魔族依然会搞砸一切，那魔族也就没有生存下去的必要。” 他微微眯起眼，漆黑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来自本性的傲慢冷漠：“在那种大好局面下，他们如果还活不下去，干脆全部去死好了。” 李欣无语地望着他。 虽说她不能完全同意西蒙，但至少她觉得他有一点说对了。 既然她已经选择了回来，而且在回来之前已经尽全力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那么就不应该继续再纠结这件事，否则永远也不能向前。 就像西蒙说的，跟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他自己的选择。而她选择离开，回到这里，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那她就应该有所觉悟，承担起这种选择的后果。 一抬眼，西蒙正静静地望着她：“现在能回去了吗？之前会长说，等我回去，我差不多就能满级了。既然满级了，那我就能和你一起玩了吧？” 李欣：“……你也不能太压榨会长。” 西蒙一副“我能怎么办都是他要求”的标准渣男表情：“会长说，只要我满级后加入工会，帮他打理就够了。” 李欣：“…………那你会帮他打理吗？” 西蒙沉吟一秒做出决定：“再说吧。” “工会……” 在路灯与路灯的间隙里，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最后融为一体。他们的声音消散在冰凉的秋夜空气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