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长安 作者:启夫微安   文案:   陈二花是个被掉包的金凤凰,假凤凰顶了她的身份,三岁被封沅萝郡主,五岁定亲十九皇子,十五岁成大盛第一才女,十六岁十里红妆嫁入王府……   因缘巧合,乡野长大的陈二花新寡之时被家族找回,二十五岁做客王府,因勾引姐夫被沉塘……   车祸死亡的姜长安睁开眼,成了正被养母卖给傻子的陈二花   男主:一只附身到傻子身上的王爷,追妻火葬场系列   PS:嫌节奏慢的宝宝,可以从第九章开始看。   PS:好吧,相信宝宝们的品味,我又改回来了,呜呜呜……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欢喜冤家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姜长安┃配角:周和以(陆承礼)┃其它: ============   ☆、第一章   长安是被一瓢彻骨的冰水给泼醒的。   冰凉彻骨的水扑在脸上,将她一瞬间从混沌之中拉出来。耳朵似有人声儿,不住地嗡嗡作响。她是死了吗?还是没死?车子好像撞上防护栏,她这是在哪儿?鼻间充斥着陌生的气味,姜长安拧紧了眉头。说话的人说得不是标准普通话,口音很重,叽里咕噜的。   长安动了动,额头炸裂般地疼痛。   ……有人在扒她的衣裳!   是谁?   医生?还是护士!   长安心中惊异,用尽气力,勉强将眼睁开一条细缝。   入目便是一片昏暗。   这是一个逼仄潮湿的小屋子,土坯墙,没窗,黑咕隆咚。她好像躺在草堆上,阴冷潮湿侵袭着她。   有两个打扮古怪的妇人正蹲在她面前,一个头上包蓝布巾子,圆脸,龅牙,脸上涂了红。另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方脸,覆盆口,眼角全是褶子。两人正死死地按着她,手上老茧厚,刮得她火辣辣地疼。   长安心里一惊,这是哪儿?她不是死了么?还是没死遇到人贩子?   意识到不对,长安立即挣扎起来。   两个妇人本在嘀咕着什么,一见她动,立即按住她。其中一个粗糙的手在长安身上狠狠一掐,一股尖锐的疼痛冲到天灵盖。   长安慌了,人贩子?这是人贩子!   她当即想抬腿踢人,大声呵骂,可动了动,发现嘴张不开。   “二花呀,你也别闹咱俩了,”包蓝布巾子的妇人说道,“自古这姑娘家的亲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娘亲自给你定的亲,彩礼钱都收了,反悔不得啊!”   长安脑子里嗡嗡地响。   “可不是!”覆盆口的妇人扯开长安的衣带,“虽说人家陆家公子为人是憨厚了点儿,但好歹地主家的公子。你这要是嫁过去,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可不比家里吃糠咽菜好?往好了想,男人憨厚才好拿捏,你啊,往后日子不晓得多舒坦呢!”   “就是就是,咱们做嫂子的还能害你不成?”   包蓝布巾子的妇人下了狠劲,一手攥着长安的衣领,一手猛地往下一扯,把外衣给扯下来。   正要伸手往小衣带子去,眼一瞄,就瞄到长安脖子上挂了块小玉牌。   心一动,她斜眼去瞥大嫂陈刘氏。   陈刘氏转身去拿喜袍,没瞧见,她不禁一喜。悄摸攥住小玉牌,使劲儿就往怀里拽。长安的脖子被红绳子给勒住,嘴里发出痛苦的嘤咛。   “你手劲儿可得小些!仔细碰坏了她这身好皮!”   陈李氏一哆嗦,手赶紧往怀里缩。   玉牌拽下来,陈李氏悄摸翘起了嘴角:“是是是,大嫂说的是,我手太重了。”   陈刘氏取了大红的喜袍过来,斜了陈李氏一眼说:“人家陆老爷就看中了她的皮相。你给弄坏了,人家不要了,你赔那三十两银子给人家?”   陈李氏立即讨好一笑。   “诶嫂子!”她脸上挂着笑,“瞧瞧这贱丫头被奶给娇养的,雪白雪白的,这外头的雪都没这丫头白嫩。我这不是羡慕嘛!”   说到这个,陈刘氏嘴不禁拉下来。   陈二花这贱丫头也不知几辈子修的福,一个丫头片子,愣是被陈家阿奶那老不死的当成宝贝。自小到大,屋里屋外从不伸手,可不就养得雪白.粉嫩?   瞧这花儿似的小脸蛋儿,鼓囊囊的胸脯,都是阿奶拿好东西喂出来的!   不过今儿老天也算开眼,年前死老太婆去山里摔了一跤,再隔个两天就得咽气。她婆母扭头就拿这贱皮子跟陆家换了三十两银子,可算是干了件人事儿。   看在三十两的份上,陈刘氏如今瞧长安可顺眼了。   三十两呢!整整三十两!哪家的丫头能值这么多银两?   乡下人土里刨食,存一辈子都不定能存这么多。这丫头一卖出去就三十两,旁人家做梦都不敢这么做。陈刘氏瞅着姜长安那神仙妃子的脸蛋儿,现如今特庆幸老婆子偏心。若非老婆子把人养得好,家里头怎会得了这么大一笔钱?   “大嫂啊,你说二花这嫁过去了,要是记恨咱们家咋办?”陈李氏心里担心。   听说那陆家是县里顶顶有名望的人家,陆老爷子手里捏着万贯的家财。若这贱皮子去当了少奶奶,回头找她们算账可怎么办?   “这事儿可赖不到咱!”陈刘氏道,“当亲娘的要卖女儿那不是天经地义?”   陈刘氏斜了眼陈李氏,打心底瞧不上这妯娌,懦弱胆小,畏畏缩缩的,一看就经不住事儿。   “可娘拿二花配了人,怎地自个儿不露面?”   陈刘氏不以为然,“娘这是还想二花记着母女情呗!”   贱丫头配了傻子,陈李氏自然乐见其成。只是婆母自个儿不露面,就指使她跟老大家的来,陈李氏也不傻:“娘这么干,这不是坏人叫咱俩做了嘛!”   “那不然能怎么办?你能忤逆长辈不成?”   陈李氏于是不说话了。   须臾,她叹了口气,又提起陈阿奶:“奶若是晓得咱们动了她心肝儿,”只要一想到陈阿奶那疯起来能打死人的脾气,陈李氏手就哆嗦,“唉,怕是死了也得从墓里爬起来。”   “爬就爬呗,”她家铁柱上私塾要银子,她男人年前摔了腿又要延医用药,钱从哪里来?就指着这卖身钱,“家里这不是没办法嘛,二花也大了,是时候为家里出分力了。”   “唉,二花呀,你也莫怪嫂子们心狠,家里日子太难了,”陈李氏摸着长安滑腻的脸蛋儿,大冬天的,旁人都生了冻疮,贱皮子却细腻得像绸缎。心里妒忌,她装模作样道,“家里好吃好喝养你到这么大,今儿也算你尽孝心了。”   说着,她不知是劝服长安还是安慰自个儿,“陆家有钱,有田,还有仆人伺候。你去了陆家也是享福,往后千万别记恨咱们。”   陈刘氏麻溜地把长安给扒了个干净,开始套喜袍。   一边套她一边想,她家这个小姑子,当真是不得了,这身好皮子就是她摸了都舍不得撒手,“二花啊,你也别怪娘心狠,娘是你亲娘,做什么都为了你好。今儿你舍了这身给家里伸把手,往后你家里好了,嫂子跟你大哥你侄子一辈子感激你!”   “二嫂跟你二哥也感激你!”陈李氏立即接腔。   ……   陈二花,也就是姜长安连蒙带猜地,总算听了个大概。   这两个鬼一样的女人,绝逼是要把她卖了!   长安心中惊怒,可身体动不了,只能任人摆布。   两人的手已经摸到她胸口,一边掂她胸口那块肉一边还酸。   陈刘氏是真嫉妒,想想自个儿也才二十八岁,生了三胎,胸口垂得跟老妪没差。二花的胸脯就不同了,鲜嫩得跟花苞儿似的。两厢一比,她不由眼睛红了,“才十四岁,这两块肉就这么大了,往后可还得了?”   “这腰也细,跟水蛇似的……”   陈李氏听着也瞥一眼,脸红地呸了一口。   就这模样这身段,天生就该在男人胯.下讨生活的。陈李氏恶毒地想,不过算这贱丫头走运,配得是个傻子,没被卖进窑子勾栏院。   心里还是算,她手却狠狠在上头掐了一下,“嫂子快些吧,吉时快到了!”   冬天白日短,一天下来没几个时辰就黑了。陈刘氏看了眼天,想着小陈家庄离县城好几里路,连忙加快了动作。   这两个妇人不是什么讲究人,衣裳穿得马虎。弄了不知打哪儿买的劣质胭脂水粉,给长安一通糊。糊完就盖上红盖头,不讲究地把人拖出门。两人合力,把长安架起来抬到了外面一个挂了红花球的牛车上,算是完事儿。   长安直到坐在牛车上,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透过盖头的缝隙,她看到院子里坐满人,男女老少都有,衣裳打扮都古怪。男的女的长发,穿得灰扑扑的,身上都是补丁。然而来不及叫她想这到底是哪个穷乡僻壤,就听给她穿衣裳的妇人跟驾车的人说了什么,牛车就缓缓走了起来。   非常冷,寒冬腊月,彻骨寒,长安卷缩在牛车上。衣裳特别薄,就外头一件,抵御不了迎面而来的风。切实的冷冽让她清晰地明白,自己并非在做梦。   ……她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   走了不知多久,长安都感觉到冻得失去知觉,牛车才慢慢地停下来。   一阵鞭炮声响起,似乎到了街区,有人在四处散喜糖喜饼。   红盖头遮着,长安靠在箱子上,昏昏沉沉的。虽然猜到怎么回事,等感觉到真有人来拉她,她还是经不住心里慌。拉她的人手劲儿特别大,拽得她身上骨头咔咔地响。长安被人连摔带绊的,胳膊都快被卸下来。   但即便是疼,她也叫不出声儿。   两个人就这样拖着拽着,一路到喜堂。   堂屋里有不少人,耳边吵吵嚷嚷的。长安看不到人脸,眼下却只有几十双腿。嬉笑的,议论的,讨要吃食的,杂得很。   迷糊中,有人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踉跄了两下,又被人架住了胳膊。   拖拽着扯到屋中间,有人对着她的膝盖踹了一脚。她本就站不住,当即腿一软,直愣愣地就跪下去。   “新娘子到了!”   “快!”   “新娘子到了!快,快!”一个尖利的女声喜气洋洋地喊道,“你过来扶一把,那个,新郎你拉着这个,跪。”   一道人影闪过,长安就听到人群中有唏嘘声。   眼前似乎有人在走动,他两边晃,推着一个影往长安身边的蒲团上跪。长安模模糊糊看到一双红靴子,猜这人估计是新郎。也不知道新郎做了什么,一阵哄堂大笑。   再然后,一个红影子在她的身边跪下。   那人跪得非常不稳当,东倒西歪的。这时候,一只粗糙的手把红绸子硬塞到长安的手中,辖制着她,按着长安的脑袋,开始拜天地。   拜天地的过程非常的迅速,随着一声‘送入洞房’落下,就礼成。   长安听到上首一个沙哑的男声哈哈大笑,嘴里连连道了三个‘好’。他亲自弯腰将长安给拉起来。一旁有立即过来一个人,马不停蹄地把她送入洞房。   ……这些人都他妈的疯了!   长安心里咆哮,可是手软脚软的,她又不能反抗。她那个不知道什么鬼的相公不去陪客人,就跟在她身边。长安听到他清悦的声音,嘟嘟囔囔地在说自己肚子饿饿。   长安出了一身冷汗,一进屋就被人按到床上。   屋里还有几个人,像是男方家的女眷。其中一个年纪长的走过来,指着床上坐着的长安叫那新郎掀盖头。长安脸都憋红了,手指才诈尸似的动了动。   须臾,长安感觉到眼前忽然一亮,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声高亢的惨叫声,只见一身大红的新郎当场跳了起来。抓着站他旁边的妇人就往她身后藏:“爹,爹啊,有鬼啊!鬼啊啊啊啊——”   长安:“……”   这一嗓子出来,她忽然就不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啦!!!哈哈哈哈,求撒花呀~~   ☆、第二章   不止傻子,喜房里几个人俱被唬得一愣。   乡下人没见识,以为涂得红就喜庆。在大喜的日子,愣是把新娘子弄成了这副鬼样子。陆家的女眷面面相觑,再看长安,不免都起了轻视之心。尤其领头的妇人,一手掩着嘴角一手扶袖,安静的屋里就响起轻飘飘一声嗤笑。   转而她又好似自知失礼,拍拍新郎,眼神怜悯。   “怕什么?再丑不还是往后为你开枝散叶的媳妇儿?”   那妇人,也就是陆家二婶幽幽叹一口气,“承礼啊,既然娶进门了,便再没得嫌弃的。你爹可是一早说了,不过继。我们志鹏便是再好,也不过继。往后你家的香火,就指着你这好媳妇给传了!”   长安眼皮下的眼珠子动了动,微微睁开一条缝。   “唉!这老话说得好,丑媳妇丑媳妇,”二房的媳妇李氏瞥了眼床上半倒半靠的长安,摇头一幅十分惋惜的模样道,“唉,虽说丑了点,进了门就不能换了。”   陆承礼哪里懂什么进门不进门,他左看看陆张氏,右再瞧瞧陆李氏,不明白两人在说些什么:“我的媳妇儿?”   陆承礼伸出一根手指头哆哆嗦嗦地指着自个儿,小心翼翼地问:“我的?”   “承礼你也莫再闹了,是我家志鹏没福分!”陆张氏抽出帕子掖了掖嘴角,道:“当着人家的面,可万不得吵闹,毕竟这是你爹花了三十两亲自去乡下定下的人呢!”   陆承礼抿抿嘴,偷瞄了一眼二婶说的他媳妇儿。   长安依旧保持着虚弱的姿势靠在床柱上,眼睑微翕,浓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氤氲出根根分明的影子。   “唉,这爷们就是不会看人,选媳妇儿哪能选尖嘴猴腮的?”陆张氏一脸不赞同地痛惜道,“这嘴脸一瞧就没福气,不好相与。我们志鹏跟你多亲呀!若认了承礼你做爹,可不是就全了咱陆家的香火?本来家里都商量的好好儿的,你爹他偏就不要!唉!”   陆李氏立即跟她一唱一和:“唉,人都说尖嘴猴腮的女人最是刻薄寡情,大哥你又是顶顶良善人,往后还不知受多受苦呢……”   陆李氏说着,偷偷瞄长安。   见长安还昏迷着,脸上的嫌弃就更肆无忌惮了。   “可怜我们志鹏前儿晚上睡了还在叨念着最亲他大伯,家里就大伯最疼他,他就想做大伯的儿子。大哥啊,我这颗心……”   陆李氏说了半天不见陆承礼搭腔,头一抬,“大哥?”   陆承礼注意力没在她身上,根本就没听她说。此时他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好奇地盯着床上的长安,眼神清澈得如山涧的泉水。   陆李氏立即不高兴了。   陆家二婶,也就是陆张氏,皱着两道眉不悦地看向陆承礼。   陆承礼不明所以。   说起来,陆家是县里大户,但却人丁单薄。三十年前陆家太老爷去世分了家,县里有两陆家。一个住东头,一个在西头。东头是大房,西头是二房。二房随手这些年跟大房亲近,但其实已经算隔房。二房因着陆家老二有嫖赌的喜好,这些年家产早败光了。一家子老小,全靠陆大爷的接济过活。   也是因着大房慷慨,二房蹭大房吃蹭大房穿,来往也算密切。   陆承礼母亲当年难产,拼了命生下陆承礼就撒手去了。陆大爷不愿续弦,就自个儿带儿子过,家里钱财也没什么花头。左右大房没什么人,也不在乎这点小钱。二房多年受大房接济,陆张氏也时常来搭把手。久而久之,大房有什么事儿,就都有陆张氏的伸手。似今儿这结亲的大事,父子俩两眼一抹黑,就全仰仗了二房的陆张氏操持。   正是因着陆张氏常搭手,知道大房油水多了,陆张氏心里早就起了心思。   不过碍于陆老大为人精明厉害,陆张氏不敢明目张胆,就私下里撺掇陆承礼过继自家孙子陆志鹏做儿子。毕竟她孙子成了大房的子嗣,这家财可不就是她二房的了?   她算盘打得精,但陆老大却不会顺她的意。   不管陆承礼怎么说,都被陆老大给一口否决。后来陆老大见自己时日无多,不声不响的,去乡下给傻子买了个媳妇儿回来。   陆张氏心里不甘,于是逮着机会就吓唬这傻子。   可这傻子傻是真傻,但也不记事儿。他们嘴皮子说干了,他转头就忘。她愣是从定亲吓唬到如今,傻子还是把人给娶回来了。   “承礼啊,我们志鹏……”   陆承礼哪管什么志鹏不志鹏的,见长安眼睛动了下,就满心都是他有媳妇儿了,“我的媳妇儿是不是就跟二弟妹只陪二弟一样,以后就只陪我玩儿吗?”   陆张氏噎了一下。   “那以后我也有儿子?”   ……这傻子,果真是一点道理讲不通!陆张氏黑了脸。你有儿子?你知道怎么生吗你就有儿子!   心中冷哼,她就又瞥向陆承礼,不由地又笑了。就是啊,傻子娶了媳妇儿又如何?生不生得出儿子还另说。等老大一死,还不是她二房说了算。   这么一想,陆张氏的这口气就散了。   “承礼啊,既然你盖头也掀了,人也娶进门了,就算礼成了。”说不动,她也不说了,“合卺酒就莫端来了,少折腾,左右这媳妇也神志不清。婶娘跟你嫂子还有事儿要忙,这就走了,你好生歇着吧!”   把陆承礼赶一边,陆家二婶带着喜房的下人,一下子退干净。   吱呀一声门从外头阖上,长安动了动手脚,其实已经恢复了一点知觉。虽尚不能支撑着站立起来,但至少手勉强能抬了。   陆承礼还站在屋中央,两手捉在一起,似乎是害怕又似害羞。   他瞥一眼长安,再瞥一眼。   直到门外没声音了,长安才慢慢吐出胸中一口气,“过来。”   轻哑的女声在屋内响起,瞬间乍起一阵鸡皮疙瘩。   陆承礼像只受惊的雀儿也是,呲溜一下就躲到书桌后头。长安一双浓密的眼睫掀开,眸子黝黑:“你,过来扶我一下。”   陆承礼巴着桌子腿,没敢动。   “过来!”   陆承礼一抖:“哦,哦!”   苦着脸,慢吞吞挪。   长安的这张脸实在吓人,白.粉涂了厚厚一层。动一下嘴,跟下雪似的往下掉。樱桃小口给抹得通红,像吃了死孩子。陈家那俩妯娌不知是真不懂胭脂水粉还是故意恶心人,抹了嘴又抹脸,愣是把人折腾成这幅鬼样子。   “去拿个湿帕子替我擦。”   近处看,陆承礼快被吓哭了。陆承礼虽然怕,但一想这是他媳妇儿,只好委委屈屈地听话。也不知他从哪儿摸出个帕子,小心翼翼地替长安擦脸。   还别说,这傻子擦脸还挺仔细的。   没一会儿就弄干净了。   脸上脂粉擦干净,长安那出尘的容貌就露出来。陆承礼一下子就看呆了。   他是不知道什么叫色若春晓之花,只知他媳妇儿洗了脸就成了仙女!!陆承礼很高兴,想碰长安又不敢伸手。他躲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长安肚肚饿不饿。喋喋不休地说自己兜里有桂花糕,是他爹早上塞给他的。   长安还真有点饿,傻子喂过来揪巴巴的桂花糕她也没嫌弃,张了嘴就吃了。   陆承礼见她吃,一股脑儿地把兜里的桂花糕全掏出来。长安饿了一整天,这些东西吃下去,胃里火烧火燎的疼才消下去。   不知何时,屋外忽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   长安眉头一动,按住陆承礼的手,是有人从外头把门给锁了。   又过了一回儿,那人就走远了。   外头的天色也渐渐暗下来,长安累了一天,心想又是也等恢复体力再说。吃了点东西,她于是就在床上躺下来。陆承礼见她要睡,也脱了衣服往上爬。   才爬一只腿,被长安给赶下去。   “你去睡那个榻,”姜长安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虽然跟这傻子拜堂了,但不好意思,她没打算认。   陆承礼坐在地上,立即就吓到了:“我,我爹说……”   “去睡!”   陆承礼不敢反抗:“哦,哦……”   见他老老实实去躺下,长安眼皮一合就沉沉睡了过去。不管有什么事儿,就算天塌下来,也明天再说。   陆承礼睁着眼,巴巴地看了好一会儿床。   长安一直没睁过眼,他嘟了嘟嘴,委委屈屈地闭上眼也睡着了。   ……   再次清醒,眼前一片火光和一阵浓烟。   浓烟烧着木质的房屋,漫天的烟尘熏得她泪水一直流。长安眯着眼睛,感觉自己似乎伏在什么人身上,颠来颠去的。她睡了一个马虎觉,现如今已恢复知觉。长安撑着双臂,发现是陆承礼正背着她满屋子乱走,身上一抽一抽的,这傻子在哭。   着火了,喜房着火了。   陆承礼身上还是那件喜袍,衣角被大火给燎了,破破烂烂。他背着她,无头苍蝇似的背着她满屋子哭。   喜房的门被锁了,陆承礼受了极大的惊吓。他呜呜地哭,一边哭一边笨拙地拍打门窗,嘴里还在大喊着‘爹,救命’。   然而一出口,声音就湮灭在烟灰中。   长安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没时间思考,她迅速扫视了一圈屋子,指着东南方的窗户,拍了一下陆承礼的肩:“去踢那个窗。给我吃奶的劲儿去踢!”   陆承礼见她醒了,立即大哭:“媳妇儿!着火了!媳妇儿我怕!”   “快!”这个时候,长安没心思安慰傻子,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冲他的耳朵大吼:“再不踢,咱们就要死在这儿了!快点!”   陆承礼忙不迭就去踹。   他虽神志不清,但身体确实二十三、四的壮小伙儿。用尽全力这一撞,立即就把窗户给开了。陆承礼见状立即转过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浓厚的烟尘熏得他眼泪直流,长安哪有空夸奖,立即喝道:“钻出去!”   陆承礼没听话,反倒是抱起长安,先把她往窗户外丢去。   长安的这具身体其实才十四岁,格外纤细。窗子才那么点儿大,一丢就丢出去。长安重重地砸在地上,滚了几滚,才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喜房在陆家的南面,窗外有风,风一吹,火光更甚。   长安扶着腰,准备转身去拉傻子。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木头噼啪一声碎裂的声音。长安心中一凛,立即伸头去看——   就见陆承礼还站在窗边,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长安,似乎在等着她夸奖。而这傻子的身后,身后一根裹满了火的柱子歪了几下,对着陆承礼的后脑勺就重重地砸了下来。   血光溅到长安的脸上,陆承礼这傻子,就这么傻笑着倒下去。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长安愣在窗边,吓傻了一般。半天一个激灵回过神,她二话不说,单手支起窗棱翻过窗户,托起陆承礼就往窗外爬。   她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力气,拖着一个强壮的男人,速度快到自己都没意识到,千钧一发的时刻,生生带着人爬出了窗户。而就在这一刻,喜房整个屋子的脊梁忽然塌陷下来。噼里啪啦的瓦片砸下来,长安拖着陆承礼,整个人软面条似的仰躺在地。   与此同时,陆家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求撒花~求收藏~~   ☆、第三章   大火烧了一夜,天色熹微才将将熄灭。   浓烟滚滚,零星的火苗萦绕陆家。风一吹,浓烟燎得到处焦黑。陆家人口单薄,主屋和东边屋子住着父子俩,其他屋要么空着要么安置下人。昨夜最先着火的是陆老爷的屋和喜房这两处。主宅一着火,连着整个院子都烧毁了。   陆老爷子身患重病,本身就行动艰难,这火势一起他便没能逃出来。原本喜房这处也锁了,里头一人是傻另一人身中迷药,按理说也该逃不出来。不过许是陆承礼命不该绝,素来倒头就睡的傻子昨夜没睡踏实,生生捡回一条命。   不过傻子活下来又有甚用?乡下本就没规矩,此时见主事人倒了,谁还有那闲功夫去管个傻子好不好?   陆家下人们收拾了包袱,各自逃窜去了。   长安拖着昏迷的陆承礼去前院空地,冷眼瞧着下人边逃边顺走陆家的财物,不发一言。她身上的迷药劲儿过去了,如今才发现。这小身板看似瘦弱,力气却非常大。一声不吭地撕了一块亵衣的一块替陆承礼包了头,她坐在地上开始沉思。   事已至此,长安也不迟钝,知道自己是换了壳儿。   长安坐在树下,就着天边细微的晨光,举着手反复地看。这双手不是她的,她小时候做菜切了手,手背上有一道很长的疤,这手却十指纤纤。而且,身高也好似矮一截,没有一米二的大长腿。   意识不清醒前,长安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拐卖。现在意识回笼,她记起自己的车撞上护栏,连人带车翻下海的事。   她应该是死了。   一睁眼发现没下地狱,反而是穿到了古代,她忽然就有点庆幸。   活着总比死了好。   沉思了几息,长安就想明白了,以后再也不飙车。   转头看了眼树下的人,头上的伤已经不流血了,人还昏迷着。陆承礼,好像是叫这名字。陆承礼虽是个傻子,却生得明秀俊雅。此时闭着眼靠在树边,恍若最俊美不过的公子哥儿。   长安扭了扭脖子,站起身。   陆家其实不大,两进两出,前后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的树木被烧了大半,花草枯了,房子毁了,院墙却好好儿的。   廊下走走窜窜的,都是跑得慢的陆家的下人。长安一身红嫁衣站在前院正门口,下人们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陆老爷一死,他们的身契也烧了。这小妇人就算是陆家少奶奶,没喝茶,也还管不到他们头上。   于是该跑的跑,该拿的拿,旁若无人地从长安身边窜过去。   长安也没管。她对这个时代也不了解,初来乍到的,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自然没心思去引发冲突。   浓烟还在飘,给地面铺了厚厚一层灰。照着这情况,陆家应该是倒了。昨天那两女的说了一大堆,长安其实都听进耳朵去。陆家糟心的亲戚暂时不管,她踢了踢陆承礼的大腿,好像自己一来就背上了个大麻烦。   她老公,不对,她夫君,是个脑筋不清楚的傻子。   昨夜之前,长安是不想承认这个身份的,但现在她不能昧良心。这傻子拼命救了她一命,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什么的,不太可能。但那点做人的良知,让长安实在做不到将傻子扔在这自身自灭。   叹了口气,长安的人生哲学——在有限的认知里做些及时止损的事情。   两个人活命,在这个古代环境下,没钱是不可能的。长安拍拍衣裳上的灰,决定去找找,看能不能弄来些往后她跟傻子生存的资本。   第一个目标地点,陆老爷子的正屋。   根据她通过各色文学作品和古装剧,一般地主老爷的钱都藏自己能摸得着的地方。陆老爷的为人她不了解,但根据一般套路,主卧藏钱是理所当然的。   正屋就在前院,走两步就到了。   长安过去的时候,四四方方的正屋墙角还有零星的小火星子在亮。四个墙面都塌了,屋脊砸到地上砸出好大一坑。刚烧过的房子,一阵风过,一股热浪扑在脸上。长安再屋前站了一会儿,撩起裙摆,走了进去。   屋里已然被火燎得已然看不出原样儿,都烧没了。   长安小心地踩在其中,直奔卧室,钱财什么的,不在床底就是在墙里。   转了一圈,古董字画什么的,没有。   就算有,也被烧干净了。   她目光如雷达一般,迅速扫视着灰烬。看有没有没被拿走的,或者一些破损不严重的财物。   然而找了一圈,除了一些烧不掉的玉器瓷器,没什么值钱的,倒是叫她在靠窗子的地方发现了个焦黑的人影。   四肢以扭曲的姿势抓在窗棱上,脸部已变形。估计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曾大声呼救过。人烧成了干尸,五官、头发、衣裳全烧没了。长安虽说胆大,但也没见过真尸体。冷不丁看到,汗毛瞬间全立起来。   长安顿了好半晌,才喘出了一口气。   她快步走过去,脱了嫁衣外裳就盖上。死者为大,长安嘴里念叨了几声入土为安,才扭头去翻床底。陆老爷睡得这张大床不知道是什么木头,非常沉。抬了一下,她抬不动。这时候也顾虑不到脏不脏,她撅着屁股爬进去。   正当她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冒出来:“……可是少奶奶?”   长安冷不丁吓一跳,嘭地一下撞到了头。   她手脚并用,迅速爬出来。只见一个头发被火燎得跟枯草似的,瘸腿的老仆一瘸一拐地从墙角冒出来。他身上衣裳被火燎得破破烂烂,手脚也被烧得皮肉焦黑。他拄着根焦黑的木棍,跌跌撞撞就往主卧冲过来。   长安下意识退后了两三步,冷眼看着他。   “您,您可是陆家昨日才进门的少奶奶?”老仆瞧长安一身红嫁衣,通红的老眼里惊喜万分,“老奴,老奴常松,是跟再老爷身边伺候的下人……”   “常松叔?”长安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叫常松的老仆‘哎’了一声,眼睛又红了。他把地将木棍往地上一丢,一手伸进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把钥匙,跪在了长安面前:“少奶奶,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少爷呢?少爷可还在?”   长安接过来,是一串铜钥匙。   左右看了看,不知道真假,长安狐疑:“……这是?”   “老爷的财物都藏在私库,屋里都是这些不值钱的摆设。”常松一面抹眼泪一面说,“昨夜的大火,老奴听见老爷呼救。奈何老奴不中用,门窗都锁了,老奴一个废人敲不开,撬不开,眼睁睁看着老爷被烧死……是老奴无用!”   说着,他便甩起了巴掌。一巴掌一巴掌地甩在脸上,脸迅速肿起来。   长安被唬了一跳,连忙去阻拦。   常松还在哭,上气不接下气:“竟若真不小心着火,哪有一燎就全着的?定是被人浇了油才烧起来就扑不灭……不知道那个杀千刀的,谋财害命!尽然将老爷困在屋里,活活烧死!”   这话不用常松说,长安也猜到了。   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长安只能告诉他陆承礼还活着。常松一听,果真就不哭了,巴着长安就问陆承礼在哪。长安指着外院,说人在外院树下,一会儿领着他过去瞧。常松大喜过望,于是听长安的,先把陆老爷的尸体抬出来。   人一抬出来,常松趴在陆老爷身上又痛哭失声。   说起来,常松跟其他仆人不一样。常松陆家老人,从小伺候陆老爷,也差不多四十年了。这腿还是当年跟陆老爷出门行商,被山匪砍断的。   长安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说了快点,陆承礼还在前院昏着。   常松一听,眼泪一抹,就连忙又要去瞧瞧陆承礼。他在陆家四十年,无儿无女,说句不规矩的话,陆承礼在他心里比他亲儿子还重。陆承礼能活下来,真是好大一个安慰。   “好好好!少爷还活着就好……”   知道长安新媳妇儿不知事儿,常松小心地抱着陆老爷的尸骨。一面抹眼泪一面又给长安细说陆家的情况。   长安耐心地听着,总算把这里头的关系给捋清楚了。   她现在这具身体是陆老爷年前从乡下小陈家庄花了三十两定的媳妇儿。说是定,其实跟买差不多。因为陆老爷时日无多,家中就一个脑筋不清楚的陆承礼。昨日陆家二房说什么娶妻续香火不是真,陆老爷这么说是为了绝二房的心。二房那父子俩都染了赌瘾,大房的这些钱财是万万不能丢给二房的。   娶儿媳妇别的不求,就求媳妇儿能看在陆家家财的份上善待陆承礼。   长安听着点点头,答应了。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陆承礼靠着树干,脸上都是血迹。衣裳拖在地上一身灰,白皙的脸也脏兮兮的。他双目紧闭,眼睑微阖。   清晨的光下,纤长的眼睫根根分明,神情单纯无辜得像个不知事儿的孩子。   长安虽早有发现,如今再一看还是惊艳,这傻子,说一句公子如玉都不为过。   可惜了……   心里遗憾,长安走过去,摸了摸陆承礼的额头。   这一摸,长安才发觉不对。这傻子神情安详,搞得她都没注意到他在高烧:“常叔,这附近哪儿有大夫?陆承礼不对劲!”   常熟还背着陆老爷,着急地往地上一栽。   长安连忙过去扶他,常松爬过来,小心地探了探陆承礼的额头,连忙惊叫:“找大夫!李大夫!老奴这就去,少夫人您看着少爷!”   说着,他将陆老爷放到地上,拄着树枝跌跌撞撞往外跑。   长安拦都拦不及,就看到常松慌得不行的背影。她抓了抓头发,想想又心酸。这傻子,真是一夜之间什么东西都没了。   善心一发作,她干脆又去找了个钵,打点水来。   烧成这样,先给他物理降温。   长安举目四望。也是巧了,陆家前院就打了口井,且离得不远。长安走过去,挑了个轻巧的钵,取了半钵井水回来。端着水在陆承礼身边蹲下,这傻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长安听他乱七八糟地说着话,叹了口气,又撕了一块衣料子。   沾了水,替他擦脖子和手心。   长安不是专业学过护理,急救什么也不过懂个皮毛。凭借印象替陆承礼擦,擦半天嫌费事,干脆在陆承礼身边坐下。   冰凉的井水一碰,傻子胡话声音更大了。   “唉,你没家了,正好我也孤身一人,”长安一边擦一边小声说,“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陆承礼紧皱着眉,眼睫剧烈地颤抖。   与此同时,北疆战场上一个身穿朱红甲胄,头戴红木蛇簪的绝美男人从高高的城墙一跃而下,跃至城墙下一匹白色骏马之上。只见他驾着骏马越过人墙,半空中从身后箭筒里取出三只箭矢,拉满长弓三箭齐发,箭无虚发。   厮杀声,咆哮声,映照着漫天霞光。他一人一匹骏马冲入敌军阵营,一剑斩掉敌将首级。   正当敌军大乱,他割下头颅返程之时,一只利箭破空而来。   被人一箭穿心的周和以不可思议地人群之中他的副将罗秀,罗秀掩在将士之后,远远对着他勾起了嘴角:“玉面罗刹周和以?呵~你的不败神话结束了王爷……”   这一瞬间只觉得耳边厮杀的声音全部消失,他的灵魂浮到半空。   周和以漂浮在半空,战场一片混乱。罗秀换上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大喊道:“贼人杀了我们将军,将士们,为将军报仇啊!!!”   震耳欲聋的哭喊,他听到将士们愤怒的咆哮。这一役,打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以大盛惨胜告终。周和以看到罗秀带着残兵班师回朝,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不知过了多久,他飘荡的灵魂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给吸附住。然后似有千万钧重的力量,压着他快速往下沉去。   他耳边忽然响起女子轻声的呢喃:“你往后就跟着我吧……”   “你跟着我吧……”   “跟着我……”   周和以眼前一片漆黑,手脚像被绳索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他是死了吗?这里是哪里?地狱?还是奈何桥?头痛欲裂之中,周和以缓缓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长安忽然发现昏迷的陆承礼醒了。明媚的晨光之下,陆承礼一双清凌凌的茶色眼睛,变得黝黑如墨。      ☆、第四章   远在京城内,十八岁的十九皇子周和以在宫宴上无缘无故倒下去。心爱的小儿子出事,明德帝大惊失色,宫廷一片混乱。   远在江南的一个小县城里,周和以半闭着眼睛。   细碎的晨光下,一个女子皱着眉半蹲在他面前。他头痛欲裂,手和脚不知在哪儿蹭出了细小伤口,不伤人,却格外的疼。尤其后背,动都动不了。   他心中惊异,面上却不动声色。   微微抬起的眼帘,待看清眼前女子模样,他只觉得十分眼熟。   似乎在哪儿见过……   心中略一思量,他眸中诧异一闪——姜氏的义妹!   一个死了五年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镇定如周和以也不禁愣神。他审视着眼前这个女子,巴掌大小的鹅蛋脸,琼鼻秀目,便是京城也难找出三个似她这般小小年纪便出落得绝色的美人。暖洋洋的光披在此女肩上,她手中正捏着一块污秽的布巾子,皱着眉看他。   不,这不是小姜氏,小姜氏被姜氏当着他的面沉了塘,骨头怕是都泡烂了。眼前的女子年纪尚幼,至多十三四岁,这应当只是跟小姜氏相像。   长安擦拭他额头血迹的手一顿,若有所觉地挑起了眉头:“醒了?”   空洞的女声这一刻真切地回响在耳边,清清楚楚。   周和以眼中惊异一闪,没动。   长安有些奇怪,不知为何,对上陆承礼这一刻突然沉静的眼睛,她有种眼前的人不傻的错觉?偏圆的凤眼冷清清的,长安将冰凉的帕子贴到他的额头。   高热之中的周和以不禁打了个寒战,神志更清醒了些。   他收回打量的眼神,安静地垂下眼帘。   “醒了就吭个声,能站得起来不?”长安却也没大惊小怪。陆承礼虽是个傻子,但也并非全然的智障,或许傻子的脑子偶尔也会思考什么重要事呢?   长安觉得自己不能狭隘地去看待一个傻子,尤其这人长了一张非常赏心悦目的脸。说不定此时的正常是她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大脑自动给人美化呢?这么一想,长安被自己给逗乐了,苦中作乐,好像也不错。   稍微动了下脚,蹲太久,她腿麻了。   见陆承礼神情又恢复恍惚,她心想,果然,刚才肯定是她错觉。   陆承礼不是正常人,长安也不问他了。脏布啪一下丢进钵里,染的血一沾水就晕开,迅速染红一钵清水。她锤了锤腿,叉腰站起来看向大门。   去给陆承礼请大夫的常松还没回,她想想,干脆再去换钵清水。   “你坐着莫乱动,”长安脚下有千根针在扎,扎得她龇牙咧嘴的,“我一会儿回来。”   周和以眼帘静静地垂着,晨光下,显得人沉静又乖巧。   长安走到井边,背对着他,捡起抓着地上木桶的绳索,嘿咻一下将桶丢进井里才慢慢地抬起了头。周和以才又一次抬起眼帘,陆承礼茶色的眼睛不知为何黝黑得犹如染上墨汁。   他迅速扫视一圈四下,不由地又是一愣。   四下里,除了一片大火燎过的灰烬和毁坏的院墙,空无一人。   周和以不动声色地打量院子,浓烟还在随风飘荡,隐隐晃动的树木。目之所到之处皆是残垣断壁,他蹙了蹙眉,这是在何处?因不清楚眼前女子是何人,他也不贸然开口。眼前的景象,两人似乎没遇到什么好事。   默默掐了下腿,尖锐的疼痛涌上头皮,他才确定自己是活着的。   不远处,长安舀了满满一桶水,单手轻轻松松就提上来。   若说穿到这被亲娘卖了的小姑娘身上有什么让长安特别满意的,大概就是小姑娘力大如牛这一项了。长安知道这是古代,女人柔弱不是好事。况且原主家里好像还有好几个不省油的灯在,一把子能打大汉的力气可是保命的本事。   长安心里盘算着往后,想好了两条路。   她记得,这具身体还有个快咽气的奶奶。虽然还没见过,但出嫁那日,长安也听到是什么情况。她不是狼心狗肺的人,知道老太太不好,看在小姑娘给她一次生命的份上,她的奶奶的事情,她肯定要管一管。   将水倒进钵里,长安便在琢磨找个机会回乡下一趟。   若是原主奶奶人还在,她就想办法接出来。若是死了,那她便去替原主送终。反正陆家没了,陆承礼也无处可去。这傻子,往后只能是她的跟屁虫。   长安反复思量,树下的周和以盯着她也陷入了沉思。   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少女越看越像姜氏的义妹。虽说见面不多,但小姜氏的容色委实叫人心惊。如今回想起来,他依稀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周和以之所以这般肯定,实则小姜氏是因爬他的床榻被姜氏沉得塘。他当时意识不清,却也清晰地记下了小姜氏惊恐的求饶。然而姜氏是非要置这义妹于死地的,那种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的痛恨,他到如今都印象深刻。   不过那是姜家的家事,无论其中曲折如何,周和以都站在外人的角度冷眼旁观了……如此,这少女到底是谁?   “常松叔去给你请大夫了,你乖乖坐着别动。”   长安端着清水过来,火红的衣裙在晨光下格外的醒目。周和以这才注意到,少女穿着的破裙子居然是嫁衣。而后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是同样的朱红。   成亲两个字,猛地涌上心头。   “陆承礼。”长安叫他。   周和以浑身僵硬。   长安一边拧着湿布一边小心地措辞道,“你也看到了,家里着火,咱们要搬家了。你爹爹昨日把你交到我手中后就笑着去找你娘亲了。你爹爹为了照顾你,二十多年没去找你娘亲。现在你是个大人,他说他可以放心,昨晚就走了……”   周和以眼神倏地一闪,没作声。   长安抓起他搭在腿上的手,清脆的嗓音带着令人信服的笃定:“估计你娘亲性子比较着急,他没来得及跟你道别。往后,你就跟着我。知道吗?”   “……我爹走了?”一夜没出声,周和以嗓音哑到不行。   “嗯。”长安替他擦手心,头也不抬。   周和以盯着她,顺势哑着嗓子问:“那他什么时候再回来?”   “估计不回来了吧。”长安淡定地回,“你也知道你很烦,他为了养你,二十多年没见过你娘亲。接下来的日子,他会专心陪你娘亲。”   “哦。”   “跟着我也不会太差,”长安换了只手,继续替他擦,“我虽然不会像你爹爹那样,但至少会保证你不会肚肚饿饿,也给你蜜水喝。”   周和以:“……”听到这他也注意到少女奇怪的说话语气,这人是当他傻子吗?   “你乖乖的,常松叔回来,咱们在商量去哪儿。”   “哦。”   周和以地闭上眼,却没有睡意。额头贴上的冰凉布料让他神志更加清明。他控制着呼吸一长一短,像睡着,其实竖着耳朵听四周的动静。   长安又替他擦了会儿手心脖子,起身继续去搜罗。私库在哪,常松也说不上来,还得费心思去找。长安如今没工夫,只先搜明面上能看到的,保不齐这里头还有东西剩下。在这无亲无故的古代,钱财都是立身根本。抱着苍蝇再小也是肉的念头,长安打算再地毯式扫荡一遍。   院门传来吱呀一声长鸣,常松慌张的说话声打破了院里的寂静。   “李大夫,李大夫您快点儿!”常松拄着树枝的手都磨出血,他焦急道,“我们少爷就在那边树下,您快去瞧瞧!”   李大夫挎着药箱,哎嗨哎嗨地应声儿:“莫急莫急!老朽这就来。”   两人说着话,一前一后就进了院子。   老大夫一瞧陆家这模样,冷不丁被唬得不轻。不过瞧着常松哭得没了人样儿,嘴里念叨着几句‘作孽’,挎着箱子匆匆就去了树下。   树下的年轻人合着眼帘一动不动,若不出声,瞧着倒像个正常人。   老大夫摇摇头,也不在意地上有灰,他盘腿就地坐下就捻起周和以的手腕把起脉来。常松瘸着一条腿,眼巴巴地等在一边。周和以按耐着没睁眼,就听到耳边两个人在说他的情况:“高热也退了,幸亏处理得及时,倒是没伤及根本。”   “这怕是少奶奶替少爷包扎的,”常松听说没伤及根本,大大松了口气,“大夫您给仔细瞧瞧。我家少爷心智不全,疼了难受了不会说,您可得给他瞧仔细。”   “安心吧,皮外伤和头上那点伤口不碍事。就是后背伤到了骨头,怕是要养个三四个月,无事的。”   周和以眼皮子动了动,心中正为常松那句‘我家少爷心智不全’惊疑。就听到老大夫呵呵一笑,说:“既然醒了就睁眼吧。大夫伯伯正好问你几句,承礼你自个儿回伯伯话。”   李大夫自小给陆承礼看病,自然清楚他心智不全,说话也用哄孩子的口气说道:“伯伯带了一大袋的松子糖,承礼可得乖乖听话呀,听话了伯伯就都给你。”   陆承礼,也就是周和以立即被一盆冰水浇到底。   他慢吞吞睁开眼,对上一张笑开花的老脸。旁边一个手脚烧伤的老仆抹着眼睛,巴巴地看他。周和以心中稍一思量,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纯澈无垢的笑来。   李大夫摸摸他的头,没注意到他浑身僵硬,从怀里掏出一小袋松子糖塞了一颗给周和以。   周和以接过去,以极其僵硬的姿势咬进嘴里。   常松注意到他恹恹的脸色,只当他这是身子疼才没精神,也没怀疑什么:“大夫,陆家遭了难,这回怕是要劳您辛苦。”   “这说得什么话,承礼也是老朽瞧着长大的。”李大夫叹息,手指在周和以的胳膊上点点,示意让他坐起身。   周和以顺势坐直了身子,李大夫摇着头就绕到他的身后。一手轻托着他的头,一手在扒他头发,显然是在瞧伤口。周和以头流了许多血,手一拨,头发都黏在一起。李大夫手指在周和以的头发里探,一面探一面问他疼不疼。   周和以低垂着眼帘,乖巧地问一句答一句。   ……   长安转了一圈回来,李大夫已经在洗手。   陆承礼身上的伤,李大夫都给上了药,处理过。现如今正用着她打回来的令半桶水,边擦拭着手指边指着药箱里一个小药瓶给常松说:“那里头是金疮药,你拿着。回头擦洗干劲身子,就涂到伤口上。”   常松千恩万谢地接过去,又没忍住红了眼:“李大夫对不住,这回的诊金怕是要晚些时候送到您府上。陆家出了这些事儿……”   李大夫摆着手就打断他:“莫急,什么时候空了再给也是一样。”   说着这话,他扭头看长安。   知道这往后便是陆家主事人,好心嘱咐了句:“小姑娘可辛苦你了。承礼是老朽从小看到大的,这孩子虽说孩子气了点,但也并非傻得全然听不懂人话。你看在他心是真良善的份上,千万好好待他,往后定有福报。”   长安瞥了眼周和以,当着常松的面点了头:“我知晓了。”   “放心吧常松叔,我不嫌他傻,往后会好好待他。”   常松眼泪刷刷地落下来,又给她跪下了。   长安不习惯古人这动不动就跪的规矩,也实在看不得一把年纪还腿瘸的老人家给她跪,连忙就去扶。而听了个大概的大盛战神,以足智多谋闻名大盛朝野的玉面罗刹溧阳王爷周和以面无表情:“……”   所以,他如今是怎么?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么?   ☆、第五章   送李大夫走,常松便又跟李大夫去回春堂抓了些药。   药钱也是拿不出来的,可怜他一个老仆,昨夜仓促逃出来,里衣里头缝的那点棺材本儿的。长安惯是个厚脸皮的,但也得有原则。看他抖抖索索地就拆衣裳,连忙就打住。花一个残疾老人家的棺材本未免太过了,于是她便请李大夫多宽限几日,暂时赊账。   李大夫也是医者仁心,拍拍周和以的脑袋就宽慰长安道:“不急不急,你俩先把人给安顿下来再说吧。”   长安谢过了李大夫,转头盯着废墟发呆。   常松不知她心中所想,一看她沉下脸就连忙宽慰长安,哄着她。   他心里实在怕啊!陆老爷死了,陆家倒了。新媳妇儿若是真要欺负陆承礼心智不全就此甩手跑了,他个瘸腿老头儿也无计可施。   长安是在琢磨,该去哪儿当掉这些东西。   虽然她是个丢到丛林也能活的女人,但这古代到底不如现代方便。物价什么的,交易方式什么的,她都不是很清楚。玉器瓷器她看不懂,也估不出价。长安心里担忧,出了陆家这个门,他们三个该干些什么营生好。   常松不知长安心里所想,只当他卖可怜的话说多了,长安吃他这一套,心里很是松了口气。别的他都不怕,就怕新少奶奶撇下他家少爷跑。   树边闭着眼的周和以则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这会儿他也全部了解。   北疆一役,他被罗秀暗箭一箭穿心,应当是当场就死了。罗秀是四年前通过武举进入他账下的,一直没什么过人之处,他便没留心过这个人。没想到战场上,他稍有不慎就死在这样一个闷葫芦的手上,当真是恶心至极。虽不知为何他的魂魄未归地府,反而附身到一个叫陆承礼的傻子身上。但就目前的情形看来,似乎不算太差。   这傻子是个六亲皆无的,身边只剩一个身残年迈的老仆伺候。便是他有任何异常,也不必太忧心被人瞧出来。稍微麻烦的是傻子昨日方新婚。新妇看样子不是个好糊弄的。周和以闭目沉吟,一时半会儿甩不掉,免不了得在这女人面前装一装傻。   紧闭的眼睑下,他眼珠缓缓地动了动,掀开一条缝。   而那相貌酷似姜氏义妹的少女手里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蹲在灰烬中翻找。周和以又瞥了眼她脚边堆得几样东西,翻了快一上午才捡了几只品相粗劣的瓷器。   虚瞥了一眼,给他洗脚都不够格儿。   “常松叔,你来瞧瞧,”长安拿起其中一个掂了掂,感觉挺沉手的,“你看这些能典当吗?约莫能当多少银钱?”   陆家虽说只是一个小地主,但陆老爷行商多年,委实攒了不少家私。王爷看不上,当铺却还是会收的。常松跟陆老爷走南闯北几年,有几分眼力。他走过去,挑挑拣拣的,选了几个品相稍好些的递给长安。   长安就听他的,把好的放一边,次的放一边,分了两拨出来。打算一会儿全拿去当铺试试,多少可以换一点。   挑挑拣拣的,一上午晃眼就过了。   陆家院子烧光了,连个落脚的地儿干净地儿都没。长安看了眼天色,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就又阴了。大冬天的几个人身上就一件单衣,都冻得不轻。尤其陆承礼背上还有伤,这么一会儿,小脸都冻青了。   这傻子是真傻,冷成这样也不吭声儿!   长安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大龄儿子。虽然荒唐,但还是得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安顿。   “常松叔你给估个价,”放傻子一个人在这不行,总得留个人看着。长安站起身,“我拿去当铺典当换些银子,咱们找个客栈先凑合几日。”   事实上,陆家还有几个同姓亲戚在的。但经过昨日喜房里那一遭,兼之陆家发生这么大事儿,今儿一上午都不见人来,长安就知道亲戚靠不住。正好,她也不想跟他们打交道,索性也不提去陆家二房借住的事儿。   常松显然也知道二房都是什么人,爬起来就想替长安去。   长安想了想,就让他去了。   常松瘸了好些年,腿脚不便,却不影响走路。长安见他背上东西出了门,转身就去树下去扶陆承礼。正如常松所说的这傻子疼了难受了不晓得喊,高热烧成这样,一上午长安都没听他吭过一声,瞬间又替这人心酸。   唉,可怜巴巴的……   为数不多的良心阵痛了下,长安发了她的善行,拿自己的手去捂了捂周和以。周和以时醒时睡,意志浮沉。这会儿一碰到长安暖和的手,下意识就攥住不放。   长安冷不丁被他冰得一激灵,差点就撒了手。不过听到陆承礼粗重的呼吸,看在昨夜他拼命救了她一命的份上,就没甩开。   捂了好一会儿,周和以的手总算热了点。   失血过多,加上背上有伤,周和以早上清醒一会,这会不大认人。长安将他一只胳膊架到肩上,轻轻松松就把个八尺又余的男人给扛起来。   嗯,多谢力大无穷的金手指,这次她第二次对此表示满意。能扛得动,就表示能治得住。往后陆承礼这傻子要熊什么的,她也能冲上去按死他。   迷迷糊糊之中,周和以感觉两脚离地,睁开了眼。   长安靠他非常近,浓密的眼睫就在咫尺之间。恍惚之中看新媳的这张脸,就越像姜氏的义妹。周和以心里疑惑这少女怕是与小姜氏有点关系,瞥长安的眼神都带着审视。长安低着头看路,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直到周和以受不住干涸得要出血的喉咙,低低地呢喃:“水……”   长安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和以慢吞吞地眨着眼睛,长安干脆把人扶到背风的柱子后面。又去井边捡了个小点的器皿,盛了点井水就喂他喝。   嗯,这个时候也没必要讲究的,有水喝就不错了。   然而周和以第一口下去,冰凉的井水瞬间凉到了他心坎儿里。他一个激灵,连意志都清醒了不少。皱眉看着眼前拿冰井水喂他的女人,长安手里的盛器还怼着他的嘴,脸不红心不跳地与他对视。   周和以:“……”   “喝啊?”长安挑眉,“不是渴吗?”   周和以眼中浓雾散去,瞬间就变得清透起来。心中一番快速思量,王爷非常识时务地露出委屈:“……牙冷。”   “牙冷也得喝,”长安非常冷酷无情,“不喝就没得喝。”   周和以:“头疼……”   长安:“那你还喝不喝?不喝我倒了啊?”   周和以:“……”   长安举着钵,停顿了三息,打算撤。   识时务为俊杰的王爷,于是乖乖啜起了冷水。一面啜一面瞥长安,长安垂着眼帘就这么冷淡淡地看着。   周和以灌了一肚子冰井水,透心的凉。   长安见他乖乖的,给他掖了掖衣裳的领口,转身又去了废墟。毕竟这都是往后立身的根本,就算是找瞎了眼睛,今天也必须全部翻遍。   她找的起劲,周和以靠着柱子眯眼看,心里却在琢磨。   如今这情况,他暂时离不得这女人。身上有伤是其次,他如今身处何处,外头又是什么情况都暂不了解,贸然行事实为不妥。深吸一口气,胸腔闷闷生痛。他勉强动了下上身,骨头应该伤了。   又缓缓闭上眼,暂时,走一步看一步。   长安将废墟多淘几遍,又捡出了不少东西。这一会儿,晌午都快过了,那头常松典当了瓷器揣了五十六两四钱银子回来。   长安跟常松了解了下这个时代的物价,居然是唐朝贞观年间的物价水平。再看五十六两四钱银钱,眼睛倏地就放出了光。这样看来,陆家确实是大户人家。陆老爷一出就是三十两,怪不得那两个妇人直嘀咕着说她卖了个好价钱。   有了银钱傍身,长安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在废墟了转悠了大半天,她这身嫁衣也脏得看不出样子。长安去井边就着冷水洗了手脸,跟常松商量去夜里去哪儿歇息。   “南街那头有便宜的客栈,住店,打尖儿都可,离李大夫的回春堂也近。”常松对街上熟得很,说道,“少奶奶不若先带少爷去赁个屋。老奴这头安顿了老爷,再去寻你们。老女不碍事的,到时候随处找个窝棚窝歇一宿就行。”   长安哪能真让他随便找个窝棚住,哪怕贵点,也得要两间房。   不过这话她不用跟他解释,交代常松看好陆家,自己则架起人去南街找客栈。陆承礼虽然傻,却生了一幅高壮的身材。长安架着他走起来特别拖拉,因这个人腿太长,根本就是在地上拖。   走了大约十来步,长安受不了了,干脆将人打横抱起。   闭目假装昏迷的王爷身子一僵,硬着头皮没睁眼。   县城不大,从南到北约莫个把时辰一个来回。整个县城也就三四家客栈,南街两家,回春堂附近的那家并不难找。   长安抱着周和以招摇过市的,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一是长安动作突兀,二是这一男一女容色惊人。便是这般显眼,两人没一会儿就到了客栈门口。   店里的小二伸着脑袋来瞧,冷不丁就被长安的脸给晃了一下。   等回过神来,面红耳赤。眼前这一男一女虽形容狼狈,但一瞧着气势就知不像一般人。小二平日里迎来送往的,也算有几分眼力劲儿,抹了把脸就热切地把俩人迎进去。   掌柜的从柜台后头冒个头,听小二吆喝,就给开了两间上房。   虽说是上房,但在小县城里也没那么大排场,其实就是两间干净些的屋子。一间一晚十文钱,一个月三百文,两间六百文。若是包月一次□□清,就两百五十文一间,五百文。长安暂时没打算好,就按天数算。   进了屋,先将陆承礼放到榻上,转头就跟小二要了热水和吃食。   冻了一天,又冷又饿。她也没那么多不讲究,吃食一端上来就先吃上了。闭着眼睛的周和以闻到淡淡的面食香味儿,肚子搅动一般地抽了起来。   王爷:“……”嗯,他也饿了。   但那头女人似乎吃得正香,根本没注意到他。王爷在睁开眼喊饿跟闭着眼喊饿之间纠结了一下,选择了闭着眼。   “饿……”有气无力的男声低低地响起。   长安吃面的动作一顿,扭头去看。   就见榻上那傻子鸦羽似的浓睫颤巍巍地抖动,缓缓地睁开。不得不说,这傻子生了一幅绝好的皮囊。俊俏的脸上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能直看到人心窝里去。长安这种铁石心肠的直女瞧了,都不忍苛待他。   “醒了?”   周和以眨动着眼睛,轻轻点头:“饿。”   “面吃吗?”长安端着剩下一半没什么油花的粗面,走到他的面前。   面,就是素面,清汤寡水的吝啬地洒了几颗葱花。长安吃了一小半,还剩下一小半。周和以眼睛瞥都懒得往碗里瞥了一下,眉头皱起来说:“……看着不好吃。”   “嗯,”长安将嘴里的面咽下去,点头说,“是没什么味道。你要吃吗?”   王爷肚子咕咕地叫,但食物入不入得口在其次,龙子凤孙的溧阳王爷从未食用过女人食剩的。他面上无辜单纯,嘴上也不说其他,就低下头,轻哑的嗓音委屈巴巴:“我想喝鸡汤……”   长安垂眸俯视着他。   王爷抬起眼帘,默默与她对视。   须臾,长安端着碗重新坐回桌边,呼噜噜将剩下的全吃完:“爱吃不吃!”   周和以:“……”   ☆、第六章   因着小姜氏,周和以私心里并不想跟与小姜氏长得有八分相似的长安凑太近。但如今的情况除非他一剑将此女斩杀,否则由不得他嫌弃人家。   长安跟小二去了另一间屋子洗漱,并没有搭理他。   半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少女的脚步声在门外远去。饿着肚子的王爷瞥了眼毫不留情关上的门,愣了一愣,忽然有点奇异的感受。大底是溧阳王爷从呱呱坠地到身死战场,从未被人这般无视过,感受很是新奇。   然而这情绪不过一闪,转而又恢复平静。   长安是那种不惯人娇娇脾气的性格,杠到底是她一贯的行事准则。心道有那闲工夫给陆承礼折腾一碗鸡汤,她都能处理好些事情了。于是心安理得地先处理自己的事儿。比如,问小二要一桶水洗个热水澡。   娘哟,这寒冬腊月的就一件裙子,可冻死她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日里昼短夜长,这会儿屋里已经看不清了。街道上的人声渐渐消了,长安不适应昏暗的环境,早早点起了煤油灯。   借摇曳的灯光,她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回。这一脱干净,长安才清醒地摸到这俱身子发育得有多好。她不禁心中纳闷,都说古时候饿死人,这小姑娘是吃什么长成这样的?   一面嘀咕一面擦拭,水声暧昧。   乡下小县城的客栈不隔音,这边的一点点动静那边听得一清二楚。王爷又耳力不错,渐渐就蹙起了眉。   事实上,活过而立之年,王爷对床笫之事一直不大热衷。一是因常年驻扎北疆,平日里只见沙场点兵不见美娇娘,日子久了,难免对情.事之上十分寡淡;二是纯粹嫌女子矫情,喜弄是非。想他后院就一个姜氏,还折腾出把姊妹沉塘的事,可见麻烦。   没一会儿,隔壁的水声停了,只剩人走动的声音。   古代没空调没暖气,热水倒出来没一会儿就冷了。长安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冻着,洗热了身子就飞快地收拾。没钱没人医疗水平也低的古代,她还是多多保重自己为好。   而屋这边的周和以心弦一松,顿时感觉腹里犹如千万虫蚀。   从醒来到如今他便不曾进食过。周和以不知这具身子多久没进过食,饶是他向来意志坚强,此时也有些饥饿难耐。等长安携一身水汽回来,他一张脸都饿得发青了。老大的身板儿整个人蜷在榻上,被子被他搅弄得一团糟。   长安推门一见这情形还以为他怎么了,冲上去一把就把人给按在榻上。   周和以猝不及防的,又被她给扶起来。   周和以:“???”嗯?   刚才太匆忙,她都忘了陆承礼身上比她还脏。这会儿一瞥褥子,果不其然都是脏污。长安叹了口气,想着一会儿问给小二一点小费,再多拿床干净的。于是弯下腰,拦腰将周和以抱起来就往窗边走去。   被人放到窗棱边木椅上的周和以,整个人都是懵的。   虽说来之时已经被长安从街头抱到街尾,但当时他的神志并不十分清醒。于是私心里便当做不知。此时清醒地被一个纤细的姑娘家拦腰抱起,王爷三十四年都没冒出过头的羞耻心,这一刻突然就冒出了头。   他紧抿着嘴,冷冷瞥向长安,眼中带着一丝自己不曾察觉的羞恼。   长安却连个眼风都不给他,拉好褥子,准备出门唤小二来。忙都忙要死了,谁特么有那闲工夫去关注一个傻子到底在别扭什么?然而走了两步,长安想着这家伙还重伤,就想吃点好吃的眼巴巴的,到底还是心软。   叹了口气:“你乖乖呆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窗边木愣愣的人闻言抬起头。   长安将褥子抱下来披到他身上,去找小二借用厨房了。   死之前她是个私厨老板,虽并非主厨,对吃食却很有点研究。进了厨房,客栈的厨子已经歇工了。长安一瞧框里还剩几个鸡蛋,小半袋面粉,几块姜。使了些银钱,得了掌柜的允许,她便把食材用了。   她先是打了一碗姜汁糖水蛋,而后怕陆承礼一个青年男人吃不够,又摊了几块松软的葱香鸡蛋饼。   她做菜素来讲究精致,快。这点东西她一刻钟的功夫就做好了。   这一路走,到厨下摸了两馒头就着咸菜吞的小二巴巴看。不知这姑娘弄了什么吃食,竟香得不得了!   若是以往在店里,长安自然得匀出一点给这小二尝尝鲜儿。但如今就这点,陆承礼怕是都不够,她于是就笑笑,转身端屋里。   周和以正在闭目养神。   睁开眼,正巧长安端着吃食推门进来。   淡淡地鸡蛋香味里混着青葱的香儿,小碟子里葱香鸡蛋饼切得整整齐齐。佐之一碗糖水蛋,灯光下色泽清透。他瞥一眼,喉咙就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长安端走到他面前,见他老实地坐着连位置都没挪一下,拍拍他脑袋:“乖。”   王爷:“……”   “吃吧。”   长安放下东西,转身又出去了。   周和以伸出两只手看着,没净手,他难道要下手抓?   犹豫了犹豫,饥饿占了上风,王爷终于还是用了自己金贵的手。先是浅浅喝一口热腾腾的糖水,一股热气涌入胃里,抓心挠肺的饥饿感当即被压下去。   他又咬了一口糖蛋,软嫩细滑,十分可口。   王爷抿了抿嘴,垂下眼帘。   再捻起一块葱香鸡蛋饼,也是弹嫩非常。   于是优雅进食的人,进食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等长安回来,一碗糖水蛋,一叠鸡蛋饼都被他吃了精光。长安有些满意,吃了东西就好。   用了吃食的人,脸色很快就缓过来。   长安瞥着他身上脏兮兮的喜袍,眉头又蹙起来。黑灰李滚过一遭,早就没原形了。长安不是什么耐心的性子,受不了就上手去扯。   王爷能容忍一个姑娘家这样子对他动手动脚?   抬手就要推开长安。   然而长安如今力大无穷,又岂是他轻易能推得动的。周和以推一下没推动,反被她攥着两只手,给按死在了木椅之上。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溧阳王周和以,没憋住红了脸。   长安却麻溜地又把他亵衣扒了。速度之快,眨眼间就给他扒得只剩一条绸裤。天寒地冻的,墙壁阻挡不住寒冷。激灵灵地一动,周和以也冷静下来。   长安:“你闹什么?看你都脏成什么鬼样子了?给我老实点!”   王爷语塞,总不能说自己这是羞吧。憋了半晌,就冷冷一声哼。   长安瞧他这样只觉得好笑。   原本长安是不想跟陆承礼一屋的。虽说她嫁给了陆承礼,却没打算跟陆承礼发生什么。如今陆家没人,陆承礼不懂道理,撇一边去很容易被人欺负。念在这人救她一命的份上,长安勉强让他跟她睡一屋。   不过即使是躺一块,也是两床被子。   周和以对此安排十分失望,但又不能说什么。自觉被束缚的王爷就不明白,这小妇人明明就很嫌弃他,为何不远远地把他撇开?   长安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则分分钟甩了他走。   昏暗的屋里,周和以抿着嘴,浑身上下只着一条绸裤。褥子半掩在身上,浓密纤长的眼睫在下眼睑晕出青黑一团,人恹恹的。不说话也不动,看着倒是丁点儿不傻了。晃眼瞧过去,倒像个十足个病弱的世家公子哥,自有一股矜贵之气。   长安收拾妥当就坐在桌边数着钱,偶尔瞥过去一眼。   听说陆承礼跟陆老爷相依为命,二十多年都没分开过。如今傻子这般消沉,怕不是在思念老父亲吧?长安慢吞吞将铜钱窜起来,塞进怀里。   周和以兀自闷了会儿,也坦然了。   人家一个姑娘家都不在意,他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扭扭捏捏?不过上手扒衣服这种事,绝无第二回。   正好这会儿,小二拿了成衣来敲门。   长安下午来住店时,便使了银钱叫小二跑腿,去成衣铺子买三套成衣来。陆家烧光了,他们这身喜袍换下来,便没旁的衣裳换洗。客栈的小二年纪小,人却机灵。这会儿拿了三套实用的衣裳来敲门,又在外头喊了声。   衣裳搁门外,人就蹬蹬地跑了。   长安装好铜钱,起身去开了门拿进屋。   三套成衣,一套女人的两套男人的。因着急用,小二就在客栈附近的成衣铺子随意挑了几件。好不好看在其次,合身最重要。还别说小二眼力不错,大小挺合身。   拿去净房换好,转出来,榻上的人已经闭上眼睛,似乎睡熟了。   长安愣了下,这人刚才还醒着,才这一会儿就睡熟了?   探了探他的额头,高热已经退下去。果然傻子都是百病不侵的,这么高的烧说退就退。长安替他掖了被角,盯着人打量了一会儿便起身出去。   虽然目前很多情况她都不了解,但有些事情耽搁不得。陆老爷还在陆家院子里躺着,陆承礼不能去替他收尸,儿媳妇怎么也得替他安置好身后事。风光大葬是不可能了,能尽量体面就好。长安掂量了下手下的银钱,住店押了一百文,三套成衣两百文,剩下的还得为三个人吃住考虑,估计这点银子不够。   问了小二棺材铺的位置,长安又请小二多看顾屋里的人,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她人一走,榻上睡熟的人扶着胸口慢慢坐起身。   后背的那点伤对于战场上来去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事儿,周和以穿上长安放在榻边的衣裳,艰难地下了榻。一开门,正好撞上给客人提水的小二。正好,如此也不必费心去外头碰运气。他于是向招了招手,把人叫了过来。   小二是不认识陆承礼的,自然也不知眼前这位俊雅的公子其实是个傻子。听到周和以问他,他利落地就回了话。   小二便是再机灵,也不过一个小客栈的小伙计。三言两语的,就被周和以套了话。   打发走小二,周和以便陷入沉默。   此处是大盛没错,却并非他死之时的大盛。当今圣上还是他父皇,并非他杀尽兄弟的三哥周修远。但……如今竟然是明德十五年?十六年前?   素来镇定从容如周和以,此时也不免惊诧。   周和以端坐在窗边的木椅之上,眉头深锁,整个人挥之不去一种不知今昔的恍惚之感。十六年前?那他如今如何?他的灵魂在这,十八岁的他身体里的又会是谁?突如其来的诸多疑惑,让周和以心中泛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   屋外的光色渐渐暗淡,天色已晚。   他不知在窗边端坐了多久,光透过纱窗映照着他半边身子,能清晰地看到他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同样的皮囊,不同的灵魂,让陆承礼这俱皮囊的气势大变。哪怕周和以只是姿势随意地坐着,旁人瞧了,是半点不敢造次的。   思来想去,必须得寻个法子,探一探京城的情况。   回过神来的周和以,动了动冻僵的手指,才觉出了寒冷。江南的冬日不似北方,十分湿冷,哪怕屋里也不能比外头暖和积分。这俱身子还伤着,如今最为首要的,是把伤养好。   敛下心神,周和以又回到榻上躺下了……   与此同时,长安正在跟棺材铺挑选棺木。   这种事她也是头一回,看铺子里成列的几幅棺木的样子都大差不差。不过听掌柜的说得头头是道,长安也仔细瞧了瞧,确实有些差别。   长安并非小气人,一两二两的银子还是舍得的,她给陆老爷定了副最好的。   掌柜的见她如此爽快,不仅替她抹了零头,还吩咐铺子干活的伙计替她抗去陆家。那伙计年纪轻,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见长安,登时就从头红到脖子根。实在是,他活了这么大,从未见过生得这般标致的姑娘!!   那伙计一路上偷瞄长安,小心翼翼地搭话,愣是给她说了好些丧葬的忌讳。   说着话,很快就到了陆家。   陆家二房这会儿终于是来人了。陆家二叔带着儿子亲自上门,女眷没露面。长安带着棺木回来,迎面就撞进了陆家二房的长子陆承嗣眼里。诚如周和以所说的,姜长安是天生一副花容月貌,便是再灰扑扑的衣裳也掩不去她的娇美如花。   陆承嗣这一眼,就看呆了。   长安眉头微微一皱,眼睛扫了过去。陆承嗣心头一跳地低下头,旁边他的父亲陆家二爷正在跟常松周旋,为着陆老大藏起来的银钱。   身为陆老大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他运气好,被嫡母记在名下,算是跟陆老大一起长大。陆老二心里,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陆老大的精明能干。所以哪怕陆家被一把火烧光,他也绝不相信陆老大没给陆承礼留后路。   银子这种东西最结实,可不会被大火烧成灰,常松手里,定然是有的!   陆老二一双肿眼泡盯紧了常松,厉声呵斥:“你这奴才!我大哥下葬不用银子的?棺木,酒席哪样不用银子?你这么藏着掖着不肯说,是不是欺负承礼是傻子,想独吞?”   “二老爷,老奴实在不知啊!!”   常松跪在地上,不住地给陆老二磕头,身后陆老爷的尸首已经被挪到一边去。他身上哪有银子,就算有,又怎会给他?“老奴也是昨夜得菩萨保佑才捡回一条命,别的什么都烧了!你如今就算逼迫,老奴也拿不出来啊!”   陆二爷大怒,抬腿就要踹:“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想私藏!!”   长安一见,冲过来就是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求评论啊求撒花啊!!!!   ☆、第七章   陆二爷这些年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别说长安力大如牛,就是一般人上来也能将他踹一个趔趄。只见这人扑棱棱一个屁股蹲摔出去老远,差点没一头磕在石头上。   本还在一旁偷摸瞄长安的陆承嗣眼吓一激灵,连忙过去扶他爹。   然而就这么一晃眼,常松这人老眼却尖的就发现了陆承嗣瞧长安的眼神不对。唯唯诺诺的老仆霎时间跟被激怒的豹子似的,扑上去就要打陆承嗣。   这可是他们少爷昨日才进门的妻,是陆家大房往后的指望!陆家二房的人是觉得他们老爷去了,他家少爷如今无人可护,就人人都来踩一脚是吗?!陆承嗣这畜生好大的胆子,明晃晃地就觊觎嫂子,当真是欺人太甚!!   常松举起了手里婴儿臂粗的树枝,劈头盖脸地就往陆承嗣身上砸。   陆承嗣正心思浮躁着呢,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还真被常松给砸得不轻。   长安就听常松边打边骂。他虽怒,却也知道不能攀扯长安,就污七糟八地咒骂二房是一窝贼。眼巴巴地盯着别人家,也不怕瞎了狗眼!   常松常年混迹市井,骂人很是会骂的。当着长安的面儿,陆承嗣的一张清秀的脸被臊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   陆二老爷缓了半天就冲上来要踹常松,长安哪能让他踹?逮着机会上去就拉偏架。   这一来二往的,陆老二父子俩愣是被常松一个瘸老头给打得鼻青脸肿。陆老二哎哟哎哟地哀嚎着,陆承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边要护着父亲一边还得抗打。实在受不住,他扶着陆老二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陆家。   人赶出去,常松一屁股坐地上,没忍住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   这日子可怎么过?他家少爷往后可怎么办?都怪他!怪他个糟老头子不会办事!今儿一冲动打了二房的人,二房这回是要恨死他家少爷了。二太太那人素来泼皮世故,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想着,常松不禁悲从中来。   长安关上院门,看他这般,只觉得心酸。其实不必常松说,人情世故长安都懂。陆家二房的这对父子,看着就不像豁达的人。   打了人就是交恶,他们跟二房街头街尾的住着,怕是往后会麻烦不断。   “常松叔,咱们在县里可还有能依靠的亲族?”   常松闻言,是一口苦胆汁苦到心坎里:“没了,陆家就兄弟两个。祖辈都去了,家谱单薄得很。若不然老爷也不会明知二房烂泥扶不上墙还处处帮扶。本想着二房吃了大房的用了大房的,多少会记着点好,现如今看来都喂到狗肚子里了!”   “其实往好了想,就此断了关系也是好的,”长安安慰他道,“否则就这一家子吸血虫,咱们势单力薄的,怕是还不够他们吸的。”   常松一想也是,二房可不就是吸血虫吗?   “少奶奶说的极是。”   常松拄着树枝,又颠颠簸簸地往陆老爷尸身那儿去。如今天色已晚,棺木也送到了,长安将肩上的小包袱取下来。打开来,里头是一套成衣,和一小包素馅包子。常松看到这一套成衣,眼睛刷地就流出来。   将包子递给常松,长安让他先吃了包子垫肚子。   小老头儿今日为着陆承礼的伤一趟一趟的跑,也有一整日没进食。这俩包子还是长安路过街区,从快收摊儿的包子铺买的。   常松双手接过去,自然是千恩万谢。   长安摆摆手:“先吃了再说,肚子里没点东西垫着,人要受不住的。”   常松确实有些受不住了。他老了,身子不比年轻时候,早年饿几顿没事。如今不多多保重些,指不定哪日就去了。若是陆家好好的,他一个瘸子去了便去了。可现在不行,他就是咬牙撑也得撑住了,他还得替九泉之下的老爷好好照顾少爷。   心里拎得清,常松便将两个包子塞下肚。   偌大的庭院里就长安跟常松两个人。一阵风过,漫天的灰尘迷得人眼睛睁不开。树影随风晃荡,凭地萧索。天色渐渐暗沉,快酉时了。   “常松叔,承礼还伤着,怕是不能来替爹换衣裳。”长安的嗓音轻飘飘的,“你给换身干净的,咱们今夜就送爹入棺吧。”   站在晚风中,长安的腰肢笔直,显得人落落大方。天色越晚越冷,寒风吹得一身粗布麻衣的长安发丝飞舞。衣着再朴素,也掩不住她娇美的颜色。常松不禁忧心忡忡,少奶奶如此好相貌,他家少爷能守得住吗?   长安将成衣递给他,自己走到棺木边,打开了盖子。   常松一看,这泪又溢出来。   旁的不多说,少奶奶当真是个有心的人!老天有眼啊,可怜陆家家破人亡了,他家少爷到底还娶了个心地纯善的妻子。老爷便是在九泉之下下,也能安息了。感激的话多说无益,常松袖子一抹眼睛,跪下去仔细替陆老爷收拾遗容。   等他收拾好,两人将陆老爷抬着放入棺木,天色就完全暗下来。   隆重的葬礼办不了,没人没钱是其一,主要是陆承礼也担不起事儿。陆老爷意外去世,能有一身衣裳和一幅体面的棺木,已算不错了。跟常松商量好最要紧的几件事后,长安便要回客栈。常松不愿放陆老爷的棺木在此陆家无人管,想留下来守夜。长安觉得熬也不是这么熬的,强制叫他去客栈歇息。   回了客栈已经是戍时,客栈已经打烊了。   周和以向来浅眠,门栓一响他便睁开了眼。长安就着昏暗的灯光走进屋,眉宇里有几分寒冬的凉意。她拍拍肩上的湿气,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南方的寒冬,彻骨寒。长安这俱身子看起来细皮嫩肉,倒是抗冻得很。   心里嘀咕,长安觉着腹中有几分难受。晚上就用了一碗粗面,清汤寡水的不抵饿。她左思右想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客栈后厨看看。   下了楼,掌柜的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小二拿着抹布靠着柱子,头一点一点的。   长安走过去敲了敲柜台。   笃笃两下,掌柜的一个激灵醒过来。   掌柜的老眼昏花的,瞥着长安,眼中也难掩惊艳之色。长安跟他打听了陆家二房。他诧异了下,倒也没隐瞒,知道的都说了。   这陆老二虽说吃喝嫖赌混不吝,但有一样比陆老大强得多,那就是子嗣丰盛。光是二太太陆张氏一个人就替他生了三子一女。兼之他年轻时候惯会沾花惹草,西街的王寡妇替他生了一子一女,家里头丫鬟生了两子三女,窑子里养的妓子粉头也替他生了一子。这一通算下来,他可是有六子五女。除了一个最小的女儿没出嫁,儿子都成了家。最大孙子今年都有十二了,别的小孙子,更是扎堆一样多。   子嗣如此昌盛,这也是二房这些年腰杆子硬的原因。   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大再是能干又有何用?能比得上他会生吗?三十多年就得一个傻子,傻子是能替他养老送终还是替他摔盆捧牌?将来他们兄弟俩百年,见了陆家的列祖列宗,老大那个嫡子怕不是被陆家祖宗给嫌到泥里去!   陆老二心里得意,自然瞧不上陆承礼父子。这次陆老大家里遭了难,他别的不说,就想着把大房的银子都搂到自家去。然而跑这一趟,银子没搂到,还被个瘸子打得不轻。   就如长安担心的,陆老二回到家就把儿子们都给招来了,非出一口气不可!   二房这边在商量着给长安苦头吃,长安这边了解了情况,心里也琢磨开了。明日怕是不会安宁,给陆老爷下葬的事,越早越好。虽然她力气大,但一个人单挑一群,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够胆。   长安又问掌柜的打哪儿能租来丧葬队,才提起用厨房的事。   掌柜的如今也算看明白了,这怕是昨日烧毁的陆老爷家的人。想着前日陆老爷家结亲,这小姑娘怕就是那个新媳妇。   陆家那一把大火烧的,心里起了怜悯,掌柜的这次就没收她的铜钱。   长安也不矫情,客气地谢过了掌柜的就去了后厨。   晚上多是客来住店打尖儿,厨房剩了好些东西。长安素来不亏待自己,看到还剩下一块瘦肉和不少白菜,一碟子茱萸。就利落地炒了盘醋溜白菜,拌了一锅肉末葱油拌面。盛了一碗,端着就给常松的送去。   常松一天就吃了俩素馅包子,见着面,差点没给长安把头都磕破。   长安真是受不了他动不动就磕头的习惯,放下面就走。只是人才到后厨,掌柜的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锅面前,看到长安眼睛噌地就是一亮。   “饿了来后厨拿个馒头,”掌柜的口水都要流出来,巴巴地看着长安,“小姑娘你这是做得什么面?怎地闻着这样香?”   “肉末葱油拌面,就是一道家常小食。”   长安用了人家的肉有点不好意思:“掌柜的来一碗?”   掌柜的眼睛都要放光了:“这怎么好意思……”   “哪里哪里,掌柜的慷慨,是我该谢谢掌柜的,”长安麻溜地给他盛了一碗,“就一点小手艺,你尝尝看。”   掌柜的笑眯眯地端着,就到一边去吃了。   长安瞥了一眼,将剩下的盛了两个碗,端着就往屋里去。一边走还一边听到掌柜的在夸,说她这手艺,若开个面店就不得了。闻言她笑了下,上辈子,她可不就是开私厨店的。若非古代条件有限,这肉末葱油拌面她还能做得更好吃。   等长安进了屋,早闻到香味的周和以,默默撑着病躯坐起来等。   嗯,虽说此女脾性难缠,吃食确实做得尚可入口……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照例求收藏求评论求撒花!!!   ☆、第八章   肉末葱香拌面,不过是一道寻常的家常小食。   周和以端坐在桌面,拿起了筷子便无声地吃了起来。许是王爷平日里吃食太讲究,山珍海味吃多了反倒觉得这乡间小食格外喜人。这会儿才吃第一口,他木着的脸就缓和下来。   长安瞥了一眼他舒展开的眉头,低头专心地垫起了肚子。   昏暗地屋子里,桌上一盏煤油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静静用饭。偶尔从门扉袭进来一阵风,煤油灯微微晃动,给默默进食的两人笼罩了一层温馨的纱。   周和以许久没有与人这般进食过。上辈子,姑且当做是上辈子吧,他十五岁去外祖账下随军出征,十八岁扬名。二十岁便单独请命替年迈的外祖征战北疆。虽于弱冠之年娶了自小定了亲的姜家之女,但也因常年忙于战事,不在京城。   姜氏不愿随他去北疆,嫌北疆困苦,他自不会勉强。所以成亲的十几年里,他与姜氏之间除了必要的夫妻敦伦,其实是很有些生疏的,更别提有过脉脉温情。   微微抬起眼帘瞥向对面少女,少女的脸庞半掩在昏暗之中,显得十分温柔。   两人的吃相都不错,长安因为做私厨,讲究情调跟精致,是有专门学过餐桌礼仪的。而周和以就不说了,作为皇家子弟,则是将‘雅’这个字是刻进骨子里。   长安才吃到一半,一旁的周和以已经放下了筷子。   她瞥过去一眼,碗里的全吃光了,连一颗葱花都没剩下。周和以被她瞧着有些尴尬,想了想,矜持地夸她一句:“好吃。”   长安顿时就笑了,她做得当然好吃!   将嘴里的面吞下,长安投桃报李:“嗯,如今还疼吗?身上可还有哪里难受?”   周和以眼眸微动,摇摇头,模样倒是十足乖巧。   长安慢吞吞将剩下的面吃光,放下筷子。她看着陆承礼,想开口说陆老爷下葬的事但又不知怎么开口,想着,眼神免不了带了几分犹豫。说实话,如果不是陆家二房突然闹得那一场,可能这事儿还能慢慢来。现在看情况得尽早跑路,只能明天一大早就做完。想想,对陆老爷还有点抱歉。   周和以被她盯着,还疑心自己有什么不妥被她察觉了。   默默提了心等半天,发现她看也只是看着而已。心中不免遗憾,若是发现了还好,他索性便不装了。结果此女看似精明,内里却是个蠢笨的……   蠢笨的长安皱着眉看向安静躺了一天没跑的陆承礼,脑补了很多,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她心想着,虽然傻子是真傻,但父亲不在了,怎么也会难过。长安不知该如何措辞说陆承礼爹的事情,傻子才不会大晚上哭闹。   周和以发现此人不精明后,顿时就有种肆无忌惮的感觉。他低垂着眼帘,老神在在地眼观鼻鼻观心。   而后王爷发现,长安看他的眼神更怜悯了。   周和以:“……”   “是这样的陆承礼……”陆老爷下葬这事耽误不得,再难开口也必须得开,长安道,“你爹他今儿跟我说了,他太惦念你娘了,想要明日就能去见你娘。所以,我跟常松叔商议了,明日一早就送你爹去。你乖些,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早亲自替你爹捧牌位。”   “牌位?”   “嗯。”她淡定地点头。   “我爹死了吗?”   长安眼睫一抖,刷地抬起眼帘瞅着他。   窗外的寒风早已刮起来,吹得窗棱赫赫地响。端坐在她对面的陆承礼安静地垂着眼帘,身上穿着她今天托小二买来的灰扑扑的袄子,白皙的皮肤在灯火下白到透明。这样安静得了傻子,叫她心里莫名酸了。   周和以其实在思索。   他早就知这具身子父母亲族都不在,此时听到,心中不过几分怅惘,并无多大感受。王爷素来是个冷硬心肠,常人都生死有命,强求不得。在察觉这女子满心心疼他后,王爷无言以对的同时,迅速做出了有利自己的反应。   “我没爹了?”周和以垂着眼帘,嗓音低而轻,“娘也死了?”   他用的是疑问句,淡淡的。但长安听了却只觉得这傻子真叫人心疼:“你爹只是去见你娘了。所以他让你娶我回来,往后我代替他照顾你。”   周和以闻言一愣,抬眼看她。他这才发现,此少女有一双看似世故却格外干净的眸子。   他眼睫一抖,嗓音更轻:“哦。”   “陆承礼啊……”长安被他这个样子给心疼得不轻,她俯身,猝不及防一把抓住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没注意到这人瞬间绷紧的大腿,很是动情地对他保证,“我为今天对你凶向你道歉。对不住,我这人,性子确实有些暴躁,有时急了,对人也确实没什么耐心。但你要信我,我不会饿着你,也不会打你,更不会虐待你,你就安心跟着我吧……”   ……这是什么古怪的保证?   周和以差点没被她给逗笑,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不成?还打他?不过这念头一闪,他的注意便被手上的温度给夺去。长安握着他的手,柔软的手指覆在他的手背上,暖洋洋的。   他盯着膝盖,只觉得有几分烫手。可这时候甩开也不对,于是他硬着头皮:“我信你。”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威胁你似的?”长安皱眉不高兴,“我是很认真保证。”   王爷:“我,我真信你。”   “行吧,”长安也知道跟个傻子讲不通道理。握着他手,只觉得这只手特别凉。这大晚上的确实也冷,她不想拖,省得耽误明日的事。事情既然开口了也没那么多讲究,索性就一次讲个清楚:“还有个事情,要跟你说清楚。”   “你说。”   “咱们要搬家了。”长安把人扶起来,硬拖着往床榻去,“你也知道昨夜陆家大火,家里什么都烧光了。住客栈也不能长期住,所以等你爹下葬,咱就去找个固定住处。”   “咱们住哪儿?”   “住哪儿不重要,”长安不是古代人,并没有落地生根的家宅概念。在她看来,住哪儿不是住,只要能活得舒坦,山村也住得,“就有个事要先做。”   王爷被她拖着按倒在榻上,心里别扭的要命。   他是当真没办法习惯,这女子的心里,怕是压根儿就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吧。单单今儿这一天,她就对他又是抱又是摸的,偏还脸上连半点羞涩都没。王爷不禁纳闷,是乡下女子都不大矜持,还只此女子行径太豪放?   豪放的长安把人推到床里,转头又问客栈要热水。   太冷了,真的太冷了,她脚放进被窝里,被窝冰得跟冰坨子似的半天捂不热。这么冷还怎么睡?睡不好她明早能起来?必须得想办法!   客栈的后厨是整夜温着热水的。小二打着哈气,替她把水提到门口。长安接过来就直接端进屋,也不用盆,她当着周和以的面直接就脱袜子撸起了裤管,露出两条小白腿。黑暗中没看见床榻里的人一双眼微微睁大,她就这么把腿放进了桶里。   “你看着我作甚?”长安喟叹一声,好特么舒服,“你也想烫脚?”   周和以真的很想厉声呵斥她不成体统。喉咙滚动了好一会儿,硬生生把头扭过去。长安看僵硬他的背影就笑了:“陆承礼,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转过来!”   他都这般自觉了,她竟然还叫他转过来?!   床榻上的背影纹丝不动,长安忍不住开玩笑:“你这是在害羞吗?哎,你真的害羞?陆承礼,你知道什么是害羞吗你就敢害羞?”   他凭什么不懂害羞?王爷皱着眉转过身,心里忽然冒出了点火气。   这女子怎么回事!   “陆承礼,明日送完你爹之后,咱们带着常松叔一起回我娘家。”长安一面烫脚一面说着计划,“我娘家兄弟嫂子都与我不亲,但是有个十分疼爱我的祖母。明日去了乡下,带你去见见她。之后,咱们可能要在乡下多住一段时日。”   床榻上的人没动,长安以为他没听见,就听到他问:“为何?”   “你二叔家几个兄弟打人,咱们避避风头。”   周和以忽然听说陆家还有亲人,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二叔?”   “昂,”长安本来不愿跟个傻子唠叨。但是正好说起来,她也就顺口把今天发生在陆家的事情给说了,“反正你二叔家的那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势单力孤的,就不跟他们硬碰硬。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周和以冷不丁被逗笑了。   “当然,咱们没钱才是正理。有钱什么事儿都摆平了。”长安继续嘀嘀咕咕,“你也知道你就是个光吃饭不干活的,身上有伤抓药还特费钱。县城里赁屋子买东西都费钱,为了省些钱,咱们只能去乡下吃糠咽菜……”   王爷没想到自己未来的日子会这么凄惨,顿时有些被噎住。   “那……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总共就二十来两,今日买袄子住客栈,”长安斜了他一眼,吓唬他:“明日再给你爹下葬,剩下的钱就够给你抓个药!都没了。”   这么穷吗?王爷震惊了!   长安叹息:“哎,承礼啊,咱们乡下去吗?”   本还十分抗拒的王爷,此时点头肯定道:“去。”这么点银子,不去乡下,是真活不下去。大不了等他身子好了,他想办法弄银子。   唉,从没有吃过缺银子的苦的王爷,第一次感受到了百姓疾苦。   ☆、第九章   烫完脚果真舒服许多。脚底一股热气涌上来,长安只觉得冻僵的手指都灵活了起来。去净室稍稍收拾好,她转身吹了灯便上榻。   黑暗中,稍有些动静就格外清晰,周和以背对着长安躺在里侧,只觉得一股淡淡的女儿香将他包围了。小客栈的榻供往来旅人歇息,堪堪只够一人。两床被子摆着,难免挤在一处。陆承礼这具身子本就身高腿长,这般免不了要与长安膝盖碰膝盖。   他是惯来不允许身侧有人的。常年征战在外养出的习惯,若是身侧有人,总睡不踏实。所以哪怕与姜氏为结发夫妻,几次夜里留宿,姜氏也轻易不敢逾越。但此女却丝毫没这自觉,堂而皇之占据了大半张床榻,头一歪就睡沉了。   当真是……任谁也没她这么大的心!   夜越发深沉,周和以默默蜷缩着身板往最里侧缩了缩,别扭地闭上眼睛。   ……   再睁眼,已是次日丑时三刻。   冬日里天亮得晚,常松记挂着陆老爷下葬之事,夜里睡不踏实。丑时一到,他便起身,早早打了热水来敲主子的门。长安睡得沉,本以为身旁有人会睡不着的王爷被一阵响动给惊醒,刷地睁开眼,盯着床帐好半天没缓过神。   居然真睡着了?   他盯着床帐,神情还带着几分恍惚。长手长脚地缩在褥子里,胳膊不小心碰到一只手,他瞬间便又是一僵。   常松敲了好半天,长安才勉强将自己从瞌睡虫的深渊拉扯出来。眯眼一瞧漆黑的窗外,她哀叹了几声,硬着头皮起床去收拾。   周和以脸朝墙,恪守着‘非礼勿视’的君子风度。   长安不知他心里坚持,自己收拾好就来收拾他。等周和以再次被她轻易拖起来,套衣裳,束发,他的心情已然麻木。   这女人就是天生神力,错不了了。   等长安替自个儿以及周和以收拾好,常松已经端了吃食在门外候着。这个时辰也没工夫去捣鼓吃食,长安硬塞了几口硬邦邦的窝窝头,灌了几大口热水。拖起还在细嚼慢咽吃得仿佛在吞毒药似的溧阳王爷,立刻去陆家。   天色还黑,路上一个人没有,到陆家,昨日找好的抬棺人早就等在门前。   几人推门进去,长安让陆承礼亲自封得棺木。其实棺木订好后,其他的不必长安一一操心。陆老爷是个妥帖人,早知自己时日无多,一年前就已然为自己备好身后事。长安只需听常松的,按照安排走即刻。   封了棺,抬棺人抬着陆老爷去陆家祖坟,就黑下了葬。   陆承礼一路都安静得不像话,长安有心安慰却不知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便让他给陆老爷多磕几个头,摔盆,捧牌,一切从简。如今他们这情形,也没那条件去讲究。不过这葬礼虽简陋,这一番操持也算对得起陆老爷。   长安付了抬棺人辛苦钱,三人离开墓地之时才将将午时。   日头一晒,头眼发花。陆家二房果不其然如长安所料,兄弟七个将陆承礼家的小院门给堵得死死的。陆老二更是插着腰在门口志得意满地叫嚣,那模样,是非叫长安陆承礼给他磕头认错不可。长安素来有先见之明,昨夜将能安排的都安排妥当了。   周和以旁敲侧击的,这才弄清楚事情原委。   嗯,都说大盛溧阳王文韬武略足智多谋什么都好,就有一处不尽如人意,那便是为人特别记仇。周和以从得知了这事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默默记下了。   既然要走,那该备的东西都要备上。   常松去市集里租车,长安则带着周和以去采购日常用品。周和以眼睁睁看长安一个小女子干劲十足,恨不得将半条街都买下来。   走得累了,两人便在一个路边的小面摊上要了两碗阳春面。   周和以看着清汤寡水的面,有点下不去手。   “快点吃!吃完立即去乡下。”长安知道这傻子挑嘴。但如今这情况由不得他挑剔,“山路难走,不多吃点东西下去,路上定然要饿肚子的。”   周和以眼眸微动,默不作声地将一碗吃光。   长安刚叫摊主再煮一碗,抬头就看到常松赶着驴车回来。   常松吃得快,几大筷子就吃干净。那边长安与周和以已经将买来的东西就都塞到车上去。银两有限,车本身就不大,这会儿塞多了东西就没地儿坐。长安身子娇小,上去挪挪,叠叠的,拨出了一小块空儿坐人。但这么一块,免不了又要挤在一处。   一回生二回熟的,王爷第二次就更容易接受了些。还别说,大冷的天,挤挤才暖和。   常松一甩缰绳,驾着车便走起来。   这俱身子的娘家虽然与陆家隶属一个县城,但其实在县城下面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常松曾送陆老爷去过几次,路都认得。长安坐车上看远处层层叠叠的丘陵,清醒地认识到,她姜长安,真的死了,穿越到了一个没空调没暖气的古代。   身边的傻子一路上都安静,长安本人也心神恍惚,便也没注意到周和以目视远方与山路的眼神幽幽的,根本不像个神志不清得傻子。   天冷,车子赶得快。等三人到了,天色还没全黑。   这是一个小山村,村口竖了石碑,上用隶书书了‘陈家村’三个字。远远看过去,村里大多数大半是粗陋的茅草屋。偶有几家殷实的人家,也不过盖得土坯屋。忽远忽近的犬吠声传来,有背柴的人从山道下来,看到长安就打招呼。   “这不是二花吗?二花今儿是回来,带相公回门?”   背柴火的是陈家村的半大姑娘,梳着俩大花辫子,头上戴了朵小花。她眼睛在长安身上转了一圈就落长安身边的周和以身上,不由地眼睛一亮。   村里长大的姑娘,还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   长安不认得她,但看她眼睛不老实,在一边不说话。那姑娘似乎也习惯了长安冷脸,自顾自地打听周和以叫什么,多大了,家中可有兄弟姐妹。周和以见又来一个更露骨的,总算明白。不是长安太不矜持,而是乡下姑娘都不懂规矩。   中午的那碗面根本不抵饿,三个人都饿得不轻。长安看着完全陌生的人和村子,吩咐了常松赶车,赶紧在天黑之前赶到原主娘家。   等车到了陈大山家门口,是一个五间土坯房的大院。院里打了井,门廊下挂了一溜的咸鱼,腊肉,看着家境殷实。井口边,一个正舀水淘米的人直起了腰。   长安一眼就认出来,是原主的嫂子。   陈李氏一看长安带着夫婿,驾车回来,车上鼓鼓囊囊的好像堆了不少东西,脸上立即就带了笑。她两手飞快地在衣裳上擦了擦,快步迎上来。   “二花回来了?这是谁?妹夫么?哎哟,回门要早点回,路不好走,也该吃个中午饭?怎么这么晚才到家?”陈刘李头上还包着蓝布巾子,上来就想替长安卸东西。只是她手才碰到绳子,就被常松给按住。   陈李氏笑脸一僵,转而冲屋里喊,“娘,娘!二花回来了!二花带着妹夫一起回来!”   屋里正纳鞋底的陈王氏听到动静,趿了鞋子赶紧出来。   长安站在驴车的边上,一扭头就对上个红袄子脸黑黄的老妇。比起陈刘氏这身半旧的,这老妇人倒是从头到脚穿得簇新。瓜子脸,很瘦,眼角褶子很深。只见那老妇站在长安三步远的地方,轮廓不错却十分浑浊的杏眼有些讪讪地看着长安。   “回来了二花?”声音倒是轻弱,她扭过头,“快!快进屋去!夜里凉!”   长安看了眼周和以,周和以全程都眼观鼻鼻观心。   常松觉得这母女俩有些古怪,眼瞅那亲家夫人眼巴巴地看着少奶奶,眼睛都红了,少奶奶也不上前亲近,倒是显得很生疏。常松很想上去说几句好听的缓和缓和,但也知道主是主仆是仆,少奶奶少爷都没发话,这里没有他开口的地儿。   陈王氏:“进屋吧,外头凉。”   长安没说什么,拉着周和以就跟上。   王爷现在都被她拉扯习惯了,面不改色地跟着她进屋去。陈家人口多,屋子也大。显然卖了原主挣了一大笔钱,屋里屋外都有翻修过的痕迹。长安坐在堂屋的木凳子上,就看到当日绑她的另一个嫂子,陈刘氏。   “赶回来饿坏了吧?姑爷可用饭了?”陈王氏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和以,摆着最客气不过的岳母的样子,“灶上蒸着窝窝头,老大家的,你快去端一盘来!”   陈李氏跟在最后进屋,瞥着长安一张冷脸,心里就虚。   当日她拽二花的玉牌,这贱人也不知是昏着的还是醒着的?陈李氏不敢看长安,生怕长安当场喊出来,那就没她好果子吃了!   陈刘氏斜眼瞄着陈李氏又偷懒,黑脸就想骂。但转头又瞥了眼灯下瞧着跟玉人一样的周和以,硬生是把到嘴的话给吞下去。她心里不由嘀咕,果然地主家的公子就是不一般,哪怕人傻,比起乡下男人来,还是不知强了多少倍。   嘀咕着,她去了灶下端馒头。   长安将屋里屋外都扫一遍,陈家就几个女人,男人们好像都不在。既然这样,她也就不怕了,单刀直入都问道:“坐了有一会儿了,我带承礼回来叫我奶瞧瞧。奶可吃药了?身子养得如何?怎么不见我奶出来?”   陈王氏的心思就在周和以这地主家少爷身上,随口就道:“还在西边那屋躺着呢。吃了两回药,一直没见好,怕是不行了……”   长安心一凛,连忙就说:“你们坐,我去瞧瞧。”   西屋就在堂屋的右手边,出来就是。长安推了门进去,一股子刺鼻的气味就飘出来。她下意识捂住鼻子,屋里黑咕隆咚的,连盏灯都没有。果不然,这家人就没想好好待老人家,把伤着的老太太就这么丢在这屋里不闻不问。   长安跑去堂屋要灯,陈王氏这才想起来,自己没给那老不死的收拾。   这一瞥旁边没说话的周和以和常松,常松虽然没说话,但眼神却撬过来。她一张老脸顿时烧起来。陈王氏惯是个会装模作样的,当即指着端了馒头才进门的陈刘氏劈头盖脸就骂:“你个懒货!叫你照顾你奶,你瞧你是怎么照顾的!天都黑了,你连盏灯都忘了替你奶点?!还不快去替你奶收拾!”   说着,她又指着陈李氏:“还有你!你闲着作甚?没看到你嫂子忙不过来么!一个两个的,吃着粮食闲出屁来!赶明儿叫老大老二,给你俩一顿收拾!”   莫名其妙挨了骂,两人敢怒不敢言。   长安就跟在陈刘氏身后,看着她拿着火折子去了西屋。陈刘氏则去灶上兑了一盆温水来,要替陈阿奶擦身子。   灯一点着,陈李氏就借口要煮饭,气哼哼地走了。   长安看着积满灰的屋和床上有进气没出气的老太太,心里就跟压了块石头,顿时就堵住了。陈李氏正好端了盆水来,见屋里就长安一个,把盆往地上一放:“二花啊,阿奶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你。如今阿奶身子不好了,合该你亲自伺候。正好嫂子我家妞妞在叫娘,我去瞧瞧,你就拿这盆热水,好生替阿奶擦擦。”   说完,她一扭屁股就走了。   而坐在床沿上的长安,却从进门到这一番对话,感觉莫名有几分熟悉。   然不等长安理清楚,身旁的人睁开了眼。   陈阿奶眼神溃散地看向长安的方向,布满老茧的手颤巍巍地伸着,试图要抓长安的手。长安连忙伸手过去,让她握住。就见她握住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许久不开口的嗓子里犹如含了痰,唏哩呼噜的:“二花啊,奶的二花……你可算是回来了。奶撑了好多天不断这口气,就是在等你回来……”   长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轻轻唤了声:“阿奶。”   “哎!哎!是我家二花,二花你可算是回来了……二,二花啊……”陈阿奶挣扎着要坐起来。奈何身上没力气,便伸手抓着长安垂在床边的袖子,攥得紧紧的:“你听着,奶有件事要说。这件事很要命。事关你身世,奶现在全都告诉你……”   长安感觉这熟悉感更重了,顺势应了一声,听她说。   “十四年前,你阿爷从外头带了一个贵人回来。那贵人不知遭了什么罪,大着肚子,浑身是血。没几天,贵人就在陈家生下了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不是别人,就是你……”   “贵人生产的时候亏了身子,之后便不大好,生下你,没两天就去了。”陈阿奶的眼睛盯着床帐,不知在看些什么,“你阿爷收了贵人的银钱,说是看顾你,看顾你到有人来接你走……不过我瞧着贵人那么难,怕不会来接人了。就把你抱去你娘那,当自家闺女养……”   “可谁知,本以为不会来人了,半个月后,真有贵人找来……正巧你娘那会儿也生了个姑娘,在贵人说带你走时,她起了心思,把家里的姑娘抱给贵人,一口咬定那是贵人家的……”   长安听到这跟被雷劈中了似的,一动不动。   这不仅仅是熟悉,根本就是完全一模一样。长安心里翻江倒海,就听陈阿奶继续说:“对不住啊二花,阿奶懦弱,怕贵人知道了你娘弄假发怒,就没敢说实话……阿奶对不住你啊我的二花……阿奶这十几年,心里亏得慌啊……”   长安已经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原以为穿越到古代,现在看来,特么的根本就是穿越到一本穿越小说里!这情境,这狗血的身世,怪不得她老觉得陈二花这名字熟悉呢……十之八.九就是她死之前瞄过两眼的那本狗血穿越小说《假千金的逆袭》啊!   “阿奶也不知道贵人是什么人家,就知道很气派,跟天仙似的……”   “你,你娘给你留了东西,”陈阿奶的声音越来越低,油尽灯枯了,“玉牌。刻了字,阿奶不认得字,不晓得刻了什么字……”   长安听到这,完全肯定了,她穿到《假千金的逆袭》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ming,你们觉得长安好,还是炮灰女配被穿以后?   ☆、第十章   要说《假千金的逆袭》这本书,长安有一万字的吐槽要说。真不是剧情不好看也并非作者文笔不行,而是这书里的炮灰女配名字跟她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就算了,天下之大,名字一样的人多了去,勉强也是能接受。最让她受不了的,是男主女主之间的关系。   男主是冷酷无情却心中觊觎弟媳的皇帝,女主则是心中只有白月光夫君的穿越才女。换言之,这是一本古代版强取豪夺的霸道总裁的故事。   长安叹了口气,将帕子丢进水里拧湿,蹲下身去替又昏睡过去的老人家擦拭。   因为跟书中女配的名字相同,长安对这本书的剧情记得清清楚楚。   这本《假千金的逆袭》是寄宿在另一本书上的,讲述的是现代一个小学语文老师蒋思思,穿进自己最爱的名叫《大盛战神溧阳王》的小说里,成了跟做梦都想拥有的男神溧阳王定了亲的假千金姜怡宁的故事。   姜怡宁为书中周和以神魂颠倒,为了能站稳位置不被赶走,她如何利用自己先知,才华和体贴打动长公主,经营好已有的一切。让长公主连有血缘的亲孙女不疼,只认定了她,成功嫁给了溧阳王。   然而姜怡宁这个人的男主角,却并非溧阳王。   溧阳王虽是主故事的主角,却并非姜怡宁爱情的男主角。《大盛战神溧阳王》本质上是一本男频战场文,文中有大片大片的文段讲述少年英才周和以如何用兵如神,如何一步一步走向青史留名。且,这本书是个悲剧。   既然是悲剧,周和以自然是英年早逝。   蒋思思,也就是姜怡宁如愿嫁给了溧阳王,想要拯救他走向悲剧的命运。她试图用自己的温柔似水来感化这个男人。让这个男人放弃战场,跟她在京城恩恩爱爱过一生。   然而成亲后,姜怡宁用尽软手段想要把周和以困在京城,奈何她的温柔体贴偶尔娇俏,对任何人奏效,就是对这个男人不管用。周和以这个男人不仅有着看穿人心的眼睛,还有着令人心驰神往的绝顶美貌,对人冷若冰霜。   换句话说,他不屑于任何女人的引诱。她的小手段不仅没得到垂怜,反而将人推得越来越远。   所以在第一次周和以抛下她出征后,她发觉自作多情后又羞又恼,不顾身份地在宫宴上醉酒。   醉了酒的姜怡宁,拎着一壶果酒就对月吟诗,再然后,就糊里糊涂跟微醺出来吹风的皇帝男主角发生了一场月夜花间情.事。这也是男女主第一次相遇。   霸道皇帝男主角尝过一次鲜,之后理所当然地对这个娇花似的女子惦念上了。   奈何他搜遍了宫廷,并没有找到,于是搁在心里,偶尔忆起,会有些猫爪似的痒痒。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才越骚越痒。再之后,男主角又一次在宫宴上遇到女主,才终于知道,这个挠他心坎的女人,是他的弟媳。   隔了一层禁/断伦/理关系,让这一场惦念,变得越发的撩人心扉起来。   再之后就是霸道男主对女主各方面的强取豪夺,花间,草丛,假山,甚至于温泉,处处留下来他们背人沉沦的欢愉。姜怡宁深恨男主周修远对她的欺辱,身子却有沉迷与周修远的肆意侵/占。这一来二往的,两人维持了将近十多年的床笫关系。   可是女主口口声声放在心坎上爱的人,只有她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周和以。   男主角周修远自然暴怒,将这个自小就卓然于众的弟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兼之周和以常年保卫大盛边疆,在民间的威望越来越盛。周修远痛恨他占了姜怡宁的心,更痛恨他功高震主。于是是用尽了办法搞死这个弟弟。   最后周和以这绿帽王果然就死了,死的时候好像还三十岁不到……具体多少岁,长安不记得了。反正记得很年轻,连个孩子都没有。倒是女主角在周和以死后的一年,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孩子一生下来就被男主下了承袭策书。   说起来,长安也挺膈应这一点的。   可能是天/朝姑娘的通病,对保卫家园的军人有着天然的爱护。所以《假千金的逆袭》这本书剧情虽然精彩,但风评不是很好。读者有骂三观不正的,也有骂女主角婊的。吵着吵着,还红了好长一段时间。   至于炮灰女配姜长安,全文就前三十章蹦跶得多一点。后面很快就因为勾引姐夫,被男主角给强行领了盒饭。周和以说的把人沉塘的是女主角怎么可能会干?女主角怎会害人命?这一切,当然是霸道男主干的啊!   长安替老人家擦了上身,继续擦下身。   多亏了这是在冬日,老人家伤了腿和脊柱,但伤口没有发炎。长安屏息地擦得仔细,但老太太也不知多久没洗漱过,身上的味儿委实不好闻。   长安琢磨着玉牌,努力回想玉牌会在哪儿。   事实上,陈阿奶说得这个玉牌长安知道。那玉牌是长公主儿子亲手为未出世的孩子打磨的,上面刻了孩子的名字——宁。儿子儿媳没出事前就说好了,若是男孩就叫安宁,若是女孩就叫怡宁。姜怡宁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本该在女配脖子上的玉牌,现在不知所踪。长安担心,她不会把东西弄丢了吧?   虽然她是没一定要得到长公主府的那场富贵,但有钱的话,总比没钱好。大不了她被姜家认回去,带着傻子单独生活,不去打扰女主的爱恨情仇就好了嘛!   心里想着,长安想起自己越来越空的荷包,开始唾弃养陆承礼费银子。   就这一个傻子,把她身上大半的银两都花光了。讲真,如果不是她做人太有良心,她早就蹬了这只会挑嘴不会干活的傻子,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   而被长安诽腹的陆大傻子本人,周和以正站在西屋的门外,表情阴晴不定。   虽然他来得晚,但也不妨他听到陈阿奶的最后几句话。什么叫把‘自家的闺女抱去认作贵人家的’?这个酷似小姜氏的少女难不成就是十一年后的小姜氏?怪不得姜氏那般仇视小姜氏,原来还有这一层。这样算下来,年岁也对的上,时间也对的上……   周和以沉了眉眼,默默地转身离开。   长安这里细心地替老人家擦完身子,屋里的味道立即就轻了许多。替老人家盖好被子,她又起身把屋里脏乱的东西弄干净,端着水匆匆出去。想问题想得脑壳儿痛,干脆什么都不想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陈刘氏没想到陈二花这个懒货,居然真不嫌脏不嫌累地替脏老婆子擦身。眼看着屋里干净了好多,她心里嘀咕,好歹是一条养得熟的。   堂屋这边,陈王氏已经招呼周和以上桌了。   陈家的男人今日都进城了,为着陈老大的腿,一家子男人连夜抬着人去县城里找大夫。想着天黑路难走,左右如今冬日不忙,陈家几个男人于是也不着急回来。天完了就在县城歇,等陈老大的腿看好了才赶回来。   男人不在,自然是女主人陈王氏来招呼女婿。   陈家卖了女儿挣了三十两,这几天吃得都算不错。可就算在乡下人眼里都不错的饭菜,王爷是看也看不得眼的。那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也算菜吗?这糊了的一团一团的,苦得跟黄莲似的玩意儿,也能入得口?   挑食挑了一辈子的王爷,咬了一口,就再没有下过筷子。   长安吃了两筷子,也下不去手了。不是说嫌弃乡下饭菜卖相差,而是这菜里到底搁了多少盐?齁得她都作呕了还怎么吃?   陈李氏陈刘氏看夫妻俩都揣着手不吃,脸一下子就拉下来。   尤其做饭的陈刘氏,又气又羞,觉得小姑子这次回来,就是故意在给她脸子瞧!她气呼呼地扒了好大一口饭,隔着陈李氏就在狠狠地瞪长安:“二花这是在地主老爷家里吃得好东西多了,瞧不上嫂子做饭的手艺了?”   “没有,”长安到做不出来上桌吃饭,还骂做饭人的事儿,“就是路上灌了风,肚里不太舒坦。嫂子别误会。”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陈王氏立即打圆场,“这天儿冷的,一出门,风直往脖子里钻。你们从县城到村里,走了一路,可不就灌了一肚子冷风?女婿可也是肚里不舒坦?不然娘去给你蒸个鸡蛋?”   她这一说,旁边吃饭的几个小孩眼睛就瞪出来。   陈家今年虽然殷实了很多,但陈王氏抠搜了大半辈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抠搜的习惯。家里孩子多,鸡蛋也不能天天吃。这群陈家男娃娃,只能生病,过生辰的时候能得两个蛋甜甜嘴,平常可是没有的。   陈王氏一说蒸蛋,年纪小些的娃娃立即就张口要:“奶,奶!我也要!”   一个说要,其他都跟着要。   陈王氏于是也巴巴看向他,似乎不好意思的样子。   周和以就算想,看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孩儿要蛋吃,装傻也装不出要来。于是瘪嘴看向长安,想叫她来替他拒了。谁知长安眼皮子微微抬了一下,说:“不然这样,娘你拿十个蛋出来。我给银子。我们承礼没吃过苦,这蛋就算我买的。”   陈王氏一听,哪里还装得住样子,立即站起来就往厨房去。   “女婿是有一回来咱家,蛋还吃不得?”陈王氏虎着脸,呵斥张口要东西的孙子们,“你们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客人要的,你们也要?”   这一呵斥,常松脸都要绿了。   这话不是在挤兑他们少爷不懂事吗?   长安也有点火,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一小锭碎银子:“我们还是买吧,这么多够一百个蛋了吗?娘你也别骂孩子,一个两个蛋,就当姑姑姑父给他们的。”   陈王氏脸刷地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因为收藏涨得速度让作者君失去了自信,看改名字能不能挽救一下……呜呜呜……   ☆、第十一章   农家屯百十个鸡蛋是最常有不过的事儿。尤其陈家村在山里,去镇上还得翻过两座山,走六七里路。家家户户都屯了荤菜,盼着能过个好年。陈大山家是陈家村有名的殷实户,别说鸡蛋,腊肉、咸鱼等大荤之物外头都挂了一屋檐。   这银子,陈王氏哪怕想要,当着周和以常松的面儿,也伸不出去手去拿。   陈李氏倒是下得去手,但被陈刘氏瞪了一眼,老实地低着头没说话。陈王氏笑着嗔怪地说长安出嫁就跟家里见外什么的话,掀了门帘去了后厨。   再一会儿,又端了一盘炒鸡蛋出来。   说实话,陈王氏的厨艺也不咋地。好好的鸡蛋叫她搁多了盐,死齁死齁的。别说本就挑嘴的周和以,长安这惯来不浪费粮食的人也吃不下去。   随便对付了两口,陈王氏便使唤陈李氏去替小夫妻俩收拾屋子。   陈大山家里别的不说,屋子确实有的。原主未出嫁时睡得那间屋,如今被陈家头一个孙子占着。长安带夫婿回门就还睡这屋。用过的褥子就算了,正好他们准备在乡下躲一段时日,褥子用具什么的都带着。   常松早在进门之后就将驴车上的东西卸下来,用了饭,他趁着夫妻俩去洗漱,趁机帮着把东西都搬进屋。长安将就着将新褥子垫在陈家的脏褥子上面,两叠在一处,厚厚一层更暖和。   铺上褥子发现这床比客栈的还要小,两床褥子都摆不下。   都到了这个份上,长安也不能说要跟陆承礼分床睡。就算分,陈家也没处儿给她分。反正傻子不知事儿,睡一起也只有给她老实的份儿。   长安别扭了一阵子,就坦然了。反倒是从醒来就装傻充愣的王爷,僵硬地坐在小板凳上,一张白玉的脸铁青铁青的。   长安瞄了他好几眼,不太明白这矫情的傻子又在矫情什么。她如今正在为自己穿进小说里这件事心烦着,扭头交代小凳子上闹着别扭的人闹完了脾气就自己上床。   盖上新褥子,她闭上眼就思索起来。   《假千金的逆袭》这本书的剧情,是从女主十六岁开始的。女配姜长安,不对,应该说陈二花在穿越者姜怡宁经营好已有一切之前根本没出现过。像今晚陈阿奶这般抓着她的手说那番话的场面,书中是没有过的。否则陈二花也不会拖到二十岁才被姜家找回。   长安一想问题,手指便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她如今的心情很有些复杂。因为她误打误撞带了傻子回娘家,又赶上陈阿奶死之前见过她听到了原委,所以一些应该在六年后被知道的事情她提前就发现了……   所以,要去京城找姜家人吗?   长安很犹豫。   因为知道剧情,长安印象里对那个偏心眼的长公主祖母没什么好感。但是这种站在女主角度看到的剧情,某方面来说是存在一定的误区的。任何人任何事的发展,都不能一概而论,这跟影响这项决定的外在因素有关。   而且长安不否认,书中女配陈二花确实有点烂泥扶不上墙。   毕竟陈二花在初初被认回之时,长公主有把人接到身边亲自教导。奈何陈二花在陈家村这种闭塞的小山村长大,没读过书没识过字,道理讲不通,礼仪教不会。遇事畏畏缩缩,话说得重了就哭,哭得长公主看到她就烦。   长安想到这,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去京城碰碰运气。她不需要长公主的真心疼爱,也不必姜家的认可,只要能摆脱陆家二爷一家子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就行。   这样一琢磨,似乎更有理由去。   长安咬着手指头,眉头都皱得打结。可是她才拖家带口跑山疙瘩里,就又要舟车劳顿赶往京城,想想觉得好累哦。而且最重要的是,想认亲得有信物。她脖子上那块玉牌弄丢了,去了京城也是被人赶出来的命运……   琢磨了半天,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一旁终于受够了冻的王爷认命地爬上床,默默卷缩着自己的大身板,盯着长安的后脑勺也在沉思。其实一旦起疑,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比如上辈子明明安澜候夫妇皆是名动京城的美人,而作为两人唯一的女儿,姜氏却只是清秀长相;又比如姜氏这清高的脾性,谁都不放在眼里,偏只将义妹小姜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寻了机会就要处处打压;再比如姜氏总盯着公主府,得了空就要招公主府的嬷嬷来溧阳王府问话……   黑暗中,周和以微微敛目,越琢磨越觉得可疑。但这事儿不可能单凭他的猜测便断定,眼前这少女是不是小姜氏还有待考证。   一夜无话。   次日天还没亮,院子里就响起了倒水声儿。   周和以一睁开眼,发觉自己胳膊上贴了个暖香的身子,身边这少女睡得人事不知,他的心情比起头一回已经淡定了太多。微微动了下,将少女往外头拨了一点点,他才调整了姿势,让自己舒服点。许是这少女对他没什么企图,他在潜意识里便对这个人放下了戒心。   想想如今才不过第二回,他就已然能坦然地睡得深沉,往后还不得更得寸进尺?这般往远看,王爷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这事儿决不能习惯,他心里正琢磨着事儿,就听到屋外陈李氏在跟陈刘氏说话。   窸窸窣窣地,那陈李氏在说什么实在放心不下去镇上看腿的几个男人。怕爷们粗手粗脚的,在外不会照顾人,就想进城去看看,端个茶倒个水。   两人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奈何乡下人说话大嗓门。哪怕压低了嗓音说,西侧屋里躺着的周和以也听得一清二楚。   陈刘氏:“……就算要照顾,也该是我去照顾,你去镇上作甚?”   陈刘氏是知道她这个妯娌的,看着老实,其实惯会偷懒。这会儿说什么进城去照顾爷们,指不定心里就打着进城偷懒的心思!   她很是不高兴,“家里如今来了客,我这屋里屋外的忙不歇,你一走,谁给我搭手?”   “嫂子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没你麻利么……”   陈李氏被挤兑的脸上发烧,又羞又气,却又不敢跟霸道大嫂顶嘴。瘪着脸,想着今日无论如何地去镇上一趟,好听的话自然要说:“这妹夫一瞧就是不好伺候的。我没有大嫂你能耐,你要是去镇上,我这软性子哪里能管得住家里?”   这话恭维的陈刘氏心里舒坦,于是拉着的脸也缓和许多。   “二牛是个心细的,你大哥有他照顾就够了。”陈刘氏耳尖听到陈王氏屋里的动静,知道人醒了,故意大声道:“弟妹啊,也不是我说你。你力气小又马虎,家里的事儿都做不妥当。你要去了镇上,二弟反倒得兼顾你,这不是添乱嘛!”   “可不是!”陈王氏披了衣裳开门,扯着嗓子就就呵斥,“你给我老实呆着,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陈李氏一听,这怎么行啊?   自从昨日长安回来,她这心里啊,就一直不踏实。陈李氏是个敏锐的,一见面就察觉到长安性子似乎变了。昨夜小玉牌攥在手里握了一夜,今早寅时一到她就爬起来。虽说她不懂什么玉佩好坏,但是这年头玉器本就矜贵,她是死也不会还给那贱蹄子的!!   琢磨着今早就去当掉,陈李氏是怎么着也得去一趟镇上。   “娘,我这是实在担心啊,”陈李氏见陈王氏起了,知道找当家的说道,“昨日夜里一闭眼睛就做梦。总梦到二牛在镇上被人欺负,我就想去看看……”   “哪有那么多梦做?”陈刘氏一看她又拿这套唬人,顿时就烦了:“几个大男人去镇上看个大夫都看不好,你这是在小瞧哪个?”   “大嫂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陈李氏气急,“你不担心大哥,我担心我家二牛。男人心粗,没个女人在身边,他们能知道冷了热了?还不是随便对付着就过?大过年的,我家二牛要背大哥,还得照顾爹,我实在担心……”   陈刘氏立即就火了。   腰一叉,大嗓门吼得睡梦中的长安一下子惊醒过来:“陈李氏这什么意思?你这话是在挤兑谁呢!哦,家里就你会心疼人?就你宝贝你家二牛?我男人腿伤了,我操持家里还得照顾孩子,怎么就不担心我家男人……”   “那大嫂你……”   “行了都别吵了!”陈王氏被两人吵得头疼,“一大早的,陆家的姑爷还在呢,你俩就这么吵!要实在不想过日子了,就都给我回自己娘家去!”   陈王氏脸一唬,俩媳妇立即就闭嘴了。   陈李氏手缩在袖子里捏玉牌,不甘心,“娘,我家二牛……”   ……   “行了行了!”这儿媳妇粘人她清楚,陈王氏嫌弃地瞪了她一眼,“顶多两三天他们就回来了,别折腾来折腾去的得恼人心烦!有那闲工夫想这些,不如去把饭给煮了!”   昨日陆家人吃了两筷子就撒手,陈王氏嘴上不说,心里不痛快这着呢:“昨日人家嫌弃你做得差你也瞧见了。一个女人饭都煮不好,还有什么用?将来等我跟你爹老了,兄弟分了家,老二娶了你,怕是以后一家子都要饿死!!”   陈李氏镇上没去成,反倒被陈王氏逮着机会一顿臭骂,脸立即就垮了。   她知道今儿这玉牌是卖不掉了,不敢顶陈王氏的嘴,只好泱泱地回屋把玉牌又藏了起来。   陈王氏心烦地啐了一口她的背影,扭头看向一脸幸灾乐祸的陈刘氏又瞪起了眼。   陈刘氏连忙丢下一句‘猪食还没拌’,忙不迭就跑了。   耳聪目明的王爷被迫听了一耳朵乡下婆婆训斥儿媳的话,头疼地直揉眉心。一旁的长安总算躺够了,依依不舍地爬出温暖的被窝,慢吞吞地套袄子。   古代的衣裳就是这点不好,零零挂挂的东西太多,穿起来特别麻烦。长安刚把袄子套好,就发觉脖子上的小衣带子松了。这俱身子发育的好,小衣做得也很大。带子一松,就一溜到底,挂到了肚子上。   长安再是不讲究,也没法当着周和以的面解开衣裳系小衣带子。   看了一眼眼睛黑黝黝的傻子相公,虎着脸叫他把头朝里去。周和以心知她是要整理衣裳,乖乖地缩到床最里面,脸对着墙,一动不动。虽然长安看他听话,但还是趿了鞋子下榻,去到柜子的后面整理衣裳。   脖子上摸来摸去的,她忽然电光火石想到一件事。   穿越来这里的第一天,陈刘氏还是陈李氏她们俩,其中有一个人在她脖子上拽了什么东西走。当时她意识不清醒,昏沉之中就忘了。如今想起来,很可能是女配的那只玉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求撒花求评论求收藏啊啊啊啊……   ☆、第十二章   越想越怀疑是,毕竟安澜侯夫妇给孩子备的玉牌,品相不可能差。东西留在原主这里也算难得的宝贝,原主总不可能舍得轻易弄丢。   长安记得书中陈二花之所以会被姜家找回去,就是得益于这块刻了名字的玉牌。毕竟若没有足够有利的证据,女主假千金的身份没那么轻易被拆穿。作者为了让剧情更丰满有趣,为了描写出女主努力克服血缘关系获得长公主认可这一转折,利用玉牌制造的悬链,线索几乎贯穿了小说的前半部分。所以陈二花被找回的过程,写得十分详细。   这块玉牌一开始是通过苏州的大典当行辗转去了京城,期间因其雕刻工艺粗糙,搁玉器行的架子上落了两年灰,无人问津。后来被偶然一次机会给孙女挑生辰礼的长公主亲眼认出来,追着线索细查才得以完整地暴露出来。   这般按剧情的时间来推算的话,玉牌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丢的。   幸好她发现得早,拖久了,她就是想找也找不到。   穿戴妥当推开门,光从门缝照进屋子,天色已大亮。栅栏边几棵歪脖子树下,一群鸡鸭正围着一个破碗在啄食。昨夜下了雨,地上潮腻腻的,一脚下去都是软泥。南方便是到了冬日也时常下雨,这会儿除了冷,空气到十分清新。   乡下用水十分不便,尤其陈王氏为人抠搜,大冬天的一家人洗漱就紧紧巴巴烧一锅热水。为了节省柴火,起得晚了的就没热水用。   长安去后厨看了看,果然没热水。   拿眼去瞥原主的两个嫂子,陈李氏头都没抬,陈刘氏就直说:什么烧水不废柴啊?外头天寒地冻的,上个山不累人?   总之,嘴里车轱辘牢骚一堆,就是不给烧热水。   长安倒也没非要争辩,毕竟这是别人家里,人家给烧水是情分,不给烧也没奈何。不过天寒地冻的不用热水洗漱确实受不了,尤其陆傻子身上还带伤。   瞥了眼西侧屋堆了一面墙的柴火,她心道,得空还是去京城寻亲吧。这小山沟里待着虽不会撞见大事,但时常被人恶心着,也实在闹心。还是她把昨日的那块碎银子拿出来,陈家俩嫂子这才露出个笑脸。   陈刘氏一把接过去就塞怀里,脸上的褶子都笑出花儿来。   “外头冷,二花你快去屋里坐吧!嫂子这就去给你烧一锅热水去。”一面往灶下去,一面还笑说,“妹夫可是醒了?正好我一并把早饭给热了,你俩正好吃口热乎的……”   陈李氏暗自懊恼自己手慢,叫陈刘氏给接了钱。   一旁拿眼睛睃着长安,长安看都不看她,她这口气顿时就堵到喉咙眼。不过转念一想屋里藏着的玉牌,等过了这阵子去当铺当了估计得换一大笔钱,心里的这口气也就顺了。   长安没说话,眼睛却在注意两人的神色。   事实上,成亲那日她初来乍到,兼之被迷/药给迷了,意识不太清醒。昏沉之中隐隐有些记忆,但根本没瞧仔细。这会儿要她玉牌到底落在陈刘氏还是陈李氏的手里,她心里其实没底。照她看来,这两人谁都像贼。   心里琢磨着一鼓作气把事情捅开了,长安走脸板着回了屋。   炕上的人已经起身了,周和以穿戴好长安给买的袄子正端坐炕上。黑咕隆咚的,长安仓促踏进屋,还以为撞见了哪家如玉公子更衣。再定睛一瞧,傻子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翻了个白眼,长安不由唾弃自己颜狗,刚才冷不丁的,居然被陆承礼的眼睛给撩了一下。   王爷莫名其妙被她瞪了一眼,弯腰捡起鞋子,套到脚上。   陆承礼的这副皮囊,确实有几分赏心悦目。不过这副皮囊比起王爷本人来,那就小巫见大巫了。周和以的母妃可是名动大盛,容貌盛极一时的绝顶美人。继承母妃美貌甚至更甚一筹的十九王爷,相貌更是卓绝。   自小看惯了自家的脸,王爷看谁都不起眼。身边人是美是丑他都不在意,当初娶姜氏,他也没在意过姜氏样貌普通。如今貌美的少女日日在眼皮子底下晃,他一样无动于衷。因为再美的皮囊,都不及他自己的分毫。   方才长安看他之时眼中的恍惚被他尽收眼底。王爷眼眸微动,嘴角微微讽刺地勾起了。   然而长安只恍惚一瞬就恢复神采,蹙眉走过去,就把周和以给赶到一边。然后摸到炕上,从最里面翻出了小包袱。坐下来就打开了包袱。   一旁的周和以见状,默默抿紧了嘴。   包袱里除了一窜铜钥匙,就是一包散碎银子。那日陆家捡破烂,当了五十六两多。给陆老爷下葬费了十两,采购日常物件五两六钱,给陆承礼看大夫吃药四两半,买了辆驴车五两二钱,刚才给了陈刘氏半两碎银子。如今零零总总加起来,还剩约二十六七两。这点银子三个人省吃俭用的话,估计勉强能用个几年。   长安是个仓鼠属性的人类,兜里的银子如果不能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她就会陷入焦躁。现在这情况,触犯到她不能忍的底线了。   烦躁地在屋里转圈,坐吃山空是肯定不行的,必须想办法弄钱。   唉,麻烦就麻烦在这是古代。女子足不出户这事暂且不提,乡下人饭都吃不起也没那么多讲究。主要是交通不便,信息不流通。   长安虽有些做饭的本事,但却不是走体力劳动那一挂。她的私厨,讲究精致,吃得是名气和小资情调。那种现代直播营销的模式,是建立在强大的互联网的支持下。而如今在这消息闭塞的古代乡下,根本没办法把生意做起来。   越想越烦,果然还是得去京城。就算是为了经济基础,也必须得把玉牌拿回来。   周和以看她两道细眉皱得打结,有些好笑,多大事儿?若当真身世有异,不必玉牌,总能有办法叫假的真不了。   话是这么说,王爷却没出言提点。   且不说眼前的少女是不是小姜氏,小姜氏与姜氏之间又是否确有抱错的可能。抛却他意外附身到这傻子身上这件事以外,他其实跟这少女并无干系,姜氏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哪怕周和以心中并不十分喜爱这个妻,但内人和外人,王爷还是分得很清楚。   就如姜氏借口将小姜氏沉塘他袖手旁观一样,眼前这少女要做什么他一样不会管。若有本事拿回身份,那也是她的命数,与他无关,周和以冷漠的想。   正当这时,半掩着的门被猛一下推开。   长安眼疾手快地包起银子塞被子里,扭头就见陈刘氏拎着一桶热水进来。陈刘氏也注意到一站一坐的两个人,笑问长安,热水搁哪里。   当真是有奶便是娘,因长安给了银子,陈刘氏连水都替她提来。   王爷再次抬起眼帘,眼中已是一尘不染的清澈。他面无表情地瞥了陈刘氏一眼。陈刘氏对上一双冷冽的眼,心口唬地一跳。再定睛一看,那炕边站着的地主家少爷已经低下头去,她心想难道是错觉?于是放下水桶,悻悻地走人。   常松起得早,打了井水,一早就在门外候着。   长安不必他在外候着,打发他去收拾东西。   常松不解:“少奶奶不预备住下?”   住下?她准备要搞一番事情,还住什么陈家?   “搬,麻利点把东西都装回驴车,一会儿咱们就要搬走。”长安说,“若是搬好了,你且别声张,去村子里瞧瞧。可有什么空置的屋卖给咱。”   常松恍然大悟,女儿家出嫁了,也不能带着夫婿赖在娘家,确实应该找屋子。   这么一想,他立即去安排了。   长安没解释,转身又回了屋里。这会儿热水也凉了些,乡下条件艰苦,用水没那办法精细。长安就自己先洗漱,王爷勉为其难地等她梳洗完,就剩下的水洗漱。短短三日,大盛最是挑剔不过的溧阳王爷沦落到这地步,周和以自个儿也没料到。   ……   乡下的早食就粥和窝窝头,配点咸菜随便对付着。   陈王氏今儿有事一大早就出门了,家里就陈刘氏陈李氏在。周和以坐在桌边端着小碗慢慢喝着粥,眼睫半合,不动声色地打量长安的这俩嫂子。   陈家的这俩人,一个双目浑浊,覆盆口,看似泼辣却只是个脸上精明的;另一个则恰恰相反,眼珠子滴溜转不停,一看就小心思多不老实。古话说相由心生,陈家这俩媳妇,面上装得再和善也掩不住眼里的贪。   他在拿眼一瞥身边的长安,心中好奇她会怎么做。   长安能怎么做?   原主的玉牌,就是这俩人其中一个拿走的。如今陈家男人不在,陈王氏又出了门。她有一身一打十的力气,还怕两个乡下小妇人?天时地利人和,她难道还傻不拉几的搞迂回战术不成?真那么干的人才是真傻子!   不给她是吗?可以,打到愿意给就行了。   慢悠悠将一大碗粥喝下去,擦擦嘴角,她手中的碗啪地一下就搁在桌面上。   陈李氏在嚼着窝窝头,吓得一噎,窝窝头都掉桌子上。陈刘氏倒是定得住,抬头疑惑地看向长安:“二花这是怎么了?”   因着早上那块碎银子,她如今好说话的很。   “怎么了?”长安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根手臂粗的棍子塞到喝粥的王爷怀里,自己也拿了一根站起来,“说罢,谁拿了我的玉牌,给我麻溜地交出来!”   被迫给她壮势的王爷一口喝掉碗里的粥,扛着棍子,默默站起来。   长安冷笑道:“我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考虑,如果一盏茶后没给我东西,那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她指着人高马大的周和以,阴森森地威胁道,“我一声令下,他会打断你们的腿。”   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怪不得一大早叫常松收拾,原来是跑路。   ☆、第十三章   陈刘氏是不知什么玉牌不玉牌的,见长安当着她的面儿拍桌子又摔碗,嘴角一拉就黑了脸。她陈二花可真是好样的,才嫁出去几天就敢给她吆五喝六的?翅膀硬了!心里不悦,可碍于陆承礼高大的身板,一时间也没敢动。   倒是一旁心里有鬼的陈李氏,面上立即就漏了怯。   长安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一棍子就敲在陈李氏面前的桌上:“拿出来!”   好好说话是不可能的,陈家这俩个妇人心不是一般黑。那日她虽然昏昏沉沉,但掐在皮肉上尖锐的疼痛,可是非常的印象深刻。   陈李氏眼皮子一抖,自然是不承认:“什么拿出来?”   “玉牌!”   “我不知道什么玉牌!陈二花你胡咧咧什么呢?你一个乡下丫头身上哪有那等金贵物件?”陈李氏心道不好,刷地站起来抢白道,“莫要以为嫁了地主家的傻子就能随意讹人了!张口讨就要玉牌,也不怕风大闪了你舌头!”   果然她猜的没错,这陈家人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跟这种人迂回委婉是行不通的,长安冷笑地掂掂手里的棍子,半句废话没有,又一棍子敲在桌上。   只听桌上的碗筷噼里啪啦砸落一地,陈家堂屋这结实的桌子也应声而碎。   “二花!”陈刘氏不知这其中缘由,惊慌得嗓子都劈了。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长安盯紧陈李氏,陈李氏本打定主意不认,这会儿吓得脸煞白。她两手攥得铁紧,硬生生把到嘴边的尖叫咽下去。方才,就差一点点,陈二花这一棍子就敲她手上。陈李氏压根儿没料到素来软和的陈二花居然真敢动手,站着一时间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周和以眼眨不眨地看着,就见横得不行的陈家二嫂软了,挑起一边眉。   粗暴是粗暴了点儿,但还当真见效。   “告诉你,趁我还好声好气是的时候识相地拿出来。”长安弯起嘴角,明明笑着却吓得陈家两个媳妇齐齐白了脸,“否则动起手来,别怪我不念旧情!”   陈刘氏那日没留意,抖着手想缓和一下:“二花啊……”   “不干你事,”长安看了陈刘氏一眼,扭头冲陈李氏微微笑,“二嫂,你可知古往今来的官家对付偷儿,都是怎么做的么?”   陈李氏一个半辈子都没出过山沟的妇人哪里知道官家怎么做。心里怕,可又不愿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咽着口水就不做声。   “砍手,那只手拿的就砍那只手。”   长安虽然是头一回,但这等威逼恐吓的事儿,她干得不要太熟练,“我呢,这回去县城正好见了世面。自家人就不做那等砍手的恶事,显得我太不近人情。不如这样,我这一棍子下去将你那只偷摸的手给打折如何?”   “你敢!”陈李氏吓得尖叫,“陈二花你敢!我是你嫂子!”   “哟,这是承认了?”长安冷笑。   陈李氏脸上肉都在颤:“我拿了又怎么样?我是你嫂子不是?我嫁给陈家,为你们陈家当牛做马,洗衣做饭,家里家外都要干。你做小姑的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别说念着我的好了,一张笑脸都讨不到。我拿你点儿东西还砍手?你敢!”   陈刘氏惊了,还真拿了人家东西?   老二家的不得了啊!那日她也在,没想到老二家的竟然闷不吭声地就把东西给揣自己兜里,半个响动都没有。陈刘氏只当陈李氏就会偷奸耍滑,人还是好拿捏的。结果人家根本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玉牌瞧都没叫她给瞧一眼,说摘走就摘走!   陈刘氏心里有气,这会儿也不帮陈李氏说话了,恨不得长安上来就给这肚里藏奸的贱人两下。   越想越气,陈刘氏站长安这边就帮着讨要。   陈李氏气的要命,咬牙就是不给。   不给是吧?   长安看了眼周和以,一旁看热闹的王爷脸一僵,睁着眼紧紧地与她对视。   长安手一指:“去,给我打。”   王爷:“……”   一阵沉默后,王爷默默举起了棍子,对准了陈李氏。   陈李氏腿一软,就跪坐在地。   王爷:“……”   打,最后是没打成的。   陈李氏这人虽不识时务,但当真怕挨打。她男人还在镇上,大嫂瞧这模样心里恨了她,若她真被这傻子给打出个好歹。以婆母那人狠毒的性子,定是治都不给她治。陈李氏红着眼,心里那叫一个憋屈,磨磨蹭蹭地屋里把玉牌给拿出来。   东西一拿出来,陈刘氏的眼睛就红了。   果然啊,老二家的这贱人果然就是个肠子黑的。本着自己不舒坦也不让陈李氏好过的心思,陈刘氏抢着就把东西塞回到长安的手中。   长安上手一摸,就知道这是好东西。暖玉,能不是好东西么?   别说长安觉得玉牌好,就是王爷瞥了一眼,也赞同长安把这玉牌拿回来。别的不多说,若是往后银子不趁手了,这玉牌拿去当铺最少也能当个千把两。   东西拿到了,长安也懒得跟这家人掰扯,扭头就打发周和以去外头瞧常松可回来了。   被人指使的王爷愣了愣,默默出了门。   既然打算去京城寻亲,那自然要早早做好打算。长安现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陈阿奶。虽说陈阿奶对原主好是私心作祟,但一疼疼十多年,情分却不是一般。长安与老太太没原主的感情,即便知道了身世也没有什么背叛感。   不过在离开之前,最起码要安顿好陈阿奶,至少把这身伤给治好了。   这一下,长安不禁揉揉额头疑惑,她是不是责任感太重了?从穿越到如今,她先是替陆承礼的父亲安排身后事,又背上了陆承礼这个大包袱,现如今还得送陈阿奶去看大夫。感觉几天里做了好多事。然而让一个活生生的人躺在床上等死,又不是她的做人原则。   长安叹气,说到底还是银子不够,有钱就没这么多事。   这么一会儿,外头周和以与常松也回来了。   说起来,陈家村虽说是个小山村,从村头到村尾却住了满满百户人家。这可不是小数目,人家真正小的村子,可是连这一半人都没有的。常松在外头转了一圈,在靠近村尾的山脚下找到小三间的木屋子。   这木屋,是村里猎户的。   猎户孤家寡人一个,三年前去深山打猎遇到大虫。逃不及被叼了一条腿,村民们合力把人抬回来,结果养了没养过来,半个月去了。之后这屋子一直空着。   常松去找了村长,清楚地表明了陈二花想在村里安置的心思。   陈家村虽姓陈,但也不是没有外姓人。陈二花本事把人家地主家的儿子拐回村里,村里不能说一块住的地方不给。但给也不能白给,常松笑眯眯递了半两银子过去,这屋子就归了长安跟陆承礼。   这会儿,常松是回来拉驴车过去的。   周和以这会儿闲着没事儿,长安于是打发他去帮常松搭把手。他身上有伤也不指望能搬多少东西,就别老在眼前晃悠挡事儿就行。   王爷感觉十分新奇,他自小到大,还没被人这般嫌弃过。   把人都打发走了,长安才端着吃食拐进了西屋。陈阿奶已经醒了,精神比昨日瞧着已经好太多。长安走过去替她擦了擦脸,耐心地把一碗粥给喂下去。   陈阿奶躺炕上起不来,一碗热粥下肚,她冰凉的手脚渐渐暖和起来。   她看到长安,浑浊的眼睛里全是眷恋不舍。   整个陈家,老太太一辈子最疼的人就是眼前这孙女,任谁都越不过去。虽说昨日她把那层身世给捅出来,陈阿奶私心里却还拿长安当最亲近的人:“二花啊,奶的二花,往后奶若是去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陈阿奶眼泪湿了枕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长安,心里已然存了死志。   长安不忍心,鼻子酸酸的:“去什么去?不就摔了一跤么?谁没摔过?请大夫瞧瞧准能瞧好。奶你放心,有我在一天,你就好好的。”   陈阿奶知道这孙女没白疼:“奶都这么大年纪,用不着费那个银子。”   说着,她呜呜地哭起来。   年纪一把的老人家,头发花白,瘦得没了人形。干巴巴僵在炕上,若是不动,旁人瞧着是丁点活人气儿都没。此时哭得一抽一抽的,别提多惹人心疼。长安最看不了这个,轻声安抚了好一会儿,终是把人给哄睡了。   王爷双手抱胸地站在门外冷眼瞧着,一时间觉得无聊又莫名有几分心热。这个少女,还当真多管闲事的厉害!   心里这般想,他转身出去还是找了个陈家村要去镇上的汉子。将傻子头上的银簪给了汉子,请他辛苦一趟,去镇上请大夫。那汉子是没见过陆承礼,更不知陆家傻子的事儿。见这么个俊俏后生嘱咐,满口就答应下来。   王爷冷脸看牛车走远,转身回了陈家。他身上虽没什么银子,但给个老太太瞧病的钱还是拿得出的。   且不说披头散发恍若疯子的王爷回了陈家被长安撞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盘问。王爷含糊了半天,差点没挨一顿打。就说这有钱能使鬼推磨,是天底下最有道理的道理。银子拿出手好办事,大夫下午就到了陈家。   长安看着大夫,大夫指着乖觉地缩在一边的王爷。长安惊了:“你居然还会请大夫?”   了不得啊!傻子还晓得看病找大夫?   周和以不慌不忙地应对:“……痛了就找大夫伯伯,我爹说的。”   长安很欣慰:“你爹教得好。”   王爷:“……”   ……废话不多说,看大夫要紧。   长安赶紧给大夫让位,大夫走上前,立即就给陈阿奶把起脉来。   事实上,陈阿奶摔得那一跤伤到了腰椎,要说重也重,但也并非治不好。之前之所以看着不大好,那也是因陈家人没好好照看的缘故。大夫这话一出口,陈家几个女人脸色都变了。尤其得了口信儿的陈王氏,都不敢抬头看跟她一道回来的陈大山。   陈王氏一大早出去,就是去接陈大山父子三的。   陈家老大的腿,昨日就已经看好了大夫。抓了药,只要回家来将养便会慢慢养回来。所以今日一早,父子三人就退了房,坐着村里的牛车回来。   几个人才到门口,就看到长安身后还跟着镇上有名的大夫。几个人顾不得跟新姑爷周和以说话,急着就进了西屋。大夫的话,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大夫说治得好,那自然是治。都不必长安说,陈大山就满口答应了要替老娘治。   一旁憋了一肚子气的陈王氏一听,脸都绿了。她被老太婆压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这几个月松快了些,眼看着被打回原形,气得心口都疼了。不过心里再是不忿,她却也不敢当着陈大山的面说不给老太太治,否则这不是不孝么!   老太太有救,长安就不多掺和了,其他的就交给儿子陈大山亲自来。于是便拽着周和以就回了木屋。   许是老天都在帮长安,本该死定了的陈阿奶,养了两个多月,终于能拄着树枝下炕了。陈阿奶儿子在家,儿媳妇孙媳妇不敢亏待她,养得中气十足。   长安日日听着那泼辣冗长的咒骂,只觉得陈阿奶这小老太太,简直战斗力爆表。怪不得原主能被养得那么娇,有这么一个奶奶,谁敢给她苦头吃。   村里呆了三个月,王爷从一开始游离之外到顺其自然。冷眼瞧着长安一个人将陈家几个女人收拾得无力反抗。每日气得咬牙切齿,偏又报复不得。只因为,这女人也不知怎么养得,油盐不进,还力大如牛。尤其擅长武力威胁和暴力恐吓,直吓得陈家几个女人恨不得见了她绕道走。   夜里两人还歇在一处,王爷越来越习惯,觉也越睡越沉。两个月下来,王爷常年见血,夜间惊梦的病症也痊愈了。兼之长安一手做饭的手艺颇得他心,这人不声不响的,被养胖一圈。   等陈阿奶身子好得差不多,周和以的伤也早好了。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已是阳春三月。   某日,长安看着仅剩的六两银子,吩咐常松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去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没钱花,要讨饭   ☆、第十四章   离开之前,陆家大火、仆人私逃这两件事,长安觉得怎么也该给个合理的处理。虽说长安一个现代人,脑中没有签死契的奴婢是个人私产的概念,但不代表她认可奴仆偷盗主家私财奔逃。   便是在现代,偷盗主家钱财金额过大,也是要判刑的!长安自问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就算不把这群人抓回来严惩,至少去官府备案是一定要做的。毕竟谁知道古代有没有诉讼时效限制的?若有的话,等手头银钱宽裕了,再追责这事儿却过了时效怎么办?岂不是有冤无处申?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沦落到这境地。   长安这人虽有些脾气爆,却不是个做事没章法的。她只是比起迂回曲折的套路,更喜欢打直球。为了保证她得势了回来追责能追到结果,这事儿必须先在县官这里留个案底。   哼,她就是喜欢这么未雨绸缪地记仇!   悉心规划好了三人的出行路线,再思索清楚路途上可能遇到的困难与问题。长安于是带着周和以常松主仆,毫不眷念地离开陈家村。   陈阿奶舍不得疼了小半辈子的宝贝孙女,拉着长安的手一抽一抽地哭。   陈大山虽说有些贪婪自私的毛病,但孝顺却是真孝顺。老太太这些日子养好了身子,陈王氏麻溜地就让了位,陈家就又变回陈阿奶当家做主。不过陈阿奶摔了那一大跤,确实伤到底子了,人眼见着都瘦一大截。此时呜呜哭,看得旁边人都不忍心。   长安拍着她的背,无奈地哄。   陈阿奶如今也知孙女嫁出去了,嫁给县城地主家的傻子。陆家大火的事儿长安没透露,但陈阿奶活大半辈子的人,自然注意到端倪。她没拆穿,心中却是恨毒了陈王氏的心狠手辣,居然趁她倒了这么对她的二花!   陈阿奶咬牙记下,拉着长安拉拉杂杂嘱咐了一堆,眼睁睁放长安跟傻子孙女婿走了。   长安将村尾的小三间木屋留给她,屋子买都买了,也值半两银子。不过给屋子之前,长安也没说往后就不回来了,只说都留给陈阿奶照看。   老太太自然一口应下,巴巴拄着拐杖追驴车。驴车行的慢,她就跟着从村尾追到了村口。   等看着人走远,老人家拐杖一丢,坐在地上又哭了起来。   且不说陈阿奶眼泪一抹回了陈家,她憋着一口气找开始陈王氏的茬儿,变着法儿地给她气受。就说长安拖家带口的到了县城,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官。   陆家大火这事儿,别说县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县令也早有所耳闻。一直等不到人来报案,县令还当陆家一家人都葬身火海。   等瞧见周和以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是的,俏生生的。陆承礼的这双眼睛太水灵了,清澈得就像雨后空濛的云雾,看人时候,硬是给人一种这是一朵山间娇花的错觉。   县令先是瞥了眼十分美艳却不失落落大方的长安,心道这样顶级的美人乡下可不好找。再看到被养得十分精心的陆家草包后,不禁佩服起了陆老爷来。不愧是县里有名的精明人,看人眼光真是毒辣。临死了,还给儿子娶了个依靠。   周和以被他酸酸的眼神瞥得嘴角一抽,不知这县令酸什么,扭头就结结实实给这人一个白眼。   县令被鄙视,也没跟傻子计较,转头跟长安细说了报官规则,这案底就算留下了。   报完了案,陆家的这些事儿便暂时搁置下来。长安寻了个机会,跟常松周和以悄摸地回了趟陆家。   陆老爷留的那窜铜钥匙,她听常松的话去开了陆家院子树下的一个桃花木盒子,拿到了一枚印章。之后再拿上印章去富锦钱庄,取出了陆老爷为陆承礼备下的银子。之后三人又添置了好些行头,一行人正式启程。   要说这银子,长安不得不说陆老爷当真是个极周全的人。为了叫陆承礼能安乐地活到老,他竟然备下整整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是什么概念?这个朝代的物价水平大约相当唐贞观年。换句话说,这个朝代的一两纹银相当于现代现金四千两百多元。一万两就约等于四千两百多万!这还不够有周全么?简直超级未雨绸缪了有木有!!若她有个这么替她筹谋的爹,她还去什么京城?!还做什么搞三搞四跟女主宅斗的准备?   讲真,若非这陆老爷死的早,长安真心想跟这公爹多处处。指不定就能学到一招半式的揽钱本事。   可惜没如果。   有了盘缠,长安的心也就定了。京城去还是要去,姜家却不一定要进了。有了银子,就算姜家到时不愿认她,她大可带着傻子远走高飞!   常松这两日也听长安说了缘由,不知长安心中所想,心里很是担忧。   盖因常松知富贵人家看重血脉,其实更看重家族脸面。他家少奶奶虽在他看来是顶好的,但在富贵人家却不一定了。常松往年也是在京中勋贵府中当过小斯的,年纪小的时候看过不少,很是明白越显贵的人家越注重家族声望。子嗣就是家族的脸面。少奶奶带着他家少爷……说实话,他家少爷怕是要拖少奶奶后腿的。他家少爷这么大一人,这是没入门就带着污点。若少奶奶当真出身京城的显贵,怕是连门都不好进。   不过主子既然决定了去,那自然是要去的,没得他一个老仆反对什么。   出了门,长安才算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朝代的大概样貌。总体来说,一副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歌舞升平的繁荣模样。   长安选择走水路,一是水路顺畅,跟船走不怕他们三人路遇劫匪,平添危险。二是长安实在受不了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那么远的路全靠两条腿或者驴车跟人挤,一路风餐露宿还得风雨兼程,这不是要她的命?   果断水路,花大价钱也得走水路。   王爷对她这个决定十分满意。这女人虽然性子不够恭顺,却十分会办事。本以为少不得得路上吃苦头,现如今看来,还是他小瞧这女子了。   两个多月的水路,五月底,三人终于抵达了京城。   周和以遥望着巍峨的紫禁城和熟悉的城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虽说他一直不曾有过动作,却不代表他心中不着急。灵魂附身到陆承礼的身上这大半年,他急迫想知道自己本身的身体怎么样了。   长安小心地捂着缝着了九千两银票的肚兜,抱着一路花费剩下的散碎银子从船上下来。见周和以兴致勃勃地盯着行人进出的城门,顿时就笑了:“你乖些,等我得了空就带你出来逛!喜欢什么,都给你买!”   周和以跟她这大半年日日朝夕相对,已经习惯了她对他哄孩子的态度。非常熟练地朝长安眨眼睛,笑得天真无辜:“那我想吃大酒楼!”   长安知道这傻瓜特嘴馋,毕竟自从跟着她就一直在吃。若非他年轻消耗快,指不定就被她喂成大胖子了!   “可!”终于不用赶路了,长安高兴道,“不过咱们得先找个地儿安顿……”   说着话,长安习惯性地伸手去牵他。   这是这大半年长安照顾周和以给养出的习惯,出门在外,人多时候必须牵着她走。   实在是这傻子皮相好却神志不清的缘故。说起来,还是大盛素来盛兴养男妓之风。类陆承礼这般纯洁如林间小鹿的年轻男子,不仅招女子怜爱,更容易招好男风的畜生惦记。他们三曾在扬州之时就碰见过一回,船停在扬州码头,长安带着周和以和常松下船去采购补给。周和以就被人给盯上了,若非当时长安发了神威一人打到五六个人,指不定这傻子就被拍花子给拍走了。   自那以后,长安要么不带周和以下船,要带就会牵着他的手。   久而久之,两人都养成了人多就牵着走的这习惯。王爷一看她的小动作,正要把手递过去,忽然就感觉到身后一道鞭子凌厉地甩过来。   他下意识扯着长安往旁边一混,那道鞭子落下,地面瞬间就是一道沟。   周和以眼中怒意一闪,扭头看过去——   一个衣着打扮甚是体面的车夫举着马鞭,翘着腿坐于马车车椽之上,正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滚落在地的两个人。窝在周和以怀中躲过一劫的长安伸出脑袋,脸上是故意抹得焦黑的灰,半天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车夫朝地上啐了一口,张口就骂,“哪里来的贱民?你知道这事谁的马车么就敢挡路?”   长安简直莫名奇妙,这京城城门口是他们家开的啊?他们正常走,怎么就挡路了?   一把推开了周和以,长安这暴脾气刷地就爬起来。   周和以眯着眼睛,一眼看到马车上姜府的家徽。拍拍衣裳上的灰,他就听到暴脾气的长安柳眉倒竖,言辞辛辣,毫不留情地就讽刺起了后面抢道还欺人的马车霸道无礼。   那车夫给贵人当差,最是会看跌下菜以貌取人。见地上这两人灰突突的,扬起鞭子就要打。   就在这时,后面一直安静的马车里,传出来一道清丽的女声:“住手。”   车夫扬鞭的手一顿。   “王叔,你太莽撞了。”女声犹如一道轻柔的春风,和煦又温柔,“两位占着城门,你好生说话便是。再是着急,也不能随意打人的。况且,稍等片刻再行也不碍事,外祖母也不会怪罪的。”   一番话说下来,车夫立即就认了错。   等他再转头看叉腰的长安和坐在地上的周和以,不轻不重地道了歉。   “好了,走吧。”女声道。   “是。”   车夫抬手一扬鞭,马车缓缓越过长安周和以两人,径自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什么自说自话的神经病!!   ☆、第十五章   城门口闹得这一出弄得本来兴致勃勃的长安很有些郁闷,总有种一开头便不顺的感觉。   常松赁了一辆骡车,老远赶车过来。   长安将地上坐着的周和以拉起来。周和以收回目光,心思又沉了一分。既然常松回来了,他们接下来自然是进城安顿。长安将路引递给城门守卫,守卫瞧了眼,手一挥就放行。   “罢了,先进城。”   一进城,长安立即就感觉到差别。这皇城脚下的百姓就是不一般,哪怕街边叫卖的,穿着打扮也比乡下人体面太多。这样看,无怪旁人拿有色眼镜瞧他们。因着生得过于貌美,长安怕路上招祸,不仅把自己弄得十分埋汰,还将穷讲究的周和以也给搞得灰头土脸。俩人站在一处,若非眼神清明,腰杆笔直,旁人都要以为这俩埋汰人是打哪儿来的难民了。   拍拍头上衣裳上的灰,又捋了一把耳边乱糟糟的头发,收拾得稍微齐整点,一行人上骡车出发。   常松坐在车椽子上,一甩马鞭,很有些肉疼道:“主子,老奴方才趁着去赁车,顺道去附近的大牙行打听过了。这京城的屋舍当真不是一般的贵,一个三间屋的小院也少不得百八十两白银。就这样的,周遭的环境也不好。若咱们想买个大些的位置好些的,至少得五六百两。”   现代首都的房价贵上天,古代估计也好不了多少。长安一早就做好心理准备,闻言只摆摆手:“无碍,咱们既然要在京城落脚,买屋子的这事儿便过不去。”   这倒也是,赁屋子总没有买屋子叫人心安。   “主子既做长远打算,不若买两个小丫头放身边伺候,”常松提议道,“老奴一瘸老头,年老体残,幸得主子不嫌弃带身边,但到底不比女奴使唤方便。有两个麻利的丫头在,洗衣做饭打扫这事儿就不必主子事事操心了。”   这些日子,常松倒是想帮长安搭把手,但女儿家的衣裳哪能叫他洗?没得腌臜了女主子。   别说,长安还真有这个打算。   倒不是说怕洗衣服做饭,虽然她确实挺讨厌的,但主要原因是,她不能把大把的时间耗费在这种琐事上。毕竟选择进京,就等于选择了一条不粗茶淡饭不佛系的古代豪门斗争人生。为了能尽快进入角色,她还得做许多准备。   “咱们得先找个客栈落脚,再用点热饭。”这人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看碟下菜的。他们若想好好在京城呆下去,第一件事便是换下这身流浪汉打扮,“常松叔你先带着行礼去找客栈,我带承礼去置办几身像样的行头。”   常松手里头有百十两,去也便宜,点头就应下了。   周和以顶着这身褴褛打扮小三个月,早就想换了!闻言难得看着长安的眼神中流露出直白的欣喜。   长安看他把手递给她,颇有些好笑:“就这么高兴?”   王爷心中有些微的不自在,但他这大半年被长安宠着哄着的时候多了,倒也习惯:“衣裳臭了,难受。”   “换了就不难受了。”   长安接过他的手牵好,自然地走前头,“看在一路上你这么听话,又乖的份上,一会儿奖励你给你多置办几身。你喜欢哪件,都给你买。”   王爷很满意,一双空濛的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儿,清隽秀逸的脸上皆是显而易见的高兴之色:“我喜欢红的,血那么红。”   “没想到你这审美还挺妖艳啊!”长安乐了,这傻子哎,还有点与众不同。这年头男子都喜好那玄青或是藏蓝的料子,很少有就喜好血红色的。   “给你买!我说话算话!”   红衣贯彻一生的十九王爷眯着眼,很是大方地给了长安一个灿烂的笑。   熙熙攘攘的街道,行人摩肩接踵,车水马龙。沿街叫卖的摊贩上,街道两边的商铺里松动的都是人头。京城不比乡下,哪怕是在市井,也很注重男女大防的。两人这般毫不避讳地牵着手走,立即就引来了一众人侧目。只见高大的男子被个姑娘牵着,外人一眼瞧过去,很是亲密无间。长安自来不是那等会在意旁人眼光的人,牵得很是旁若无人,王爷跟她混在一起久了,不习惯也早习惯了。   京城王爷可比长安熟,两人满街乱晃。看似长安在带路,其实是周和以不动声色地引她走。   两人穿过街区,就到了京城一条有名的卖布料成衣的巷子。   巷子口不必外面,十分冷清。但进了里面,却与外头完全不同。琳琅满目的成衣铺子,玉器首饰。进进出出的都是女客,偶尔有男客,但无论男女,出行都是马车接送。长安牵着周和以一出现在这个巷子,两人灰扑扑的落魄装扮显得尤为突兀。尤其两人站得最近的这家铺子,门口停的马车镶金嵌玉,贵不可言。长安的心默默虚了一下,他们该不会无意中闯入了贵人专享,古代版的私人订制一条街吧?   事实上,王爷带长安来的,确实是贵人专享,古代版的豪华私人订制一条街。毕竟周和以一辈子穿的除了宫中司绣坊的成衣,就是顶级绣娘专人制衣。最次最次的,也就是这条巷子里出的。长安说置办行头,他自然想到这里。   长安不知其中缘由,只当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好就瞎碰到这条街。她也不是底气虚的人,来都来了,自然要进去瞧瞧。   举目四望,好像这条街店铺的生意都差不多。长安看向眼前的这家,就是这里了。   王爷跟在她身后,跨进了铺子。   铺子很大,货架上挂满了锈艺精湛,剪裁精美的成衣。店里四五个衣着华美的散客在瞧,小二在殷切地招呼。柜台后面,掌柜的在噼里啪啦拨算盘,很安逸的样子。   两人这副模样进来,店家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只让他们自便。   长安看着这些华美的衣裙,这时候才有古代精湛的制作工艺非现代机械能复制的真实感。这些由绣娘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裙,美到她都走不动腿。   周和以在一旁看着很有些讶异,一直以来他见惯了长安的冷静自持和行事粗暴,倒是忘了这也是一个才十三四岁少女的事实。于是走到她身边,指着一套上身黑底儿袖口绣白桃花,下身白底儿裙摆绣祥云的直裾道:“你穿这个。”   长安一愣,顺势瞧过去,说实话有点吃惊。   陆大傻子的审美真不错啊!   旁边静静侯着的小二立即上前替她取下,轻声问长安可要上身试试。   长安性子虽有些粗,却也是个喜好打扮且十分注重个人仪表的人。衣裳首饰什么的不说,她曾经有专门一个衣帽间,就为了美美美。店家让试穿,她自然没有不愿意去的。   不过去之前,长安请店家帮忙打盆水来。   常年接待女客的小二,看人可是很有一套的。方才长安周和以两人进来,他们便已然注意到这两人打扮的违和跟格外俊俏的五官。知这是出门在外,故意做埋汰装扮,于是了然地去后院打水。   趁着店家打水,长安也给周和以选了套衣裳。不过王爷没看中,他指着店铺中挂着的一件血红的袍子,说要那个。   这话一出,掌柜的及旁边选料子的几个女客都看过来。也不为别的,只是奇怪怎会有男子选这个色。满京城,不,应当说满大盛,除了十九皇子喜好特殊且又能驾驭这种红的绝色美男子,还真没男子会选这个色。   不过他既然要,店家也卖,取下来便给了长安。   小二的水打来送去了净房,长安嘱咐周和以在外头等,自己则拿着衣裙进了净房。   正当这时,铺子外头传来马车轮子的动静。一个说话脆生生的丫头还没进门,声音就先飘进来:“掌柜的,我家主子年前订的哪件衣裳可赶制出来了?”   紧接着,就听到叮叮当当的环佩相击声。   一阵香风袭来,只见台阶之上,一个梳着双丫髻一身桃粉色襦裙的俏丫鬟,扶着一个面纱半遮脸的姑娘进来。   周和以背对着门站,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主仆。   他本是随意瞥一眼,谁知这一眼过去神色就是一凝。倒不是因这对主仆,周和以的目光直接略过二人,看向了她们的身后黑衣锦袍的公子。   只见这人身高八尺,身子健硕颀长。一双凌厉的鹰眼,剑眉斜飞入鬓,薄唇高鼻梁,生的刀削斧凿很是俊朗。   眉心一跳,周和以立即垂下眼帘。   ——罗秀!   店门前,罗秀正小心翼翼扶着自己体弱多病的妹妹,悉心嘱咐她走慢点。   他弯着腰,并未注意到角落的周和以。或许注意到了也没看在眼里,毕竟王爷如今的这幅模样,就是站在疼他入骨的他父皇面前也不定能被认出来。   王爷眼睫微微动了,浓密的眼睫之下,瞳孔幽深。   耳边细细的嘱咐声还在继续,罗秀扶着人在铺子的待客椅上坐下。周和以瞥了眼那即使遮着办张脸也藏不住眉宇中病气的女子,倒是想起一件事。   罗秀的这个妹妹大约在四年后入了他三哥的后院,是侧妃还是侍妾他不知,但后来周修远登基,这位体弱多病的罗姑娘成了宠冠一时的丽贵妃。   上辈子,他半生戎马,毕生的心血都耗在北疆战场。不在京城,再说他也不像京城这群臣子们那么闲,没事做去盯着皇帝的后院儿。之所以会记得这个人,是因此女子有次不知缘何伤了他的王妃姜氏,被他三哥周修远以非常严厉的处罚给处置了,事后,宠冠一时的丽贵妃更是降品三级。而这罗家的娘娘是当真柔弱,次日便卧病不起了。   周和以忽然意识到,以罗秀这般疼到骨子里的模样,他该不会是因罗依依跟姜氏的这一出背叛他的吧?   王爷不想这么猜测,毕竟战场的情意不是那么简单的。女子之间摩擦,以王爷来看,并不足以动摇士兵对战场的忠诚。但,事无绝对。   正当周和以沉思,穿着干净的衣裳,重新洗漱过的长安掀了门帘,从铺子右侧的角门进来。   罗秀无意间扭头就对上一双潋滟的笑眼,而后,他整个人都呆了。      ☆、第十六章   罗秀只瞧一眼便迅速垂下眼帘,耳尖微微红了。   本想送了妹妹进来便去马车上等的,此时也不走了。弹了弹衣袖,走到铺子一旁专置待客的椅子上坐下,接过小二递上来的茶水便浅浅呷了一口。   袅袅的水汽从杯盏上方散开,水汽的后方,罗秀一双鹰眼紧紧锁定了长安。   这家成衣铺子里人不多,一长安就是想不注意罗秀也难,毕竟这么大一个大男人站这里想看不见都难。事实上,长安在现代也是个吸睛的大美女,虽比不上女配倾城,但回头率百分百。此时她习以为常地微微昂起下巴,神态十分泰然。   心口砰砰跳的罗秀眼角余光锁定了长安,看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碰杯的手小拇指不自觉微微弹动了一下。   周和以见状眉心一动,澄澈的眼睛立即就幽暗了下去。   “去换衣裳吧。”长安面上其实没上妆,只单纯地梳洗干净,但依旧清艳得出众,“我在这等着。”   她这么一说,铺子里的人才将目光移向了周和以。   罗秀兄妹这才注意到角落里居然还站着个年轻男人。晃眼一瞧,这男人穿得十分寒酸。灰扑扑的短打,破了个洞的布鞋,发丝脏乱,脸孔藏在发丝之中模糊不清。虽站着腰杆笔直身姿颀长,但不得体的衣着装扮总是叫人凭地生出一种畏缩之意。   罗秀虽不知此人与眼前这位美人是何种关系,但凭长安熟赧的口气,约莫也猜到两人关系匪浅。他目光浅浅在两人中间一转,当着周和以的面儿,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之色。   周和以眉头微微一挑,扭头去看长安。   长安已去到柜台边,正低声询问小二身上这套衣裙的价格。   掌柜的见她穿着这身如此夺目,带动几个女客的眼睛都盯到货架上相似款式的衣裙,痛快地就给了个折扣价。   长安得了掌柜的好,立即弯眼一笑,顿时满堂生辉。   便是借着茶杯的遮掩,罗秀的眼睛也立即就直了。   一旁等候的罗依依的脸刷地通红,被自家素来眼高于顶的兄长如此直白孟浪的举动弄得羞愧难当。她很是为难地伸手去扯了扯罗秀的袖子。   罗秀目光追着长安,许久才慢吞吞收回。   周和以眼睛危险地眯起了。   罗秀是习武之人,自然感受到身后不善的目光。不过他并不在意,此女未梳妇人头。即便是跟这寒酸男子有何种情谊,那也是云英未嫁之身。况且就算已然嫁作他人妇,一样不要紧。以他罗家的权势,他罗秀若真想要这女子,纳入府中也是轻而易举的。   周和以目光幽幽地看着堂而皇之盯着长安的罗秀,心里无声的一声嗤笑。   低头瞧了眼红袍,他并未说什么。只走出了角门,去到方才长安梳洗的净房飞快地收拾了自身,换好了新衣裳再出来就是另外一个模样。陆承礼这幅身板,虽比不上他本身卓然出众,但也算清隽秀逸。   且不说他走到铺子大堂,瞬间吸引了一众女客的目光。就说长安围着他走了几圈,十分干脆地叫来了小二,把这种样式的衣裳多给她拿两套。   拿好衣裳便没在多留,长安把包裹丢给周和以,跨出铺子便走了。   人一走,铺子里几个女客的兴致都降了不少。方才那女子在的时候试了哪套,哪套成衣便格外精美。此时她们再一瞧,忽然觉得架子上的衣裳皆了了。   素来只爱素色衣裙的罗依依也忍不住,拿了一套长安方才试过的红襦裙。见自家兄长还盯着门外瞧,气得直跺脚。   罗依依订的两套衣裙,此时小二也匆匆取了送来。   “既然东西取到了,便回去吧。”罗秀放下杯盏,杯里茶水并没有吃多少,“一会儿你先随马车回府,我还有个事儿要办,暂时不回去。”   罗依依坐这一会儿也乏了,扶着丫鬟的胳膊,乖巧地应下了。   等罗依依一走,罗秀便打发了一个小厮过来向掌柜的打听长安的消息。只不过掌柜的见长安也是今儿头一回,小厮银子使了也没问出个五六来。   与此同时,长安与周和以出了定制一条街就马不停蹄地赶去附近的牙行。   似常松说的,丫鬟什么的就算了。长安不需要身边伺候的,她打算找两能干实事的。最好一个婆子一个小厮,皆身体强壮。婆子就洗洗衣裳,小厮则帮着常松一起日常打打杂。最好两人都会几盘小菜,在她忙的时候能做几盘入口的吃食。   心里这么打算,长安在挑人的时候还是挑花了眼。   她虽说开过私厨店,也招过工,但实在不是那等看人齐准擅长御下的管理人才。牙婆舌灿莲花地夸着手下的人,一双双渴望又真诚的眼睛都投向她。长安感觉头皮发麻,她当真是不太会挑下人。   面相上看半天,她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选六个人出来,三男三女。   长安扯了扯周和以的袖子:“承礼,你来选。”   周和以实在不能苟同长安选人的方式,眼前这六个人只有一人可用。其余的五个,以王爷看来,都不堪用。于是他指着看中的团团脸的婆子说要,转头又撩向角落里畏畏缩缩在一处的次品下人。指着其中靠墙壁上发呆的少年,说就要他。   “你确定?”长安没料到他会这么选。   周和以目光在少年布满老茧的虎口落了落,点头:“嗯。”   牙婆急了:“老爷,那是个哑巴啊!”   “我就要他。”   长安于是转头又看向哑巴少年。   那靠着墙壁的哑巴少年微微抬起眼帘,紧抿的嘴角下垂。黑洞洞的眼睛里沉静无光,看得长安心口一跳。这哑巴少年该不会有抑郁症吧?眼神这么沉……   心里嘀咕,长安还是掏了钱。   “行吧,”某方面来说,长安是个非常好讲话的人,“就这两个了。”   牙婆十分遗憾,居然挑了一个次品。   婆子因身强体壮,会厨艺会刺绣,心细老实,办事稳妥,值个五两纹银。而少年是个次品,虽说四肢健全但不会说话,吃得多却不长肉,只值一两银子。长安听到这个价钱都惊了,这年头,四肢健全的人哪怕是个哑巴,就值这么点儿银子?   诧异归诧异,长安没傻的非给牙婆加价,干脆地掏银子拿了契书领着走人。   周和以又瞥了眼少年的手,不仅右手虎口有厚茧,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也有厚茧。若是他猜得不错,这少年应当是个习武之人,且至少会两样兵器。   跟常松约好了在南街碰头,两人带着新买的下人过来,常松已经等候多时了。   常松一看到这俩新人没有丫鬟,诧异了一下也没说什么。主子自有主子的打算,有个婆子差不多也够了。于是将这段时间打听到的院子的消息说给长安听:“主子,老奴已经打探过了。这个时间段,有三处比较合适又正好在出售的院子。”   他换了身行头,此时看着人也是干干净净的:“一个是在南街那边的两进的小院子,主人家说是至少要两百六七十两。附近住的都是读书人,环境好,就是地方有点小。一个是在杏花巷子那边,两进两出,只要三百两就够了。地方大是大,院里也有井,但那块儿鱼龙混杂,夜里乱的很。最后一处则是东菜市口那边,三进三出,屋里屋外都不错,环境也算安逸,就是比较贵,主人家少于五百两不出手。”   长安眉头蹙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客栈可找好了?”   “安置好了,”常松办事麻利,“悦来客栈。”   “先住客栈,买屋子的事儿不急一时,得好好考量之后再做决定。”长安有心要离长公主府院一点,将来若她认亲不成,也可避免好多麻烦:“现如今咱们什么情况都没摸清呢,急也急不来。”   常松就是长安的应声虫,立即点头:“那老奴再多打听打听。”   “嗯,”等得了空,她摸清楚长公主府的位置再做好打算。捂着微微抽搐的肚子,长安这才恍然自己许久没进食了,“先找个地方用点吃食。哦对了,这两个是我刚带回来的,以后就在家里了。”   两人闻言立即站出来。   常松早注意到这俩人,这才笑着问道:“主子可赐名了?”   “你们可有名字?”长安回头看向两人。   那团团脸一脸和气的婆子笑着说了自己的名儿,而哑巴少年则沉默地摇头。长安想了想,指着婆子道:“那翠娘便还叫翠娘,你便叫小七吧。”   被取名叫小七的那名少年闻言没有任何疑问,沉默地接受了。   既然人买好了,客栈也安置了,干脆就回客栈歇息。长途跋涉了三个月,哪怕大部分功夫在船上,但脚不着地的感觉依旧让人难受得不行。长安撑到现在,虽然体力依旧还剩很多(…),但她的精神上已经累了,她需要歇息。   周和以惯常不发表意见,于是一行人又赶回客栈。   不得不说,王爷的嘴是真被长安给养叼了。悦来客栈虽只是京城的一个小客栈,但吃食也比乡下地方好太多。可用惯了长安做出来的简单又不失滋味的吃食,小二将吃食端他面前,他表情里怎么都透露着一股嫌弃劲儿。   长安虽说惯常宠他,在这方面儿却看自个儿心情居多,此时就只当没看见。   王爷吃着没滋没味儿的白粥,心里莫名有一点委屈。   长安没理他,用了些清粥小菜,又吩咐小二提来一大桶热水。结结实实地将自己从头到脚搓洗了一遍,敞开了窗子就坐在窗边晾头发。   六月的天儿,越是下午越热,此时晾着到丁点儿不担心受凉。   长安手里拿了根梳子慢吞吞地梳着,就听到隔壁有人在大声地朗诵:“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武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好!当真是好!郡主这首诗咏玄武湖当真是精彩绝伦!这玄武湖,可不就淡妆浓抹总相宜吗!”   “是啊!是啊!”又有一人附和,“郡主轻易不作诗,一出手定是千古绝唱!这等诗才,当真是我等庸人望尘莫及……”   “沅萝郡主文采风流,为人却十分谦逊温婉。哪怕腹有诗华,却不爱虚名,做出的诗作甚少为扬名流落市井。就这一首,还是一个月前贵女们出门踏青之时不慎被人当众朗诵流出来。文坛兄花了大价钱抄录下来,咱们才得以欣赏到。”   “唉……可惜了郡主是女儿身……”   “可不是嘛……”   隔壁晾着头发的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这是咏玄武湖吗?我读书少,你特么别骗我! 对了,前五十个评论发红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394686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落木萧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安顿下来之后,就剩下些琐事。   常松日日要出去打听住处,长安就时常带着周和以去京城繁华的地方的酒楼茶楼去坐一坐,为奖励这厮一路上的乖巧听话。更重要的,茶馆酒楼自来是古代信息最流通的场所,长安没门路打听,自然得去这些地方听一听,好了解京城的形势。   比起原主在十一年后浑浑噩噩被人接进京城,长安来得算很早了。若她没记错的话,此时应当是女主才穿越到大盛三个月,也就是小说的开始。   这个时候,姜怡宁还没来得及笼络长公主和公主府上下。长公主对姜怡宁虽多有疼爱,却没维护到小说中那般偏颇的程度。盖因长公主虔诚修道,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日子留在道观。若非姜怡宁刻意讨好亲近,长公主对她是不算亲昵的。   换句话说,长安在这时候进府,其实优势很大。   女主姜怡宁如今,正在为能取得长公主的赏心和疼爱而绞尽脑汁。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时间段,长公主是不在府中的。姜怡宁趁着这三个月调理身子,护肤,纤体,知长公主爱重多才之人,更是铆着一股劲儿把才女这名声给扬出去。   似前几日长安在客栈听到的什么鬼的咏玄武湖,是姜怡宁扬名的第一步。第二步,自然是几日后的端午。这一天,素有才女之名的宁贵妃会举办一场赏荷宴。   届时会邀请上到皇子公主下到三品京官嫡女齐聚一堂。   女主借这一宴,作了一首咏荷花的诗作。因端午是大盛一年一度的龙舟盛会,会有除皇家以外各个京城世家参与竞彩。姜怡宁的这首咏荷诗一经传出,就获得了诸多叫好之声。不仅在赏荷宴上大放异彩,更是传到男宾宴上,得了当朝大儒的连连赞叹。   姜怡宁便是借此一事,把沅萝郡主大才的名头坐实了。   长安心中数着端午,也没两日了。   她倒是想先把姜怡宁的这首咏荷诗给传出去,但一想,又觉得没必要。毕竟姜怡宁剽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却不知。姜怡宁敢剽,她却不能当面指责。否则歪火烧到自个儿身上,估计谁都别想好过。   再说,即便她先捅了一首咏荷诗出去,姜怡宁再吟个别的荷花诗,效果也是一样的。毕竟比起人家女主古汉语专业出身语文老师,她就是个私厨老板。脑子里除了各色菜谱和一点点半生不熟的生意经,古诗的储备真只剩小学背诵的那几首。若姜怡宁新换一首高级点儿的,她背不出来,岂不是很尴尬?   想来想去,别的什么都是空,先进姜府才最重要。   然而即便安抚住了自己,随着端午的这一日到来,长安整个人还是显而易见的焦躁许多。   窗外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辰时之前,周和以便起了,此时端坐在窗边吃着长安特意给做的素菜虾仁儿小烧麦。一筷头大小,刚好两笼子,一口一个。   不得不说,长安的这双巧手,做御膳兴许赶不上御厨,但做起这等精巧的吃食却十足的色香味俱全。王爷一面下筷子,一面眼角余光看她四处转悠。见长安从榻边转悠到桌边,又从桌边回到窗边,来来回回没个消停。   三日前,她便开始这般转悠了。周和以心知她是在为寻亲的事儿焦虑,但这事儿还真没办法出言提点。   见长安趴在窗边开始叹气,蹙了蹙眉,他闷声不吭地将一盘子小烧麦吃光。   这大半年同进同出,夜里同塌而眠,日日还被人宠着哄着的王爷,胸腔里这颗冷硬的心肠终归是软了。不管姜氏与小姜氏之间到底是非曲折如何,上一世小姜氏毕竟没得好果。这一世本不该这么早来京城的小姜氏偏碰到了他,早早进了京,兴许这是一番造化。   他叹了口气,决定帮长安一回。   次日一早,周和以便换了长安给他置得新行头,拿了长安身上的玉牌出了客栈。   常松又出去打听宅子的消息,翠娘和小七在一人跟上周和以,一人留下守着客栈。   周和以瞥了眼小七,并未拒绝。   昨日夜里长安有些心绪不宁,睡得不踏实,今儿一大早就没起得来。今儿周和以什么时候摸了她的玉牌,什么时候走的,长安是丁点儿不知。   ……   果不其然,昨日姜怡宁的一首咏荷诗,又一次替她扬了名。   周和以一路往玉器铺子走,一路便听人津津乐道昨日沅萝郡主的咏荷诗。事实上,十多年的一场夫妻缘分。对于姜氏这个妻,周和以为数不多的浅薄的印象里,最深刻的不是姜氏的诗才或者姜氏有多温柔体贴。而是一种对姜氏所表现出的,与诗中所展露出的或大气或豁达或激愤或诡谲的诗句不大匹配的小气量的强烈违和。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姜氏自在贵女圈子展露诗才起,所做诗作会有人专门搜罗,装订成册,再转呈给他。周和以秉持着欣赏的态度一一品鉴过。   然而越细致地读过,之后娶姜氏进门后,他才会越来越失望。   姜氏这个人,与诗作中所表现的豪迈豁达的心胸,仿佛是两个人。周和以没往别人捉刀这方面揣度,但强烈的违和感让他对姜氏的才女之名嗤之以鼻。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王爷冷冷看着书阁里,一堆读书人红光满面地品砸着姜氏的咏荷诗。   问掌柜的拿一套文房四宝,再拿几张纸,在一旁书桌坐下便开始描画玉牌。   周和以自幼天资聪颖,书画方面更是一绝。此时一身血红的端坐在书阁的窗边,光映照在他身上,他专注地拓印一枚小小的玉牌,将上头细碎的纹路都勾画出来。陆承礼的这幅皮相生得清雅,兼之王爷本身气质如华。此时端坐在书桌边一张一张勾画玉牌的模样,当真比那如玉公子还叫人心折。   小七从旁看着,只觉得心中讶异不止。   没一会儿,这里就引起了旁边一早来书阁看书的书生的注意。其中一个青衫的书生走过来,看了一会儿便搭话。   周和以笑着,只说是内子寻亲之物。盼着多画几张散去各大玉器铺子能叫人瞧见,好省了内子奔波寻亲之苦。   那青衫书生听了,当即好心要了一张:“这玉牌的图案当真特别,某家中有几间玉器铺子。若不嫌弃,小生拿一张回去搁在自家铺子里?”   周和以一口气画了约莫二十来张,给出去一张也无妨,便抽了一张给他。   剩下多张,周和以吹干了墨汁便是一卷,而后便直奔京城最大的几个玉器行。   左右说辞都一样,只说内人自幼没见过父母,寻亲用,问各家玉器行可有见过相似花纹。等掌柜的都摇头否认,则一家一两银子,单单请掌柜的将这幅墨宝挂在店里显眼的地方。   一两银子虽不多,但即是为了寻亲,店家也都应允了。   周和以谢过了掌柜的,最后去了长公主府的玉器铺子。小七一路瞧着,在看不出男主子并不傻,那便是真眼瞎。不过这样也好,虽不知为何主子要装傻,他作为下人,只需听候吩咐便是。   周和以很满意他的态度,果然没看错人。   到了这边,自然与其他玉器铺子不同。他先是将东西拿出来给掌柜的过过眼儿,而后做不知,只单问掌柜的可曾见过这玉牌是什么品质的,又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值多少银两。   姜家的玉器铺子,哪里认不得玉牌的材质?   安澜候当初为着未出世的孩子亲手雕刻玉牌,用得自然是顶顶上乘的玉石料子。说来也是周和以幸运,这个掌柜的,正巧是当年为安澜候搜寻白玉料子的人。因着那等白玉得来不易,掌柜的花了好些心血,如今还印象深刻。   此时看这块玉牌,掌柜的一眼认出。   心中稍有些讶异,不成想时隔十多年,他又一次见到这种极品白玉料子,掌柜的这等爱玉之人,拿起小玉牌来就一阵细细的观摩。   “掌柜的可瞧出什么名堂来了?”   掌柜的爱不释手:“料子是好料,就是雕刻有些粗糙。不知这位公子,是从哪里弄到这一块极品的白玉?可要出手?我愿意出三千两。”   “不卖的,”周和以摇头,一幅苦恼的模样,“这是内子已逝双亲留给她的遗物。听内子说,自出身起便挂在脖子上,从没摘下来过。用作寻亲用,轻易不能变卖的。这般拿过来,是想叫掌柜的给瞧瞧,可能从这里头瞧出些门道来……”   掌柜的哦了一声,这才仔细看起来。   但看玉牌的表面,玉牌便是玉牌,工艺十分粗糙。掌柜的拿在手上反复瞧,忽然不知按到哪里,只听玉牌吧嗒一声轻响,裂成了两半。   别说,优哉游哉的王爷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   就见掌柜的低着头,一手拿着一半,细看玉牌两半的里面。而后,他就看到其中一半里面刻着一个清晰的‘宁’字,心口突地就是一跳。   他手顺着玉牌往顶端摸,另一半上,看到了凸起的纹路。作为姜家的老人,掌柜自然知出自姜家的东西,不管是金银器物还是玉器瓷器,都会有特别的花纹作为辨识。尤其出自长公主的手,更会注上特别的东西。   他手指细细地摸,先是便请周和以稍等,而后举起玉牌又对光瞧。   许久,掌柜的脸色渐渐变了。   “敢问这位公子……不知,公子家中那位夫人如今是何年岁?”   周和以只作不知:“一十有四。”   “当真自小便戴着,从未摘下来过?”掌柜的嗓音都变了,嘴唇都哆嗦。   “自然。”   “这位公子……”意识到事关重大,掌柜的严厉道,“若是你这话中有半分掺假,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过!”   周和以心中嗤笑,面上做出一副被激怒的样子:“掌柜的既然不愿告知,那小生这便打扰了。”说着就要拿走他的玉牌。   掌柜的哪里能叫他就这么走了,立即换了脸色。   “这位公子,这枚玉牌若是不出所料,定是出自我玲珑玉器。至于出自谁人之手雕刻,我暂不清楚,还等问过了才知。”掌柜的也不好押着别人的东西,就说,“老朽见这花纹委实独特,不若这样,你将这玉牌叫我拓印一份?”   周和以做出一副为难模样,不大愿意。   “这般,我们也不白拓印这花纹。”掌柜的拿出了三十两,推到周和以的手边道,“这是我们玲珑玉器拓印花纹的银钱,请公子收下。”   周和以挑了挑眉,这才愿意。   拓印好花纹,周和以揣着这三十两,悄无声息地又回了悦来客栈。长安还在榻上,睡得人事不知。周和以便这般又将小玉牌挂到了长安的脖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补得这么晚,作者君这几天有点忙   ☆、第十八章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到了五月中旬。   长安这些日子各处打听消息,约莫也了解了京城现在的形势。说来也巧,今岁秋闱在即先不说,刚好又大盛三年一度的宫廷选秀。宫里有策令,凡五品以上的官家贵女务必进京参选。一同随行进京的,还有诸多权贵为讨好圣上搜罗各地貌美女子。   长安日日看络绎不绝的载着貌美女子入京的马车,本没觉得这事儿会事关自家。在发现十天里就有四五波人来客栈打听过她后,顿觉自己这张脸太扎眼了。古代可不是现代,若她当真被人看中了给弄进宫去,根本无力反抗!   本想多待几日再做安排,此时完全歇了逗留的心,必须找个住处妥帖安置下来。   常松为了这事儿吃不好睡不好,杯弓蛇影的,恨不得一行人没来上京。如今的陆家,就靠少奶奶一个人撑着,长安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儿。若是长安出了哪怕丁点儿岔子,常松自认是万死也抵不了罪过的。   长安心中隐隐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打发了常松小七他们都出去寻。   别说常松这儿慌得不行,就是素来冷眼旁观的周和以难得也心生烦躁。   王爷自来比一般人警醒太多,稍有些异样他便能立即留意到,更何况这些来打听长安身世的人明目张胆,丝毫没掩饰对长安美色的觊觎。周和以心中是很有几分恼火的,一是为着这些色胆包天的人,二是为姜家至今没个人来。   心中疑心玉牌的消息是不是被人半道儿给截了。王爷想到姜氏的做派,不由眼神一黯。   他如今附身在陆承礼身上,行事诸多受限。私下的一些行动,也暂时不能显露。瞥了眼从昨日起就趴在桌上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的长安,周和以的眉头微微蹙起来。这大半年,白里日日相对,夜里又同塌而眠。虽说王爷没能将这少女视作妻子,但长安在他心中,已然与初见之时不同。至少在不妨碍正事的基础上,他会护着她。   这边他寻思着该做些什么,让姜家人尽早做出决断。那边常松与长安商量许久,这几日便由他带着小七,跑断腿的,四处打听合适的住处想搬走。   之前是觉得时间充裕才慢慢挑,如今这一急,当日便找到不错的住处。   就在杏花巷子南边,五百二十两成交。三进三出,占地广,附带一个不小的花园。花园种满各色各样的花草,虽品种不算名贵,但打理得井井有条。长安亲自去瞧过几个不错的院子比较,怎么也舍不得这花园,最后咬牙定了这个院子。   贵是贵了点儿,长安安慰自己,好在杏花巷子离闹市远,也算替她避开了麻烦。   这般一想,长安心安理得。   王爷全程被长安牵着,走到哪儿都牵。没办法,在长安心里,陆承礼虽面上瞧着像个正常人,却只是看上去像。长安跟他相依为命这大半年,这人又乖又听话,她早就把他当亲人看。生怕自个儿与人说话时顾不上他,叫陆承礼一个不小心丢了。   周和以乖乖被她牵着,长安询问他可喜欢这个院子。他闻言抬眼瞧一眼,显而易见,银子都付了他能说不喜欢?自然是点头的。   他一点头,长安就笑。   周和以心中一动,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就问她:“娘子很喜欢花草么?”   “当然了!”花了一大笔银子出去,但长安心里痛快,环视着新住处,她嘴角这笑就拉不下来:“花草这种东西,最能叫人心情舒畅了。更何况这么漂亮的园子!”   王爷于是挑眉再看一眼这叫长安十分心爱的小花园。   花草多是多,却杂而不洁。各色草木层次不分,色泽布局也毫无章法,可见这屋子原先的主人顶多只是随手种。且一眼望去全是最普通不过的品种,一株娇艳名贵的都无。他低头再瞧一眼爱不释手的长安,颇有几分好笑。这就满足了?   心中不以为然,但被长安牵着,他自也进去转悠了好几圈。直到长安这兴致淡了,翘着嘴角笑眯眯去布置屋里屋外。周和以才得了空出去一趟。   常松早被打发去购置用品了。   他们随手行礼不少,但要真正住下来还是缺很多东西。常松腿脚不便,骡车长安就留给他去使。怕他一个人不行,长安便打发小七跟着一起去。小七虽不会说话人看着也瘦,却很有一把子力气。他看了一眼周和以,见他点头,才跟着常松走。   窗外日西斜,已是酉时。巷子里搬来一户人家,街里街坊的自然都好奇。有几户住得近的人家,几个妇人姑娘伸着脖子往这边打量。   周和以一个人穿行在幽长的巷子,背脊笔直,目光如注。陆承礼的这俱身子久不经锻炼,虽生得高大,却并不敏捷强悍。哪怕王爷本身武艺奇高,此时也剩下空架子。不过便是再弱,斗倒一两个大汉,却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他走得十分快,一身血红的衣袍被吹得猎猎。日头越暗,光色越熹微,越衬得他这人肌肤如玉,唇如点朱。行色匆匆间,王爷眼神幽幽暗,犹如一只勾人的艳鬼在人间飘荡。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里,正在摆晚膳。   姜怡宁端坐在长公主的右手边,正亲手舀了一小碗热汤双手奉给长公主。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接过小碗,不由地挑起了眉头。   事实上,长公主是今日才回府中的。   二月十五是她独子的忌日,二月二十八是儿媳的忌日。每年到了二月份,长公主都会去京郊的紫阳观,斋戒清修三个月,直到熬过四月才回府。今年也是如此,正月一过,她便去了紫阳观。只是不知她清修的这三个月发生了何事,素来不大愿意往她院子凑的孙女儿,今儿竟然巴巴等在门口,还主动陪她用膳。   兴许是常年修道心性寡淡的原因,长公主看着很是不好亲近。这些年就因她的这张冷脸,哪怕孙女养在她膝下,祖孙的关系也十分的生疏。   长公主试着多次缓和脸色去哄,奈何孙女一见她便哭,宁愿叫奶娘抱着也不肯亲近她。日子久了,她便也没强求,就这般随孙女儿心意去。   长公主狭长的凤眼低垂,凝视着这一小碗热汤。须臾,扭头再去瞧姜怡宁。   素来怯生生的孙女此时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正巴巴地看着她。柔嫩的小脸儿上了淡淡的妆,瞧着十足的客人怜爱。她眉宇中的冷淡,瞬间就柔和下来。   大半年不见,怡宁长大了,懂事了,难得晓得来亲近她了。长公主嘴角微微翘,在孙女儿期盼的眼神中端起小碗,一滴不剩地吃尽了。   姜怡宁看着她吃完,心中绷紧的弦,倏地就松了。   说实话,对于长公主这个祖母,姜怡宁心里是又敬又怕的。别人不知,她却十分清楚。别看如今的纯阳长公主年龄老迈,持斋修道,时常不在京,却是真正简在帝心的厉害人物。这个人当初举姜家之力,力保当今圣上登基。事后不居功,带着姜家急流勇退。圣上在位几十年,姜家的荣宠直到如今也依旧无人能及,可见一斑。   心中掂量着分寸,姜怡宁仰着头笑得清甜又亲近:“祖母一人用膳未免冷清,往后孙女儿日日陪您用膳。”   “难得你有这个心,”长公主闻言有几分诧异,但欢喜居多,“你们小姑娘爱热闹,我这里太静了你不习惯,得了空来够了。”   姜怡宁嘟起了嘴,试探地摇摇她的胳膊道,“孙女儿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前儿夜里做梦,怡宁梦见了爹爹娘亲。爹爹将怡宁一阵骂,说怡宁不孝,不该放祖母一人孤孤单单。怡宁如今想通了就想亲近亲近祖母,祖母不依怡宁么?”   长公主眼眶都湿了,闻言哪有不依的?自然是含笑地允了。   祖孙这头正是亲近的时候,长公主多年化不开冰的脸上都带了笑。一旁管事的嬷嬷李嬷嬷心想着玲珑玉器那边递进来的话,一时间欲言又止。   李嬷嬷自小伺候是长公主身边的四大宫女之一,后来长公主下嫁姜尚知,便随着一同来了姜府。如今四十多年过去,她也成了长公主的左膀右臂。长公主外出清修,便是她以一己之力打理偌大的长公主府。外头有什么事儿,也是头一个到她这里。   事实上,玲珑玉器那边的信儿十多日前就递来了府上。不过因公主不在府上,这事儿就暂时压在她手里。本想着等公主归来立即禀报,如今看长公主与姜怡宁亲亲热热地用了晚膳,姜怡宁又扶着她去后院里走动,她便又有些犹豫。   李嬷嬷亦步亦趋地随行,心中如何,面上却是丁点儿看不出来。   她一路上就姜怡宁小意地拿话哄着公主,公主面上的笑就没下去过。李嬷嬷看得心酸,想着外头传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难得郡主想通了跟长公主亲近,若为这点子半真半假的怀疑就坏了公主的祖孙情分,怕是真的罪过了。   心里头这么一掂量,李嬷嬷心道罢了。既然十几年都等了,估计也不急一时。公主难得开怀,这事儿不若再缓一缓。   ……   天色越来越暗,周和以带着一身晚露,从院墙上跳下来。   院子里已经点上灯了,隐隐绰绰的灯光从纱窗里映出来,似乎有人影儿在攒动。他翕了翕鼻子,似乎有饭菜的香气,就听到长安在那大声地叫唤。   “承礼?陆承礼?”她音色偏甜但语调有几分清淡,听着十分悦耳,“这大傻子又去哪儿了?一不牵着,转眼就丢了?该不会被人拐了吧?”   站在树后的周和以:“……”   “哼!改天给他手腕上系个铃铛。看这傻瓜还怎么瞎跑!”   王爷低头看了眼自个儿白皙的手腕,系个铃铛?他的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这是把他当什么?狗么?!      ☆、第十九章   长安本来是随口一提,等常松提起六月二十五是陆承礼二十五岁生辰,她当真去附近的金银铺子定了一个小金铃铛。   花样是她亲自设计,指甲盖大小的喇叭花形状。枝叶缠绕红线,是现代手链的样式,十分妖娆。   想着陆大傻子那漂亮的手腕上系这么一个铃铛,动一下便叮当响,长安就忍不住笑。   周和以发觉,长安近几日总看着他笑,那种古怪的笑意叫他心中很是莫名。素来没什么好奇心思的王爷旁敲侧击了翠娘才知,长安居然真去定了个铃铛给他当生辰贺礼。王爷一时竟不知好笑还是好气,这个小妇人当真是促狭得厉害……   购置了院子,真安顿下来后,他们好似有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长安这些日子一直拎着心,就怕京中那些见色起意的人不死心。不过一晃儿一个月过去,那些总来打听她的人都没了动静,她这颗心暂时就放下了。长安寻思着去姜家认亲的事儿事不宜迟,得了机会就去长公主府附近打听。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她见不到人。哪怕她能想出一千种说辞,没靠得住的人带她进府,空有玉牌也无用。讲真,若非长安记得原主跟她的生身父母长得很有几分相似,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原主当真是有理也无处说。   没有门路,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于是长安只要得了空就在公主府附近晃悠,且挑长公主最便宜的时辰去。盼着哪日运气好能直接撞到长公主的面前,叫她瞧上一眼。   晃悠了大约一段时日,丁点儿收获都没有。   公主府邸落在城南,这一片是京城有名的勋贵圈儿。京城四品以上官员的府邸,都落在这一块儿。按理说,长安晃悠了大半月,不至于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没遇上。但人若不走运,当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正经人没遇到,她反倒叫礼部侍郎的长子王冲给撞了个正着。   要说王冲此人,最是贪花好色。时年二十有三,正妻没娶,娇妾美婢莺莺燕燕却养了一屋子。十五六岁便夜宿花街柳巷,玩死玩残的女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日他难得白日里出门,就遇到在长公主府门前徘徊的长安。长安有心叫长公主看出自己的长相,次次来都特意将五官面貌全露出来。王冲一件长安两眼都痴了,这等难能一见的美人哪能放过?他当场一摆手,几个小厮便上前堵住了长安的去路。   长安一见情况不对扭头就跑。   三四个小厮跟王冲欺男霸女的事儿做得多了,不必主子吩咐,自发地就去追。长安对这一块不熟,就闷头瞎跑,很快便被他们给堵在了死胡同里。   白日里这条巷子,当真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长安看着三面高高叠起的院墙,面对着四个年轻男人,心一横就硬着头皮硬上。托了力大如牛的福,三个年轻力壮的小厮连带着王冲这个主子一起,被长安给打得满地爪牙。   长安无数次感激这把子力气,狠狠一脚就踩在了王冲的两.腿之间,而后,狠狠地碾。她力气大,下脚又带着恨意,差点没把王冲的物什儿给直接踩碎了。   直到王冲鬼哭狼嚎的求饶,她才哆嗦着手脚,心有余悸地回了住处。   这日夜里,长安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   总觉得自己这运气,未免也太背了些。好似冥冥之中总有一只手在阻挠她做什么。心里想着白日里的遭遇,长安又摸了摸脖子上挂得玉牌,到底觉得心有不甘。憋屈难忍,她干脆爬起来,抓着身边睡得香甜的周和以一阵猛摇,把人给摇醒了。   王爷面上迅速敷上一层冰。   黑暗中,周和以抱着薄被坐起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这作死的小妇人。   只见如水的月色下,榻上的少女一头乌黑如墨缎的发丝披在肩头,别样的柔美。一双潋滟的凤眸怒睁着,隐隐可见里头两团火在熊熊燃烧。鼓囊囊的胸.脯一起一伏,显然在大半夜在琢磨什么东西想不通,越想越气的模样。讲真,若非王爷十多年的惊梦之症已然痊愈,这般胆敢在他熟睡之后惊动他的人,早被他剁碎了送去喂野狼了。   “陆承礼!”长安抓着他两肩膀晃悠,“我是不会屈服的!没有什么能难得到我!”   王爷心头火气一滞,不由地挑起眉:这是又怎么了?   “阻挠我?不给我破坏她人生的机会?”长安冷哼,“我偏要破坏!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特么的决定跟它杠上了,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去哪儿?”没头没尾的,听不懂。   长安看都不看他一眼:“你不用管!这里头没你的事儿,乖。”   周和以:“……”没本王的事儿你把本王摇起来?   “不管了,”长安自顾自地嘀咕道,“迂回的套路行不通,那就走直接上门这一条。反正理由再牵强,血缘关系却是千真万确的。”   说半天,原来还是认亲这事儿。   周和以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靠在床柱上。长公主这些年沉迷修道不理世事,姜家多年来没个正经男子撑着门庭,早已经不是原先的钟鸣鼎食之家了。若非父皇念旧,荣宠还在,依姜家孤儿寡母的现状,怕是早沦落到三流以外。   王爷私心里是看不上姜家的。毕竟等长公主一倒,或是他父皇心思一变,姜家失了依靠,就是个空壳子。但姜家的这场富贵对于山沟沟里长大的长安来说,确实不亚于一步登天。   “上门?”周和以嗓音里含着哑,“娘子要上什么门?”   “自然是我寻的亲人的门。”   “娘子你找到亲人了?”王爷不由的诧异。   “那是自然,”长安不想给他解释她怎么找到的,只含糊地说,“我大街小巷的打听,自然打听到一些眉目。罢了,跟你说又有何用?你又听不懂!”   说着,她将薄被往身上一盖,直接躺下了。   周和以:“……”   “睡吧,再有三四日便是你生辰。等我忙完手头这阵子,要给你做一个好吃的生辰蛋糕。”长安忽然把头伸到周和以的腰边上,黑暗中,她两眼亮晶晶的,“届时会有非常特别的生辰贺礼,承礼期不期待?”   一个破铃铛有什么好期待,王爷面无表情。   “哼,我就知道你很期待。”长安头埋下去,说话声音嗡嗡的,“这东西啊,我告诉你,全天下独此一只,旁处再找不到一模一样的!”   周和以别扭地挪开腰,背对着长安默默躺下去:啧,谁稀罕!   ……   既然决定了拼一把,长安也不怕上门被人轰出来了。稍作三四日准备之后,为避免夜长梦多,长安便领着陆承礼常松等几人,十分直接地敲响了公主府的大门。   长公主的这座府邸,是当初明德帝登基后特意赐给长公主的。   这座府邸听说历经几个朝代,一次次翻修晚膳,如今光看门庭,已然不是一般府邸能及的巍峨与肃穆。‘长公主府’四个镶金大字龙飞凤舞的,听说这牌匾还是当今圣上亲手所书。门前两只狰狞的石狮,雕刻得栩栩如生。一左一右地镇守着门口,足足高人半个身子那么高。紧闭的大门,门槛高出正常人的膝盖……当真是,处处彰显公主府的高不可攀。   长安咽了口口水,心中很有几分紧张。虽说她来之前便已然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但此时站在这里,她免不了会觉得底气虚。   毕竟说辞什么的,她张口瞎编,根本经不起推敲。   特意换身干净又不失体面的衣裳,长安牵着周和以就这么站在角门处,等着公主府门房的人出来。   公主府的门房,是一个体面的年轻小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圆脸,见人就笑。一身藏青的小厮打扮,瘦归瘦,看着人很是激灵体面的样子。   门房出来的第一眼就是两人的衣着。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半句不假。长安和陆承礼这般人模狗样的,哪怕面生,门房也是愿意听长安说话的。长安深知与小鬼打交道的手段,上来先塞了一两银子。果不其然,门房的态度更好了,听话也听得更仔细。   长安心中打好了腹稿,此时说的也流畅,几句话就把自己来此的目的交代了。   门房小子见长安行事大方,本还当是府中哪位管事嬷嬷的娘家人。此时听完她的说辞,一道闷雷劈在头顶上,顿时生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他捏着手里还没捂热的银两,手心用力的咯咯响。门房小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大对。心中辗转半天,他默默躬下了腰,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说得可当真?抱错孩子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您当真没找错人家?”   “小女是打听才来的,”长安自作不知地摇头道,“姑且算来碰运气的。”   门房吐出一口气,骤缩的心口慢慢缓和了。   “这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似乎察觉自己口气太过严厉,小心起见,门房小子斟酌地改口道,“信口开河,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年前家中祖母大病一场,本以为熬不过去,特意将小女叫道身边,将小女的身世和盘托出。”长安却半点不受他威吓,一幅无辜的模样,“她年纪大了,不大清楚小女的生身父母是到底何种身份,只说小女的爹娘皆是京城的贵人,气度非凡,父亲的名字,似乎叫安澜。小女上京打听了这两个月,别的什么都没打听到,只打听到这里曾有位叫安澜的……”   “安澜?!”   长安点了头:“对,姓姜,安澜,京城人士,贵人。”   这几句话说出来,门房小子冷汗又飙出来。   长安道:“小女不知什么安澜,这两个月便一直在打听叫安澜的人……”   “姑娘当真不知安澜是什么吗?!”门房小子激动的嗓门都劈了。   安澜可不是名儿,那是他们家已过世侯爷的封号!   “小女身上有一块玉牌,听说是娘亲亲手挂小女脖子上的。”长安避而不答,径自道,“那乡间妇人虽仓促之间换了人,却没来得及取下小女的玉牌。”   门房小子只觉得,手心的这枚银子颇有些烫手。   他小心翼翼地睨着眼前的少女,只见这少女哪怕衣着朴素,样貌气度却不像一般人。他年纪小,没见过已过世的侯爷侯夫人,不知两人相貌。但可以肯定的是,府中那位郡主,跟长公主是丁点儿都不像的。他一时间想信又不敢信,心中几番辗转,拿不定主意。   若府中那位天之骄女的郡主当真是个假货,真郡主却被丢在乡间十四年,且不说这其中曲折到底要如何。就说这真郡主进了府,那可是要翻天的!   “不若这样,小的先进去给主子报个信儿,姑娘先稍等片刻?”   门房小子心口怦怦跳,觉得自己机会来了。若这位当是真郡主,那他今日报的这信儿卖的这个好,可就是登云梯!!   长安点头,“你且去吧。”   门房小子不敢耽搁,忙不迭地就往府中冲。   就在长安焦灼地等待之时,一群人不知打哪儿冲出来。在两人猝不及防间,一麻袋将长安从头套到了脚。周和以虽有察觉正要动手,身子却跟不上他的反应,正要暴起呢,后脑勺便遭遇了两下重击。   只见周和以额头的血飙出来,他晃了两晃,整个人轰然地倒在了地上。   而套住长安的麻袋被人扎紧了口子,装进台阶下的马车里,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下一张就要入V了,明天存够一万字后天入V。入V后作者君会保持日更,有机会的话还会尝试双更,请小天使们一定要支持啊!! V当天,200红包!!敲碗求宝宝们支持嘤嘤嘤……   ☆、第二十章   贼人动作太快, 公主府一直盯着的门房连反应都不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长安那么大一个人便被人给套着装走。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门房跑出来, 就看到周和以倒在地上, 鲜红的血迅速染红公主府门前的地砖。   他扶着周和以的手都在微微颤, 半天反应不过来。   ……这, 这是发生了何事?何处歹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公主府门前行凶掳人?!   然而那一波人动作飞快,马车转眼就消失在巷子口。   正巧候在巷子口的小七察觉到飞驰而过的马车, 顿觉不对, 催促着常松赶骡车过来瞧瞧。这一瞧才发现, 自家少奶奶好端端的人不见了, 而少爷倒在血泊里。血染红半身衣裳,脸刷白如纸。常松这颤巍巍的,差点没吓眼一闭厥过去。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过是来寻亲为何会变成这样?!   常松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年前陆家就遭了一次大难,如今又出事, 老天爷这是想叫陆家死绝么!心里这般恨着,常松仓促跳下骡车。可太急, 一条腿卡在骡车的车辕, 叫他直接一个猛子从骡车上栽下来。   若非小七眼疾手快托他一把,常松当真得栽个头破血流不可。   翠娘抱着小包袱连忙下来, 拎起裙摆就往台阶上跑。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公主府门前依旧是半个人影都没。那门房扶着人, 一时间不知是弄进府还是送下去。   常松瘸着一条腿,跌跌撞撞的,差点没一头磕死在石阶上。小七最快, 冲上去就把周和以从公主府的下人手中接过来。平日里安静得跟个影子似的人这时候倒显出来,只见他抱起周和以,指着门房无声示意翠娘问,自己则迈开腿往附近的医馆冲。   别的什么都是不急一时,以这满地的血,再不救人,主子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小七这时候也不隐藏,轻轻一跃,只身便飞上了两丈高的院墙。周和以这么大的块头在他手中仿佛一张薄纸,抱着在高墙之上飞奔毫不吃力。常松哆嗦了半天转头跑下台阶,小七带着周和以已经没影儿了。   常松心里又惊又惧,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也不知如何是好。   哆嗦着爬上骡车,心里记挂着长安的去向却又更怕自家少爷会至此没命。都顾不得翠娘没上车,甩起鞭子慌不择路地驾车就要去追小七。   不管怎样,如今救少爷的命才是首要!   翠娘被公主府的门房给带进了侧门耳房。说实在的,门房也没料到青天白日的会发生这样稀奇的事儿。翠娘问,他便语速奇快地将事情始末给交代给了翠娘。且不说翠娘这边惊慌失措,就说先前替长安递话的那小厮,一股脑儿冲到二门,被管事的给拦下了。   公主府不是一般人家,自来规矩极大。   从外院到内院,三道门,每一道都是有管事在看管着的。二门的管事是个妈妈,姓刘,天生一张款下颚的大方脸,断眉,三角眼,瞧着很是不好相与。府中人就是看中了她这面相,能镇得住人,才叫她守着这二门。   毕竟内院的两个主子都是女眷,长公主金尊玉贵不必说,小主子还未出阁呢,可千万莫被不长眼的腌臜东西给冲撞了。   也是不凑巧,门房小子急吼吼的,正巧撞见刘妈妈抓到几个胆大包天的婆子竟然在这二门处的廊下不干正事儿地闲磕牙,一顿疾风骤雨的发威风。门房的这小子正撞到枪/口上,被刘妈妈逮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门房小子心里急啊,苦着脸等刘妈妈呵斥完才说这头有急事要求见主子。   刘妈妈一听立即就黑了脸。   这是哪里的话?主子是你想求见便能见的?除非遇着天要塌下来的大事儿,否则似门房小子这般的下人,想都不要想去后院献殷勤。刘妈妈拦着不叫门房进去,门房小子念着长安还在外头等,怕等急了坏事,只好冲刘妈妈招手示意她赶紧低头。   刘妈妈眉头又要皱起,但见这小子抓耳挠腮的实在是急切,这才狐疑地低了头。   门房心里气得要命,但也无法。他一个男子委实进不得内院。退而求其次,他赶忙凑过去,冲着刘妈妈就是一耳语。   话音一落,刘妈妈的脸刷地一下都白了:“当真?!”   “这哪还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啊妈妈哎!”   门房小子这急性子,都快急得吐血了!   他当即一拍大腿就道:“人现如今就在门口等着呢!小子也不是那等信口开河的人,若非都打听清楚了,哪敢这么跑?妈妈你可快些吧,若这位是真的,你耽搁了她的事儿,往后别说吃不了兜着走!!”   刘妈妈这一听,当即激灵灵的一个寒颤。   “你小子可不会办事儿!人都到了门口,你可把人迎进来了?奉茶了?可有人伺候?”虽说耸人听闻,但甭管这位寻亲的姑娘说得是真是假,在没定论之前,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礼数都周全些就绝不会出错!   “哎哟!”被她这一说,他才想到自己光急着报信,把人还晾在外头呢!“妈妈你可尽快些去求见主子吧!小子这就去瞧瞧!”   说着,也顾不得其他,马不停蹄地就又往外头去。   刘妈妈看这小子慌慌张张的背影,一时间心口砰砰地乱跳。   她一面觉得,这小子说的话未免太过稀奇。当初郡主虽生在外头,可却是已逝侯夫人的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亲自去抱回来的。亲舅舅哪还会弄出这等抱错孩子的乌龙事?总不可能敷衍到这个地步吧?一面又觉得,新出生的婴儿五官不明,确实不易分清。若那想见夫人存心为自己的骨肉博一生富贵,故意为之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想来想去,心里仿佛揣了个兔子,弄得她心惊肉跳。   她对着那慌不择路的门房小子的背影有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遇着点事儿就慌慌张张的。自个儿则迅速又将这关系给捋了一遍,才连忙揣着手往内院去。   ……   与此同时,内院里,长公主正在花厅里瞧这端午赏荷宴的诗词帖。   这次的端午赏荷宴,姜怡宁的一首咏荷词出手,可当真是才名远播。哪怕长公主当时不在场,此时翻阅着姑娘们创作的诗词,也能窥见当时孙女的意气风发。   她一首一首的瞧着,能抄录下来的诗词,自然是都好的。不过长公主觉得,旁人再怎么也比不上她的怡宁。长公主年轻时候也是多才之人,自然对诗词的赏析比一般人更细致。此时瞧着姜怡宁词句中这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只觉得孙女的心性如此通透,非一般寻常女子能比。   “这怡宁啊,当真是长大了……”   回府的这一个多月,因着姜怡宁的小意讨好,祖孙关系早已突飞猛进。   长公主如今提起姜怡宁,已经掩饰不住疼爱与亲昵。祖孙俩日日处着,若非长公主的这院子太静,还专设了供奉姜家人牌位的灵堂。姜怡宁害怕,她当真会搬来跟长公主一起住。不过如今虽没一起住,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可不是么?”李嬷嬷站在长公主身后,随时侍弄茶水。   自长公主回来,她便回了景庭院伺候。如今府上的庶务交给大管家,她则日日伺候在主子的身边。这一个多月,因着姜怡宁的贴心,长公主日渐有了人气儿。李嬷嬷从旁瞧着,心里压着的那桩事儿便再难开口说出来。   “郡主眼看着也十四了,大姑娘了,自然就懂事儿。”   长公主自然是笑:“可不是大姑娘?三有三个月便是十四岁生辰,这生辰一过,翻过年就十五。女儿家一及笄,就差不多能出门子了!”   说着这话,她转头又拿起了前些时候踏青姑娘们弄出来的花间集。   翻到姜怡宁拿手咏玄武湖,长公主眉宇里的骄傲都快溢出来:“真没想到,我们怡宁小小年纪竟这般诗才!到时往日我小瞧了她。”   李嬷嬷跟着长公主多年,段文识字,自然也品出了这诗里行间的才气。   闻言只是笑着附和。   长公主摸着这花间集,想想又叹息道:“可惜这丫头懂事晚,若是早几年,我们祖孙也不至于才交心。姑娘家就是这点不好,等明年及了笄,怡宁出嫁之事再提上日程,我便是有心多留她几年,怕是也留不住……”   “主子若想留郡主,郡主哪会不依?”   “能留到十六已经是过了,旁人家的姑娘早的十四五便嫁了。”   “那是旁人,咱们郡主能一样吗?”   “瞧你!都说儿大不由娘,留来留去留成仇。”长公主虽有不舍,却还是坚持,“索性小十九那孩子得盛宠,圣上是绝舍不得他离京的。将来便是分府出宫,府邸也是要在公主府附近。怡宁届时想回便能回来。”   这倒是事实,十九皇子的圣心这么多年,若非他无心,怕是太子也当得。   “……不过这要是嫁了人,到底跟在家做姑娘不同。小十九那孩子太过出众,性子太傲太难琢磨。”说到周和以,长公主不由的皱眉。若这只是她的侄孙,长公主自然欣赏他聪慧绝伦。但这要是孙女婿,长公主怎么都能挑出不好来。   “听说年前病了一场,如今人还在法华寺未归呢?”   说来这事儿长公主也有所耳闻,听说年前,十九那小子不知怎么回事,在宫宴上吃着酒呢,就毫无预兆地倒下去?   “是呢,”当初事情一出,李嬷嬷就给长公主去过信。不过因为宫里封锁的快,她也只知道一点口风,并不清楚事情始末,“忽然就倒下了,太医们连夜诊脉,几十个太医都摸过了脉,都说十九殿下的脉象平和强健,并无任何病症。”   “那怎么就倒下了?”长公主那段时日不在京城,消息也是一知半解的。   李嬷嬷摇头:“好似是被什么东西给魇着了。”   “宫里怎么说?”魇着了?这是什么话!长公主不由地蹙起了眉头。   当初这事儿一爆出来,李嬷嬷就立即着人去打听过。虽说宫里把十九皇子的消息封得死死的,但也是有只言片语漏出来:“听说是离魂之症。太医治不好,要请高僧来招魂。圣上几个月前就命人去寻云游的无妄大师,如今就等大师回来。”   “离魂?”那小子煞气那么重,还能离了魂?   “若到时候那小子醒不过来,本宫就替怡宁换个夫婿便是。”   长公主一向不大看好周和以这孙女婿。一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周和以自开口说话起便展露出不同与人的聪慧。素来低调行事的长公主对此十分忧心。古往今来,太过聪慧的人通常活不长。周和以又是其中之最,她可不愿孙女老来无依。   二来周和以那小子幼年丧母,宫里头没人庇护还能活下来,且活得越发的肆意从容的,这就定然绝非良善之辈。长公主自己就是宫里头出来的,观之周和以的这个性子,并不是疼惜妻子之相。怡宁是她独子唯一的子嗣,哪怕只是个女儿,长公主心中也是十分疼爱。这些年若非顾及着这桩婚事是由皇帝亲口提起,怡宁本人又对周和以爱慕非常,长公主早就替她另寻良配了。   “公主说的是,以您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替郡主毁了婚也是使得的。”   李嬷嬷扶着她起身走动,顺着她的心思便说道,“再说了,京城品貌皆佳的世家公子多了去,寻个疼惜妻子的良配轻而易举。郡主年纪也还小,还没定呢。”   “抽个空儿,我去趟法华寺瞧瞧。”话是这么说,但这婚约还在呢。   屋里,长公主主仆两人正在说着体己话,外头替长公主理完了账本正要进屋的孙嬷嬷,看着眼前说是有急事必须见主子的刘妈妈,眉头淡淡蹙起来。   孙嬷嬷素来冷面,此时吐出口的话也是含着冰渣子的:“你有何事,且先与我说说。”   刘妈妈在二门处大小算是个管事的,但这点子小体面,在孙嬷嬷李嬷嬷这些宫里出来的人跟前,那是没得看的。刘妈妈快步上前,先是谦卑地行了个礼。而后才将门房小子说的事儿挑了重点,言简意赅地说与了孙嬷嬷听。   孙嬷嬷一年都不见笑的脸,直接裂了。   她不像李嬷嬷,这等大事儿,她绝不敢替主子做主:“你说的可千真万确?”   “奴婢也不敢说千真万确,”刘妈妈实话实说,“只是听那门房小子言之凿凿。拍着胸脯说寻上门那女子,生得可谓清艳绝伦。一双凤眸,跟长公主十分相似。”   这句话就跟一根钢针,直戳到了孙嬷嬷的心上。   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孙嬷嬷瞧着姜怡宁那与长公主没丁点相似的圆杏眼,偶尔也会纳闷,小主子的这双眼睛到底随了谁。不是说她怀疑姜怡宁,只是姜家人都难得一见的貌美,姜怡宁虽清秀可人,但绝称不上难得一见的貌美。   “你在这等着。”孙嬷嬷丢下这一句,转身就往屋里去。   屋里长公主与李嬷嬷说了一番话,有些乏了,正靠在软塌上打盹。孙嬷嬷匆匆进来,也没那么多顾忌,走到长公主身边便唤醒了她。   她是跟着长公主的老人,去观里清修也跟着,情分不同寻常。   长公主睁眼一看是她,敛目便问她何事。   孙嬷嬷也看了看四下里,李嬷嬷会意,摆了摆手,屋里伺候的下人们就无声地退下去。孙嬷嬷走上前,直言不讳:“主子,府外有个姑娘说是上门寻亲。”   这话一出,本还闲适的李嬷嬷大惊失色。   她脑子里都没来得及细想,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长公主孙嬷嬷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莫名,俱都诧异地看向了她。李嬷嬷两手死死扣在一起,哆嗦着嘴唇,脸刷地就白了:“主子,奴婢有事忘了禀报……”   长公主看了眼孙嬷嬷,孙嬷嬷眉头皱起来:“奴婢的这事儿比较急……”   “正是为了这事儿!”李嬷嬷抢白了一句,在长公主莫名的眼神之下,一个头磕在了地上,“两个多月前,玲珑玉轩那边递了信儿来。说是有个人拿了一块极其稀罕的羊玉小玉牌去铺子里打听,说是上京来寻亲。”   长公主扶着孙嬷嬷坐起了身:“怎么回事?”   “奴婢,是奴婢逾越了。”   李嬷嬷这一刻才惊觉自己拦下这桩事儿,到底犯下了多大的错,“约莫两个半月前,玲珑玉轩的钱掌柜来府上。说是那块玉牌的花纹出自姜府,玉牌的背面,刻了一个‘宁’字。钱掌柜的疑心这里头有事儿……”   “出自姜府?”长公主是不知什么玉牌不玉牌的,但是刻了‘宁’这个字,意思便不一样了。   虽说事情过去了十四年,但儿子当初提起儿媳肚里未出世的孩子,就曾在她面前满含笑意地说过这个字。她记得很清楚,儿子曾说,儿媳肚子里的这一胎若是男孩,便取名叫安宁。若是女孩,便叫怡宁。所以后来找到姜怡宁,姜怡宁的这个名,正长公主为了儿子的这一句话才就这么定下来的。   李嬷嬷的话还没说完,长公主手里玉盏嘭地一声就落了地。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的屋里,长公主的嗓音低沉暗哑:“……蓝筹,你再说一遍,玉牌的背面刻了什么字?”   这一声仿佛碎在了李嬷嬷的心坎儿里,她瞬间就面无血色:“刻了个‘宁’字……”   一个字落地,再一次死一般的寂静。   ……   “兰心,你方才要说什么?”须臾,长公主嗓音低哑地问。   孙嬷嬷顿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门房传来消息,说是有个姑娘寻到府上。如今正在门外候着……”   “去!”长公主站起来,“兰心,你去,你亲自去把那个姑娘给本宫带进来!”   孙嬷嬷应声便走了出去。   李嬷嬷缓缓地抬起头,正巧迎上长公主一双锐利的眼睛,心里那个弦嗡地一声响。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好像也没什么可说。惊慌的心思被这一吓倒是越发清醒,只觉得整个人软趴趴,根本撑不住。   “钱聪可还有什么没说?”   李嬷嬷扶着地面的手,不知要怎么为自己辩解。事实上,哪怕她是为主子着想,但做出这等替主子做主的事儿,就是大罪。她手指隐隐抽搐,低声道:“……说是他拓印了玉牌上的花纹,要亲自呈给主子您瞧。”   长公主:“花纹呢?”   “奴婢,奴婢,在钱掌柜的手中。”   长公主非常的失望,盯着这伺候了她大半辈子的人,扬声唤了来人。等两个小丫头小跑着进来,长公主立即吩咐他们去玲珑玉器铺子,将掌柜的钱聪给招来。   小丫鬟哪里敢耽搁,得了吩咐,转头就往玲珑玉器铺子跑。   另一边,孙嬷嬷赶到府门前,就只见到满地的鲜血和仓促地擦拭着地钻缝隙里血迹的门房。她焦躁地在大门前打转,把门房从头到脚地审问了一遍,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祸不单行。老姐妹这一念之差,与主子半辈子的情分,怕是都要到头了。   “人被掳了不知道报官?”孙嬷嬷要被这无用的门房给气死,“胆敢在公主府门前行凶,你都不知管上一管?就这般任由人被掳走?你脑子是被狗吃了?!”   那门房本就是个不大聪慧的,激灵得话也不会有两个人守着门。   糊里糊涂地就往地上跪。   孙嬷嬷被他气得心口疼,这时候也没工夫问长安的长相,直问出了马车的方向。连忙招二十个府卫,立即就要追。   不过这从府门口到内院走这一遭,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便是追,也见不着马车的影儿:“你可看清楚了那车?认不认得是哪里的样式?”   马车就是一晃而过,门房就记得一个颜色:“红木的,镶了金。”   孙嬷嬷沉吟,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但光着两个不够,这一片住得都是富贵人家,红木马车不少有,镶金的更不缺。   还是一直候在门口等着的翠娘急忙凑上来:“小的瞧见马车上的家徽。”   翠娘素来是个心细的,当时马车匆匆擦着骡车过去,她就在骡车后面坐着。因着眼力好,她整好瞧见了那辆车上镶嵌了一个兽首一般的徽章。翠娘不识字,但会画花样子。公主府的下人取来了水墨,她当即就画了出来。   孙嬷嬷一看,这不是礼部尚书府的家徽吗?   转念再一想门房小厮称那疑似郡主的女子貌美,顿时就明白了。定然是礼部侍郎家那个色胚子折腾出来的事儿。因着府邸都离得不远,礼部侍郎长子多年的荒唐与张狂,这附近都有所耳闻。但因着犯不到公主府来,公主府的人便没放心上。   孙嬷嬷心里头冷笑,王家那孽障的胆子可真大!真当公主府是泥捏的!!   冷笑着,她带着一群公主府府卫直奔礼部尚书府而去。   礼部侍郎府与公主府离得不算远,半个时辰就到了。孙嬷嬷带人赶到之时,王冲正对着床榻之上的美人束手无策。不因别的,就因长安力气大,性子太凶。若非多上几个人来制住她,光王冲一个人,根本近不得长安的身半分。   可这般美人,王冲是打死也不愿别人的脏手去碰的。所以一时间,两人在屋里就僵持上了。王冲不是没拿好话哄,奈何长安油盐不进。   “美人儿你说吧,”王冲自问是怜香惜玉的人,“你要怎样才肯跟了我?”   那日碾蛋之仇,在对上长安一双清艳艳的双眸后,都化作了痴意。   王冲捂着怦怦跳的胸口,只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比玉琼楼的头牌清霜姑娘都美上百倍不止:“本公子今年二十有三,相貌堂堂又出身高贵,家财万贯不说,还最懂女人心。屋里没个正妻,跟了我也不怕有人磋磨,何乐而不为?”   长安都懒得跟他说一个字,手上抓着个半人高的香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力气大就是这点好,她要威胁别人时都不怕搬不动东西。瞧她这尊香炉,至少二十斤。只要这色胚敢凑上来,一香炉下去,绝对能给他开瓢儿。   王冲显然也怕她动手,巴巴地在围着她打转。   孙嬷嬷带着人闯进来的时候,一看到床榻之上的长安,心里就信了八分。盖因长安的这张脸,从眉眼到嘴角都是姜家人会有的模样,尤其此时横眉冷对王冲的倨傲神态,像极了已逝的安澜候,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姜致修。   一群人冲进屋里,孙嬷嬷出神地看着长安,仿佛看到了少年时期的姜致修。   剩下的不必孙嬷嬷吩咐,一群人上去就压住了王冲。孙嬷嬷亲自走到榻前,古井无波的眼睛死死定在长安的脸上,须臾才轻声细语地道:“这,这位姑娘,奴婢是公主府的下人,奉主子之命,来接您回府。”   孙嬷嬷称呼上虽未认下长安,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然是认可了长安的身份。   长安闻言一愣,清凌凌的目光十分直接地锁定在了孙嬷嬷的脸上。孙嬷嬷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视线,并不敢与她对视。   挑了下眉,长安从榻上下去,随孙嬷嬷走。   孙嬷嬷去接长安这一个时辰的功夫,玲珑玉器铺子的掌柜已经跪在了长公主的脚下。李嬷嬷全程沉默地跪在一旁。   钱聪从袖口里掏出一叠纸,恭敬地递上去。   只见这薄薄的一张纸页上,姜家主子特有的花纹跃然纸上。往下看,那玉牌的前后两面都拓下了印子,背面的地方,清清楚楚地拓印了一个‘宁’字。   虽然时隔久远,但长公主还是一眼认出了。宁这个字下勾拖得老长,是她儿子特有的写字习惯。即使这是雕刻,笔迹依旧掩饰不住。   这个玉牌,是真的。   长公主面上沉静,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她下意识地吐出一口气,眉宇间的冷静就如被摔碎的镜子,一寸寸地碎裂了。屋里再一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叫李嬷嬷的背脊再也挺不住,塌了下来。   长公主抚摸着这个字,眼眶渐渐湿润了。   ……   “你说来找你的,是一位公子?”   钱聪低着头,不敢隐瞒:“是的主子,一位红衣的公子。”   “他说替内人寻亲?”   “是的。”   “那姑娘才十四周岁没到,竟然就已经嫁人了?”长公主无法接受这一点,哪怕还没见到人,她也觉得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   钱聪多伶俐的人,立即就宽慰道:“那位公子仪表堂堂,谈吐文雅,应当是个良配。”   长公主突然爆喝:“十四岁生辰都没过!什么狗屁的良配!!”   钱聪吓得浑身一抖,整个人趴伏下去,一头的冷汗。   长公主再也坐不住,刷地站起来,哆嗦着绕屋子愤怒地打转。她越是转越是恼火,越是想越觉得怒火中烧:“兰心呢?兰心去哪儿了!叫她去找人,怎地这么久不回?!!”   这时候立即小跑了一个人前来回话,将府外的事情又报上来。   只见素来沉静优雅的长公主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矮几,挥袖便拂倒了一片玉器瓷器。该死!该死的!这些贼人胆打包天,全部都该死!!   “找!给本宫立即去找!”长公主怒喝,“找不回来人,你们都不用回来了!”   李嬷嬷垂死挣扎:“主子,您消消气,这人还没瞧见,万事还做不得准。再说当初是亲家舅爷亲自去江南接的小主子,也不一定就抱错……”   “你闭嘴!”长公主多少年没发过这么大火气,“这件事,等本宫回头再跟你算!”   长安被人带进公主府,已是午时之后。   而此时出门会友的姜怡宁从马车上下来,发觉府上寂静无声,十分的诧异。她扶着下人的手一步一步走进内院,游廊上的下人都行色匆匆。便是被她喊住,也不敢透露什么。姜怡宁心中吸怪,似乎她不在的这半日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左思右想,不觉得这满府的异样会与自己有关。于是便跟往常一样,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长公主的院子跟她说说话。   长公主的院子在府邸的东南方,离外院不算远。   往年是为了迁就姜老太爷姜尚知,如今姜尚知去了,长公主住惯了便不愿意挪动。姜怡宁今日是去得户部尚书府。贵女们聚首自然是一番曲水流觞,姜怡宁自然又给添了一首绝唱诗作。想着今日被吹捧的情形,她牵起的嘴角就下不去。   她走得慢,绕过外院的花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长公主的院子。   越是靠近,姜怡宁才发现,长公主的院子比府外更安静。平常守在门口见着她来总会热情迎上来的婆子嬷嬷,今儿一个人也没有。   她站在正屋的门前,与贴身丫鬟对视一眼,疑惑地踏上了台阶。   四处都没人,正屋门前也没人守着。姜怡宁心里莫名,只道祖母的脾气未免太好了。竟然叫这下人玩忽职守到这等地步。心里想着,她掀开珠帘便走了进去。这一个月来,她都是这样的。府上所有的地方,没有她不能去的。   姜怡宁如今已经习惯这般,进了正屋,她脚下没半分停顿地就往内室去了。   一进屋,就看到长公主端坐在窗边的软塌上,保养得宜的脸上面无表情。而她的脚边,素来体面得脸的李嬷嬷满身狼狈地跪着,另一边,则是一个没见过的中年男子。姜怡宁眉头跳了一下,挂起笑脸便走到软榻边,挤着长公主坐下。   “祖母,您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姜怡宁嗓音软甜,这等养在糖罐子里才能泡出来的理所当然,让长公主脸色有一瞬的僵硬,“李嬷嬷是犯了什么错吗?”   她笑得温柔,“若是犯错您只管罚便是,千万莫气着了自个儿。”   跪在地上的李嬷嬷浑身一僵,低着头没动。   “祖母可用饭了?”没有人接话,姜怡宁也不怵。这两个月,她差不多摸清了长公主的性子。冷淡是天生的,但疼爱她也是实打实的,“婉玉家酒太好吃,孙女吃多了便没怎么用膳。不若现下陪您用一点?”   一声声娇软的话语,长公主终于开了口:“怡宁。”   “嗯?”姜怡宁正眨眼。   “你坐到一边去。”   姜怡宁挽着长公主胳膊的手一僵,不解地抬眼去看她。然而长公主并没有看她,只等着孙嬷嬷带人回来。   屋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低着头,姜怡宁终于收起了嘴角的笑。她心中不祥的预感更重了,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忽然间前所未有的叫她难受。左思右想的,她没在这个时候撒娇卖痴,听话地起身,走到长公主右下手,挑了一个椅子坐下。   大约过了一盏茶,安静的门口,终于传来的动静。   姜怡宁发现长公主搭在膝盖上的手动了,然后慢慢揪住了膝盖上的裙摆,一寸一寸地收紧。她眼皮子猛地一跳,顺着长公主的眼睛也看向了门口。   就见背着光的门口,渐渐出现了一个人身影。   这人身穿着对于姜怡宁来说十分寒酸的衣裙,但胜在干净整洁。背着光看不到脸,只觉得身姿纤细窈窕,胸脯却高.耸.饱.满。随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姜怡宁还发现这个身材十分诱人的女子有一只纤长优美的脖子……   脖子上,有一张令窗外的娇花黯然失色的脸。   长安跟着孙嬷嬷,虽然形容狼狈,但她走得很是理直气壮。发带在挣扎之中丢了,此时一头的青丝凌乱地披在肩上。乌黑的发,凝脂般的皮肤,她整个人被屋外的光勾勒得仿佛一尊玉雕像。一双清凌凌的眼冷淡又干净,抬起来,直勾勾对上上首的长公主。   长公主刷地从软塌上站起来,惊呼出声:“致哥儿!!”   瞬间,姜怡宁的脸煞白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求宝宝们撒花花啊!!评论啊!!支持啊!! 可怜巴巴额作者君在线敲碗跪求包养啊啊啊啊!!!! 对了,200个红包,大家浪起来啊!!!   ☆、第二十一章   窗边矮几上的香炉冒着寥寥青烟, 沉静得荷香在屋里弥漫。在长公主唤出一句致哥儿, 姜怡宁的处境便肉眼可见地就尴尬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屋里下人, 下人们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被她冷冽的眼风扫着, 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   姜怡宁顿时有种被人剥光了体面, 丢在光天化日之下曝晒的羞耻与愤怒。她这大半年被金尊玉贵的养着,便是再装得体恤下人, 也免不了生出高心气儿。此时只觉得这屋里的人定然是在心里笑话她, 瞧不起她, 甚至于作践她, 于是她一抬眼,死死盯住了下首站着的长安。   心中从震惊,到恐慌,再到憎恨, 心思几番辗转变换,她眼神中便有些藏不住恶意。姜怡宁此时, 恨不得长安能原地消失!   长安敏锐地察觉到恶意, 扭过头的瞬间姜怡宁低下了头。   瞥了她一眼,并未投注过多关注, 长安的重点全落在长公主的身上。这个时候, 姜怡宁才将将与长公主接触。虽不知两人关系进展到何种程度, 但应当没十一年后那般深厚。长安心里估量着,却不敢一万分的断定。   毕竟小说某种程度上只阐述一个片面,长公主如今在她面前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长安心中掂量着, 这是个十分重规矩且要求苛刻的人。   换句话说,长公主此人,十分不好相与。   长安所图不多,她来姜府不是为与这祖母相亲相爱的。当然,若侥幸能长公主祖孙交心自然是好,没这个运气的话,她也并不强求。左右长安不是个缺长辈疼爱的,只要没人故意来招惹她,她可以活得比谁都自在。所以此时面对着雍容强势的长公主,和隐隐仇视着她的姜怡宁,她心态稳得一批。   姜怡宁握着帕子的手一寸寸收紧,屋里下人们头抵在地上,没有一个人作声。四下里,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如长安在打量长公主,长公主其实也在打量长安。   眼前的少女有着一双姜家人特有的潋滟凤眸,若单单只凭五官,她只有两三分像安澜侯夫妇。只是眉宇里清冷高傲的神韵,却与姜致修少年时期如出一辙。   长公主紧张地注视着长安,越看越觉得,她的致哥儿这一刻仿佛又重新站在她的眼前,“……你,你名唤何如?”   “陈二花。”   长安没长公主的复杂心绪,自然问什么答什么。   “陈二花?耳东陈?”   长安眼波微转之间,肯定地点头。   长公主捏着袖子的手不自觉的痉挛,面上却是一幅冷静自持的模样。她见长安虽一身狼狈,但目光磊落,神采飞扬,一时间又是心酸又是欢喜。眼前这少女十之八.九就是她亲孙女。可怜她嫡亲的孙女,天之骄女却阴差阳错在外头吃了十多年的苦。   “……孩子,听说你有一块父母留下的玉牌?”心中已有了定论,但长公主却还要做完全的确认,“不知可否拿出来给我瞧上一瞧?”   我字一出来,姜怡宁的脸更加惨白。   长安当然没什么不能拿出来的,玉牌本就是她认亲的信物,自然是要给长公主确认的。所以点了头,直接就把东西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她。   长公主接过玉牌的时候手指都在发颤。   姜怡宁端坐在椅子上,一阵一阵的发冷。她不敢开口,死死盯着长公主的脸色。只见长公主拿着小玉牌,极小心翼翼地摩挲。   这块玉牌,钱聪方才能说的都说了。花纹图案刻字,她心中早已有数。如今再拿到手上,不过是验证方才钱聪的话而已。长公主很是娴熟地捏到玉牌的某一处,只见小玉牌啪嗒一声列成两截。看到衔接缝隙处刻着的‘姜’字,长公主的眼泪忽然就流下来。   千真万确,当真是千真万确!这就是她的亲孙女!   长公主再端不住公主的架子,刷地站起来,走到长安身边就握住了长安的肩膀。长公主生得高大,长安被她身子半掩,显得小小一团。   她抬起手就要长安靠得再近些:“孩子,孩子你过来,到祖母这儿来……”   这一刻,别说地上跪着的李嬷嬷冷汗如注,就说一旁勉强故作镇定的姜怡宁也止不住丢掉了手里的杯盏,刷地一下站起来:“祖母!”   长公主回头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叫姜怡宁如至冰窖。   姜怡宁心中慌乱,虽说她一早做好了被拆穿身份的准备,但并不是这个时候!在姜怡宁的计划里,她应该先与长公主有着浓到血缘关系都剪不断的祖孙情,应该婚事身份才名一切既定,无法更改。届时就算姜家的真孙女回来,她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如今呢?如今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真孙女来的这般早?   姜怡宁控制不住的发颤,她好多事都没做完!!   “怡宁,”长公主看着她,其实也有些不忍心。毕竟养了十四年,这两个月的祖孙关系也日渐融洽,有些话说出来未免残忍。   可是等她转头再看向长安,长安一双与她相似的凤眸里都是干干净净的疑惑。脸上有大片的擦伤,脖颈上有深紫的勒痕……今儿个若非兰心去的及时,她亲孙女不知还要在外头受多少磋磨。这都是怡宁鸠占鹊巢的错!   虽说她也无辜,可无辜也抵不了她占了这个位置的错。   长公主闭了闭眼睛,握住了长安的手。   长安照顾陆承礼这大半年,洗衣做饭,奔波劳碌,手心结出了一层薄薄的茧。长公主触手一摸,眼睛立即就红了。当初姜怡宁是从何处抱回来,长公主心中清楚。那是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山沟沟。她的嫡亲孙女,就这样在山沟沟里一待待十四年。   “孩子,你跟祖母说说,这些年你在,你在那陈家可好?”   说实话,原主在乡下十几年还真没吃什么大苦头。毕竟有陈阿奶护着,她虽没办法如姜怡宁一般能穿金戴银,绫罗绸缎,但其实是不愁吃穿的。   长安又瞥了眼浑身发抖的姜怡宁,实话实说:“挺好的。”   长公主却不信!   挺好的会弄这一手的茧?挺好的会弄这一身的伤?哪家姑娘不是千娇万贵地养在深闺,磕了碰了都要心疼个半天。挺好的你这一身伤也不晓得叫疼?   长公主握着长安的手都在抖,瞧她!孙女这一身伤还没叫大夫,她顿时醒悟一般扬声喊:“兰心!兰心!拿本宫的牌子,立即进宫去请太医来!”   她这一说请太医,长安脑子一激灵,顿时想起忘了什么事儿。   天啊!她家大傻子好像被人敲闷棍了!!   当时事发突然,长安仓促之间被塞进麻袋的时候,好像有看到大片鲜红。那该不会是陆承礼的血吧?陆承礼人呢?大傻子怎么样了?   “公主殿下!!”长安淡定不了,急道,“不知府门前可有一个二十三四的年轻公子?一身青白的袍子,很高,神态很单纯,他人呢?他是跟我一起来的,现下人在哪?”   长公主吓一跳,连忙去看孙嬷嬷。   孙嬷嬷立即上前回话:“确实是有一个年轻公子。不过奴婢过去时,人已经不在了。听门房说,那位公子被人重伤了脑袋,伤得很重,如今被人抬着去了附近的医馆。”   “脑袋伤得很重?”长安当即就有点慌,“人怎么样?他在哪家医馆?”   长公主没想到她这么在乎那乡下的相公,心里有些心酸又有些难过。不过还是立即道:“蓝衣呢?蓝衣!”   门前立即就小跑进来一个团团脸的嬷嬷,无声上前。   “蓝衣你立即带人去,若是见着那位公子,即刻把人带回来。”长公主握着长安的手,不轻不重地拍着安抚,“莫慌莫慌,兰心去请太医了。等会儿太医来了,也叫他给那位公子瞧瞧。不当事的,莫慌!”   长安是真的慌,陆承礼本就比一般人迷糊许多。年前就被柱子砸过脑袋,身子就虚得很。如今脑袋再受一次伤,长安当真怕他会死。   蓝衣看出长安着急,行了一礼,马不停蹄地就出去找人了。   长公主握着长安的手又是一番安慰,一旁紧绷着心弦的姜怡宁却放松了一些。   瞧着这女人那般紧张一个年轻公子的样子,该不会早有心上人?姜怡宁心中辗转,只觉得果然上天还是偏爱她,为她留下一线生机。若这女人有意中人的话,那与溧阳王的婚约,就还只能是她的?   心中这般一思量,姜怡宁也紧张起来。门外的那个男人,可千万别死了!   且不说王嬷嬷立即赶去医馆找人,就说这边,长公主拉着长安坐下,便一一询问起这十四年长安在乡下的境况。长安虽然偶尔会冒出点恶趣味,但却并非故意害人之人。见那女主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生怕自己说出什么话害她,她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然而她觉得没遭什么罪,长公主却不这般认为。   毕竟她姜家嫡女金尊玉贵,那乡下老妇便是将命俸给长安还嫌腌臜。这般给点儿吃的还偷偷摸摸遭人记恨的,当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尤其是后头的事儿,自陈阿奶倒下,那胆敢狸猫换太子的恶妇竟然心一横将她的亲孙女,三十两卖给一个地主家的傻子。长公主只觉得气血翻涌,差点没恨死如今跪在门外的姜怡宁。   事实上,因为陆承礼乖巧听话,日日相伴又贴心非常,长安如今也不觉得他是累赘是委屈。   长公主一脸痛恨的模样,长安很是头疼:“承礼是个好孩子。”   “再好的孩子也是个傻的!”长公主怒不可遏,“你是我长公主府的金枝玉叶!便是摘下天上的星星,摘下天上的月亮,那也是使得的!”   “长公主殿下……”   “唤奶奶!”   “……奶奶,”长安觉得这发展跟她预料的差太远,“年前陆家遭恶人纵火,一夕之间家业全部烧毁,承礼的父亲也死在大火之中。我,孙女那时被人下了药困在新房,是承礼拼了命地将孙女背出来。若没有他,孙女早就死了。”   “若非嫁与他,你也不必遭这罪!”   “但事实便是,孙女被养母三十两卖给了陆家。”长安觉得这长公主是不是有点暴脾气?怎地跟书中的冷面严肃完全不同?“他本可以丢下孙女,自己逃命。”   长公主顿了一下,看着长安清凌凌的眼睛,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算救命之恩。   “嫁给他是不行的!”她还是坚持一口否决。   “你如今年岁还小,十四岁生辰还差着三个月呢,哪里就值当嫁人?若当真舍不得他,”长公主斟酌着说,“奶奶做主将他认作你父亲的义子,做你的义兄可好?若觉得还是不够,怕他受欺负。那便开宗祠,请族谱,请玉牌。奶奶做主,让他上了姜家的族谱,他往后就是正正当当的姜家公子。”   长安觉得这决定未免太草率:“承礼他有些神志不清。”   “无事,”长公主很是一意孤行道,“左右姜家也就只剩你一个正经血脉,外头跪着的那个暂不必多说。那陆家的公子既与你情分好,多他一个只好不坏。”   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二更,作者君努力码字中…… 对了求宝宝们多多评论,可怜作者君到今天月榜都没上去,积分太少呜呜呜……   ☆、第二十二章   陆承礼被抬回来, 一身一脑袋的血, 长安差点没以为他死了。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鼻息, 虽有些微弱但确实还活着, 长安才狠狠吐出一口气。   长公主见她这般也有些触动, 拍拍长安的手安抚道:“无事, 太医会诊治的。”   太医来得很快,半个时辰不到便到了。   来人是太医院院正张成钟, 医术最是高超不过。只见太医一身藏青的官服, 神态冷静, 屁股后头跟着两背药箱小跑的侍童, 看起来就一幅绝对靠谱的模样。长安的心弦松了松,站起来就想迎出去。不过却被心中令有打算的长公主给拦住了。   长安瞧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冲她摇头,她于是只能巴巴站在三步远的地方。   常松小七俩人随孙嬷嬷进了公主府, 此时正在门外等着。翠娘是女子,倒是被允许进了屋门如今人就在床榻边安静地候着。   张太医进了屋, 丫鬟引着, 径自往床榻边去。   伺候的丫鬟很是小心地打着帘子,因着长安太紧张, 下人们生怕触了她的霉头, 别说说话, 就是连吸气都小心翼翼的。此时压低了嗓音,把陆承礼的情况跟张太医一一说明。张太医听得很仔细,了解了情况便开始诊脉。   他先是把了脉, 而后又小心地翻看陆承礼的伤。   事实上,方才在医馆,医馆坐堂大夫已经做了处置。之前流血不止的后脑勺,血已经止住了。不过到底是失血过多,此时脉象,有些不大好。   张太医叹了口气道:“伤口太深,今夜定然会发高热。”   长安有一点点现代医学常识,所以也清楚。陆承礼这么重的伤,有点类似于现代发生重大车祸。失血过多,又正好赶上细菌繁殖快的温暖夏季。在没抗生素的古代,是非常非常容易感染。一旦他高热不退,十之八.九会一命呜呼。   于是她根本不敢打扰,瞪大了眼睛等着太医说。   “这位公子先前便受过伤,底子没养好。这回又伤了一回,怕是不好挨。无论如何,一旦他烧起来,想方设法也得把高热降下来。”这等外伤引起的重症外人是帮不了的,只能靠病人自个儿的意志,“否则,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   长安连连点头应下,她很清楚,非常清楚。   太医又嗅了嗅陆承礼头上药粉的味道,当机立断,命药童拆掉,重新上药。虽说治外伤的方子大同小异,但太医院的方子总是要比外头好太多。   药童年纪小,上药伺候却做得十分妥帖。长安在一旁瞧着他有条不紊地擦拭伤口,重新上药,就听太医又道:“这位公子先前的伤,伤到根子,没调养好。若是明早高热退下去,便着这个方子替他调理身子。”   翠娘眼疾手快地上前接过,递给长安。   长安接过来一瞧,猝不及防的尴尬。草书繁体字,对不起,她特么的一个字都不认得。长公主坐镇一旁,见着孙女僵硬的脸色,摆摆手,孙嬷嬷立即上前接过长安手中的药方。她淡淡一笑:“主子若信得过奴婢,不若这方子不如先叫奴婢收着?”   调理肯定还是专业的人来,长安没拒绝,点点头就给她了。   孙嬷嬷收进袖子里,行了一礼,转身出去。门外一直有人在,孙嬷嬷唤来一个小丫头,就把药方给了她。   且不说这头孙嬷嬷吩咐完了小丫头去库房备好陆承礼要用的药,转头进来,就瞧见自家主子盯着小主子,又要红了眼睛。她忍不住心中叹息,山沟沟里吃个饱饭都算奢侈,又哪可能会送主子去学堂识字?唉……   长安如今是全然没心思去关注长公主主仆如何想,她围着太医,全心全意惦记着陆承礼的伤。   说起来,陆承礼这傻子跟着她这大半年,福没享,罪却遭了不少。拖着虚弱的身子跟着她东走西窜的,不知吃了多少苦。路上又是被好难色的畜生觊觎,如今又被人打成这般……长安看着榻上生死不知的人,心都酸得一抽一抽的。   ……罢了罢了,只要承礼这次能好好的,往后他想吃什么,她都给他做。   心里发誓,那头药童可算是替陆承礼收拾好了。   太医又诊了一遍脉,走到书桌边,提笔就又写了一个方子。这回不必翠娘上前,孙嬷嬷自会接过去。太医是认得孙嬷嬷的,这是长公主身边形影不离伺候的体面人,于是道:“这是外伤药,嬷嬷记着,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   孙嬷嬷连连点头。   又听张太医说了好些养伤调养该忌讳的事儿,她都一一应下,记在心里。   这头替陆承礼瞧完伤,一直坐在窗边看着的长公主才开口,叫张太医替长安也瞧瞧。长安出了点皮外伤,没遭什么罪。毕竟她力大如牛,那王冲要色下人不敢伤她。心里头顾忌着,就根本没能近她的身。   不过长公主不放心,姑娘家擦破点皮都是天大的事儿,何况长安的半张脸都出血了。   张太医与长公主是老交情了。此时瞧着眉眼里与安澜候极其相似的少女,严肃的脸都绷不住震惊的神色。这姜家的郡主他不是没见过,如今眼前的这位又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显然没有遮掩的意思:“这是本宫那沦落在外的亲孙女。”   亲孙女?张太医忆起沅萝郡主那张清秀的脸,再瞧长安,忽然间骇然。这,这……   长公主也没工夫给他多说什么,只说:“今日才找回来。张太医你且替她仔细把把脉,这些年囡囡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你给瞧瞧她身子可要调养。”   当太医的哪有糊涂人?常年游走后宫,立即一个转念便将其中的事儿给猜的七七八八。不过这等骇人听闻的勋贵秘密,也不必他个大夫来说三道四。他于是只缓了脸色,给桌上垫了块帕子,请长安将手腕放上来。   长安觉得自己身子非常强壮,但看一下也没什么,就把手递上去。   诊了脉,还是能诊出点东西的。长安随说面上与常人无异,实则是很有些脾虚的。毕竟山沟里缺衣少食,她能从陈阿奶手里抠出多少吃的,也养不出底子里的扎实。只是这点子脾虚并不影响什么,倒是宫寒要多注意。   “年纪还小,调理也方便。”张太医直言不讳,“姑娘身子,大体上是好的。”   换句话说,就是要补。   长公主放心了。补身子不是什么难事,一旁孙嬷嬷王嬷嬷也记在心上。   这头都诊治好了,张太医便也没多留。留下了两个善于照看病人的药童,自个儿背着药箱便与长公主告辞。   长公主摆摆手,孙嬷嬷亲自送他出去,事情便算告一段落。   折腾了一天,窗外天色已渐渐黑沉,长公主惊觉自己也有一日没用膳了。于是招呼了长安,祖孙俩去用些东西垫垫肚子。   长安吃不下,但想着陆承礼这里她着急也没用,便起身随长公主去。   正屋门外,姜怡宁扶着贴身丫鬟的手,跪了将近一个时辰。安静的廊下无人管她,她只又恨又痛,觉得膝盖痛得她快要死了。她姜怡宁,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心里恨得要命,她却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退。   一旦这个时候娇气,她就真的要被扫地出门了。   长公主的性子她如今勉强也算知道一点,看似冷硬无情,其实心软得厉害。此时之所以这般对她,全是因为那个陈二花太惨了。若非陈二花在公主府门前被歹人欺辱,差点被人玷污,她今日就绝不会是这种境况。   比可怜是吧?   可以,你陈二花可怜,我姜怡宁一样也可怜。   占了你的位置不是我的错,是这具身体的母亲换的,我也很无辜。姜怡宁她当了十四年的姜家嫡女,十几年的郡主,从来都是天之骄女。如今一朝全盘崩塌了,这难道就不惨不可怜吗?养在膝下十四年的人,她就不信长公主能舍得,这样把她打发走!   事实上,她确实吃准了长公主的心思。   长公主若真不要她,此时她就没可能跪在长公主院子外,早就被人撵出去了。   养个宠物几年还有感情呢?何况当孙女疼十几年的人!   长公主心中虽恨极了陈王氏掉包,害得她亲孙女吃苦,但对姜怡宁这个有才气又贴心的养孙女,她到底是有感情的。诚如姜怡宁想的,长公主之所以这般恨极,长安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了罪是导火索。第二,她正在气头上,泄愤之举而已。   姜怡宁咬牙跪着,身子其实已经摇摇欲之,却死撑着不走。   天色越来越暗,屋里点了灯。   长公主与长安用了点晚膳,又跟长安说了些话后,激荡的情绪已然缓和了不少。她端坐在软塌上,身旁是王嬷嬷蓝衣在伺候。   须臾,她问了一句:“怡宁还跪在外头?”   王嬷嬷眉心一动,点了头:“是。”   “一下午就没走?”   “郡主,不,姑娘从殿下您叫她出去之后便一直跪在外头,”王嬷嬷自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斟酌地回道,“似乎不知自己犯了何错,哭得很是伤心……”   长公主闻言,没有说话。   一阵风过,烛火摇曳,内室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正当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而后就是丫鬟惊慌失措的大喊,隐隐夹杂着哭泣:“郡主!郡主你怎么了?!来人啊!郡主昏过去了!”   王嬷嬷默默地屏住了呼吸,没敢吱声,就安静地等着。   许久之后,王嬷嬷听到一声叹息,长公主说:“罢了,把人送回院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做到了,我要起床了,去上班!!!   ☆、第二十三章   陆承礼果不其然发起了高热, 且来势汹汹。   烈酒擦身, 冰帕子冷敷, 张太医留下的两个药童虽不错神儿地照顾着, 可这高热怎么就降不下来。最后无法, 长公主拿了腰牌连夜将张太医请回来施针, 天将明才将将把这高热给降下去。长安陪了一宿,生怕陆承礼熬不过去。   好在陆承礼傻人有傻福, 天亮之后张太医再把脉, 可算给出了一句准话。   虽然人还未曾清醒, 但张太医明确表示陆承礼没大碍了。等人醒过来好好调理身子, 之前的一些小毛病也能顺道一并调理好。长安闻言很是松了一口气,穿越到这个世界与陆承礼相依为命,这傻子在长安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替代。   吩咐了翠娘好生照看,长安才打着哈欠随公主府的下人去歇息。   因着长安的事儿, 长公主昨日夜里也没歇好。   诚如姜怡宁所预料,长公主虽记恨她的生母掉包之事, 偏又对她狠不下心。想给亲孙女一个交代, 却又舍不得把她送回山窝窝里去。心绪不宁地折腾半宿,实在想不好怎么处置姜怡宁, 一大清早便去了祠堂诵读经书。   长公主态度不明, 府中上下也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一边瞧着新进府的姑娘, 一边又看着姜怡宁的飞花院,暧昧的态度,叫他们实在拿不准谁才是真正的小主子。   且不说公主府的下人迷茫, 昨日姜怡宁回了院子便吩咐贴身丫头悄悄去弄了一桶水来。   她是吃准了长公主此人看似冷清实则重情。那陈二花占了血缘关系又如何?长公主在姜怡宁身上投注的十四年的疼爱,岂是一朝一夕便能舍下?为了能博取同情,她愣是咬牙泡了一整夜的凉水。清晨从浴桶里起身之时,已然烧得不省人事。   清修念经的长公主听到下人来报,经文也无法叫她静心了。   孙嬷嬷王嬷嬷昨夜陪了一夜没歇息,自然知自家主子心里复杂。说实话,别说长公主一直拿飞花院那位当唯一至亲疼爱,就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从小看着姜怡宁长大,眼睁睁看一个白团子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姑娘,也是舍不得的。   但这事儿也还得看主子的意思,毕竟真正的小主子吃了太多苦。   景庭院内外,鸦雀无声。下人们知主子心中烦闷,一个两个都十分乖觉。躺在榻上高热不退的姜怡宁吃了药,渐渐恢复了神志。   虽说泡了一整夜的凉水,但姜怡宁到底舍不得对自己太狠心,一起身便饮了两大碗驱寒的姜茶。不是她非要这般,实在是古代女子的身子骨儿太柔弱。她很怕下手太狠,会伤了自个儿的根基。毕竟若身子骨泡出个好歹,与子嗣有碍的话,她即便是留在了姜家,将来嫁去夫家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溧阳王这门亲,她还不想放手呢……   所以此时看似高热不退十分危险,她的神志其实是清醒的。   姜怡宁白着一张脸,吩咐飞花院的下人每个半个时辰去景庭院跑一趟。不管她病情如何,只管往重了说。据她对长公主性子的了解,只要熬过今日没被扫地出门,只要她没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便绝不会被送出府去。   拎着一颗心,姜怡宁愣是饿着肚子从辰时等到酉时,中间景庭院虽不曾派人来瞧过她。虽然无人问津,姜怡宁却十分高兴。因为,长公主果然还是心软了……   飞花院这边主仆暗自欢喜着,长安这一觉睡到天黑,恍惚地被丫头伺候着梳洗。   公主府的下人手脚伶俐,伺候起来也十分妥帖。长安昨日才进得府,今日便送来了十分贴身的衣裳。长安端坐在梳妆台前,迷茫地被四五个丫头伺候着打扮了一通。   再次站起身,俨然换了个模样。   不得不说,这幅皮囊的绝色不仅仅是‘绝色’两个字而已。脱去朴素寒酸的素衣,着上艳丽精美的华服,桃色的妆容,将长安骨子里掩藏不住的嚣张清艳展露出来。当真是天宫的神仙妃子都不及!   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都看呆了,长安自己也看呆了。   她怔忪地抚着脸颊,这样的皮囊,幸亏她当机立断上京城姜家求庇佑。否则留在乡间,绝对逃不过成为男人.胯.下玩物的命运。不是她恶意看低原主和这个时代的男性,而是现实便是如此,穷人家女子的美貌是祸患,是命运坎坷的根源。   长安不由地想起原书中原主二十岁之时方被找回,原主怯懦,害怕生人,不敢亲近任何人的性子……书中虽没详细描述,但受到的磋磨绝对不会少。   心中叹息,长安先是问了陆承礼的情况。得知傻子中间吃了药又睡下,她才放心地随丫鬟去了景庭院正屋,陪长公主用膳。   长公主在祠堂清修了一天,如今精神还有些萎靡。   此时看长安焕然一新的模样,惊艳非常。这孩子,竟比她京城双姝之一的母亲苏氏生得还要出色。当初苏氏与十九皇子的母妃杨氏并称京城双姝,她还当,京城不会在出现那等美人。没想到如今时隔十四年,自家亲孙女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试问有谁不爱看美人呢?   如斯美人,看一眼都叫人心生欢喜。   “可歇好了?”长公主招手,示意长安去她的手边坐下,“身子可有哪儿不舒坦?”   长安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屋里一转,并没看到姜怡宁的身影。   乖巧地走到她身边:“歇够了,奶奶。”   长公主目光慈爱,越看越欢喜:“你昨夜忙活了一宿,白日里又滴水未进。奶奶知你忧心那位公子,但也千万莫疏忽了自个儿的身子。虽说不知你都爱吃些什么,奶奶甜的咸的鲜香的都备了些,你尝尝?”   说着,她亲自盛了一碗汤,放到长安的手边。   长安多敏锐的人?立即察觉到长公主这般作态是话里有话:“奶奶有话跟我说?”   长公主面上笑意一僵,抬眼看向长安。长安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长公主心口一缩,忽地避开了她的眼睛:“你如此聪慧,奶奶很欣慰。”   ……聪慧?一般般吧。长安端起碗盅吹了吹,似乎毫无芥蒂的将一碗汤喝下去:“奶奶有话直说便是,孙女都听着呢。”   “二,二花?”这个名字当真是太随意了,长公主叫不出口,“奶奶在祠堂你父母的面前思量了许久,有件事虽说有些不公平,但奶奶还是希望你能理解。”   长安没说话,睁着眼睛看她。   “怡宁……怡宁,就是昨日你见过的那个姑娘。”长公主素来直接,想说便直说了,“她便是与你互换了的那个陈家的姑娘。她当初被她的母亲换到了姜家之时,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出了抱错孩子这等子事情,也并非她所愿……”   长安打断道:“奶奶是想留下她?”   “……是,”长公主不敢看长安的眼睛,她心里愧疚,“她是个单纯体贴的孩子。性子好,才学好,知书达理,是个非常好的姐妹。咱们姜家如今子嗣凋零,你往后在府中没个兄弟姐妹陪伴也孤单。奶奶便想着,留下她当个养女……”   “奶奶想留,那便留吧。”   长公主一愣,抬起头看向长安。   长安很平淡地说,“说没有怨恨那定然是骗人的,毕竟她鸠占鹊巢十四年。不过这十四年里孙女不在您的膝下尽孝,是她替孙女尽得孝,自然也当得孙女的姐妹。”   她这话一出,长公主的眼睛立即就红了。   她姜家的孩子,果然不辱没姜家的风骨。即便长于微末,却依旧善良。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如此豁达体贴,真是叫人心疼到心坎儿里去……   长公主没忍住复杂的心虚,握住长安放在膝盖上的手便微微颤了起来。   “你放心,奶奶只是想留下她而已。”长公主看着长安,只觉得越发的愧疚。为了自己这一点私心,叫自家孩子又受了委屈,“郡主的身份是你的,府上正经的主人也是你,京城品貌最好的夫婿也是你的,奶奶绝不再叫你受委屈……”   长安淡淡的笑,“这些祖母拿主意便好,孙女如今只要能安稳地过日子便已心满意足。”   长公主差点没被她这句话给说得流出泪来。这是到底在乡下受了多少委屈,她嫡亲的孙女,姜家的金枝玉叶才能说出这般叫人心酸的话来。   “这是什么话?!”长公主保证道,“该是你的,就全是你的!怡宁她本就是占了你的位子,如今物归原主,难不成还觉得委屈?若是她当真不依,哭闹不休。那也不必留下了,即刻着人送回陈家便是!”   长安没有接下她这话,就听她想想又说道:“陈二花这个名字,你往后就莫用了。既然回了家,奶奶给你起个新的名字。”   长安低垂的眼睫动了动,竖着耳朵听。   “你父亲给起的名,怡宁也叫了十四年了。如今突然改口,似乎也不值当。奶奶给你起个寓意更好的……”   长公主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昨夜她便为了此事琢磨许久,此时看着长安脱口而出道,“长安,奶奶不求你往后富贵通达,只盼能一世长安。长安,就叫姜长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终于来了   ☆、第二十四章   名字定下之后, 长公主便立即着手改族谱, 换身份的事宜。   公主府上下为了新主子奔忙, 长安本人却并未被影响, 依旧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长安越是豁达越是不争, 长公主便越觉得亏欠了她, 尽可能地各方面补偿亲孙女。一面吩咐府上的管事准备认亲事宜,一面马不停蹄地进宫觐见明德帝。   常年不在京, 在京也不露面的姑母来求见, 明德帝哪有不见的道理?   且不说长公主与明德帝如何细说姜家抱错了孩子, 又如何理自气壮地要求明德帝改封郡主这事儿有多离谱, 且明德帝居然也应允了。就说真既然要换人,姜怡宁的郡主诏书是务必要收回的。而长安的新郡主封号,也必然是要重定的。   重定自然要重定,否则这沅萝郡主叫出口, 旁人还以为长安是怡宁。长公主在这些细处上十分注意,万事都以长安的立场为准。至于长安的封号如何, 自然由明德帝亲拟。   长公主这边忙得脚不点地, 长安只管照顾好不容易醒来的陆承礼。   陆承礼的高热退下去后,身子恢复得便快了许多。许是托了年轻的福, 流了那么多血的, 陆承礼在榻上躺了四五日便已然能起身下榻。长安问过了太医, 太医只道,若无头昏目眩脚浮的症状,多走走于恢复也是有益处的。   既然太医都这般说, 长安自然谨遵医嘱,时常允了陆承礼下榻走动。   不知为何,长安近来总觉得,这次清醒过来的陆承礼好像更傻了。以往只是反应迟缓整日发呆,如今虽爱说话了,行为举止却变得十分粘人,且处处彰显了他的幼齿。是的,就是幼齿。那种俊雅君子的皮囊也无法遮掩的,一种骨子里幼嫩又迟钝的感觉。   长安起初只当是陆承礼遭逢大祸,生死关上走一遭,难免会黏糊些。   可半个月一过,日日被他黏糊着歪缠着,长安再迟钝也说服不了自己陆承礼性子没变。这根本就是从‘莫挨老子’的猫变成了‘舔到一无所有’的狗。物种都变了!!长安寻了个机会就询问张太医。   张太医给陆承礼把了脉,又看了伤,直言说陆承礼无事。   长安不放心,最后还是常松一句话说的,她才放下了心。常松说这次受伤虽遭了大罪,但陆承礼可算是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长安:……搞半天,原来只是恢复了原状。   知道人没事儿,长安再去瞧黏唧唧老大一只的陆承礼。偶尔听他说些不着边儿的话,或者接过他不知从哪儿薅薅来的小花送她,只能说,感觉,咳咳,感觉还不赖。   长安如今与陆承礼是分开住的。   长公主打定主意不承认长安与陆承礼的婚事,让陆承礼成长安兄长的事儿便成了板上钉钉。府中上下在公主的默许下,早已改了口叫公子。如今不过是等个恰当的时日,将长安与陆承礼的名字,一并记入姜家族谱。   既然是兄长,陆承礼已过弱冠之年,自然不能住内院。于是乎,他连带常松小七一起被安置在了外院。长安则应了长公主的要求,与她同住景庭院。   好在景庭院离外院也近,长安日日去瞧陆承礼,也不耽搁什么。   如今陆承礼在公主府,身边除了翠娘看顾药膳,小七常松贴身伺候。还有孙嬷嬷拨过来的四个丫鬟、四个婆子以及四个小厮。都知这位是板上钉钉的姜家公子,下人们伺候陆承礼十分精心。如此之后,陆承礼身边便用不着长安色色去操心。   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突然被这样隔开,长安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不过三天一过就习惯了,毕竟偷懒这种事谁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习惯。   长公主怜长安没读书识字,舍了脸面替长安在国子监安排了个旁听的机会。   且不说姜怡宁听说长公主为长安做到这个地步,惊骇非常,差点没把最心爱的白玉棋子给捏碎。就说长安乍一听这安排,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我能去国子监?!!”   惊了!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古代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吧?   长公主这些日子为长安忙里忙外,人也不再如往日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忙活得精神奕奕的:“你是我姜家唯一的子嗣。你想去哪儿,都使得的。”   不,不是,这不是她想去哪儿的问题,她不想进国子监当学渣啊!   长安觉得这故事走向未免猎奇,她只想安安心心地过小日子,并不像成为一个跟姜怡宁差不多水平的才女:“祖母,孙女自幼没进过学,既不识字也不通文章。孙女便是去了国子监,也是在图惹笑话。”   “笑话?谁敢笑话!”长公主一怒,长安脖子都是一缩。   “可是……”   “没有可是,叫你去国子监,并非叫你去掺和男子的事儿。”大盛虽说民风开放,但也没开放到允了女子与男子一道进学。长公主端坐在窗边,捧着一盏热茶呷了一口,“不过是一个女子班,专门教导三品以上勋贵世家出身的嫡出贵女。”   长安没听说过这个,但约莫好像懂一点:“难道这是新娘教程?”   “嗯??”她嘀咕得太小声,长公主没听清。   长安索性闭嘴,不说这事儿。   “大家世族的正妻,不是那么好当的,长安。”   长公主都多少年没亲自教导过谁了,如今对长安讲起道理来,恨不得掰碎了说,“世家大族聘宗妇嫡妻,最是看中才学品性眼界,其中又以眼界为首要。一个家族的兴衰,与当家主母的眼界密切攸关。这女子班教导的,并非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更多的是时政异闻,数算官律。整个大盛就这一个班,统共招收不到二十人。”   “怡宁不在这个班?”长安没在小说中看到过这个,倒是头一回听说。   说到这,长公主不免叹息:“怡宁对诸如时政异闻,数算官律之类的不开窍。她去了也是被劝退,自然没在。”   长安心道果然,女主没参与的事情自然没有详细描写,于是点了点头。   “她不在,你却可以进去。”   长公主想起姜怡宁,又说道,“怡宁不通这些道理不要紧,她性子好,体贴单纯,周身便有不少至交好友。若有事,也不缺个商量的。你便不同了安儿,你在外十几年,贵女圈子里没一个相熟的姑娘。初来乍到想立足,比登天还难……”   “……所谓手帕交,手帕交,你得先有了递手帕的机会才有机会与人交好。如今虽晚些,但十四的年岁也不算大,若是此时进女子班,兴许还能遇上一两个顶事儿的好友。”   长安瞪大了眼,没想到长公主是这个意思。   “奶奶如今给你安排了路,进去能不能留下来,也是看你。”长公主抓起长安的手,“你的情况,女子班的老师心中都有数。也不必害怕,不懂便问,不要怕羞。”   长安从小到大就不知道怕羞两个字怎么写。   虽说她并没那么强的迫切感要在贵女的圈子中立足,但既然长公主都这么说,避也避不开。况且自个儿选得路,与贵京中女打交道是必然的。长安自问素来信奉爱岗敬业,既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姜家贵女,那她这个贵女的身份自然要扮演好。   “去,还是不去?”长公主虽说安排了,但也看长安自己的意思。她若是当真不愿去,勉强去了也无用。   长安想了想,点头:“自然是去的。”   苦口婆心说了一大通,长安能听得进去她的话,长公主自然是满意了。   姜怡宁这段时日很是消停了。   在长公主气消之前,她很识趣地降低飞花院的存在感。虽说面上看着乖巧,长安的消息,她却是从没漏过的。比如长公主为长安安排了什么,她立即就知道了。虽说早做了准备,但当得知长公主竟然把大字不识的长安安排进了国子监,心中当真是恨毒了长公主的偏心。   从前她,长公主可没这般上心过!   心里不忿,她又不敢对长公主如何,只一心将恨意投注到长安的身上。这个女人一来就破坏了她的人生,真是恶心至极。心中恨着长安这程咬金,她便忍不住处处比较。越是比较,越气得头昏眼花,起不来身。她恨不恨,长安心里清楚的很。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进大盛国子监之前,把这些繁体字儿认全。   女子班一直停留在一个浅而广的层面上。   课业对于曾经高考过的长安来说,并不重。贵女们只需每七日到三日,从辰时到酉时一整日功夫,不必学得深刻,但老师要求学生务必了解一个大概。长安白日里去体验了一回,感觉跟大学上公开课一个样。一来二往的,她也放下了心。   在正式收徒之前,识字被提上日程。长公主知她不识字,于是替长安寻了一位老师。宫里来的,用作启蒙用的,司书阁的六品女官清云姑姑。   清云姑姑一张瓜子脸,二十五六的样子。   眉眼虽不惊艳,但组合在一处十分的和谐,书卷气十分浓郁。她每日来公主府教导长安读书识字,偶尔也会指点长安作画下棋。长安觉得‘清云姑姑’这四个字耳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到底哪里耳熟。   索性长安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想不到便不想了。左右这清云姑姑对她没恶意,教导也算尽心尽力,长安便安心与她读书习字。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儿就一月过去,到了金秋时节。   长安差不多将清云姑姑教导的书本都吃进嘴里,陆承礼的身子也日渐恢复了。每日活蹦乱跳的,确实康健了不少。册封的诏书还没下来,姜家的宗祠则在下个月开。这一个多月的忙活,长安这一日去陆承礼的院子坐坐,便又想起了他的二十五岁生辰。   在陆承礼细细索索的咀嚼音中,长安摸摸他的头,自然记得自己给陆承礼打了个金铃铛的事儿。   这日正巧得了空,长安亲自乘坐马车去了那家铺子。她画的那个花样子做出来,效果比想象的好上几倍。不得不说,古时候的工匠太认真,做出来的成品没丝毫瑕疵。长安揣着小铃铛回了姜府,扭头就撞进了小厨房。   长公主自从知长安有下厨的习惯,专门为她劈了一间。   蒸笼上香甜的糕点味道弥漫开来,长安揭开罩子便开始打鲜奶油。她臂力惊人,哪怕没现代机器相助,也依旧将奶油打得漂亮。她曾经答应过陆大傻子,要给他亲手做个新鲜的吃食来贺他的生辰,自然不会食言。   等蛋糕做出来,长安亲自拎着往陆承礼的院子去。   与此同时法华寺的厢房里,周和以扶着钝痛的脑袋,昏昏沉沉地坐起身。   厢房里三五个宫侍在打盹儿,四下里除了诵经声,别样的寂静。   周和以捂着脑袋,低低地呻.吟了一下。许久未开口的嗓音沙哑得仿佛夹杂了沙粒,却因说话人独有的语调而莫名撩拨人心:“……这是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   ☆、第二十五章   靠着墙柱打盹的内侍脑袋一点一点的, 一个激灵忽地醒过来。眯眼虚虚一瞥榻上, 发觉躺了大半年的十九殿下居然醒了, 瞌睡瞬间跑了个精光。仓促之间, 他奔过来竟左脚踩右脚, 一个结结实实的五体投地栽倒在地。   带动了墙角已燃尽的雁足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立即惊动了在外间的人。   “殿下?殿下!”周和以自小伺候身边的大太监方自仲听到动静开了门进来,一见周和以扶额懒懒靠在床榻之上, 眼睛倏地就红了, “殿下您醒了?!”   周和以脖子微微后仰,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失去意识之前, 他明明在长公主的府门前。抬手捏了捏眉心,后脑勺遭受的重击仿佛还在隐隐作痛,一时间思绪并不清晰。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在一惊一乍地说话,烦不胜烦。   周和以抬眼去瞧, 只见方自仲正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晃眼,他惊觉方自仲本该布满褶子的脸此时却分外光滑, 定睛在一瞧, 这是年轻时候的方自仲。这一瞬间,脑中的混沌犹如潮水般褪去。他低头去看了眼搭在薄被上手腕, 白皙光滑, 没有被箭矢穿透的疤痕。举起双手, 左手中指食指之间没有拉弓磨出来的厚茧……   ……所以,他是被这一棍子给敲回来了?这是十八岁的自己?   举着双手,周和以心中惊疑不定。他于是尝试着动了动腿脚, 那股仿佛被桎梏住十分阻滞的感觉消失了。所以,这确实是自己的身体?!   窗外的天色将将熹微,门窗紧闭,耳边是寺庙里一声一声厚重的钟声。那钟声由远及近,仿佛敲在了人心上。周和以缓缓扫视着屋中,大梦一场,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这是哪儿?”许久不曾开口,嗓音低沉而沙哑。   方自仲按捺中激动的心绪,立即弓身回:“回主子,这是法华寺南厢房。”   周和以眉心一跳,微微蹙起了眉。   方自仲伺候周和以久,自他七八岁便在身边伺候,自是知周和以的性子。知他素来不喜这些神神道道的事,但这事儿还当真就离奇得很。手下一挥,屋里伺候的内侍便无声地退下去。他两步上前,将这整件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窗外传来再一声钟响,脑中那股钝痛的感觉被击散,似乎更清明了些。方才退下去的内侍一出去,顾不上其他,马不停蹄地去找管事,给宫里报信儿。   因着跑得太快,出门子时还绊了一跤,咕噜咕噜地直接从台阶上滚下去。不过这些宫里伺候的小太监们素来皮实得很,顾不得身上疼,也顾不得拍打灰,爬起来就继续跑。天啊!十九皇子,昏迷了大半年的十九皇子醒了!!   外间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和以掀了搭在身上的薄被,作势要起身。   “主子?”方自仲小心地注视着周和以。   “嗯。”   “主子可有哪里难受?要茶?”   周和以摆摆手,许是躺了太久,他的双腿有些使不上力气:“扶我起来。”   方自仲忙不迭地过来搀扶。   周和以被他搀扶着去到窗边软垫坐下,窗推开,一股山花的清甜气味扑进鼻腔。不远处诵经的声音伴随撞钟的晨鸣,很是宁静祥和。   方自仲挑了重点说,周和以只听了个大概。大体是那日在宫宴之上,他毫无预兆地倒下,太医们连夜会诊,却束手无策。而后几经波折,终于发觉他不过是离了魂,父皇便立即着人去南海招了无妄大师回京,替他招魂。   “殿下沉睡这段时日,宫里宫外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方自仲替他添了杯温茶,又开始说起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种种。   虽说周和以素来无意大统,但却不妨碍那些兄弟忌惮他。   周和以闭着眼听,知附身陆承礼的这段时日,他的身子便一直在沉睡并未做过什么,很是松了口气。至于他的七个兄长为了这太子之位斗得如火如荼,前些时候父皇重病,这群虚与委蛇的兄弟终于撕破脸面,图穷匕见,周和以是闻言不以为意。   狼王老了,总会有新长成的狼肖想头狼之位。他父皇在位三十三年,大皇兄都快四十岁了,却依旧迟迟不愿定下储君人选,着急也是必然的。周和以挥挥手,示意方自仲不必再多说。如今也是时候决定太子之位的归属,虚与委蛇多年忍不住撕破脸,也在常理之中。况且前世在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已抉择出来。   “公主府那边可有人在?”   “长,长公主府?”自家主子突然的一问,方自仲没反应过来。   周和以垂眸,将杯盏中的茶水饮尽。   “回,回殿下……”长公主府那边主子往日也不曾挂念过,方自仲在这段时日法华寺照看周和以,一心担忧自家主子身子,并未对长公主府那边多加关注。此时周和以一反常态询问,他难得有些答不上来。   心中飞快地细数关于长公主府的消息,半天才回一句,“郡主一切安好。”   周和以抬起头,方自仲立即为他又添了一杯:“派人过去。”   说罢,摆摆手,示意他自去。   方自仲这才惊觉自个儿失职,未来的王妃娘娘他都不曾上心,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从屋里退出去,他立即招来人,去公主府打听。   周和以瞥了一眼他慌慌张张的背影,想起公主府门前发生的事情,眉头渐渐拧紧了。   法华寺这边兵荒马乱,宫里得了信儿,明德帝也惊喜不已。   这段时日,为着几个狼子野心的儿子吃相难看,心力交瘁的老皇帝如今就指着合心意的小儿子能醒来。这一听周和以醒了,捧着玉盏的手都没拿住,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玉盏四分五裂,乾清殿的宫人们却欣喜不已。   十九殿下,可算是清醒了!   且不提宫中如何,长安带着陆承礼,一转眼便在公主府住了快两个月。   忙活起来,长公主如今的精神气儿都变了。孙嬷嬷瞧着一潭死水的主子的变化,颇有些喜出望外。自从侯爷与夫人去了,公主可有十几年没这么精神过。况且小主子也争气,虽不通文墨,但公主讲些什么道理,她一点就通,当真是老天保佑了!   这日,长安从清云姑姑处回景庭院,便察觉到长公主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平日里这个时辰,她总是要在祠堂待上一会的。今日居然一早就回来,且快病了两个月的姜怡宁也在,一个坐在上首,一个坐在右下手第一个位置,似乎在等她的样子。长安疑惑地进了屋,就见长公主远远地冲她招手,示意她去她的身边坐下。   长安瞥了眼脸颊消瘦,似乎孱弱了许多的女主,挑了下眉,走过去便坐下。   姜怡宁低垂的眉眼没动,搭在膝盖上的手却微微收紧。就听长公主道:“长安,法华寺那边传来消息,小十九那孩子,醒过来了。”   长安眨了眨眼睛,没说话,下手的姜怡宁却刷地抬起了头。   长公主没注意,她的目光只落在长安的身上。见长安神色间十分迷茫,她忽地一轻拍了手,想起来。长安回来的日子短,还不知自己与十九的亲事。不过开口前,她下意识瞥了眼右手边。姜怡宁已经低下头去。   先前的巧笑嫣兮都被落寞掩了,这幅不敢看人的模样,想来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病了这两个月,怡宁也受了不少苦。她本就生的纤细,如今一瘦下来,瞧着更孱弱。   长公主一时间也有些心软,但与十九的这门亲,不是定给姜怡宁,而是定给她姜家唯一的嫡姑娘。以前怡宁是姜家唯一的嫡姑娘,如今回归原位,这门亲自然是长安的。   有些话,再难听,该说还是得说。她之前便承诺过,该是长安的就全是长安的。怡宁如今失了郡主的尊位,也不是就沦落到泥尘里。身份虽变了,教养却是在的,怡宁在姜家十几年,那一样都不输旁人。姜家精心教养多年的好姑娘,才学,相貌,她自是远胜一般世家女。十九这等皇亲贵胄是攀不上,但京城官家子弟的正妻,想挑谁都挑得。   这般一想,长公主也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话就好开口了。   长安自然是知道姜怡宁与溧阳王的婚事,毕竟全本书,姜怡宁都顶着溧阳王妃的身份过活。不过令她惊讶的是,长公主居然理所当然地换了成亲的人选。   这件事,难道不必知会皇家么?好歹男方也是当今圣上最心爱的皇子啊……   然而长公主是全然没有知会的意思,当着长安与姜怡宁的面儿,直言道:“先前十九昏迷,奶奶便想着他若不好,你及笄之后便给你领寻一门良配。如今这小子居然又醒了,那亲事便要拿出来与你说说……”   这么突然的事儿,长安有点不知怎么接茬儿。   “承礼那孩子太单纯,便是你在心疼他,往后也只能当兄长来看。长安,你且记住,你身上是清清白白的,可没有什么亲事的……”   长安想着天真单纯的陆承礼,拿不准态度,便叹了口气。   “……至于十九那孩子,虽优异非凡,但性子颇有些凉薄。凉薄的男人不是良人,尤其十九出身皇家,心思诡谲,难以琢磨。奶奶私心里是不愿你去他身边受这个苦。”   长安没说话,长公主继续道:“皇家的亲事虽不好反悔,但也还是得看你。”   身份贵重,长公主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就是一盘小菜,“你若不愿,任他是谁都能反悔。奶奶若真去求,圣上还是会给奶奶这个体面的。”   “这样啊……”   “不过这事儿急也急不得,离你及笄还有一年多,时候还早。”见她这般,长公主也知自己太心急。长安才归来不到两个月,诸多事宜都一知半解,立即做决定也难,“奶奶此时提及,只是叫你心里有个数。”   长安故作害羞的低下头去,右手边的姜怡宁的脸,却已然惨白如纸。   这件事儿,长安自然是要慎重考虑的。毕竟她名义上的夫君陆承礼,如今被长公主给强势掰成兄长,她往后总不能孤独终老。   心里思量着,长公主忽地又道:“还有一个事儿。”   长安与姜怡宁都抬起头,看向她。   “今日叫你俩过来,是为着长安认祖归宗。”长公主握着长安的手道,“长安归府也快两个月,京城一些世家也收到消息。既如此,这认亲宴,便办得大些。”   姜怡宁呼吸一滞,勉强镇定地与长公主对视。   “怡宁你交友颇多,与几大世家姑娘的情分都算不错。不若认亲这日,都邀过府。”长公主很是直接地要求道,“长安初来乍到,身边没个姑娘姐妹帮衬。认亲宴这日,你便多带着长安走动,也好叫那些姑娘都认个眼熟。”   这话一出,长安也看向了女主。   只见女主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僵硬了片刻,才点头应了。   姜怡宁低着头,只觉得骨子里都在发冷。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作者君写着写着睡着了。就勉强算今天的一更,之后会有二更,三更。嗯,为了弥补昨天没更……   ☆、第二十六章   长安认亲宴, 长公主将京城能邀请的世家都邀请了。   十几年不曾有过动静的姜家忽然广发请帖, 在京城勋贵世家之中引起了震动。得知了其中缘由, 自然是都来凑趣。尤其曾经跟姜家往来最密切的定国侯府。七十高寿的定国侯府老夫人都惊动了, 亲自来给长安送一份见面礼。   长安嫡亲的外祖家苏家, 在一个月前便明确表示过会举全府到长。远在荆州的苏家老太太, 长安这具身子的亲外祖母,两个御前得了信儿便启程了。倒是苏家大爷, 十四年前抱错了孩子的亲舅舅, 人在京城, 却迟迟未曾上门来瞧过长安。   长公主为此很是不悦, 长安倒不觉得意外。   她记得,苏家的这个亲舅舅看中姜怡宁要远胜姜长安。   说来,苏家是大盛有名的书香门第。苏家一门,无论男女老少, 都是自幼读书识字。虽不至于个个满腹诗华,却也人才频出。苏老爷子是身负盛名的当世大儒, 苏家二爷是骊山书院的山长, 苏家大爷自己,更是有幸在国子监教导皇家子嗣诗书礼仪。   换句话说, 苏家一门清贵, 哪怕院中洒扫的下人也是段文识字的, 所以只认为书香四溢。苏大爷只觉得乡下来的长安大字不识,颇上不得台面。   在他看来,读书可以明智。有识之士不该以出身论处, 怡宁的才气足以弥补她的出身。所以哪怕这位外甥女不是正经的姜家血脉,他心中也是认的。至于乡下来的外甥女,因他之过弄成如今的局面,他心中自是愧疚。但愧疚也愧疚不过怡宁这些时日所受的委屈。   自从她进了长公主府,怡宁受了多少委屈?病得两个月下不来榻!   事实上,自从长安进府,姜怡宁便隔三差五地给苏府递信。   苏家外祖母回乡下祭祖,她便给苏老爷子,苏家表姊妹表兄弟递信。尤其给最疼爱她,对她比对亲生闺女还上心的苏家舅舅诉苦。苏大爷时常听说她如何被冷落,如何被长安给挤兑得连落脚的地儿都没了,只觉得这乡下来的姑娘实在太咄咄逼人!   一来一往,听多了看多了。比起亲近苏家的姜怡宁,苏家人便觉得素未谋面的长安面目可憎了起来。   苏家大爷自是又气又恼。只觉得长公主这又是何必呢?都是姑娘家,又并非正经男孙,何必较这个真?难道亲孙女就能传宗接代?   既不能,那一个孙女是养,两个孙女也是教。姜家不缺那点东西,何必这般厚此薄彼?怡宁怎么说也教养了这么多年,长公主那颗心便是一块石头,也该捂化了。可这长公主就能做到如此冷情,对怡宁说弃之如敝履就弃之如敝履,当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   就因这事儿,苏大爷连带苏家在京城的几位表姊妹,整整两个月没上一回过公主府。   长公主说起这事儿还怒不可遏,直骂苏家这群人书都念叨狗肚子里去,读傻了!   长安跟姜怡宁两人坐在下首听着长公主怒骂,长安瞥了眼神姜怡宁,姜怡宁则低着头闷不吭声。因为某些情节,长安对苏家的印象也只是了了。他们不上门,她正好省了跟这些满口诗书的人打交道,所以乐得轻松。   可长安的轻松落长公主眼里便成了故作坚强,自家孙女自己抬举,于是她铆着一口气要叫长安一定在京城站稳脚跟。   长安有些说不出什么感觉,但总体上,绝对是感激的。长公主这般费心费力为她铺路,她自然不想到时候怯场。自然长公主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其实跟长公主相处这两个月,长安也算摸清了她的脾性。她的这位祖母,看似冷硬不讲情面,实则最心软不过。这些时日姜怡宁软着打感情牌,硬着往上凑,还真摸中了她的命门。瞧,前些时候还有些隔阂的两人,如今这等商议府上事务之时,姜怡宁也能在场了。   看着眼前的姜怡宁,长安说不上这是好还是不好,毕竟她虽占着血缘的便宜,本质上却跟姜怡宁差不多。   她来这里的目的,本就不是为抢占什么资源,纯粹是带陆承礼来寻求庇佑。至于姜家的财物、声望和地位,长公主愿意给谁就给谁。   姜怡宁却不这么想。   她一边听着长公主嘱咐长安宴上要如何如何,心里的酸水就汩汩地往上冒。尤其等长公主开了库房,将新得的稀罕布料,首饰,朱玉端上来叫她俩挑,她却只能等长安先选过了才能去挑时,只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外乎如此。   孙嬷嬷双手交叠放在下腹,小心地观察着两位姑娘的神态。   长安自然是都行,长得美,破麻袋她都能穿出天仙下凡的效果,于是上前转了两圈便随意挑了两匹。一匹朱红的云锦,一匹白底儿的冰蚕丝。杵在长安身后的小丫头立马上前,替长安抱在了怀里,那边姜怡宁手指都捏起来了。   白底儿冰蚕丝,冰凉顺滑,是她一直以来穿得料子。   因着生得清秀纤细,姜怡宁很清楚。越是浅淡明亮的颜色,越衬得她宛若出水芙蓉一般清新出尘。所以府上一旦得了冰蚕丝,尤其白底儿的冰蚕丝,都默认是她的。长安这般一挑就挑走,姜怡宁只觉得她是故意的!   眼中愤怒一闪,姜怡宁抬头的瞬间,全部化作不知所措和委屈。   孙嬷嬷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地去瞧长安。长安对此无知无觉,走到妆奁边,随手又挑了两个风格简约不花哨的朱钗。   长公主暗暗冲孙嬷嬷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   孙嬷嬷看了眼已经红了眼睛的姜怡宁,心中叹息。甭管小主子今日是否故意,但拿走冰蚕丝这举实为不妥。宁姑娘自小到大没受过这等委屈,若是为了这等小事,心生反感,自此记恨了小主子可不好……   不过转念一想,宁姑娘素来温婉大方,应当不会这般小气量。   长安其实不过是随便选了个白底儿的布料好制成衣,哪里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料子毕竟好的白布而已。所以一样挑两个,然后再替陆承礼选几匹料子就默默退后,把位子让出来给姜怡宁。   姜怡宁心中难受,硬是将这口气咽下去才做出随意的姿态来挑选。   长公主一声不吭地坐在上首饮茶,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姜怡宁红了的眼睛,自然逃不过她眼睛。她虽也心疼,但长公主自觉这种事,姜怡宁是必须习惯的。身份变了,有些事自然也得跟着变。一样两份的事情,长公主不会做。往后姜怡宁,只能万事排在长安之后。若今天这一点区别都受不了,那她也不用跟长安养在一起。   姜怡宁红着眼受了这委屈,长公主私心里是满意的,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头。   料子很多,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好料子。不过这一堆好东西的里面,总有最好的那几个。长安糊里糊涂地拿走的,刚好是这堆里面最上乘的两匹。姜怡宁挑来拣去了半天,挑了四匹稍次些的料子。按理说比长安多一倍,可以多做几身,她心中却不大痛快。   这边挑选好了,制成衣的绣娘便上前来替两个姑娘量身。主要是量长安。绣娘是公主府养的,自然有姜怡宁的尺寸。之所以要量,是怕她张身子,尺寸变化。   至于陆承礼那边,等会儿会有绣娘去外院替他量身。   长安对衣裳没别的要求,只要别太难穿,她都可以。绣娘一面替长安量身,一面就好话不要银子地往外吐。实在是制成衣这么些年,没见过哪个姑娘,尺寸也生得这般出色的。   姜怡宁在一旁听着,就虚眼去瞥长安的胸口。   其实她身子也生得不错,看似消瘦,但姜怡宁很注意保养身材。尤其她穿越到这个身子的时候年岁很小,十四岁不到,最是该补的时候。拿了方子抓药,补了三个月才有如今的成效。但她特意请太医开方子补出来的高耸胸脯,却没有长安天生的傲然好看,如此,不禁又令她气了一回。   这个陈二花,当真是天生的克她,好一个狐媚子!   然而她心中小九九,长安跟长公主都没注意。长公主眼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孙女,鲜嫩的叫人瞧了便欣喜,只觉得这样是最好不过。姜家不缺银钱,不缺地位,只要这两个姑娘相互扶持,将来也算对泉下有知的儿子儿媳有个交代。   量好了尺寸,长公主又拉着两个孙女用晚膳。长安虽是个慢热的性子,但这段时日,长公主对她用心备至,她也渐渐放开了。兼之姜怡宁有心讨好,期间自然是其乐融融。   天色渐渐黑沉,廊下的灯笼与屋里的烛火都点上了,府上灯火通明。孙嬷嬷王嬷嬷看着祖孙三人这亲热模样,既心酸又高兴,倒是想起了被罚在静室的李嬷嬷。   “唉,两个月了,主子的气也该消了吧……”都是多少年的老姐妹,孙嬷嬷王嬷嬷也不想相伴多年的人上了年纪还遭这等罪。   王嬷嬷摇摇头:“唉,再等等。等认亲宴之后,主子估摸就会放蓝筹出来。”   两人相视一眼,又是叹息。   与此同时,周和以披着一件单衣端坐在窗边,两根手指捏着长公主府递来的请帖在烛光翻来覆去地翻看。上回派人下山去打听,他自然知长安已经入了公主府。且长公主一番快刀斩乱麻的举动,他也是知晓的。   “主子,您要去吗?”方自仲揣着手,小心翼翼地瞄自家主子的脸色。   方自仲也没料到,知书达理的未来王妃,一夜之间忽然变成了乡下来的泥腿子。若不是自家主子叫他去打听,他都没料到过这般匪夷所思的事儿。   如今只要一想起王妃十之八.九要换人,方自仲就怕自家主子会发怒。   事实上,周和以并不想发怒。他这般,只是有些惊讶罢了。他惊讶原因是,陈二花那不会拐弯儿的直性子。没想到居然真对了京城素来以脾气古怪见长的长公主的胃口,这么短的时日,她轻易便得了长公主全然的信任。   周和以想到此,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好笑,果然是他太小看了她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二十七章   三日后, 各府的马车齐聚长公主府门前。   既然大办, 邀请的人自然多。到得最早的不是长安嫡亲外祖的苏家人, 而是与长公主交好多年定国侯府。年过七旬的定国侯老夫人, 亲自携儿媳嫡孙女上门, 辰时刚过便已在后院花厅饮茶。长公主也亲自作陪, 定国侯老夫人握着长安的手便不放。   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定国侯府中见过苏氏的女眷一看到长安, 便知这姑娘都不必刻意去查什么, 一站出来已是姜家人的模样。尤其长安有着与长公主一脉相承的凤眼, 定国侯老夫人看着她, 仿佛看到了长公主年少的时候。   定国侯老夫人拉着长安说话,旁边的定国侯夫人叶氏也打量着长安。   叶氏方才一进门就注意到长安,不过碍于盯着人看久了太失礼,她方才只稍稍掠过便收了眼睛。此时再瞧长安, 心中便在感慨。十几年前京城双姝一去,便难见如此貌美的姑娘。这姜家姑娘幸亏是上京寻了亲, 否则留在乡间, 必是祸不是福。   她看得入神,眼神免不了灼灼。   端坐在长公主的右手边的长安, 眉头动了动, 斜眼瞥过去一眼。心中诧异, 只觉得这定国侯府的女眷看她的眼神也未免太热烈了。尤其状似乖巧依偎在定国侯夫人身边的沈星月,就差两只眼珠子黏在长安身上,直勾勾。   长安眼角余光注意到, 偏过头去。见沈星月冲她眨眼睛,于是也仔细打量起这定国侯府的嫡女。   只见这少女一身高腰束带的直裾,长手长脚,似乎很高的模样。一张轮廓较深的脸,似乎有点西域人的血统,眉眼狭长,显得唇红齿白。长安看着她,总觉得这姑娘举手投足之间,很是有种闺阁姑娘没有的飒爽气质。   事实上,这定国侯府是将门。一门三将,便是女眷,也是自幼习武的。沈星月虽三年前便被拘着不练武,但爽利好动的性子却是定下了。此时不错眼儿地打量长安,神态也不遮掩,她越看,越觉得姜家的这姑娘真好看,比谁都好看。   若非她是个女子,这眼神都快赶上现代痴汉了,长安颇有些哭笑不得。   倒是被忽略在一边的姜怡宁心中不悦。   事实上,哪怕两家关系如此密切,姜怡宁却与沈家这姑娘玩不到一处去。姜怡宁嫌沈星月粗鲁浅薄,上不得台面,沈星月则觉得姜怡宁装模作样,委实虚伪。两人互不顺眼,十几年也没怎么说上话。   此时见沈星月看着长安那亲热的眼神,姜怡宁嗤之以鼻的同时又有些酸。果然文盲就该跟莽夫看对眼,沈星月这个粗鲁的女人,果不其然一眼就看中了乡下来的村姑。   长安是不知她心中所想,被人盯着多少有些不太自在,实在是沈家的这姑娘眼神太直接。   长公主与定国侯夫人聊到了往昔,都有些动容感慨,便也不拘着小辈们在身边。于是便打发了长安与姜怡宁,领着定国侯府的姑娘们一道去园子里逛逛。   沈星月腿长,两三步就走到长安的身边,亲亲热热地挽起了长安的胳膊。   沈星月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荷花香气,与她这幅攻击性十足的长相很是不同,但也十分清新好闻。   长安诧异了一瞬,扭头又看向沈家其他几位姑娘。   这次来公主府做客,定国侯府三个姑娘都来了。除了沈星月与沈星雨是嫡女,沈心蕊是沈家唯一的庶女。此时走在人群的最后,看着颇有些怯生生的。长安微微蹙起眉道:“沈三姑娘若是走累了,这院子的西边有个亭子,可去亭子处歇歇脚……”   沈星月自来熟地摆手:“你不必管她,她去哪儿都这幅样子。”   姜怡宁想了想,走过去很是亲切地与沈心蕊说起了话。   沈心蕊与沈家人不同,她自幼不爱舞刀弄枪,特别羡慕会舞文弄墨的女子。若说京城中哪家贵女叫她仰慕,长公主府的姜怡宁,必然是第一位。此时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与她亲热地说起话,沈心蕊激动得两颊通红。   长安瞄过去一眼,见两人似乎相谈甚欢,便放下心与沈星月沈星雨说起话来。   沈家的这两个姑娘当真很对长安的胃口,三人走在前头才说两句话,便仿佛相识很久一般。很自然地就熟赧了起来。沈星月也是十分激动,拉着长安的手便说个不停。   沈星雨无奈,扶着额,连连请长安多担待。   一行人这边说着话,府外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到了。因着长公主亲□□代过,姜怡宁哪怕心中不愿,也得给相熟的姑娘送去花帖。   这会儿,能到的,差不多都到了。   府中下人小跑着过来报信儿,姜怡宁看了眼双眼亮晶晶盯着自己的沈心蕊,嘴角牵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若是沈姑娘不介意,不若与我一道去接接李姐姐,张姐姐他们?今儿邀了不少好友,正巧可以一道说说话?”   沈心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姜姑娘你且去瞧瞧。我,我去凉亭那头坐下,歇歇脚。”   姜怡宁打交道的,都是一流世家金尊玉贵的嫡女。沈心蕊自幼胆小,脑子也不大清醒,却胜在有自知之明。凭她的身份,去了也没开口的份儿。况且这群世家贵女,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才女,她便是能开口,估计也说不到一处去。   长安与沈星月姐妹已走到院子另一边,三个人正靠在花圃边上的长廊,喝点茶水润润唇。   姜怡宁走时没给长安打招呼,等沈心蕊摸过来。长安才知道姜怡宁撇下她去接人。她还没开口说什么,旁边沈星月脸上就露出了十分反感的表情。   沈星雨连忙替姐姐解释遮掩,长安有些想笑,话都说完了,这时候才想起来解释是不是有些太晚?   这边其乐融融,府门外却发生了骚动。   姜怡宁带着贴身侍女刚到二门,就见长廊那头,年轻的门房弓着腰一路小跑的穿过方形回廊,绕过假山飞快过来凑到二门处报信。只见那门房一头的热汗,慌慌张张的:“刘妈妈,刘妈妈,快去禀告主子,十九皇子到了……”   话音一落,姜怡宁便是一喜,等回过神,这喜色便僵硬下来。   二门处的刘妈妈自从替长安报了信儿,如今很是得孙嬷嬷的眼。如今有了特许,似今日这事她都不必通报,直奔内院而来。   她走得飞快,没瞧见姜怡宁,姜怡宁却在二门处顿住了脚步。   事实上,大盛的民风有点类似于盛唐时候,很是开放。虽没到女子被允许入朝做官的程度,但这般定了亲的年轻男女私下见面,是允许的。一些自幼一同长大的,关系密切的,在不越界的情况下,也允许私下来往。当然,仅限如此。   姜怡宁穿越到这个世界,一直心心念念地就想见见这位未婚夫。   然而这段时日,恰逢未婚夫十九皇子忽然离魂。明德帝生怕宫外的东西流到周和以身边,会被人动手脚,所以从根子上来断了外人进出宫的可能。姜怡宁穿越到这世界快一年,甚至没与这位她心心念念的男神见过哪怕一面。   如今少年时期的溧阳王就在外院,姜怡宁有些克制不住胸腔里怦怦跳动的心脏。   ……她想见他,她当真想见一面。   姜怡宁捏着身边丫鬟的手,眼神盯着一处,颇有些闪烁不定。   然而听着刘妈妈去了一趟外院,匆匆小跑着回来。知长公主那边是通了气儿了。估计下一步,便是将姜长安叫回去,安排她陪周和以出来走动。   姜怡宁手指捏得紧紧的,另一边,长安当真被长公主命人给找了回去。   不得不说,姜怡宁当真了解长公主,心思都猜透了。   而与此同时,候在外院的周和以得了同病,大步流星地穿过回廊便往内院而去。   姜家除了今日准备上族谱的陆承礼,没别的其他男子,所以邀请的男宾在少数。周和以作为准女婿,本该帮着招呼客人。奈何这段时日王爷都在法华寺,来得晚,得先进内院给长姑祖母磕头见礼。   周和以走得快,一身猎猎红衣在随他的步伐在风中纷飞,仿佛一支浴火重生的凤凰。   他生得高挑,颀长的身形至少九尺。四肢修长,背脊挺拔。明明是男子却乌发雪肤,肤质如冰玉一般清透。眼睛眸色极黑,唇色殷红。若非他眉宇中凛冽与漠然冲淡了他这天生的艳色,这当真是个神祗一般的人物。   姜怡宁最终敌不过心痒,从小路绕过来,此时就站在长廊的尽头。   她一身湖蓝底儿绣白茶花的绸裙,乌黑的发丝半挽,丝丝缕缕洒在肩上。若单看皮相,当真是我见犹怜。姜怡宁的心口怦怦跳,眼里、心里就只剩长廊中的那个红衣的男人。   果然,书中所描写的容色极盛,远不及周和以本人万分之一。   周和以察觉到一道痴缠的视线绞在他身上,心中有些不悦。但这是长公主府,他于是蹙了蹙眉头,并未理会。自小到大,被他皮相迷惑的人不知多少。他无动于衷地绕过长廊,正准备上台阶去到公主府内院。就在他走完了抬脚上三门的瞬间,忽地停住了脚步。   只见台阶之上一个这弱质芊芊的姑娘不知从何处飘落,眼看着就要砸进他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完成了!!耶耶耶!!!   ☆、第二十八章   周和以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 那歪歪栽载随时栽进他怀中的人忽地一个扭腰又站稳了。姜怡宁心中惊疑不定, 倒是不曾料到, 周和以居然没打算接她?!后退?他居然后退?!这是一个谦谦君子应当做出的举动吗?   方才若非她及时收住, 当真要栽一个大跟头!   姜怡宁低着头只觉得又羞又恼, 脸颊耳垂都通红一片。不过因眉宇中弱质纤纤, 冰蓝的绸子没显出她的窘迫,倒是衬得她此时脸颊通红一副不甚娇羞的模样, 很是清新单纯。   周和以立在三步远的地方, 垂眸俯视着眼前这少女姜氏。时隔多年未见, 他方才不注意还没认出来。此时见着姜怡宁欲语还休的模样他有些恍惚。姜氏竟也有这样少女怀春的时候?王爷印象里, 就只剩下姜怡宁无病呻吟的模样……   是的,后来姜怡宁所表现出的所有苦闷,以泪洗面的悲春伤秋,在周和以这等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铁石心肠的人眼中, 就只是无病呻吟而已。   周和以难得看见不无病呻吟的姜氏,还有些新奇。   姜怡宁微微低着头, 修长的脖颈暴露在周和以眼皮子底下, 一种极度柔弱堪怜的姿态。她安静地站着,根根分明的眼睫在阳光之下如蝴蝶的翅膀微微颤抖。她抬起一边手, 将脸侧的碎发别到而后。丝滑的料子滑下去, 半露出纤细雪白的手腕子。   周和以收回视线, 目不斜视,正准备擦身离开。   就听姜怡宁清甜的嗓音仿佛含了蜜水,轻轻唤他:“可是十九殿下?”   周和以脚步一顿, 侧身瞥她。   “小女姜怡宁,”姜怡宁嘴角绽放出温软的笑,“十九殿下安。”   周和以移开视线,既没做出表示也不曾开口,抬腿便要继续大步往前走。   姜怡宁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这一番,比之方才摔倒不被周和以接住更叫人难看。身后的两个丫鬟头低的跟鹌鹑似的,谁都不敢出声。   姜怡宁的目光追随着周和以,想想不甘心,又扬声唤了一句:“十九殿下,小女名叫姜怡宁。”   周和以恍若没听见,转眼,身影便消失在三门回廊的尽头。   丫鬟小司是如何也没想到素来矜持的主子竟会做出半路拦人的举动,又惊又吓的将头含在胸前,恨不得缩到地里去。不过主子做得再出格,小司想起方才经过的十九皇子,却觉得再正常不过。毕竟若她曾有郭这样一位夫婿,她也舍不得拱手让人。十九殿下,原就是自家主子的夫婿,若非乡下那位半路杀出来……   姜怡宁却觉得心中仿佛梗了一块,上不去下不来。   虽说她早就做好了周和以可能会冷淡些对她的准备,但真正直面过这仿佛布了一层寒冰般毫无反应的反应,姜怡宁还是深受打击。周和以怎么能对她如此漠然?她是姜怡宁啊,自小便与他有婚约的人,难道这都不值得他侧目?   姜怡宁此时想不通,去到前院的路上她便将方才的情景反复回想,还是觉得不应该。   应不应该,周和以都没什么兴致与她寒暄。姜氏上辈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这辈子却不是。尤其这辈子陈二花那直愣子提前进了京,他与姜府的亲事十之八.九会变。周和以并不想在情况都不明的状况下,折腾出那些有的没的徒惹麻烦,此时自然是以不变应万变。   上辈子姜家他来得不算多,但四下里也算熟悉。   进了内院,月牙门前就有一个体面的嬷嬷早早候着。周和以认得,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的李嬷嬷。   上辈子这李嬷嬷,还是姜氏的陪房。打理庶务很是有一手。姜氏是个只会吟诗作赋的才女,平日里除了悲春伤秋,就只剩下胭脂水粉。溧阳王府的庶务姜怡宁是打理不来的,府上的一切,就全指着这精明的李嬷嬷来操持。   如今再看到李嬷嬷,周和以难得给了一个好脸色。   李嬷嬷很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躬下身行礼。事实上,她是昨日才被放出来,听孙嬷嬷说,还是才归府的小主子亲自开口求的情。李嬷嬷虽不知小主子是如何得知她被公主罚了,还替她求了情。但出了静室,她的这心态也变了。   怡宁小主子,看着温婉动人,心肠倒是有些硬。虽她不指望姜怡宁替她求情,但她也算照顾姜怡宁长大,关得这俩半个月,怡宁主子连去看一眼都没有。面上瞧着那样软和宽宥的人,却比长安主子冷情。   王爷冲李嬷嬷点了头,便随她去会客厅。   按理说,正经世家宴请客人,是该男宾与女眷分开的。但姜家与别家不同,姜家如今除了长公主祖孙两个主子,哦不,应当是祖孙三个主子以外就没别的男主子了。所以此次认亲宴虽办得大,邀请的世家多,实则主要都是各家女眷。   周和以则不同,他是姜家正经的未来姑爷。嗯,至少婚约在时他便是。   匆匆被叫来,一方面是长公主有心叫长安亲眼看看他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叫他这个准姑爷暂代了姜家男主人之职,替姜家招待男宾。   如今时辰还早,宾客也只到了最相熟的几家,周和以则先来给长公主见礼。   李嬷嬷带路,两人走得飞快,一刻钟不到便到了。屋里沈家人还在,沈星月沈星雨姐妹几个则避嫌,躲到旁边的花厅里去吃茶。长安本想作陪的,毕竟姜怡宁不知干什么去了,这么久不回来。但长公主的人三催四请的,她也只能失陪一下。   长安今日穿着一身朱红的云锦广袖撒花裙,束血玉腰带。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只用一只拳头大小的金冠。额间点了一株红莲,最是妖娆绝艳不过。   她匆匆从花厅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会客厅中央,傲视众人的红衣男子。   那人背着她站,但极俊逸的身形叫人能想象得出此人有如何俊美的容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安冷不丁瞧见,心口也小小跳了一下。不过瞧见长公主在上首冲她招手,她忙收起了遐思,小步走了进去。   长公主很是直接:“十九啊,这是长安。”   周和以其实听到脚步声就知是长安。与长安朝夕相对了大半载,他自然认得长安的脚步声。方才没回头,却是方才一瞬间心中生出了些促狭的念头。   虽说不明显,但他却是知道的。陈二花这直愣子面上看着冷冷淡淡,实则就是一个看脸行事的好.色之徒。之前他是陆承礼的时候,大多数时候犯了这人的忌讳,她都能看在陆承礼那张面皮的份上忍了。就是不知这好.色的愣子今日瞧见了他,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缓缓地偏过脸,眼睛不出意外地与长安抬起的眸子对上。   周和以眼中也是闪过惊艳的,不过更多的是诧异。诧异是诧异长安拾掇起来,果然很有几分样子。长安则是颇有些控制不住表情,袖笼里的手都兴奋地微微颤。   ……他,他娘的,这人真的是真人吗?怎么觉得长成这样太不现实了呢?长安有点不太适应,果然小说里的男人就是要有这种不合理的长相吗?这个头顶上放羊放出一片青青草原的男配,居然是长成这幅模样的吗?!!   好吧,她如今有点佩服姜怡宁了,对着这样一张脸,她是如何做到三番四次出轨别人的?   不能想了,想多了容易污。   总之,绿帽王爷不可能不行的,这种身板怎么可能不行?长安克制地想。   “来,长安,来这里,”长公主被长安这毫不掩饰的惊艳表情给噎住了,心里不悦,她暗暗瞪了一眼周和以,私心里骂他就是个祸害。手下却冲长安直招,赶紧打断她的目光道,“这是你表兄,当朝十九皇子,你且见个礼。”   长安低头快步走上前,动作生疏地给周和以行了个平辈礼:“表兄。”   周和以虚扶长安的手腕将人扶起,叫她不必多礼。   长公主拽着长安的胳膊,把人拖到自个儿身边坐下。周和以的眼睛不经意地落在长安身上,再不经意地移开,长公主眉头不由地蹙起来。   周和以状似不知,只一幅晚辈的姿态,聆听长公主的训导。   长公主自然不会当着沈家人的面指使周和以做什么,只指了孙嬷嬷,叫孙嬷嬷引他出去详说。事实上,递去法华寺的信上便大致说了事由。此时孙嬷嬷说得不过是补充。周和以又瞥了眼乖巧窝在长公主身边的长安,转身出去。   发呆的长安则被长公主重重拍了一下手,回过神。   长公主教导她道:“记住,姑娘家出嫁要看人品,千万别被皮相给迷了。”   长安干笑,不是她没定力,是这周和以的皮相太惊人了。   “罢了,你瞧也瞧过了,一会儿各家的姑娘也该到了,且去花厅陪星月星雨吧。”说着长公主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她自去。   长安去到花厅,姜怡宁已经带着她交好的各世家姑娘在花厅坐下了。   各大世家的姑娘瞧着都傲得很,此时端坐在花厅,神态都十分矜持。见着长安,大多目光就是一滞。而后须臾就又恢复常态,笑着起身与长安见礼。   人群中的姜怡宁似乎有些不在状态,笑也勉强,见长安进来,只干巴巴地给姑娘们引荐一下便又寻了个位置坐下了。   长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与几个姑娘寒暄。   而被打发去外院的周和以,此时端坐在外院独设的会客厅里,听着一群人花言巧语地恭维他。事实上,溜须拍马的话说得多容易重,听的人也心生厌恶。周和以维持着一幅不冷不淡的态度,偶尔点头附和两声,倒是叫这些人受宠若惊。   十九皇子这么给脸,一时间他们恭维得更起劲了。   正当一群人吐沫乱飞,周和以忽地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清凌凌的,不仔细听,其实不大容易听见。但王爷是习武之人,且武艺不算弱,自然听得清晰。   他转过头就看到,角门里走出来一个白衣公子。只见这公子神态天真,举手投足之间有股孩童的稚嫩。此时正脚步轻快地在长廊上穿行。   而白衣公子的身后,跟着一声不吭的小七,以及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   王爷的瞳孔,几不可见地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  见面啦见面啦!!   ☆、第二十九章   那是……陆承礼?   周和以紧盯着不远处的人, 心中有一瞬的悚然。大体是用那俱身子久了, 他私心里也默认了陆承礼那副皮囊也是他。如今瞧着另一个人在用那副皮囊嬉笑, 便怎么看怎么别扭。陆承礼对周和以的目光毫无所觉, 倒是他身后的小七抬头目光追了过来。   长廊的正对面, 是一间宽敞的会客花厅。   小七没发现有谁注意这边, 只看到被一众宾客簇拥着的红衣公子目光泛泛地在人群中点落。似乎是发呆,或是只随处瞧瞧。毕竟那红衣公子瞧着品貌气度, 俱不像是一般人, 不大可能认得自家主子。方才那古怪的眼神, 应当只是他的错觉?   心里想着, 小七低下头去,仿佛影子一般亦步亦趋地贴近了陆承礼身边。   陆承礼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好玩儿的。走着走着,又转身往后走。他走得轻快, 手腕上的金铃铛随之叮叮叮地响。   人群中周和以又投过来一眼,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一位正在唾沫横飞说个不停地老大人一见他蹙眉, 下意识就以为自个儿没留心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这位祖宗不高兴, 胡子都缩一截:“殿下?殿下?”   周和以偏眼瞧了他一眼,眉宇中淡淡的, 心中却觉得有些烦躁。陈二花那直愣子居然真去打了个铃铛?什么铃铛声儿这么响?叮铃铃的闹人。   修长的手指轻点在红木椅的扶手上, 他又浅浅呷了一口茶水。   认亲宴还没开始, 但看时辰也差不多。王爷看了看天色,起身失陪一下。他人一走,花厅里的氛围立即就轻松起来。众宾面面相觑, 只觉得这十九皇子虽年岁不大,却十分吓人。尤其冷着脸时那不经意间露出的气势,跟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似的。   他们自然想不到,周和以确实是一个从北疆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哪怕皮囊在年轻,内里芯子早换了。   且不说众宾在窃窃私语,周和以才将将走出花厅,恰巧碰上长安来找陆承礼。   长安今日的装扮,当真是应了一句话‘倾国倾城’。尤其此时的陈二花尚未经受磋磨,比上辈子空有皮囊的小姜氏不知耀眼多少。仿佛一盏美人灯被点亮了烛火一般,从内里散发出的光芒叫人心神舒畅。   他站在花木背后,静静地看着长安拉着陆承礼的手腕,牵着人去廊下横栏边坐下。   陆承礼方才不知在哪儿蹭了什么,一边脸颊上沾了些红红的汁水。   只见这傻子丝毫不以为意,双目亮晶晶地盯着长安。他的一只手乖乖被长安牵,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粉红的菊花,举着递到长安的面前。长安接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弯了眼角便笑。而后抽出袖笼里的帕子,捧起了陆承礼的脸,轻轻替他擦拭起了脸。   一阵风吹起长廊下湖水泛起阵阵涟漪,而长廊中的两人,仿佛一对璧人。   周和以微微眯了眯眼就,目光渐渐有些幽幽。   他不知为何,低头看了眼脚边迎风摇晃的白菊,忽地弯腰,也摘了一朵捏在两指之间碾转。未曾经历过风霜少年时期的他,手指竟比白菊的花瓣还要润泽。周和以掐了一片花瓣,拍拍衣摆,从花树后面走了出去。   他生得本就高挑醒目,这一站出来,立即就吸引了长廊边的人注目。   长安一扭头,就看到回廊下花树前站着的人。   眨了眨眼,似乎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不妥,便放下了捧着陆承礼脸颊的手。眼看着远处的周和以一步一步走过来,长安拍了拍陆承礼的肩膀,示意他起身行礼。   陆承礼歪了歪脑袋,虽然不明白为何,却很听话地站起来。   长安自然地牵起他一只手,走到周和以身前三步远停下。屈膝行了一礼:“表兄。”   陆承礼这段时日在公主府,长公主也特意为他请来的先生教导。礼仪规矩什么的都学过,只是他心智太小,学了也记得模模糊糊。此时见长安屈膝行礼,他也屈膝行礼。长安赶紧拍了他一下,他抬起头来,眼神还很有些迷茫。   长安被他逗得笑了下,教他道:“叫表兄。”   陆承礼很乖:“表兄。”   周和以呼吸一顿,他记得,陆承礼应当比他大不少吧?居然真叫表兄   心中如此,王爷缓缓开了口。清悦如玉石相击的嗓音一出,清凌凌的叫人心生清凉之意:“表兄?”而后看向长安,挑了一边眉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义兄,”长安不敢直视这位绿帽王爷,怕被美色勾引,“是我姜家的公子。”   周和以点了点头,“既然是表兄妹,便不必如此多礼了。”   说着,他状似不经意瞥到一般,看着陆承礼手腕的金铃铛:“方才便听到一阵一阵轻巧的铃铛声儿,是他手上这个?这是什么?”   长安有点跟不上他的眼睛,也看了眼陆承礼的手腕,点头:“是铃铛。”   “铃铛?这是朵花儿?”站在近处瞧,王爷才发现这铃铛外型的别致。小巧的喇叭花一般的铃铛,被花枝的叶子缠绕着红线套在白皙的手腕上,显得很是精巧可人:“这是出自谁人之手?花纹样式倒是没见过,很别致……”   “这是我画的,”长安趁机看了一眼他的脸,近处看,她快被绿帽王这神颜给闪瞎眼了。忙移开视线,她暗暗吁出一口气,“是小女献丑了。”   “哪里,”周和以移开视线看向长安,“样式十分别致。”   长安自然又是言辞上谦逊几句。   陆承礼左右听不懂,见长安和周和以都盯着他的手腕瞧。便兴奋地举起系着金铃铛的手腕,叮叮叮地晃着。   长安与周和以寒暄来寒暄去,说得全是虚言。别说长安耐不住性子,就是周和以心中也颇有几分纳闷。这直愣子不是最会没话找话说?往日对着他一个‘傻子’都能说半天,怎地今日对着他,好似多说一句都要她命?   王爷有点不习惯,奈何如今他已经不是陆承礼,好像也没了与长安随意的便利。   面对面站了一会儿,长安没憋住抬眼又瞄了一下美人。   周和以状似没动,就见长安瞄了一眼,又瞄他一眼。而后仿佛被烫着一般缩回去。   那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瞬间冲销了王爷心口的那点子不悦。他微蹙的眉头悄悄然松开。果然,这好色的二愣子,就是在觊觎他的脸吧?这般干巴巴说不出话,偏又偷偷摸摸地偷瞄他的行径,难不成是在害羞?   王爷默默换了个站姿,这般瞧着,更芝兰玉树了些。   果不其然,长安又瞄了他一眼。   王爷终于肯定了,陈二花这女人,就是在觊觎他的美色。   他顿时有些莫名想笑,但不可否认,陈二花在觊觎他这个认知,叫王爷心口很有几分舒泰。如此,他暂且便原谅她胆敢将他的东西给了别人这件事。   又瞥了眼陆承礼晃着玩儿的小金铃铛,他很是冷淡地开口:“这花样子,戴起来还真有几分有趣呢……”   说着,他挑眉去看长安。   虽一个字没说,但眼神的意思很明确。这铃铛之类的东西虽看着很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但胜在十分有趣。看在有趣的份上,你若知趣,不若也给本王打一个。   长安眨了眨眼睛,又看向自己浑身上下,不知他眼神在看向何处。   是的,蠢笨的直愣子陈二花,完全没有领会到王爷的深意。   她继续摆着手,十分谦逊地道:“表兄您谬赞了,当真太抬举我了。这不过是我灵光一闪画出来的花样子,打出来讨人欢心的小玩意儿。若真要戴金子,自然得去请大师打造。我这点东西哪里只当别人去戴,可千万别贻笑大方了。”   王爷差点没被梗死:“……”   “承礼戴着……啊,是我的疏忽,”长安一拍脑袋,介绍道,“这位我的义兄,姓陆,名唤承礼。表兄见谅,承礼跟旁人是不同,幼时伤了脑子,如今行为举止便有些孩子气。若承礼有哪里冒犯,还请表兄莫与他计较。”   现在才想起交代这事儿,周和以吐出一口气,陈二花还是那个陈二花。   “怎么会?”他出来也够久了,是时候回花厅,“陆公子天真活泼,是个好的。莫说冒犯不到我,便是真冒犯了,我又岂会与他计较?”   长安一想也是,绿帽王虽说为人颇有些冷漠,但十几年在沙场拼搏着保卫大盛子民的人,心胸怎么也不该会狭窄。   于是道了谢,顺势也请求他带陆承礼一道进去。   长安想得很直接,承礼往后也算姜家的正经主子,今日认亲宴的主角,没道理因为他有些痴傻,便把他撇到一边去。   之前大半年,周和以被长安强迫的事儿多了,形成了条件反射。结果如今长安这一拜托,他想到没想,下意识地就答应了。等领着陆承礼走出一大截后,他忽然回过神。他玉面罗刹溧阳王,何时这般被人指使过?   不悦也没办法,人都到门口了,自然得领着一道进去。   陆承礼离了长安身边,便十分安静。他哪怕神志不清,却是个非常听话的。此时随周和以在主位上坐下,不开口的模样,仿佛一个被世家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小公子。陆承礼不喝苦茶,下人一见他,立即去后厨端来长安特地教会后厨傅替陆承礼烹煮的杏仁羊奶奶茶。   陆承礼弯着眼角笑了一下,捧着杏仁羊奶奶茶,旁若无人地便喝了起来。   周和以慢条斯理地啜饮茶水,眼角余光瞥去一眼,又是一滞。   这是什么?陈二花又捣鼓新吃食了?   陆承礼却咕噜咕噜地喝光,由着身后的下人上前替他擦拭了嘴角。拍拍肚子,他很低声很低声就咕哝一句:“好好喝哟,一会儿叫娘子再替承礼做一碗。”   周和以:“……” 作者有话要说:  陆承礼:再一碗!!   ☆、第三十章   正宴设在午时, 来宾在巳时前差不多到齐。   苏家人是最后到的, 且过了午时一点点。先不提苏家人缘何会晚到, 就说苏家老太太一到便想见见长安。长公主对苏家这番做派很是不满, 但看在苏老太太巴巴从荆州赶回来见长安, 便吩咐人去唤了长安过来。   长安彼时正在花厅与闺秀们说话, 孙嬷嬷卜一进来就引起了注意。长安斜侧方本还有些神思不属的姜怡宁若有所觉,她抬起眼帘看向孙嬷嬷。   孙嬷嬷屈膝向她行了个礼, 而后小碎步凑到长安身边耳语起来。   姜怡宁心里有一丝不舒服, 此时孙嬷嬷寻过来, 自然是长公主那边来了什么人要见长安。能来什么人?除了苏家的那些人到了, 便只有十九皇子。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痉挛了一瞬,姜怡宁倏地站起身,浅笑地给四周的闺秀道:“失陪一下。”   说罢,她脚步有些急促地就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 长公主的会客厅里聚齐了京城身份最高的几位老封君。苏老太太在其中身份不算高,但因着与姜家关系匪浅, 苏家的女眷座位都排得很靠前。   苏家除了老太太满心期盼着见到长安, 其他女眷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尤其苏家舅母尤氏觉得,今日的这认亲宴, 就是长公主在变相地在打她们苏家的脸。毕竟当年去江南抱孩子的, 不是别人而是苏铭心。尤氏自个儿也出身书香门第, 心气儿本就高。嫁入苏家,更是被读书人捧得目下无尘。然而公主府为抱错孩子这事儿敲锣打鼓,如今京城都知苏铭心十四年前跑乡下一趟, 抱个孩子回来都弄错了人。   苏家大房为了此事,遭了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挤兑。旁人直说是什么酸腐文人光会吟诗作对,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利索,当真叫他们一家子都丢了好大的脸。   尤氏黑着脸,长公主看她便更不顺眼了。   长公主本就是个脾气大的,这些年虽修身养性,但脾气却还是在的。苏家长媳来公主府敢摆黑脸,那就别指望她会迁就。于是与苏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不搭理苏家人。尤氏被她冷面噎了几下也不再开口,低头装饮茶。   苏老太太看了,只觉得头大。   她是知自家这儿媳素来心高气傲,最是不圆滑之人。这阵子闲言碎语听多了,她心中怕是不大痛快。但再不痛快,作为嫡亲舅母今日头一回上门,怎么也不该摆脸子给人瞧!若非碍于出门在外,苏老太太当真要叱骂出声儿。   暗暗瞪了尤氏一眼,苏老太太便不再理会,转头巴巴地望着门口。   然而她巴巴等来的不是长安,而是先一步过来的姜怡宁。   只见姜怡宁一身湖蓝的流仙裙,莲步轻摇,很是仪态万千地走进来。她进来,先是上前给上首的长公主见礼,而后走到苏老太太的身边,巧笑嫣兮地唤外祖母舅母,而后眼神不定地看着苏家人。苏老太太自然也是心疼她的,见她这惶惑的模样心中叹气,只好含笑地握住她的手拍拍。   姜怡宁眼中倏地一亮,于是顺势就在苏老太太的身边坐下了。   孙嬷嬷领着长安一进门便就见姜怡宁亲热地与尤氏耳语,那副依恋的模样,显得与苏家人很是亲密。长公主瞥过去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怡宁这么是做什么心思哪里能逃过她的眼睛?不过长公主虽不悦她在认亲这日子里给长安不痛快,却也没当众给她甩脸子。   毕竟今日这会客厅来的都是京中贵妇,若当真给怡宁甩了脸子,她往后在京城贵女圈子里便再没了立足之地。长公主心疼长安是真心,心疼姜怡宁也是真心的。   姜怡宁被长公主目光扫得心中发虚,长公主没开口,她便坚持坐在苏家人的身边。   尤氏是存了一口恶气的,就拉着姜怡宁不放。   且不说长安卜一出现在会客厅,难能一见的美貌叫方才诸多没见到她的老封君世家夫人们惊艳不已。就说苏家人看到长安,尤其苏老太太,很有些大惊失色的样子。长安细瞧与苏芳,也就是这俱身子的母亲只有三四分相似。但晃眼那么一瞧,苏老太太只觉得,这就是曾经风华绝代的女儿重新站在眼前。   尤氏自然是认小姑子苏氏的,毕竟苏氏当年可是名满京城的京城双殊之一。此时看着将会客厅衬得黯然失色的少女,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这铁定就是她苏芳儿的孩子!   “长安,过来。”长公主很是自豪,冲长安招招手道,“来见见,这是你外祖母。”   苏家老太太激动得脸上都泛红,她立即站起身,手伸进袖笼里掏出了一个通体无暇的白玉镯子便巴巴地望着长安:“是,是长安啊?我是你外祖母。”   长安眨了眨眼,走过来见礼轻声细语地唤了一声。   苏老太太哎地一声就应了。见长安看着尤氏,苏老太太道:“这是你大舅母,二舅母。”   长安一一唤人。   原本对长安便有些生了厌烦心思的尤氏一看她居然生得比苏芳儿还出色,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便更明显了。于是只敷衍地应了声,看了眼身后的下人,下人递上一份见面礼。苏家二夫人倒是亲热许多,不过二房是庶出,也不曾与长安多说什么。   苏老太太没心思去管儿媳心中如何,拉着长安的手就将白玉镯子往上套。   长安唤了人,转头便顺着长公主的话去一一跟京中老封君见礼。老封君们上门,备得自然是厚礼。长安不确定地看了眼长公主,得了她点头首肯,则都收下了。   一圈认下来,腰包都默默鼓了一大截。   姜怡宁到不至于将这点子东西放眼里,她那里,要什么宝贝没有?此时只是心中不痛快,眼角余光注意着长安,装得一幅专注与尤氏耳语的模样。长安倒是没多大感觉,毕竟苏家是个什么做派,她没来之前就已有心理准备。此时发现苏老太太如此给脸,还十分诧异。大约类似于意外之喜。除此之外,毫无感觉。   认了亲,又说了些话,长安便又去花厅陪姑娘们说话。姜怡宁则没走,就在苏家的那一块坐了好一会儿。   吃茶说话,很快到了开宴的时辰。   外院打发了一个婆子来询问,长公主看差不多了,便吩咐下人开宴。开宗祠,早在两个月前便开了,族谱也在两个月前填过。如今这场认亲宴,不过是长公主在昭告京城的人,姜家真正的血脉是姜长安而非姜怡宁。   这等大张旗鼓的事儿,书中其实是没有的。长安记得书中的姜长安二十岁被找回,最后只当做姜家义女留下来,好像连族谱名字都未曾添上过。   如今这般强烈的对比,长安心中不由感慨,造化弄人。   姜家的这场宴设在后院子的竹林,男席女席在一处,并未特意分开。说来还是大盛的民风开放,若是类似于清明时期,怕是她脸都露不得。   长安随下人又去换了身清透的,一身雪白显得她如高山之巅的莲花一般高洁。不得不说生得好就是占便宜,长安自己都发现,她快把姜怡宁给衬成布景板了。显然姜怡宁也发觉了这一点,她自然又气又恼。捏在袖笼里的手,掐得手心都紫了。   其实不仅仅姜怡宁,今日来做客的闺秀们都不大愿意与长安走一处。这些贵女本就是天之骄女,谁也不乐意去给人当陪衬。倒是沈星月沈星雨没那么多心思,一个挽着长安一边,乐呵呵地就凑在长安身边坐下了。   按着位次坐好,下人们拎着食盒酒水鱼贯而出。   长安发觉大盛不仅民风像盛唐,这般摆宴的风格也类似。并非一群人凑一桌,而是一人一个席面,跪坐而食。长安不太习惯这种跪坐的姿势,感觉跪不到一会儿就脚跟发麻。   下人们上菜很慢,只上了酒水点心,便没有再上。   长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人才刚满上酒水,便有人提议行酒令。长安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别说行酒令了,背两句古诗都背得马虎。而素来以才学见长的姜怡宁不动如山,须臾只道:“行酒令多无趣,不若作诗?”   行酒令简单,作诗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在座虽说都是段文识字的,但也总有会作诗和打油诗都不会的人在。比如沈星月沈星雨两姐妹,脸都绿了。   好在那提议的姑娘也是个才学平平的,见姜怡宁开口接话,顿时就意识到不妥。   毕竟今日这宴的主角是长安而非姜怡宁,听说姜长安十几年都养在乡下,学识定然比不上姜怡宁。若叫姜怡宁抢了风头,她回去定然要被家里责备。   于是她干笑了两声,转头又说起了其他酒宴的小乐子。   众人来此自然有意来捧长安的场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方才那事儿揭过去,说起了其他。没一会儿,场面就又热闹了起来。长安松了一口气,长安身边的沈星月沈星雨更是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嘀嘀咕咕地说好险。   长安正要发笑,就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似是要报信儿,只是这宴上有两个主子。她在姜怡宁跟姜长安之间犹豫了许久,试探地走到长安的身边,对长安耳语了起来。   “主子,三殿下、五殿下,十六殿下到访。”   长安一愣,三殿下?她下意识看向了脸色不大好看的姜怡宁。男主不是该四年后才第一次露面,难道因为她改了剧情,这么早男主就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三十一章   几位皇子同时出现在长公主府的认亲宴, 自然与周和以脱不开干系。在几位皇子看来, 这位自幼颇得盛宠的幼弟离魂大半年, 忽然回魂。且醒来也一幅不管世事的模样。这般毫无动静的动静, 叫他们心中很是不安。   如今得知他难得下山去往公主府, 自然是都巴巴赶过来。   因着几人来的突然, 公主府上一时间没个准备。三人去见过长公主后,临时加席。   周和以充当主人邀三人上座。几人中以三王爷周修远年龄最长, 年二十有八, 比周和以大了将近十一岁, 坐在最上首。五王爷周德泽比周修远小一岁半, 二十六,坐在次首。十六皇子周涵衍与周和以年岁相差不大便也没那么多讲究,就坐周和以的手边儿。   若说几个兄弟中,周和以最不讨厌的, 大约只有一心风花雪月的周涵衍了。   他要坐,周和以也没拒绝, 默默往旁边让开了一些。   几位落坐之后,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恭维。在座都是人精,此时谁也不想得罪近来朝堂上势头很猛的三王爷周修远。他人卜一进来便被众人围住, 此时说是众星拱月也不为过。周修远侧目瞥了一眼神色沉静的周和以, 隐约觉得这幼弟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周和以只作不知周修远的目光, 低头将手中的茶一口饮尽。   在未从军之前,王爷是颇有些好美酒的。只是后来在北疆因一次意外被烈酒伤了喉咙,曾一度失声儿, 至此便再不碰酒水。今日来长公主府,方自仲特意交代了府中下人,如今周和以的案上上的自也是茶水。   公主府的下人训练有素,很快置办上三幅合宜的席面送上来。   周修远端起杯盏,邀众人举杯。众宾哪有不应答的?自然纷纷附和。周和以见状便也重新斟满一杯茶,举了杯。坐他身旁的周涵衍嗅出他杯中之物并非酒水冒着茶香,还很有些诧异,这人怎么忽然改性儿了?   然而周和以只淡淡地瞥他一眼,说了句戒酒便不再开口。   周涵衍耸耸肩,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毕竟他们这个十九皇弟自小就是这样一幅万物不入法眼的德行,他们如今都习惯了。   说来十六皇子此人,与周修远周德泽周和以这这些人不同。他算是十几个皇子中,出身最低的一位。既没有强势能撑腰的外祖,也没有得宠的母妃。周涵衍的母亲不过是乾清殿的一个小小宫女,一次意外被被醉酒的皇帝幸了才有的他,生下他后便去了。兼之他本身才思不算敏锐,有幸能被周德泽的母妃抱养,已经算意外之喜。   因着自小跟周德泽一起长大,两人同一阵线。周德泽拥护周修远,周涵衍自然也是惟周修远马首是瞻的。   周修远此行就是为周和以而来,他觉察出周和以不对,自然要帮着探上一探。不过周涵衍实在不是激灵的人,这般一会儿瞄一眼一会儿瞄一眼,什么心思都被看透了。周和以心中好笑,却也没搭理他,随他看去。   周涵衍看了半天,只觉得心中颇有些惴惴。   什么时候十九皇弟变得这般气势惊人了?周涵衍虽然不大聪明,却也不算蠢笨。能在宫里安稳地长这么大的人,没脑子,也得有几分眼力劲儿。哪怕周和以面上再平和,按捺在内的那股子煞气看不到也感觉得到。这还怎么开口?   纠结来纠结去,他索性就闭嘴了。左右三哥五哥也不指望他,他装鹌鹑被骂两句也没什么。   心中一坦然,周涵衍才觉察出公主府的这酒滋味儿。听说那真姜家姑娘找回来了?大长公主当真这般高兴,竟拿这样的好酒出来待客。   兴冲冲又品了几杯,他便将来的正事儿给抛去脑后了。   周修远瞧得眉头直抽抽,十六这蠢货到底是干什么来的?没喝过好酒?整个宴上,就十六这蠢货跟十九旁边的白衣公子两人吃得旁若无人。   周和以旁边吃得一直没停过嘴的陆承礼,已经闷声不吭地吃了三碟奶香小蛋糕。   这奶香小蛋糕,也是长安单独教会陆承礼的厨子给做的。因着陆承礼这家伙吃东西没节制,长安特意吩咐了后厨给他每一碟就五个丸子大小,每天一碟子。今日是特殊日子,长安才放宽了限制,但也至多三碟子。   陆承礼吃完最后一碟,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看向身边伺候的小丫鬟红锂,红锂小丫鬟是长安的铁杆颜粉,谨遵长安教诲,多一分都不给。   陆承礼知撒娇没用后,乖乖地擦擦手,悻悻地捧起花茶漱口。   周和以眼角余光注视着他,只觉得心口这一块似乎有些不是滋味儿。虽说他一个大男人不大爱吃甜食,但若陈二花那女人非要他尝尝味儿的话,他尝个一碟子两碟子的奶糕,也并非不可。只是这女人行事未免小气,一道坐下来,吃食却独独给傻子一个人特殊,哼!   陆承礼察觉到他的目光,睁着一双水润的桃花眼看他:“表兄你也想尝尝?”   周和以偏过头:“……我不想。”   “你想尝也没有的,因为承礼全吃光了!”   王爷:“……”   “奶油蛋糕是娘子专门为承礼做的,”陆承礼语气隐隐炫耀都说,“娘子说过了,别人吃都是没有的,她只给承礼做!”   王爷面无表情地转过脸,一口饮尽茶水。谁稀罕!   周涵衍本就坐得近,听到承礼说话噗嗤一声笑出声儿来。他伸着脖子去看陆承礼,方才进来没注意,这时候才发觉周和以身边还坐着个人:“这位是?”   陆承礼也歪着脑袋看他,却没有开口。   周和以瞥了眼陆承礼,回答得毫无灵魂:“长安的义兄。”   “长安是谁?”   上首的周修远余光一直留意着这边,闻言举着杯道:“姑祖母找回来的亲孙女。听说是改了名,叫长安。”   周涵衍恍然地点头:“看来咱们来的不是时候,不知这表妹生的如何?啊,方才应当先去见一见这表妹的……”   周和以一听他说这话,眉头就蹙起来。   若说他这十六皇兄本身无大毛病,单就一条有些碍眼,十分好美人。年纪轻轻不过弱冠之年,正妃侧妃一样不缺,身边稍有些姿色的宫女却都被他沾过。关于这点,明德帝也曾斥责过他,但他就是死性不改。   “你若是想见,一会儿去送个见面礼便是。”毕竟自小一道长大,周德泽对这养在自家母妃膝下的弟弟,还是有几分疼爱的。   周和以握着杯盏的手一顿,就听周德泽继续道:“这次来这儿也是为了恭贺长公主祖孙团聚,咱们做表兄的,哪里能少了见面礼。”   “说得有理。”上首的周修远也点了头。巴巴赶过来给个民间认回来表妹送见面礼什么的,是没什么必要。只是来都来了,长公主那里该周道的,必然要周道一些。毕竟这姑祖母在他们父皇心中的地位,可并非一般人能轻易比肩的。   他一锤定音,这事儿便定下了。   周和以嘴角的笑意淡下来,缓缓地抬起眼帘看向周修远。   周修远面上挂着矜持的笑意,见他神色变了,稍一想,也明白为何。十九与姜家孙女之间是有娃娃亲的。之前是那位才女姜怡宁,如今这亲孙女变了,十九的未婚妻十之八.九也会变。他们态度这般轻慢,十九心里铁定不痛快。   只是,他不痛快了,周修远心里才觉得痛快。   周修远垂下眼帘遮住眼底幽幽的恶意,嫉恨算不上,毕竟相差了十岁多。但是这自小就占尽了便宜和宠爱的弟弟,看他吃瘪,当真是一件令人心中畅快的事儿。   这般想着,周修远忽然想去见一见这个叫长安的姑娘。多大来着?十四岁?   低头啜了一口酒水,他眼神幽幽。   而下面的周和以,手中的杯盏已经放下去。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放在案面。修长的手指虚虚垫在案桌上哒哒地敲。   其实上辈子被罗秀暗杀,他知,这背后少不了周修远的手笔。怨恨不至于,生在皇家,他早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况且看在这三哥登基之后励精图治,百姓安吉乐业。短短十几年,开创了大盛史上第一个盛世的份上,他这辈子便没打算动他的帝位。   不得不说,单周修远这个人,当真令人无法喜欢。   且不说男宾这边刀光剑影,长安这边也没和谐多少。因为有十六皇子在,方才几位殿下来见长公主时,长公主便没叫长安和姜怡宁露面。长安佛系,没想一定要去见这几个贵人,所以没见就没见吧,得了长公主的口信儿就回宴上安心坐下。   姜怡宁却不一样,她巴巴等着长公主叫她去见礼,陡然一听不用去,憋屈得眼睛都红了。   为什么就因为长安没去见成,所以她也不用去了!   长公主这般偏颇的行径,未免太过分了!为何不让她见?她如今的身份不配见吗?姜怡宁有些受不了这个落差,若是一开始没享受到被捧上天的宠爱,她也不会这般耐不住。此时想着这个三殿下往后就是登顶帝位的那个人!   她这心口,仿佛有一团火再烧。   若是以前,姜怡宁或许还矜持克制一下,比如嫌弃这些人早有正妃什么的。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陈二花这贱人早早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她不是郡主也没了婚约。溧阳王妃做不成,难道未来皇帝的侧妃还不允许她想一想么?   越是这般想,姜怡宁越觉得煎熬,此时端坐宴席之上只觉得坐立难安。   须臾,她站起来,悄悄从角门出去了。   长安瞥了她的背影好几眼,眉头微微蹙起了。既然已经是姜家姑娘,长安自然要尽到一个姜家姑娘的责任。众宾云集的今日,可不能闹出什么笑话。   想了想,她指了身边伺候的一个小丫鬟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更~~~   ☆、第三十二章   为了能叫长安在京中贵女圈子交到好友, 长公主特意将宴设了三处。一处是周和以在招呼的男宾, 一处是长安与姜怡宁领着的年轻姑娘的宴席, 一处是长公主与京城老夫人们的。   长公主不愿挪动, 就领着京城老封君们在长公主的院子里开宴。男宾与年轻姑娘的席面则设后院的竹林里, 说是花厅, 其实就是临时用花木搭建出来的篷子而已。男宾与女眷之间,隔一排湘妃竹。若仔细去听的话, 彼此都能听得见对方说话。   姜怡宁走出花厅, 沿着假山旁的小路就绕到竹林旁的湖中凉亭去。   竹林的旁边有一处人工湖, 大约一个足球场大小。   说来也是大长公主, 否则别人是没这么大的府邸。湖里养了少许睡莲和一些品种十分金贵的锦鲤。湖中心的这凉亭,正好与男宾席那边是隔湖相望的。若从男宾席斜望出去,不止是湖中凉亭,后院的整个庭中的景致都一览无遗。   一阵夏风拂过水面, 吹得凉亭四面的纱幔轻轻飞舞。庭中挂着的风铃,叮叮作响。姜怡宁莲步轻摇地在穿过拱桥回廊, 走进了凉亭。   一身湖蓝的流仙裙, 她腰肢掐得极细,裙摆随她走动在随风飞扬。说来, 姜怡宁是很会上妆的, 本身若有三分颜色, 她凭一双巧手能画出七分的美貌来。虽比不上长安美妆博主的实力,却也算少有的美妆大佬了。此时她妆容清淡,却又不失点睛之笔。站在亭子中央, 俨然不甚落入人间不染尘俗的神仙妃子。   周涵衍虽然随周修远周德泽一道来,其实对政务是一窍不通的。此时听周修远与在座几位老大人们谈论时政,便有些打瞌睡。正四下里漫漫发着呆,猝不及防扫到凉亭中仿佛随风飞走的姜怡宁,顿时满目的惊艳。   陆承礼吃饱了有些无所事事,见他眼睛突然放光,伸着脖子凑过来:“你在看什么?”   周涵衍正看得出神,冷不丁被陆承礼给惊出了一身汗。   他倏地回过头就怒目而视。   陆承礼被吓一哆嗦,可怜巴巴地躲到周和以的身后去。   周和以见状一眼扫过来,周涵衍顿时讪讪。他挠挠脸颊,很是没脾气地嘀咕:“那什么,我这不是被吓一跳嘛……”   “陆承礼心志不全,心性单纯。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十六皇兄莫怪。”周和以撕掉畏缩地巴在自己身上陆承礼,淡淡道。   周涵衍心里嘀咕了周和以一句不好惹,又转头看向凉亭。   凉亭里的那个姑娘还在,此时正拿着一把鱼食往池子里洒。素手纤纤,骨质均匀纤细,挥洒间,可见动作之柔美优雅。周涵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只觉得这姑娘举手投足之间那股风韵,勾得他眼睛都舍不得眨动。   他这幅呆相哪里能逃得过周家几兄弟的眼睛?周德泽不由的头疼。十六这好色的毛病什么时候犯不好?非得在这个时候丢人。   于是捻起碟中一枚花生,黑着脸就往周涵衍的脑门上砸。   周修远也面色不愉,一双凌厉的凤眸幽沉沉的。   周涵衍被他看一眼,立即就收回眼睛。别的人都好惹,周修远也不能惹。虽说收起了轻浮的做派,周涵衍想着亭中美人还是有些心痒痒。想起方才周和以说陆承礼心志不全,于是戳了戳低头玩铃铛的陆承礼。   陆承礼偏头,警惕地看着他。   周涵衍拄着唇干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冲他招手。   陆承礼犹豫了一下,把耳朵俯过去。就听他压低了声音问:“你看到斜对方那凉亭没有?里头喂鱼的那姑娘,你可识得?”   陆承礼顺着他的指使看过去,眨了眨眼睛:“姜怡宁。”   “嗯?”周涵衍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姜怡宁他不是没见过,两年前她还曾被皇后接进宫小住过。周涵衍于是又瞄过去一眼,眉眼中好似有点像又有点不像,但比起小时候麻杆一样的豆芽菜,漂亮不知多少倍,“当真是姜怡宁?”   陆承礼点头道,“丑八怪。”   在陆大傻子的心目中,长安最好看。除了长安以外的其他人都是丑八怪。周和以跟他们坐一起,自然听得见。抬眼看过去,姜怡宁还在仪态万千地喂鱼。忆起方才在二门处,姜怡宁拦他之事,此时眉头不由地挑起来。   姜怡宁这是要作甚?   要做什么?   自然是为自己的未来,豁出去。姜怡宁心中又躁又恼,若非没人为她筹谋,她哪里用得着这般掉价之事?姜怡宁喂了半天鱼,只觉得白嫩的手背都快被烈阳晒疼了,不禁满腹怨气。   若是她穿得不是姜怡宁,而是陈二花就好了。是陈二花,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郡主,她不仅拥有与溧阳王名正言顺的婚约,还有旁人想象不出的美貌,根本不必宴上折腾这些来求取关注。   可惜她不是姜长安,她是姜怡宁。   上辈子是个平凡的语文教师就算了,这辈子,她决不甘心还当个平凡人。她姜怡宁能诗善赋,满腹经纶。拥有这个时代女性所完全不具备的胸怀,智慧以及眼光,为何要将就自己去跟个平凡的男人过一生?   她不愿意。   这般一想,她洒鱼食的姿势更柔美。   周和以冷眼瞧着,不仅他看过去,密切注视着几位皇子脸色的在座之人都注意到了。此时顺着陆承礼的目光看过去,也是满目的惊艳。   周修远端着酒杯的手一滞,侧耳小声问周德泽:“认识?哪家的姑娘?”   周德泽摇摇头:“……能这般自在地走动,应当是姜家的姑娘吧。听说长公主将两个姑娘都留下了,就是不知这位是哪一个。”   周修远低头将杯盏的酒水一饮而尽,心道,姿色不错。不过姿色如何,以他目前的情况来说,是沾不得的。安王府一正妃两侧妃的位置都满了,大长公主的亲孙女养孙女,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去他的后院做妾。   又瞥过去一眼,周修远留意着周和以凝重的神态,嘴角勾了起来。   周和以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冷眼看亭中折腾的姜怡宁,一时间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又有种被侮辱了的荒谬感。姜氏上辈子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哪怕他再不喜她的性子,却也给了极大尊重的嫡妻。这辈子在长安没被找回之前,也顶着他未婚妻的名头招摇了十四年。姜怡宁此时的一举一动,连累他也被落了脸面。   他嘭地一声放下了杯盏,正准备出去唤了下人去告知长公主。就看到湖中亭的回廊上又出现了几个姑娘。是长安和沈家的三个姑娘。   长安此时一身白底儿裙摆撒粉色桃花的半身长裙,上一件窄袖短褂。与绣花同色的丝带束腰,头上金冠已经换成白玉冠。她举着一把绣花伞,急色匆匆地就穿过了回廊往湖中亭去,阳光下,她整个人在发光,仿佛一个仓促从天宫奔下来的神女。   当真是每一处都妙到骨子里……   沈家的三姑娘以及姜怡宁几个,一时间都被她衬得黯然失色。   周和以心中骤然一凛,眼神凌厉地看向上首。   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周修远周德泽在内,眼睛都直了。陆承礼倏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周和以捂着额头立即看过去,眼神微利:“你去哪儿?”   “长安来了,”陆承礼还记得长安交代过他人多时不能唤娘子,“我要送花给她。”   “长安?哪个是长安?”周涵衍心口怦怦跳,一把抓住陆承礼的胳膊,“白裙子的?还是湖中亭蓝裙子那个?”   陆承礼才不会跟别人说长安的事,甩开他的手就走。   周和以只觉得额头突突地跳,居然就这般直愣愣地撞过来?虽说还晓得带了几个姑娘同行,但这般花枝招展的模样,跟没带又有何区别?   陈二花这个女人!陈二花这个二愣子!!   王爷也不知为何不舒服,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在座男人的眼神都碍眼极了。   长安丝毫不知男宾这边的热闹,进了凉亭就严厉地盯着姜怡宁。她会出现在这里,外人不知缘由,长安却一清二楚。这凉亭的斜对方,就是男宾席。被看穿了的姜怡宁靠着栏杆,面上镇定,袖笼里的手却已经掐进了手心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顾忌着外人在,长安还想给她留个体面,没把话说透。   姜怡宁偏过脸,目光泛泛地盯着亭子的石桌,显得很无辜:“酒水饮多了,有些上头,出来吹吹风。”   长安点点头:“吹了半个时辰的风,想必姐姐也吹够了。方才张家的姐姐和李家的姐姐在寻你,若是姐姐不忙,尽早回来如何?”   “自然,”有长安在,她的打算也泡汤了,“我这就回。”   说罢她一牵裙摆,款款地走出了凉亭。   沈星月看着她的背影,摸着下巴嘀咕:“这六月的天儿,湖中亭子里又没什么风。把手伸出烈日下喂个半个时辰的鱼,她都不觉得晒吗?”   姜怡宁优雅的背影倏地一僵,沈星雨没忍住,暗暗给沈星月的腰狠狠一掐。   沈星月脸一僵,闭嘴了。   长安忽然觉得头疼,沈家姐妹怕是早就看出来了。哪怕她今日什么都没说,但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姑娘,再单纯也单纯不到哪儿去。转头跟沈家姑娘道谢,谢谢他们陪她走这一趟。   三个姑娘连忙摆手,直说不碍事。   沈星月挠了挠脸颊,走过来挽起了长安的胳膊:“我看你顺眼,你也看我顺眼,往后你就是我的挚友了。过些时日,请你来我家做客。”   沈星雨不由地扶额,她姐姐什么时候能把那些话本子扔了?好好一个将门贵女,总是这般不着五六的可如何是好:“长安你……”   长安却觉得很受用,点头一口答应:“好啊。”   沈星月牙一龇,挽起长安便往外走。   伞撑开,几个姑娘的身影就消失在拱桥的另一端。周修远放下了杯盏,低垂的眼睫中,眸光幽幽的。他心道,长公主的这个孙女是多大年岁来着?十四?   唔,还有一年及笄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更!!!! ps:在这里作者君声抱歉,在这里,女配的个人行为,不代表一个群体。就像幼师也有虐待儿童的,老师也有心思不正的,大家不要把她看做一个群体的职业道德标准…… 另外,求生欲旺盛的作者君,从小到大的语文老师都是男的,不存在故意黑……   ☆、第三十三章   这一出戏, 自此就落了幕。   姜怡宁若还想折腾幺蛾子是不成的, 盖因回去的半路上, 便被孙嬷嬷给截住了。王爷素来是个不出手则已, 一出手就致人于死地的性子。姜怡宁的此番所作所为, 他一声不吭地直接捅到长公主耳边。长公主彼时还在笑, 一听这事儿,脸瞬间就敷上一层冰。   不说其他, 姜怡宁今日的举动糊弄个不知事儿的人或许还行得通。但在长公主这等宫里出身的人精眼中, 那是无所遁形的。   就这般耐不住性子么?她早就说过会为她另寻一门好亲事, 为何要作践自己去做这等拉低身价的事儿?还当人家看不出来么?!   周和以的人来她跟前说出姜怡宁的所作所为, 简直等于把姜家的脸面撕下来踩!   长公主气得不行,见到姜怡宁时,当场就砸了一个杯子。   姜怡宁一见到孙嬷嬷就意识到不好。此时面对着怒火中烧的长公主,只把长安给恨到骨子里去。不作他想, 把这件事直接捅到长公主面前的人,除了陈二花还能有谁?!心中惊怒交加, 她面上却可怜兮兮, 膝盖一软,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祖母……”眼泪说来就来, 姜怡宁双目通红。   长公主火气一上来, 克制不住。这回没在意姜怡宁膝盖磕得那样响, 可伤着了。她问她:“我就问你,前些时候跟你说过的话,你是不是都没听进去?”   姜怡宁不敢答, 跪着膝行到长公主身边,就扑在她腿上呜呜地哭。   这便是没听进去了!   想来这段时日为了长安漠视了怡宁,怡宁才会如此惶惑不安。长公主一时间又气又心疼,可在心疼也不会妥协。这姜家的一切本就是长安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怡宁接受也得受了,不接受也得受了。   长公主自觉两个孙女,她其实还是偏心怡宁多些的。否则凭当年陈家故意弄错孩子害得姜家血脉流落在外,陈家这一家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她如今没追究陈家,没替长安出这口气,就是在全怡宁的脸面,就是在顾念怡宁,怡宁这丫头居然连这都看不透?   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哭的人。长公主不由地想:怡宁再体贴聪慧,年岁到底还是小了些,看事情都看不透。   然而即使这般,长公主心中还是免不了有几分失望的。   姜怡宁死死巴在长公主的腿边,颤抖的肩膀抖动得更可怜。虽说她不知长公主突然间失望了什么,但姜怡宁敏锐地察觉到长公主情绪的变化。于是从矜持地哭,她干脆放开了大哭。左右四周人被长公主清下去,她这般也不怕丢人于眼前。   她这一放开哭,眼泪鼻涕一把的,别提多可怜。   长公主被她哭得头疼,外头客人还在,这时候也没工夫教导她。丢下一句‘今日宴席结束之后,你回自己院子禁闭三个月’,而后便回了宴上。   姜怡宁手脚发软地摔在地上,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是罚三个月禁闭而已,听长公主方才说话的口气,似乎没有将她送走的打算。姜怡宁一面觉得虚惊一场,一面又把这笔账算到了长安的头上。若非她告密,府上下人绝不敢在长公主面前说她半句不是。   地上歪了好一会儿,她才扶着墙壁走出来。   丫鬟小司立即上来扶她。脸上妆容哭花了,裙子也沾了灰,她如今这个样子,不大适合去宴上,姜怡宁摆摆手:“先扶我回去梳洗。”   小司不敢多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小路回去。   主仆两人走得慢,王嬷嬷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人的背影叹气。怡宁主子可莫要糊涂,自家主子是个很重情的,最是爱与生恨欲死的性子。若这样的错多犯几次,坏了十多年的情分,那怡宁主子私下里那些小动作,怕是不好收场啊……   事实上,姜怡宁这段时日的诸多小动作,府上伺候的下人自然知道的。   飞花院的下人拥护自家主子不提,大多外院的下人都是看主子眼色行事的。既然知主子十分看中姜怡宁,哪怕真郡主找回来也舍不得送走,他们又怎么会上杆子去挑事儿?万一长公主就是偏心姜怡宁,岂不是给自个儿找罪受?   所以没一个人捅到长公主面前。   姜怡宁没吃过瘪,便总自以为有多聪明,行事又有多周密。   吃了一肚子气的姜怡宁回了院子就将桌上的茶杯都挥到了地下。噼里啪啦碎一地的瓷片,她蹲在凳子上就哭了。   姜怡宁在自己院子里委屈,长安却莫名其妙在竹林外的观景亭里,与这位风华绝代的绿帽王爷大眼瞪小眼。   事实上,长安有点懵。明明她在宴上吃得好好儿的,突然跑进来一个小丫鬟冲她耳语。说什么外头主子有话要与她分说,请她务必要走一趟。于是她就莫名其妙来了这里,见到了靠在树干上懒懒看着她,似乎很冷漠的十九皇子。   “呃……表兄?”长安当初看完了整本小说,也没摸清这位大爷私下的性子,此时说话很有些小心翼翼,“不知表兄命人来寻我,所为何事?”   周和以面无表情地挑了一边眉头:“没事不能寻你?”   长安一愣,完全没料到他说话怎么从冷漠如冰突然变了成自来熟。换套路?   拧着眉,长安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曾经跟这人有过什么,然后不记得。不然为什么她觉得这人说话的语气好特么熟赧?   然而思索半天,她跟这人完全没交集。   长安努力措辞道:“……也不是,就是有些诧异。不知表兄寻我是不是哪里招待不周?若是有,表兄大可告知长安。长安这就能……”   “你给陆承礼做得那个奶香的小点心,还有吗?”   “啊?”突然被打断,长安第二次懵逼。看着眼前理直气壮的人,她没控制住自己这张嘴,猝不及防地就把心里想的话吐出来:“你是想吃?还是咋地?”说完这话,长安立即低下头换了口气:“不是,那什么,表兄若是要尝尝,长安这就叫厨房做。”   周和以眼里闪过一丝笑,手指点着嘴唇,一幅犹豫的样子:“你亲手做?”   “厨子做更好。”   “表妹可真是心灵手巧,”周和以完全忽略她这一句,很是大爷地凑过来,“其实本殿下不大爱吃甜食。但表妹若盛情难却的话,勉为其难吃一块也可。”   长安:“……”我觉得你还是别勉为其难了。   “为何陆公子要唤你娘子?”   “嗯???”   “你不知?”周和以凑得更近,身上清淡的檀香一丝丝一缕缕地钻进长安的鼻腔。哦该死!檀香明明该是最圣洁不过的味道,为什么她却闻得面红耳赤?周和以垂眸看着脸颊通红的长安,心里那点子不痛快瞬间烟消云散。   “陆公子唤你娘子呢……”他低声又说了一遍。   “承礼是被人哄了,”长安死鱼眼盯着脚下一亩三分地,端着一幅老僧入定的表情否认,“表兄想必也知承礼不同。他一路跟着长安从江南到京城,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为了叫他能安心,他唤什么都随意,长安自然要顺着他……”   “你清楚姜家与本殿下的亲事么?”周和以再一次突然插话。   他凑得很近,高大的身子,将自己的影子完全笼罩住长安。发丝有一缕洒下来,落到长安的肩膀上。   长安的脸顿时更红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绿帽王神颜的杀伤力好像瞬间从百分之百,飙升百分之两百。明明之前没这么撩,现如今怎么有种心都被挠了的感觉?若非这是古代,若非这人是当今十九皇子,长安当真要勾住他脖子骂他一句小妖精。   苦于身份不方便,她只能屏住呼吸等着这位绿帽王把话说完。   周和以却仿佛满足了一般,又靠回了树干。   “若是不出意外,半个月后,你的册封诏书便会下来。”周和以醒来这段时日,看似待在山上无所事事,实则京中发生的事儿他全都了然于心,“本殿下与姜家的亲事,十之八.九便会落回你的身上。未婚妻,本殿下你可还满意?”   长安憋了一大口气,不说话,却差点没被他的最后这一句给骚了岔气。   周和以眼波流转,万千风流尽在这一瞬。   长安:“……”   看来她估错了绿帽王,这哪里是冷漠,哪里惜字如金?这男的根本就是典型的骚断腿!长安默默抚了抚噎住的胸口,抬起眼帘看向他。   周和以好整以暇,大大方方地任她看。   看了半天,长安只有一个感觉。这人长得是真好看,还有姜怡宁胆给他戴绿帽,也是真的很敢干。虽然日日看到这一张脸估计很高兴,但长公主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嫁人是看人品,不能全看皮相。这男人再好,却不一定适合做伴侣。   至于他说的什么婚约,长安也信了长公主的承诺。她若不愿,便可以取消。   周和以被她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状似无意地换了个姿势,让自个儿的身姿看起来更挺拔俊秀。一面手指又点在了唇上,狭长的眼睛斜瞥着长安:“陆公子饮的那奶香的茶水,也给本殿下一盅。那个闻着,似乎滋味儿不错。”   长安:“……”这绿帽王把她叫出来,就是为了这点子吃食?   跟个孩子争口吃的,未免太寒酸了吧……   ☆、第三十四章   丢下这一句, 这位绿帽王的人就如一阵风散去。   好吧……就为了一口吃的……   长安眨了眨眼睛, 这种这人跟她很熟的错觉越来越明显。身边伺候的几个小丫鬟已然面红耳赤, 显然被十九皇子这突然的变脸给迷得不轻。既然都要到面前来, 长安也并非那般小气之人。打发身边一个丫鬟去承礼院子吩咐一声, 自己则返回了宴上。   姜怡宁此时已经换了一身鹅黄的广袖直裾回来。正端坐在席位上, 神色如常地与几个相熟的姑娘小声地说着什么。见长安进来,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长安心知她对自己有敌意, 也没兴趣与她交好,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的。   认亲宴下午申时结束。宾客散席之前, 苏家老太太将长安与姜怡宁都叫了过去。   苏老太太坐在上首, 打量着眼前亭亭玉立的两位少女,心绪是复杂又难受。这一个是她女儿亲骨肉,一个是放在心坎上疼惜了十四年的养外孙女。苏老太太虽说恼火陈家心存坏心,但情分这种事儿, 不是说断就能断的。苏老太太叹息,就盼着怡宁能记得他们家给的这个情分, 莫要记恨, 莫要奢望不该奢望的。   姜怡宁低垂着眼帘,乖巧的模样一如往昔。长安有些尴尬, 她不大习惯被陌生人抱。只能僵硬地由着苏老太太摩挲着她的脸。   尤氏方才已经被婆母训斥过, 这时候倒是没摆脸子, 但也不热络。   糊里糊涂地听苏家老太太说了一堆原主母亲苏芳儿的事儿,长安才与姜怡宁一道,亲自将苏家人送出门。   人一走, 公主府的喧闹声就渐渐消失。   长公主黑着脸在屋里踱来踱去,还在为姜怡宁宴上的唐突之举窝火。她左思右想的,决心将给姜怡宁挑人家的事儿提前。原本按她的打算,是想多留姜怡宁几年的。如今看样子,这丫头根本恨嫁得厉害!   越是想越拱火,等听到下人来报说三王爷五王爷十六王爷来了,这火气立即就大发了!   “说本宫歇下了。”   站在外面的周修远周德泽听到屋里的动静,扭头看向了周涵衍。周涵衍摸了摸鼻子,显然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儿。其实湖中亭那一出,唬一唬别人也就算了,哪里能逃得过宫里出来的人精的眼睛。姜怡宁自以为做得不着痕迹,其实这几个人都看透了她的心思。   说实话,美人儿人美,不论做什么都能叫人宽宥半分。何况姜怡宁才名远播,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就当偶尔遇到便是。   只是此时感受到大长公主直白的怒火,几人面面相觑之后,难免有些讪讪。   见面礼当面送不成,三人便拿出来直接交到了景庭院下人的手中。周修远别的事儿处理,如此,他便告辞了。周德泽素来是跟他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一道出去。周涵衍遥看着巍峨的公主府,想着下午庭中的绝色表妹,心中很是懊悔。   唉,若是他的正妃之位还空着就好了……   摸着下巴,他颇为遗憾地跟上两位兄长出了公主府。就在门口,三人还未上马车,碰上晚一步出来的周和以。周和以为了等长安的这点点心,多留了一会儿。此时冷着一张美人面,一手提着一个食盒,大步流星地走出来。   “十九你手里拿的什么?”周涵衍密切关注周和以。   周和以瞥了他一眼,将食盒递给马车前躬身立着的方自仲。淡淡道:“不过一点吃食。”   “什么吃食啊,能劳烦你巴巴带着?”周涵衍现如今对周和以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毕竟突然换未婚妻,本以为只是个乡下村姑,结果却是一个姿色上乘的换来一个绝色的,谁能遇到知这等好事儿?怎地什么好东西都被这小子给占了?   心里酸,周涵衍看着那食盒就忍不住开口问。   周和以还是那副冰雪化不开的冷脸,周涵衍气的咬牙。马车里准备走的周修远忽然掀起了车窗帘子,打趣一句:“难不成是表妹亲手做的?”   周和以微微勾了勾唇角,并未回答。   “看来这表妹也并非传闻中不讨喜,至少做了一手好点心。”周修远半靠在车窗上看着席面的周涵衍,弯了弯狭长的眼睛,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很是幽幽,“只是不知这点心滋味如何?竟叫十九你都惦记……”   周和以眉头蹙起来,沉静的眉眼中浮现一丝戾气。   他不愿与周修远多费唇舌,只行了个礼道:“十九身子尚未恢复,还得去法华寺修养。路途遥远,这就跟三位哥哥告辞。”   周修远挑了一下眉头,抬手示意他自便。   “告辞。”周和以于是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帘子一放,车夫扬鞭打马,马车擦过周修远的马车,悠悠地往巷子口驶去。   周涵衍看着马车扬长而去,回头看了眼盯着马车的周修远:“三哥?”   “嗯?”   “你还愣着作甚?”另一辆马车上的周德泽忽然掀起了车帘,蹙眉不悦地看向周涵衍,“上车,走了。”   周修远笑了一声,抬手示意马车启程。   车夫也扬起了鞭抽了马儿一鞭子,马车缓缓地行动。只见放下的车窗帘子随风摆动了两下,露出他勾着嘴角的下巴。周修远嘴里喊着的狎昵的口吻,话轻飘飘地散在风里:“慌什么,才十四岁,还小呢……”   周涵衍没听见,抱着一肚子羡慕上了马车。   人都走了,公主府的门房才出来收拾。人来人往的,门口也有几分狼藉。大长公主听说这几个皇子都走了,便又将长安给唤了过去。   长安正在陪陆承礼说话,自从分开住,她跟承礼都生疏了许多。听着孙嬷嬷说长公主找她,长安干脆带着陆承礼一道回景庭院。陆承礼今日吃了好些好吃的,心中很高兴。此时乐呵呵地牵着长安的手,手腕上的铃铛叮叮地响。   他走着走着,路过院子,又薅了一把小花就送长安。   讲真,若非公主府有钱,不在乎这点花草,不然非得被他薅穷了不可。   长安接过来就是笑,“这么喜欢送花?”   陆承礼见她笑也笑,俊雅的面容上挂着灿烂到极致的笑容,有几分傻气却十分动人:“娘子好看,花也好看,花就应该是娘子的。”   长安没理他,倒是孙嬷嬷先扑哧一声笑出来。   孙嬷嬷这些时日冷眼瞧着陆承礼天真烂漫,既听话又可心,渐渐也喜爱上这个新主子。毕竟他们这等心机深沉的人,最欢喜跟单纯的人相处。   陆承礼又薅花草,她不由满脸堆笑:“承礼主子喜欢,往后便多种些。”   陆承礼点了头,然后嘿嘿地笑。   几人走到了正屋,四下里寂静无声。长公主扶着额头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琢磨着该不该将姜怡宁跟长安放在一处养。起先她是一叶障目,自以为是地以为姜怡宁聪慧体贴,必然不会叫人失望。如今冷静下来,她才觉察出不妥。   怡宁自小是众星捧月地长大的。正经郡主沦落成养孙女,老实说,不亚于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这等大变故,别说心智成熟的人都没胆子打包票说不会嫉恨,何况怡宁才十四。若她由此记恨长安,也是十分有可能。虽说这两个孙女,哪个她都舍不得。但为了两人都好,必须要做出取舍来。   长安是不能退步的,这府中一切本就是长安的。要退,只能怡宁退。可这不过她心中最坏的打算,若是可以,她还是盼着两个孙女能和睦。   长安一进来,长公主便冲她招手。   见着陆承礼也在,长公主也没说什么,只拉着长安在软塌上坐下。   长安已经感受到气氛的严肃,差不多猜到怎么回事,便耐着性子听长公主自己提。长公主犹豫了又犹豫,问道:“长安对下午你怡宁姐姐的所作所为怎么看?”   “啊?”长安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奶奶缘何这般问?”   “你姐姐的心思,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长公主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她年纪大了,实在受不得骨肉分离,“你对她是个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长安很是莫名,“奶奶有话直说,长安听着。”   “她如今,应当是有些钻了牛角尖,”长公主哪怕对姜怡宁有些失望,却还是坚信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是个好的,“若是她有哪里做得不对了,你宽宥则个。”   长安心道果然,在长公主心中,果然还是姜怡宁更重些。   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她也没什么失望的感觉。毕竟没多大期待就没多大期望落空,况且,她现在得到的已经够多了,长安本人很知足:“奶奶顺着您的意思去做便是。这十几年是怡宁姐姐陪在你身边,您陡然割舍也做不到,就不必勉强。”   长公主被她说得眼圈儿都红了,这孩子,当真是太懂事儿了!   心里愧疚,她倾身将长安揽在怀里拍拍背。这孩子流落在外还保持着一个如此良善的心,不会是她姜家人:“你放心,奶奶今日后会安排人看着她的。若是她往后再犯什么错,奶奶定不会轻饶。”   长安想想也环住长公主的背,拍了拍。   这个老人家哪怕身份贵重,年纪轻轻时候儿子儿媳相公就全去了。十几年来独自一人养大了唯一的一个孙女,细细说起来也十分可怜。长安觉得自己也不是可怜她,但大约不是原主本身,所以能冷静以待。   叹了口气,她道:“奶奶不必心存愧疚,长安懂得。”   她这般一说,长公主更愧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来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因为是小可爱、一木禾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凉生凉生某夏、糖小乖 10瓶;仕仕 7瓶;落木萧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认亲宴一过, 长安算是正式在京城勋贵圈子露了脸。   不久之后, 各家的帖子如雪花般递到公主府, 长安接连好几天四处走动。不过来来回回, 还是只有沈家姐妹与她投缘。别的世家姑娘比起长安来, 其实更愿意亲近姜怡宁。哪怕姜怡宁关了禁闭不能走动, 长安与她们之间的交情也只是泛泛而已。   风平浪静地过一段时日,册封郡主的诏书终于到了。   这一日, 长安正在清云姑姑的院子修习礼乐。   清云姑姑此人与姜怡宁有着很大的不同, 是个真实且谦逊的才女。不仅段文识字, 还精通六种乐器, 会七八种风格迥异的舞,善诗歌,能刺绣。她见长安的第一面,便认为长安特别适合琴。是琴, 并非筝。她觉得长安此女,有着不输男子的洒脱。   长安也不负她所望, 学起琴来, 非常有天分。如今曲子暂时不能弹奏,但指法与架势已然熟知于心, 假以时日必定能奏出动人琴音。   诏书抵达府门之时, 长安还在清云姑姑的手把手教导下, 开始练习简单的琴谱。   因着有大长公主亲自来求,明德帝十分重视。   来传旨的是明德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也是宫中总管梁博。此人如今已有五十来岁, 面白无须,生得一张白胖和善的脸。见着长安,显然也被长安的容貌给惊了一下。不过一想长安的父母,又觉得生得如此也在常理之中。   这一个,显然就是姜家人了。前头那位郡主在姜家人来说,生得过于平淡了些。   长安跪在长公主的身边接旨,姜怡宁因禁闭中便没出来。长安心情激荡地听梁博掐着尖细的嗓音念完圣旨,恍惚地听到自己被册封为郡主。封号变了,不是沅萝,而是朝阳。不得不说,这个名字,很符合长安的审美,朝阳郡主,总感觉寓意比沅萝郡主好很多。   不仅册封了郡主之位,明德帝不知为何,还大方地赐下了一座府邸和金银财帛十箱。这可是当初姜怡宁没有的待遇,别说长安,就是长公主都有些惊讶。   长安有些愣神,梁博念完了圣旨,她半天没个反应。   长公主暗暗推了她一下,她立即反应过来。不过大约是从来没接过圣旨这种古代最高认命策书一类的东西,长安接过诏书的时候,心情还很有些激动。说实话,她本来不理解电视剧里接圣旨的人怎么那么激动的,这一刻竟也感同身受。   从今日开始,她的官方身份就不仅仅是姜家找回来的姑娘而已,她还是一个有身份、有府邸、且有巨额财富的大盛郡主了!万一哪天被长公主给厌弃赶出府去,带上陆承礼一道,她也是半点不再怕的!!   这一刻,长安好像彻底有了立足的底气。   长公主也十分高兴,起身邀请梁博进府喝一杯茶再走。不过梁博是御前伺候的,能走开这一会儿已是难得,哪有空闲喝杯茶?   收了公主府的茶水钱,他马不停蹄地就赶回了宫里。   长公主看着这一大箱一大箱的金银财帛,突然表情微妙了一瞬。府上下人小心地将赏赐抬进屋,长公主则拉着长安一道,回了景庭院。   长安正准备回清云姑姑的院子,继续练琴。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去回了清云姑姑话,跟着长公主回屋。实际上,长公主对长安宠辱不惊的态度,很是惊喜。原本她是不指望在乡下长大的亲孙女能有多上得台面,如今只觉得长安性子比怡宁还端得住。册封了郡主这么大的事儿,她也能安之若素,当真是个好孩子!   心里高兴,她说起话来嘴角还带着笑:“长安,你老实跟奶奶交代,怎地想起来给十九那孩子做盒点心的?”   长安没想到这事儿她也知道,本身坦荡荡,便也没遮拦:“承礼吃的时候被他瞧见了,说是要尝尝。孙女想着,左右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便给他做了一份。”   长公主闻言点了点头,“十九那孩子,从不沾外头的吃食。”   “嗯??”长安被这个说法给说得一愣。   从不沾外边的吃食还怎么来公主府吃宴?难不成都假吃?长安觉得绿帽王这个行为虽然很安全,但也太讲究了。若非他受宠皇子的身份,绝对能被被人嫌弃死。心中诽腹,长安面上一幅惊愕的模样,听长公主继续说。   “那孩子愿意拿你一碟点心,唉……”说着长公主叹气道,“怕是认可了你。”   长安觉得有点惊悚,不是说这人眼高于顶吗?就见她一面而已就认了她,果然不论再好看的人,其实都是颜狗吧?   “本想说你与十九的亲事可以作废,如今看来,不大好办。”长公主也说不清自己如今是什么感受,但总体来说十分复杂。她之前敢随意作废,是料定了十九对未婚妻人选无所谓的态度,如今见了一面,这小子反倒对长安起了心思,这可就难办了。   “今日这赏赐,怕是也有他的手笔。”长公主除了在姜怡宁的事上一叶障目,别的事儿都是拎得清清楚楚的。皇帝再看重她这个姑母,也不会这般给长安做脸。这是在给未来十九皇妃抬身份呢。   长安表情瞬间惊悚了。   “罢了,你如今才十四呢,”长公主颇有些头疼,“及笄都没有,出嫁就更不着急。”   长安吁出一口气。   其实那种一眼倾城的美男子什么的,在一旁远远看着才幸福。若真成了夫婿,其实很有心理压力的。长安虽然颜狗,但她更愿意舒坦自在。   ……算了,就想长公主所说得,她如今还小呢,想那么长远做什么?谁知道几年后是个什么光景?若这绿帽王提前嗝屁了,她不还得另寻他婿?自我安慰了一会儿,长安心态稳得一批。长公主见她这般稳重,倒也坦然了。   十九那孩子总的来说还是个好孩子,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晓得疼人了。   于是摆摆手,示意长安自去吧。   长安起身给她行了个礼,转身就出了正屋。刚出了院门,就见一个婆子神情焦急地在门口打转,是翠娘。翠娘一见长安,急匆匆地就冲上前来。   “主子,公子昨夜着了凉,如今瞧这有些不大对。”   长安本就想去前院看看陆承礼,闻言立即一惊:“怎么回事儿?”   “奴婢也不知,”翠娘这些时日随公主府的嬷嬷学习礼仪,如今行礼也似模似样,“方才常松急匆匆的,奴婢也没听大明白。这般早早就来等主子了。”   长安顾不上问,牵起裙摆就随翠娘往陆承礼的院子去。   一面走,一面又拿了长公主给她的玉牌打发身边人去宫里请太医来。小丫鬟一拿到玉牌,急忙去往院外冲。   陆承礼所住的院子,名叫玉明轩。听说以前是长安父亲的院子。长公主不信睹物思人那一套,儿子走了,这院子便一直空置。如今长安带了陆承礼来,她见陆承礼傻归傻,心思却十分明澈,便做主将这个院子给了陆承礼。   长安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到,老远就听到陆承礼哼哼唧唧的声音。   “到底怎么了?”   长安的声音一飘进来,满榻打滚的陆承礼倏地就坐起身来:“长安来了!”   小七连忙上去扶,生怕他摔倒。陆承礼却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往门外奔。长安远远看他披头散发地冲来,连忙去接。这傻子就跟翩跹的蝴蝶一般扑进了长安怀里,坐在树干上远远看着的周和以额头青筋一跳,咔嚓一声拧断了手边的树枝。   事实上,周和以最近,很有些困扰。   自从他在法华寺醒来,就渐渐觉察出不大对劲。夜里总睡得不大安稳,虽说庙里的檀香能叫人定心,但这也只是一开始。随着时间的慢慢流失,他发觉夜里沉眠的时辰越来越短。若非整宿点安神香,他一夜至少醒来四五次。   但王爷私以为,依靠安神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儿。过度依赖安神香,就等于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叫人攻歼的弱点。除非逼不得已,他不会使用安神香。   然而这般纠结克制的结果,自然是惊梦的情况变得更严重。   和尚的经文已然解救不了他,他放弃了继续住在山上,搬回宫中。可如今下了山,他发觉夜中惊梦的征兆好污改善,甚至越发得不到控制。太医看了也无用,这是药物无法改善的一个顽疾。   周和以隐约觉得,是上辈子杀人太多所造成的孽障又回到了他身上的缘故。但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于是他如今发觉自己似乎连性子都暴戾了许多。   今日之所以会来,一方面是想看看陈二花这女人接到圣旨会不会笑裂了嘴,另一方面,也是想念在长安身边安眠到天明的日子。   然而陈二花这个女人,当真是令人火大得不行!哪怕无意识,她也能准确叫人火冒三丈。   无声地从树枝上落下来,周和以捡起地上一颗小石子,啪嗒一下就丢在了长安的身上。长安一愣,皱着眉回头看一眼,又回过头去。   陆承礼哼哼唧唧地靠在长安的身上,嚷嚷着身上难受。   长安心疼得不行,扶着人去屋里榻上坐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没烧,但脸色却是有些难看。长安看他蔫哒哒的模样,摸了摸的他脑袋哄:“承礼乖,大夫来瞧过就不难受了。”   陆承礼还哼唧,屋外从未被人无视过的王爷心中的火气蹭地一下就点燃。   陈二花这个不称职的好.色之徒!美色当前,她眼是瞎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发不上去!!晋江你咋了!!!   ☆、第三十六章   陆承礼这段时日身子养得好, 其实也没大毛病。太医来, 只给他抓了两副药。直说往后要多留心他的吃食, 莫要叫他吃太多。这会儿身上难受, 全是因吃多了造的。长安听了就斜眼去看陆承礼, 陆承礼显然也听懂太医说得话, 扭着脸不敢看长安。   长安这个场合不好教育他,送走了太医, 才拧着这傻子的耳朵一顿训。   陆承礼呜呼哎嗨的干嚎, 可怜兮兮地讨饶。别看他脑筋不大好, 讨饶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对着长安, 他嘴里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还能半个字不重样。别说屋里伺候的都被他逗笑,长安训着训着便训斥不下去了。   他靠在床柱上,单薄的亵衣乌黑的发, 水灵灵的眼睛瞅着你,别提多叫人心疼。   罢了, 跟他计较又有何用?   长安心里无奈, 抓着人就一顿挠。而后按着陆承礼脑袋叫他喝一大碗苦药下肚,看着他哼哼唧唧地躺下睡着后, 才悄无声息地退出陆承礼的院子。   人出来, 都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周和以靠在窗边的树, 心情十分的复杂。之前他是陆承礼的时候感觉不大出来,如今站在外人角度看,只觉得, 陈二花这女人宠那傻子是不是宠得太过了?女儿家不都该矜持,有她这么宠男人的么?   陆承礼再傻,也有二十五了……   心里说不清是酸还是羡慕,王爷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武艺高超,哪里都来如自如。反正长安全程没留意到有这么个人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才出了承礼的院子,被匆匆寻来的王嬷嬷给拦住。   王嬷嬷素来只伺候在长公主身边,与孙嬷嬷管着长公主私产李嬷嬷管着府上庶务不同,她只管长公主院里的事儿。此时能离了长公主寻到外院来,怕是事情格外紧急。长安不作他想,随她去到一边,便听她说起所谓何事。   原来,是宫里来信儿了。   说起来,当今圣上明德帝,是一位多情且极能生养的皇帝。大盛往上祖辈几代皇帝,哪一个都不及明德帝多情。多情的皇帝,后宫除了正宫皇后多年屹立不倒,宠妃每几年宫便要换一位。这几年风头最盛的武德妃娘娘,近来得知姜家流落在外的姑娘忽然找回来,很是关心。今日特意派了宫中内侍来,接长安进宫去小住几日。   长安不清楚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于是感觉很有些莫名其妙:“咱们府上与那位德妃娘娘,往来很是密切么?”   王嬷嬷摇头:“公主多年清修,除了皇后娘娘以外,并不与宫里人打交道。”   长安挑起了眉头,那这是何意?   “德妃娘娘是武家的姑娘,三年前选秀入宫,一入宫便获盛宠。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十八的年岁,其实与郡主也差不了几岁。”   王嬷嬷蹙起了眉头,其实她也是摸不准这武德妃是什么意思的。武家虽为京城名门,但几十年来与公主府井水不犯河水,姜家出事之后,更是从来都没打过交道。武德妃本身又没生养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宠妃突然邀郡主小住,叫人当真猜不准她心思。   “奶奶怎么说?”   “奴婢不知。”王嬷嬷前面引路,“这位邀的不止郡主您,还有怡宁主子。若咱们这边确实与德妃娘娘没交集,那许是怡宁主子不知在什么时候与娘娘有了交集吧……”   长安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反应是提高了警惕。   不是她小看姜怡宁,是这位女主能厚脸皮剽窃古诗来大出风头,擅长制造众星捧月格局的做派,实在不是个会放低了身架去讨同性欢心的脾气。长安记得全本小说看下来,这位女主就没交到一个半个差不多年岁的至交好友。   等等,德妃,姓武……长安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   男主周修远的后宫,似乎后来就有一位先帝的太妃。先帝驾崩之后,新帝继位。这位姓武的太妃以太妃的名义住在后宫,其实跟男主的妃子一样。虽没荒唐到替男主诞下子嗣,但宫人撞见过多次,男主从武太妃的寝宫出来。   这是何意,不言而喻。不过一想也正常,能玷污弟媳的人还有什么不敢为?   所以,这位武德妃娘娘为何要邀她跟姜怡宁去小住?难不成是周修远出现在公主府的认亲宴上,这位嫉妒了?不至于吧,这时候离明德帝驾崩还有几年呢……   长安心里不安,便有些不大想去。   “我可以拒绝去么?”能在先帝驾崩后还活得有滋有味的女人,她惹不起。   王嬷嬷无奈:“人就在前院等着,怡宁主子已经在了,就等着郡主您过去。郡主您莫怕,这位德妃娘娘并非什么豺狼虎豹。有咱们公主在,主子们去了,她也是只有捧着的份儿。这次接主子们去小住,许是真好奇,碍不着什么事儿。”   长安干笑:“既然嬷嬷都这么说了,那我先去换身衣裳,随他们走一趟。”   打发了一个丫鬟去承礼院子,她则立即返回景庭院。   公主府的下人训练有素,长安才换身衣裳出来,她们都已然收拾完毕。长公主那边虽叫她不必担心,却还是派了李嬷嬷与两人一道走。若是在宫里遇着什么难处,或是被不长眼的冲撞了,尽管交于李嬷嬷处理便是。   李嬷嬷一站出来,长安这颗心就踏实多了。这位嬷嬷一看就是宫斗高手。   临走之前,长公主亲自交代了长安。进了宫也不必怕,该如何还是如何,宫里那些人知道大公主府在圣上心中的地位,轻易不敢冒犯的。   长安一一乖巧应下,带着李嬷嬷与两个得力的丫鬟,便上了宫里来的马车。   姜怡宁早先一步上了车,此时端坐在马车正中间。见长安进来,她眉宇动了动,起身挪到了右侧。其实她不动长安其实没那么多讲究,但看她这一动作,顿时也反应过来。如今她才是郡主,这一切都该以她为主。   眼角余光觊了一眼姜怡宁,她正掀了车窗看车外,一幅不想与长安费口舌的做派。   她不乐意开口,长安还乐得省口水呢!于是也懒得跟她装什么虚假姐妹情,昂首挺胸地走到正位坐下。李嬷嬷随后上马车,见两位主子互不搭理,便多提及了一些宫里的注意事项,企图缓和一下两个主子的气氛。   奈何她说了,两人也都在听,只是依旧互不搭理。   一路从公主府说到宫门前,该说的都说了。长安在这期间倒是看了姜怡宁好几眼,姜怡宁的眼睛却没落到长安身上过,仿佛看一眼都觉得闹心。   进了宫门,先上来两个侍卫拦查。   宫里有禁制,任谁家的马车到了宫门口就要停止入行。然而从宫门口到德妃的鹿鸣殿,依照一般姑娘家的脚程,还有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长安与姜怡宁一道下了马车,按理说,武德妃接两人进宫早该安排好步辇。一行人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有人来接。   长安起先就疑心这位德妃娘娘来者不善,现如今感觉更明显了。   李嬷嬷的脸色十分难看,安抚了长安与姜怡宁几句,将被派来接人的几个宫侍叫到一边一顿训斥。诚如长公主所说的,她公主府是半点不再怕的。   只见几个宫侍面红耳赤,连忙表示是自己记差了,主子安排了步辇,这就去叫来。   等坐上步辇,到了鹿鸣殿外,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   一行人下了步辇,立即就一个打扮体面的嬷嬷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行礼。这嬷嬷抬头猛一见长安的人,顿时惊为天人。须臾,她再转头,看向旁边的姜怡宁,目光在两人之间犹疑:“不知那位是朝阳郡主?”   长安看了眼李嬷嬷,李嬷嬷便走出来与这婆子说话。   三言两语,这婆子才知这位样貌极其出色的少女,就是长公主府那位近来才获得册封的朝阳郡主。于是立即上前一一行礼。姜怡宁这个时候倒是十分老实,退到长安的后面。长安抬了抬手,这婆子才转身引两人进去。   一进鹿鸣殿,才知什么叫受宠。   鹿鸣殿里里外外,都在彰显着这位女主人的如何盛宠在身。这殿里的一草一木,奢华而娇贵。想来这位主子应当是十分喜爱牡丹的,走廊,院墙上都刻了牡丹的浮雕。一团一团,一颗一颗的,花团锦簇,满堂妖娆。   不过长安是欣赏不来这样的审美,不仅欣赏不了,她甚至密集恐惧症有点犯了。   越往里走,越感觉鹿鸣殿的精妙。雕梁画栋,假山流水,还有各色的奇珍异草。这么边走边看,先前那点紧迫感渐渐就消失无踪了。不得不说,长安有时候也挺佩服自己的,任何时候,都能做到心大得一匹。   走了不知多久,也许也没一会儿,终于到了内殿。   因为鹿鸣殿的规矩,丫鬟仆人在外等着,主子随婆子进去见礼。长安姜怡宁于是在婆子的引导下踏进内殿,仓促之间一眼就扫到正上首的高坐上。只见一个浓墨重彩的美人正慵懒地靠着软塌,睥睨着门外走进来的她们。   长安是低着头的,所以武惠第一眼看到的,是盛装打扮过的姜怡宁。   打量着姜怡宁,她细长的眉眼微微挑起,不知是夸奖还是不屑的语气缓缓道:“怪不得外头都在传,大长公主寻了个美人回来。这一瞧,还当真是个美人呢~”   姜怡宁浑身一僵,没动。   一旁长安听这语气,头皮有些发麻,刚准备抬头的动作滞了滞。   “那这位便是沅萝?”   长安缓缓抬起了头,勾唇浅笑:“不,我是朝阳。”   ☆、第三十七章   敏锐捕捉武德妃瞳孔剧烈一缩的长安, 心脏也跟着剧烈一缩。   这位德妃娘娘所表现出的攻击性太强了, 哪怕没多余动作, 那股锋利的气势叫人心中不适。长安大约才到为何, 但是无奈, 她自己不知多少回懊恼这副皮囊。并非她不爱美, 而是美貌这种东西确确实实是过犹不及的。太美艳的皮囊在给自身带来巨大收益之前,带来更快的是巨大风险。比如此时此刻, 她清楚地看到这位年轻貌美的娘娘眼中滚动的暴风雪。   很显然, 长安给她危机感了。不过, 真是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长安低下头, 两步上前,端着清云姑姑严厉教导出来的礼仪简单地行了个礼道:“臣女朝阳,见过德妃娘娘。”   事实上,长安如今身份贵重。虽说册封的时日尚短, 但封号朝阳,是实打实的正一品郡主。与四妃之一的德妃是属于同一品级。今日之所以会上前行礼, 是看在辈分先后上。其实若她真不愿行礼, 旁人也是指摘不得的。   姜怡宁落后长安一步远,也走上前来行了大礼:“民女姜怡宁, 见过德妃娘娘。”   长安可以不行礼, 她却不能。某种程度上来说, 姜怡宁也算个十分清醒的人。素来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对自己有利,或是知道什么时候,最应该沉得住气。比如现在, 她的这大礼,行得是没半分可挑剔的。   一红一白两个少女,一站一跪,鲜嫩得仿佛两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武德妃的目光只在姜怡宁身上粗粗掠过,之后便紧紧锁定了长安。扶着手指的另一只手,手指用力地捏着甲套,慢慢直起上半身。长安感觉有两道利刃刮在她的这张面皮上,硬着头皮不抬眼睛,不过郡主的架势却端得稳稳当当。   公主府与武德妃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身份地位毫不相干,长安自然没必要畏畏缩缩。   躬身等了片刻,她便自己就直起身子。   武德妃见状愣了一下,似乎没料想到乡野间长大的姑娘,竟也能这般有底气。姜家的这个朝阳郡主,可半点不像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长安不知她心中诧异,若知道……估计也没什么感觉。讲真,别的大话她不敢说,但心态稳这一条,她敢说第二,别人都不敢说第一。从现代穿过来,经历一系列诸如被卖掉、火灾、掳走、死人等等什么的都淡定了,这点阵仗,没什么。   须臾,武德妃才勾着红唇懒懒地笑:“这如何使得?快快请起吧。”   她话音刚落,立即走下来两个身着桃红色宫装的大宫女。长安挺直了背脊平视前方,已经是起了的。这两人下来,只有一个姜怡宁还跪着,于是一左一右地扶起了姜怡宁。   “来人,赐座。”   殿外宫人应声,捧着托盘小碎步走进来,立即奉上了热茶。   长安与姜怡宁对视一眼,挑着右手边的位置坐下,姜怡宁则在长安的下手坐下。   茶水一上来,武德妃便又笑了起来。她翘着兰花指,热情地招呼长安与姜怡宁赶紧尝,说什么是圣上赏的今岁新茶,滋味尚可入口。   姜怡宁捧着茶杯的手一滞,低垂着眼睑,犹豫地不敢下嘴。   长安倒是没这个顾虑,德妃除非是疯了,才会在她们俩的茶水里搞小动作。所以顺势低头浅浅呷了一口,赞一句好茶。   见长安喝了,姜怡宁才沾了沾唇。   茶自然是好茶,宠妃宫里的茶水能有差的?不过如今是不是好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武德妃的行径当真叫人摸不着头脑。长安隐约有点感觉,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这个时候且不说男主与这位娘娘之间有什么猫腻,就说男女主之间还没交集呢。这武德妃因此嫉妒什么,似乎也说不通……   但宠妃的态度,又感觉不到半分亲近之意。看着两人的眼神不掩饰审视和警惕。她到底在警惕什么?当真叫人迷糊。   因着实在摸不清,之后听这武德妃再开口,长安都紧着后脑勺那根弦儿。回话也不轻易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斟酌。不过听半天,这位娘娘似乎就在问些不着边际的小事儿。   主要问长安,眼珠子也尽在长安的身上打转。   长安被她露骨的眼神盯得不大自在,面上带着浅笑,一句一句应了。   好在武德妃绕着圈子问了长安和姜怡宁一堆,发现没问出什么后便失去了兴致,打发了宫人领着两人下去歇息。   下去正好,长安心中松了一口气。   正巧她坐马车来这一路车跑得太快,颠得骨头都在发疼,长安于是就顺势应下,而后随宫人去歇着了。   姜怡宁落后她身后一步,今日全程都表现得十分乖巧安静。先前在公主府还表现出的不满情绪,此时收敛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有些人之所以能成为女主,果然就不是什么傻白甜。这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儿,姜怡宁还当真拿捏得十分清楚。   这个时候,长安还挺喜欢姜怡宁知情识趣的特性。毕竟若她不分场合,非得在这个地方来一出什么女主戏码,那就要了亲命了!   宫人在前头引路,两人走得慢,一刻钟才到了歇息的住所。   到了住所,长安发现,这武德妃做得就很有意思。虽说她如今是郡主之尊,姜怡宁只是养孙女,住处要分个高低似乎完全符合逻辑。但这位娘娘特特去公主府将两个姑娘都请来,安排的住处也只在彼此的隔壁,但却叫人一眼看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长安清晰地看到姜怡宁的脸绿了,立即就明白地意识到这位对她的恶意了。这位娘娘似乎很喜欢激起长安身边之人对长安的恶意和憎恨。   ……所以,她是何处得罪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当朝宠妃?   长安坐在厢房的榻上,拧眉深思这个问题。   然而思索了半天,她很肯定除了今日,自己确实没有见过这位宠妃。不仅没见过本人,她还可以肯定自己与武家的人也没发生过冲突。真正的第一次露面,就表现出这么大恶意,难不成是她近来艳名远播叫同样美艳的德妃心中不爽利?   说起来也有些无趣,长安自从认亲宴被介绍到勋贵圈子里,绝顶的美貌叫她一夜扬名。   那日来公主府的人之中,青年才俊虽说少,也不是一个没有。长安记得,几位老夫人就带了家中子侄一同前来。碍于彼此的身份,围着她打转倒是没有,但是惊为天人,给长安写了几句赞扬美貌的歪诗的人也有。长安心道,宠妃没这么小心眼儿吧?难道还会因为这个小事儿记恨于她?   不是她迟钝,这件事只能往这个方向怀疑。毕竟整个京城勋贵圈子都知姜府与十九皇子的婚事。终身大事都订了一半的人,没那么多花里古哨的理由。总不能是记恨她跟周和以的婚事吧?   灵光一闪,长安忽然觉得很有可能。   十九皇子那等美貌,有目共睹。不管看脸不看脸的女人见了他都有些遭不住。听说那位圣上如今都快六十了,这个年岁在这古代便已然算是高寿老人。年老体衰,孩子都不能给。武德妃年方才十八,若当真爱慕个年轻好颜色的才俊,完全是说得通的。   而且,十九皇子没成婚,还未赐府,人就在宫里住着呢。   越想越觉得可能,长安不禁暗中唾弃周和以太能给她惹麻烦,蓝颜祸水!   与此同时,飞来殿书房里,周和以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感觉耳朵里发出了嗡鸣声儿。   方自仲躬身侧站在书桌一边,正一手扶袖一手小心研磨,见状立即就慌了神:“主子,主子您哪儿不舒坦?可要请张太医过来?”   周和以揉了揉鼻子,头也不抬地摆了手:“不必唤张太医,本殿无事。”   “可是着凉了?”方自仲小心地觊着自家主子。   自从主子清醒之后,这夜里的睡眠是越来越浅了。十天半个月里,夜夜惊梦。主子又不爱用安神香,如今人眼见着就瘦了一大圈。方自仲心里忧心得厉害,“不若还是请张太医来把把脉吧?主子您身体康泰,便号个平安脉。”   周和以抬眼瞥了他一下,方自仲一凛,巴巴地与他对视。   睡得差,自然身子好不了。其实这段时间,周和以自己也感觉到身子衰弱了许多。尤其近几日,他耳边甚至都出现了幻听。只是安神香不能用,不是他固执。而是这玩意儿用多了也会失去作用,上辈子便有亲身体验。   “罢了,你走一趟太医属。”须臾,他道。   方自仲一喜,哎了一声,小跑着便去外头吩咐下去。   张太医来得非常快,一刻钟就到了。   方自仲引着太医进来,周和以干脆也放下了手头的事务,从书房出来:“不在书房,去外间凉亭吧。”   张太医知道这位殿下的性子,半点不勉强地去了凉亭。   把脉的期间,方自仲见周和以眉头紧锁,绞尽脑汁地说起了逗趣儿的事。自从回了宫里,他手中的大多事情都分下去,如今就专注周和以不便于旁人插手的私事。此时说着话,自然就提及了长公主府两位姑娘进宫小住。   方自仲当着周和以的面,什么都敢说:“听说鹿鸣殿那位一见着郡主,脸都是绿的。哎,那位这几年被捧得高,当真有几分不知轻重了……”   张太医眼皮子倏地一抖,眼观鼻鼻观心地把脉,装聋做哑。   “安王府有动静?”   “三天前进宫一趟,”方自仲说起周修远,是一脸的厌烦,“不过似乎没跟后宫有过接触,主子?”   “继续盯着。”   方自仲有些不明白,怎么好好儿的三王爷会跟后宫女人有猫腻?三王爷那般素来与女色上十分克制又寡淡的人,似乎不大会与后宫女子攀扯不清……   不过主子既吩咐了,便有他的道理,方自仲自然应诺。   一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周和以嗓音淡淡地忽然问道:“何时进的宫?”   “啊?”方自仲正在琢磨着周修远跟德妃的关系呢,有点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立即道:“郡主进宫有一阵子了!”   见自家万事不上心的主子难得对什么有兴趣,方自仲便想着多说些。然而他想半天,想不到关于长安的趣事儿,只好又画蛇添足地补一句,“听说圣上的诏书才送到没一会儿,鹿鸣殿的人似乎便跟去了公主府。”   “消息倒是灵通。”   方自仲笑笑,见他茶空了,立即斟了一杯递过去。   周和以接过浅浅沾了沾唇,神色依旧淡淡:“安排两个人去,懂点儿药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晚了   ☆、第三十八章   当日下朝, 明德帝便来了鹿鸣殿用晚膳。   宫侍通报之时, 武德妃为长安和姜怡宁准备了简单的洗尘宴。邀了宫中几位尚未下嫁的公主作陪, 正准备开宴呢, 明德帝与周和以就到了。   只见远处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老者自廊下龙行虎步而来。高瘦的身形, 背脊挺直不见佝偻。由远及近, 满头华发,眼角皱纹很深, 一双眼睛狭长, 瞳色却不见浑浊。虽说上了年纪, 但隐约可见此人年轻时候应当也是一个极出色的美男子。   殿中的人全部站起身, 长安也立即放下手中杯盏,出了席位上前行礼。   与明德帝一同前来的,还有十九皇子。   沉默地站在明德帝的身旁,周和以还是一身极显眼的绣兽纹广袖红衣。一头墨缎似的发丝用根蛇形红玉簪子半束, 鬓角洒落几根发丝。肤色极白,人群中, 就他最瞩目。最近似乎瘦了许多, 眼下两团淡淡的青黑,瞧着却更随性又不失俊雅。   明德帝道了声‘起’, 抓起武德妃的手往上位走去。   边走, 他的目光便边在人群之中扫了扫。拥着武德妃, 他低声询问人群中,长安的人何在。似乎他今儿走的这一趟,就是特特来瞧瞧幺子的这未婚妻的。   长安立即站出来:“陛下, 臣女朝阳。”   明德帝看到长安的人,也被她与幺子不相上下的出色皮囊给晃了一下眼。   长安眼观鼻鼻观心,任由皇帝打量。   好在皇帝只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眼睛,摆摆手,示意她自去席位上坐下。这小姑娘年岁不大便已然出落得如此出尘,若再长得开些,怕是要惹得京中好些儿郎茶饭不思了。心里这般调侃着,明德帝私心里对长安的第一印象是满意的。   十几个儿子中,明德帝最疼的自然是亲手养大的小儿子。十九自幼文韬武略,聪慧绝伦,与那些个成日里惦记他屁股下的那尊龙椅的孽障们大大不同。   明德帝对周和以的疼爱,是实打实纯粹的父子情分。   在它看来,十九与姜家的娃娃亲虽定得早,不能轻易反口。但若未来儿媳当真埋汰,他自然是要要做主替十九选几个可心的,省得辱没了十九。今日一听下面人来报,武德妃将大长公主府的两个丫头都接过来,他想想便带着十九亲自过来瞧了。如今正眼瞧见长安确实生得讨喜,行为举止又姑且算落落大方,心里才又打消了这点子念头。   心里想着,明德帝又询问了长安几句。   长安一一答了,态度不卑不亢。   明德帝见她回答得条理清楚,不见磕巴,不胆怯。心里对她便又满意了几分。   至于前沅萝郡主姜怡宁,明德帝见是见过的。但奈何他本就子嗣众多,今日打眼儿的人又多,一群人坐在一处,他此时已然不大认得姜怡宁。目光在姜怡宁身上掠过了几遍,虽觉得眼熟,却没兴致没开口问是谁。   姜怡宁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引经据典中又穿插了名言警句,就等着一张口博个满堂彩。只是明德帝一直不见问她,她憋了半天,毫无用武之地。   武德妃此时显得十分柔顺,端坐在明德帝身边丝毫没有第一次露面时那股锋利的感觉。她捂着嘴,似乎与明德帝耳语了什么,笑得花枝乱颤。一旁矜持的公主们也适时凑趣,你一言我一语的,直逗得明德帝大笑不止。   长安不求这个殷勤,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吃着桌上的菜品。目光看似盯着眼前,实则虚虚地扫了一圈。她扫视的随意,不经意之间,便与沉默饮茶的周和以对上。   周和以的位置,就在她的上首边,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成年人手臂的距离。   周和以眼波流转,双眸瞬间浮上一层薄雾。   长安骤然注意到了这位殿下的眼睛里,似乎布满血丝。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开一合,一点点浮出生理性泪水。之前看得马虎,她还道是周和以这人的眼睛天生迷离。原来这雾蒙蒙的眼睛,全是因这家伙没睡好,困得么?   ……等等,她怎么知道这人很困?长安被自己这突然的想法给弄得愣了一下。   转头再看向右上首,那人眼睛已经收回去。此时微微低着头,一张玉面仿佛写满‘莫挨老子’四个大字的十九殿下定定地盯着右手边的一叠桂花糕,不知是在发呆还是纯粹很困,他的眼角浸出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长安:“……”果然还是很困的吧。   困顿是肯定觉得困顿的,再强悍的男人,夜夜被惊梦之症困扰也是会垮掉身子的。周和以能坚持这么久不倒下,当真托了年轻力壮的福。   周和以单手支着,撑住下巴,另一只手搭在桌案上,上半身微微像长安这边倾斜。   事实上,方才嗅到长安身上熟悉的气息,王爷暴戾躁动的内心似乎被安抚了下来。原本他即便困也无法入睡的。此时只是靠近了长安,知她就在不远处,他便好似回到了还在陆承礼身体里的时候,安心了,困意就涌上来了。   于是长安看着一动不动疑似在宴上堂而皇之打瞌睡的周和以,免不了就研究起来。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在打瞌睡?   事实证明,神志渐渐迷糊额头轻轻一点,眼前天旋地转的王爷,是真的在打瞌睡。   长安:“……”   她盯着周和以看,上首的明德帝与武德妃也在盯着长安。   明德帝只觉得好笑,姑母家新找回的这小丫头倒是很有点儿意思。十九生得出色,但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也太不克制了。小丫头到底还年纪小,不懂避讳……武德妃却没明德帝的调侃之心,她在审视着长安。她审视长安此时看周和以,到底有几分真意在。   然而她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长安就专注地盯着周和以。   周和以闭着眼睛保持姿势,嘴角却微微勾起来。   长安:“……”   ……   热闹的一场洗尘宴落幕,明德帝满意地拥着武德妃进了内殿。   众人很有眼色地散了,周和以走在人群最前方,手中提了一盏灯笼,颀长的身板人群中十分显然。长安多看了几眼,惹得几位公主捂嘴偷着乐。长安有点尴尬,她只是觉得那位殿下困成那样,这么黑的天儿,该不会摔跤吧?   摔好像是没摔着,那人领着一众公主,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上。   人一走,还端着的姜怡宁脸立即就拉下来。她在长安面前素来是没端着,憋屈了一个晚上,气得成功地积了食,此时被宫人扶着匆匆回去歇下。   长安吃得少又饮了些果酒,有些上头。正扶着下人的胳膊缓缓走,醒醒酒。夜里风凉,长安晕乎乎的,走了许久才回到住处。   站到住处门口,已然是半个时辰之后。   屋里,宫人早已备好了热水。长安被人扶着去洗漱,换了身清凉的亵衣坐在窗边吹风。   这鹿鸣宫到处栽种了奇花异草,此时凉风袭过花圃,传来阵阵幽香。长安靠着窗棱坐了一会儿,就这般开着窗,去榻上歇下。不习惯有人守夜,长安将守夜的宫人打发回去。凉凉的风吹过纱幔,她很快便睡沉了。   夜色越来越沉,草丛中虫鸣声渐渐低沉,风也越来越凉。   凤来殿中,周和以仰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依旧无法入睡。明明之前在鹿鸣殿都小憩了片刻,为何一回来便清醒了?王爷掀开了薄被坐起身,冰凉的亵衣从胳膊上滑下去,他捏着眉心,只觉得头疼欲裂。   方自仲靠在帷幔外面,隐约听到内殿的动静,知道主子这是又没睡着。   “主子?”方自仲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小心翼翼道,“不若您用一点安神香吧?用一点儿不碍事的。都是张太医亲自配的,不会对您身子造成损害……”   周和以靠着床柱,扬起下巴,胸口那股暴戾的情绪压不下去。   “主子,主子……”   “若实在不行,喝一点安神茶也可。奴婢早命人在灶上温着安神茶,可要饮一杯?”   周和以又动了动脖子,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发颤。   “主子?殿下……”方自仲还在轻唤。   只见周和以刷地一下扔掉薄被,挥翻了床头案桌上的杯盏,赤着脚便下了榻噼里啪啦地就开始砸。外间方自仲顿时吓一跳,连忙掀开帷幔冲进来。然而周和以的动作只是一瞬之间,他匆匆冲进来,只看到剧烈晃动的床帐和一地的破碎的瓷片,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的薄被以及扔了一地的摆设,周和以的人不知所踪。   方自仲脸都吓白了,这大晚上的,主子去哪儿了?   周和以憋着一股想发泄的火气,用着轻功飞跃了几座宫殿,直奔鹿鸣殿的后厢房而来。   黑夜中,一轮明月当空,映照得屋顶的周和以仿佛全身披上一层柔光。他悄无声息地在屋顶掠过,眨眼就落到了长安所在的屋子。   四下里静悄悄,廊下换岗的守卫正懒洋洋地走动。周和以在屋顶蹲了一会儿,快到无影地落下去。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发现长安屋子的窗没关。他脚上没鞋,白皙的脚背踩在地上,莹莹地泛着光。只见王爷一脚踏上窗棱,轻轻松松地跃进了屋内。   一进屋,长安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围绕,他的情绪立即就缓和了一些。   周和以站在床榻边上,静静地看着。纱帐里,长安抱着薄被睡得人事不知。王爷心里很是不爽,他睡不着,凭什么这愣子却睡得如此香甜?   长安对他的怨恨无知无觉,砸了咂嘴,然后嘴飞快地蠕动了起来。   王爷更不忿了,不仅睡得香,还做美梦了。   羡慕嫉妒恨的王爷气不过,两大步走到床榻边坐下,一手捏住长安的腮帮子往外拉。睡梦中长安感觉到脸颊疼,糊里糊涂就一巴掌扇过去:“死蚊子,滚!”   啪地一声响,王爷手背上一个鲜红的手印。   王爷凝视着自个儿的手背。   ……   须臾,寂静无声的屋里,王爷不知何意地嗤笑了一下:“看在你能给本王安宁的份上,今日本王就准你占了本王的这身便宜,二愣子,你莫要太得意了……”   于是脱了身上松松垮垮的外衣,掀开了长安的被子就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切!   ☆、第三十九章   夜色越来越沉, 虫鸣淡去, 皎白月光透过窗棱洒落进来, 仿佛给地面铺上一层荧光。床榻四周垂落的纱帐随风轻摆, 周和以将脸埋在长安的颈侧, 熟悉的气息弥漫鼻尖, 困意渐渐涌上来。长安身上并不太用香,除却本身淡淡的少女气息, 便只剩梅花香胰子的味道。   睡梦中长安感觉自己肩头一重, 蹙眉抬手去拨。   然而拨了两下那玩意儿又晃回来, 她挣扎地动了动眼皮, 恍惚之中又睡沉了。   周和以一手搭在长安的腰上。约莫是在长安身边当傻子的这一年是他两辈子里最轻松最不需防备的日子,王爷发现,自己果然还是睡二愣子身边最安心。嘴里咕哝了几句‘熏香难闻’,他扯过长安怀里揉成一团的被子盖身上, 掩嘴打了个哈欠,闭上眼便睡沉了。   夜凉如水, 四下里除了微弱的风声, 两人一觉相拥到天明。   翌日,长安醒来后发现自己好像落枕了。   她扶着一边仿佛被灌满了铅的肩膀, 艰难地坐起身, 肩侧的骨头僵硬, 动一下便咔咔作响。帷幔外宫侍在小声地询问,她可醒了。长安低低地应了一声,宫侍们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长安总觉得纱帐里似乎多了一些淡淡的檀香味儿。不过这屋里哪儿来檀香?兴许是她的错觉。   长安揉了一会儿肩,感觉僵硬的肩膀松快了许多,才下榻趿了鞋子去洗漱。   一觉醒来窗外的天已大亮。鹿鸣宫里那位昨夜侍寝,这个时辰还没起呢。长安也不需去主殿那边请安,洗漱好,便在自己的屋里用了点早膳。   姜怡宁昨夜一夜没睡好,今儿天还没亮便已然起了。长安推了门出来,她正顶着一张黑脸在凉亭中撕扯花瓣儿。   两人到目前为止,一句话没说过。   李嬷嬷随两人进宫,一路上也尝试着劝说过姜怡宁。毕竟长安才是姜家真正的小主子,只有姜怡宁放下身段,两个主子之间才会和睦,长公主才会欣慰和高兴。只是这样的话李嬷嬷说得再多,姜怡宁听不进去也枉然。长安本身并非那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性子,况且姜怡宁也不值得她贴。姜怡宁不低头,长安根本鸟都不想鸟她。   两人于是就一直这般僵持着,住在隔壁,也一样彼此漠视。   劝得多了无用不说还惹人烦,李嬷嬷索性也不劝了。怡宁主子想不通,往后吃亏的是她自个儿又不是旁人,李嬷嬷自觉对她这三番四次的好心,一次次被冷待也失了耐心。她两手交叠垂在下腹,只亦步亦趋地跟着长安。   长安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松松筋骨,便听到身后李嬷嬷小声地提点:“主子此时若是便宜,不若去未央宫给皇后娘娘请个安。”   按理说,长安进了宫就应该去未央宫给皇后娘娘见个礼的。毕竟大长公主与刘皇后素来情分不一般。姜怡宁这些年来宫里宫宴上,刘皇后就没少看顾着。真正的姜家孙女长安找回来这么久,刘皇后还没见过长安的人。   听她这般一说,长安觉得是要去见一见的。   正巧打发去正殿那边的下人回话,正殿那边一点儿动静没有,武德妃人还没起呢。长安于是也不耽搁了,带李嬷嬷一道儿去未央宫请安。   “姜怡宁不要一道走?”不合都摆在明面上,长安也懒得再姐姐长姐姐短,直呼姓名道。   凉亭里姜怡宁捡花瓣的手一顿,头没抬。   她此时已深刻地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了,往日她进宫,不说去各宫走动都畅通无阻,但总地来说,是十分被人礼遇的。如今没了郡主的身份,她竟然是连说话的立场都没了。就像昨日在洗尘宴上,明明就端坐在陈二花的身边,却无一人问津。   昨日夜里,姜怡宁辗转反侧地想洗尘宴上的种种,还是觉得郁结于心。今日一大清早起来使了宫人剪了一篮子花,叫她扯着花瓣儿泄愤。   姜怡宁许久不开口,长安的眉头淡淡地挑了起来。   “罢了,”其实带不带姜怡宁一道,对长安来说毫无影响。她即不需姜怡宁壮胆,也不必姜怡宁指点,“我们走吧。”   说罢,长安转身便打算走。   “等等,”她稍稍一转身,凉亭中的姜怡宁终于出声儿了,“等我换身衣裳。”   长安打量了她几眼,没说什么,随她去。   李嬷嬷小声地与长安细说了些刘皇后的喜好。刘皇后今年四十有八,一生没有过皇子,膝下只有三位公主。最小的公主,八年掐也下嫁了,如今最大的外孙都有十一岁了。为人很是豁达,与长公主一样信道,十分虔诚。   长安点点头,表示会注意忌讳。   一刻钟后,姜怡宁换了一身葱绿的衣裙扶着下人的胳膊走出来。乌黑的发丝输了个堕马髻,眉心点了一点朱砂,看着圣洁又干净。   不得不说,这姜怡宁当真很会拾掇自己。本身三分的相貌,她硬是收拾出七分的美来。此时看她焕然一新,长安低头看看自个儿,犹豫要不然也去换身衣裳?因着不大喜欢朱钗环佩之类的首饰,嫌累赘,长安一直以来都只一个玉冠或者金冠束发。   算了,换来换去,怕是没去成未央宫,天色就晚了。   天生丽质难自弃,她不必弄那些花里古哨的东西,一样人群中最扎眼。看着一声嫩生的姜怡宁,长安顺了顺鬓角的碎发,转身出了鹿鸣殿。   鹿鸣殿在后宫的东南方向,而未央宫则在西南方向。说起来还是武德妃这几年盛宠太过,鹿鸣殿的主人这三年来,总以路太远,不顺路便不去正宫请安。兼之武德妃时不时‘卧病’,获得明德帝恩准。久而久之,鹿鸣殿俨然成了宫里第二个正宫。   长安听着李嬷嬷说这些,有点惊奇:“皇后娘娘不生气?”   “生气又能如何?”李嬷嬷摇头,“皇后娘娘稳坐后位几十年,若每一个宠妃都要怄气,哪儿还能坐得住这么多年?”   说的也是,这后宫里素来是铁打的皇后,流水的宠妃。皇后娘娘能稳坐凤位几十年,估计也不是那般小心性的人。长安觉得佩服,若是她,肯定做不到这么淡定。她这个人小气得很,她的相公,就是不爱也绝不给别人占便宜。   长安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儿对世家公子的望而却步。长安觉得自己的这性格,好像比较适合招赘。跟十九皇子的婚事果然还是作废比较好吧?一个王爷,不可能只有一个正妃。她往后得跟小妾三四五斗,日子是不是太凄惨了些?长安不确定地想。   胡思乱想的,一行人到了未央宫。   刘皇后正巧在,很快就来了一个嬷嬷引一行人进去。   嬷嬷是认得姜怡宁的,毕竟姜怡宁自小出入宫廷,刘皇后看在长公主的面上接过姜怡宁进宫小住。那嬷嬷倒是没特意表现出什么,但稍稍敏锐些的,便能感觉到她对长安的态度是要更恭敬些,对姜怡宁则更亲近些。   细微的差别,长安和姜怡宁都感觉到了。   姜怡宁郁闷了一天一夜的心,这一刻忽然就晴朗了。下人的态度素来代表了主子的态度,看来在皇后娘娘的心中,还是要更亲近她。   如此,姜怡宁面上的笑容就更甜美了些。   那位嬷嬷将两人引进去,姜怡宁整个人仿佛满血复活。李嬷嬷从旁看着,心里无奈地摇头。怡宁主子到底还是年纪小,争强好胜。   两人进了未央宫,刘皇后正端正地跪坐在窗边的,在亲自串珠子。两个姑娘进来,她从手头事上抬起脸,一眼看到了长安。诚如长安预料过的,这典型的姜家美人的相貌,刘皇后也是看一眼就认定了两人中长安才是真。相貌实在是太具有说服力。   两人上前行礼,刘皇后抬抬手,示意两人都过来坐。   就如哪位宫人一样,刘皇后对两个少女的态度也是能明显感觉出更亲近姜怡宁。毕竟对刘皇后来说,没有血缘的牵扯,这两个少女都是外人。两个外人里,姜怡宁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要更亲近些。   她问了两人好些问题,又拉着姜怡宁说了一会儿话。   今日算是刘皇后头一回见长安,给了见面礼,又特特赏赐了一些东西给两人。姜怡宁得了不少,嘴角的笑意就一直没下去过。   等出了未央宫,姜怡宁整个人气度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长安觉得有点好笑,但又有点理解姜怡宁的心思。大体是忽然被打击过度萎靡,忽然发现还有人撑腰,又将失去的底气重新找回来,有点膨胀。长安不反感这种借势的行为,她曾经也很会借势做事。只要姜怡宁不来犯她,爱找谁借势找谁借势。   皇宫很大,当时走就耗了大半个时辰。没有步辇,一行人走得十分慢。穿过角门,郁郁葱葱的草木枝叶穿过墙头,绿意堆满了墙边。   前面似乎是御花园,长安方才来之时走的小路,还没仔细欣赏古代的御花园。想着不知这大盛的御花园里有多少珍奇花草,长安带着几个宫侍就加快了脚步。   姜怡宁满心都是未央宫里,皇后拉着自己手,说往后她的婚事可以往宫里递个信儿,会给她一个恩典的模样,不由地抿着嘴角笑。皇后娘娘都亲自开口了,姜怡宁总算不怕自己会被长公主随意许配到低门去了……   长安没管落在后面想婚事的姜怡宁,牵着裙摆踏入了角门。   然而不知是不凑巧还是怎么地,她一进门,差点就跟个人撞了个满怀。长安也不知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是一直就在这儿,她当真方才没看到。疾步往后退了两步,长安定睛一看,是一个身着朱红锦袍头束金冠的年轻公子。   身材颀长,八尺有余的。宽肩窄腰长腿,看脸,二十三、四的模样。刀削斧凿的面孔,嘴唇薄而粉,鼻若悬胆,眼若寒星,很有几分冷峻模样。   长安眨了眨眼睛,立即低下头行礼。   “你是……”这人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哪家的姑娘?”   长安矜持地回:“我是大长公主府的朝阳,不知你是哪位表兄?”   周修远一只手负在身后,一举一动,仿佛将优雅与清贵刻在骨子里。他垂眸凝视着长安头顶的白玉小冠,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痕迹:“哦,原来是朝阳啊……本王乃安王,是你三表兄。”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来跟老子比帅??   ☆、第四十章   三表兄?周修远?男主?长安看着他, 哦, 原来这就是男主?   周修远低着头, 静静地与长安对视。   长安发觉他一双狭长的眼睛里, 光色幽沉沉的。看这面相, 就是一幅心机深沉很难琢磨的样子。当然, 不可否认,他称得上俊美无俦。静静立在一旁, 背脊挺拔, 气度雍雅。大盛皇室子弟, 除非变异, 否则很难出一个长得丑的人。   长安复又低头行一礼:“三表兄。”   “嗯,”周修远淡淡地应了一声,抬腿走近一些道,“朝阳小名儿可是长安?”   长安一愣, 摇头:“不是,大名长安, 姜长安。”   周修远点了点头, 端着一幅平易近人的态度轻言细语道:“前些日子认亲宴,本王也去贺过喜。只是当日不凑巧, 没当面与表妹见礼, 还请长安莫怪。”   这位小说里据说弑兄杀弟凶残非常的大盛第一皇帝, 居然和颜悦色地跟她聊起去姜府认亲宴的事儿?老实说,长安诧异的同时,又有点儿受宠若惊。于是长安立即摇摇头, 表示虽没能当面见礼,但三表兄所送的贺礼,自己当真十分喜欢。   “长安叫三表兄破费了。”   周修远又是一笑,磁性得嗓音低沉地仿佛在人耳边呢喃:“你喜欢便好。”   “长安这是要去哪儿?本王远远就瞧见一只小蝴蝶在满园飞舞,怎么?逛御花园?怎地没宫人替你引路?”说着话,他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长安的身边站定,不远不近的态度与亲切的语气,拿捏得那叫一个恰到好处。   ……好了,几句话一说,长安不傻,猜到这人明显是对她起了心思。   虽说这位皇子相貌生得好,气质出类拔萃,毕竟是男主配置。但长安私心里不喜欢他靠太近,因为并不想成为这位的猎物。男主如今貌似清心寡欲,但在未来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个人能比长安更清楚。器再大,活再好,也无法掩盖这是一个彻头彻尾渣男的事实。   长安心中微笑,不好意思,她不大喜欢跟渣男玩儿。   “李嬷嬷对宫里熟悉,有李嬷嬷替长安指路,四处都认得。”说着话,长安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不着痕迹地与周修远拉开距离。   周修远似乎没注意到长安的疏离,点了头,很有兴致地逗长安说话。   不远处的姜怡宁跟上来,一眼看到长安身边低头与她说话的周修远。   事实上,那日认亲宴,因长公主的拦住,姜怡宁没见过周修远。此时她看着周修远,只觉得胸腔那颗曾经为周和以跳动的心脏,忽然间又一次失了序。她直勾勾盯着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上位者气息的周修远,隐约有种一眼万年的错觉。   这人与十九皇子那等不似真人叫人不敢轻易亵渎的距离感不同,这是实实在在属于年轻男性的俊美。一颦一笑,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这种玄而又玄的感觉长安是没有的。   长安本身,并不喜欢眼神透露出野心的人。相比之下她喜欢眉眼干净,眼神清澈如水的人,比如说陆承礼或者十九皇子。说来也奇怪,明明身在宫廷,十九皇子却给人一种明透淡薄的感觉。   于是,长安眼睁睁看姜怡宁扭捏地拧动了胯骨,摇曳生姿地走过来。   低头凝视长安的周修远若有所觉地抬起眼帘,一个身姿婀娜纤细,步步生莲的少女翩跹而来。他眼波微动,眉头微微挑了起来。   走至跟前,姜怡宁微侧脸颊,单手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   “……长安妹妹,不知这位是?”姜怡宁的嗓音天生甜腻,此时仿佛含了双倍的糖水,腻得长安耳廓发麻。   长安十分不给她脸,当面打了个寒颤。   姜怡宁笑脸一僵,心中有些恼火,当着外人的面却发不出来。只作不知长安为何打寒颤儿,摆着一张无辜的脸看一眼长安再瞥一下周修远,意思很明确,示意长安引荐。   长安身旁的李嬷嬷似是觉得姜怡宁的行为不妥,飞快抬头瞥了眼,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长安正巧想摆脱周修远,立即给姜怡宁做了引荐:“这位是当朝安王殿下,也就是三表兄。三表兄,这位是怡宁姐姐。”   姜怡宁于是俯身盈盈下拜,娇声唤道:“三表兄。”   周修远其实对姜怡宁也是有点儿兴致的。毕竟姜怡宁在京城的才名,他有所耳闻。兼之这位京中有名的才女大小算是个清秀佳人,如今见此女走动间腰肢细软,眼神既纯又媚。若搂在怀中摆弄,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心中如何想,周修远面上的神情却是半分看不出,一样的端方有礼。   姜怡宁缓缓起身,感觉到这位安王殿下听了长安的引荐只是敷衍地瞥她一下便收回目光,心中不禁就有点着急。这位殿下,似乎对她不大感兴趣?   心中一焦急,姜怡宁不由地将细腰扭动得更具有暗示性意味了。   姜怡宁上辈子是学过几年芭蕾舞的,虽说几年后放弃,但架势还是记得的。几个细微的姿势一变,清楚地看到周修远眼中暗色一闪,她松了一口气。   长安默默退后一步,站得更远。   周修远此次进宫是为正事儿。路上凑巧碰见长安,临时起意才过来逗上一逗。顾忌长安年岁尚小,身份贵重,周修远十分注意言行。听长安引荐姜怡宁,他十分有礼地唤了一声‘怡宁表妹’便没多言。抬头看了眼天色,低声告辞。   长安松了口气:“表兄请便。”   姜怡宁十分遗憾没说上几句话,但也知礼地躬身行礼。   周修远目光有几分不舍地在长安身上转了转,越看越觉得姜家这位表妹生得绝色。他好似轻轻笑了一下,袖子一挥,抬脚从角门出去。   痴痴地看周修远走远的背影,姜怡宁忽然觉得退而求其次也不错。   若说相貌,自然是未来的溧阳王如今的十九皇子好。但若论良人,溧阳王为人就当真是无情了些。姜怡宁自从那日在周和以身上受了冷待,心中便憋着一股怨气。今日忽然见着一个出色的,她便又觉得长公主似乎说的对,溧阳王太冷漠了,并非良人。   姜怡宁心中烦恼,若她没记错,安王殿下比十九皇子大十多岁。周和以如今十八,那这位至少二十八。二十八的年岁,这位该是正妃侧妃都全了……   若她要舍身给安王,只能做妾。   做妾,她是绝不愿的。姜怡宁心中烦恼,又看了眼角门那边廊下穿行的身影,只觉得难以割舍。其实若论起这人的未来,暂时委屈自己做个妾,将来安王登基,便是个妃。若得宠,将来踢走安王妃稳坐凤位,也并非没可能……   左思右想,姜怡宁的眼神闪烁不定。   李嬷嬷从方才姜怡宁过来便一直拎着心,此时看姜怡宁真在琢磨,交叠的手捏得紧了。怡宁主子可千万莫犯糊涂,若真在亲事上自甘下贱,主子怕是要伤心的。   长安这时也失了逛的兴致,道了一声回吧,转身便走。   一行人回鹿鸣殿,主殿的人已然起了。长安听留下的下人小声来报,想着既然走到这儿,不如去请个安再回屋,于是又折去了主殿。   殿中很香,一股极浓烈的花香,熏得人有些上头。   武德妃今日的兴致似乎十分高,懒懒靠在软塌上,一幅眼含春/水滋养过度的样子。见着长安姜怡宁进来,难得笑语盈盈的。半点没有昨日审视长安时那等锐利警惕的。不仅长安诧异了,就是姜怡宁都藏不住眼中惊讶。   宫里女人变脸都这般快的?昨日一张脸就今日又换一张脸?   说到底,还是摸不透这位武德妃娘娘。长安想着左右不过在宫里住个几日,将来也不必跟这人打交道,便耐着性子忍了。   说了几句话,武德妃揉揉酸软的腰,摆摆手示意两人自去。   长安起身行礼告退,出了正殿便走回后院的住处。长安跟姜怡宁的院子离正殿有点距离,走得慢,得一刻钟。到了后院,长安直奔住处。正准备回去便躺下歇一歇,却被一直冷脸对她的姜怡宁拉住。长安挑起一边眉:“怎么?有事?”   姜怡宁看了眼李嬷嬷,指着院中的凉亭:“过去坐一坐?”   李嬷嬷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自觉地退下:“老奴去备茶,两位主子坐。”   说罢,领着一众下人都退下。   姜怡宁牵着裙摆率先走上凉亭,寻了个石凳坐下。长安很奇怪姜怡宁一幅要与她畅谈的架势,但要谈便谈,长安走到姜怡宁的对面,也寻了个石凳坐下。   四下里安静无声,除了偶尔的鸟鸣,只余花香。   “你有没有觉得,德妃娘娘身上的味儿很重?”须臾,姜怡宁忽然开口。   长安一愣:“什么味儿?”   “那种很重的腥膻味儿,”姜怡宁方才在正殿就发觉了,这位武德妃娘娘屋里寻了极重的熏香,但这等熏香越重越叫人起疑。她在某一个瞬间,就嗅到了熏香遮掩下的味儿,“你,你没闻到吗?”   长安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点不大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你还真是迟钝,”姜怡宁勾起了嘴角,毫不在意地露出嘲讽的脸色,道:“不是嫁过人?这种味道都嗅不出来?”   长安:“……”这位女主到底想说什么……   “往后少往主殿去,若是撞见什么就不好了。”姜怡宁忽然说,“当然,我这么说并非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跟你是一道来的,若你惹到了武德妃,我必然也不会好过。你若不明白,记住我的话便是。”   长安笑了一下:“那也多谢你的提醒,我记住了。”   姜怡宁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长安看了眼主殿的方向,熏香之后的气味儿,她一进去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想到姜怡宁看似挺讨厌她,却在发现这件事之后出言提醒她。   长安发觉,至少这一刻,她对姜怡宁是有一点改观的。   ☆、第四十一章   主人不见人, 鹿鸣殿就少了许多事儿。   宫人们深知自家主子习性, 每月十五之后, 总会有几日是不露面的。她不露面时, 殿中上下务必保持安静, 谁都不能这时候闹动静来触主子霉头。伺候长安的两个小宫女自长安进宫当日, 便着重强调过德妃这一习性。   长安听之时觉得奇怪,这德妃既不信佛又不信道的, 缘何每月十五要不见人?   不过奇怪归奇怪,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 兴许这武德妃每月十五要斋戒, 所以闭门不见客。长安面上一一应下,心中却忍不住诽腹,武德妃既不大愿意搭理她们,为何特特派人将她们接进宫小住?难道真如她无聊瞎猜, 就单纯地想跟她比美?   这日直到夜里,主殿那边都没什么动静, 倒是有不少宫妃趁机来见长安。   鹿鸣殿的宫侍是看人的, 有的拦,有的则不拦。长安被迫收了一堆礼, 听了一堆恭维之言, 送了一波人走, 也没弄明白这些宫妃的来意。索性她不在后宫,往后与这些宫妃之间也没多少交集,单纯地收了一堆礼罢了。   晚膳, 长安是与姜怡宁一起用的。女主自从自觉与长安之间的僵持拉开一道口子之后,好似想通了。态度虽依旧不友善,但至少没那么敌视了。   长安对此乐见其成,身边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份危险,姜怡宁愿意打消与她对立的念头是再好不过的。若还没有打消,长安也不怕。此时便且当个塑料姐妹相处,尽量留着心便是。心中这般打算的,长安对姜怡宁的态度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姜怡宁也不以为意,左右她的本并非是跟长安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妹。而是想借陈二花的郡主势,搭上皇亲国戚罢了。就像今日,若没有陈二花引荐,以她如今的身份,绝没有可能跟安王殿下搭上话。   况且,若她没感觉错的话,那位安王殿下,似乎对陈二花的兴致十分浓厚。   姜怡宁有些不爽,但男人的好色是常理之中的事儿。她若有陈二花的那副皮囊,安王殿下感兴趣的人就会是她。这不算什么,人与人的相遇始于一见倾心,但能不能彻底勾住心,靠得却不是皮囊,而是脑子。她姜怡宁有信心,安王沾了她,会欲罢不能。   长安一眼看出她的野心,佩服她的勇气和自信的同时,并不想掺和进去。   那位男主,安王殿下,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一类。跟这种人玩儿,等于与虎谋皮。虽说她一介女流之辈好似除了色相之外,没什么可被他所图的。但能活得单纯点为什么不尽量单纯呢?勾心斗角的事儿掺和得多了,很容易老的。   道不同的两个人用了一顿十分和谐的晚膳,姜怡宁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李嬷嬷欲言又止,想指望长安说什么劝一劝姜怡宁,可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怡宁主子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掺和一场富贵,她们若非要阻拦,不得好不说,指不定还遭恨。   叹了口气,李嬷嬷摇头:“郡主,主子那里,您怕是要多宽宥一些。”   不必李嬷嬷特地交代,长安自然会去宽宥。至于长公主会怎么想,能不能释怀,这就端看长公主自己了。   天色越来越暗,宫人送来了洗漱用水,屋中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长安昨日夜里似乎落了枕,肩膀僵硬难忍,李嬷嬷趁着长安洗漱好,亲自替她做推拿。   与此同时,昨夜一夜好眠的周和以搁笔动了动脖颈,摆摆手,身前跪着的三个黑衣人迅速消失。   方自仲守在屋外,听见屋里周和以在轻唤备水,立即命宫人下去准备。事实上,昨夜去得晚,今早怕被人发觉起得又早,睡得虽然好,但时辰却没够的王爷想着,难得能有个好眠,不若今日天色一暗就过去?这般,今夜他也能多睡两个时辰。   是的,自从昨夜发觉能在长安身边安眠,王爷就打定了主意,每晚去蹭榻。   陈二花若知道这事儿,应该会激动得睡不着吧?王爷心中冷哼,陈二花真是捡到宝了!若非他误打误撞进入陆承礼身子,被迫习惯了在她身边安眠,他如今,是绝不可能屈尊降贵去蹭她的榻!能有他陪着安寝,陈二花赚翻了都!   王爷心里嘚瑟,面上就有些似笑非笑。   方自仲一直猫着身子在偷偷觊自家主子,越看越觉得有古怪。   事实上,今日清晨冷不丁见自家主子一幅神清气爽的模样赶回来,他差点没惊呆了。殿下这一夜是去做什么了?为何仿佛得到解脱一般,红光满面?若非他没在自家主子身上看到古怪的印子,方自仲都要以为自家主子昨夜是去偷人了!   不过就算去偷人,方自仲也觉得无不可,甚至觉得亏了呢!   在他心中,凭他家主子的这相貌这身段,偷了人也都是别人占了大便宜。毕竟主子自小谁都不叫碰,洗漱都亲自上手,那可是比人家大姑娘还冰清玉洁。哪家姑娘要真要沾了他的身,当真玷污了自家主子!!   方自仲心中咆哮,满脑子自家主子与人颠/鸾/倒/凤的画面,乱得他新生复杂。   怕露了怯,他赶紧扇自己一巴掌清醒一下。   书房里,满心只有政务的主子不知何时站在宫侍的托盘前,拧着眉头嫌弃那盒龙涎香:“换一种更清幽的,这个味儿太大了。”   “主子不喜欢?”龙涎香味儿已经很淡了。   “换,”周和以想起长安发丝上那股淡淡的幽香,总觉得凝神的作用,“换莲香,淡一点,余味悠长一点的。”   “莲香?”方自仲不确定,“主子您不是不喜欢花香么?”   周和以立即冷冷瞥他一眼,方自仲瞬间低头:“是,奴婢这就去换,立即换。”   洗漱完,熏好香,才将将戌时。   越临近深秋,夜里就越凉。昨日还盖着薄被,今儿天色一晚就刮起了凉风,夜里怕是要盖厚被子了。周和以身着单薄的广袖长袍,一头墨发只用一根蛇形的血玉簪子半束,大半披在肩上。他赤脚盘着腿,独坐在窗边等夜深。   方自仲瞄了一眼,又一眼,犹豫要不要替周和以添衣。   然而闭目养神之中的周和以忽然睁开了眼,一只手指勾起肩侧的发丝拨到身后,站起身。脚上没穿罗袜,随意套上鞋子,便消失在了窗前。   方自仲默默道:“……”这是尝到滋味,又去偷人了?   偷人的周和以广袖被秋风吹得猎猎,整个人仿佛一只翩跹的红鸟,眨眼穿过宫殿群,无声地落到了鹿鸣殿的后院某一处屋顶。屋里,长安见今日天冷,所以早早拥着被褥睡得迷糊。墙角的雁足灯灯芯随风摇曳,须臾,噼啪一声脆响,一室静谧。   其实长安睡觉除非冬日太冷,否则一直有开窗的习惯。周和以从屋顶落下,绕屋走一圈,果然在西南边发现开的窗。   他嘴里低低地一声嗤,踏着窗棱,旁若无人地进了屋。   今日屋里换了香,比昨日好闻多了。周和以走在软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地来到榻边。纱帐中长安脸朝着床里人睡在床外,发丝顺着床沿流水一般洒落,半悬在床榻上。他弯腰鞠了一捧在手心,冰凉丝滑,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莲香。   周和以低头轻嗅了一下,脱了鞋子,跨过长安,堂而皇之地躺倒了内侧。   哼!又送上门来叫这色胚占便宜!当真是便宜你了陈二花!!   ☆、第四十二章   深秋时节, 最是秋困的时候。长安拥着被褥,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迷糊之中,她感觉到又有东西压到她身上,一股淡而清的幽香瞬间弥漫到鼻尖。那玩意儿贴很近, 温热软腻的触感贴若有似无地蹭着颈侧, 紧接着, 长安便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拥过来。   “走开啦, 什么东西……”长安睡梦中在低低呓语, 挣扎着想翻身。   周和以嗅着满榻莲香, 胳膊一抬,压在被子上,按住企图翻身的长安。而后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 整个人如藤蔓一般缠到她身上。冰凉的脸颊贴到长安的耳畔, 他一手按住长安的后脑勺,压低了嗓音地对着长安的耳朵警告:“给本王老实点儿睡,嗯?”   长安睡梦中被人按住了命运的后颈脖子,眼皮子强睁了几下没睁开。   而后头一歪,就陷入黑甜一梦之中。   周和以这才满意地收起点在长安脖子后面穴道上的手,他一手抓住被褥的一角,一手拨开鬓角的发丝, 俯下身来。然而冰凉顺滑的长发垂落,落到的长安的脸上。他拨开发丝,将脸埋在了长安的颈侧里。   磨蹭着钻入被中,他忽地浑身一僵, 被子下的膝盖好似蹭到了极细腻的皮肤。   王爷紧紧地蹙起了眉头,僵直地保持掀被子的动作,丝毫不敢动。难道,难道说陈二花这女人,没穿好亵衣便睡下了?   黑暗中,周和以的眼睫仓促地扇动了两下,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也是这一刻,他深夜来掀少女被子的举动,似乎忽然就显得理不直气不壮起来……   长安被点了睡穴,丝毫没察觉床榻之上的人破天荒地红了脸。   不过红脸只是一瞬的功夫,王爷不愧是宫里长大的,脸厚心黑,换言之,不论什么事儿都沉着冷静。这突如其来的躁意,两息之后便下压去。   事实上,深夜来探长安香闺,他是逼不得已。若非身子当真到极限,以王爷高傲的性子,是绝做不出深更半夜偷香窃玉之举来的。不过如今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未免虚伪。他于是又在掀被子与和衣躺下之间,陷入天人交战。   临近十一月,今夜又降霜,夜里实在是冷。王爷自幼习武并不惧寒冷,却不代表他乐意被冻一整夜。琢磨来琢磨去,周和以选择放弃廉耻这种东西。   左右陈二花人睡得跟死猪似的,这等事儿,她丁点儿不知……   这般一想,好像他对她做了什么似的?他用得着对她做什么么?想太多!   掀了被子,周和以拄唇淡淡地咳了一下:“你放心,本王认定了你,便不会再换人。”不知是安慰长安还是说与自己听,他蹭着长安的脸颊,窝进了长安温暖的被窝里。   等进来,他才知长安其实是穿了亵衣的。只是睡姿太过豪放,亵裤的裤腿一下袭到大腿,露出了两条纤细的腿在乱蹭。胸前的衣襟也散开了,鼓囊囊的胸脯经过这大半年在公主府中好吃好喝地补,又甚是伟岸了一些。   这个陈二花,当真是……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出。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又瞥了一眼月光下长安那十分显眼的鲜红小衣。周和以侧过脸,一手手指勾住衣襟的一边,轻扯着布料将那块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小姑娘可不必再涨了,如今这般分量,已然是足够了的。   凉风穿过帷幔,两人相拥在温暖的被窝,又是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天色还未明,廊下便隐隐有宫人走动的声音。周和以是在巨大的意志力支撑下才艰难地睁开了眼。外衫丢在地上,王爷赤着脚从床榻上下来,敞着衣衫端坐在榻边。他扶着额头,从未有哪一刻这般盼着这一年过去。   再有一年,陈二花及笄,亲事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随手捡起地上的外衫套起来,周和以穿上鞋,故技重施地从窗户离开。   长安醒来时候是辰时一刻,主殿那边还是不露面,便用不着着急。长安扶着酸疼的肩膀,开始怀疑自己潜意识里是不是有些认床。若非认床厉害,怎地她这两日醒来,总觉得身子格外酸疼呢?亵衣松松地挂在身上,长安一面系好带子,一面蹙眉想道。   就在她掀开被子,又嗅到了床榻之上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长安是做吃食的,自然对气味儿十分敏感。昨日那阵子檀香和今日这淡淡的幽香,不是她身上的。长安拽着衣襟低头去嗅,越闻越闻出差别。这后宫里,难不成有人养了宠物?或者说,其实武德妃养了夜里会乱跑的宠物?该不会她肩膀之所以会这么疼,是半夜有只猫从窗子溜进来,窝到她颈侧取暖压得吧?   事实上,长安上辈子养过一只雪白的猫。那猫就不喜欢猫窝,总会在半夜时候偷偷溜进长安的卧室床上,卧在她枕头的旁边睡。   不过这只猫也太重了吧,难不成是橘猫?压得她都快骨质疏松了……   心里嘀咕着,长安就听到屋外宫人在小声询问她是否起了。长安应了一声,披了件大麾趿着鞋子下榻。昨夜降霜,渐渐转冷不说,今日屋外的天儿也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   长安叹息了一句,起身去净室洗漱。   姜怡宁早已经起了,正在庭中对花煮茶。见长安出来,含笑地邀请长安过去尝一杯。昨夜大风将满园的话落了一地,宫人们知武德妃爱花,正在焦急万分地收拾满地狼藉。长安的肩膀被李嬷嬷按了一会儿好了许多,姜怡宁邀请,她无可无不可地过去坐下。   姜怡宁推来一个杯盏,似模似样地为长安斟了一杯。   长安端起来轻嗅,低头呷了一口。   姜怡宁挑了一下眉,说起了她打听来的一件事:“长安妹妹可知,十九殿下远在漠北的外祖司马将军一家,三日后举家抵达京城?”   长安被她提醒得一愣,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继续。   “你可听说过司马家代代尽出出类拔萃的武将,鲜少有女孩儿出生?”   长安蹙起眉头:“嗯?怡宁姐姐这是何意?”   “这阳盛阴衰的家族,有一个女孩儿两个女孩儿的,都是当宝贝宠。”姜怡宁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水,“上一代司马家就一个姑娘,就是十九殿下的母妃。这一代也只有一个庶出的姑娘,就是司马苒苒。”   “……所以?”这个人长安知道,小说里提到过,曾经叫姜怡宁失了不少亏。   “这个司马苒苒有多受宠爱,不必我多赘述。你只需明白一点,司马家的女孩儿素来是举全家之力去宠。让人替她上天摘星摘月,都是不过分的。”   长安捏着杯盏的又呷了一口,没说话。   姜怡宁见状忽地一笑,不无恶意地说道:“巧的是,司马苒苒此人自幼恋慕表兄周和以。十二三岁之时,便当着我的面儿扬言要我给她让位。”   “你的意思是……?”   姜怡宁笑脸一顿,冷笑:“你觉得呢?”   “我退出?”   “……”姜怡宁看着毫不在意的长安,心头的火噌地一下冒出来:“我并非在跟你说笑。十九皇子为人冷漠,但司马家的姑娘却与外人不同。表兄妹且不必多说,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这等情分,便不是一般人能取代的……”   长安挑眉,就听姜怡宁笑道:“她定然会想尽方法,叫你知难而退。”   “……她叫我退我就退,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长安飞速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很是理所当然地反驳道,“我好歹也是圣上御笔亲封的朝阳郡主,若真让位,怎么也得叫那什么司马苒苒赔够了血本才退不是?”   姜怡宁:“……”她是这个意思?   想要的抓狂完全没有,相反,长安对这件事表现得十分坦然且不挣扎:“况且京城的青年才俊那么多,本郡主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姜怡宁:“……”   “……你以为你让了,司马苒苒就会感激你?放过你?”姜怡宁十分不喜欢长安这种态度,凭什么,一个乡野间长大的村姑,装什么淡薄名利?“长安妹妹,逞口舌之快,并不能让你看起来更体面。”   丢下这一句,姜怡宁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长安看着她的背影耸耸肩,生什么气?她没有在故意逞口舌之快啊?!   司马苒苒什么时候回京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娘娘忽然起了兴致,三日后要在昭和殿里办一场赏枫宴。届时宫中的公主和皇室子弟都会来。不仅如此,三品以上官员的未婚贵女公子,也得了皇后娘娘恩典进宫赏枫。   长安与姜怡宁两人自然在,皇后娘家的子侄也尽在邀请之列。   三日的功夫一晃就过,眨眼就到了赏枫的日子。长安这几日夜里睡得都死,早上起来,肩膀都习惯了僵硬。起先长安还会挣扎地怀疑一下究竟是猫还是狗,如今她习惯了每日压着这个重量,都习惯了。   她甚至觉得,都是她自个儿疑神疑鬼,产生了幻觉。   毕竟这鹿鸣殿身处深宫,守卫又那般严,别说人了,一只苍蝇飞过都会被飞镖射下来。心里有了安慰,长安甚至觉得肩膀都不酸了。   这一日,刘家的三个嫡出的姑娘和一个庶出的姑娘,早早被皇后派人接进宫。   长安赶去昭和殿,去得有些早,正好在门口处便偶遇了莲步轻摇走来的刘家几个姑娘。刘家的几个姑娘生得与刘皇后相似,清雅之余未免寡淡。此时几人一见长安和跃跃欲试要大显身手的姜怡宁,脸顿时就不好看了。   ☆、第四十三章   刘皇后组织这场赏枫宴, 邀的大多尽是品行相貌都不错的世家子弟, 意图不言而喻。   事实上,刘皇后娘家的几个姑娘和最大的外孙女已经到了适婚年龄,这段时日, 正愁着相看人家。二来也是为了刘皇后最疼爱的侄子, 素来有京城第一雅公子之称的安国公世子刘子安择世子妃。刘子安年过弱冠, 至今没有能入眼的姑娘。不仅刘家急了, 就是刘皇后从旁瞧着, 也心急得不行。   刘家夫人昨晚还为了这事儿特意进宫, 都求到了头上。刘皇后见既然几桩亲事撞到一起,不如给一个合适的时机,叫这些小儿女自个儿相看。   若当真有对眼的, 身份上也合适, 父母双方通个气儿便是美事一桩。   这个时节,中秋过去了,菊花也开败了,就剩下昭和宫后山的那一片血枫林还鲜红似火。昭和宫的血枫素来是宫中一景,刘皇后想着既然无花可赏,那便赏一赏这血枫。如此一琢磨,赏枫宴才这般定下来。   皇后组织, 哪有不赏脸的。况且这次到场的都是三品往上世家的子女,便是能随便抓到一个,那也是门当户对,顶好不过的亲事。   既如此, 收到花笺的人自然是兴高采烈。   至于长安和姜怡宁俩则是凑巧都在宫里,就不必未央宫特意去发花笺邀请。刘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姑姑亲自来,长安与姜怡宁便应邀去。   事实上,这次赏枫宴邀请的都是未定亲的少男少女,姜家两位姑娘就有些不合适。但刘皇后琢磨,姜家虽与十九定了娃娃亲,但这成亲的人选最终选定的是姜长安还是姜怡宁,到如今都没个明确的说法。既然赏枫宴办得正当,长安和姜怡宁自然都得来。   长安也听到一些赏枫宴的说法,虽然惊奇这个时候就出现了大型联谊节目,但古代娱乐项目就那么多。难得有活动,她控制不住兴奋。   路上碰到刘家姑娘,长安客气地与刘家姑娘见了礼,双方便自然而然地结伴而行。   刘家的姑娘很健谈,虽说冷不丁抬头时好似脸色不大好看,但真走在一处时,说话待人都十分周到体贴。看得出刘家教养得好,但性子也是真高傲。长安跟刘家大姑娘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难得发现,素来八面玲珑的姜怡宁这回很安静,竟然一句话没说。   长安一边走,一边眼角余光注意着姜怡宁。   姜怡宁全程就摆着一副嘲讽脸。而她身边的那个刘家的三姑娘还是几姑娘,也是一副冷脸。长安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了一圈,仔细看发现,这位刘家姑娘今日好似跟姜怡宁同样都是一声白裙,一副弱柳扶风的打扮。   ……所以这是在气撞了风格?还是气撞了打扮?   长安不禁有点想笑,忽然觉得姜怡宁这人很有几分意思。   姜怡宁觉得一点不好笑,她快呕死了。天知道她为了今日能出淤泥而不染,一大早起身选衣裳,准备妆容,费了多少功夫?结果一出门就在刘家三姑娘的裙摆上看到同样的绣花,一幅差不多的打扮,心里简直呕吐血。   这刘家三娘,说是如芒在刺都不为过!   事实上,刘家姑娘也觉得如鲠在喉。看都不愿多看姜怡宁一眼,恨不得立即脱下身上的这身衣裙,换一身别人再没有的来。   因着别扭,一路上就只有长安跟刘家大姑娘答话。一行人就这般别别扭扭地到了宴会的场地,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离得有点远,没用步辇,走也走了一身汗。昭和宫虽说在后宫,其实靠近东南角的后山,穿过角门,是确实有山的。   长安第一次来昭和宫,知道在这深宫居然会圈有山也是十分惊讶听。李嬷嬷特意介绍才知,原来这昭和宫,是曾经旧朝沉迷炼丹的皇帝亲自圈出来的地界。   为了能触到修道的本真,那位皇帝崇尚住深山,昭和宫的后山血枫也是因此喜好而来。   且不说昭和宫特殊,长安与刘家姑娘一道进入枫林,姑娘公子们该到的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嬉笑地说着话。冷不丁瞧过去,还有一种集体郊游的错觉。刘家姑娘与长安行了个礼,转身去找相熟的姑娘去说话了。   沈家姑娘没到,长安没什么相熟的,就兀自去到一边的树下坐着歇歇。   其实时辰还尚早,微凉的风吹拂着山中血枫,哗啦啦作响。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草地上已然昏黄,一脚下去咯吱咯吱的响,倒是很有几分叫人心神宁静的错觉。长安斟了一杯热茶,浅浅地呷了一口,盯着山中某一处远景放空。   手里攥着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拔的草,默默编了起来。   姜怡宁已经去找相熟的姑娘说话,长安的身边只剩两个伺候的下人。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听到轻轻的一声低笑。长安回过神抬起头,一个青衣金冠的公子含笑地走到她的身边:“介意我坐这里么?”   这人嗓音很温润,说话的眉里行间,有股温润如玉的味道。   长安手里的草已经变成一只蜻蜓,茫然地举目四望了一下,见各棵树下都有伺候的宫人在看着。确定他在跟自己说话后,淡淡挑了一下眉头:“请便。”   刘子安眉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他一掀衣摆,款款坐下,那股骨子里的雅致立即就显出来。长安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人生得十分明透清隽。琥珀色的眼睛,眼角温润地下垂,肤色极白,身材有些消瘦,看着很又一股仙气飘飘的感觉。   “冒昧地打扰,还请姑娘不要介意。我姓刘,字子安。”   长安盯着杯中茶叶的眼睛动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虽然这般认为很奇怪,但长安听到他自我介绍,心中立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再抬头去看,她便敏锐地发觉身上集聚了不少或打量或隐隐嫉恨的目光。看来,这位是个香饽饽。长安歪着头看刘子安。   刘子安也在看着她,眼中不乏惊艳之色,坦坦荡荡,磊磊落落。   “我是姜家的姑娘,”长安不反感这个人,毕竟温润和煦如暖阳的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于是冷淡又不失礼貌地回道,“你可以叫我朝阳郡主。”   刘子安十分平淡地点头,似乎早知她是谁:“嗯,姜姑娘。”   长安:“……”   “你在编什么?”刘子安看着她手心一只丑不拉几特别像毛毛虫的东西,眼角的笑意就没下来过,“可以给我看看么?”   长安低头看了一眼,蜻蜓的翅膀一边大一边小,嘴角懵地一抽。   刘子安很自然地拿过长安手里的东西,两根纤长的手指捏着翅膀来回翻看:“姜姑娘是在思索什么重大的难题吗?为何见你愁眉不展的?”   “啊?”愁眉不展?她?长安想想说,“大概是我比较困?”   自如的刘子安卡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长安会这么说话。顿了顿后,他又觉得好笑。饶有兴致的目光在长安的脸上流转,他嘴角勾更开,点头附和一般地说:“嗯,确实有些烦闷。这等赏花宴素来都是如此的,起先会觉得无趣,但适应了也都尚可。”   长安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他搭话的努力。   事实上,周和以看长安看得还是看得很透的,长安本质上,确实就是个看脸的人。本来准备打个酱油就走,并没有跟任何公子搭话的意向。现如今看在这人长得还不错的份上,她决定配合一点:“至少给了我浓茶。”   “喝了浓茶就不困了?”刘子安笑。   “并不会。”   刘子安有点摸不准长安的套路:“嗯???”   “事实上,浓茶除了味道特别苦之外,对我并不会起半点儿作用。我提起浓茶,只是意思意思说一句话,你意思意思听一下。”   刘子安这辈子都没被这么敷衍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长安:“……”不是很明白这人在笑什么。   这边才笑,一旁观望的姑娘家就有坐不住的。就见一个紫衣的姑娘扶着丫鬟的手,步步生莲地走了过来。见着长安,她半点不陌生,亲热地坐在了长安与刘子安的中间。她先是跟长安见礼,转头弯起嘴角立即露出一个娇俏的笑来。   这时候,刘家的姑娘也手挽手地走过来。凉亭石凳就四个,坐下来三个人,就剩一个。长安   悠闲的放空空间立即被破坏了。   坐下来的姑娘,是方才来时一路上冷着脸不说话的那位刘三姑娘。   只见这刘三姑娘一坐下来先是亲近地唤了声‘阿兄’,而后便拿极挑剔的眼神,在长安与紫衣姑娘身上转。长安的眉头立即皱起来,事实上,她很讨厌这种类似于挑猪肉的眼神。但那紫衣姑娘似乎没觉得被冒犯,甚至说起话来,字里行间就在捧着刘家的姑娘。   刘子安顿时有些尴尬,不赞同地瞥了刘家三姑娘好几眼,刘三姑娘却不为所动。   “我刘家孩子,五岁开蒙,六岁习字,七岁便开始读四书五经。便是门前洒扫的下人,也是能张口一段诗文。”刘三姑娘说着瞥了一眼长安,“旁人都说这才是书香门第该有的样子,门风正派。”   紫衣姑娘立即附和。两人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夹杂了诗词歌赋,仿佛忽地想起来长安诗词歌赋不行似的,立即表示了歉意。   长安对这种小把戏嗤之以鼻,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忽然一道如玉石相击的男声从头顶飘下来,紧接着一身血红的衣衫,头簪血玉蛇簪的王爷走上凉亭。高挑俊逸的身形仿佛将背后的血枫都衬得黯然失色,他冷淡道:“这种拾人牙慧的玩笑,确实只是玩笑。”   紫衣姑娘脸顿时又青又紫,刘家三姑娘看着她,脸刷地一下子就白了。   一阵风过,一阵幽香自前方袭来。   兜头兜脸地铺了长安一头一脸,盈满了鼻尖,冷淡又悠长。长安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可一嗅觉得不对。不知为何,她觉得这股香味有点儿熟悉。   ☆、第四十四章   “十九皇子殿下。”刘子安站起身, 上前行了个拱手礼。   他一站起身, 石桌旁的人都站起身来行礼。周和以侧身站在风口,就在长安的正前方不远处,身上极淡却悠长的香被亭间的风送到长安的鼻尖, 萦绕不去。长安古怪地蹙了下眉头, 瞬间又敛起这点思绪, 也起身行礼:“表兄。”   其他人也立即反应过来, 躬身行礼。   周和以则无声地站在那儿, 背脊挺直, 神色淡淡。亭外的秋光映照着他的背脊,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这一身红衣的红和他眉眼中的淡。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相貌气度实在是太突出了, 他站在哪儿, 就会令哪儿黯然失色。   “长安。”极冷淡的嗓音,却叫出出乎意料的熟赧,长安表情差点没控制住有点崩。   周和以却好似没看见长安的吃惊,很自如地走到长安身边坐下。颀长高挑的身形,要比刘子安高出半个头来。这的多高?长安很没出息地走神了一下,至少一米八八吧?心中嘀咕着一抬头,发现自己被冷香包围了, 冷不丁吓一跳。   “都坐下吧。”周和以翻过茶托上一只杯子,斟了一杯茶。   长安看了眼站着没动的几个人,有点犹豫。但身边周和以端着杯盏忽地斜眼瞧了长安一下,不知怎地, 长安很没出息地就坐下来。   刘子安是第二个落座的,面上笑容依旧自如,只是话少了许多。   刘家三姑娘和紫衣姑娘,也就是吏部尚书万南城的嫡次女,面面相觑之后,矜持地在长安的右侧坐下。万二姑娘今日本是为刘子安而来,但今日陡然直面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盛第一美男子十九皇子,还是没能绷住两颊微微泛起了薄红。   刘三姑娘就更不必说,之前见过一次周和以便一直念念不忘。今日离得这般近,胸腔里那颗砰砰乱跳的心,都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长安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心态就平衡了。看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花痴。心中这般想着,长安绷紧的肩膀平缓下来。眼角余光偷偷去瞄了一下周和以,就见他目光跟自带雷达似的敏锐地就抓过来。   长安瞬间低下头去装死:“……”   王爷嘴角勾起来,隐约有点想笑。果然,陈二花这女人就是在暗中倾慕他。   刘子安嘴角的淡笑已经收起来。垂眸凝视着手中的杯盏,根根分明的眼睫之下,眼神幽幽的。他不开口了,周和以又懒得开口,刘三和万二两个姑娘有心引人说话,却因一时间心绪不宁也不知怎么开口。于是热络的场面一下子就冷下来。   长安犹豫了一下,主动开口:“表兄怎么会过来?”   这人一看就是那等我行我素的性子,按理说,这等打着赏枫名头实则相亲的宴,他应当不感兴趣才是。不是长安以貌取人,实在是一个人的性子真能从面相上看出来。   事实上,周和以确实就是长安以为的那种性子。这等赏花赏枫的宴会,周和以素来都是能不露面就不露面的。今日之所以会过来,实属心血来潮。当然,王爷是不可能承认他是因为听说长安也在就巴巴过来,他只是不喜旁人欺辱他的人而已。   “闲来无事,正巧娘娘邀了我,便过来了。”周和以长指搭在石桌上,哒哒地敲了两下。   中毒型手控的长安,眼珠子不由自主地就追过去看。周和以嘴角默默勾得更高,白玉似的手指捻起杯盏,竟比白瓷还要干净。   这个人,这个人真是,长得太不符合常规了!   长安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手,眼珠子盯在那只手上就有点拔不下来。在座的几个人都注意到长安的眼神,刘子安嘴角默默抿直,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眉。刘三姑娘则有些生气,但似乎又没什么立场可生气的。只觉得姜家这个孙女果真是乡野养大的村妇,半分礼仪规矩都不懂。竟然大庭广众之下管不住眼珠子,如此孟浪!   心口不舒坦,她放下杯盏就开口了:“这般坐着也无趣,小女前几日学了一种行酒令的新玩法,不如以茶代酒,来试试?”   万二姑娘头一回见到十九皇子的真人,眼睛受到了冲击,思绪便颇有些混乱。但她对刘子安的心思由来已久,哄着刘家姑娘不是一日两日,十分自然地就接起了的话茬儿:“有郡主在,咱们也不玩得复杂,就玩一些简单的。”   长安闻言抬起头,这话什么意思?   周和以眉头也蹙起来。   就连一直温和以待的刘子安,看着她的眼神也隐约带着不赞同。   万二姑娘心中一咯噔,立即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太直白了。眼神闪烁了几下,她看向刘三,盼着刘三能说一句缓和一下。然而刘三只顾低头饮茶,根本没有帮衬的意思。万二心中有一瞬的恼火,但又确实是自己口无遮拦,只能硬着头皮把话圆了过去。   长安没说什么,周和以却开了口:“行酒令不论到哪里总要来一遭,委实无趣。刘姑娘万姑娘若是想玩,不若去那边。”   说着,他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枫树地下席地而坐,欢声笑语的几个姑娘。   几个人目光顺着他投过去,就看到不远处,好几个姑娘围坐成一圈,巧笑嫣兮地说着话。嬉笑打闹那副娇俏的模样,引得一众公子的眼珠子流连难去。   刘三万二的脸立即涨红了。   觉得难堪,但周和以又委实没说什么。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镇定地为自己找补了一句‘人少确实不大好玩儿’。长安从旁瞧着,忍不住就又瞥了周和以一眼。周和以眼波流转之间,目光自然地落到长安身上,镇定地与她对视。   长安不知为何心口倏地一跳,她绷着脸移开视线,心中还是有那么点触动。她是不是估错了这位绿帽王爷?这位的性子好像也没那么冷漠,挺护人的……   周和以见她看他一眼迅速又移开,仿佛不耐烦,眉头及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想说什么话,当着外人,他也不方便放开。   心中不大高兴,王爷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然后那双勾得长安眼珠子都不动的手伸到长安的眼皮子底下,不知何时捏了一枚玉佩,灵活地把玩了起来。只见那只虎口大小的白玉在他手指之间灵巧地转动,长安果然管不住眼睛就瞄过来。   王爷心中得意,把玩起来的花样就更多了。   刘子安全程看在眼里,目光在长安已见倾城之姿的面容上转了一下,默默收回去。而后勾起嘴角起身,寻了个借口便告辞。   万二一见他走就有些坐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周和以,又控制不住脸红。   犹豫之间,手便从桌子下面拽了拽刘三的袖子。刘三正在恼火,被扯得一怒,抬头就瞪向了万二。万二心口一窒,也生出了几分恼火。她确实是想嫁刘子安,但这小姑子未免也太不知礼识趣。火气一上来,脸也冷了。   她不客气地瞪回去,径自站起身便寻了借口告辞。   刘三被她瞪得火气一冒,眉眼一皱起来,那股子被知礼温婉的皮相遮掩的娇蛮就暴露了出来。长安其实除了看周和以把玩玉佩,也在注意两个姑娘的暗中机锋。她看得仔细,心道怪不得这位会为了一件裙子跟姜怡宁冷脸,可真是个心气儿高的姑娘。   万二一走,石桌旁就剩下周和以,长安以及刘三姑娘三个人。   刘三是真对周和以起了心思,否则也不会初次见面就不给姜家姑娘好脸色。但是姜家与十九皇子的亲事是京城贵族世家里众所周知的,她这点少女怀春,便显得不那么正当了起来。   硬撑着没走,但周和以却不耐烦有人打搅。寻了个借口,就将长安带出了凉亭。   长安自觉这具身子才十四,小的很,所以都行,也不着急亲事。周和以说有事,她便也跟着去。两人一走,被单独撇下的刘三就砸了手里的杯子。   她砸的声儿不大,但一直注意凉亭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自然都只看到了。姑娘们因着涵养装作看不见,但心中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长安跟着周和以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处避人的地方。   等发现周身没人在,长安又一瞬的觉得不妥。但一想这位要是真对她做什么,好似也不用这般费劲,于是也坦然地抬眸看过去。   艳阳之下,这人眉眼低垂,俊得仿佛一尊邪气的神祗。   “我下个月十九生辰。”开口第一句,王爷就这样不要脸地说。   长安脑子一懵,张口就来:“所以呢?”   王爷眉头蹙起来。   长安眨了眨眼睛,无知地看着他。   “本殿下说,下个月十九,是本殿下十八岁的生辰。”周和以眉眼倨傲,再说一遍。   “哦。”   “上次见你府中那位陆公子,腕上的铃铛花样不错。”   长安:“啊。”   “本殿下虽素来不用非名家之手的东西,但那个花纹委实特别。”   长安:“……”所以呢?   王爷不说话了,挑着眉,继续倨傲地看着她。   长安恍惚地明白,这人大约是在讨要生辰贺礼。但是,他堂堂一位饱受宠爱的皇子殿下,讨要东西的嘴脸,是不是太理直气壮了些?!   ☆、第四十五章   莫名其妙答应要送十九皇子一个金铃铛做生辰贺礼, 长安回到宴上还觉得有点懵。就那么喜欢承礼的铃铛?很好看吗?长安仔细回想了一下承礼戴铃铛时候的样子, 那张毫无阴霾的笑脸一闯入脑海,长安就忍不住微笑。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好吧, 既然十九皇子也要一个, 那就另选一个花样。承礼的是朝颜花, 俗称牵牛子, 这十九皇子生得这么妖孽, 那就选罂粟吧。   心里琢磨着罂粟要怎么画才美, 长安回到宴上就一脸沉默。   姜怡宁从枫树后面走出来,揣着手就恼恨地瞪了长安一眼。她现如今在长安面前是完全暴露本性了,臭着脸气冲冲地一屁股在长安面前坐下。   长安不说话抬头看向她。   “你方才见过刘子安了?”姜怡宁两道细眉皱起来。   长安点头:“昂。”   “如何?”   “什么如何?”   “就是感官啊, ”姜怡宁转了一圈, 一个合她心意的公子都没遇到。难道她真的要去安王府当妾么?姜怡宁隐隐觉得不甘心,可又寻不到更好的来安抚自己这颗不甘平凡的心,“听说刘子安温润如玉,大盛第一翩翩雅公子。你亲眼所见,对他感官如何?”   感官啊……   长安回想了一下刘子安,“是个清隽明透的公子。”   “性子呢?”   “性子?”这她哪儿知道?她不过是见了一面,又没有认识多久。长安不太能理解姜怡宁这份焦灼, 指着刘子安所在的那一片,“你可以自己去见见,自己判断。”   姜怡宁不是没去,只是去了后发现不能像曾经那般被众星拱月反而沦为她人的陪衬时, 她高傲的自尊心便有些受不了这等冷落。死死瞪着长安,她私心里想叫长安陪她一道过去,但又委实开不了这个口。   长安对这等公子贵女你来我往的文绉绉的茶话会有些接受无能。当然,最主要是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去了也是听别人说天书。于是便懒得过去,就在边缘打打酱油。   姜怡宁眼中的渴望她不是看不见,但是,她凭什么委屈自个儿去帮她?   只作看不见,长安转过头去眺望红遍半山的血枫。   姜怡宁瞪了长安许久无果之后,冷不丁放下杯盏站起身,又气冲冲地走了。李嬷嬷从旁看着,眉头是越皱越紧。她不明白自小知书达理的怡宁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自长安主子回来之后便总是阴阳怪气的。难道是被打击得移了性情了?   心中忧虑,李嬷嬷琢磨着回去这事儿怎么也得跟长公主说道说道。   长安坐了一会儿,心中大致有了花样子,就听到入口处突然一阵骚动。   长安疑惑地抬头去看,就看到一声黑底绣金文广袖锦袍的安王周修远,一身藏青绣蟒锦袍宁阳王周德泽以及一身朱红锦袍的十六皇子周涵衍三人组。器宇轩昂、身高腿长的三个俊秀青年一出现便立即被一群热络的世家公子给包围。   比起周和以野猫似的悄无声息出现,又悄无声息离开的习性,这位安王殿下真是要大张旗鼓得多。不过许是因安王与空有封号的皇子不同,这位是真正手握重权,已在朝堂上有一定威望的超品级王爷。便是他想低调,估计也低调不起来。   长安这些时日身边跟着李嬷嬷,宫里宫外许多事都会听她说一些。   类似这些权贵之间的谱系和各大家族子弟的利害关系,李嬷嬷是恨不得能掰碎了说与长安听的。索性长安也用心记,如今一到正式场合,长安倒也看得清楚。   世家贵女们矜持地呆在原地没动,盖因这三位殿下都是正妃侧妃早已齐备的。她们出身最低也是从三品,自然不愿往上凑。不过公子们却不同,他们往后是要步入仕途的,今日攀上这一枝往后极有可能大统位归于的高枝儿,不管功绩如何都是一场富贵。   于是一个个往上凑趣,且个个都是能言善辩的主儿,一时间倒也显得热闹非常。   原本姑娘们不愿自降身份,但离得近,自然听得清楚看得明白。周修远儒雅雍容的姿态是有着非一般的魅力的,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吸引了在座姑娘们的侧目。   须臾,便有那么一两个会被迷了眼睛。长安就在看着,一会儿的功夫,上前行过礼的其中几个姑娘,两颊两侧的薄红许久就消不下去。   ……好吧,果然是男主魅力,长安不痛不痒地感慨着。   没人争抢的时候,姜怡宁还犹豫。有人争抢,姜怡宁便有些坐不住。此时,她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周修远的附近,弱柳扶风一般惹人怜爱。此时姜怡宁心中已然记不得自己心心念念的男神周和以,满眼都是周修远为何如此风流倜傥。   周修远是个极其敏锐的脾性。哪怕整日端着一幅温和儒雅的面孔,眼神瞧过去,也无法遮掩他骨子里的敏感。所以基本姜怡宁一靠近他附近,他便察觉了她的意图。   但是幸得美人垂怜,何乐而不为呢?周修远没有点出姜怡宁的做派,甚至隐隐配合。   不得不承认,女主在某方面来说,与别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此时姜怡宁光是站在那里,瞧着也与旁人绝不相同。事实上,能被皇后花笺邀来宫里赏枫的姑娘,无论身份还是样貌都十分不错。虽比不得长安天生绝色,但燕环肥瘦,各有风姿。可姜怡宁还是成功地从一众貌美的世家贵女中脱颖而出。   长安冷眼看着姜怡宁的姿态再三变化,周修远的眼神渐渐幽暗下来,忽然有些想笑。   男女主之间命运的吸引,她好像能看出来一点儿来。   日头南移,渐渐烈了起来。明媚的阳光映照着后山的枫叶,一片血红。长安就这样懒散地坐在凉亭的石凳旁。火红的衣裙在光下,仿佛燃烧的一团火光。   长安在看姜怡宁,姜怡宁在冲着周修远秋波粼粼,周修远却在注视着游离于众人之外的长安。也是长安的这幅皮囊太具有吸引力,哪怕她无意争艳,躲到人群的后面,众人的眼睛也还是会不自觉地追寻她。   长安起先没在意,等发觉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来时才一愣。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犹豫了片刻,尴尬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来。   周修远就这般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长安浑身一僵,人群中注视着周修远的姜怡宁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只见周修远微微抬起一边手臂,身前很自然地就让开一条只供一个人走的道儿。周修远站在小道的尽头,歪了歪脑袋,嘴角的笑意渐渐和善。   而后就在长安尴尬的笑容之下,抬了长腿便朝着凉亭走过来。   长安这一刻跟被雷劈中似的,脑中的那根弦瞬间就绷紧了。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捏着裙摆,心中那种不太好的预感渐渐强烈了。   周修远大步流星,穿过人群走到长安的面前,就在长安的对面站定。   “长安表妹,”周修远的嗓音低沉如美酒,“怎么一个人呆在凉亭发呆?这漫山遍野的红,还是很值得一看的。不去赏一赏枫么?”   背后诸多的目光如芒在背,长安像是猫似的绷紧了背脊:“三表兄。”   “可是没有相熟的人在?”周修远很自然地说出了极其熟赧的话,仿佛跟长安关系十分亲近一般,“不知三表兄可有幸引你走一走?”   凉亭底下姜怡宁已经不仅仅是僵硬,已然露出难看的脸色来。   长安几乎是硬着头皮在回话:“不必了,走太累,我喜欢坐着歇歇脚。”   周修远没料到长安会拒绝得这般直白,所以冷不丁被她一口拒绝,他难得没有觉得不识抬举,然而有种继续想长安她的冲动。所以他笑得更诚心了,直接在长安身侧坐下来。另一边,周德泽见状,将眼巴巴看着长安的周涵衍给拖拽着离开。   众人看两人如此行径,立即就懂了安王的意思。于是也知情识趣,本对长安都有那么点意思的公子,很利索地就打消了惦念。   长安只觉得被猛兽给盯上了,那股油然而生的危机感,令她十分不自在。   正当长安在犹豫找什么借口离开,不知何时又折回来的周和以,突然出现在凉亭里。长安看到他,眼睛蹭地一下子就放出了光来。   周和以蹙着眉头,冷淡又不失礼地冲周修远点了点头。而后走到长安的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了长安的手腕:“不是说喜欢山顶的景致?”周和以的嗓音当真是清冷,听在人耳朵里,都能凝出一层薄霜来,“本殿下现如今便带你过去,走?”   周修远嘴角的笑容收敛了,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和以。   周和以我行我素不是一回两回,权当看不见,只挑着眉头看长安。长安这一刻真是爱死了他神出鬼没的习性,忙不迭地就站起身:“好啊,表哥。”   表哥?   周和以眼睫倏地一抖,看向长安。   长安却没注意到这点差别,起身就牵起了裙摆,要往凉亭外走。   周和以抿了抿嘴角,不知为何,心中有股被挠了一下的错觉。表哥?表兄?好似没多少差别,但,又好似有很大的差别。总之,他喜欢这个称呼。   王爷满意地握着长安的手腕,淡淡道:“那便随本殿下走吧。”   丢下这一句,他带着长安一起,又转眼消失在众人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嘲 3瓶;3747165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因着周修远一行人的到来, 赏枫宴渐渐就变了味儿。姜怡宁料想的当众作一首有关枫叶的诗来博得头彩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姑娘们这次很凑巧地没选择吟诗作对, 反倒暗中较起了画技。姜怡宁的诗才没了用武之地,一时间很是郁郁。   下午申时没到便散了场,结束之后, 刘子安被皇后身边伺候的宫人给请进了未央宫。   既然是办给年轻人的宴会, 刘皇后自然是没露面的。但不露面, 该知道的, 自有人会报与她听。至于刘子安一场宴下来只亲近过朝阳郡主的事儿, 刘皇后一早就了然于心。此时将刘子安叫来, 便是想询问这件事儿。   三足凤首鎏金香炉顶上香烟袅袅,正殿中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刘皇后低头浅啜着茶水,与刘子安面对面跪地而坐。   宫人们垂首候在一旁, 刘子安一首扶袖, 一手挑起茶托上一根银杵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香炉。随着他手中的动作,空气中淡淡的香味渐渐浓郁起来。   刘皇后的眉眼模糊在袅袅香烟之中,她翘着护甲,端着茶水浅啜一口后便抬眸看向对面端坐着的芝兰玉树的娘家侄子,保养得宜的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询问之意:“……如何?二十位品貌绝佳的姑娘,你可有看中哪一个?”   刘子安挑动香炉的手微微一顿,勾起了嘴角抬眸便是微微一笑, 并没有答话。   刘皇后挑了下眉,看着他的目光里并没有笑意。   空气中弥漫着沉寂,气氛莫名有些凝滞。   刘子安见状,扶袖将银杵又搁置到手边的托盘上。眼神几番流转, 嘴角的笑意便渐渐敛了起来:“姑母,可是都知道了?”   刘皇后的眉头蹙起来,没有答话。   事实上,赏枫宴上二十位品貌都不错的世家贵女中,刘子安确实只注意到了容色尤为突出的长安。刘子安再是君子端方,其实也不过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青年男子。美人云集的场合,目光会停留在最美的那一个身上是人之常情,刘子安并不为此羞愧。   刘皇后有些不高兴:“姜家的姑娘与十九皇子的娃娃亲,京中人众所周知。若只是看中了朝阳的好颜色,姑母不得不劝你一句,娶妻当娶贤。美人总会迟暮,若真到了那时,朝阳的容色不能令你动容,与你与朝阳都并非是件好事。子安,你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娶的是刘家的宗妇。正妻的相貌在其次,才能方为首要,这一点你心中应当明白。”   “姑母怎知朝阳郡主当不起刘家宗妇?”   刘皇后气笑了:“别告诉本宫,你不知朝阳的身世?”   “那又如何?”刘子安其实并非非长安不可,只是正巧提到了,便辩解一句,“长于微末之人中也不乏品性良善的秀才,姑母不该一概而论。”   “接受过世家教导的姑娘,定然比长于微末的姑娘更懂人情世故。”刘皇后对侄子这时候的固执很是不解,但也明白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间被美色迷了眼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也不多说,摆摆手道,“姑母望你慎重。”   余烟袅袅中,刘子安没说话。   刘皇后额头有些抽痛,放下杯盏后便不想再提这事儿。刘子安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与此同时,长安与姜怡宁回到鹿鸣殿,殿主人武德妃难得露了面儿。只是不知又有什么人惹到了她,对着长安与姜怡宁便没个好脸色。长安如今也算看明白这武德妃的性子,简直就是个古代版的神经病。   既然武德妃心情不快,长安也懒得与她周旋,淡淡地行了礼便告辞。   姜怡宁一路上也是绷着个脸的。今日的这赏枫宴,风头全叫陈二花这村姑给抢了干净。姜怡宁心中恼恨非常,可自个儿的皮相比不得人家,又没办法想,只能呕得半死。回了院子又是兀自甩下长安便自去。   李嬷嬷如今已经不再想姜怡宁为何如此,这就断定了她是被移了性情。   后厨送上晚膳,长安用了些。便坐在窗边仔细画起了花样子。周和以都亲自要了几遍,她再不识趣,也该有所表示。长安琢磨着这位古怪的脾性,下笔就忍不住妖娆。最后的成图竟然似模似样,就是长安自己瞧着也吃一惊。   ……行吧,这般,那位猫似的殿下也该满意了吧。   小心地将成图晾在书桌上,李嬷嬷便适时领着伺候洗漱的宫人进来。虽说这时节已深秋,但长安还是保持着每日沐浴的习惯。除非洗头发,否则长安是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沐浴的。李嬷嬷照例挑好熏香,布置好净室。转身冲书桌边的长安行了一礼,而后领着宫人退下。   今日虽说是艳阳天,酉时一过,夜凉如水。   长安缩了缩脖子,察觉到一股凉意袭进脖子,赶紧转身进了净室。   浴桶中调好的热水冒着白色的水汽,混合着淡淡的莲香,十分温馨。长安拆了头发,赤着身子进了浴桶。温热的水刚刚好齐肩,她鞠了一捧水浇在脖子上,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位‘猫’主子身上的香味为何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在哪儿闻到过?长安苦思冥想,嗯,到底在哪里闻到过……   这个问题,直到洗漱完毕回到床榻之上,长安电光火石之下想到了,这什么香味不就是她这段时日枕边总有的余香?   长安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转念一想,绝不可能。这不是在现代,大盛便是再开放也绝没有男子深更半夜探未出阁姑娘家香闺的事儿。况且,就算这等事儿在现代,也是不允许的。那位猫主子那么高傲,绝对不会干的。   宽慰了自己几句不会的,长安仿佛真说服了自己一般,拥被躺下。   然而躺下之后,她辗转到了巳时三刻还是没睡着。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古代夜里没有娱乐项目,灯火也早早熄了。四下里寂静无声,长安睁着眼睛透过床帐看向窗外,感觉心里这点梗着有点过不去。   就在她翻来覆去准备起身之时,忽然听到窗边传来吧嗒一声轻响。   她心中一凛,微微抬头,就看到纱帐外一个一身血红广袖长袍的修长身影落地无声地从窗边走了过来。   一阵风过,书桌上摊着的铃铛图被风吹得哗啦一声响。周和以靠近床榻的脚步一顿,看了过去。   似乎看到了纸上的画,他眉头一挑,转而向书桌走去。   长安秉着呼吸,眯着眼看那个身影拿起了画端详。许久,他嘴里似乎发出了一声很低的笑。而后就小心地拿起镇纸,将纸张压好。   周和以虽不太明白长安为何选这罂粟给他,但某种程度上,他还算满意的。   穿着套袜,周和以当真跟一只猫似的,悄无声息地就靠近内室。   长安察觉到他的动向,赶紧闭上了眼装睡。   果不其然,片刻间这人就上了榻。长安怕被发现醒着将脸朝着里面。就发觉身后这人脱下来外衫与裤袜,跨过了她,躺在里侧,而后熟门熟路地在她颈侧找了个位置躺下。   长安:“……”   脖子上传来冰凉丝滑的触感,应当是这人的头发。长安浑身紧绷,腰上被一只长臂箍着,整个人以一副很亲密的姿态,拥着一个男人睡???   什么鬼!!!   心中几番挣扎,长安倏地睁开了眼,一把揪住了这人的头发:“爬我的榻,你想死!”   周和以正准备安眠之际,被人一把揪住了头发。   王爷两辈子都没这样被人拎着头发拽起来。猝不及防之间直接被长安从榻上拖得一滚,直接砸在了脚踏之上。狂躁的本能让长安下意识地上脚去踹,只是用力过猛,她一脚踹空了,自己也一咕噜地砸在了脚踏上懵逼的周和以的胸口。   周和以被砸得一声闷哼,在长安挥拳头的瞬间,一把抓住长安的爪子。   “你干什么!”   “干什么?”长安狞着一张愤怒的脸,看也不看是谁就死命地挣扎,“我特么今天要打死你这个偷香窃玉的小贼!”   周和以握着长安就跟抓着一只小牛犊子一样,差点没被长安给乱拳砸吐血。他就是单纯地来蹭个觉,又没有故意占她的便宜,作甚不能好好说?十九殿下不想承认自己心虚,但是脸颊上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长安骑在他腰上,一手抓着头发一手就狠狠地挥起了拳头。   多亏了她力大如牛的金手指,竟然将身下这将近一米九的男子给按得死死的。长安也是狠的,原本只是扯扯头发,砸砸胸口。到后来直接下手狠,就开始勒起他的脖子。   周和以挣扎地翘了几下没翘起来,差点都要气笑了。   这死丫头,让让她,还真得寸进尺了啊!   被拖拽的有些恼羞成怒的玉面罗刹溧阳王爷腰肢一拱,两腿一夹,灵活地将长安的腰给夹在了两腿之间。又因为头发还在人家手里,脸离不开长安的身边太远,此时整个人裹住了长安。周和以一手按住长安的脖子,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将人死死辖制在怀里。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长安感觉到一股浓郁的莲香将她围绕,脸蹭地一下就红了。   ☆、第四十七章   大男人用什么莲香!   长安一面挣扎一面又窘迫万分, 但周和以这个人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 怎么甩都甩不掉。长安挣得一头一身的汗,周和以却优哉游哉的贴着她,脸就埋在长安的脖颈中。头发虽还被人抓着, 但他根本不疼不痒, 甚至还悠闲地打起了哈欠。   夜色越来越沉, 长安终于精疲力尽, 干脆就顺着周和以的后背重量往前倒去。   昏昏欲睡的周和以后脑勺磕在脚踏上, 瞌睡虫一下子跑了精光。   他下意识松手去捂住后脑勺, 长安的后脖子在得到解放的瞬间爆发,挣开束缚,转而狠狠一脚踹向地上仰躺着的人。   王爷冷不丁被踹得嗷地一嗓子叫出来。   他捂着腹部, 立即坐起来就抓长安。   长安飞快地爬开, 然而周和以身高手长一抓一个准,长安被他一把就抓住了腿给拖回去。   两人就在这踏板上你踹我一下,我挠你一下的,闹成了一团。   黑暗中,一双眼睛亮得跟两道利剑直射过来,长安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好吧,这个十九皇子特么是不是有病啊!   长安又气又懵, 感觉还略带了点儿玄幻。大半夜跑她榻上,居然还不顾皇子之尊地亲自跟她纠来缠去?而且这人不是很傲慢吗!谁来告诉她,这大半夜的跟她在踏板上打成一团的人,不是白日里那个妖孽十九皇子啊!   周和以被抓了个正着其实一开始也心虚的。但是闹着闹着, 他也有点儿冒火。   因为这破丫头根本没完没了!   他又没对她怎么样,就单纯地蹭个榻!况且以前他也这么睡,虽说换了一副皮囊,但姿势这么熟,也该怀疑怀疑不是?   居然丁点儿都没怀疑过。陈二花这女人,其实就是个蠢蛋吧!   越想越气愤,王爷最近休息得好,自我感觉脾气也好了许多。此时跨坐在脚踏上,衣衫不整,发丝凌乱,一股落拓不羁的气势扑面而来。   他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头疼地捏捏额角,“我会娶你的……”   “谁特么稀罕!”长安甩过去一对白眼。   周和以捏额头的手一顿,倏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长安张嘴就想说,但对上周和以那双眼睛突然气虚。她张了张嘴,蠕动了几下嘴唇含糊地说,“那什么,我还小呢!”   周和以哼地一声冷笑,长腿岔开,身上那股收敛在内的气势突然间放出来。那股杀进千军万马的霸道,让长安冷不丁吓了一跳。他单手将垂落在胸前的头发轻轻拨到身后,冷淡的眼神逐渐锐利了起来:“知道就好,你从五岁就定给本殿下了。”   长安:“……”别以为她乡下来的就不知道,明明定下的是姜怡宁。   虽然想是真么想,对上周和以的眼睛,她还是有点怂。罢了罢了,反正她离及笄还有一年,还早呢,有的是时间周旋……   脚踏上的两人割据一方,相互沉默地对峙着。   周和以生了半天的气,想想又觉得好笑。陈二花这女人以为不说话,她就看不出她心里想什么?想甩掉他?门都没有!   笑着笑着,又生起气来的王爷突然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躺上了榻。   他今夜就不走了!看她能奈他何!   长安:“……”   行吧,床让给他,她去软榻上睡。虽然夜里有点凉,但也没凉到那个份上。长安回头看了眼在榻上装死的周和以,白眼都能翻到天上去。不过那人躺得可安稳了,长安只能悻悻地去到外间的软榻,抱了一床薄被盖上躺下了。   闹了这一场,长安也有点累了。本以为睡不着,谁知一躺下就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长安也不知床榻上睡得安稳的人悄无声息地爬起来。抱着她回到榻上,又相拥着睡下。她这一夜,睡得一如既往的沉。   次日一早,长安醒来,屋里已经没有十九皇子的影子。   周和以是清晨离开的,离开之时,廊下已有人走动。周和以从屋顶掠过,宫里的暗卫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十九皇子夜会未来王妃什么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飞来轩,方自仲抱着浮尘,匆匆地就迎上来:“主子,张毅求见。”   周和以昨夜一夜好眠,如今正神清气爽,闻言眉头立即一皱。   “人在书房。”   周和以点点头,抬脚便往书房去了。   书房在飞来轩的东边,周和以走得飞快,没一会儿便到了。他推开门,张毅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周和以脚边:“主子,三日后,礼部尚书府会接受刑部的盘问。王冲那小子,三日前在留春馆便成了废人,人已经关押在天牢里。”   “嗯,”周和以走上前,一掀衣裳下摆,在书桌后坐下,“既然已经进了天牢,这个人就不用活着出去了。”   张毅弓下身:“属下省得。”   “还有何事?”   张毅想了想,走上前,双手呈上了一封密件。   周和以接过来便打开了。   这是一封关于北疆的密件,果然这个时候,朝中某些人的手早就伸进了北疆。上辈子正是这个时候,司马家才会阵前失利。三十万兵力,半数折于北疆浑河。周和以看完后将密件伸向烛台,亲眼看着火舌卷舐了密件才勾起嘴角冷笑了起来。   这辈子,周和以自然还是要走上行军这一步的。   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并非玩不转,但王爷委实没那个耐心陪他们玩儿。周修远周德泽他们为的那个位置斗得你死我活,在周和以看来,却委实心累无趣。   当然,他若是真定了去北疆,陈二花那个女人自然也得去!   王爷长指搭在桌案上,冷笑着敲个不停。古语有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陈二花那女人既然是他的妻,那必然要跟他同甘共苦。周和以想着这事儿,琢磨着寻个合适的机会去长公主府把成亲的人给定下来,省得这女人敢给他撂挑子!   下首张毅看着素来冷酷的主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的邪性,浑身就是一抖。   这位主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捉摸不定了。   想着,他摇摇头,躬身告辞。   周和以抬头瞧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自去。   人一走,方自仲便领着抬水的宫人直接来了书房。盖因回来得太匆忙,周和以急急赶来见张毅,都还没来得及洗漱。周和以洗漱素来不用人伺候,也不喜欢有太多人在跟前扰他清净。方自仲这边亲自布置了净室,又调了好自家主子近来格外偏爱的莲香。转身小步上前,向周和以行了一礼,领着宫人退下。   周和以手搭在外衫上,才注意自己如今落拓的模样。   想着昨夜他跟陈二花那女人滚作一团,皮厚如城墙拐的王爷,难得耳尖儿有点烧。但继而转念一想,为了陈二花在公主府门前被王冲那杂碎掳走的事,他可是费了大力气拔了吏部尚书这颗蛀虫,也算很对得起这女人了。   于是他心里的那点儿窘迫,立即又变成了理直气壮。   觉得自己可辛苦的王爷,沐浴更衣之后,便去了承乾殿找明德帝用膳。   与此同时,长安睡醒了就听到李嬷嬷来禀,公主府来人了。她与姜怡宁进宫小住这几日,大长公主有些想两个孙女。如今正派了府中之人来接。   长安一听,立即就笑起来。   好啊,可算不用在鹿鸣殿窝着了。宫里虽说吃食精巧,长安委实受不了这森严的规矩和肃穆的氛围,总感觉阴森森的。姜怡宁却有些不想走,嘟着嘴坐在凉亭,又闷闷不乐地煮起了茶。离了宫里,她想见安王就更难了。   姜怡宁有些不甘心,或许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安王对她若即若离的态度,以及对长安过多的关注,让姜怡宁这段时日为了他患得患失。   琢磨来琢磨去的,本来只是看中权势的她,对安王生出了点少女心事。   其实也无可厚非,安王那般风流倜傥,儒雅雍容,一般人绝不可能比得上。虽说那位神出鬼没的十九皇子曾是她的梦想。但接二连三的被无视冷待,姜怡宁再多的少女心思也碎得渣都不剩。虚无缥缈的梦她不做了,她要权势!   长安是不懂她的追求,反正能回府,总比在宫里待着好。   公主府的人一来,长安立即吩咐宫人收拾行李。李嬷嬷从旁帮衬着,嘱咐长安最好亲自去鹿鸣殿打声招呼。这位武德妃虽说不常露面,但性子是一等一的跋扈。能交好交好,不能交好,临走也该把这面子情给全了。   长安听从了建议,带着几个公主府的人去主殿求见了。   武德妃这几日正为着赏枫宴上的事儿恼火着,听说长安来了,脸立即就拉下来。不过她虽跋扈,却也并非真的没脑子。骄横也要把握分寸,过了度,那便是交恶。她如今虽不惧长公主府那个老太婆,但能少些麻烦,她也是乐意的。   所以长安人进来,难得得了武德妃的一张好脸和一堆珍宝的赏赐。   长安莫名其妙得了一堆赏赐。不要白不要,虽说摸不准武德妃变来变去的行事作风,但长安打定了主意不跟她交集,便也乖巧地应下谢过。   临出宫,长安还打算去未央宫请安。   虽说刘皇后不知为何不大喜欢她,但长安谨记着李嬷嬷的教诲,对待正宫娘娘的态度,能恭顺就决不能轻慢。长安半点没犹豫地赶去了未央宫。只是没想到走到半路,居然与安国公府的世子刘子安撞了个正着。   刘子安长身玉立地立于秋光之下,垂眸看到长安便微微勾起嘴角。他只需浅笑,便足以芝兰玉树,仿佛万千风流尽在他这一笑中。 作者有话要说:  周和以:哼!   ☆、第四十八章   “姜姑娘, ”刘子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你怎会来未央宫?”   长安微微抬起头看向他。刘子安似乎刚从未央宫出来,眉宇之中隐隐有不愉之色。不知他跟刘皇后说了什么,长安稍稍往后小退了一步站定:“来向皇后娘娘辞行。”   刘子安恍然地眨了眨眼睛, 而后点了头:“娘娘正要歇息, 快去吧。”   说完瞥了姜怡宁一眼, 浅笑着告辞。   姜怡宁有些后悔这几日给长安脸色瞧, 若非关系弄得太僵, 她这时候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长安引荐。眼睁睁看刘子安的背影远去, 姜怡宁心中忽然烦闷不已。其实刘子安品貌家世都算不错,若是安王府不行,嫁给刘子安好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心中几番衡量, 姜怡宁不禁又恼恨起长安来。若非她出现的太早, 她哪里需要为了婚事殚精竭虑?只需安安心心地等及笄后,嫁入溧阳王府便可。   想着,姜怡宁狠狠瞪一眼长安,都是她!   长安对她时不时怨恨的眼神早已习惯,看都懒得看她。重新理了理衣襟,迈开腿便往未央宫走去。未央宫与鹿鸣殿不同,刘皇后似乎比起娇艳的花草更偏好银杏。从正门进去, 沿途是大片大片金黄的银杏。光色从树缝隙漏下来,斑驳地碎了一地。   才入正门,就有个身着三等宫侍服的小太监迎上来行礼。   长安这些时日虽不常来未央宫,但拖了相貌出色的福, 宫里上下就没有不认得长安的人。都不必特意教,宫人如今看到一身红衣相貌极出众的少女,便都知道是长安。小太监满脸笑地引着一行人往里去,到了二门就又换了个十分体面的嬷嬷。   事实上,长安等人一到,就立即有人将口信儿递到内殿去。刘皇后虽不大喜欢长安,但因着与大长公主的私交,未央宫上下对长安都算客气。   人还未到,茶水都已经备好。   长安的人一进主殿,就看刘皇后歪靠在软塌上由着几个宫女在捏额头,十分疲惫的模样。她眼角余光注意到长安姜怡宁进来了,微微抬了一下眼皮,语气淡淡却不失温和地道:“是朝阳怡宁啊?都过来坐吧。”   宫人无声地屈膝退下去,转而端上茶水来。   长安本想着来告了辞便走,看刘皇后的样子似乎有话要问。眨了眨眼睛,她于是与姜怡宁一前一后地走过去。   长安这人看似大咧咧,其实十分敏锐。刘皇后从一开始对她的疏离她早有察觉,虽说不大清楚为何刘皇后不喜她,但不往刘皇后跟前凑长安还是很清楚的。进去后,她自觉选了个不远不近的椅子坐下。   姜怡宁到了刘皇后这类,并不会太规矩。因知道刘皇后喜欢她,她每回来,都很是亲近地挑了刘皇后身边的位置坐下,今日也一样。   刘皇后果然不怪罪,勾着嘴角冲她笑笑,还亲昵地握住了姜怡宁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摆了摆,示意伺候的人都退下吧。   宫人们也知她心烦,行了一礼后安静地退下去。   主殿的人都退下,就剩刘皇后和长安姜怡宁以及几个刘皇后亲近的姑姑在。刘皇后扶着其中一个黄衣服姑姑的手坐起身,眼神自然地就落到了饮茶的长安身上。   长安被她看的一愣,放下杯盏诧异地看向她:“娘娘?”   刘皇后翘着兰花指扶了下额头,眼睑微动,身上温和气息一瞬间就变得凌厉了起来。殿里人一走空,气氛莫名就凝重了起来。娇俏地笑着此时姜怡宁也有些惴惴,坐在皇后身边姿势僵硬地看了眼长安。长安坐直了身体,心中的弦默默绷起来。   室内安静无声,殿中的香炉冒着汩汩的香烟,香味萦绕鼻尖,气氛凝重。   须臾,刘皇后总算开了口:“朝阳,你与十九的亲事可定了日子了?”   “啊?”长安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懵了一下。   刘皇后眼神暗了暗,看着长安的脸色就更加的淡。但她没说什么,只提醒长安姜家与十九皇子定了娃娃亲:“你如今虽说才十四,但十九不小了。再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十九的十八岁生辰。那孩子性子再淡,年岁一到也等不及。你们早些成亲,也好省得本宫担心。”   长安:“……”   “十九那孩子想必你早已见过了。”刘皇后端起杯盏,浅浅呷了一口才继续道,“那孩子自小相貌出尘,自小聪慧也是皇子之中极少见的。整个大盛,就再找不出比这孩子更出色的青年才俊,往后你便知道了。”   长安对上她温和之中暗含施压的眼神,将到嘴的话咽下去道:“……朝阳心中省得。”   “本宫本不该与你说起这事儿,”刘皇后清冷的嗓音在殿中响起,隐隐带着威慑,“但是你的情况与旁人不同。大长公主年纪大了,精力到底不济。本宫虽说是皇后,但也是你的舅母,算正经长辈。这里与你说,是希望你心里有个底儿。”   长安咽了口口水,立即站了起来:“朝阳明白的。”   “嗯,明白就好。”刘皇后垂下眼帘,吹了一下茶水,“你莫要觉得羞。女儿家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早早定下来,也好省去波折。”   “是,娘娘说的是。”想到方才在殿外撞见的刘子安,长安脑子一转,其实大致猜到了原因。她不作分辨,只乖巧地应声。   刘皇后见长安态度乖巧,心里憋着的这股气也渐渐消下去。   看了眼低头的长安,刘皇后也知自己这是在迁怒。但刘家百年家业,宗妇的人选当真不能不慎重。子安那般通透的孩子,决不能在女色上拎不清。若当真要在姜家选一个娶进门,她宁愿选自小受世家教养长大的怡宁,也不愿乡野长大的朝阳。   罢了,跟个才十四的孩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况这孩子也没做错什么,皮囊是父母给她,不能怪她勾引了子安。想着,刘皇后扭头又问起了姜怡宁。   姜怡宁正在为自己的归属心烦,被皇后问起,立即就是一喜。   她很是有技巧地表示了自己还没有着落,转而又故作不经意显露自己知书达理。刘皇后本就喜欢她,听着她说话,心里就在惋惜。若怡宁是姜家的血脉,身上也没有跟十九的亲事,论其身份才学的话,许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真是可惜了啊……   拉着姜怡宁说了一会儿话,又问了长安境况,刘皇后才示意自己乏了。   长安松了一口气,立即起身告辞。   刘皇后摆摆手,示意两人自去。   姜怡宁其实有些不舍得走,盖因在刘皇后这里,她还能感觉自己是之前的姜怡宁。刘皇后明显偏爱她比陈二花多。若非陈二花是姜家的血脉,她估计刘皇后都要表露出厌恶来了。不过再不想走,此时不走也不像话。   长安已经起身行礼,她只能跟着起身,行礼告退。   李嬷嬷已经收拾妥当,未央宫这边出来那边就安排好了步辇。鹿鸣殿的武德妃这回倒是假模假样地亲自出来送,长安配合地与她说了些亲近的话,上了步辇便头也不回地走。   出了宫,公主府的马车就在宫门口等着,特意安排了两辆。   长安率先上了马车,姜怡宁紧随其后。长安一上车就靠着车厢壁,闭上了眼假寐。心累,是真心心累。长安虽说不讨厌刘子安这个人,但她十分讨厌麻烦。因为这个人,她莫名其妙就背上了刘皇后的厌恶,也是日了狗了。   马车一路小跑,往公主府赶回。车夫的车把式熟练得很,赶车赶得速度快还不颠簸,长安靠着靠着,就有些昏昏欲睡。   经过闹市,忽然被车前的一阵吵闹,将长安给惊得睁了眼。   “怎么回事?”李嬷嬷如今就跟在长安身边,已不大看顾姜怡宁。察觉到车停下来,隔着车窗便问起了车夫。   车夫甩着马鞭,将马车小心地往路边赶去:“回嬷嬷,似乎是前面有人过来了。这是在叫下人开道儿呢!”   “哪家啊?”这么大排场?李嬷嬷闻言眉头就是一蹙。   车夫说不上来是哪家,只看得到一群武服的汉子,正拿着武器在驱赶百姓和人群。这人挤人的,马车可不就被堵在了路中间。长安的马车前路被拦住,姜怡宁的车在后面,更是被堵得进退不得,很是不明所以。   李嬷嬷眼神询问了长安的意思,长安于是道:“不急,嬷嬷先瞧瞧。”   掀了车帘,李嬷嬷就着车窗便看出去。就见着一排肌肉虬结的大汉拿着武器,黑脸黑脖子地就在两边清道儿。那一排大汉身后,是一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马车。马车的四个角坠着金珠子,晃荡着,随着马车一小段一小段的行进。   这是哪家?这等马车似乎没见过?   李嬷嬷心里奇怪,于是打发了一个下人,立即前去瞧瞧。   下人得了令,一小溜跑地就去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下人就来回禀,原来是护国将军府的人归京了。那辆奢华的马车里,似乎坐了女眷。那女眷似乎身子不大好,方才在马车里犯了心悸。如今下人正着急清道儿,送马车里那位女眷去救治。   司马家?李嬷嬷闻言愣了一下,拗回头去看长安。   长安哪里知道什么护国将军府是谁?一听是要去急救,自然让他们先行:“嬷嬷吩咐下去,咱们的马车先靠边。让那位女眷先行。”   李嬷嬷没有不应的,立即就吩咐下去。   公主府的马车缓缓地往路边靠,那头武夫道儿清理出来,迅速给身后的马车让开。   只见那坠着四个金珠子的马车擦着长安的马车,匆促地就飞驰而去。车帘被风吹起,长安正巧掀了车帘往看。就看到飞起的车帘下,一个生得十分娇艳的姑娘捧着心口,蹙眉窝在一个婆子的怀里,脸色煞白。   长安挑了下眉,那副表情,是哮喘犯了?   ☆、第四十九章   马车疾驰而去, 几十个武夫迅速拔腿跟上。长安看了一眼尘土飞扬的街道, 扭头唤了声李嬷嬷。李嬷嬷立即会意,抬手敲了敲马车车厢壁,示意车夫继续前行。   公主府离得也不远, 半个时辰就到了。   孙嬷嬷亲自在府门前迎, 长公主一早就在盼着两个孙女回府, 孙嬷嬷来了都有三四趟。一见长安下车, 立即就小跑着迎上来:“郡主。”   长安在府中颇受孙嬷嬷照顾, 对她很是亲近, 很自在地便扶了她的手。   孙嬷嬷嘴角笑开,抬头就看到姜怡宁从后面马车出来。躬身行了一礼,姜怡宁客气地扶了下孙嬷嬷, 抬脚便往府中去。孙嬷嬷注意到两个主子之间的猫腻, 看了眼长安。见长安脸色如常,便又转头看向随侍一旁的李嬷嬷。   李嬷嬷冲她摇了摇头,示意有事回去再说。   孙嬷嬷于是也没问,见长安已经转身往府中去,立即抬腿跟上。   进了府,长公主也早在等着。   见两个孙女一前一后进来向她伸出了手,几乎是一瞬间, 她先抓住长安的手。姜怡宁笑脸一僵,正准备缩手,长公主的另一只手也抓住她。姜怡宁有点愣神,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跟长安一起被长公主按在她的两边坐下了。   长安看着她, 姜怡宁瞪着长安,两人对视一眼后互相理睬地别过头。   长公主哪里看不出两个姑娘之间的猫腻,但她年纪大了,就想过得糊涂一点儿。姜家如今都没人了,不管是怡宁还是长安,只要她老婆子一死,真的是孤苦伶仃。长公主是真心希望两个姑娘能相亲相爱,未来也能相互扶持。   不过她的想法是好的,就是长安跟姜怡宁不乐意配合。   长公主细细询问两人在宫里的境况。   其实宫里的情况长公主该知道的都清楚,但她知道归知道,却还是想听长安他们亲自说。武德妃的性子与做派,宫里宫外都有所耳闻。长公主虽说不大愿意与盛宠的宫妃冲突,但若长安怡宁在鹿鸣宫受了委屈,她也不会叫武德妃好过。   长安自然不会说受了什么委屈,只含糊地交代了一些宫里发生了什么,便叫随侍之人将她带回的东西呈上来。   一排下人捧着箱子上来,盖子一打开,流光溢彩。   武德妃赏的东西自然都是些好物,长公主眼睛这么一瞥,脸色立即就好看了。这武德妃虽说不大会做人,做的事倒是叫人挑不出来错来。罢了,那女人也是个没什么脑子的,怕是要坏也坏不到哪儿去。长安怡宁都是最乖巧不过的性子,定然不会惹事儿。   拍拍长安的手,长公主又看向另一边的姜怡宁。   姜怡宁娇笑着说了些宫里的趣事儿,逗得长公主乐迷了眼。长公主这才一手握着一个孙女,让他们下去歇息。   两人便也没多留,起身告退。   长安有些时候没见着陆承礼,颇有些想念,从长公主这儿出去便去了前院。   到了前院,就见陆承礼正撅着屁股趴在莲花池的栏杆上,嘟着嘴不高兴。小七和常松都在身边,一左一右地看着他。   长安走过去,轻轻拍了他一下背。这傻子扭头动作太快,差点没一骨碌撅进池子里去。常松惊得一抖,伺候的下人眼疾手快地就抓住他的衣裳,七手八脚地把人掰回来。陆承礼这傻子也不知道怕,扭头看到长安在,脸上立即就绽开了花。   “长安!!”经过下人长期耳提面命的教,陆承礼终于把称呼给改了。   他看到长安,兴高采烈地就扑过来。   长安由他扑进怀里,抬手摸摸他的后脑勺,笑着就问他:“怎么了?为何不高兴?”   “长安你去哪儿了?承礼去找你,他们都说你不在,”陆承礼将脸埋在长安肩膀,憋着嘴就红了眼睛,嗡嗡地就委屈了,“找不到你,很想你。”   长安闻言有些心疼,“这不是回来看你了?”   “嗯,”陆承礼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嘟囔道:“你好久才回来。”   长安不知道怎么说,只无言地拍他后背。   两人真在亲近呢,不知何时仰坐在对面屋檐上的周和以,冷眼看着抱在一处哼哼唧唧的二愣子和大傻子,呵地一声就笑了。这傻子不错啊,人都活得稀里糊涂的,居然还能将陈二花那愣子哄得一愣一愣的!王爷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邪火,直接从屋檐一跃而下。   公主府的守卫与长安等人就见一个鲜红的身影,从莲花池上方飞过,直奔廊下而来。   长安冷不丁感觉身后一股熟悉的香风,这香气昨夜还闻过,她整个人就跟被威胁的猫似的炸毛了。一阵风过,周和以鬓角的碎发随风飘舞,他斜勾着嘴角垂眸凝视两人,也跟只虎视眈眈的大猫似的,立在了长安的身后。   森然的眼神,居高临下地就锁定了长安。   长安顿时头皮发麻:“又是你?!”   周和以一甩广袖,袖子空中猎猎作响。   他淡淡道:“放开他。”   长安没动。   陆承礼微微抬起头看向对面忽然出现的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长安:“……”   “放开他。”若周和以是野兽,估计此时眼睛已经是竖瞳,真实把喜怒无常这个词表露得淋漓尽致。   抱着陆承礼的长安僵硬地站着,心理非常复杂。一方面觉得凭什么她要听他的?为什么他说放就放?那不是显得她太怂。另一方面,一想这是在古代并非现代,这般抱着陆承礼确实奇怪。   犹豫片刻,她放开了陆承礼。   陆承礼被周和以强势的气势给摄住,缩着肩膀,默默躲到了长安的身后。   两人面面相对着,四周下人们大气不敢出,气氛一时间很是紧绷。   “表兄……”   须臾,陆承礼嗫嚅地打破了沉默。   周和以特别显眼的相貌叫素来不记人的陆承礼,见过一次就牢牢记在了心中。此时看着脸色不对的王爷,他既怂又好奇。清澈如山涧泉水的眼睛,在斗鸡眼似的对视的两人之中转来转去,一把揪住了周和以的袖子:“表兄是来吃长安做的点心的?”   “嗯?”周和以一愣。   “长安做的奶糕啊!”陆承礼对周和以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盯着他的奶糕的眼神,“你不是很想吃么?一直一直地盯着看?”   “本殿下什么时候想吃了!”   “你就是想吃啊,”陆承礼说起吃的顿时就不怕了,“上次我吃的时候,你看了五,不对,十次!”他举着两只手,十分郑重地强调,“你还一直用那种眼神看我,在问我好不好吃。”   周和以:“……”   “我告诉你可好吃了!你还不高兴!”陆承礼像是要证明自己并没有瞎说,抓着长安就很严肃地点头,“长安,他还想喝我的杏仁奶茶。”   周和以:“……”   本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就没了。   长安看着周和以的眼神有些古怪,四周伺候的下人已经憋笑地低下头去。一阵风袭来,吹得周和以的衣衫翩跹如火。他九尺的颀长身子立在那,莫名就没了威慑力。   长安心里还记恨这厮爬她榻的事儿,撇了下嘴讥讽道,“表哥这么爱吃甜的啊?”   “本殿下不吃甜。”周和以特别想捏死陆承礼这傻子。   “怪不得上回巴巴来问我讨要,原来是这回事儿。”经过昨晚挠成一团,长安现如今在这人面前已经完全没了装模作样的兴致,本性暴露无遗,“表哥既然这么喜欢甜食,早说啊!哪日长安给承礼做的时候,也给表哥你留出一份。”   “多谢表妹,本殿下并不嗜甜。”   “不知表哥这回前来所为何事?”长安斜斜勾着嘴角,火红的衣裙跟对面周和以的红衣站在一处,仿佛一对新人。然而她自己丝毫不觉,跟只斗猫似的,整张脸上都是嚣张跋扈,“不知是否屋顶上的风光最好,表兄怎地又是从屋顶落下来?”   周和以垂眸凝视着长安,眉头蹙得紧绷:“……”   “看来我府上往后屋顶要装些倒刺,防些宵小在其次,拦住那等大半夜不睡满屋顶乱跑的野猫才是首要!”   大野猫周和以:“……”   “本殿下今日前来,正是为了跟姑祖母商量野猫何时定下另一只野性难驯雄性十足的野猫之事。”王爷心头那个火气啊,狭长的眼睛里都是明灭的幽光。   长安被他噎得喉咙一塞,想说她才不是野猫!   但是对上周和以这幅样子,她要是敢说,估计这厮就把敢自己爬床的事捅出来。长安顿时好特么憋屈,明明半夜爬榻的人是他,凭什么他就能这么理直气壮?   理不直气也壮的王爷十分横地哼了一声,伸手一把抓过长安的胳膊,把人从陆承礼身前拖了过来:“本殿下不认得路,你带我过去。”   长安想说不是有下人在,可以叫婆子引路,就被周和以拽着手托着走了。   公主府的下人便这般眼睁睁看着素来冷漠的十九皇子,堂而皇之地拽着自家郡主的手臂,一个个脸上都有些懵。   等反应过来,长安已经被周和以给拖着走出去好远。长安有点弄不懂这个王爷,小说里不是说溧阳王这个人最冷漠?最不解风情?最不喜女色?怎么到她这儿,上手爬床要吃的,一样不落?   假的吧这个人!   两人拖拖拉拉地走到了景庭院,周和以才道貌岸然地放开了长安。   他理了理衣领,面上外露的情绪瞬间收敛了个干干净净,仿佛上一刻的恼火,只是长安的错觉。他此时凝视着景庭院的牌匾,神情冷淡,又变成了那个高不可攀的十九皇子。   院里走出一个人来迎,是长公主身边的王嬷嬷。   王嬷嬷小碎步上前给周和以行了一礼,抬手打开道:“殿下,长公主有请。”   周和以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看也不看长安,抬腿便进了院子。   长安有点适应不来这人的变脸速度。这人平日里都这个样子?做男人能不能别这么人前人后一张脸?   心中复杂,长安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凑不要脸的双标狗男人!   ☆、第五十章   不知周和以那厮与长公主谈了什么, 周和以走后, 长公主便特特命人唤长安过去。沉默许久后,郑重告知长安,她与周和以的亲事就此定下了。往后若非特殊情况, 不会再有变动。之前所说的另有打算, 此时怕是都不适用了。   长安沉默许久有心问缘由, 长公主却不多说, 只叫长安安了心。   从长公主的屋出来, 长安就在琢磨, 周和以该不是将他半夜爬了她的榻这事儿给大喇喇地说出来了吧?周和以应该不敢的。毕竟他若真说出什么来,以长公主的暴脾气,那厮决不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景庭院。   琢磨几天没琢磨出来, 长安便将这事儿放到一边去。左右她不讨厌周和以这个人, 毕竟才貌如此出色,兼之整个京城的贵族子弟中就没有比周和以更洁身自好的人。只要不奢望从他身上获得爱意,嫁给他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长安想的明白,接受得也坦然。   这边亲事才定下来,宫里立即就有了动作。本该在十八岁生辰之后分府出宫,周和以提前就被明惠帝赐府封了王,分出宫去。封号虽还是溧阳王, 府邸却从东边的杏花巷子变成长公主府所在巷子的后面。离公主府只有半刻钟路程。   长安起先没注意到这些,听长公主说起这事儿才恍然间有股心口一凉的错觉。   事实上,自从挤掉姜怡宁成了郡主之后,她已然许久没考虑过剧情的事儿。如今听长公主说起, 长安才惊觉自己有多懈怠。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她都没了危机感。勉强回想被忘到爪哇国去的剧情,她又才想起来,此时剧情还没开始。   正当长安没有紧迫感,自觉还能再苟一段时日之时,就收到了来自司马府的请帖。   请帖上簪花小楷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大意是那日在闹市,多亏了长安当机立断让司马家马车先行。司马娇娇的病症才得到了及时救治,如今身子没有大碍。司马家为此置办了一场宴席,特请长安及公主府的怡宁姑娘前来做客。   请帖平摊到桌上,长安摸着下巴就想起姜怡宁给她说过的话。   其实原小说中,司马娇娇这个表姑娘是个什么性子,长安站在上帝视角看得比姜怡宁本人还要清楚。这位姑娘虽说身子娇弱,性子却十足的冷酷。不高兴了,张口就能要人性命。问题是司马家的男人闭着眼惯,丝毫不觉得姑娘家如此狠辣有错。   姜怡宁这般被女主光环笼罩都在这司马姑娘手上吃了几次大亏,长安就有些怵她。   但是这道谢的帖子写得殷切,姜家又与十九皇子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她作为未来溧阳王妃,若不去,未免显得不近人情。   捏了捏眉头,长安有些犯难。   总觉得去了没好事……   这边长安在寻思,司马府中,司马娇娇在得知周和以跟长安的亲事已经敲定下来,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一屋子的瓷器玉器。   她虽身子不大好,自小到大的脾气却不小。   屋里下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司马家几个兄弟都在哄:“娇娇别气了。那什么劳什子的朝阳郡主,听说就是个乡野找回来的泥腿子!你表兄那般风光霁月的人,天仙都不放眼里,又怎么可能瞧得上个乡下村姑?便是真应了两家的亲事,娶回去定然也是摆设。你身子本就不好,何必为了个泥腿子气坏了自个儿?”   “可不是?娇娇气不得,气不得啊!”   司马家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身子还不好,“你表兄不是答应了明儿来看你?不若叫尤娘来,给你好好说一说这几年京城的时兴?不是前儿还念叨着京城时兴与北疆不同?”   司马娇娇一生起气胸口生疼,小脸涨红发紫,气儿都喘不上来。   那副憋气憋得要厥过去的样子,吓得司马家几个兄弟恨不得替她把气儿喘上来。一个个都不敢靠太近,生怕把司马娇娇给憋出个好歹。   司马娇娇捂着胸口哭了好一会儿,歪在榻上就起不来身。   司马家的下人大叫着唤大夫,慌慌张张地拿了牌子去宫里请太医。   司马家一阵人仰马翻,长安这边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去。   她既然定了周和以,那么该承担的必然要承担,周和以的正经外祖家便是怎么也避不开的。司马娇娇虽难缠,但早面对晚面对都要面对。况且司马娇娇便是再跋扈,头一回见面,总不可能给她难看,司马家的人也会拦一拦的。她姜长安虽说比较佛系一点,却并非逃避的性子。   次日一早,长安就跟姜怡宁一道去了司马府。   姜怡宁如今已然认识到现实,表现得十分沉默。上了车也不大开口,冷冷瞥了眼长安就扭头看向车窗外。长安也不想跟她废话,靠着车厢壁就在假寐。   马车一路缓缓行进,没一会儿就到了司马府门前。   司马家是京城有名的阳盛阴衰世家,还没走进府邸里呢。光站在门外,那股粗狂的武将气息就扑面而来。府上伺候的下人都是一身利落的打扮,走起路来,脚步轻盈。便是不会高深的武艺,多少也会一点拳脚功夫。   长安扶着下人的胳膊,前面立即出现一个引路的下人。   只见那婆子一身贴身的窄袖衣裳,身形十分高挑,脸色偏黑红。除了不似京城中人的白嫩,规矩礼仪倒是寻不到错处。她上前一步,似是被长安的容色给惊了一下,好半天才低下头作引路状:“郡主,姜姑娘,两位这边请。”   长安点了点头,抬腿便跟上她。   姜怡宁一声不吭地紧随其后,揣着手就一幅不搭理人的模样。   那婆子瞥了眼姜怡宁,目光重点还是在长安的身上。似长安这般年纪尚小便早露倾城之姿的,除了少年时期雌雄莫辨的是九皇子殿下,她就再没在旁人的身上见过。婆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再看一眼长安,眼神就有些闪烁。   长安从收到请帖起便拎着心,此时看什么都可疑。这婆子眼神稍稍有些不对,长安就跟警戒的猫似的,后背哪根筋都绷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发觉司马家的府邸里郁郁葱葱都是树木。许是没有女主子打理的缘故,娇艳的花草甚少瞧见。树越多,草越盛,看起来便越有股幽幽的森然。长安隐约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但想到司马娇娇,她这颗心就沉不下来。   姜怡宁全程都在走神,对什么都没兴趣。   事实上,今日她本不想出来的。毕竟有陈二花在,她无论如何表现都会沦为陪衬。若非为了能多接触世家公子,她当真是十分不乐意跟陈二花一道出门走动的。   心里打着小九九,姜怡宁走着走着,就落了长安一大截。   等长安发现时,身后早已没人了。   那位引路的婆子似乎也吃了一惊,两个姑娘,她竟然大意地没察觉到姑娘跟丢了。于是连忙抬手招来一个人,示意赶紧折回去找找看。转头又安抚长安,殷勤地引着长安去宴席场地。   到了发现,司马家说答谢长安,宴席办得是丝毫不含糊。就摆在后院的花厅里,一人一个席位,跪地而坐。长安一进去,立即引得司马家的女眷都看过来。   女眷真的就那么几位,司马老太太早已入了土,如今主持中馈的是司马家的长媳。长安一眼看过去,梳着妇人髻的有三个,年轻的姑娘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歪靠在其中一个年岁比较长的夫人怀里,娇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司马娇娇。   长安在看司马娇娇,司马娇娇也在上下打量着长安。   沉默之中,司马娇娇只觉得自己快气炸了!   都说姜家尽出美人,事实上,司马家也不遑多让。不过司马家的美人大多为男子,但不可否认,司马娇娇同样美,是真的生得十分的娇艳动人。至于这一点,自小被夸赞到大的司马娇娇自己也十分得意,并为此坚信不疑。然而此时碰上倾城之貌长安,立即就黯然失色了起来。   端坐在司马家长媳身侧的司马娇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只觉得一股邪火冲上脑袋顶,怎么也下不去。   不是说乡野村姑么?有生成这模样的村姑?!   她心中不忿,看着长安的眼神就颇有些恶狠狠的意味。   长安这人对眼神很敏感,尤其是不善的眼神。刷地扭头就对上了司马娇娇来不及收敛干净的恶意。司马娇娇被抓到了也不以为意,甚至理直气壮地梗起了脖子。   长安觉得无趣又恼火,暗自捏着一把汗,面上却懒得搭理她。   司马家的女眷见状有些尴尬,但司马娇娇的眼神是明晃晃露出来。她们便是有心去描补,也不知该怎么找补。司马娇娇这目中无人的性子,全是家中合力惯出来的!看司马娇娇老大不爽的嫂子暗道,呸,也不知到头来祸害了哪一家。   且不说司马娇娇如何,长安发觉,司马家这场宴席办得男女混席。   大盛的民风开放,这是长安很早就知道的事儿。但是她没料到,久居北疆的司马家居然不拘一格到这等地步。长安发现她的席位两侧坐得都是公子。   长安不知司马家这个安置是否妥当,就听到门外由远及近的男子说话嬉笑的声音。   ☆、第五十一章   来人是司马家的几兄弟, 宴席还没开场, 宾客也没到齐。   说起来,司马家还是个子嗣十分昌盛的家族。护国将军司马老爷子这一生光嫡子就四个,庶出的六个。虽有四个不幸战死沙场, 也还剩下六个全须全尾的。如今六个儿子中最小的膝下十七岁, 孙辈算下来十五个, 还不算司马娇娇这一个宝贝孙女。   如此昌盛的一个家族, 自然到哪儿都底气十足。   此时浩浩汤汤的一堆人, 人还没靠近, 那架势瞧着就蛮吓人的。会客厅里如今还没什么宾客,除了长安与慢一步到的姜怡宁,大多是司马家的女眷。司马家的公子们果然不负司马家出美人的美名, 长安一抬头就看到一水儿的身高腿长美男子走进来。   司马家男嗣都是自幼习武, 人站出来便显得不同。不似京城公子的温润娇弱,个个背脊挺拔,器宇轩昂。领头的一身紫色劲袍头束金冠,约莫二十三四的模样,肤色微黑,刀削斧凿的面孔,眉宇中很有几分肃杀的味道。这位便是司马家的大公子司马邺, 其次是次孙司马勋,再次是三孙,四孙,五孙……   七个孙子一同出现在这花厅, 偌大的花厅顿时就逼仄起来。   长安端坐在靠窗边的席位之上,背对着满园的秋光,端起一杯香茶浅浅地抿。见人进来,也丝毫不见抬头的意思。   说实话,她为表亲近特特应约来司马家,却不代表就矮司马家一头。再是十九皇子嫡亲的外祖家又如何?她身为朝廷册封的正一品有封号的郡主,真论起身份,整个司马家只有司马老爷子才有资格跟她平起平坐。   换句话说,整个花厅她不想搭理谁就能不搭理谁。   司马家的公子这般一窝蜂过来,长安其实心中有些不悦的。倒不是什么外男不外男的顾虑,而是这行径隐隐有恫吓的意思在。长安不傻,相反,十分敏锐地就察觉了。   所以稳坐泰山,并未上前,果不其然司马邺的眼睛立即就追过来。   只见窗外的秋光明媚之下,逆着光的窗边端坐着一位红裙似火眉眼如秋月的女子。司马邺一愣,待看清长安的容色,满目的惊艳。   不仅司马邺,进来的七个司马家的兄弟也都被长安的容色所震惊。   这,这便是乡野间长大的朝阳郡主?   依着司马家的预估,这本该是个怯懦且上不得台面的村姑。此时惊觉长安一颦一笑,能令窗外的秋光失色。司马邺仿佛被烫了一般偏头,转眼就对上自家小妹一双冒火的双眼。司马娇娇正为今儿这一照面呕得心口疼。此时见兄长失态,双眼立即就红了。   她素来是个任性妄为的,心中不痛快,甩开嫂子的胳膊就起身往外走。   司马家最小的兄弟见状立即追出去。人还没走远,那司马邺便上前走到长安的面前。长安收回视线看过去,司马邺躬身行礼:“小妹自幼娇惯,郡主见笑。”   长安手里还捏着杯盏,只微微抬了一下眉头道:“哪里。”   姿态端得非常高。   司马邺没料到长安如此冷淡,连句亲近的安抚都不说,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异样。支起身子后,他嘴角挂着笑,态度却更恭敬疏远了些:“那日闹事小妹意外病发,多亏郡主仗义相助。邺在此,多谢郡主大义。”   长安淡淡勾起嘴角点了头,并未多言。似乎见杯中茶水饮尽,她垂眸将杯盏搁到桌案上,安静地跪坐一旁的李嬷嬷适时上前,优雅地添茶。   袅袅茶香在空中氤氲开来,不言不语的长安身上,那股郡主之尊的气势就显出来。   司马家几兄弟见长安这番做派,大致也看出了长安对司马家的态度——温和有余,亲近不够。且似乎并没有太将司马家当一回事儿。   转念想想也是,姜家虽说没了男子立门楣,但大长公主尚在人世。只要这位在,姜家就还是京城一等一的家族。他们之前所想的,似乎太理所当然了。司马邺定定凝视了长安片刻,勾出一抹浅笑退后。身后没走的司马家几兄弟面面相觑,也一一上前来行礼。   长安不动声色地全部收下,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司马家长媳卓氏左看看长安,又瞧瞧自家夫君小叔们,爽朗地笑了一声便上前岔开了话题。司马邺于是也借口还有别的事儿,像长安告了一声罪便又匆匆离去。   人都散了,宾客才在司马家下人的引路下到场。   来人不算多,至多二十席。看司马家亲近的态度,似乎都是些多年前往来密切的好友。虽多年不见,但寒暄几句后便热络起来。长安安静地端坐在一旁,时不时有人上前与她见礼。认识的不认识的,长安都温和地应声儿。一来二往,气氛很是热络。   李嬷嬷全程守在长安身旁,只觉得长安不愧是姜家血脉,当真是冰雪聪慧。才回来短短半年不到,便行事如此落落大方,半点看不出在乡下耽搁了十四年。   心中安慰,她便又忍不住去瞥了姜怡宁。   姜怡宁自从今儿一早走错路,到如今人都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李嬷嬷微微蹙起了眉,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别说李嬷嬷奇怪,长安也一直注意着她。倒不是说担心姜怡宁,而是女主是姜家的姑娘,跟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安虽说佛系,但也不想放着好日子不过,去招惹麻烦。司马家这场宴,若姜怡宁当真出了什么事儿,她可是要受连带麻烦的。   不想倒霉,长安于是只好分出一份心神到姜怡宁的身上。若是平常,姜怡宁定然会早就凑到姑娘堆里去。然而今日她不知在琢磨什么,端坐在一旁都没个动静。   直到宴席开始,周和以突然到场引发一场震动,长安才收回心神去关注别的东西。   司马家的宴,周和以作为嫡亲外孙,自然是会到场的。只是周和以这人自小我行我素,他何时来,又何时走,捉摸不定。司马家早习惯了十九殿下的任性,单单置办一席备着。长安眼看着周和以与司马娇娇一道儿从面前经过,在上首右侧的席位坐下。   周和以今日是一身白底儿绣金云纹的广袖长袍,要封玉带,头束白玉冠。难得没一身妖异的血红,气质倒是清雅了许多。此时安静地端坐在上首,仿佛一尊会动的神祗。   好吧,论起相貌,这位每回都能叫人赏心悦目。   长安从不否认自己看人看脸,哪怕知道这位性子出了名儿的不好,也遏制不住在座未嫁姑娘对十九皇子芳心暗许。尤其同坐一席的司马娇娇,眼含春水的模样叫司马家几个孙媳妇的脸都黑了,却依旧丝毫不收敛。   一旁周和以的表情倒是冷淡,一幅不愿搭理的表情,却也没明确将司马娇娇撵走。   两人就这般你盯着我,我盯着茶杯的,坐在一处。   姜怡宁冷眼看着,忽地以袖掩面,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长安离得近,听得分明,就诧异地看过去。姜怡宁却没有与长安分说的兴致,随手在桌案上捻了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又是那副不搭理人的模样。两人同坐一席,两侧都是男宾。虽说两边眼睛都规矩,但有许多话依旧不方面开口。   长安没出声,只扭头看了一眼李嬷嬷。   李嬷嬷想了想,靠过来冲长安耳语道:“司马家这位姑娘打小就是个病秧子,十九殿下与她之间不会有结果,郡主且安心。”   长安闻言有些想笑,有结果就悔婚便是了,哪有那么多忧心?   想到此,长安冷笑一声,低头继续饮茶。   沈家的姑娘没到场,长安跟大多数姑娘都说不到一起去。除了偶尔听司马家几个媳妇说说话,长安全程都绷紧了后背眼观鼻鼻观心。盖因周和以那家伙,看似疏淡不搭理人,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瞧,目光里还有那么些森森的幽怨。   完全不知他在幽怨什么,但……   长安发觉自己快被司马娇娇的眼刀给千刀万剐了。这位娇娇小姐,当众堂而皇之地表现出对表兄的觊觎,如此直白。在这古代,长安心道自己是不是该给这位姑娘鼓个掌什么的,毕竟如此的勇气可嘉。   胡思乱想的,身侧的姜怡宁忽然搁了杯子。   长安瞥了她一眼:“去哪里?”   姜怡宁本不想回答她,但犹豫了一瞬,翻着白眼:“如厕。”   说罢,带着一个小丫鬟便起身出去了。   长安懒得跟她计较,拿起玉著,夹着李嬷嬷布到面前的菜品。因着只是小宴,吃食瓜果都十分精巧。菜品才端上来,长安就被这带着异域情调的小菜给吸引了注意。如今尝了几筷子,发觉味道是真的好,便没客气一直在进食。   这一会儿,长安就吃了一小碟,想着回去自己是不是能试着做做看。   小菜吃了一轮,酒水也过了一圈。司马家上的酒水虽照顾了女客,但比起京城的果酒,还是要烈上太多。吃了一轮下来,好几个姑娘都已然微醺。长安是滴酒未沾,此时清醒地端坐在席位上,惊觉姜怡宁出去快半个时辰了,竟然还没有回来。   李嬷嬷其实早就发现,与长安小声商议了声,立即打发了几个下人出去瞧瞧。   一刻钟后,出去看看的下人没回来,姜怡宁带着的小丫头却面色不对地赶回来。她从身后凑到长安身边,普通一声就跪下来,对着长安就飞快地耳语起来:“郡主,我家主子落水了!”   长安闻言脸色一变。   看了眼觥筹交错的宴,长安蹙着眉头,悄无声息地起了身。   宴上气氛正是高/潮的时候,除了周和以,没什么人注意到长安这一桌的人已然离席。长安随小丫头匆匆出去,就听小丫头急得脸颊涨红,磕磕巴巴地就说起了缘由:“郡主,郡主啊……我家主子方才如厕出来,走到桥上时,不慎落了水。这司马家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都没个女眷。主子在水中扑腾的时候,被司马家一个路过的副将给救了……”   长安不清楚状况,只问她:“那现如今她人呢?人在何处?”   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了起来:“郡主,你救救我家主子吧!”   “到底怎么回事儿!”长安喝道。   小丫头抽抽噎噎:“主子,主子被救上来的时候,衣裳带子被水给冲散了。就,就……就被人给瞧光了啊!郡主,您说这可怎么办啊!”   长安的脸瞬间就变了。   ☆、第五十二章   “人在哪儿?”长安也不跟她废话, “带我过去。”   那小丫头眼泪一抹, 爬起来就引着长安过去。   方才姜怡宁在院子西侧的莲花池不慎落水,如今正被司马府中的下人簇拥着去客房换洗。那位路过救了姜怡宁的副官,如今也在客房门外。长安过去的时候, 那位副官正巴巴望着客房紧闭的大门, 笨嘴拙舌地说要娶姜怡宁。   本就是武将, 说话嗓门大得出奇。长安还没进去, 老远就听到他在嚷嚷, 顿时眉头皱得能打结:“还不快叫个人过去, 让这个人先把嘴给闭上!”   什么意思?这事儿还没个说法呢,就娶回去?娶什么娶?!   别说长安见着这五大三粗的黑脸副官都有些犯怵,姜怡宁那等看中样貌权势的人, 此时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长安心里觉得蹊跷, 才听一耳朵就拉下来。事无定论之前,武将这般大喇喇地就把事儿捅出来,当真是其心可诛!   发生了什么还没搞清楚,长安也不能贸然呵斥谁,推门进去根本没看那武将一眼。   武将追着长安的步子走了两步,被寸步不离的李嬷嬷给拦住了。他冷不丁瞄到长安,被长安的容色给镇住, 好半天反应过来。而后不顾李嬷嬷的阻拦,张口就给长安表决心。屋里的啜泣声顿时更大了,长安一烦躁,反手就摔上门。   李嬷嬷冷声道:“这位大人请回吧, 这里是女眷的客房,你守在这不合礼数。”   “本官既然看了姑娘身子,自然得负起责来。”那武将嗓门亮如洪钟,“嬷嬷放心。本官若取了姑娘进门,定然不会亏待了姜家姑娘。”   李嬷嬷顿时脸黑如锅底:“大人慎言,没影儿的事儿还是莫信口开河的好!”   “如何就是信口开河?”武将浓眉倒竖,显然不依不饶,“本官亲手将姑娘抱上来,司马家的下人可都有眼睛看见了。难道这还做的假?”   “做不做的假,姜家的姑娘冰清玉洁,容不得你这般诋毁名声!”   “你这婆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官还刻意去占清白姑娘的便宜不成?你这婆子把本官当什么人看了?”这武将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泼皮,说话丝毫不讲体面规矩,“衣裳都散成那副样子,难道还能嫁与别人不成?”   李嬷嬷闻言顿时就火了,直接搬出了大长公主出来压。   这武将本还横得很,等被李嬷嬷疾言厉色地敲打了几句,又搬出了长公主,陛下的,总算是歇了那份蠢蠢欲动的心。他扭头又看了眼紧闭的客房门,才不甘不愿地离开。   屋里姜怡宁已经哭得两眼红肿,妆容全花。长安站在床榻边,看着她发疯地闹,只觉得额头青筋一阵一阵地跳:“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看。”不是好好儿地去更衣?怎地才大半个时辰就变成这幅样子?   姜怡宁扑在床榻之上,湿透的衣裳还穿着,紧巴巴地粘着皮肤。   她一边哭一边抽噎,仿佛天塌下来。   长安有些头疼,但还是尽力安抚她:“你若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祖母不会眼睁睁看你受委屈的。光哭能解决问题?哭能让你不落水?还是哭能叫现在这事儿没发生?外头那个人我瞧着不对,这事儿还是立即弄清楚最好。”   “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姜怡宁突然仇恨地死瞪着长安,“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遭遇的这件事儿!”   “怪我?”   “不怪你,难道怪我?”姜怡宁这一刻真是恨死了长安,若非偷听到司马娇娇要对付姜长安,她又怎么会被人推下水,“若不是你应下司马娇娇的约,我怎么会来司马府?若不是你招惹那个疯女人,我又怎会遭人算计?若不是你故意挤兑我,我又怎会出来?!”   “挤兑你?”长安简直莫名其妙,她何时挤兑过她?   “你自己倒霉,别赖在别人头上!”   “姜长安!你莫要太得意!”   姜怡宁只要一想到自己衣衫半敞地被个黑熊一样的男人抱起来就恶心得想吐!她凭什么,凭什么穿越到一生,居然给这样下贱的人占了便宜。她双手抱胸尖叫:“我不会嫁他的!死也不会嫁!他胆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要他的命!”   “没人叫你嫁,”长安被她叫的脑仁疼,“这件事,我会禀明祖母,你不会嫁给他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你巴不得我倒霉以为我不知道?”姜怡宁如今看谁都想要害她,尤其见不得长安一幅施舍的嘴脸替她想办法,“那个副将是怎么回事?我会泅水,我用得着他来拉我?根本就是其心可诛!”   “既然知道,那还气什么?”长安或许是真站着说话不腰疼,方才你黑脸副将在园子里嚷嚷了那么好半天,司马家的人没敢冒头,长安就知道不会有事,“这件事儿,司马家决不敢宣扬出去。”   “不是你,你当然这么说!”姜怡宁气得直接从榻上奔下来就打长安,“瞒着就不会露出风声吗?若人有心打听,我这事儿照样是个疙瘩!”   “那不然如何?放着不管?”长安被她吵得脑壳儿疼。   “你敢不管我!”姜怡宁嗓子尖利得能突破天际,“你敢这般对我,我定然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胡搅蛮缠的,长安就是有再好的脾气也能被磨没,何况长安就是个暴脾气。此时也懒得跟她吵,甩开扑到身上的人转身就走。   长安力大如牛,若扔姜怡宁,就跟扔小鸡子似的轻易。兼之姜怡宁气狠了,本就站不稳,这么被长安推了一把,直接就一头磕在了床榻的踏板之上。   等长安回过头,姜怡宁抓起地上的鞋子就砸。   暴脾气的长安当真被她惹火了,丢下一句我去找司马家的人来,开了门便出去。   另一边,得到信儿的司马家女眷匆匆赶过来。领头的司马家长媳黄氏,脸色煞白。她们如今是进京头一回置办宴席,可是小心又小心的。可谁知头一回就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儿,这往后谁还敢来司马家做客?   黄氏心惊肉跳,就盼着下人懂事儿,这件事能当场捂下来。   走得飞快,在半道上正巧撞上过来找人的长安。黄氏一把抓住长安的胳膊,连忙往旁边走出去几步,压低了嗓音就问姜怡宁的情况如何。   这可真是她们司马家失职,客人出了大事儿,做主人的来得也不及时。黄氏此时后背已然湿透了,可再是尴尬狼狈,也得问清楚缘由。长安反正就是来找她的,自然没道理含糊。于是把事儿大致说出来,猜测也没瞒着。   黄氏一听就知道蹊跷,不必长安特意提醒她也会查:“郡主大可放心,今儿这事儿只会烂在肚子里,不会有别家知道。”   这样最好,省得闹出来,她也要负连带责任。   “姜姑娘如今人可是在西园?方便我们一道儿过去么?”黄氏是当真觉得对不住,一路上赔礼道歉的话就没少过,“这件事,我一定给姜家一个交代,郡主请放心。”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西园的客房。   一路上的下人该打发的打发,到了客房,就剩下司马家的几个女眷和几个伺候的婆子。屋里发疯的姜怡宁经过一场砸闹,已经冷静下来。此时听那动静,似乎在里头沐浴更衣。长安与黄氏对视一眼,耐心等里头收拾妥当。   约莫过了一刻钟,客房的门才从里面打开。姜怡宁的小丫鬟红着眼睛上前行了一礼,请外头等着的人进去。   长安叹了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姜怡宁端坐在床榻之上,两只眼睛肿得不能看。小丫鬟正拿着热帕子替她敷眼。姜怡宁看到黄氏几个司马家的女眷进来,绷着脸点了点头。   黄氏也没计较她这时候的冷脸,疾步上前便嘘寒问暖起来。   说来说去,还是司马家做得不妥当。别的不多说,就光副将为何会出现在后院这一点,司马家就如何都说不过去。黄氏不想把这件事往司马娇娇身上想,但这种事儿,也只会是那个娇惯的没了形状的丫头能干得出来。   看了眼眉头紧蹙的长安,她心知若这事儿真是司马娇娇做的,那十之八九冲这位郡主来的。心里头惊疑不定,黄氏面上半点不敢露出来。   “姜姑娘,你且放心,这件事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黄氏看着姜怡宁,只恨不得拍了胸脯保证,“那位副官,我届时会跟老爷子提。调离京城,决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姜怡宁本是憋着一股火在听,听到最后一句话抬起头:“立即调离京城!”   “这是自然。”黄氏是个爽快人,一口应下。   姜怡宁这才破涕为笑。   安抚好了姜怡宁,黄氏很是松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眼长安,想着既然安抚住了,今儿这件事干脆就双方通个口气儿,捂得更紧一些。司马家这回下人办事牢靠,发生的当下就给死死拦住,没叫这事儿闹个满城风雨。   黄氏想想还是觉得对不住,又宽慰了姜怡宁几句,立即吩咐下去彻查。   姜怡宁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又不说话了。   长安瞥了她好几眼,看在她倒了霉的份上就没给她翻白眼了。黄氏见姜家的两个姑娘都安抚下来,她才风风火火下去彻查。   人一走,长安拍拍姜怡宁的肩膀,去到一旁坐下。   姜怡宁没说话,目光定定地看着长安手边冒着青烟的香炉。长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诧异地挑起一边眉头:“怎么了?”   姜怡宁勾起嘴角,“没,只是很诧异你居然真的帮我。”   “我也不想帮你的,”长安还是没忍住翻了白眼,“但你好歹是姜家的姑娘,我跟你对外是姐妹。不管我俩情分如何,姐妹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你,也是不想你拖累我自己。”   话音一落,姜怡宁表情裂了一瞬,又瞥了眼香炉。   “谁跟你是姐妹!”丢下这一句,她刷地站起身,气冲冲地就甩了门出去。   长安眨了眨眼睛,狗咬吕洞宾!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这女的神经病!   ☆、第五十三章   姜怡宁嘭地一声摔了门出去, 那架势, 是把今儿这遭遇记到长安的头上。长安本还想与她好好谈一谈,看她这态度,也不想热脸贴她冷屁股。冷冷一声哼, 长安打消了追出去的念头, 端起手边的杯盏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李嬷嬷有些担忧, 才出了这档子事儿, 伊宁主子可千万莫犯傻。   心中一忧虑, 面上少不得就表露出来。长安顶着一身厚重的衣裳来来回回地跑也累了, 摆摆手示意李嬷嬷径自去瞧瞧。   李嬷嬷于是向长安屈膝行一礼,忙不迭就追了出去。   长安正在喝茶,司马家的下人这时候前来敲门。得了长安的允许, 一个衣着体面的婆子小跑进门来, 客气地请长安移到隔壁厢房去歇歇。这间屋子方才被姜怡宁乱砸了一通。如今地上瓷片、褥子脏污一片,瞧着甚是不雅,下人们自然要尽快收拾干净。   去哪里歇脚都可,长安扭头看了眼一片狼藉,十分配合地就起了身。   司马家的西园确实有不少空厢房,随便推开一扇门,都是可供宾客休憩的地方。长安随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走, 去到右手边第三个厢房。这厢房的窗子正对着西园的锦鲤池子,景致最是好。凉风穿过水面袭过来,有股清新水气的味道。   诧异地挑了下眉,一进门, 她立即就又闻到了一股别样的幽香。除了水汽之外,一股幽幽往人身体里钻的香味儿:“嗯?这屋里用的是什么香?”   那小丫鬟拿着银杵挑了一下香炉,转身回道:“回郡主的话,是西域特有的迦叶香。”   “迦叶香?没听说过。”长安缓步走到窗边站定,抬手轻轻一推,推开了半开的窗子眺望司马家的花园,“味道挺特别的。”   “这种香料只有北疆才有,京城甚少有人用。”   小丫鬟盖上香炉的盖子,勾唇浅笑。   长安对香料没什么研究,只是单纯地觉得好闻或者不好闻。这个叫迦叶香的西域香料虽然气味有点不常见,但还算好闻。一阵风吹来,长安歪靠在窗棱之上,有些昏昏欲睡。她捏了捏额头,想着确实有些累了,便去到厢房的软榻坐下。   那小丫鬟拨弄好香料,默默行一礼告退。   而此时气冲冲跑出去的姜怡宁绕着西园走了一圈,心口那点异样越演越烈。   那间屋子的香,一闻就是有问题的。她如今绝不是担忧姜长安,事实上,姜长安若是倒了霉她只会比谁都高兴。但是就如姜长安所说,对外,她俩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姜长安在这出了事,对她有害而无利。   其实若姜长安能不妨碍她,她姜怡宁也并非是个见不得旁人好的人。   左思右想,姜怡宁黑着脸又绕了回来。眼睁睁看着长安跟一个小丫鬟走进了西厢的客房,她才平静下来的心口又是猛地一跳。   姜怡宁躲在树后面用手指点厢房,等确定是西厢的第三间,表情忽然又变得很奇怪。   她躲在树后面,眼睁睁看着长安身边伺候的下人被一个一个叫走,厢房四周空无一人。若是她没听错,司马娇娇安排的好戏,就在那个屋子里头。姜怡宁手指抠在树干上,理智告诉自己应当去提醒姜长安,但事实上这腿脚就怎么都迈不开。   若是姜长安也遭遇了跟她一样的事儿,大家一样都有污点,多好?   这一念头冒出来,姜怡宁心口就是一荡。   她盯着那门,想着之前偷听到的话,心里还是有点不忿。司马娇娇对姜长安,还是比对她仁慈的多。给她找的就是个黑熊一样的下三滥,给姜长安准备的却是御史大夫孙铭府上的二公子。虽说这位二公子爱慕司马娇娇多年,但在身世才貌上就比黑熊高出一截。这般想着,想看姜长安倒大霉的心就蠢蠢欲动。   就,稍微经历一下她方才经历过的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姜长安满耳朵都是自己震天响的心跳声,按奈不住的激动,大不了她也替姜长安瞒着就是了。   这般想着,她拎起了裙摆,慢慢靠近了那间厢房……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门扉合上的声响,屋里长安饮了两三杯凉茶下肚,总算解了渴。长安扶着额头,看了一会儿园子,感觉头颅渐渐沉了。   她晃了晃脑袋,耳朵有一瞬的失聪。   在窗前踱过来踱过去,意识似乎不大清晰。长安扭头看了眼铺好的床榻,犹豫要不要过去闭一会眼睛。恍惚间,纱帐里似乎有人,而且屋里忽然没人声儿了。   事实上,这次她出门做客,为了放着司马娇娇,她可是带了四个下人随行。方才李嬷嬷因着要去追姜怡宁,离了她身边。长安蹙起眉头,惊觉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此时不知去哪儿了。长安心中有些不安,张口就唤贴身丫鬟的名字。   然而这几个素来寸步不离的丫鬟今儿不知怎么回事,唤了半天都没人应声儿。长安不是那等傻白甜,立即就觉得不对。于是也不管脑子昏沉,爬起来便想离开。   这一起身,她眼前就是一黑。   这时候再意识不到不对劲,长安就是个蠢的。她扶着帷幔,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然而人没走到门边,忽地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有人在外面将门给锁了!   长安顿时大惊,扑过去就狠狠拍向了门:“谁在外面?!快开门!”   门外姜怡宁抖着手放开锁,手里的钥匙烫手一般直接往草丛里一丢。她其实也没预料到自己会鬼使神差地做出这种事来,但反应过来,钥匙已经丢了。   姜怡宁有些怕,但听到长安在屋里惊慌失措的喊叫,又觉得十分痛快!   她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心理,但既然做下了这件事,她就不打算替姜长安开门。慌慌张张跑开,屋里长安听着那脚步声远去,心口狠狠一凉。   “你别跑啊!”长安将门板拍得砰砰响,震得木屑簌簌地往下落。也不知司马家的门用的是什么木料,结实得厉害。长安推了半天无果,直接上脚踹,“别叫老娘抓到!抓到你就死定了,一个跑不了!”   正当长安将门踹得砰砰响,床帐里的人似乎被惊扰了。   只见垂得密密实实的纱帐被人从里面掀开,而后就一个人影坐起身来:“谁!谁在外面大喊大叫?”   低沉沙哑,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长安额头冷汗都要飚出来,这显然就是被人给算计了。她此时倒是想起姜怡宁之前的异样,冲到香炉旁,一脚就踹翻了香炉。另一边已经从榻上起身的孙家公子,急促的呼吸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来,且一声比一声令人头皮发麻。   “别过来啊!”窗子本就是开着的,香味再浓也浓不到哪儿去。长安经过这么一吓唬,脑子里那点昏沉也被惊散了,“别过来听到没?!敢过来,就踹断你的子孙根!”   那位饮了酒又吸了不少香的孙公子显然比长安混沌得多,他一手抓着帷幔,一手扶住胸口努力地辨认眼前的女子相貌。然而香料在酒水的刺激下,他双目都充血了,眼睛根本就不能视人。辨认了半天无果,反而被激起了兴致。   孙二公子胸口一起一伏,难喘得上气:“这位,这位姑娘,你,你且离我远一些……”   长安站在离孙二最远的地方,警惕地盯着他。   这位孙二公子憋得脸颊都涨红了,抓着帷幔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即便如此,他克制着不聪长安扑过来:“我,我应当是中药了。你莫要靠近!”   长安默默搬起一个椅子挡在面前,吸入身体的香气,稍微一放松就又麻痹了起来。   她感觉手脚的力气在迅速衰减,对面那位努力控制自己的公子脸色越来越不对劲。长安心里慌,东张西望地找可以突破的地方。这间屋子选得真好,门被锁了,窗子对着水池。不管会不会泅水,姑娘家一旦进来这里,也不会往水里跳。   长安不住冷笑,司马娇娇果然够任性。为了自己得偿所愿,连家族的名声都可以不顾。不知司马家的人知道这件事,要怎么给姜家交代!   正当长安心里琢磨着跳窗的时机,那边已然受不住的孙家二公子终于还是扑上来。   长安手软脚软,冷不丁被他扑倒,一脑袋磕在了身前的椅子上。灼热的男性躯体紧紧包裹住她,长安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特么的她发现周和以爬床都没这么怕过,那股强烈的排斥感和手脚使不上力的恐慌,长安直接尖叫出声儿。   孙二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灼热的呼吸喷在长安的脖颈上,力气其大地就扯她的衣裳。   “放开!”长安真吓到了,“给老娘滚开!”   “对不住,姑娘,我对不住你,”孙二贴着长安的脖子,“我没办法克制,克制不了……”   长安真的要哭了,你克制不了也别来祸害我啊!特么给老娘放开!淡定佛系如长安,这一刻真是恨死了司马娇娇和锁门的那个人。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再这般懈怠,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叫别人得手!   眼泪汩汩地往下流,长安惊慌之中听到刺啦一声布料碎裂的声音,袖子被撕了下来。   长安捂着胸口,心中又怒又慌,别这样对她,真的!   她错了,真的知错了!若能再给她一次机会重来!她绝对不会如此懈怠,绝对不会如此大意!绝对!!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终于要清醒了。   ☆、第五十四章   宴席上, 周和以长指一哒一哒地敲着桌案, 表情渐渐冷凝。   陈二花这个傻子,出去快一个时辰了!司马家是什么地方?一堆五大三粗的男子,行事素来粗放。这死丫头若是再次被谁冲撞了, 那可得不偿失。周和以蹙着眉头, 有点心烦。出去这个点儿还不回来, 该不会又遇着什么事?   约莫又做了一盏茶功夫, 他坐不住了。倏地放下杯盏, 他径自起了身。   “表兄你去哪儿?”司马娇娇立即抓住他的衣摆, “我吩咐厨子做了你爱吃的蒸羊肉,表兄不是说甚是想念这个味儿?坐下等一会吧。”   周和以垂眸瞥了一眼她抓着衣摆的手,挥袖淡淡拂掉, 转身便走:“我去去就回。”   丢下这一句, 他便堂而皇之从正门出去。   热闹的宴席因他离去静了一静,须臾又恢复了喧嚣。   司马娇娇咬着唇有些不高兴,但周和以不是司马家那群惯着她的兄弟们,从来对她都是不冷不热的。若她哪里惹怒了周和以,这位是根本不会有丝毫顾忌,更不会怜香惜玉。自小到大,司马娇娇不知在这位身上吃过多少瘪, 依旧迷恋他迷恋得深沉。   她就是爱惨了周和以的不假辞色!   在司马娇娇的心中,越是上赶着捧她的人,就越不值得她用心。哪怕旁人夸赞得天花乱坠,她也决计看不上。而不耐烦她的人, 她反而却觉得厉害。   巧的是,周和以就是其中最不耐烦她的。尤其他还出身一等一的高贵,相貌非比寻常的俊美。司马娇娇自从十一岁见到周和以,便觉得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她表兄更高贵更英俊潇洒的男子。为了不惹怒周和以,她决不敢在周和以的面前露出分毫娇蛮与怨毒。   耐着性子没跟上去,司马娇娇还是打发了一个婆子跟出来。   只是周和以这人不爱走,嫌慢,一出花厅便袭上屋顶。许是这人当真猫投胎,悄无声地就在司马家的屋檐上飞掠过去。兼之这人自小耳聪目明,武艺又是实打实的高,此时跃至半空俯瞰司马府,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落下之时,恰巧就瞥到从西园跑出来的姜怡宁。   周和以于是瞥了眼西园的方向,留意到姜怡宁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他自然是知这女人的为人,想着长安那看似凶悍实则心软得一塌糊涂的性子,心中不由有不好的预感。这二愣子可别在这里栽一大跟头,脚下一跃,他立即掠向西园。   司马家的府邸十分大,东西南北四个园子,中间还有一处正院。周和以调转方向向西,几个闪身就进了西园。   西厢的动静不算小,周和以对长安的声音又格外敏感。这般一听到长安在呼救,他从屋顶一跃而下,一脚踹向了紧锁的客房门。   只听门板轰然一声响,一股凉风逆着周和以的背影灌进了屋里。   长安被人按在地上的画面落入眼底,周和以素来淡漠的脸这一刻全裂了。他几乎是一阵风刮过来,抬腿便一脚踹向压在长安身上的男人。那股狠劲儿,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只见孙二径自飞出去,狠狠砸墙上,落下的瞬间捂着胸口哇地就吐出一口血。   周和以怒不可遏,拖下外衫将长安包起来,扶着长安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屋里的香气淡了,但周和以是什么人?   这点残留,足够他闻得一清二楚。他按住想要弄死孙二的心,仔仔细细地将长安包裹得严实。打横将长安抱起,送到窗边的软榻上。   转过身来就发觉吐血的孙二已经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他细细替长安掖了衣角,目光在长安脖颈的红点上剧烈地抖动,渐渐森然了起来。周和以这些时日因睡不好又滋生的暴戾,此刻统统都涌上来:“告诉本殿下,你的下人呢?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屋里,姜府的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我,我不知道。”长安吓得够呛,蜷缩在软榻上,浑身都在发颤。   “不知道?”周和以嗓音里仿佛夹杂着冰渣子,完全没了淡漠的情绪,“那姜怡宁是怎么回事?你的下人该不会被她给支走?”   话音一落,长安倏地抬起头:“你这话是何意?”   “你自己府上的人是个什么做派,难道到如今还看不清?”周和以无疑是捏碎了软榻的边沿,他刷地站起身,暴躁地踱过来踱过去。忍半天,他实在是忍不住,转身三两步逼近孙二,拖着昏迷的孙二从窗户狠狠丢了出去。   孙二本就被他踹得吐血,丢进锦鲤池子就跟个大石头似的直接沉下去。   长安被巨大的水花溅的一脸,有些担忧:“……这样是杀人。”   “死不了,会有人巴巴地捞他的。”周和以的话一落地就是冰渣子,“我且问你,你姜家的下人,是不是姜怡宁给支走的?”   长安说不上来,她发现没人应声的时候,人都已经不见了。   周和以深吸了一口气,想斥责,又不知如何斥责。   他屈起两根手指头,狠狠敲在了长安的脑门上:“看着挺聪慧的,为何做事越来越蠢?你当这司马家是什么地方?身边没人护着就敢随便进屋歇息?好在你未饮酒,否则本殿下必然叫你尝一尝那鱼池子的滋味儿!”   长安这会儿也渐渐缓过来,神志恢复了,也察觉到不对。   姜家的下人训练有素,并非那么容易就被支走的。长安虽然不太想把姜怡宁想象的那般恶毒,但这次带来的四个下人,除了她自个儿能指使,也只有姜怡宁指使得动。长安心中几番碾转,眉头也越皱越紧:“……就在方才,我一察觉到屋里不对便立即往门外冲。有人在门外堵着,她将门从外头给锁了!”   “既然要害你,自然要万无一失。”   周和以气她后知后觉,但更恼火的是,长安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算计了,“罢了,这件事本殿下来处置。一会儿会有宫人过来,你换身衣裳便回府吧。”   经过这一遭,长安忽然就有了明悟。有些事不能再以现代的眼光看待,她所以为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是没有现代十几岁少女的天真。这些出身高贵的世家贵女,一出手便要人命:“不要,我要留下。这件事事关我自己,我想知道结果。”   周和以眉头一皱,扭头看向长安。   见她神色严肃,并不像赌气的模样,不耐烦:“随便你。”   周和以走到外间儿,举手轻拍了一个巴掌。一个黑衣人便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跳下来,单膝跪在周和以面前。   “一刻钟,我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黑衣人拱手一礼,瞬间消失。   长安裹着周和以的外衫。长长的袍子拖在地上,比褥子还要大。长安正在用心地将衣裳弄平整,屋外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与脚步声同步的,还有姑娘们嗡嗡的窃窃私语。长安心口一凉,知道这是后招来了。   外头的动静,周和以听见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事实上,这种小把戏,他多少年都没见人这么玩过儿。不过这等拙劣的把戏恶心就恶心在,抓到了就是千万张嘴都说不清。只着了单衣的周和以弹了弹衣袖,平静地走到长安的身边,踢了鞋子就上了软榻。   “怎么办?”长安被他抱住,“你这是打算用轻功带我走么?”   一群人越靠越近,屋里人都能听到环佩相撞的声响了。   “带你走?”周和以抽出玉冠上的白玉簪,黑如墨缎的长发垂落下来,沉甸甸地压在了周和以的亵衣上,“本殿下没力气了,带不动你。”   长安:“……带不动便带不动,你作甚脱衣裳?”   周和以长臂很是自来熟地环住了长安的肩膀,神情理所当然得叫长安都没感觉到异常。他勾着脑袋埋进长安的脖颈,两手死死将长安抱怀里:“本殿下困了,睡不得?”   长安:“你……”   “朝阳郡主——”一声尖利高亢的声音突然如利剑一般刺进屋里。一个婆子拖着大嗓门,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郡主您没事吧!郡主你还好吗!”   只见一个绿褙子的婆子歪歪栽载地冲进屋,没看见人就开始嚎。   长安想说什么,就见晚婆子一步的诸多世家姑娘在司马娇娇的带领下,闯进了屋里。   司马娇娇这个时候完全没有犯病时候的娇弱,柳眉倒竖,中气十足地就高声怒喝起来:“快!给本姑娘抓住那个男子!大胆贼人!竟敢光天化之下闯入司马家后院,还胆大包天地玷污了朝阳郡主!你该当何罪!”   跟在她身后的一众闺秀们看到满屋狼藉,以袖遮面地议论纷纷。   司马娇娇心中得意,手一挥,四五个粗壮的婆子便冲上去扯抱着长安的周和以。她们来势汹汹,下手自然毫不留情。只是周和以这人又是任由其他人摆布的,婆子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袖,便被他狠狠一袖子扇出去老远。   粗壮的婆子摔倒一地,他捂住长安的衣裳才不慌不忙地扭过头冷声道:“都吵什么!”   请冷冷的嗓音如平地惊雷,炸得整间屋子一片死寂。   周和以微眯着一双眼,拗过身将长安遮在身后:“本殿下醉酒来此小憩,正是心烦的时候。你们倒好,这般不经通报便私闯本殿下的休憩之地……怎么?这是觉得本殿下的脾气甚好?”   这一句话落地,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姑娘们瞬间就闭上了嘴,脸色顿时五彩纷呈。   司马娇娇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冷汗就下来。   ☆、第五十五章   “表兄……”   “出去!”周和以眼风冷冷地扫过来, 潋滟的眼波落到人的身上凌厉非常, “不要本王再说一遍,全给本王滚出去!”   姑娘们都是家族里娇养着的,哪里有这样被人下过脸?一时间被呵斥得小脸儿个个涨得通红。不必迟来一步的方自仲赶人, 扭头鱼贯而出。司马娇娇心中又气又急, 巴巴望着周和以, 都气得要哭出来。为何?明明将孙二诓到这间屋子里, 为何变成了表兄在?!如今表兄跟这女人衣衫不整地被抓了个正着, 这是坐死了要嫁给表兄了吗?   想到这女人本就与表兄有婚约, 如今不过是丢丢脸而已。司马娇娇都想吐血。所以她冒着被祖母责备的风险折腾得这一出到底为什么?对这女人,根本就不痛不痒!   “还杵着作甚?”周和以不耐烦,“滚出去!”   司马娇娇被周和以的怒气吓得一缩脖子, 咬着唇顿时泫然欲泣:“表兄我……”   “出去!”周和以看都不看她一眼。   司马娇娇想唤人, 但屋里就他们,根本没下人候着。她走了两步,还没靠近,那边周和以抬手将那个已经灭了的香炉就砸了过来。司马娇娇吓得惊叫,再不甘心也不敢再违背周和以的意思,狠狠一跺脚,红着眼睛就跑了出去。   人一走, 长安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弛下来。   她虚脱一般地靠在窗棱上,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张口。   事实上,在公主府的这段时日过得太顺风顺水, 她当真被养出惰性。要说不清楚姜怡宁的为人,根本说不过去。其实比起周和以片面地看人和物,她是站在上帝视角看过全本小说的人。对姜怡宁的心狠程度,不说十分清楚,至少比周和以更清楚。   但她还是太自以为是了,总觉得自己尽量与姜怡宁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便可相安无事。但周和以的话却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她脸上,让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指使得动姜家下人,或许,真的是姜怡宁……但是,为什么!害了她与她来说根本有害无利,姜怡宁又何必?   正当长安思索,门板被人轻轻敲响。   面上敷上一层冰渣的周和以扭头看一眼,俯身将长安的衣裳裹得更紧些,起身走了出去。出去探查的黑衣人回来了,正单膝跪在外间儿候着。   见周和以的人出来,他迅速上前便将探查到的事情经过汇报给周和以听。   果然不出所料,支开长安身边丫鬟的人,确实是姜怡宁。且不说姜怡宁这么做是故意还是无意,黑衣人说的其中一件事,令周和以整张脸瞬间就黑沉了下来。   “主子,”黑衣人其实是皇家暗卫副统领啸风,“属下方才查到,将郡主锁在这扇门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姜怡宁姜姑娘。”   “当真是她?”里头的长安也听见了,裹着衣裳赤脚就奔下来。   “回禀郡主,千真万确,正是姜姑娘。”啸风不敢直视此刻衣衫不整的长安,目光克制地平视前方,丝毫不敢旁露到他处。   长安猛地一袖子挥掉了手边桌案上的杯盏茶壶,只觉得恶心至极。   她方才才帮了姜怡宁!姜怡宁是疯了吗!   自己出了那档子事儿,她想也不想便替她隐瞒遮掩。方才虽说说话算不上动听,但也言辞恳切地言明了立场。彼此之间虽没有血缘,但剪不断理还乱的姐妹关系却是真真儿的。可一转头,姜怡宁就这能般害她?   长安捂着胸口,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她,姜怡宁是疯了不成?!”   “……疯没疯本王不知,”周和以看她这般模样,眉心都拧出了三道痕,“但你这个蠢材,却铁定是个傻透了的!”   长安此时完全没心思与这人斗嘴,脸都气得煞白。她如今只想起姜怡宁的所作所为,就恨不得回到过去给多管闲事的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农夫与蛇的故事从小便学,两辈子,她居然在这种事上栽跟头。   努力地平复想拧死姜怡宁的心,长安心思一变再变,今日过后,她绝不再给这个女人任何的慈悲!   “钥匙扔在厢房正前方的草丛里,”啸风声音压得很低,但所说内容长安却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姜姑娘丢钥匙的时候,正巧被暗卫看见了……”   “不必多说,本王知道。”   这般拙劣的手段,除了心思恶毒的司马娇娇,他想也没人能害人害得如此理直气壮。如何布置的他不在意,他只需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就足够了。   “去一趟前院,把本王的意思传给外祖。”   话音一落,黑衣人应诺消失。   周和以身上只着了中衣,头发披散,衣着十分不妥帖体面。既如此,他也不打算回宴席了,便决心就此离席。   不过在他处理这些背后之人之前,周和以臭着一张脸将裹着他衣裳的长安抱在了怀里。虽没耐心说些宽慰的话,但行动上的保护,至少要明确。一路上他就这般亲手抱紧了怀里之人,将长安的脸按在胸口,从内院送到外院的马车上。   且不说一路上引得丫头婆子们面红耳赤,周和以自个儿也有些别扭。这般抱着一个姑娘家,两辈子没怜香惜玉过的溧阳王,很是不自在。   将长安放下,他想了想,顺势也上了姜府的马车。   长安脸色苍白的厉害:“你跟着作甚?”   “本王愚蠢的未来王妃处置不好身边的麻烦,本王只好勉为其难亲自上阵,代为处理了。”周和以看也不看长安,似乎多看一眼都能要他的命那般嫌弃,说话也阴阳怪气,“你给本王闭嘴,到了自然会叫你。”   长安定定地看着他,须臾,轻哼了一声扭头闭上了眼睛。   周和以冷漠的脸孔有一瞬的裂,狠狠瞪着长安的后脑勺,哼地一声也扭过头去。长安靠在车厢壁上,心情复杂地思索回去的说辞。   事实上,比起姜怡宁翻脸,长安更在意的是长公主的想法与可能的处置。毕竟比起从来没融洽相处过的女主角,大长公主可是对她嘘寒问暖,十分用心。长安不是那等铁石心肠的人,哪怕知道长公主更看重姜怡宁,心中对这个老人也是有几分感情的。就是不知今日这事儿捅出去,大长公主会怎么处置。   若还是像之前一般轻拿轻放,长安自己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而对大长公主失望。香辣想去,想不大明白,长安眉头眼睛都皱在了一起。   “坐过去点儿,”突然之间,上了马车看都不看她一眼的男人开口道,“你挤着本王了!”   长安正想的入神,突然被周和以的声音惊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她抬起头,看着窗边的周和以眼神都有些迷茫。   周和以侧目:“你挤着本王了。”   长安于是低头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还隔着半个手臂。不过见周和以眉头拧得打结,长安不想跟他争,极快地挪了一下屁股,自觉坐到马车的角落去。   理直气壮的周和以:“……”   与此同时,李嬷嬷在车椽子上端坐,整个人都受到了打击。   今日姜怡宁的所作所为,她方才已经都听说了。虽说尚还未曾与姜怡宁当面对质,但溧阳王殿下亲口所说之事,是决计做不了假的。她如今心里像吞了滚油一般,又暴又焦灼不安。教导了这么些年的主子,自小看到大的主子竟然如此心黑手狠……   她恍惚地不知如何是好,但又担忧着还在司马府的姜怡宁。这般将那位丢下,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儿。   马车缓缓地行径,周和以此时靠坐在窗边,仿佛一尊冰雕。他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哪儿摸来的册子,头也不抬地翻阅:“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最多一个姑祖母知。其他人的嘴,本王自会封上。放心,不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你不必如此愁眉苦脸。”   长安白了他一眼,一句话不想说。   与此同时,早早溜出来的姜怡宁已经先长安一步到了长公主府。   门房匆匆跑下来,看到只有一辆马车还十分惊讶。想问长安去哪儿了,可看着姜怡宁,姜怡宁连眼皮子都不带眨一眼的。姜怡宁心中,她素来是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必要去给一个小小的门房交代,于是扶着下人的胳膊,径自进了府。   大长公主这一年在府中待得时日比过去三年加在一起都要多。平常这个时节,应当已经在道观修行的。如今亲孙女被找回来,道观也去得越来越少了,人渐渐就活起来。   她一眼便看见姜怡宁的脸色不对地冲进来,立即站起身来。   姜怡宁什么话也不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扑到她的膝盖上便痛哭了起来。   大长公主近来虽将疼爱分成了两分,落在姜怡宁的身上少一些,但对她却是实打实的喜爱。如今见姜怡宁哭得如此惨淡,心疼得赶紧将人抱进怀里:“到底出了何事?怡宁你莫哭,出了事儿尽管与祖母说,祖母替你做主。”   姜怡宁抽抽噎噎地一声嗫嚅:“祖母,我在司马府被人欺辱了。”   ☆、第五十六章   姜怡宁扑在长公主怀里, 纤细的身子抖落得仿佛寒风中的秋叶。长公主心疼地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心中惊怒交加,嘴上却生怕吓着姜怡宁和风细雨地轻哄着:“怡宁莫怕呀,跟祖母说说, 到底受了什么委屈?那司马家, 何人胆敢给你委屈受!”   这话一出, 姜怡宁的眼泪立即就汩汩地流出来。   她本就生得娇小纤细, 此时泪水糊一脸, 瞧着当真比什么都可怜:“孙女, 孙女在司马家,被人给推进池子里,光天化日之下又被个丑陋的蛮汉抱上来。长安妹妹许是年纪小, 不知事儿。一时间慌了神, 竟带了一帮司马家的人赶来……”   她哭得直打嗝儿:“……孙女被那么多人瞧了,孙女,孙女不想活了祖母!”   “什么?!”长公主霍地一下站起身惊喝道,“长安怎会?”她想也不想就想发怒。但转念一想那丫头并非不懂事儿的性子,这当中定然有什么缘由。   于是勉力压下暴怒,宽抚道,“怡宁莫哭了, 快跟祖母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姜怡宁心里有鬼,心口砰砰乱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今日既然一时昏头做出了那等事儿, 结果便已覆水难收。那姜长安除非脑子被门夹了,否则绝不会放过她!注定成仇的局面,姜怡宁也不想挽救。她就是厌恶姜长安,厌恶得要命。既不想认错也不想被揭穿了再被长公主送走,所以她要先下手为强!   今日若不是她状告姜长安成功,那也必然要率先在长公主心里占据最有利的一方。毕竟如今的姜家,她没了尊贵的郡主身份,长公主的疼爱便是她的立身根本。所以今日这一回,她是死也要将受害者的身份攥到手里来。   姜长安害她的这顶帽子,无论真假,必须得扣得死死的!   “祖母,”姜怡宁绞尽脑汁地打腹稿,小心翼翼地措辞,“怡宁不想怀疑长安妹妹的居心。今日遭遇恶事一时激愤,若有什么言辞不当冒犯了长安妹妹……还请祖母不要怪罪。”   她这么一说,长公主的这颗心就软成了水:“祖母哪里会怪你?你受了这般大的委屈,一时激愤口不择言也是常理之中的。长安不是那等计较的性子,便是挨你几句骂,也不至于会跟你计较的……”   “不,祖母!”姜怡宁双目通红,抓浮木一般紧紧抓着长公主的袖子,“她怪我!她肯定恨死我!她方才在司马府便说过不会放过我,要叫我好看!祖母!”   “不会的,你且安心,有祖母在。”   “祖母你根本不知,”姜怡宁的妆化成一团,往日最是爱美的性子,今日似乎也顾不得的模样哀哀地哭诉道,“孙女当真与长安妹妹闹翻了脸。在司马府孙女遭遇了那等事儿,孙女顾不得等发怒的长安妹妹。丢下她,独自一人先行回了府……”   长公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罢了罢了,长安懂事,定然不会怪罪你的……”   “那若是怪罪呢?”姜怡宁依靠在长公主怀里,梨花带雨地哀泣道,“祖母,怡宁如今可怎么办呐?我不想嫁给那个蛮汉,他又老又丑……”   长公主心都快疼揪起来:“不嫁不嫁!只要祖母不同意,谁也别想碰你一根毫毛!”   “可是,怡宁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那个蛮汉抱了!”她捂着胸口一阵一阵的呕,一幅吐又吐不出来的模样就往地上倒去,小脸上煞白一片。   长公主吓得不轻,赶紧把人搂在怀里,惊叫地唤人去传太医。   姜怡宁一面哭一面呕,几番折腾,两眼一翻就在长公主的怀里昏了过去。长公主心口都吓出毛病来,景庭院里的下人立马乱作一团。传太医的跌跌撞撞,扶人的七手八脚。孙嬷嬷亲自上来从长公主的手上借走姜怡宁,才把局面稳下来。   “莫慌,先传太医来!”孙嬷嬷扶着自家主子,心道这算什么事儿!   传太医的人一奔出院子,骑上快马便往宫里去。   景庭院这边四五个丫鬟背着姜怡宁,把人直接安置在了长公主正屋的偏房。这边人才安置下来,外头又有个小丫头匆匆来报,说是郡主回来了。   长公主心里这口气梗着下不去,挥挥手便道:“去,将郡主请过来。”   长安身上的碎衣物方才已经换过了,妆容发髻也重新梳妆。此时经过一路上沉默,她早已冷静下来。此时看着满头大汗急得不行的小丫鬟,她扭头瞥了一眼周和以。王爷眼波流转,淡淡道:“……你看本王作甚?且去瞧瞧。”   长安默默转头:“……嗯。”   虽然还不知长公主为何焦急找她,但今日这事儿,非常有必要与长公主详谈。长安心里拿捏着待会儿该用的措辞,身后周和以不慌不忙地也跟上来。   小丫鬟为难地看着周和以,嗫嚅地说:“殿下,府中私事儿,不便于外人在。”   周和以一抬眉:“嗯?”   小丫鬟脸瞬间涨得通红,磕磕绊绊的解释:“怡宁主子昏倒在景庭院,孙嬷嬷如今亲自在照看。长公主也有些不大好,殿下这个时候过去,府上是当真不便。”   “哦?”周和以冷冷勾起了嘴角,“姜怡宁昏了?”   长安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小丫鬟左看看长安,右看看周和以,不知这两位在打什么哑谜。见都这般直白的解释了这位殿下似乎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只能巴巴地求助于长安。   长安想着方才三个贴身丫鬟的话,再想想厢房里的遭遇,脸上眨眼间便敷上了一层冰。   “不必了,”长安冷声道,“殿下往后便是府上姑爷,没有他听不得的话。”   周和以闻言看似没反应,表情其实愉悦了许多。   两人于是跟着小丫鬟一起,疾步往景庭院赶去。   早在等着的长公主听闻长安是周和以送回来的,且这位殿下还跟着一道过来,顿时头疼得直捏额角:“罢了,请溧阳王去花厅。”   事实上,姜怡宁虽没有直言出事儿有长安的手笔,但姜怡宁一昏长公主不免想的多。于是越琢磨,越免不了会想歪。怡宁跟长安之间多多少少的猫腻,长公主其实并非不知。只是她心道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家中人丁单薄,两人都无其他姊妹,若能多多处一处,总会有情分在的。长公主根本没料到这俩孩子的矛盾会闹得这般难看,怡宁这是差一点点被长安的一时激愤给毁了啊!   心中几番碾转,长公主心口犹如裹了一团火,烧得她坐立难安。   灌了几口凉茶下肚,她劝自己不要冲动,且听长安如何说。可她越是等,越心躁。本就是暴脾气,等听门房传来消息,长安拉周和以回来撑腰的举动叫人不由得多想。转头瞥了眼榻上昏迷还眉心紧蹙的姜怡宁,她心中的天平,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姜怡宁。   等花厅的下人前来报信,长安已经到了,长公主才吐出一口气起了身。   被姜怡宁这般一吓唬,长公主脸色也难看。   皱着眉被孙嬷嬷扶上上首主位,长公主扭头看向长安,淡淡道:“回来了?”   长安心中一咯噔,敏锐察觉到长公主的语气不对。看来姜怡宁先她一步回来,做了不少事儿。   长安对上长公主隐隐带着审视的目光,眼神不由暗了暗:“祖母。”   “坐吧,站着作甚?”长公主摆摆手,一幅很疲惫的模样。   长安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此时觉得没有必要了。看长公主这个意思,她显然已站在了姜怡宁那一边。大半年的承欢膝下,长安又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是真心拿长公主当长辈看。如今长公主的这个样子这个态度,叫长安很是失望。   周和以冷眼看着,嘴角一翘,表情忽地似笑非笑了起来。   这姜家惯来就是如此,上辈子也是养孙女大过亲孙女。这辈子陈二花便是早来了六年,性子也大方了许多,依旧抵不过自小教养的姜怡宁。不是说长公主这般行径可笑,但这姜家对二愣子来说,确实不算是个好地方。   “姑母似乎有话要对长安说?”周和以素来不是个会给人脸的,他任性妄为惯了,“这般神情,似乎长安犯了大错?”   长安心中失望之后,再看长公主的目光也免不了透露出一丝冷淡:“看祖母的这神情,似乎已给孙女定了罪?”   “长安……”   长公主别过眼,有些不敢直视长安的双眼,“怡宁在司马家落水这事儿,你怎么说?”   长安虽说料到了姜怡宁不会说什么好话,却没想到长公主居然毫不犹豫地就讲这事儿怀疑到她的身上。老实说,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点受伤:“宴席正是热闹的时候,怡宁妹妹悄悄离席,不知去向。长安怕她出事儿,立即领人出去寻。”   领人?   长公主闻言眼睛一动,没说话。   须臾,她嗓音更沙哑了些:“这么说,怡宁这事儿司马家的人都知道了?”   长安想着司马家主事的几个媳妇儿都知道了,犹豫了一下,点头:“不过司马家的长媳将在场之人的嘴全堵了,怡宁发生的事情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司马家长媳亲口承诺,不日便会将那个副将调离京城,这辈子不会入京。”   长公主一愣:“当真?”   “千真万确,”长安一双眼睛澄澈如星辰,丝毫没有愧疚与心绪,“长安与怡宁姐姐虽无血缘关系,但她毕竟是姜家姊妹。长安与她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出了事儿,我与姜家不会得半分好,自然要仔细名声。”   话音一落,长公主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尴尬。   她仓促低下头,端起手边茶盏装作饮茶的避开长安的眼睛。想想,她又想到姜怡宁哭得天崩地裂的模样,不顾长安欲言又止,直接无力道:“这般自然是好。但长安,怡宁回来便昏迷不醒了。她今日受了这般大的侮辱,刺激大了有些受不住,此时太医在照看着呢。若她有任何不当之处,你便看在祖母的面子上,莫要与她计较了……”   “可是……”   长安正准备说自己被锁之事,那边长公主已经站起身,一幅乏了的模样:“好了,到此为止。”   “……想必长安你今日也累坏了。”   长公主径自道,“下去歇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周和以:呵~   ☆、第五十七章   “祖母, 孙女想知道, 姜怡宁回来到底说过什么?”   长安忽然站起了身,“孙女倒是想问问她,在司马府上一声不吭地离席, 落水出事儿是她自找。为何偏偏要锁孙女休憩厢房的门?支走孙女身边的下人?”   正准备离开的长公主脚步倏地顿住, 扭头看向素来柔和如今满面冰霜的长安。   虽说大多情况下会长安都会选择以和为贵, 但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她也并非软糯包子, “孙女休憩的厢房那位中了药的公子与怡宁姐姐是何种关系?她的这番作为到底是何种居心?可有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与我有半分善意?”   “你这是何意?!”锁厢房的门?厢房里藏了男子?长公主瞪大了眼, 骇得差点没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栽下去。   “红月,红菱,红雪。将你们今日在司马府所见所闻, 一字不差地说与祖母听。”   红月, 红菱,红雪便是长安今日带去司马府上的贴身下人。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主子的遭遇,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三人面面相觑之后,小碎步上前。   这三人是当初长公主亲自拨到长安身边伺候的,品性,规矩都是顶好不过的。此时三人扑通地跪成一排, 低着头,言辞清晰地将自己被姜怡宁支走的经过给复述了一遍。红雪还着重强调她本不愿离了长安身边,但怡宁主子正在气头上,非叫她走不可。   话音一落, 长公主的心中便翻起了滔天的波澜,这可跟怡宁回来的说辞是完全相反的。   她转过身审视长安。比起怡宁回来时狼狈不堪,仿佛天都塌下来,长安则镇定整洁得多。且不说怡宁有没有做那等恶毒之事,就算怡宁一时激愤,长安怕是也没吃亏。否则依十九的这乖戾性子,可不得闹翻天?   两番全然不同的说辞,长公主也说不清信谁。怡宁是自幼养在膝下,不说自小就知书达理,心地善良。便是再怨恨长安占了她的位置,自个儿多有偏颇的行径也未曾叫她有多怨言这一点,长公主心里就十分心疼她。长安呢,也是个好孩子。乡野中长大,入了公主府也未曾被府上富贵迷了眼。性子恬淡温和,做事磊落妥帖……   至于在厢房里藏男人锁门的这件事,双方各执一词。长公主琢磨着琢磨着,还是有些不大信。   不是说长安在信口开河,当着十九的面儿,长安再怎么恼火怡宁,也不会说出这样离谱的谎话。但若说信怡宁真做了这等糊涂事,其实也不是。坏了长安的名声,于怡宁本身又有何好处?两人都是姜家的姑娘,一个的名声臭了,另一个难道还能议到好的亲事?长公主自认手把手教出来的孙女不是那等没脑子的人,所以这当中必然有误会。   于是抬起眼帘,凌厉的目光瞪向长安身侧的李嬷嬷。   李嬷嬷背脊一绷,站了出来。其实,她早就想就姜怡宁的事给长公主好好说道说道。从宫里回来,到这次外出做客,怡宁主子的所作所为,当真是越来越叫人失望。此时站出来,她言辞犀利地就将在司马府上发生的种种给从头到尾都讲述了一遍。   顾忌着周和以还在,她有些方面其实已经说得很含蓄了。但长公主却还是受不了,只觉得老脸都被扒下来。瞥了眼周和以,她脸刷地一下子黑得彻底。   尤其周和以挥了一下手,几个人被丢了进来。   这几个人都是从司马家弄来的,此时一丢出来。几句话一逼问,长公主其实已经信了长安。只是听旁人说起亲自教养长大的孙女所做之事,她心中委实不好受。   李嬷嬷若是懂事儿,这时候是劝慰也好和稀泥也罢,都能叫她好受些。然而这一股脑儿的全是对怡宁的指责,兰心难道是越老越糊涂了不成?外人还在呢就这般辱骂主子?长公主是委实没料到李嬷嬷会说得如此难听,此时不由心生反感。   她怒而抓起手边的杯盏狠狠砸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屋里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闭嘴!”   李嬷嬷胸口一滞,抬眼看向她。   长公主高立在上首,暴怒地睥睨着下首之人,尤其是李嬷嬷。平素温和的眼睛里覆满冰霜与怒气,她冷呵道:“今日之事,本宫会亲自彻查清楚,都不必再说了!”   李嬷嬷脸色倏地一变,反应过来,今日这般行为怕是触犯了主子的忌讳。她头皮发麻,这段时日被掉离主子身边,她竟是忘了。怡宁主子哪怕没了姜家的血缘,也是主子从一团儿大养到如今亭亭玉立,哪里是才回府不到一年的长安主子能比的!坏了事儿了!   李嬷嬷心中不安,长安这暴脾气就已然被长公主回护的态度给激了。   她本没指望长公主会对她有多疼爱,但这般一遇事便发现偏颇的感觉当真叫人恶心。长安不是个软脾气,你虚情假意,我便也懒得敷衍。她本就生得美艳,此时横眉冷对的,瞧着颇为咄咄逼人。   长公主扶着下人的手,很是失望地看向长安。她本以为长安是个懂事儿的,可如今这是要作甚?将家中的丑事都摆到明面上来,当着十九的面儿揭发怡宁的恶事。这般的意气用事,果真是缺了体统教导!   祖孙俩彼此冷冷对峙,再没了往日和睦亲密的模样。屋里伺候的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噤若寒蝉,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必再说?”陷入死寂的气氛被周和以一声嗤笑打破。   他淡淡地放下了手中杯盏,挑起一边眉头站起了身。虽说料到了这位姑祖母会有这般反应,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许是今生定了长安,上辈子比这更过的事儿他都无动于衷,这辈子却火冒三丈。   “姑祖母可知姜怡宁之所以这般胆大妄为,是从何处得来的底气?”他迈开长腿几步走到长安的身边,侧目又瞥到了长安脖子上的红印子,眼里血气就冒上来,“若是姑祖母不疼爱长安,不若让她早些出嫁。嫁到本王府上,她便不用姓姜了。”   “你!”长公主顿时火冒三丈,“这是本宫的家事,十九还是莫掺和的好!”   “掺和?姑祖母你说笑了。”周和以似笑非笑,“长安既然定了本王,本王也不愿换王妃。如此,本王又哪里算得上外人?”   “尚未出嫁,姜家之事还轮不到你插嘴!”长公主控制不住脾气,失态到指着周和以鼻子怒喝,“溧阳王如此行事,不觉得羞愧吗?”   “不羞愧,若真叫人欺辱了本王的未来王妃,那才是羞愧!”   周和以不想跟个铁了心护短的老婆子纠缠,这件事,长安受了委屈,他必然要替她讨回公道。今日不管姜怡宁是装病还是真病,闹也要闹出个结果来!若这件事都叫她蒙混过去,往后她一时兴起,要了长安的命,那岂不是也无处可说?   忆起上辈子那个姜长安被沉了塘,姜怡宁的溧阳王妃还还稳坐如山,周和以对长公主的公道就不抱希望。不过上辈子被沉塘的那般轻易,多少与他不作为有关。   周和以叹了口气,手一挥,三四个黑衣人从屋顶落下来。   突然出现黑衣人人,屋中人骇得赶紧将长公主围起了起来。长公主倒是镇定,但对周和以的行径十分恼火:“放肆!周和以你胆敢在我府上放肆!”   周和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去,把姜怡宁给我揪出来。”   “你放肆!放肆!”长公主怒极,“这里不是你溧阳王府,这里是姜家!你们这群奴婢,胆敢硬闯?!”   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明德帝拨给周和以的一支皇家暗卫。   要说十九皇子的得宠,并非只是明面上那些疼爱而已。周和以的得宠,是自出生起便有一支贴身护卫的暗卫。明德帝心知他无心帝位,怕往后新帝记恨他优异,在周和以年至十六之时,便暗中将号令暗卫给了他。   换言之,哪怕周和以这辈子不入军营,他手里捏着的暗中势力也足够他在京城横行。   暗卫只认一主一令,如今令牌捏在周和以手上,明德帝都指使不动。别说长公主。这三个暗卫悄无声息地闯进内院,不出一刻钟就拎着尖叫的姜怡宁出来。   姜怡宁是真怕,她本还在装昏迷,突然间人就凌空了。这个暗卫顾忌她女儿家的身份,不敢多碰她,就拎着她一只胳膊在屋顶上飞掠而过。那种胳膊要被扯断的痛,和对高度的恐惧,吓得姜怡宁再顾不上装模作样,哭得涕泪横流。   人一丢出来,暗卫就退到周和以身后:“禀主子,这位姑娘脉象强健,似乎并无不妥。”   “你胡说!”姜怡宁就跪趴在周和以面前,闻言刷地抬起头。   周和以垂眸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转头看向了脸色极其难看的长公主。   “姑祖母,若是不信,不若将那位太医叫出来问问。”周和以单手负在身后,一身血红的广袖长袍,冷冷地盯着长公主,唇色血红,肤色极白,眼极黑,仿佛一尊堕魔的神祗,“这位昏迷不醒,究竟是装,还是真……” 作者有话要说:  周和以:哼!   ☆、第五十八章   太医过来那还了得?   方才在屋里, 诊完脉太医的脸色就很有几分古怪。不过碍于姜怡宁怎么唤也唤不醒, 他便没当场揭穿。只说受了惊吓,多喝几幅安神茶便好了。换言之,就是身子没什么事。追黑衣人出来孙嬷嬷方才就在屋里守着, 心中更是了然。   长公主看了一眼孙嬷嬷, 孙嬷嬷点了点头。长公主面上的怒色立即就染上涩意。   她不自在地看向面孔冷漠再无往日亲近的长安, 再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小脸儿涨得通红根本不敢与她对视的姜怡宁, 心中忽然就有了一分悔意。方才是不是不该把话说得那般难听?长安大喇喇将家丑外扬虽有错, 但也是一时激愤……   心里想着, 她眼中的愧疚就一点点冒出来。   姜怡宁有些不敢抬头,瑟缩在地上又羞又怒更多的是怕。   本来她料想先下手为强,就是看准了姜长安这人太识大体。便是知道司马家这事儿背后有她的手笔, 也会顾忌姜家的脸面关起门来说。可谁知素来顾大局的姜长安这回竟然不管姜的家体面了!不仅把事儿全摊开了, 还带着周和以一道回府中质问!   她心里翻江倒海,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推脱。可这几个司马府的下人被周和以的手段吓着,倒豆子似的全给交代了。姜怡宁暗骂该死,面上却哭得仿佛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儿。   “祖母,祖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既然被拆穿了,强行辩驳也只会叫人反感。不若装可怜装到底,长公主对她可是从来都硬不下心肠:“孙女怕啊!孙女唤走红月几个, 实在是因为孙女心里怕。那个熊一般的男人眼睛大的跟铜铃似的,血盆大口。他就院子外头守着,孙女怕,多叫几个人到身边守着壮胆……孙女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当真是冤枉……”   她一边说一边抽噎,“……至于长安妹妹所说锁门,这更冤枉!怡宁如何会去锁长安厢房的门?司马府,怡宁今儿个也是头一回去,哪里认得长安的厢房?长安住的哪一间屋子,可都是司马家的人安排的,孙女便是有害人之心,也没得法子跟功夫去做!”   这话一说,当真还真有几分理。   “祖母你看,这些可都是司马家的下人。”姜怡宁素手一指,振振有词道,“明明是司马家的姑娘看中了王爷,暗害长安妹妹,王爷为了保表妹,便将这等恶名往我脑袋上扣!王爷这般行径,难道不觉得亏心么!”   不得不说姜怡宁伶牙俐齿,这一番话别说说得长公主面色渐渐和缓下来,也直抢白得周和以都笑了。   “这么说,你是最青白不过的?”   “那是自然!”难得这一刻,姜怡宁还有心思感慨周和以生得俊美。   她目光在周和以流畅俊逸的身段上流连了一瞬,心中不免又多了些鼓动,“王爷难道真觉得怡宁便是有那般大的能力在司马家头一回宴请宾客之时,安排出这么一大串的腌臜事儿!王爷未免太高估怡宁了,怡宁可没那等本事!”   “呵~”长安被她狡辩得都想翻白眼,“可没说这桩事儿是你安排的。你离席了一个时辰,若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被人推下水,也并非不可能!”   “你这是何意?”姜怡宁被刺得心口一跳,绷起了脸。   “何意?”长安是有点心软的毛病,但这是在和平年代生存久了会有的原则。不代表她是个被人三两句话糊弄的傻子,“比如说你正巧听到了司马娇害我之言,被她临时起意推下了湖。受了无妄之灾觉得不甘心,干脆拖一个人下水一起承受?”   被人一字不差的戳中了心思,姜怡宁的脸瞬间又涨红了。   她想振振有词地呵斥长安胡说八道,满口胡言。可一对上长安那双冷淡的眼睛,她便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半个字都说不出口。长公主本还在上首耐着性子听,此时见姜怡宁目光闪烁,立即就知道长安又说中了。   额头一条一条的,眼前跟着泛黑。长公主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可嘴上却不能这般说:“怡宁,长安说得可是事实?”   姜怡宁纤细的肩膀一僵,扭过头看向长公主:“祖母……”   “怡宁你糊涂啊!”   长公主想发怒,可看她这般惶惑不安又怒其不争:“你这一时意气用事,害得可不是长安一个人。你也是姜家女孩儿,这般为了泄愤就害姐妹,当真是糊涂透顶!”   “祖母!祖母不是的!”姜怡宁的靠山就只有长公主,她的眼泪顿时如泉涌:“怡宁并非有意,怡宁当时气糊涂了!我原本只是离席去走走,不小心偷听到司马家那个庶女要害长安妹妹。正打算回去通风报信……谁知司马家庶女那般心狠,竟将孙女推进了湖中!”   “孙女,孙女怕呀!”姜怡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扑过来便抱住长公主的腿,什么姑娘家的矜持都没顾忌了,“孙女原本可以自己爬上来。可那个庶女唤来一个下贱的男人,硬是下水抱孙女……孙女这一辈子都毁了……”   长公主闻言,抱着她眼泪都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一面狠狠拍打了姜怡宁几巴掌,一面又怜惜她遭此侮辱实在是叫人心碎。最终还是弯下腰,将姜怡宁给抱在了怀里。   祖孙俩就这般抱在一处,泪水直流。   长安心烦意乱,连半分耐心都没有了:“这是你害我的理由?你觉得天底下你最委屈,所以我必然要比你更委屈,你才会好受?”   抱头痛哭的祖孙俩倏地一僵,尤其长公主,面上一阵一阵白的,别提多好看。   “姜怡宁,做了就要有胆子认。”长安迈开腿,缓缓走到两人面前立定,“做恶事的是你,哭得最惨的也是你。我差点被人杀了我有流过半滴眼泪?我被人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摔打,差点就一命呜呼,我便不委屈?”   她看也没看脸色突然煞白,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的长公主,蹲下身目视着姜怡宁:“若是周和以没有及时赶来救我,我下了黄泉也会来找你!你欠我一条命!”   最后一句话,长公主忽然就放开了姜怡宁。   “你们祖孙情深我不羡慕,”长安呵呵地冷笑,“谁让我姜长安天生命贱,出生便被换了人生?你在姜家这十四年穿金戴银,我姜长安在陈家被陈王氏三十两卖给傻子!我天生倒霉!”   “长安……”长公主脸颊抽搐了一下,双目突然红了。   “我的父亲在我未出生便去世,护不了我,”长安语调十分的淡,仿佛就是在念,“我的母亲拳拳爱女之心,奈何缘浅,几日便香消玉殒。你父母健在,每日克扣我的吃食,轻易不准我踏出陈家村一步。你说,你姜怡宁是不是顶顶的命好?”   “长安啊……”   “如今你想要这祖母,我送给你。”   长安站起了身,“长公主殿下,陛下赐了我一座府邸。不若我与承礼自今日起,便搬入那座府邸去。公主府的一草一木,我们也不奢求。只要你将陛下赐得那些金银器物交还于我,我们不会在此再抢姜怡宁的分毫。如何?”   “长安,长安啊……你莫要冲动!”   长公主心口怦怦跳,脑子里也轰隆隆地作响。她放开姜怡宁立即站起了身,伸了手想抓长安的胳膊。然而长安迅速退后,叫她抓了个空,她的眼泪立即就落下来。   “祖母不是要赶你走!你这是做什么!”长公主手抖得厉害,当真是哭了,“怡宁做错了事,祖母自会罚她。你何必为了一时意气就抛下你的亲祖母!姜家就你们两个女孩儿,你爹娘就你一个血脉,你忍心抛下祖母走吗?”   长安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转身就走。   “长安!长安!”长公主上前几步去抓,抓住了长安的袖子,“怡宁犯下大错,明日起,祖母会将她送去庄子上反省!何时你气消了,何时你愿意叫她回来,她再回来可好?”   姜怡宁脸一变,巴巴地看向长安。   “不必了!”长安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暗色,一口否决,“我今日便搬离公主府。”   说罢,甩开袖子,大步走出了景庭院。   周和以看着她的背影,回头又瞥了眼快要厥过去的长公主,起身行礼道:“姑祖母,十九来替长安搬行李。若是方便的话,您且指个妥帖人,安排。”   长公主心口仿佛坠了个冰坨子,冷的她牙齿打颤:“你给本宫滚出去!这里是姜家,姜家的家事,没有你掺和的份儿!”   “话不能这么说,”周和以浅笑,“还有九个月,长安便要入本王的溧阳王府,这是内人。”   “滚!”   周和以颔首了颔首,转身大步走出去。   长公主心里慌得不得了,攥着同样脸色惨白的孙嬷嬷李嬷嬷,不住地道:“去!命人看好了大门,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准郡主走出去!快!”   “奴婢这就去劝劝郡主,主子您莫慌!”李嬷嬷立即爬起来,忙不迭就追出去。   长公主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哭道:“这孩子脾气到底是像了谁,怎地这般直硬?说走就走,说不要了就不要了,就一点弯儿都不给人转……”   孙嬷嬷不知怎么劝,只叹气道:“这不是像极了主子您?都是直脾气。”   长公主浑身一僵,哽咽了。   与此同时,周和以追上了快步离开的长安,闪身就到了她身前。他弯下腰,对着长安耳语:“本王救你本王知道,这救了你一命,又是从何而来?”   长安弯了眼角,皮笑肉不笑:“我说有,自然是有。王爷说呢?”   周和以头扭到一边,咳嗽了一下,竟然笑出来。   “那你可得谢谢本王,本王是你救命恩人。”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比惨是吧?来啊!   ☆、第五十九章   门房再是强硬, 也拦不住周和以要带走的人。   长安素来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 既然闹到如今这幅局面,再想和平共处是不可能的。姜怡宁做出这样的事,摆明就是撕破脸。长安之前对她诸多宽容是想着都是穿书之人, 谁也不比谁高贵。现如今看来, 姜怡宁根本就十分适应古代贵族的身份。   既然如此, 那便不用和平共处了。   长安冷冷凝视着立在门前的绿衣嬷嬷, 倒是没想到府上竟还有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宫里人。只见那绿衣嬷嬷抬手拦在长安面前, 屈膝行礼道:“郡主, 主子请您回去。”   “回去?”长安虽说身高不够,但气势却足够压人,“回哪儿去?”   “自然是回府中歇息。”   绿衣嬷嬷是静室伺候的四大嬷嬷, 主要管教府中下人规矩的。此时临时被孙嬷嬷调出来, 一是长公主身子不适,孙嬷嬷几人根本走不开;二是府中实在没其他人敢拦长安。尤其长安正在气头上,下人们恨不得能遁地消失。   “不必了,”长安艳丽的脸孔绷得紧紧的,仿佛敷了一层冰霜,“请嬷嬷回去告知长公主殿下。陛下的赏赐,殿下得了空再搬进我府邸也可。本郡主带承礼一起, 先行离开。”   睡眼朦胧的陆承礼左右看了看,拽着长安的袖子,有些害怕。   长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地安抚他道:“承礼跟我走啊, 莫怕莫怕。”   陆承礼认得周和以,因着这人惦记过他的吃食,他对周和以很是没有好脸色。见王爷站得站得离长安很近,上去就硬挤进长安与周和以之中,还坏心眼地一屁股撅开溧阳王,“不怕不怕,长安去哪儿,承礼就会去哪儿。”   周和以冷不丁被他挤开,傻子不懂事儿,跟傻子计较什么?   朝天翻了一对白眼,就站在一旁看。   常松从外院出来,大致听说了景庭院发生的事。他早就看姜怡宁这假惺惺的姑娘家不顺眼了,若非身份地位,他恨不得指着长公主的鼻子骂她糊涂。但有时候一想,这人的心思啊,素来是最捉摸不透的东西。就像陈家村的陈家老太,为了自家姑娘能拼出一条老命,家中儿子儿媳孙子全都靠边站。想必长公主也是一样的。精心养育了姜怡宁十四年,感情只会比陈老太深不会浅,若真叫她割舍,怕是比割舍心头肉还疼。   摇头闷闷叹口气,常松抱紧了陆承礼这些日子得的细软。想着这般也罢。有这些银钱在,两个主子的日子绝不会难过。   小七不会说话,默默跟在陆承礼的身后。   翠娘以及近来服侍长安与陆承礼的下人们小心翼翼地觊着主子的脸色。翠娘不担心会被抛下,小丫头们却有些害怕。尤其伺候陆承礼的小丫鬟,好不容易天上降馅饼被从三等丫头一下子提到了一等,主子的性子又好,平日里活儿又轻松,她们实在不想回去。   长安柳眉轻挑,还在与绿衣嬷嬷僵持不下,周和以看了一会儿眉头微微蹙起。   他手一挥,下来三四个黑衣人。   ……   长安又回到周和以的马车上,心情有些怅惘。虽说与长公主相处的时日尚短,但长安也是付出了真心,只是到最后还是失望了。   周和以瞥了神色凝重的长安许久,放下了杯盏:“不解气?委屈?”   长安单手拖腮,冷冷瞥他一眼,没说话。   “说句好听的话,姑祖母这人算是个十分重情之人。”周和以手指捻着杯子沿,慢吞吞地转着,“但重情之人通常凭感情做出一些事情,会叫人食不下咽。”   长安眉头一动,看向他。   “你与姜怡宁对于长公主来说都重要,但到底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周和以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手指,“若是今日的这件事发生在五年后,结局说不定会不同。”   “你的意思是,我回来的时日尚短,情分未到?”   “……也不一定。”毕竟上辈子,姜长安就死在了姜怡宁的手中。   长安顿时无语:“那你说这些……”   周和以见她终于不发呆了,嘴角暗自翘了翘,“只是你这性子太直了。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哭两下,谁会心疼你?”   长安讥讽一笑,姜怡宁倒是会哭,哭得全天下她最惨。   “罢了,到此为止。”既然决定搬出来,再纠结过去的事儿就没什么必要。   长安撩起车帘,又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公主府,忆起自己来时的初衷,不过是避难而已。如今陆家的案子她已经托了人回乡去查,陆承礼也活的好好儿的。身为郡主,京城轻易没人敢欺负她,好似一切冤枉都达成了。这般,离了府也不影响。   想清楚,长安心口那一块梗着不上不下的那口气,倏地就散了。   与此同时,长公主得知长安已经带着陆承礼离府,胸口憋着的这一口气当真没上得来,直接就昏了过去。孙嬷嬷大惊,招呼着婆子丫鬟们,赶忙把长公主抬进屋里。   正巧太医人还没走,一群人又忙不迭请太医来赶紧替长公主看诊。   府上人仰马翻,姜怡宁却止不住翘起了嘴角。   虽说事情开始得突然,但这结果却叫她十分满意。姜长安那个暴脾气,竟然扔下这满府的富贵,说走就走。   原本她可是料想好今日的这事躲不过一顿责罚的,回来的路上,都已然做好了紧要关头碰柱子也要留下来的准备。谁知,她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姜怡宁不由的后悔。若早知如此,她今日就不该逼得太过。姜长安这一走,就成了长公主心中一根拔不去的刺了。   心中懊恼失策,姜怡宁握着长公主的手,满面焦急。   担忧是真心担忧,毕竟长公主是她今后唯一的靠山。若就这么倒了,这一切就又回到了原点。姜怡宁巴巴地看着太医,生怕他脸色不对。   太医诊了一会儿脉才松开道:“气急攻心,年纪大了,受不住刺激。”   孙嬷嬷跟前跟后,“可要紧啊太医?”   “无事,”太医从榻边起身走到书桌边,提笔写了两个药方,“去抓副药煎了,等人醒了,就喂下去。这另一张是药丸的方子,抓好了要便搓成指甲盖大小的丸子。若是下次长公主再犯,且喂一颗下去便好。”   孙嬷嬷吐出一口气,总算是放了心。   太医看了这一场大戏,也不大愿意在公主府久呆。唉,姜家看似人丁少,却也也少不了糟污事儿。亲孙女受了委屈,反而去迁就养孙女……摇了摇头,太医决心将今日的所见所闻烂在肚子里去。别人家的事儿,不掺和得好。   长安的府邸,在城南的状元巷子。   是前朝三元及第状元郎后来位极人臣的大员,霍家的府邸。虽没有公主府那般气派,但也十分体面宽敞。长安是得了封号以来头一次来,站在院子里看着府上昂贵的一草一木还有些发愣。这么大的府邸,休憩得如此精美,明德帝说赐就赐给她?   周和以淡淡扫视了一圈,对西南边的假山有些不满意。   这假山与树木搭配得不太恰当,总有股突兀的感觉。瞥了眼,他又低头凝视突然高兴起来的长安,有点哭笑不得。就这么高兴?   方才还一幅看破红尘的样子,看到府邸休憩得好,这就立即复活了?   罢了,得了空他在叫人换,王爷抬腿走上前,边走边随意问道:“这府邸的院子还挺多的,可想好的住哪儿?”   长安一想到这么好看这么气派的府邸属于她就美得冒泡:“都行,反正都是我的。”   “哟~”周和以笑了,“不如东西南北四个院子你都住一遍?”   长安痛快点头:“也行。”   周和以:“……”   陆承礼巴巴地跟上来,硬挤到两人中间打岔:“承礼要跟长安住。长安住哪个院子,承礼就要住哪个院子!”   “成!”反正在她的府邸里,没那么多森严的规矩。   陆承礼欢呼一声,立即就开心了。   周和以:“……”   ……   公主府这边闹翻了天,司马家也不遑多让。   先是姜家姑娘落水被人瞧了,后又是朝阳郡主与溧阳王愤而离席。再后来是孙家二公子被人从池子里捞上来,出气多进气少,人都去了半条命。司马家宗妇黄氏焦头烂额,难得不顾家中男子,命人将司马娇娇给控制了起来。   周和以不在,司马娇娇也没那闲情逸致装,立即原形毕露。   她靠在奶嬷嬷的怀里,明明一幅柔弱不堪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字字狠毒。她艳丽的双眸闪着恶劣的光,一句一句狠辣地戳着黄氏的心肺管子:“我司马家不缺能干的宗妇,黄氏嫁入我司马家六年不曾诞下一儿半女。如今还这般对我,信不信我叫大哥休了你!”   “休我?”黄氏当真被气到了,“你做出这等恶毒之事,竟然好不羞愧?”   “我为何要羞愧?”司马娇娇哼道,“表哥会娶我的!”   “……娶你?你一个庶女,凭什么叫天潢贵胄的溧阳王娶你?”若非自小的教养在,黄氏都想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你算哪根葱!她憋着一口火,倒嘴边的话都硬生生咽下去,“莫说你姿色不如朝阳郡主美艳,身份不及朝阳郡主高贵。就说你这病恹恹的身子,子嗣都不敢叫你生,谁乐意娶一个瓷器娃娃回去供着!”   话音一落,司马邺愤怒的声音便从外破空穿入屋内:“住口!”   黄氏脸色一白,回过头。   司马邺司马勋等几兄弟站在门外,一个个脸沉得能滴出墨汁来。司马娇娇捧着心口,呜呜地就哭了起来。   ☆、第六十章   其实事情始末, 司马家兄弟几个一知半解的, 也不大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仓促赶过来,一群人就听到黄氏在言辞辛辣地责骂司马娇娇。虽说这些话说得是事实,大家心里知道是一回事, 嘴上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尤其娇娇的身子骨儿病弱, 最是受不得气, 这般说辞就不怕把人气出个好歹?   司马邺大步走过来, 司马娇娇挣开了奶嬷嬷转身就扑进他怀里。   “大哥!你要替我做主啊!”司马娇娇一手指着黄氏, “她骂我病秧子, 她欺辱我!!”   黄氏是个直脾气,见司马娇娇又是这幅恶人先告状的做派,恶心得话都不想说。一回忍了, 两回忍了, 这回都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连溧阳王和朝阳郡主都得罪了,还这般不知所谓。黄氏只觉得一股火气蹭地直往头顶上冒。她也不管这几个人是护短也好,敷衍也罢,径自指了一个婆子,“去,去前院将公爹请来。”   “你这是做什么!”司马邺一听就恼火了。   虽说司马家宠女儿是惯例, 但司马娇娇也并非无往而不利。至少在司马家,司马老爷子就对她就不冷不热的。平日里娇娇脾气犯些小错,老爷子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一旦犯了大错,一顿重罚且不说, 碰到底线,说不得会被老爷子给赶出家门。   司马勋几兄弟也急了,忙上来劝:“嫂子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别气着老爷子!”   “气着老爷子?”黄氏坐稳这宗妇的位置,靠得就不是司马邺,“不入你且问问清楚你这好妹妹到底做了什么,逼得我请老爷子!”   一屋子人慌了,忙含含糊糊地就将后院发生的事儿给说了。   虽说的遮掩,但司马邺也并非糊涂人,东拼西凑的,也差不多就将整个事情给还原了。他低头瞧了一眼眼神闪烁却不见半分悔意的司马娇娇,眉头蹙得紧紧的:“……娇娇,这些人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司马娇娇自小被兄弟们护着,心绪有,害怕却无:“谁叫那女人偷听我说话!”   这便是事情都是真的了……   司马邺扶着额头,头颅里一阵绞痛。往日虽觉得娇娇娇气了些,行事确实有些没分寸,但也都在可接受的范畴内。如今他们是在京城,不是在北疆。京城随便一个姑娘拎出来,祖上旁支展开就没一个能轻易打发的。娇娇在北疆被捧惯了,到京城尽还收不住性子。   那姜家姑娘是一般人家么?把姜家姑娘扔进水里,还指使人给郡主下绊子?翻了天了!   “娇娇,你糊涂啊!”   司马勋也吓得够呛,竟然敢给郡主使这般下三滥的手段,被人撕了都是活该!   司马家几兄弟脸都白了。   黄氏插着腰在屋里踱来踱去,焦头烂额:“朝阳郡主是王爷亲自带走的,且不说郡主会不会因为今日这事儿记恨我司马家,就说咱们王爷那性子。胆敢动他未过门的王妃,怕是要至此跟你们生分的!”   这话不必黄氏点名,司马家几兄弟看得可比她更多。   于是也顾不上护着司马娇,只抓着黄氏问:“王爷是何时离开的?离开时可有说什么?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才入京就跟自家人闹上,司马家还如何在京中立足?”   “这话你莫来问我,且问问你的好妹妹去吧!”   若非宗妇的身份,黄氏都想撂挑子:“十三妹妹还是想想怎么跟公爹解释?咱家又该怎么给王爷郡主赔礼道歉吧!”   说罢,黄氏径自甩手离开。   司马娇娇看着面色难看不帮她说话的几位兄弟,顿时也不敢假哭了。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两人衣袖:“大哥,二哥……”   司马邺拂开她的手,正准备转身,就见司马娇娇小脸儿一青,忽然捂着胸口就倒了下去。   发生在一瞬之间,剑拔弩张的场面顿时乱了,兵荒马乱。   本还想斥责司马娇娇几句的司马兄弟,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教导她?司马家这一代就这一个姑娘!于是连忙七手八脚地伸手就去捞。司马勋一个箭步上前,打横抱起了脸色铁青的司马娇娇,惊慌失措地高喊着传大夫。   自己则忙不迭地抱着人,大步往司马娇娇的院子而去。   司马家几兄弟也顾不上恼火,赶紧跟上。   与此同时,黄氏直奔前院,到了司马老爷子的书房,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将今日发生的种种和司马娇娇的所作所为,全交代个一干二净:“老爷子,娇娇有几个兄弟护着,孙媳如今也教导不了她。今儿这些事,就请爹您给拿了主意吧。”   司马老爷子今日不在府上,一直在宫里头陪明德帝叙旧,傍晚时分才将将到府上。   才回府就听了一耳朵糟污事儿,还又是家中那位庶孙女惹的麻烦,顿时觉得头疼:“你是家中宗妇,你要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邺哥儿勋哥儿有话,就叫他们来我面前。十三丫头如今的这胆子,是越来越大,手段也越来越上不得台面。你该惩戒的惩戒,不用留情!”   得了老爷子的准话,黄氏回去便命人将司马娇娇的院子给看管起来。   毕竟做出了那样的事儿,别说公主府不会放过,溧阳王那般护短的性子,自然更不会轻易放过。司马娇娇今儿就算是哭瞎了眼睛也无用。   心里是这般想,黄氏派去的人还是被打发了回来。就因司马娇娇娇弱的身子骨儿一时气急攻心,又出了事儿。   这一口气上不来的,大夫连着施针救治都救不醒。急得司马家的人向宫里递了牌子,请太医。兵荒马乱的,一直闹到了次日天将明。   黄氏折腾得这一出没讨到好,反而落了个冷血的骂名。   且不说司马家这边闹腾个不休,长安带着陆承礼在将府邸逛了一遍之后,最后选定了东边的院子做住处。这府邸东西南北正五大院各有特色,但就数东苑的格局最开阔。想来之前是个雅致的公子的住处,里里外外,清雅又不失文气。   长安是个小资情怀很重的人,一眼就相中了这。尤其是东苑靠南的竹屋书房,那雅致的情调,叫她恨不得立即住进去。   不过这座府邸因着无人居住,下人摆设都没有。长安带出来的人手也不多,除了常松,翠娘,小七,还有红月红星红雪三人意以外,就剩四个十三四的小丫头。偌大的府邸打扫起来不大方面,几人匆匆收拾了东苑,长安便与陆承礼一起在东苑住下了。   “主子,行礼还在公主府呢……”褥子摆设是方才周和以命人送来的。不仅送了日用品,柴火粮食人手,全都配套送了来。   东西都送了来,周和以人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长安如今都有些习惯,见惯不怪了。红雪见这些事儿都不必操心,便琢磨着自家主子有夜里沐浴的习惯。今儿出来的匆忙,换洗的衣物没带几件,这一时半会儿的还寻不到合身的换。   长安沐浴习惯了,夜里若没洗漱确实有几分睡不着。   这时候打发人去公主府,指不定要闹什么,长安琢磨着不如重新置办几人。正巧红星是个女红好手,裁几块布做几身贴身小衣也快。于是她招来红星,冲她耳语了一会儿。   红星听的一愣一愣的,脸颊有些红:“主子,这般样式奴婢从未听说过,当真能穿?”   长安眉头一挑:“如何就不能穿?左右这是在我自己的府邸,夜里也就我一人。你且去裁吧,做得小些,浆洗了烘一烘也干得快。”   红星想着长安说的样式,羞答答地下去做了。   不得不说,红星的手就是巧。长安不过说了下大致的样式,红星一个时辰就做出了两套。因着听信了长安说布料少干得快,她做得成品还别说,那是一等一的火辣。长安拿去净房比了比,特别庆幸这辈子身材够火辣。否则这样的内衣,穿着绝对要命。   得了两身换洗的衣裳,其他的就等着明日再说。   到了夜里,长安照例沐浴更衣。新出炉的成套内衣穿上身,长安莫名有种想落泪的惆怅。穿越到这个世界快一年半,她一直觉得格格不入。哪怕告诉自己尽快适应,大多时候长安都拒绝想去这个问题。现如今被姜怡宁这么一闷棍敲在脑袋顶,她终于清醒了。   世界变了,真的没有退路了。   小心地调整了小衣,长安将亵衣丢到一边去。今夜就算她彻底接受异世重生,就这么睡吧。想着,她赤着脚就上了榻,褥子一盖,睡过去。   深秋一过,渐渐逼近了寒冬。   夜里越来越冷,长安蜷缩在暖和的被褥里,睡得深沉。周和以从屋顶落下来时,就看到只剩半张脸在被子外的长安。可怜的王爷自从爬床被长安发现,就甚少有机会再去爬。偶尔一两回得逞,大多时候都是在靠安神香入睡。好难得长安离了公主府,自己今日又帮了她这么大的忙,王爷觉得完全有资格来蹭榻。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内室,脱了鞋子,面无表情地掀开了褥子。   窗外的月光如水,照得屋里地面微微发光。周和以看着眼前一阵活色生香的美景,热度一下子从头发丝烧到了脖子根。   刷地一下盖上了褥子,周和以耳尖爆红:“……”陈二花这女人疯了!   ☆、第六十一章   进去还是不进去, 周和以心中一番剧烈挣扎, 到底没做出那等眼一闭便躺进去的臭不要脸之事。可叫他走,那是不可能的。既然来这一趟,他就不想走空。目光在屋中扫一圈, 周和以将软榻上的厚褥子抱来盖上, 就这般在长安的身侧躺下睡了。   长安睡梦中被被子包紧, 窗外冰凉的风穿过帷幔带来一丝凉意, 身上被子的温暖叫她顿时睡得更加深沉。   周和以的心口颇有些不平静, 胸口那颗稳若磐石的心脏砰砰颤个不停。这等奇怪的动静他两辈子都不曾遇到过, 一时很有些踟蹰。往日蹭榻坦然得不能再坦然,如今莫名就多了一种不太敢触碰眼前女子的羞意。   王爷很是懊恼,许是空太久了, 突然遭这一下子很有些受不住。   周和以上辈子不是没见过女人, 只是对女.色上不大上心。事实上,因自小生得貌美,王爷对女子的容色其实没多明确的意识。再好看的人到他面前也黯然失色。但不可否认,陈二花这愣子确实生了一副绝好的皮囊。唔,相貌、身段无一不是美。周和以突然意识到长安的貌美不仅仅只是‘貌美’这两个字而已,仿佛整个都灵动起来。   抱着这种奇异又古怪的情绪,王爷默默躺在离长安半臂距离的被子上, 没有如往日一般贴近去。脸朝反方向,别别扭扭地入睡。   次日,天还未亮,王爷便在一阵令人惊悚的快意中睁开了双眼。   满脑活色生香的画面还未消尽, 指尖滑腻的触觉仿佛还在……他胸口剧烈地起伏,脸颊上浮现轻薄的红。帐中的麝香混杂着甜腥的气息迅速散开,王爷嗅到了这个味道,俊脸瞬间就黑沉了下来。   他动了动,腿间黏腻昭示着他做了什么羞耻的梦。周和以震惊又不可思议,两辈子加起来都一把年纪了,他居然还会做这样的梦???   想起梦中妖精似的女人,他倏地扭过头,狠狠地瞪向了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的长安抱着被子,砸吧砸吧蠕动了小嘴扭过脸。墨缎似的长发半遮着脸,她死猪一般睡得人事不知。   床帐中气息弥漫不去,周和以一脸杀气地坐起身,两辈子破天荒一次羞恼。   眼神凶狠地瞪了长安毫无所觉的后脑勺,气不过,还是抬手拍了长安一下。等王爷终于压下这突如其来的羞涩,准备起身,低头的瞬间冷不丁却看到亵裤上的狼藉,俊脸瞬间就扭曲了。仿佛开起染坊,五彩斑斓,好不精彩。   屋顶趴了一夜的暗卫裹紧了身上的衣物,默默扭头看向角落里缩着的同伴。他在犹豫,要不要给王爷去弄身干净的衣物来。   他同伴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熹微的晨光,此刻满脑子却只想拧断这傻瓜同事的脖子的念头。特么不知道王爷耳力惊人么?没事别往他这看。弄出动静,王爷恼羞成怒了怎么办?毕竟爷深夜爬未来王妃床榻还不小心梦/遗了什么的,他丁点儿不知道!   角落里的暗卫正担心周和以发现,屋里恼羞成怒的周和以,果然就发现了。   暗卫:“……”他就知道会这样。   只见床榻上的王爷浑身身上压抑的煞气,霎时间倾泻而出。目光针刺一般,倏地就刺向空出一块瓦的屋顶。屋顶趴着的暗卫脸倏地一僵,默默盖上了那片瓦。周和以冷笑地一手点了长安的睡穴,一手狠狠扯掉脏污的裤子就丢出帐子来。   “下来!”   两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地地跪在了帷幔的外面。   周和以透过床帐看向帷幔外,黑色的影子隐隐绰绰看不清神情。鼻尖充斥着自己的味道,王爷有点恼羞成怒。这群没眼色的东西该不会都知道了?羞耻感涌上心头的周和以,特别想拔剑飞身上屋顶将知情人都给宰了!   “去给本王拿身干净的衣物来!”冰凉凉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一刻钟,不见衣物,你们就去静室别回来了!”   黑衣人脸皮一僵,面面相觑,而后瞬间消失在原地。   帐中的周和以赤.裸.着身子盘腿坐在长安的被褥上,耳尖脸颊都是薄红。想他周和以自有记忆起,便还没在这方面出过这么大的丑。周和以一时不知该说长安夜里不老实,还是怪自个儿如今年轻气盛,受不得丁点儿诱惑。   许是真的空太久了,王爷又瞥了眼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安。   这丫头年岁不大,无一处不长得妥帖。算算还有九个月,及笄了他便将人娶过门,也不算等太久。周和以的屋里不安排司寝,见多了女子纷争,一个正经妻子足够。   □□地端坐在被子上,周和以再是强壮也觉得有些冷。毕竟快十一月,霜降没多久就是立冬。如今这天儿,也算是初冬。忽地一个哆嗦,周和以的腿间有些凉。他于是扭头又看向裹紧被子不放的长安,犹豫地眉头拧起来。   这蠢女人身上就没比他多几块布料,昨夜太累他没多想。如今想起来,那种东西是正经女子穿的么?这死丫头如今是觉得没人管,这般随意?心中不大痛快,王爷又想。若非昨夜突然瞧见了那些,他何至于会如此没出息?   算来算去,都是这死丫头折腾出来的!   周和以憋气,却不好堂而皇之躺进去。这丫头没规矩,他却不能不守规矩。毕竟他当真这么进去了,是真在欺辱长安。   不过冻着也不是事儿,他于是捡了昨夜盖得褥子没沾到东西的一角盖上。   厚厚的褥子盖上,热气立即就围上身。周和以想想又觉得十分好笑,自己这幅模样,若叫长安看到了会是什么反应?嗅到这一床帐的气味大约会咒骂他,唔,该不会揍他吧?王爷的那点恶趣味冒出来,挑起一边眉,有些蠢蠢欲动。   还没等他解开长安的穴,一刻钟,暗卫准时拿衣裳来敲响了房门:“爷。”   周和以嘴角的笑意一僵:“放门口。”   暗卫默默将门开了一条细缝,人就在外头,手将衣物塞进去。而后阖上门扉,知情识趣地消失在这间屋子三十米内。   周和以等了片刻,下榻取了衣物换上。   窗外的天色还是阴沉的,灰蒙蒙。这几日京城的天气冷得很快,已经接连几日不见日光。今日这天儿看样子是要下雪。周和以想想,裹着被子将床榻上的人给抱到软榻上,默默拉开了床帐帷幔,开了门窗,要将这屋子里的气味都散了。   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反正等长安醒来,屋里除了寒风冷涩的气息,没发现别的气息。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黄氏一大早便领着司马娇娇携重礼登了门。   昨日有了司马老爷子亲自开口责骂,司马娇娇又羞又恼,呕得昨夜一宿没睡。如今小脸儿青白得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来姜家登门致歉之事,她哪怕再不愿意,也丁点儿不敢反抗。毕竟老爷子放话了,今日她若不能得了长公主亲口原谅,她跟她姨娘就要滚出司马家。   司马老爷子这人说话素来一口吐沫一个钉,从来没有转圜的可能。司马娇娇知道厉害,根本不敢挑衅他的威信。所以哪怕黄氏天没亮就将她拖来姜府,她也不敢有怨言。   不过这只是在出门之时,对着一个时辰了还不开门的姜家大门,司马娇娇的娇娇脾气渐渐就有些压不住。只见她黑着脸在黄氏身后踱来踱去,眉宇里慢慢就聚集了戾气:“姜府的人都这般懒惰?这都什么时辰了,怎地开门的人都没有?”   黄氏早料到了公主府不会给他们好脸子瞧,不耐道:“等着便是!哪有那么多话!”   “等着?我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怎么了?别说一个时辰,五个时辰,一天都得等着!   经过昨日那一遭,黄氏对司马娇娇这个小姑子已完全没了耐心和疼爱。为了一己之私,害人害命眼眨都不眨的。这般天性恶毒的人,往后还不知能做出什么来!   黄氏自问自己不算什么好性儿人,见过的后宅阴司不算少,但对司马娇娇这小姑子的所作所为不寒而栗。这姑娘根本就是从根子上就被养坏了。自私自利,心狠手辣。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就只有自个儿的喜乐,完全不会为旁人考虑分毫。   既然如此,尽早断了干系为好。   黄氏老神在在地等,丝毫没有被怠慢的羞恼。身旁的司马娇娇站得脚疼,似乎要发脾气。往日会哄上一二,如今权当没瞧见。最好这小姑子就在公主府门前闹起来,这般他们也不用等了。回去,直接叫老爷子把这母女俩丢出司马家才好。   黄氏想得轻松,然而平素最耐不住的司马娇娇今日却沉住了这口气。哪怕心里不耐烦,司马娇娇却没像往日一般掉头就走,硬咬着牙等。   不过显然公主府没工夫搭理她们,长公主昨夜厥过去,到如今人还没清醒。   府上都一团乱呢,谁也没工夫去接待司马家的人。黄氏带着司马娇娇从辰时就等到了午时,冻得脸色发青,公主府的正门也没人出来。黄氏等得久了也有些耐不住了,只好决定留下亲近的下人及重礼,带着其他人先行打道回府。   司马娇娇两只眼睛恨不得瞪穿了黄氏:“嫂子就这么走了?”   黄氏看了眼天色,拱手哈了一口气:“错是你犯的,道歉自然你亲自来。府上事务众多我得先走,你若不愿等,大可自行离去。”   说罢,转身上了马车。   被留下的司马娇娇立在台阶之上,脸一瞬间难看得彻底。黄氏!   与此同时,姜怡宁从长公主屋里出来,一眼看到院外欲言又止的刘妈妈。刘妈妈来景庭院四趟了,都不曾有人搭理过她。屋外司马家的人都等了一上午了,就这般晾着人家,倒是显得公主府无礼,不近人情。   姜怡宁一夜没睡,正准备去歇息。但如今姜长安离了府,长公主又睡着,府上就她一个人做主。想想,她命下人将刘妈妈招了过来。      ☆、第六十二章   刘妈妈这些时日在景庭院颇得孙嬷嬷赏识, 有些事比外院的人更有数。两位主子去司马府做客回来内院里就闹出那么大动静, 必然是出了事儿的。虽不大清楚到底出了何事,但司马家的人能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低,定然是司马家的人不占理。   但不占理归不占理, 晾着人家半天, 再多的理由也变成姜家的不是。眼下府里乱糟糟的, 刘妈妈心里着急, 这才接二连三地跑来瞧瞧。   小心翼翼地觊着姜怡宁的神情, 她走至跟前斟酌地禀道:“因着孙嬷嬷早有交代, 司马家的人若是上门,轻易不要开门。如今奴婢瞧着司马府的人等了也有半日,从辰时就等到如今。主子您看, 奴婢是去将他们打发走?还是开门迎进来?”   姜怡宁闻言眉头一蹙, 须臾,眼中闪过了然。司马家的人这是上门来给交代来了。   她低头弹了弹衣裳袖子,问道:“都有哪些人来?”   “奴婢也没仔细瞧,听门房说,就司马家的孙少夫人和那个司马姑娘在。”刘妈妈低着头,小心地措辞,“别的好似没瞧见。”   “司马老爷子没上门?”姜怡宁面露不满, “司马家的公子呢?一个都没来?”   刘妈妈想说没来,但见着姜怡宁脸色不对识趣地没开口。   “狂妄!”   姜怡宁当真气得不轻。她跟姜长安两个人在司马府上出了那样的事儿,司马家的人竟然只打发了两个女眷来?这是有多不将公主府放在眼里?   脸都绿了,姜怡宁怒道:“去, 将他们打发走!”   刘妈妈犹豫了下,行礼告退。才走了两步又被姜怡宁给唤住了,她立即转身:“主子。”   “你再去瞧瞧,”姜怡宁想想就这么打发走似乎太便宜了,“到底来了几个人,你且看清楚了。若是司马家老爷子上门了,千万来回话。”   刘妈妈哪里不知道这厉害,立即应声去了。   等姜怡宁得知司马黄氏半个时辰前离开,府门前就剩司马娇娇和司马家的下人,气得发了好一顿脾气:“去!将司马娇娇给我‘请’进来!我倒要瞧瞧司马家的这个态度,司马娇娇能赔出什么礼道出什么歉!”   刘妈妈丁点儿不敢耽搁,忙不迭又小跑着去了前院。   等司马娇娇被请进门,憋得那一团火,叫她的脸色都有些发青泛紫。刘妈妈按照吩咐将人领去姜怡宁院子,一路上偷偷瞥着司马娇娇的脸色,生怕她就这么厥过去。这位新入京的贵女可听说身子骨儿弱得不得了。这要是在公主府出事儿,外头人不知会怎么传呢!   心里担忧,刘妈妈也不敢多嘴提醒。怡宁主子可不是郡主,这位规矩大着呢。说来飞花院的这名字还是怡宁主子自己取的。当初长公主就为了这名生了气,不过怡宁主子哭闹。没办法,才给定了个这般不庄重大气的名字。   刘妈妈也顾不上司马府的人瞧见这‘飞花院’的名脸色古怪,领了人进去转头就走了。   姜怡宁在主屋梳洗。昨儿一夜守在景庭院里,她半宿没睡,脸上都泛着灰。不能这幅模样去见客,把人丢在外头等,姜怡宁端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上妆梳洗。心里不由地琢磨开了……   昨儿闹得那一出,姜长安显然是跟她撕破了脸。这般决绝地搬出府,与她料想的结局完全不一样。虽说赶走了姜长安确实令人惊喜,但姜长安来的这一出,将她俩在长公主心中的定位就掉了个个儿。本来该是她姜长安仗势欺人,欺负养孙女失去依靠,如今变成姜怡宁心机深沉,使恶毒手段挤兑走了亲孙女。   且不说等长公主醒来心里会怎么想,说不得还会与她生分一段时日。姜怡宁有些心烦,哼,小看姜长安这女人了!   丫鬟小心地替她点着唇,见她眉间郁郁,一个两个都噤若寒蝉。   琢磨了许久,姜怡宁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虽说姜长安出了府,却不代表往后都不回来了。看长公主受刺激的那样子,想来很长一段时日,长公主心里的愧疚都不会少。姜怡宁最怕的就是长公主绝对对不起姜长安。一旦有这种心理,往后她姜怡宁就只能往后摆。这不是她要的结果,所以必须得做些什么才可……   上好妆,姜怡宁起身去花厅,走至半路,突然灵光一闪就笑了。   差点忘了,这一堆事儿的起因。   司马娇娇折腾出这些糟污事,不就是为了溧阳王?若非她一时脑抽去偷听,她根本不必遭受这无妄之灾。虽说身上发生的这件事她十分恶心,但归根结底,她与司马娇娇并无瓜葛。以前或许有,但如今准溧阳王妃是姜长安。只要司马娇娇为她所作所为诚恳道歉并给以一定的补偿,她可以勉为其难地帮她一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到哪儿都是至理名言。   想通的姜怡宁勾起一抹冷笑,忽地神清气爽。溧阳王这样的男人确实叫人心驰神往,但昨日为姜长安出头对她毫不留情的模样,姜怡宁打心底恨上他。   得不到,就毁了。   与此同时,长安从黑甜一觉中醒来,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果然裸睡还是很有助于睡眠的,长安感觉到了这个世界以来,这是睡得最好的一夜。   灰蒙蒙的天已经飘起了小雪。北方的雪与南方不同,沙粒一般细腻,落地不化。长安披了件厚厚的大麾下榻,门口才传来轻轻的声音:“主子,可是起了?”   长安应了一声,红雪红月端着洗漱用具,轻手轻脚地进来。   红雪红月红星都是十五的大姑娘,被拨到长安身边伺候之前,就在景庭院领着二等丫鬟的活计。规矩礼仪都是孙嬷嬷亲手教出来的。其实本还有一个红叶,特意调.教出来的四个大丫鬟。本想留着给姜怡宁将来出嫁用。只是长安突然被找回来,长公主做主将这四个丫鬟拨了三个给了长安,只剩下一个留给姜怡宁。   红月红星红雪伺候长安这大半年,都知道自家主子是个好性儿。是人都有好歹,跟了个好主子,自然伺候得都精心。长安本还有些别扭,如今久了,也习惯了她们在。   由着红星伺候着梳洗,红月在后头整理床榻。   红星是会调香的,且技艺天赋都不错。长安这些日子用的香都是她给调的。替长安上好了妆,她眼睛在屋里转一圈,便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长安挑眉。   红星瞧了一眼红月,红月站在床榻边,手里握着捡到的血玉珠串表情也有些奇怪。   “主子,”斟酌了片刻,红星说道,“您昨夜用了两次香?”   “嗯?”长安心里一咯噔,“味儿有什么不对?”她于是用力去嗅了几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疑惑地看向红星。   红星对香味极其敏感。虽说这屋里的香确实是她调的那个味儿,但这种香其实会渐渐变。这屋里的味道,显然是才点之时才有的。红星有些忧心,主子昨夜才搬来郡主府,虽说未来姑爷给派了人守卫,但到底不如公主府叫人放心。   于是她忙将猜测说了,那边红月拿着血玉手串过来,“主子。”   长安低头一看,脸就绿了。   周和以!!   这种血一般色泽的东西,只有周和以那朵仙葩才会喜欢。   长安那股气蹭地一下就冲到脑袋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小说里说的什么冷酷孤傲,不近女色,跟野猫似的十九王爷根本就是两个人。这人难道就没点儿古代人的自觉?老这般三更半夜爬姑娘家的榻,廉耻呢!!   气又不知如何气,长安只能耐下脾气,摆手只作无事。   红星红月见她脸上这一番变化,便也知主子心里有数了。红雪才从外头匆匆进来,身上占了些雪的寒气,说李嬷嬷在外头候着半天了。   出府突然,长安身边伺候惯了的人就这么几个。红雪赶鸭子上架被推出去管着外院,其实也有些不太适应。李嬷嬷被长公主拨到长安身边,衷心不衷心暂时不说,但教导了长安许多世家往来的猫腻儿是确实的。若是可以,三个红字丫头,还是希望李嬷嬷能留下。   长安沉默了一会儿,道:“先把人领进来吧。”   李嬷嬷伺候了长公主半辈子,心在公主府没错,对长安却也是实打实的真心。因着长公主的原因,长安心里别扭。但别扭是一回事儿,用又是另一回事儿。她不得不承认,身边有个经验老道的嬷嬷,确实许多事趁手太多。   李嬷嬷昨日夜里一宿没睡,就在琢磨着自己该表态了。   三个月前,长公主将她拨给了长安。因着长安与长公主亲近,李嬷嬷便也没太明确地向长安表忠心。如今主子都撕破脸了,她若夹在中间和稀泥,那可就两不讨好了。   李嬷嬷想来想去,一大早在竹屋外头等着,就为了给长安一个态度。   长安命人将她叫进来,她见着长安便一个噗通跪下来。李嬷嬷伺候人伺候了一辈子,宫里宫外都吃下来,最是人精不过的。她话也不多说,一个结结实实的头磕下来,干脆利落地认主。长安端坐在上首看她这般郑重的磕头,眨了眨眼睛:“嬷嬷?”   李嬷嬷声音传上来,镇定又恭敬道:“主子,兰心是来表忠心的。兰心只认郡主一人为主。主子若不喜欢,兰心不会与公主府传只言片语。主子大可相信兰心。”   长安眼中诧异一闪,她身边的红星红月红雪三人面面相觑之后,十分惊讶。   几人对视一眼,垂眸看向李嬷嬷。   长安默了默,弯腰亲自扶起李嬷嬷的胳膊微微一笑道:“如此,往后要嬷嬷费心了。”   李嬷嬷吁出一口气,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第六十三章   且不说李嬷嬷表忠心到底有几分真意, 长安如今身边就这几个熟悉的人手。   李嬷嬷总的来说, 对她是没恶意的。在她身边伺候这段时日,各方面都体贴。若没有长公主姜怡宁闹得这一遭,长安私心里, 其实十分喜欢李嬷嬷这样做事色色周道的人精。如今李嬷嬷既有心, 长安便想着给她一次机会。   除了李嬷嬷以外, 周和以倒是派了不少下人来。长安昨日没工夫安排, 把人都打发在外院呆着。如今李嬷嬷来了, 正好可以去瞧瞧。   李嬷嬷往日在公主府上是掌管过庶务的。对这些规矩、人员安置、府中庶务都十分在行。得了长安的吩咐, 立即就安排起来。   她做事十分麻利,知长安如今正缺人手伺候。郡主府这么大,那么几个下人顶不了事。虽说人不必找人牙子来安排, 但也得花功夫去摸清楚这些人的性子, 有哪些本事。时不等人,她立马带着红雪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外院。   溧阳王府领来差不多三十个下人,男女老少都有。李嬷嬷昨儿一整日提心吊胆的也没仔细瞧,此时将人都聚到一起,整整齐齐候在院子里等。   她站在台阶上,跟红雪两人一个一个地相看,再一个一个地记录。   事实上, 周和以派来的人都精心挑选过。溧阳王府大总管方自仲知这是在给未来王妃选奴才,先不说品性能力不错,选调过来的人,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有门拿手活儿。李嬷嬷这么一一盘问下来, 发觉未来姑爷当真是周道。这群人是将主子的吃食住行各方面都涵盖了,主子匆忙之下都不必忧心捉襟见肘。   这边长安在安置府里,公主府那边,长公主总算是醒了。   长公主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着孙嬷嬷问,可将长安和陆承礼两人拦下来?   孙嬷嬷正为着这件事儿忧心一夜。昨日长安出走,她便安排了人跟着。今日一大早,郡主府那边的下人就匆匆赶回来回话说,郡主那边已经在着人找人牙子寻下人。看这阵仗,郡主是铁了心跟主子生分,跟公主府决裂了。   见孙嬷嬷沉默,长公主眼中的光就暗淡下来。   “主子,”孙嬷嬷有些心疼,宽慰她道,“小主子正在气头上,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便是强行拦下来也没用。不若叫小主子静一静。”   长公主没说话,本就憔悴的脸上泛着一层晦色。   孙嬷嬷也不知怎么说,毕竟昨日郡主遭了那么大的罪。听说命差点就要葬送在司马府,主子竟还不忘袒护怡宁主子。再是宽厚柔和的性子的人都受不了,何况郡主是个眼利的,最是爱憎分明。主子昨日的行径怕是寒了郡主的心。   “主子,且叫郡主静一静吧。”孙嬷嬷看得明白,却知有些话不用说主子心里也明白,否则昨日不会那般激动,“司马家的人今日一早来登门请罪,听说人还在府外等着。”   “哦?”一提起司马家,长公主的眼神就变了。   她扶着孙嬷嬷的胳膊坐起了身,花白的头发披在肩上,人都老了好几岁:“去,命人将司马家的人给本宫带进来!本宫倒是要瞧瞧,司马家的人到底向谁借的胆子!!”   人是孙嬷嬷叫人拦在门外的,应了声,她立即就吩咐下去。   外头婆子得了口信儿,忙不迭地就去传话。   长公主则由人服侍着喝了药,起身去内室梳洗。孙嬷嬷一旁瞧着心里叹气,这回,司马府跟公主府怕是要结仇了。司马家毕竟是溧阳王爷的嫡亲外祖家。若是闹得太过火,郡主往后要如何在十九王爷跟前自处?   摇了摇头,孙嬷嬷暗道,这事儿难办。   与此同时,姜怡宁跟司马娇娇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总是谈妥了。司马娇娇瞧着姿态端得老高的姜怡宁,心里嗤笑,却十分赞同她的看法。   首先,她这个溧阳王妃是当定了。司马娇娇自小被司马家的人当眼珠子捧大,从未将自己庶女的身份当一回事儿。在她看来,就是皇城里的公主,都不一定有她受宠。她八岁就爱慕的表哥,如今七年了根本放不下。便是死,她也要得偿所愿才可。姜长安身份再高相貌再好又如何?泥腿子出身的教养是改不了的。表哥那样雅致的人,能欢喜她几年?再者,姜怡宁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公主府有这样一个人在,姜长安能不能活到出嫁都难说。   这般一想,跟姜怡宁合作似乎非常不错。姜怡宁如今的这身份,根本就高攀不上表哥,对她没威胁。她顺手帮一帮姜怡宁,姜怡宁里应外合,弄死姜长安是早晚的事儿。于是,她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至于为昨日落水之事赔礼道歉,司马娇娇看在合作的份上欣然同意。   这边才谈好,孙嬷嬷那边得了回话,说怡宁主子将司马姑娘给请进自己院子去。孙嬷嬷眉头一蹙,心中对姜怡宁的不喜更甚。   她与李嬷嬷不同。李嬷嬷常年被长公主留在府上,看顾姜怡宁的时日多,有感情在。孙嬷嬷从出宫到如今就在长公主身边伺候,她心里对姜怡宁可没那么多怜爱。昨儿姜怡宁那一出唱作俱佳,她只觉得她年纪虽小,心机深沉。如今更觉得这怡宁主子居心叵测。   紧蹙着眉头,孙嬷嬷忙去给长公主回话。   长公主闻言沉默了。   “主子,”孙嬷嬷知主子心里定然有想法,不然这一上午也不会一句话没问过姜怡宁。不过有想法是有想法,主子对姜怡宁的感情,旁人体会不到,“可要将司马姑娘请来?”   “请来?”长公主眼神闪过一丝狠辣,她嗤笑道,“命人去,将人给本宫赶出府去!”   “……主子??”   “司马家好大的胆子!”长公主狠狠一挥袖子,将梳妆台上的妆奁镜子全扫倒在地,脸都扭曲了,怒不可遏道,“伤了本宫两个孙女,姜家唯一的血脉差点就死在他府里,竟只叫两个女眷上门赔礼?怎么?欺辱我姜家没人?!”   孙嬷嬷被这暴怒吓得一个哆嗦,忙扶住她就有些急:“主子,主子你莫气!奴婢这就叫人去赶人,你莫气,身子还没好!”   长公主气得要命,一把挥开孙嬷嬷,看见什么砸什么。   屋里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转眼就一地狼藉。景庭院的下人要被长公主这怒火给吓破胆儿,一个个跪在地上,抖得气都上不来。   长公主气得头晕目眩,梗着这一口气在大发雷霆。等姜怡宁听到动静匆匆赶来,被门都不得进,被孙嬷嬷给冷漠地拒在了门外。   姜怡宁不敢置信:“嬷嬷?”   “怡宁主子,公主如今谁都不见。”   “我,祖母也不见?”姜怡宁不信,她明明早上才从景庭院出去,这才一个时辰多点儿,就进不得门了,“这是祖母的意思?还是你故意拦我?”   “公主心情不好,请怡宁主子见谅。”孙嬷嬷还是那句话,就是不让进。   这便是长公主的意思了……   姜怡宁有些慌,昨夜她在担忧的情况,果然就发生了。因为姜长安临走之时插得这一刀太狠了,正巧插在了关键点上,长公主跟她的关系果然就裂了缝。她焦急地在门口打转,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走。哪怕受点气,也必然要等在门外。   谁知她这一举动,叫人精似的孙嬷嬷看出来,心中不由地对她更警惕。若是郡主能有姜怡宁这份心计,主子祖孙何至于闹得这般僵!   心里极度不喜,孙嬷嬷立在门口就跟被冻了的柱子似的,眼神都不带缓和的。   与此同时,长安在稍作一番安排之后,总算抽空闲下来。   屋外的雪下得渐渐大了,地面铺上浅浅一层的雪沙。长安端了一杯花茶盘腿坐在主屋的走廊上,低头看着案几上那窜血红的珠串,正在思索一些事。   看到珠串,长安忽然间意识到,这本小说的剧情好像在无形之中已经开始了。   这串血红珠串是怎么到了她的床榻上,长安心里若有所觉。倒不是为了这事儿心烦,而是长安仔细瞧了珠串的形状,猛然意识到这东西不是普通的首饰。作为一个看过全本书的上帝视角的读者,长安很清楚,这东西其实是一支暗卫的信物。   长安放下杯盏,心惊肉跳地摸了摸触手温润的血玉珠串,忆起小说里的一个剧情。   男主周修远在逼宫登基之后,曾大张旗鼓地审问各大世家负责人以及翻找皇宫内外。恨不得将紫禁城都整个翻一遍,就为寻找这枚号令牌。大盛的每一任皇帝,都是从上一任皇帝的手里接过这一支飞天遁地的暗杀队伍。且口口相传,内情只有皇帝本人知道。   周修远是逼宫登基,明德帝并未将暗卫交到他手中,他不知暗卫的令牌是何种形状。   他耗费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一次与女主姜怡宁偷.情燕好之后,听姜怡宁跟他撒娇抱怨周和以的手腕上有一串特别漂亮的珠串,任何人碰都碰不得,才略略起了疑心。   后来经过明里暗里的试探,才最终确认了珠串是信物。   长安低头又一颗一颗摸起了珠串的珠珠,这才注意到每一个珠珠看似圆润,其实内里都有同样的血色花了不同的图案。长安举起来对着光瞧,注意到血玉珠子里,图案在光的投射下缓慢地凝聚成一张张野兽的鬼脸。   每一张都阴森狰狞,同时又恫吓力十足。   她数了数,抠出小珠子不算,同样大小却不同图案的珠子有十八颗。所以,这代表了皇家暗卫一共有十八支队伍吗?还有,周和以那厮昨夜又不要脸地蹭她的床榻,就这般马虎地将如此重要的信物丢在她榻上,真的没问题吗?   如今这个珠串在她手上呢,长安缓缓微笑,要不要还给周和以……   ☆、第六十四章   珠串丢在长安这里, 长安院打算周和以一察觉丢了东西就回来找, 特特等了一上午。结果到了下午申时还不见人来,于是就这般套在手腕上没管了。正好郡主府事情多着呢,长安也没那么多闲工夫耗费。   没一会儿, 长安就将珠串这事儿给抛诸脑后。   府外盯了一日的公主府下人匆匆回禀之后, 下午孙嬷嬷就亲自上门求见了。   若说长安认亲回府这事儿, 孙嬷嬷是当真的欢喜。起先孙嬷嬷就不大喜欢姜怡宁。多少年也亲近不来。孙嬷嬷冷眼瞧着, 这怡宁主子养在主子膝下多年, 言传身教, 却没学到姜家人半分风骨。性子娇气不说,很是任性自私。得亏府上就她一个宝贝疙瘩,否则早有苦头吃。后来证明这不像姜家人的怡宁主子, 确实不是姜家人。   而长安这自小长在乡野的真主子, 没受过教导,骨子里却就是姜家人该有的模样。性子磊落直爽不说,做事十分有良心。孙嬷嬷虽与长安相处的时日尚短,但就是喜欢长安这干净利落的性子。   今日下午前来,她不仅仅是来替长公主说项,私心里其实也在担心郡主府。   这位主子可是姜家唯一的血脉,孙嬷嬷最不愿看到长安跟长公主生分。养孙女再好, 拿比得上嫡亲的孙女好?血缘关系是最割舍不断的亲人纽带。公主与郡主是姜家唯二的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一个外人生分。尤其这外人不是个省心的,瞧主子这才倒下,她那头就小手段频出。若主子当真出个好歹, 公主府怕是就要变天儿!   不是说孙嬷嬷冷血,而是她冷眼瞧了姜怡宁十几年,把这姑娘的本性看得太透了。   前些年尚且不知这位是抱错的,她只在信中遗憾小主子的性子不像姜家人,颇有些矫情自私不好相与。后来知晓这位是假货后,孙嬷嬷再看姜怡宁的目光就挑剔了许多。公主命人盯着府上内务,孙嬷嬷正巧就是这人。   看得多,自然知姜怡宁背后搞了多少小动作。给苏家递信的事儿,苦肉计的事儿……尤其昨日暗害小主子的性命,倒打一耙闹得公主亲祖孙决裂。孙嬷嬷心中当真是恶了她。公主府姜家几代积累的财富和势力,她可不想便宜了这么个人。   此时来劝说,不仅为姜家,为长公主,也为吃了十几年苦的长安自己。小主子还是太小了,见识得太少,不懂京中世家的厉害。且不说长公主撑腰的好处,就说公主府与姜家的那些财富,足够小主子挺直了腰杆子在溧阳王府过活。   钱财就是后宅女子日子好坏的根基,为了一点脾气就不要,那才是真的因小失大。所以无论怎么着,她也要试一试劝说长安。   红雪将孙嬷嬷直接领来了长安的竹屋。   屋外的地面已经积了半指节的雪,踩着沙沙地响。竹屋的门洞开,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毛绒地毯。摆了一张矮几,两三个铺垫。长安就这般裹着大麾就这般盘腿坐在竹屋外的廊下。面前是一片冒出花苞的梅花。   孙嬷嬷披着一层薄雪上前,恭敬地给长安行礼。   长安对孙嬷嬷的印象是出离的好。   整个公主府,孙嬷嬷是长安唯一没有恶感的人。或许是因被掳去礼部尚书府的那回,孙嬷嬷带着一帮人冲进来救她。又或许是后来在府上被姜怡宁上眼药,孙嬷嬷明里暗里地帮衬,长安其实对孙嬷嬷有着特别的亲近感。   孙嬷嬷这人精哪里看不出来?心里感念小主子厚爱,感情上自然就更偏长安一些。   她素来是个话少的,在公主府也不大说话。此时来了郡主府,也不多寒暄,张口就将司马家的人登门赔礼,以及姜怡宁的所作所为说与长安听。   长安闻言一愣,挑起一边眉头:“嬷嬷与我说这些,是何意?”   “郡主,您若信得过老奴,可否听老奴一言?”   孙嬷嬷立在雪中,鼻尖冻得通红。长安起身,抬手示意她上来坐。   孙嬷嬷略微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在长安的对面跪坐下来:“长公主年幼时得先皇爱重,是大盛唯二的有食邑的公主。手下食邑万户,且可圈养不超过万人的私兵。先皇曾有旨,公主府的私兵可世袭。这些意味着什么,老奴不多说,就说姜家四代累积的财富产业。”   长安都惊住了。孙嬷嬷不说,自诩读过小说的长安都不知道有这一茬儿。   原来公主府是有私兵的?怪不得姜家都没人了,公主府还能屹立京城一流世家,地位不倒。怪不得书中老说长公主在明德帝登基上出了大力气,原来是有兵?   “……这些产业,遍布小半个大盛。”孙嬷嬷说出这些私密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粮食布匹,甚至医馆药园……各色产业,姜家都应有尽有。郡主这一句话就不好了,就当真舍得拱手让人?”   长安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有点被孙嬷嬷描绘出来的公主府滔天财富给震慑住。   “不是说您这负气一走,往后这些就都归了怡宁主子。可万一呢?”   孙嬷嬷语重心长:“长公主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候硬心肠。有些事儿她看不明白,也不愿看明白。您不在府上看着,变故可就太大了。那位又是天生一张巧嘴,若哪一日当真被她哄走,主子您就不亏心?”   本来不觉得亏心,此时听她一说,就感觉有点亏心了……   长安当初能眼都不眨一下说东西不要了,是真心不知姜家的财富如此惊人。要早知是这种情况,她估计也不太会走得如此干脆。   又默默咽了口口水,长安脑子里糊成一团。   “郡主,姜家是您的,可万不能因小失大!”孙嬷嬷见长安脸上变来变去,又道,“这段时日住一起,您大约也知怡宁主子不是个好性儿的人。您这一走,公主再出个事,往后您再想回姜家,就没那么容易了。”   “……公主府如今如何了?”   孙嬷嬷于是将长公主的病情大致说了一下,顺道又提了姜怡宁单独请司马娇娇之事。   长安也算了解这个女主。看似柔弱和善,小心思不知道多少。想起司马娇娇对周和以的痴缠,长安约莫猜到了姜怡宁的目的。   无外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联手对付她。   端着杯盏浅浅地啜了一口,长安不住地嗤笑。两个人都是不吃亏的性子,姜怡宁找害人命不眨眼的司马娇娇合作,不怕引火烧身?   然而笑着笑着,她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姜怡宁若真的跟司马娇娇联手对付她,她就危险了啊?!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姜怡宁还好一点,或许还些存留一些现代人不伤人性命的底线,不大可能要长安的命。但司马娇娇就不是,她十岁就吩咐下人杖毙贴身丫鬟。这狠辣二人凑一起,她岂不是完了?!随时担心自己有可能丧命?   长安忽然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眉头深锁起来。   孙嬷嬷不知她联想到什么,但看长安的表情,知今日的劝说起到作用了。她于是也不会可以去反复强调,行了礼便起身告辞。   长安头也没抬,红星站出来,送孙嬷嬷出去。   长安开始深刻地反省自己。俗话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她过得实在□□逸,何时才能时刻谨记这里不是和平年代?摸摸手腕上的珠串,长安决定下次见周和以就问他要三四个武艺高强的暗卫。她确实对姜家的财富没有执念,但对自己的小命十分珍惜。   暗杀什么的虽然不大可能,但万一司马娇娇脑子抽了呢?   ……想想就可怕。   往日还有几分情分在,如今撕开虚假的表面,所有温情如镜花水月一般消散。长安开始回忆整篇小说的剧情。   长公主病归病,其实还有十五年的寿命好活,强壮得很。孙嬷嬷所说的家财落到姜怡宁手中,这件事长安觉得不一定。   以往是没有姜长安出现,自然什么都是姜怡宁的。如今有她在,那就大不相同了。长公主哪怕顾及颜面和已过世的姜家人,最差最差也是给她备一份嫁妆的。何况她临走之时丢下的那番说辞。长公主除非昏头装瞎,否则不可能对姜怡宁毫无芥蒂。姜怡宁若想一口吃下姜家和公主府,没那么容易。   钱财的事情长安不担心,她如今回忆了剧情又反省了自身,没忍住给自己脑袋一巴掌。   太过浑浑噩噩,开局一手好牌被她给弄成了如今,跟姜怡宁半斤八两的局面。   她此时看似占尽了优势,实则身边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姜怡宁那边看似图穷匕见,实则却占尽了实打实的优势。一是霸占住了公主府,二是手里捏稳了苏家一家子的情分,三,跟司马娇娇又搭上线。这一桩桩一件件算起来,长安惊觉自己成了光杆司令?!   唯一能帮助自己的贵人,还跟个野猫似的神出鬼没,轻易找不着人。   长安心头一阵梗塞,只想敲碎了自个儿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装满了水。正当他懊恼,外头红雪揣着手,急急忙忙跑进来。   “怎么了?”悲春伤秋回忆往昔不是长安的作风,知错就改和立即行动才是。   红雪也说不清,只将怀里那封信掏出来。   长安接过去直接拆了,一目十行。须臾,脸色突变:“送信的人呢?”   “在外院候着。”红雪是长安贴身丫鬟,自然知道长安许多事儿。主子年前就派了人下乡,去查陆少爷的家破人亡的案子。这信件从江南来,定然是那头有消息了。   长安于是扶着她的胳膊起身,脚尖针扎似的疼也不顾,匆匆就去了外援。   一个精瘦的汉子焦急地在等,一见长安就噗咚跪下:“姑娘,陆家二房被不知道谁的人给劫走了!陆家失火的事情才查出个眉目,不日便能定案了。等小的回头发现,陆家二房早已人去楼空,姑娘恕罪,是小的疏忽……”   ☆、第六十五章   陆家二房的人不见了?陆家二房的人怎么会不见?!   长安放下手炉站起了身来。   身旁红雪红月等几人面面相觑, 脸色渐渐凝重。在长安身边伺候的这大半年, 作为贴身伺候的丫鬟,几人也知道长安不少私密事儿。例如自家主子原先在乡下,被养母三十两卖去陆家, 外院的大公子, 并非义兄而是夫婿……这一桩桩她们心里都有数。   公主早吩咐下去, 长安的这些事儿全烂在肚子里, 府上没人敢提。但没人提及不代表没人知道, 如今陆家二房这突然失踪, 几人立即就意识到不妥。   “主子……”红星不想把事情往最坏处想,但日日见的怡宁主子都能害主子性命,还有什么事能叫人放下戒心, “这背后不会有人在耍什么阴谋吧?”   “来年就是主子与王爷的亲事了……”   红月与红星想到一处去, “可千万别是司马家的人。”   长安心口一动,眉头紧锁。虽说被卖给陆承礼当媳妇是迫不得已,长安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如今她的身份不容许有这样的瑕疵。古代可不是现代,言论自由,婚姻自由。堂堂一个皇子的正妃是个嫁过人的女子,她犯的错, 在明德帝那里不亚于欺君之罪。   虽尚未亲身感受过古代强权的厉害,但这半年在京中世家之间走动,长安渐渐也体会到什么叫皇权至上。明德帝若真恶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婚约不是她强求来的, 但既然已经定了她,就没得其他话多狡辩。长安扶着额头,只希望这是巧合:“可有派人好好找过?济水县就那么大点,三面环山,便是想跑也跑不远。况你查陆家大火之时,二房一家子不是还在县城里头?”   “在的,”刘三,也就是那个汉子一抹冷汗道,“陆家的那位二爷很是爱财,不知从何处得知陆大爷为陆公子藏了一辈子吃不完的钱财。所以隔三差五地就带人来大房的宅子里搜罗,非要将陆家大老爷的私藏钱财找出来……”   “小的派了人守着大房的宅子,陆二爷还跟兄弟伙儿起过好几次冲突。”他说着,看了一眼长安,“只是后来小的查出了点大火的眉目,便没多留心二房的动静。等小的察觉陆家二房没人之时,已经晚了……”   “就算是走,也不会没动静。”   陆家是济水县的地主,县里大多数都是认得陆家人的。长安转了转手炉,“你可向旁人打听过陆家二房的去向。”   “自然是打听过,”刘三也到这事儿出了鬼,“没人知道这一家子去哪了。”   一旁红星是个急脾气,忍不住插一句嘴:“定是有人将他们一家子给藏起来!若非有人刻意藏着,怎么可能没有风声?”   红雪也忍不住了,这该不是真是司马家的人搞的鬼吧?   长安眉心一跳一跳的。不一定是司马家,公主府也有可能。经过姜怡宁锁门之事,长安已然深刻体会到这个女主的心狠程度。小说中的‘姜长安’被沉塘,长安现如今更信这是姜怡宁亲自做的事。若杀人她都敢,还有什么她不敢?   重重吐出一口闷气,长安又问:“陈家村你可派人去过?”   刘三一愣,连忙回话:“陈家人还在。”   “可有派人去盯着?”   “自然是有,”刘三不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只凭直觉在做事,“小的留了两个兄弟在陈家村。上京之前,陈家村一切正常。”   长安扶住了眼睛。   若真是司马家或姜怡宁,陈家人怕是也不见踪影了。长安不想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考虑,但如今这一桩桩的,叫她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这段时日有多自以为是。自以为井水不犯河水就能各自安康,如今看来,简直天真可笑!   想找人,她没有靠谱的人手。动用关系,她没有能指使得动的关系。长安忽地又想起孙嬷嬷劝说她的那番话,再看看自己一座空旷的郡主府,忽然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姜家的那些东西凭什么要拱手让人,给了姜怡宁那女人岂不是亏心?   “……罢了,”这件事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姜怡宁也好,司马家也罢,总得不太可能是好事儿,“你且快赶回去盯着。一有不对,立即飞鸽传信。”   刘三被这一屋子女人凝重的脸色给唬得不轻。虽说不清楚内情,但也不敢耽搁,立即就起身告辞。   红雪想说这只是断定,也不一定就如何。但见主子的脸色那般难看,她也没太敢吱声儿。不过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一个不好,主子身败名裂再其次,圣上和王爷追究起来,以主子如今的情况,怕是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   一屋子愁云惨淡,长安摩挲了手腕上的血玉珠串,忽然道:“去备马车。”   “主子?”红星一愣。   “这么晚了,主子要去哪儿?”红月也愣住。   两人不受,长安还未曾注意。陪孙嬷嬷说了那一番话,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看了一眼渐渐披上暮色的天空,长安幽幽地吐出一口气。罢了,明日再说吧。   次日一早,长安用罢了早膳就驾车去溧阳王府。   红星红月守在长安身侧,没搞明白主子赶去溧阳王府是何意。想到昨日,几人脸色骤然一变,忽地噗咚一声跪下:“主子您莫要冲动!你可千万莫冲动!陆家之事还尚做不得准,您这般若弄错了,可不是小事儿啊!”   “无事,”长安本就不想嫁入皇家,婚约之事也是顺水推舟,“溧阳王那般高傲的性子。我若嫁入王府之前便坦白,他十之八.九不会为难我。”   “话不是这么说,”红星急了,主子已经与长公主闹翻,如今可就王爷一个靠山。且不说事情没到那么坏的时候,主子这般着急做什么,“若是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主子您何不耐心多等等?这一去,摊开了说,可就等于亲手把靠山往外推啊!”   红星红雪急得眼睛都红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劝。   这些长安自然都知道。   事实上,周和以对她诸多看顾,长安并非木头人,哪里会毫无所觉?若非迫不得已,她自然不想冒着推开铁靠山的风险来做这件事。但周和以这人的性子有多傲,她自觉摸得清楚。有些事摊开了说还商量的可能,瞒到最后瞒不住漏出来,那才是真找死。   “不必劝,我心里有数。”   长安打定了主意,任由红星红月劝破了嘴皮子都没用。   马车行驶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响。溧阳王府离郡主府不远,一刻钟就到了。红字头的三个丫鬟下了马车,腿都是打颤的。   诚如长安所想,周和以这人有多高傲,她们的印象里就有多不好说话。听说这位盛宠的王爷是连皇后的脸面都不给的乖戾脾性。红雪实在担心,主子摊开了那些事,会被溧阳王给赶出府邸。抱着这样的心理,她战战兢兢地敲响了溧阳王府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冷面的年轻内侍。细长眼睛,面白无须,十分利落干净的模样。   那人上下一打量红雪,目光犀利地落到台阶下的马车上。   红雪态度谦逊地表明了身份和来意。那人一听是未来的王妃驾到,冰块脸立即就变了。不敢耽搁,打开门,三两步下去,立在长安的马车前就恭敬地行礼。   长安是端坐在马车里,透过掀起的车窗帘子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话。   内侍飞快地瞥了眼马车里的人,面上就露出了难色:“郡主,并非小的阻拦。只是您今儿来的实在不凑巧,王爷昨日偶感风寒……”   “王爷人可在府上?”他说得犹豫,长安便干脆地问。   “在是在,”忆起内院递来的话,这内侍也拿捏不好分寸。虽说方公公下令闭门谢客,旁人一律不准进来。但未来女主子算不上外人吧?“不若郡主您稍候片刻,奴婢回府通报后,再来回您的话。”   长安心里有事儿,想着既然来了,不能白跑一趟,于是点头应是。   那内侍得了话立即就跑进府。不敢叫长安多等,他一路上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起来,溧阳王府那般大,他愣是一刻钟就跑了个来回。等他再次出现在马车前,身前就多了一位衣着十分体面的内侍。那宫人一看马车,小碎步就上前来行礼。   长安觉得他有些眼熟,刚在想是谁,方自仲便开口将身份道明。   既然是周和以身边的大太监,长安态度也客气。   方自仲虽不太跟着主子,却知这位女主子在自家主子心目中的不同。恭敬地上前打帘,伸出胳膊,亲自扶长安下马车。长安下了马车,就从方自仲口中听到了合理的解释。虽然她私心里并未在意被晾在门外这一刻钟,但方自仲特特解释了,也叫人听了心中十分舒坦。   方自仲当真是个人精,扶着长安走得这一路,当真处处体贴周道。   长安原本还有些鼓噪不安,经过这一路的闲谈,莫名就被安抚下来。进周和以屋之前,长安忍不住就多看了方自仲好几眼。   “郡主,殿下喜静,屋里素来不喜人多。”方自仲将长安送至门前就站住了脚,“平日里除了奴婢和几个亲近的嬷嬷会进去洒扫,旁人轻易不准进去。主子昨日身子不适,不耐烦人吵闹,屋里   如今是一个伺候的人都无。您且进去坐,奴婢去沏茶。”   长安一挑眉:“不是说旁人轻易不准进去?”   “您自然是不同的。”方自仲摇头,“您是未来女主子。”   说罢,方自仲躬身行礼,含笑转身离开。   长安看他的背影走远,心中有种意外却又意料之中的感觉。以周和以那不同人的性子和野猫似的做派,确实像是这么任性的人。爬她床榻都不知多少回,长安如今这心里头对这位高岭之花的敬畏消散得七七八八。   瞥一眼紧闭的门扉,她连眼都不眨一下,推门就进去了。   巴巴在台阶下看着的三个红字头丫头脸一变,想劝,却又不敢靠近。溧阳王那难相处的性子,自家主子这般,当真是胆大……      ☆、第六十六章   推门进去, 扑鼻而来的一股幽冷的荷香, 叫长安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在这渐渐寒冷的冬日,冷香当真深深加重那股寒气儿。屋里没烧地龙,长安缩缩脖子, 捂着手炉还觉得有冷气儿往脖子里钻。这屋空旷, 摆设少而精细, 四周坠满了鲜红纱幔。此时全垂下来, 被门扉里窜来的风吹得漫漫轻舞。   周和以当真十分钟爱血红, 从衣裳到用具, 从纱幔到摆设。这满屋子的血红,兼之纱幔舞动的安静氛围,长安冷不丁还以为进了妖怪的洞穴。   长安心里有点毛毛的, 又特别想翻白眼。红色偏爱到这个境地, 这位高岭之花也算是一种极度偏执型人格了。脚下是全木质的地板,有点类似日式建筑的地板,脚踩在上面有哒哒的脚步声。满耳朵都是这种哒哒声,怪渗人的。才走两步她就想出去。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折回去下次一样还得来,不如一次性说个清楚。   小心翼翼地下脚, 长安心里就不住地疑惑,那大太监没骗她吧?这屋真的有人么?就这阴森森跟血妖出世巢穴一般的屋子,真的是人住的地方?   搂紧怀里的手炉,长安感觉这破红色加重了她的心理阴影, 感觉更冷了。   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总算是走到内室。垂眸瞧着眼前晃动的红纱幔,长安有点不太敢撩。虽说她如今对周和以没多少敬畏了,但私闯别人住处还是有点不太合规矩。   犹豫了一下,她伸手去撩。   指尖才伸出去一半,倏地一顿。方才心跳声太响她都没注意,这时候静下心才发现纱幔里低低的呻.吟。长安心中一动,撩开帘子就连忙进去。   内室也空得很,就看到一张偌大的床榻,此时一个红色的身影正蜷缩在床榻上。   大冷的天儿,床帐是拉开的,榻上的被子也没展开,孤零零被丢在一边。那红色的身影背对着外侧猫般蜷缩成一团,身上只一件单薄的亵衣。周和以一动不动地侧躺着,一头墨发没束起,发丝如水一般铺满大半张榻。   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从内侧传出来,仿佛困兽一般,声音里掩饰不住痛苦。   长安一愣,周和以这是怎么了?   回头瞥了一眼,屋里屋外也没个下人伺候。窗子是关着的,不用去看,长安也知走廊上必定没人。她扭头又看了眼榻上蜷缩的人,挠挠脸颊,抱着手炉走过去。   周和以的脸上、脖子上全是冷汗,双目紧闭,鬓角的发丝黏在脸颊边,衬得他肤色病态得白。长安伸着脖子打量了一会儿,确定人失去意识之后,矜持伸出两根手指去试周和以的额头。滚烫,钻心的烫,烫得长安眉头都蹙起来。   长安自认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此时她突然一股怒火就冒出来。   这溧阳王府的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里里外外都看不到人?主子病成这这幅模样了,居然没人管?   长安又摸了周和以的手腕,脖子,触手全是滚烫。   ……这个烧法,再强壮的人也能烧成傻子!   不管不行,本还想着来了就将自己的事儿交代,交代完就走的长安,这时候也顾不上那点事。拨开周和以的手,就把手炉往他怀里塞。只是她这人自从得了力大如牛的金手指,就有点拿捏不住力道。自以为轻轻一拨弄,实则把人整个儿给翻过来。   昏迷中的周和以被翻得一震,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拨过来就仰躺着了。   长安一手攥着被子拉开,正准备往这人身上盖,发现这人不是只穿一件薄亵衣。这根本就只是披身上而已!此时大敞衣口露出一道一道渗出血色的绷带。周和以痛苦地喘着气,胸口没起伏一下,他浑身的皮肉就跟着颤。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长安有些受惊,小心地拨开看了一眼,腹部伤口的形状都被勾勒出来,都是血!!   原以为不过简单的风寒,看着伤口,这是遭遇刺杀之类的流血事件了?这么大的伤口,没缝合,只用了止血的药物,这是在靠意志硬抗么?讲真,长安在影视作品里看过那么多的伤口,可亲眼所见腹部渗血,心口还有些发颤。   周和以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长安的脸都有些白。   日头渐渐寒冷,这么一会儿长安的手脚都有些冻僵了。她于是一把扯住被子拉开,一半给周和以盖上,扭头就赶紧去叫人。   她动作快,眨眼就冲到了门口。   只是嘴巴还没张开呢,咻咻地从屋顶上落下来两个黑衣人。这出场方式长安虽然见过一次还是被吓得一退,再睁开眼,两个人单膝跪在她面前。   “王妃,主子的伤,不便于外人知晓。”   声音哑得仿佛含了砂砾,叫长安胳膊上结结实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飞快地摩挲了下手臂,长安有些超级:“可你们主子发得高热,就这般放任不管?”   两人对视一眼,身影不动,“并非不管,只是主子的伤,不便于外人知晓。”   长安顿时怒了:“这是你们主子!伤成这样,必须找太医!”   “请王妃息怒!”黑衣人立即低下头,“且听属下一言。主子的伤是刀伤。太医一来,有些事儿就不好交代。主子先前吩咐过,万万不可坏了主子的事儿。”   “坏事儿?”长安不想知道会坏什么事儿,只知道这高热再不管,会死人的,“太医叫不来,大夫总可以请吧?大夫呢?”   “王妃有所不知,主子的伤早已处理过。”黑衣人坚持,“如今这情况,大夫来了也无用。主子病时,是不准任何人靠近的。病时,睡梦中,一旦有人不长眼地冲撞,轻则静室罚跪三日,重则被当场赐死。大夫来了,也是近不得主子身……”   “胡说八道!”她方才不是靠近了?她还上手了呢!   “昨日有个不长眼的宫人趁机献殷勤,被主子给斩杀了。”那人又道:“宫中凶险,王爷自小养出来的习惯,多年来如此。平素除了方公公能稍稍亲近,任何人不能例外。”   长安被这不知变通的家伙给气死。   这个时候,谁还管那些,自然是人最重要!她插着腰,暴躁地在门口踱了几个来回。黑衣人就是说不通道理:“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他高热,又伤得这般重,就这么放任不管?”   “属下可以口头告知王妃主子如何救治,王妃主子且放心。”黑衣人直愣愣的跪着,“王爷床头的左侧有个三架的小柜,里头装着伤药。”   黑衣暗卫低着头,言辞清晰地道:“主子如今的高热是刀伤和失血过多引起的。这个天气不会那么凶险,只需清理便好。绿瓷瓶的是清热解毒的,红瓷瓶的是金疮药。最里头还有个药箱,装有止血散和固元丸。先止血,再降高热。”   长安:“……”知道的这么清楚,这是等着她来?   “既然方公公可以近身,那方公公人呢?”   其中一束着马尾的人笔挺挺地跪着,睁眼说瞎话道,“主子这是急症突发,耽搁不得。方公公年纪大了,手脚不伶俐,请王妃多费心看顾主子。”   “你懂医术?”   束马尾的黑衣人:“略通一二。”   “你给瞧的伤?”   马尾黑衣人:“……”   本来挺着急的长安见他这般,有点被噎住了:“……那我今日要是没来呢?”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长安垂眸凝视着两看不清脸的贴身暗卫,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被这些人给气笑了。瞧这周和以的暗卫当真是有意思,她今儿才头一回上门,这就抓着她了?   看来屋里的这人暂时是死不了,长安一阵无语之后,心中也松了口气。   吧嗒一声关上门,她又折回了榻边。   裹在被子里,周和以的脸颊被捂出浅浅的薄红。长安又摸了摸他额头,热度高得吓人。忙根据黑衣人的话去搜那小三格的柜子,长安一股脑儿地将里头的东西全掏出来。   各色伤药一一俱全,长安先倒了一颗清毒的药丸出来,准备喂了再止血。   事实上,暗卫并未说谎。周和以的戒心,是在多年来宫里的明枪暗箭中养出来的高度警戒。十五岁之前,他曾一度不准任何人靠近他的寝宫。哪怕病重到失去意识,他的身体也会咬紧牙关,潜意识里不允许自己喝进任何汤药。   长安本还有些不以为然,等尝试地喂周和以吃药之时才发觉,确实喂不进去。哪怕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撬,也撬不开周和以的嘴。   甭管什么药,喂不进去都没用!   高热可不能这么烧的,何况伤口又流血了。这没特效药的古代,并非所有人都有那好运气。最倒霉的结果,可能这个世界会再多一个陆承礼。虽说多一个也不赖,但还是不要了。长安尝试了几下无果后,朝着屋顶吼一声:“去拿烈酒来!”   屋顶的人全程在看着。   闻言,只见黑影一闪,立即就有一人飞出去。   长安放下周和以的手腕,将他脸颊上粘着的发丝拿开。掀开被子,发现不知何时,里头仰躺着的人又整个蜷缩成一团了。   这种姿势,是那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婴儿才会有。   而且,胸口那么重的伤,这么蜷缩着碰到伤口,此时已经全是血了。长安紧紧皱着眉头,说不清什么感觉。有点心酸,总觉得这人有点可怜……   愣了一会儿,长安迅速甩了甩头。当今圣上盛宠多年的十九皇子,哪里需要她可怜?长安一手搭到周和以的胸口,准备替他拆掉重新上药。然而昏迷之中的周和以整个人绷得十分紧,昏迷中眉头都不曾解开,潜意识地抗拒别人动他。   长安叹了口气,信了暗卫的话。都是真的,这人的戒心很重……   烈酒没一会儿就送来,但给周和以擦拭当真是个力气活儿。这人伤成这副模样,意识都模糊了还特别难触碰。长安给他擦拭全身下来,大冷天逼出一身的汗。   等这边都收拾好了,药也重新上过了,方公公拎着汤药和热水,匆匆赶来。他来了也不靠近内室,只一边擦汗一边恭敬地在外头候着。   “王妃主子,主子的汤药,您请费心。”   “……”   长安真是憋了一肚子火,小心地扶着换好换好药的人躺下去。耳边突然听到低低地一声呢喃:“不要碰我,都给本王滚开……”   长安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拍他额头,打得很轻,但也啪地一声响。   她立刻就滚,稀罕!   转身瞬间,她并未注意到身后失去意识的人悄然地睁开了眼。   ☆、第六十七章   本想着小坐片刻就走, 谁知这一通忙下来都午膳时辰了。   主子昏迷未醒, 女主子未进门,府上诸多事务自然是大总管方自仲在管着。特地向红雪红月几个贴身丫鬟打听了未来女主子的喜好,方自仲早吩咐了后厨备好午膳。长安正巧也饿了, 见周和以呼吸渐渐平缓, 便随方自仲去了膳厅。   溧阳王府非常大, 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 搭理得十分雅致的庭院。长安恍然发觉, 周和以的品味相当不俗。不过一想也是, 正统皇家教育教导出来的人自然不同凡响。   膳厅在主屋的南面,很敞亮。因着冬日里天儿冷,膳厅四周坠了透光的帘子。方自仲躬身请长安进去, 自己则折回去照看主子。长安点点头示意他自去, 坐下后看到满桌的菜品,心里道一声有心了。   正屋,周和以被长安用烈酒擦拭了身子后,热度总算是降下来。   许是身上舒适了,他此时睡得格外沉。   方自仲猫着身子在帘外看了一会儿,笑意快从嘴角漏出来。前段时日主子时常深更半夜出去,方自仲其实就猜到一些。但主子嘴上从来不说, 他们做下人的,便当做不知。如今看来,面上装得再冷淡,主子私心里对未来王妃还是很亲近的。   方自仲又想起长安来, 未来王妃模样生得好,性子如今瞧着也好。想到这,老太监颇为感性地摸摸眼角暗道。这么多年过去,孤单单的主子可算是寻到一个伴儿。   长安用了些吃食就准备告辞了。   不过这话还没出口,方自仲这人精就给瞧出来了。好不容易女主子上门,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走,各方面找事儿就想多留长安一会儿。   长安被他拖着,糊里糊涂地又回到了周和以的屋。   这人吃了药,又睡了许久,脸色好看许多。但这无意识蜷缩成一团的动作,不论帮他摆正多少次,下一刻他又恢复原样。这人到底是有多缺乏安全感,才潜意识里这么脆弱。长安坐在床沿边打着哈欠,到最后都懒得替他掰直了。   不知不觉,靠着床柱发呆的长安头一点一点,睡了过去。   周和以从黑甜一觉中醒来,第一眼就是闭着眼东倒西歪的长安,差点没一掌拍过去。若非熟悉的香在昏迷中叫他放下心防,此时长安非得飞出三丈远。眼睛极快地眨动几下,迅速恢复清明。周和以捂着干涸的喉咙坐起身,额头出了一头汗。   昏暗的屋,各处垂落的帷幔被撩起了大半。   空荡荡的屋子露出来,各处角落都点了灯。窗子没开,灯火在灯罩里微微颤动。火光映照着墙壁,很有几分温暖的感觉。   长安实在太不喜欢了,屋里各处纱幔都垂下来造成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她又不是猫,就喜欢钻空盒子,像周和以屋里这种密闭空间的感觉,让她呼吸都困难。所以反正闲来无事,她就自己动手撩。   不过撩开,空间瞬间就大了许多。周和以坐在床榻之上,一抬眼就清清楚楚看到外间。烧了地龙,四处暖洋洋的。王爷微微蹙起眉头,有点不大习惯。   他醒了也不叫人,悄无声息地就想下榻去桌边倒水。奈何这伤有些严重,才一动就扯着伤口。王爷没忍住,嘶地一声轻呼。   长安坐着睡哪里睡得沉,稍稍一惊动就睁开了眼。   低头那么一看,对上周和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刚睡醒的王爷眼珠子都湿漉漉的,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瞧。   长安犹豫了一下,开口:“可是想喝水?”   周和以墨发柔顺地铺满枕头,肤色本就白皙,因身体不适而苍白到透明。他缩在被子里,也不说话,就这么一下一下慢吞吞地眨眼睛。长安低头与他对视了三息,默默移开视线。这人突然这么乖巧的样子,好特么让人心软……   算了,长安起身去替他倒水。   方自仲显然很清楚自家主子的习性,屋里备着的水都是温热的。长安将茶壶整个端进来,扶着周和以灌了三四杯温水下去,他嘴唇才渐渐润了起来。屋里静悄悄的,走廊上依稀有个人影儿在,应该是方自仲守在外头。   长安起身把茶杯放回去,转身又回内室。   周和以又躺下了,被子拉倒下巴,消瘦的脸颊在凌乱的发丝衬托下格外羸弱。他躺得笔直,睁着一双眼盯着长安,追着长安的身影动。   长安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有点无奈:“你可是有什么事?”   周和以还是没说话。   “没事的话,我叫外头人进来?”看了眼天色,已经很晚了。郡主府虽说没有人管,但长安尚未出阁,留在溧阳王府过夜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随意地理了理衣裳,长安转身就准备出去开门。只是身子才一动,手腕就被人拉住了。长安扭头,看到周和以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你何时来的?”   长安不太明白这位王爷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辰时三刻就到了。”   “哦……”   长安:“……”   一阵沉默。   长安动了动手,攥着她手腕的人没动。她于是又动了两下胳膊,周和以的手指蜷了蜷,缓缓松开:“来了之后……就一直在我屋么?”   “……”事实确实这样,但这话说出口怎么这么奇怪?   想了想,长安好脾气地问:“你,你可有哪里难受?”   周和以的手已经缩回被子里,躺平。   他眼帘低垂,仿佛小孩儿一般躺得规矩,声音里全是刚醒的沙哑:“我的衣裳是你换的吗?”声音有点模糊,但屋里太安静了,长安听的一清二楚。正准备说话,就听他又道,“那本王岂不是被你看光了好色之徒……”   长安:“……”   ……不搭理他,果然这人一睁眼就很难缠。   放弃跟病患计较的长安转身就走,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外头红雪红月几个早就在等着,若非方自仲拦着,她们当真想要闯进来。能不着急吗,主子来府上一天,除了用膳出来过,一天的功夫都在未来姑爷的屋里。红雪心里慌得不行,生怕主子婚前传出个风言风语,叫往后的名头不正。   “本王饿了。”长安人都要走到门口了,十九王爷终于又开了尊口。   长安扭头,就听他又低低嘟囔:“我饿了。”   ……行,看在他伤重的份上。   长安开了门,特好脾气地唤了方自仲过来。方自仲早就等着,闻言丢下一句‘王妃您多看顾,奴婢这就去安排’,而后蹬蹬地跑远了。   周和以伤得确实重,一些吃食都不好克化,厨下备了清淡的流食。   长安愣是等他吃了东西才得以告辞。周和以面上淡淡的,但那冷淡的后脑勺也可以看出,主人不是很高兴。长安该说的话这时候也不方便说,只叫周和以好好休息,带着三个丫鬟和一脑袋的莫名回去了。   至于周和以为何受伤,为何伤得这般重也不请太医,她一概不知。   等夜里长安缩在浴桶里,无意识地摩挲手腕上的血玉珠串,才想起来这玩意儿也没还他。刺溜一下沉到水中,她决定暂时不管。其实仔细想想,这珠串在她手上,比在周和以手上要安全得多。当然,她可以保证她没有想私吞。   次日一早,公主府的马车又一次光临。这次不是孙嬷嬷,是长公主亲自来了。与长公主一道过来的,还有苏家的老太太,长安的嫡亲外祖母。   天冷,长安起得困难。人到之时,她还在床榻之间挣扎。李嬷嬷可不敢拦这两位,恭敬地把人请进来。叫红雪赶紧去叫主子起。   赖床的长安一听这两位来了,瞌睡瞬间跑了精光。   她蹙着眉头,忙由着红星红月伺候着梳洗。怕两人等,长安只简单梳洗了一下,略施薄粉地出来迎接。   苏老太太一见着长安,就从位置上站起身。她是真念着这嫡亲的外孙女,毕竟是唯一女儿的唯一血脉,苏老太太是打心里疼爱。   长安去苏家走动不多,但这段时日也去过两三回,每回苏老太太都是这般亲热。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苏老太太是真心喜爱她,长安自然也投桃报李,与她亲近。   握住苏老太太的手,长安就被拉着在她身边坐下。   长公主的脸色有几分僵硬,但从长安一进门,眼睛就巴巴地望着她。长安冷淡地与她见了礼,没开口唤祖母,就恭敬地称呼长公主殿下。长公主的脸色立即就晦暗了许多。   这段时日她本就病着,还得铆足了劲儿跟司马家死磕。   折腾得这两天,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司马老爷子都亲自来道歉了,长公主才不甘不愿地放了司马家一马。今日前来,一是来求和,放下身架想同长安重修祖孙的情分;二来是将司马府赔礼的那些东西,全给长安送来。   至于苏家老太太,是长公主特地派人请来替她说话的。毕竟整个京城,有分量替她劝劝长安的人,也就苏家老太太这个嫡亲外祖母。   长公主心里酸涩,僵着脸唤了声:“长安啊……”   长安看了眼苏老太太,又扭头看向长公主。两人都看着她,虽没开口,但眼神将此行的目的表露得清清楚楚。沉默了片刻,长安忽然开口:“姜怡宁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她差点害了我的性命,且一幅不知自己有错的样子,你们是预备叫我原谅她?”   话音一落,苏老太太的脸色就是一变。   她刷地扭头看向长公主,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她确实是被长公主请来当说客,也大致清楚祖孙因怡宁闹了别扭。但怡宁害长安性命这事儿,她可是丁点儿都不知情!   长公主脸一白,“长安啊!怡宁,我已经罚她关三个月禁闭了!”   “三个月禁闭?!”一道颇有些尖利的声音冒出来,这不是长安,而是长安身边的苏老太太。只见老太太倏地站起身,胸脯一起一伏的,一张老脸都气得通红,“差点害了我儿性命,就关三个月禁闭了事?!”   这做派,长公主怕不是被那个养孙女给糊弄傻了吧!   在苏老太太心里,姜怡宁再乖巧懂事再文雅大方,那也只是养孙女而已。若她能与长安姐妹之间和睦共处自然都好说,若不能,那就另当别论了!   长安是她闺女的唯一血脉,胆敢伤她亲外孙女,那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决不可原谅!   ☆、第六十八章   长公主僵硬地坐在一旁, 连笑容都摆不出来。   这几日, 为着长安与怡宁的这事儿,她跟司马府闹到了明惠帝跟前去。明惠帝被两家烦了好几日。光知是为各自的孙女在闹,但究竟姜家姑娘身上发生了何事, 又闹到何种程度, 两家却默契地守口如瓶。   明惠帝没法, 只能将双方分开问。但询问也只询问出一个含糊的答案——总之, 司马家的姑娘差点害了姜家姑娘的命。   害命这事可不是小事儿!   尤其朝阳已经定了是十九未来的王妃, 这事儿可不能等闲小瞧。长安的面儿明惠帝虽说没见过, 便是顾着十九,明惠帝自然十分看重。不过这司马家与旁人又不同,这是十九嫡亲的外祖家。一个处理得不好, 也难看。   不过司马家这庶女确实胆大包天, 且不说朝阳是姜家姑娘,更是他御旨亲封的郡主。一个郡主她想害就害,当真不将皇家放眼里!   赐死司马娇娇倒不至于,司马家这一代就这么一个姑娘,打小身子骨儿还不好。明惠帝就叫司马老爷子自己处置。   子孙失德到被明惠帝点出来教训,司马老爷子自觉老脸都丢尽了。回了府,便预备将人司马娇娇母女给一道儿赶出府去。只是司马娇娇激动之下当场哮喘发作, 性命垂危。一屋子老少都来求情,司马老爷子逼不得已,只能作罢。   满城风雨,长公主不满意也没办法, 长安毕竟人好好儿的,总不能叫人家赔命。况且公主府叫嚣司马娇娇害长安的性命,司马娇娇这里却是抵死不认的。   司马娇娇只承认自己确实存了害长安清白的心思,却并无谋害她性命之心。   双方各执一词,兼之长公主也拿不出证据。这件事闹到最后,以司马老爷子携重礼亲自登门道歉,司马娇娇的姨娘被送去家庙思过,司马娇娇本人被挪至偏院治疗并关禁闭结束。   结果看似不尽如人意,但这其中曲折没法说给旁人听。   此时面对苏家老太太的一声声质问,长公主既愤怒又委屈。她求救般地看向长安,企图从长安这里获得一丝理解。长安却垂眸凝视手中的杯盏,并无半分要帮衬的迹象。苏老太太气得脸上的肉都在颤:“……亲家,姜怡宁你打算如何处置?”   长公主一愣:“处置?”   苏老太太见状不由面露讥讽:“不然你打算轻松放过?”   “……”放过?她不是已经处置过怡宁了?都关禁闭罚家法了,还要如何处置?长公主满心的不解。   苏老太太仿佛看透了长公主的心思,面上的嘲讽与愤怒都不屑于掩饰。她握着长安的手指,就差指着长公主鼻子骂了:“你该不会以为关关禁闭,罚罚家法就够了?”   长公主心道难道还不够重?   可这话她在这个场合,如何也不能说出口。且不说长安听了会如何,苏家老太太许是当真要冲上来撕烂她的脸:“……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送走!”苏老太太干脆利落。   她对姜怡宁可没有苏家大爷夫妻那般看重和耐心。虽说早年的疼爱是真心的,但这所有的疼爱都是基于姜怡宁是她女儿唯一的血脉的份上。若失了这个前提,苏家老太太毕竟在京城的日子不多。见得少,情分能有多少?   此时说送走姜怡宁,苏老太太的态度那叫一个斩钉截铁:“她不是怕长安夺她的东西?这些本就是长安的!享受了这些年,也该知足了!”   “怡宁也是姜家姑娘……”   “她算哪个姜家姑娘?她是芳姐儿十月怀胎,还是致哥儿亲生骨血?”苏老太太说话毫不客气,甚至可以称得上难听,“一个乡下泥腿子的种,你也拿来当宝贝!”   “你!”长公主被这句话给激了,倏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难道不是?”苏老太太握着长安的手,“我儿都能在乡下待上十四年,她姜怡宁凭什么就不能去?难道她就天生比我儿金贵?”   “亲家!”长公主想反驳又不知如何反驳,当着长安的面儿也没法反驳,“还请你嘴下留情!怡宁这么些年与苏家走动,难道不是你看着长大的?她从那么一小点儿,长到如今这幅亭亭玉立的模样,你当真丁点儿情分不顾?”   “要情分也是她顾念着我的情分,苏家的情分!”   她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情分?苏老太太年纪大了,人却不糊涂,“她自个儿都不顾念这么多年你我对她的情分去照拂替她受苦的长安。不仅卜谷年,还心存怨恨,暗存谋害长安之心。这就是白眼狼一个!你指望白眼狼能有多少良心?”   ……   这般争执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长安全程都不发一言,苏老太太却只觉得她受尽了委屈。心里暗骂长公主糊涂,嘴上却安抚长安:“我儿莫怕,我苏家的门楣虽比不得长公主府高贵,但也不是那般好欺负的。我苏家子嗣昌盛,只要有老身在一日,姜怡宁往后别想再进我苏家大门。”   “外祖母……”长安被她说得有些眼热。   没想到到头来,这不常见的外祖母比亲祖母还要爱护她。   “我儿,若你母亲在世,你又如何会受这般欺辱?”   长安这孩子是当真懂事,别说公主府捂得可真严实。若非长公主今日请她来当说客,她都不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想到这,苏老太太不仅有悲苦起女儿年纪轻轻就去了。若非女儿去的早,她亲外孙女何至于小小年纪受尽委屈。   长安本没觉得委屈,但苏老太太这么一说,确实挺委屈的。任由老太太握着手说了好一番话,长安轻声地劝慰。两人说了好一番话,老太太才抹着眼角走了。   人一走,郡主府就彻底静下来。   红星寻了个机会来问,如何处置长公主留在前院的那一箱箱东西。长公主这次来,带了整整二十台东西来。有些是御赐给长安的,有些是司马家赔礼的,更多的是长公主自己私库里头的好东西。今儿她过来,硬是装了好些。   长安一个个看过去,有些瞠目结舌。都说姜家有钱,长安亲眼所见,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家财万贯。这些不论哪一件拿出去,都能叫城郊一户人家吃一辈子。   不好收,本想命人送回公主府去。但长安转念一想,送回去难道要便宜姜怡宁?   按照如今她与姜怡宁势同水火的这个形势,东西送回去了,十之八.九就真便宜了姜怡宁。她为何要便宜姜怡宁?白送上门的财富为什么要丢给仇人?脑子有坑?这些东西全扔进水里,她如今都不想给姜怡宁。   忽然想明白,长安于是摆摆手,心安理得地将东西全收进自己的库房。   长公主差不多搬空了半个私库的事儿,姜怡宁听说了,差点没气得昏过去。在姜怡宁看来,姜长安都赶出府去,公主府的一切就等于是她的。长公主这般一声不吭就搬空,那是在拿她的钱财去哄姜长安那个贱人!   是的,贱人。姜怡宁已经通过司马娇娇知晓了事情原委,姜长安所谓的害命根本就不存在。姜长安这个贱人,为了博取同情,根本就在胡编乱造!孙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没拿下姜长安不说,反被弄得去了半条命,当真是废物点心一个!   姜怡宁憋屈的要命,奈何她也拿不出证据。怕说多了触怒长公主,显得她好似盼着姜长安倒霉,于是只能任由姜长安在那信口雌黄。   这边姜怡宁在憋屈,司马娇娇比她更憋屈。就因为姜长安,她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到被挪至这样偏远的院子,司马娇娇是怎么也买想到的。   就因为姜长安,这十多年的宠爱都成了空?   司马娇娇每日的哭,日哭夜哭。哭得司马家兄弟们心都碎了。但老爷子发了话,谁都不准再求情,再求便一起受罚。府上没人敢触怒老爷子。况这事儿正主溧阳王还没发话。这位表兄弟的脾性可并非常人能猜透的,事情闹这么大,其他人还真不敢帮司马娇娇。   长安经过这一遭也学聪明了,派了好些人去关注这些动向。   陆家二房不见这事儿梗在长安心中,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虽说姜怡宁和司马娇娇不过两个深宅后院的女眷,但事关自己,总是小心为好。   然而郡主府的下人去盯了好几日,无功而返。毕竟从江南的小山村到京城,路上跑最快的马也得日夜兼程好十几日。且不说路家二房何时走的,刘三赶来的这一路到京城来,中间也隔了小两月。这么一算,好似盯着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长安琢磨着做点什么,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没人打扰,长安在郡主府也住习惯了。陆承礼现如今住在长安院子的西厢,离得近,大傻子每日看到长安就乐颠颠的。这般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重伤终于能爬起来的十九皇子,再次出现在郡主府的屋顶,准确来说,是长安屋子的房顶上。   长安起先没察觉,等察觉之后,忍不住就想朝天发白眼。   素来脸皮无敌厚爬床毫不客气的十九王爷,不知为何突然矜持了起来。夜里照样闯闺房,他如今却不会没皮没脸往床榻上去。长安某日起夜,迷迷糊糊地下榻,一脚踩在踏板上蜷缩的人身上。   嗷呜一声低呼,周和以迷蒙地抬起脸。   长安借着纱窗外的月光,就看到踏脚上一个脸色苍白,唇色全无的扭在一起的男人脸。   大冷的天儿,外头地上屋顶全披了一层雪。这家伙浑身上下就两件衣裳。外衫和中衣,多了是一件没有。没褥子盖也不管,当真跟只野猫似的蜷缩着就睡在了她床榻的脚踏上。长安冷不丁的一脚下去,差点没把野猫主子的肠子给踩出来。   发现无数回,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这人就是死性不改。长安也十分无语:“……王爷,你家床榻就那么难受?你是非得凑我我身边谁才睡得着么?”   这话一出,长安是做好了撕逼的准备。然而平素最理不直气也壮的人,今日捂着肚子,一反常态地不作声了。   ☆、第六十九章   除却屋外呼啸的寒风和震动的窗棱, 屋里安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周和以盘腿坐在踏脚上, 黑暗中,他那双潋滟的眸子仿佛一汪清泉,闪烁着湿漉漉的光。就是因为有预感这人可能半夜会闯闺门, 长安怕被人发现, 才不敢叫人守夜。毕竟这件事若真被发觉, 对她只有害并无利。   “你怎么又来了?”许是在这无人的黑夜, 这人一幅恹恹的模样, 长安的态度十分放松。   周和以一头青丝披在身后, 墨缎一般又顺又直。鬓角几缕发丝垂落在胸前,身上血红单薄的亵衣衬着极白的肤色,纱窗外茭白的月色映照着他半张脸, 撞色成一幅艳极的羸弱来。长安本还想说什么, 看他这般话全消在嘴里了。   “……罢了,”叹了口气,长安也懒得再纠正他爬床的毛病,“天儿这么冷,为何不盖?”   周和以亵衣的领口大开,露出锁骨,似乎还在迷蒙中。   他不说话, 长安心里再次唾弃一把自己多管闲事的奶妈性格。一把扯过身后的被子的一角,盖到他的身上。暖和的被子搭到肩上,一股暖意就涌上来。周和以侧眸瞥了眼绣玉兰面儿的被子,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才开了尊口。   沙哑的嗓音一出口,瞬间激起长安的鸡皮疙瘩:“我有惊梦之症。”   长安翻白眼的动作一愣,低下头。   “夜里离了安魂香便无法入睡。但安魂香这种不能常用,久了也会失效。”周和以低头凝视着被子上的玉兰花,“我在你身边的话,会睡得更好一些。”   长安:“……”这突如其来的女主待遇是怎么回事?   “我,本王不会占你的便宜,”周和以飞快地瞥了一眼长安,复又低下头去。半夜惊醒,长安此时的亵衣只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这阵子养得好,她胸前的轮廓颇为触目惊心,“你大可放心。”   低哑的嗓音,连哈气声在黑夜里清晰入耳。   “……所以?”长安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想承认自己被这声音给电得发麻。   “本王往日爬你床榻,确实是本王欠考虑。”周和以的头低着,就没怎么抬起来过。“你未过门之前,本王决不会再冒犯你。”   “所以你睡在脚踏上?”说半天,长安总算懂了他的意思。   十九王爷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这么衣着单薄地坐脚踏上。脸在黑暗中,莹白又俊美。   “你的伤……”虽然问有点多管闲事的味道,但长安还是没憋住。坐得位置较高,此时从周和以大开的衣领看清了里头还包着绷带。想来也是,那么重的刀伤,没个三四个月的休养是绝不可能好的。   而且周和以的脸色也瞧得出来,十分憔悴。   “无碍,”周和以很是不以为然,淡淡道,“小伤而已。”   “那是小伤?”长安真吃惊了,若她没记错的话,那至少有两寸长,且伤口不浅。“说真的,流那么多血,你还能活过来都算是稀奇了……”   周和以还是那副俗所谓的态度,“……我早就习惯了。”   “……”长安眉头蹙得绷紧,不可否认,她这间歇性泛滥的同情心又爆发了。十九王爷这般尊贵之人,要什么有什么,她居然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   ……好吧,确实有点可怜兮兮的:“你,可是要上来睡?”   话音一落,长安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不是,我是说,我把床榻让给你,你睡。我去别处找地方睡一宿。”   周和以一言不发地盯着她,长安忽然反应过来。这该死的女主待遇,这人是必须睡在她身边才能睡得香。等意识到这一点,长安悄悄地涨红了。虽说大大咧咧习惯了,堂而皇之邀别人上榻,确实有点过。   刷地一下扯过被子盖住,长安扭头就倒下。   周和以全程就十分安静地盯着她。好半天才伸出手,轻轻扯了扯被子的一角:“喂,你不是说给本王盖?”   长安背对着他脸朝里,手一挥,把被子挥下去。   被子砸身上,王爷眼里才闪过一丝笑。   长安光秃秃地冻了一会儿,受不了,默默从榻上爬起来。而后看也不看脚踏上的人,赤着脚便去翻箱倒柜。京城的冬日夜里冷得厉害,红雪怕长安冷,给她这屋里备了好几床褥子。长安翻了一床出来,抱着就又躺会了床榻之上。   屋外的寒风乎乎地刮,两人便这般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地睡了过去。   翌日,天没亮,脚踏上的人十分自觉地消失了。   长安看着窝成一团的被子,坐在床榻上发了一会儿呆。等屋外红雪红月在低声唤她,长安才电光火石想起一件事。周和以的这串珠串,她忘了,还没还给人家呢!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这人怎么丁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溧阳王府,王爷勾着嘴角披着雪色从外进来。   方自仲早在门廊前候着,满脸堆笑。他是早已从暗卫处知晓了主子的去处,心里喜得不知多少。毕竟他是自周和以出身便伺候在身侧的,说是奴才,但当真是看着周和以长大。自家主子哪里都好,就是对女.色上毫无兴趣。若非知晓周和以对男色也没兴趣,他都要忧心主子将来是不是无人承接香火。   “主子,可要沐浴?夜里太冷,洗个香烫也好去去寒。”   周和以还是那身单薄的衣裳,脸色苍白,眼神却透亮明快:“你且下去备吧。”   虽说刀伤不便于沐浴,但自家主子素来不在意这些,小心些也不碍事。方自仲乐颠颠地下去备水,周和以才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他的屋,地龙还是长安在时给烧的。得了女主子的准许,方自仲烧得可用心了。   一股暖气扑面而来,与寒气相冲,王爷瑟缩了一下,不自觉拧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男子沐浴本就快,周和以虽说颇有些讲究,但一个时辰也差不多都收拾妥当。下人早已在膳厅布好早膳,沐浴更衣后,便去了用了些吃食。因有伤在身,他如今吃得也少。这方才将将吃好,屋顶就立即落下来个暗卫。   周和以拭了拭嘴角,淡淡道:“何事?”   暗卫单膝跪地,声音压得十分低:“主子,出事儿了。”   周和以的动作一顿。   “属下在运送陈家和陆家二房路过沧州之时,遭遇了一匹水匪偷袭。”暗卫回禀道,“死伤不重,钱财丢失少许。就是少了陈王氏和路家二房的主母。”   周和以脸色突变,立即皱起了眉头:“到底怎么回事?”   暗卫知道事情轻重,这可是事关王妃清白的大事。于是赶紧将事情始末完整地复述一遍,头抵在地上道:“是属下失职,请主子处罚。”   “为何偏偏丢的是这两人?”巧合得都叫人不敢相信,“可有派人去查了?”   “水匪确实是活跃在沧州澜河一代的地头蛇,横行在此处多年,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往年只要是过往商货船只,都受过其侵扰。”事情卜一出,他们立即就着手去查,这事儿说起来确实也凑巧得厉害,“袭击我们的船,确实是凑巧。”   “凑巧?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儿。”   周和以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素来不信巧合之说,任何巧合,不过是旁人的有意为之做得比较隐蔽而已:“可有顺藤摸瓜,查到那群水匪的藏身之处?陈王氏和陆张氏人可在里头?澜河也不算大,怎地两个大活人都找不着?”   暗卫一脑门的冷汗,“禀主子,暂时只查到了一处,人不在。河上没有尸首,人应当还活着,属下的人还在澜河上搜,不日定会有结果。”   周和以的好心情全被破坏殆尽:“那便尽快给本王结果。”   暗卫的身影一消失,周和以便又立即招了人去书房。   方自仲人在屋外,本想着通报一声,外院里,司马家的那几位公子还在等着的事儿。此时一看周和以的书房门观赏,他不慌不忙地一甩拂尘,就这么站屋外等着了。外院的那位急吼吼赶来,不外乎司马家那位娇娇姑娘之事。   方自仲就想不明白了,司马家到底阳盛阴衰到何种地步,才这般宝贝一个庶出的姑娘。娇惯成那副恶毒的心肠还巴巴地捧在手心里,就不怕将来司马家砸这祸害手里?   心里不屑,方自仲也懒得搭理司马家的这一代。   表兄弟近成这般还亲近不起来,当真不是自家主子性子太难缠。自家主子他不偏不倚地说,虽难讲话,但却最是有原则不过的。司马家的这几位公子旁的都好,就是在这唯一的妹妹身上拎不清。那司马娇娇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庶女也敢肖想当今皇子。整日发梦,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想着,方自仲忍不住呸了一口,老神在在地就守在了书房外。   与此同时,陈王氏与陆张氏在醒来,发觉自己被塞住了嘴五花大绑地丢在一辆快速行驶的马车里,吓得魂都要飞了。动了动胳膊手的,不小心碰到彼此,陈王氏更是没出息一抖身子,一股尿骚味儿瞬间弥漫了整个马车。   屋外有人用皮鞭甩得车厢啪啪响,震得两人都不敢叫。哆嗦着将身子挪过来,冷不丁就对上了面儿。   两人在一条船上,但因周和以的人刻意隔离,其实也没碰过面儿。陈王氏一个乡下人,陆张氏一个地主家的太太,彼此也都不认识。抬头的一瞬间,两人的表情是出奇的一致。   瞪大了眼,呜呜地挣扎,都看清了彼此眼里的不知所措。      ☆、第七十章   陆张氏生得富态, 体胖的厉害, 一个人窝在那儿就占了大半的空间。陈王氏跟她紧紧贴在一处,挤挤撞撞的就有些受不住。本就被塞住了嘴,几个来回就很有些喘不上来气儿。她动了动蜷缩半天的腿脚, 缓解膝盖的酸麻之感。   然而才一动, 就被同样挤得透不过气儿的陆张氏给狠狠踢了一脚。   陆张氏一双眼利得很, 虽看不清全貌, 但一眼就瞧出陈王氏穷苦出身。本就心慌意乱的, 这会儿被陈王氏一挤火气就上来了。嘴堵着说不上话, 她便拿眼凶狠地瞪,是想叫陈王氏自觉退让。然而陈王氏在村里就是个泼辣货色,欺软怕硬确实欺软怕硬。但这时候都被绑了, 还不知会被弄到哪儿去, 谁又比谁高贵?   马车就这么大的地儿,一个人伸着腿另一个就得蜷着。陈王氏动作快,抢先将腿就这么伸着。任陆张氏眼珠子都瞪出来,她理直气壮地占着这块地儿。   陆张氏的脾气上来,抬脚就开始踹。   陈王氏自也不是吃素的。村里横行这么些年,她还没在除了婆母之外的人手里吃过亏。于是马车一路走得飞快,这两婆子慌张害怕之下, 竟踢打在了一处。   嘴上塞的布巾子都蹭掉了,两人默契地都没出声儿。踢踢打打的,本是几分撒气的意思,打到最后却是真冒了火。等马车外头的人发现之时, 两人已打得脸红脖子粗。若非手被绑在身后扯不断,怕是还能扑过去挠得对方一脸血印子。   马车外头驾车的是两个黑脸汉子。一个满脸络腮胡,一个方脸红面皮。冷不丁一掀车帘,看到俩婆子这副模样都愣住了。   人都被绑成了这幅模样,还有心思掐架?小命还捏在旁人手里,当真是不知所谓!   风餐露宿了一路,两黑脸汉子心浮气躁。也没管俩婆子为何闹,络腮胡弯腰进马车,挑了瘦的陈王氏提溜出来。将两人给隔开,重新绑。   陈王氏冷不丁被人一把给提溜着胳膊拖出来才晓得怕。嘴上的口塞掉了,她张嘴就要嚎。   络腮胡的男人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差点没将陈王氏一嘴的牙给扇没了。他虎目瞪得如铜铃,身上那股悍匪的凶煞之气瞬间震慑住了陈王氏。事实上,这两人其实正是澜河上的水匪。络腮胡是水匪的头子,沈长山,方脸红皮则是二当家,万四一。   说来,这件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沈长山的寨子突然收了一大笔钱财。   对方别的要求没有,就要绑几个人送进京城去。   沈长山一伙儿人多年在澜河上横行,烧、杀、抢、掠样样拿手。不过是绑几个人,小事,自然是满口答应。然而真动起手他才知,碰上了硬茬子。不过一艘不起眼的小船,竟然叫他那群悍勇的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损失惨重。   沈长山为此已然呕了一路,夜不能寐,仇恨至深。但他自诩是个守信的生意人,便是如此惨重,只剩兄弟俩个,这抓到的两个疯婆子,也是要坚持送进京城去交差的。   陈王氏和陆张氏闹得这一出,正是撞枪口上了。沈长山火气上来了,虽不会弄死她们,但这一路上也不会叫两人好过。   且不说陆张氏和陈王氏吃尽苦头,陆张氏身上的肉都掉了一圈。就说沈长山不愧是做匪多年的,躲避追查的本事一流。两人驾车尽走些无人之地,行踪十分刁钻。周和以的人不过一错眼,就再没查到丁点儿踪迹。   京城,周和以这边接到消息,其实已是小俩月之后。   彼时,暗卫的人已然将澜河上下游搜查了个遍。久搜无果,周和以便将人都招回来。那俩婆子若不是沉河被鱼吃了,必然已经被人藏起来了。若真是被人藏起来,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针对长安;二便是针对他。   针对长安的话,要么为仇,要么为色。   长安初入京城,又是个不爱争的性子,京城里的仇家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无论是司马娇娇还是姜怡宁,周和以都不认为她们有能力从暗卫的手里夺人。为了色,这就不好猜了。毕竟长安虽不争,但皮相却委实惑人。倾城之色令人垂涎,尤其美人待字闺中含苞欲放,更令一些好色之徒色令智昏。   希望是冲着他来的。周和以就怕那背后之人是冲着长安的美色……但若真冲着他来,周和以不禁又有些头疼,他得罪的人可多了去。   一时半会查不出来,只能多派些人各处盯着。   渐渐深冬,除了司马家因周和以的一番动作又闹了些动静,京城各处一片祥和。   转眼到了年关,长公主自从上回被苏家老太太一顿臭骂之后便忍着再没上郡主府的大门。但她没来,孙嬷嬷却来来回回来了不下十趟。每次来,都搬了不少东西来。有些是安澜侯夫妇的,更多的是长公主的私藏。   长安起先还会矜持地拒绝一下,后来都照单全收。   姜怡宁还在关禁闭,但长安不在府上,长公主一个人难免寂寞。再加上姜怡宁禁闭之中时不时病一场,时不时又哭闹一场。久而久之,长公主又被折腾得心软了。孙嬷嬷一旁看着心里着急,郡主再不会回府,长公主就又要被笼络走了!   长安闻言却是十分无所谓,她早看透了,长公主对姜怡宁如何也做不到狠心。   是,多费心思哄,确实能在长公主心里搏出一个跟姜怡宁势均力敌的效果。但哄的人是个墙头草的感觉太糟糕了,态度摇摆不定不说,时时还得去拼个演技。不是说演不了,而是长安这种性子的人,着实不耐烦做这种戏。   长安不听劝,孙嬷嬷急得不行:“小主子哦,你莫要在这种事上撒脾气!”   “嬷嬷你莫劝了,”长安态度坚决,“我有分寸。”   劝了多次不顶用,小主子的脾气犟得比公主有过之无不及。   孙嬷嬷连连叹气,只盼着自家主子能看得明白些。这怡宁主子,当真是底子就是歪的。小小年纪满腹心计,又贪又不知恩图报,就如苏家老太太骂的,白眼狼一个。但这种话她一个做奴婢的又不能多嘴说透,就盼着长安能多费心。但如今瞧着小主子舞动宇宙的模样,是彻底对自家主子寒了心。   劝不动,孙嬷嬷只能又再次无功而返。   长安靠在栏杆边看着屋顶的白雪,悠长地吐出一口气。袅袅的白气在空气中散开,氤氲得长安眉眼模糊。红雪红星犹豫地立在三步之外,红星拍拍红雪,摇了摇头。   红雪低低地叹了口气,就这么便宜了公主府的那位,真叫人心有不甘。   廊外的雪又簌簌地下起来。   京城冬日里雪多,自腊月起就开始下,半个多月了还没消停。长安呆呆地望着雪景发了会儿愣。目光似是触到什么倏地一顿。拢了拢怀里的手炉,长安也没打伞,就这般走下了台阶冲进了雪里。   红雪红星还没反应过来追呢,长安已经跑远了。   长安脚上蹬了一双鹿皮靴,里头塞了好些棉,厚实得很。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也不怕湿透。她走得快,脚在雪地里留下一长串的脚印。穿过了空地,绕过了假山,来到一颗光秃秃的树干下,顿住了脚步。   树干下,站着一个红色的身影——是周和以。   这厮大冷的天儿,就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没有棉衣也没有夹袄,就两三件的样子。满头的墨发用一根蛇形的红玉簪子簪着。肩上落了雪,玉人一般立在雪地里。   长安仰头看着他,无奈:“你怎么又来了?”   是的,自从长安在他重伤之时去溧阳王府照顾过他,这位十九王爷似乎就认定了她。经常冷不丁就在郡主府的某处出现了,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神出鬼没的行迹,比艳鬼还难以琢磨。长安目光在他肩上流连,眉头蹙得很紧。   “你伤好了?”   周和以其实来没一会儿,正在吩咐暗卫谨慎看护好郡主府。此时被长安逮住,手下一挥,那些人迅速隐去。他自个儿则只无辜地眨了眨眼,没说话。   长安见状不由扶额:“就穿两件,你不冷?”   周和以低头看了一下自身,一件略厚的外衫,中衣……哪里是两件?明明是三件。但他还是不说话,就这般紧紧地盯着长安瞧。   长安现如今也算摸清了这位王爷的性子。这位的性子完全跟小说里描写的不同,看似冷淡,不好相与,其实对纳入自己范畴的人尚且算得上十分宽容。长安撩了下眼睫上落的雪粒子,想了想,单手解开了肩上大麾的带子。   周和以立在雪中没动,看着长安将大麾脱下来。   然后,劈到了他的肩上?   暖暖的香气从大麾上冒出来,有股令人心安的暖意。周和以眼皮子微微一抽搐,乖巧地地垂下来。就听长安用着十分不耐的语气道:“伤还没好就出来作,王爷真是好兴致。为了不叫你病倒赖我,这个给你穿吧。”   说着,她还极其不耐烦地替他把带子给系上了。   长安的这大麾是红色的,边沿处绣了白梅,精美又不失雅致。披到周和以身上,颜色正好。长安刚想夸,低头一看短了那么长一截,瞬间闭嘴。   拢了拢手炉,长安抬眼看向陷入怔忪之中的人,哼了一声:“你穿着吧,我走了。”   说完,转身离去。   雪继续下,周和以立在雪中,躲藏起来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冒出来:“爷?”   周和以拢了拢肩上的大麾,低低地应了一声。   暗卫瞄了一眼这极不合身的大麾,犹豫地提议:“……爷的披风就在外头,可要属下去拿来?”   周和以瞥了他一眼,颇有些冷淡:“不必了。”   “……”      ☆、第七十一章   腊月二十之后, 雪停了。   难得好几日的晴, 沉寂许久的世家终于又开始走动了。长安十分意外,她平素也不太跟人走动,居然收到了罗家姑娘的请帖?花笺展开, 里头似是罗姑娘亲自书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配了桃花图, 十分雅致。   花笺上说, 罗府的红梅开了, 开得极盛, 特地邀长安过府赏梅。   长安两根手指捏着花笺来回翻看,有点摸不准罗家的意思。罗家姑娘她知道,有一个似乎后来被送进宫成了贵妃, 还挺有戏份的一个女配。虽说长安知道她, 但全本书这个女配跟她这女炮灰并无交集。长安怕麻烦,不太想跟女配搭上。   红雪端着甜水,轻轻搁到桌案上,扭头看向一旁插梅花的红星。   红星摆好花瓶端着搁到窗棱,扭头便问了一句:“冬日里本就沉闷无趣,主子若是有些闷的话,出去走动也是好的。”   闷确实有点闷, 毕竟这古代没电脑没手机,她又不耐烦看那些繁体字。   “罗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罗姑娘是什么人?”   红月从外头进来,正好听见了便道:“罗家与苏家一样都是书香世家,在学子心中比苏家更有威望。家中子弟各个出息, 在京城里颇有些好名声。至于罗家姑娘,庶出的不清楚,但有一位嫡出的三姑娘,与咱们公主府里头的那位一样,满腹诗才。除了身子有些弱症外,倒是没听说过什么不好。”   长安偏过头:“哦?”   “主子可是收到罗姑娘的请帖?”   花笺在手上麻溜地转了个圈,长安随手就丢到桌案上。屋里烧了地龙,窗子是开着的,却依旧温暖如春。长安自问是个俗人,于作词作诗上没什么见地。看到梅花除了好看,估计也发不出什么精彩的感慨,“再看看吧。”   罗家在京城名声好,这点长安也有听说过,去一趟也没什么不好。   “对了,承礼呢?”这些时日忙着安顿府里上下,好久没好好跟承礼说过话。长安突然想起来人,还有些想念他。   红星说到陆承礼就笑了:“公子在暖房看花。前几日城郊的庄头送了一批兰花来,公子高兴得不得了。大清早一起身便要去瞧瞧,看了好几日了还不腻呢!”   长安也被逗笑了,“就这么喜欢?”   “可不是!”红月提起陆承礼也是笑,公子智力上不足,但性子当真可人心疼。早前红星红月还嫌陆承礼拖累了长安,如今日子久了,疼爱他,比之长安有过之无不及,“公子还说要摘来送给主子。若非崔妈妈拦着,一暖房的花他都要摘了!”   “哦?”长安在屋里闷了快一上午,正想出去走走,“去悄悄看。”   郡主府的花房,是周和以送来的两个花匠在管。这些人不知从何处得知长安喜爱花草,这冰天雪地的,愣是替长安做出了一个面积非常可观的花房。里头不仅有兰花,各色难养的珍奇异草也养得娇艳欲滴。   长安原本只当个意趣在随他们,如今是真拿花房当宝贝。   带着三个丫鬟进去,一眼就瞧见蹲在一株兰花前弯眼笑的陆承礼。本就相貌也干净秀雅,此时无忧无虑的,陆承礼整个人明透得仿佛春日的阳光。   “长安喜欢,”陆承礼嘟嘟囔囔的,“这个,长安一定会喜欢。”   小七沉默地在陆承礼的身后站着,他不会说话,但做事非常利索。还有个发髻上绑两朵粉色绢花的小丫头,只见她微微蹙着眉头,眼睛盯着陆承礼沾满泥土的鞋。   陆承礼已经围着这朵兰花看了许久,若非花匠阻拦,这话怕是早被他给摘了送长安。   “承礼。”长安轻唤一声。   专心致志盯着花的陆承礼跟嗅到了食物的小狗似的刷地扭过头,看到缓步走进来的长安,眼睛蹭地就是一亮。他脚下一动,蹲得太久腿麻,冷不丁一个踉跄差点栽下去。小七眼疾手快地截住,陆承礼好半天缓过劲儿,乐颠颠地就朝长安扑过来。   这么个大男人,小鸟一般扑棱棱地就飞到长安怀里。周围都是郡主府贴身伺候的下人,见的多了,也早习惯了。   陆承礼在长安怀里腻了一会儿,抓着长安一只手就要拉她去看花。   长安被他拖着走,莫名觉得养了只大狗。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就抬手揉了揉陆承礼的头发:“承礼想要小宠物吗?”   “小宠物?”陆承礼眯着眼拿脑袋蹭长安的手,“什么小宠物?”   “比如小狗,小猫什么的。”长安其实也是突发奇想。陆承礼在郡主府虽有下人伺候,但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人呆着,很有些孤单。往后若她再跟姜怡宁闹起来,就更没工夫陪着他,不如给他找个伴儿,“承礼喜欢什么?”   陆承礼想了想,眼睛弯成月牙:“喜欢小狗。”   “小狗啊?”长安被他笑得心都化了,捏着他的耳朵也是满脸笑,“明儿就给你弄来一只。承礼要好好养它啊!”   陆承礼其实也听不大明白,满心欣喜地就答应了。   翌日,红月就拎着一篮小奶狗笑嘻嘻地送来了长安这里。   一只黑白花的,一只全黑,四爪和尾巴是白的,跟套了小手套似的。还有一只全白。毛茸茸的,眼睛都没睁开。长安将篮子上搭着的布一掀开,嘤嘤嘤的哼唧不停,一屋子姑娘瞧了脸上都放光。   长安本身也是喜爱小动物,不过答应了陆承礼,先叫他选:“去侧厢将承礼叫来。”   红月得了话,忙小跑着就去了。   没一会儿,陆承礼就随红月过来,蹲在篮子跟前就走不动道儿。长安被他这模样逗笑,学他蹲下去:“承礼喜欢哪只?”   “啊,”陆承礼想看长安又舍不得小狗,眼睛慌乱地在两者之间移动,“我,我都喜欢。”   “不行哦,只能选一只。”   陆承礼面露难色,眉头都皱到了一起:“那……”   他目光犹豫地在小狗身上移动,这个摸一下那个摸一下,犹豫不决。转头再看看长安,长安肯定地说只能一只,他吐出一口气,最后抱起了黑白花的:“就,就这个吧。”依依不舍地看着其他两只,“那它们呢?”   长安笑了下:“我养着。”   陆承礼眼睛蹭地又亮起来,兴奋了:“那我可以来抱它们吗?”   “当然。”长安上辈子也是养狗的,抱起一黑一白两只,捋着小奶狗的脑袋,“承礼要是想抱抱它们,随时都能过来。”   得了肯定的回答,陆承礼忍不住又扑到长安身边蹭个不停。   屋里顿时一阵欢声笑语,对面屋顶上的周和以面无表情地盯着傻笑的男人,忍不住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夜枭眼皮子抖了抖,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冬日里本就日头短,一晃儿就又是夜里。   长安入睡之前正赤着脚在窗边喝水,清晰地听见窗棱边一声啪嗒声。她抬起的手一顿,翻着白眼一口将茶水饮尽,看也没看窗口走过来的红衣男人。   屋里是铺了厚厚的地毯,周和以鞋子脱了,正拎在手上。   “不是养了狗?”周和以坦然地将鞋子搁置到一旁,赤着脚走到床榻边。仿佛这间屋子的正主似的,大喇喇地在脚踏上坐下来,“怎么没瞧见?”   自从接手了溧阳王府的下人,长安就没指望郡主府的消息能瞒得过周和以。闻言也没辩驳,随口答:“在外间儿。”   周和以淡淡地应了一声,不说话。   长安又添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饮尽了,屋里一片安静。   须臾,沉默的王爷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嗡嗡地说:“本王也喜欢养犬。”   长安眼皮子一跳,淡淡地点头:“哦。”   周和以:“……”   ……   “送人旁人一只,你不是还有两只?”周和以散漫地坐在脚踏之上,两条修长的双腿实在无处安放,艰难地半支着伸展开。   他生得貌美,这般斜着眼瞧人时十分的妖孽。兼之他刻意为之,瞬间叫他身后的这素雅的床榻都跟他的气息一起妖娆起来。来时的路上,周和以满头的墨发被冷风吹过,凌乱不羁地披在肩上,显得他格外惑人,“拿来给本王瞧瞧?”   长安:“……”   “本王幼年曾养过雪狼,养得十分健硕。犬与狼是同源,”周和以胳膊肘撑着床沿,支着下巴,“说不定本王还能指导你一二。”   懒得搭理他,长安止了渴便搁下了杯子。所谓见多不怪,周和以这小半年的骚操作荼毒,她如今都习惯了这人种种的行径。拨开胸前垂落的头发,长安直接跨过他上榻,盖上被子就闭上了眼睛。   王爷自小还没被人无视过,盯着长安的后脑勺好半天说不上来话。   在脚踏上坐了好一会儿,突然从上面丢下一床被子,直冲他的脑袋砸下来。周和以瞬间接住,上头的人已经又转过去。王爷啧了一声,就这么在脚踏上躺下睡了。   相安无事的一夜,次日天色大亮之时,长安是在一声压低的呼声中睁开了眼的。披了衣裳走出来,红星红月围着狗窝,正满脸惊慌地四处看:“奇了怪了,主子这屋夜里门关的好好儿的,小白怎么着也不能丢呀?”   红雪也奇怪了:“总不能爬窗跑丢了吧?这么大点儿的小奶狗能爬窗?”   “不该的,”哪有小奶狗爬窗子?红星听这话也太离谱了,“总不会昨夜瞧错了,小白早就丢了?不会啊,那么大的玩意儿,跑出去不会没人发现。”   “哎哟,夜里这外头可冷了,没断奶的小奶狗可遭不住……”   差不多听了一耳朵的长安:“……”   ……周和以这个人,是土匪投胎么他?!   ☆、第七十二章   到了罗府赏梅的日子, 长安还是去了。   罗家离郡主府不远, 三条街的距离。马车走过去不到一刻钟就能到。不过冬日里路打滑,颇有些不好走,多耗了些时辰。长安的马车到罗府门口, 门口早已停了好几辆车。还有几辆刚从巷子口出来, 沈家的马车也在, 排在第一个。   长安搭着红雪的胳膊, 正弯腰从马车上下来。   出门做客, 自然是好好拾掇了一番。上身红底儿窄袖袄, 下身黑底绣桃花褶裙。腰间缀了红色的丝绦,外罩一件雪白狐裘。她卜一出现,四方的眼睛便全追过来。这一年多的精细将养, 长安如今堪称冰肌玉骨, 色如春晓之花,含苞欲放。   沈星雨沈星月姐妹俩掀了车帘往外打量,一眼就看到车前头的长安,双眼噌地就是一亮。   沈星月是当真喜欢长安,从马车上跳下来就朝这边过来:“长安!”   两姐妹今日是差不多样式的打扮,都是高挑的身形十分打眼。一个一身嫩绿束腰袄裙,束玉带;一个则一身天青的夹袄, 上搭藕粉的半襦裙,立在一处当真是叫人赏心悦目。长安扭头就看到两个飒爽的美人,弯眼便是一笑。   这一笑就叫四周之人呼吸跟着一滞。尤其今日的赏梅宴,罗家邀了好些京城的青年才俊。此时聚集在罗府门前, 盯着长安都看得目不转睛。   时人都说陈家萝珊容色最是殊丽,是京城众芳里第一人。今日他们瞧着这位不知哪家的姑娘生得也不遑多让,眉眼甚至更夺目些。不过旁人的心中嘀咕,长安是不知的。她抬眼看了一圈,与沈家两位姑娘携手一起进了罗府。   罗家庭院有股书香门第特有的清贵,规矩礼仪都十分周全。   三人被一个体面的下人引着,穿过长廊往后院去。虽说大盛民风开放,但罗家颇有些读书人的讲究,倒是没法子自由地搭话。长安很是松了口气。这一路被盯着瞧,她神经都要绷得太累了。实在是不喜欢做什么都被人盯着。   红梅林在南边的院子,此时还没开始,宾客到了都先进去喝些热茶暖身。   三个人到时,暖厅里已经坐了不少姑娘。罗家的姑娘在招呼,一瞧见长安过来,立即就起身来迎。长安对上罗依依的脸感觉有些面善,似乎在哪儿碰见过。   罗依依笑得温婉,引着三人上座,下人立即奉上香茗。   姑娘们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气氛十分热烈。长安沈星月沈星雨过来,由着罗依依的引荐,姑娘们起身见礼。事实上,长安在贵女圈子里还挺打眼的。虽说入京的时日不长,但这等相貌只要露过一次面儿,很少有人能忘记。   在座长安的身份最高,理所当然坐在上首。   在长安到之前,坐上首的是户部尚书府陈家的姑娘。这姑娘跟罗依依是至交好友,两人于诗书上都有些见地,自然是惺惺相惜。但陈萝珊这人颇有些目下无尘,平日里甚少与其他世家的贵女们走动。一是不擅交际,二是认为她们只知胭脂水粉不同文理,见识浅薄。今日会来罗家,也是看在与罗依依相邀的份上。   一见长安,自如的表情微微一凝。此时要给长安让位,她心中就很有些不高兴。   长安眼睛在陈萝珊身上落了下,很随意地就坐到另一个姑娘让出来的位置上。作为一个灵魂十分现代的人类,长安对位次没那么多讲究。但她这一坐下,众人的目光落到陈萝珊身上,陈萝珊的脸微微僵硬,顿时更不高兴了。   沈星月见状眼珠子都要翻到天上去,就没见过这么不好伺候的人。   她拽着长安的一只胳膊,手指轻轻点了点长安身边坐着的姑娘。那姑娘诧异地抬头,沈星月咧嘴指了指长安。姑娘瞬间意会,站起来让了位子。沈星月于是一屁股坐在长安身边,斜勾着一边嘴角就斜眼看着陈萝珊。   陈萝珊的脸色立即就难看了。   身为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她自小还没受过这等委屈。但出门做客,规矩礼仪陈姑娘还是很注意的。她于是扭头看向长安,僵硬地说了句‘朝阳郡主不若坐我这里,我去与依依同坐’,而后让了位置。   罗依依连忙上前抓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带到身边坐下。   姑娘们都是说话的高手,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一会儿将稍稍冷落的气氛又热络起来。知长安和沈家姑娘不善诗词,一些周全的姑娘就将话题往京城的时兴上引。长安原本以为会很无趣,谁知听了一耳朵,还觉得颇有些见地。   尤其其中一个姓张的姑娘,看似只清秀模样,说起胭脂水粉衣裳时兴,来次次都能说出独特的见解。这要是搁现代,这姑娘妥妥会成为美妆时装届一大佬。   长安坐在其中听她们说,才听得起劲,就有一个丫鬟小跑着进来。   南院红梅林那头,茶水点心都已经备好了。男宾们早过去了,罗秀打发了小丫头来问,女眷这头是不是也动身?   既然是赏梅,自然不能男宾赏一波,女眷赏一波。况且,这赏梅的乐趣在于作诗。集思广益才能做出好的诗词。罗家素来不在才学上分男女,自然都是安排在一处。罗依依由下人伺候着披上狐裘,于是领着一众姑娘们过去。   沈星月沈星雨一听要作诗头就疼,求救般地看长安,发现长安的脸色没比她俩好多少。三个人面面相觑之后,忽地噗嗤一笑。   沈星雨无奈:“罢了,咱就是肚子里没墨水,笑话就笑话吧!”   沈星月深以为然,长安耸肩,丢脸就丢吧。   从暖厅到红梅林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到了发现,这宴席是男女面对面排布的。长安的正对面,巧了,是许久不见的刘家世子爷刘子安。刘子安今日一身碧青的衣裳,清隽得仿佛雪中翠竹,温润而清冽。   不得不说,这人的样貌气度太戳人。一群姑娘进来,瞥见他,脸都羞得通红。   长安远远地冲刘子安点了点头,刘子安弯着嘴角,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偏偏仿佛落尽在座姑娘们心里去。一时间,姑娘们又是一轮脸红娇羞。刘子安全程目不斜视,除了多看长安几眼就没往旁边瞥一下。   陈萝珊目光在刘子安身上婉转地落了一圈,又瞥了长安一眼,表情有些莫名难看。   长安状似侧身与沈家姑娘说着话,心里却在叹息。这就是她不愿出门的原因,相貌太扎眼,总是招来这些莫名其妙的憎恶。   正当这时候,罗家的公子罗秀携安王周修远五王爷周德泽以及十六王爷周涵衍一道过来。单纯就相貌而言,四个男子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其中一安王周修远最盛。   周修远卜一出现,长安就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怪不得罗家会给她发请帖。长安心累,本来该跟姜怡宁纠缠一生的男主莫名其妙盯上了她,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周修远已经走进来,看见长安就很是熟赧地唤了声‘长安’。长安也不好不搭理,于是也站起身回了一礼:“安王表兄。”   周修远微微一笑,抬手去扶长安:“长安太见外了,往后见着三表兄不用这般。”   长安僵硬地站直了身体,没好意思甩开他:“礼不可废。”   周修远手松开,人却依旧站得很近:“表兄们都很温和,长安也不必太拘谨。太过拘谨反而显得生疏呢,长安说是与不是?”   长安眼睫微微抖动了一下,抬眼微微一笑。   虽是假笑,却笑得周修远呼吸狠狠一滞。他表情不变,心跳却缓慢地跳动了起来。顿了一顿,他才又勾起自如的笑,垂眸凝视着长安轻声唤了一句:“长安啊……”   长安垂下的眼帘里,瞳孔剧烈缩了一下,抬眼又笑。   “快坐下吧。”   说罢,周修远回头瞪了一眼眼珠子快掉出来的周涵衍,转身坐在了上首。   周修远坐下,惜字如金的五王爷淡淡地与长安点了一下头,沉默地在周修远身边坐下。周涵衍被安王瞪了一眼,缩缩脖子去周德泽的身边坐下。倒是最后的罗秀,客气地与诸位见了礼,才提腿去周修远的右手边第一个位置盘腿坐下,全程没看长安一眼。   长安感觉有些奇怪,不是她自恋,这里坐着的所有人进来的第一眼就是瞧她。罗秀作为主人,居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时不时瞥一眼罗秀,对方正侧身专注地与周修远说话。   ……好吧,都说各花入各眼,她也不是银子,没得所有人都觉得她美盯着她瞧。长安心里暗暗道,于是坐下与沈星月沈星雨又咬起了耳朵。这俩姐妹是真有意思,满座的青年才俊于她们来说,还不如长安来的有吸引力。   沈星月的这性子是真心好玩儿,明明大家闺秀,偏偏学了一口不伦不类的江湖强调。说起话来实在有趣,逗得长安这笑点极高的人都笑了好几回。   长安正笑得花枝乱颤,上首本该与周修远说话的罗秀,眼角余光悄无声息地落到她身上。   嘴角微微勾起,罗秀的一只手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手腕。这里,应该是有一块被洞穿的箭伤的,如今是光洁无比的皮肤。耳边充斥着欢声笑语,没有疆场风沙呼号,马儿嘶吼……罗秀低垂着眼帘,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幽沉。   罗家,还在呢……   ☆、第七十三章   从罗家回来之后, 长安就感觉到京中的气氛好像变了。   虽说她本人素来不关心时政, 但身处皇家,身份使然,许多事情长安其实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的。例如这满京城抓人的紧绷气氛, 正是前些时候, 礼部尚书一系官员押妓案牵连出来的重大贪污案引起的。   听说贪污数量巨大, 引得朝堂上下震惊。   贪污案哪朝哪代都有, 毕竟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贪污, 并不稀奇。长安诧异的是大盛禁止官员押妓。事实上, 京城世家都有全羊家妓的习惯,平日里饮酒作乐,弄来一群妓子寻欢是常态。也是这件事后, 长安才知私养家妓睁只眼闭只眼, 大盛明令禁止官员押妓。若有违者,一旦发现便以作风不正私德不休论处。情节严重者,甚至会丢掉官帽儿。   盘腿坐于窗前,长安一手抱着黑狗,一手手指搭在矮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案。目光漫漫地注视着楼下的行人。   冬日里从腊月起就在降雪,今日是难得的晴天。都说御明楼的茶水乃京中一绝, 长安想着闲来无事,带陆承礼出来转转。茶水将将煮好,红雪小心斟满一杯推至长安的手边。白瓷杯中茶水呈橙黄色,此时正冒着袅袅的白气儿。   陆承礼盘腿坐对面吃着点心, 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显得十分可爱。   “长安不吃么?”陆承礼举起一小块绿豆酥,递到长安面前。   除了茶水,御明楼的点心也是一绝,一般点心铺子做不出这等味道。陆承礼晃了晃胳膊,期待地看着长安,长安略一犹豫,低头轻轻咬了一口。陆承礼见长安张口吃了,高兴得一双大眼睛都眯成了弯月状。   长安见他笑,忍不住也弯起了嘴角。   陆承礼低下头捏着剩下的半个,啊呜一口就塞嘴里。动作快到旁边跪坐着的红雪拦都拦不住,半块点心就下了他的肚。   “公子,哎……”   陆承礼嘴里还包着点心,歪了歪脑袋看着她:“嗯?”   红雪无奈,心里不由的叹气。公子的心性再小,身子也是个早过弱冠之年的大男人。主子与公子兄妹情深是一回事,这般同食一口吃食却是十分妥当的。先前她就想提醒主子不要与公子太过亲密,但碍于两位主子情分好便没张口。   如今见两人亲密显然都过了界,十分别扭。这等亲密无间,便是有些相敬如宾的夫妇也不会有。红雪于是又瞥向长安。   长安无知无觉,正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长雪犹豫了片刻,觉得还是得提醒一下。   长安闻言不由一愣,扭头看了看陆承礼。这大傻子什么都不懂,察觉到长安在看他,就知乐呵呵地仰脸冲长安笑。   红雪不提,她都不曾注意过这细节。   “主子,并非是忌讳你与公子大亲密……”   红雪表情略带一丝为难地道,“只是公子毕竟是成年男子。开过年,您也快及笄了。不说外人瞧见了要说三道四,就说王爷知道了,怕是要心中不舒坦。”   “无碍,”长安才不怕周和以生气,低头捋着怀里头尾卷缩成一团的小奶狗,“承礼还是个孩子呢。周和以不至于跟承礼计较的。”   红雪见长安不在意这些,便也不多提了。   长安瞧了她一眼,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明白往后在外头跟承礼不能再这般随意。红雪她们瞧了都觉不妥,外人怕是更觉得她举止不端。人言可畏,哪个时代一样。长安虽不在意被人说道,却也不想自找麻烦。   又坐了会儿,等陆承礼终于吃够便要打道回府。   陆承礼素来听长安的话,长安说走,他嘴也没擦,起身就牵住长安的袖子。   长安拍拍他的胳膊,打发红月下去结账。红月行了一礼,转身下楼去。红星红雪则替两位主子收拾衣裳,长安牵着陆承礼出雅间。长安包得御明楼天字号的雅间儿,在二楼,最是清幽不过。一群人走出来,过道上除了脚步声,都没什么人。   御明楼占地广,天字号的雅间儿有六个。宽敞又雅致,占了二楼一大半。木质的地板,铺设厚厚的毛毡。长安等人才从出来,迎头就瞥见过道尽头一群人。   ——又是安王一伙。   五王爷周德泽,十六王爷周涵衍,还有罗家的罗秀,以及一群貌似身份不低的世家子弟。周修远背着长安这边,不知在说什么,一群人神情有些严肃。   长安眉头一挑,罗秀这个人她印象很深,毕竟这人在书中可是要了周和以的命……   怎么说周和以如今也是板上钉钉的她未来相公,况且这么好看的一个人,长安多少有些同仇敌忾的心情。一看到罗秀,她免不了就会特别在意。按照书中的节奏,罗秀这个时候就跟安王搭上线了吗?长安一面盯着一面回忆剧情,她怎么记得不是?   虽然很不想掺和这种费脑细胞的麻烦,但长安撞见了,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发现那群人看过来,她一手拽住了懵懂的陆承礼,眨眼间又躲回了屋里。门才将将阖上,走道尽头那群人的目光就移过来。   周修远:“谁?”   周德泽微微抬起眼皮,素来冷硬的脸上毫无波动:“是御明楼的客人。”   周涵衍方才在发呆,突然之间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周修远盯着走道看一会儿,移开视线淡声道:“走吧,进去再说。”   一行人以他为首,便移步雅间儿再行细谈。   长安就贴着门站听脚步声,走道上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知那群人进了隔壁的雅间。陆承礼乖巧地站一边,长安不说话他便也不吵不闹,乖乖在一边等着。   红雪红星寸步不离地跟着长安,自然知道安王对自家主子是有那么点意思的。虽说安王在京城颇有贤名,但因长安之故,几个丫头私心里都挺瞧不上周修远的。如今见长安躲避,她们理所当然地当长安是不想碰见周修远。   “主子,咱们还走吗?”许是材质的问题,这种材质的墙壁隔音效果并不好。红星怕惊动了隔壁,声音压得极低。   长安正贴着墙壁坐下,竖着耳朵听隔壁说话。隔壁人压低了嗓音在商量着什么,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但仔细听的话其实也能听到一点。似乎在说近来朝中贪污案的事情。这个案子约莫是牵连了不少安王一系的人,此时这群人在商议如何止损。   “听说,陛下有意溧阳王来接手这个案子?”嘈杂声中,罗秀的声线格外的明显。   长安听到这儿,耳朵都竖了起来。   “怎么?”隔壁的雅间儿,安王仰靠在椅背上,垂眸饶有兴致地看着罗家罗秀。事实上,罗秀是三个月前来安王府自荐到他身边做事的。罗家的这个年轻人身上尚且没有功名,若非看在罗家的名声上,周修远不会用他。   然而这三个月,罗秀用事实证明了他堪用。哪怕年纪尚轻,罗秀此人的眼光却十分独到。看人论事极精准不说,行事作风颇具有章法。有时周修远自己都拿捏不准,听他一番分析之后,十之八.九能选择正确的方向。   “殿下,溧阳王年前已过了十八岁生辰,入朝是早晚之事。”   罗秀并未说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只点出了一点:“若溧阳王入朝,以陛下对溧阳王爷的偏爱。殿下觉得,陛下会不会暗中赐予溧阳王些得用的势力?”   说到这一点,安王稍稍坐正了身子:“你想说什么?”   “殿下,”罗秀双眼幽沉如深渊,仿佛照不进一丝光,“暗卫中有一支称为夜枭的队伍,您可有听说过?”   ‘夜枭’两个字一出口,周修远的表情彻底变了。他刷地一下站起身,抬手就一掌拍在桌案上,刺耳的碎裂声在隔壁响起,后面是周修远略带质问的声音……   ……   再后面的话,安静了,忽然就安静下来。   长安眨了眨眼,十分不解,不是还在吵架么?怎么忽然间就没了声儿?   ……夜枭?夜枭是什么?长安虽然知道周和以手上有一支暗卫的队伍,但不是很清楚这队伍叫什么。罗秀提起的‘夜枭’,该不会就是周和以手里的吧?长安尝试整个人伏在墙壁上,奈何这声音像是被掐断源头似的,丁点儿动静都没了。   就在她心中嘀咕,隔壁忽然又有了点动静。   细细索索的,也不知在做什么,长安于是就伸着脖子跟着那动静移动。好像有开门的声音,然后过道上传出脚步声,她咽了口口水,忽然又不祥的预感……   “在听什么呢?”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头顶飘下来,长安浑身一僵,就感觉到身后贴过来一个人,“好听么长安?可要表兄再说一遍与你听?”   长安的脸霎时间就白了,后背的冷汗飙出来。   周修远弯着腰,呼吸就打在长安的脖子上,带着阴阳怪气的和蔼:“这么冷的天儿,长安不在府中猫冬,跑来御明楼吃茶?”   长安僵硬地转过身,不敢抬头直视周修远的眼睛,“太闷,出来透透气儿。”   “哦?”周修远微微低下头,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捻起长安鬓角的一缕头发,整个人贴得非常近,“透气不碍事,但这般巴在墙上偷听,是不是不太妥当?”   长安没说话,旁边被拉住的陆承礼撞开红雪就冲过来:“你是谁啊!做什么贴着长安!”   陆承礼虽心智不全,身量却是足够高挑。这般与周修远站在一起,竟然比周修远高出半个额头。他瞪着一双大眼睛,凶巴巴地就要伸手推人:“你走开!不要靠着长安!”   周修远会给长安好脸,可不会给对他动手的男人好脸。只见他脸色一阴,立即就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抓住了陆承礼的胳膊。长安顿时大惊,忙开了口道:“三表兄,承礼心智不全。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请您宽宏大量,莫与他计较。”   周修远:“这位是谁?你那个外姓的义兄?”   长安当真被吓出一身汗,周修远这个人外表看着再温和,也藏不住内心的野望。看过了全本书的长安,对他冷酷脾性有着深刻的印象。于是连忙点头,“三表兄,别看承礼生得高大,心智其实只是六七岁的稚儿。他一直与长安相依为命,最是护着长安。此时不当之举,也是承礼误会了表兄要欺辱长安,还请表兄莫要……”   “……欺辱你?”周修远抓到一个字,低下头来,目光幽沉沉地凝视长安鲜红的唇瓣,“长安这就言重了。本王何时欺辱过你?这话就说得有趣了……”   话音一落,长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第七十四章   周旋了许久, 周修远才相信了长安。或者应该说, 放过了长安。   一把扯过周修远手中的头发,长安飞快地后退,迅速就冲到了门边。经过陆承礼之时, 顺手拽着人, 把他拖到身后。周修远没有阻拦, 甚至嘴角还挂着笑。负手转身, 施施然越过屏风去方才长安坐的窗边坐下, 指了指对面笑道:“过来坐。”   长安没动, 隔着仙鹤与松图的屏风与周修远对视。   这时候身后的门被人推开,冷脸的周德泽与眼珠子乱飞的周涵衍一道进来。罗秀紧跟在两人身后,进了屋, 依旧半个眼风都没留给长安。   长安这时候也没心思想其他, 就紧紧盯着周修远,生怕他有任何不当之举。   人一多,周修远也收起了嘴角轻浮的笑。目光却还锁定了长安,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在座除了陆承礼不懂,其他人都深刻感受到。长安只觉得毛骨悚然,这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周和以半夜爬床都没这么令她感到不安。   “过来坐, 长安。”见长安不动,周修远又复述了一遍。   再好听的声音,这时候听起来也头皮发麻。长安整个人都快绷成一条线,犹豫了片刻, 还是抬脚越过了屏风,在周修远的对面跪坐下来。   屋里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长安。   周修远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番绝顶美人,心情十分愉悦。事实上,对长安,他原本不过存了猎艳的心思,得手了估计就不想了。然而公主府的这姑娘对他并不殷勤,甚至可以说避之不及。平素俩人若巧合碰见,也是他觍着脸去招惹人家。   这般一来二往的,周修远的这颗心极跟猫爪似的,割舍不下。   长安眼观鼻鼻观心,全神贯注地琢磨着要怎么解释偷听这件事儿。周修远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不开口,吊着长安的这口气儿。屋里越安静,长安的这口气就越下不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憋得,额头都被冷汗给濡湿了。   “罢了,本王最是个通情达理的性子,”周修远自诩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这时候也不故意为难她,“长安你且说说,都听到了些什么?”   话音一落,长安的眼睫抖得飞快,倏地抬头看向他。   周修远挑起了一边眉头:“你照实说。”   照实说是不可能照实说的,除非她是个傻子。长安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犹豫地不敢开口。这般窘迫的模样,叫旁边最看不得美人受罪的周涵衍心都碎了。周涵衍想帮着说句话,还没开口,就被周德泽的冷眼给瞪闭嘴了。   他整张脸揪在一起,实在不忍心,干脆扭头出去了。   周德泽瞥了一眼周涵衍愤愤的背影,心里叹气,面上却半分瞧不出来。从进门就寻了个角落站着的罗秀,目光在长安身上沾之即离,并不多看。   须臾,长安还是开了口。直说自己除了周和以的名字以外,并未听到什么。   周修远手指点着矮几的桌案,说不上信,也说不上不信。事实上,除了‘夜枭’以外,许多事情他们都没来得及细说。周修远凝视着长安,窗外的光洒在她身上。长安冰肌玉骨,眉目如画,京城难寻第二个。若非这是过了明路的未来溧阳王妃,周修远当真想不顾长公主震怒,直接把人掳回府里去珍藏。   心里念头几经反转,周修远又问了长安几个问题。   长安确实没听到什么,办半真半假地答。   最后周修远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东西,才松口放了长安一行人离开。长安本还想偷听下这群人要商量什么,但刚才发现偷听,周修远这次派人直接将天字号雅间儿都包了。门前又派了两个护卫守着,这才放心去商议大事。   长安带陆承礼出来,登上回府的马车,才发觉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周修远如今尚未登上帝位,气势已经十分惊人。原本长安还不太懂什么叫上位者气势,此时已然深刻地体会到。深吸一口气,长安摩挲起手腕上的珠串,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夜枭’什么的,该不会是她手上的这个东西吧……   虽然有点扯,长安小心地摘下手上的珠串。两手捧着对准窗外的光照,仔细看珠串里的鬼脸。每一张鬼脸都不相同,十八颗,表情各异。枭鸟长安知道,夜间捕食者。夜枭的话,字面意思解释的话,应该是暗中捕杀猎物的人。   ……所以,这是个暗杀的队伍吗?   长安不由想起周和以那一身刀伤,不能请大夫,只能熬着的事。若‘夜枭’这个组织真的存在,周和以该不会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吧?脑洞开得有点大,但好像并非全无可能。长安仔细回忆周和以的作风,感觉各方面都符合这个设定。   怪不得明惠帝那么信任和偏爱周和以,长安感觉自己抓到了重点。   那,如果周和以真有一个暗中的身份,那他似乎不该离开京城,离开明惠帝的身边。毕竟‘夜枭’这个队伍,只为皇帝一个人所用。那,为什么他后来又去从军?这其中发生了什么?长安动了动好久没用过的脑子,去仔细回忆剧情……   奈何那本书的主角是姜怡宁,周和以从军这一段,作者着重在姜怡宁如何闯出了大盛第一才女名声上,并未着笔描写周和以。此时靠着模糊的记忆,长安也不知发生过什么。   想到头疼,长安索性也不想了。   裹紧大麾,长安将脸缩进脖子里,闭目养神。红雪换了新的手炉递到长安的手里。温暖的感觉一上来,长安打了个哆嗦,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一件事。礼部尚书府,是不是之前在公主府门前掳走她的色胚的府邸?   礼部尚书因押妓案倒了,王家一家人全被打入天牢。   长安恍然间有些惊讶,王家那么强势,那个掳走她的王冲那般强横,居然这么快就倒台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马车吱呀吱呀地行驶,路过巷子口,忽然停下来。   车上的人面面相觑,红雪还没张口问,外头就有人十分急切地叫道:“主子,后头的马车被人不见了!公子不见了!”   长安一愣,刷地一下掀开了车帘:“你说什么!”   外头是郡主府的车夫,正立在马车下一手指着后头急忙道,“方才奴婢转弯,正想叫后头马车注意,切莫磕到碰到。谁知一扭头发现,公子的马车根本没跟上来!”说着,车夫手脚并用,“一点动静也无的奴婢便没多注意,一辆马车怎么就能不见……”   这次出门,长安是用了两辆马车的。长安自己一辆,陆承礼一辆。长安于是掀裙摆就要下车去瞧,然而她下来,四个方向都找遍了,目之所处之地并无马车的踪影。   奇了怪了,那么大一辆车都能消失……   红雪红星红月跟着下来,东找找细看看的,确实没看到陆承礼的马车。   “总不会走错了路吧?”红星宽慰长安,“公子虽不认得路,但有车夫跟着,必然不可能弄错。会不会公子看中了哪家的点心,嚷着叫小七去买,所以耽搁了?”   长安觉得也有这个可能,毕竟陆承礼那么大一个人,周围也跟了不少伺候的,总不可能一堆人一起丢。长安看了眼天色,裹着衣裳又上了马车去:“罢了,在这等会儿。承礼的车若是走岔了路,要回家总会经过这个地方,且等一等。”   就这么一个主子,下人自然不可能反对,于是一群人就这么在巷子口等。   ……   长安是怎么也没料到,就这么等,也能等到天黑都等不到人。   天色渐渐黑沉,长安的脸色也差不多阴郁。不等了,她对外说了声启程,车夫才又甩起马鞭往回赶。路上没遇到,只能是早就回来。   然而等马车都回了府,发觉陆承礼的车根本就没回来过。   长安于是,立即就慌了。   相处这么久,长安早陆承礼当最亲的人看待。平素虽不大陪着他玩儿,但少了承礼在,是绝对不行的。长安想着想着,心里就怕得很。承礼的脑子不好,就别人欺辱他。只要一想到陆承礼哭的画面,晚膳都用不下去。   想来想去,立即去京兆尹报官。   京兆尹得知是郡主来保安,忙不迭地就接了案子。京城这么大,京兆尹手下也是有不少人。为了尽快找到人,他差不多将衙役都派出去找人。长安一夜没睡就在等着,然而第二天的结果,别说找到人了,丁点儿可靠的消息都没有。   这显然,就是有人故意掳走了陆承礼。陆承礼的马车上三四个人,连带着马车一起都毫无踪迹,除非是可以隐藏,否则是不可能的事情。   长安记得不行,第二天实在受不了,都想着干脆去溧阳王府求救,让周和以帮忙。才刚准备去,京兆尹那边终于递来了有用的消息——人找到了。是在京城郊外的破庙,小七,翠娘,小枫几人全不在,陆承礼一个人倒在血泊里,一脑袋的血。   人被抬着送回来的时候,进气少出气多,看样子随时都能断气。   长安这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黑就一屁股坐到地上来。红雪红星几人吓得半死,七手八脚地将长安扶起来,郡主府一阵兵荒马乱。   红月忙不迭地去请太医,刚冲出门,在门口撞见得了信儿来的长公主与姜怡宁。   时隔一个半月,长公主最终还是被姜怡宁的苦肉计与眼泪打动,将人给放了出来。如今前来,一是听说了郡主府出事,特意前来探望,二是带姜怡宁前来,亲自登门谢罪。孙嬷嬷一把揪住红月,红月扭头看清了长公主,噗咚一声跪下磕头。   长公主脸色不好看,以为是长安出了事儿,煞白一片:“到底怎么回事?!”   红月不敢隐瞒,张口将府上的事儿说了,长公主听完脸色就缓过来。   不是长安就好……   ☆、第七十五章   既然不是长安, 长公主就立即镇定下来。摆摆手, 示意红月自去请太医来,自己则带着姜怡宁转身进了郡主府。郡主府的下人都知自家主子与长公主之间的隔阂,但谁也不敢明目张胆拦着人, 便引着长公主往会客厅去。   长公主本意就是等长安来见她, 便也没在意就去了。   长安在后院守着陆承礼, 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这时候才知府上养个大夫是多重要的事。救人如救火, 若是府上有个大夫, 承礼就不会这般危急。   屋外, 得知了消息的常松拐杖丢一边,砰砰地给天上的神仙磕头。   他是当真害怕。陆承礼两年前陆家失火,就被伤过一回脑子。当时李大夫就交代过千万, 决不能叫他再伤一回, 否则指不定便救不回来。可这杀千刀的恶人,放着满京城的贵人不绑,对付他少爷一个孩子做什么!   念及此,常松不由老泪纵横,只求菩萨保佑命苦的小主子,千万活下来。   太医来的很快,红星人还没到太医院, 周和以带着太医就早早地赶到。   郡主府里,周和以安排了人守着。基本一出事,溧阳王府那头就能得到消息。事实上,京兆尹的衙役可没那么效率, 能在一天内找到昏迷的陆承礼,还是周和以的人暗中帮助。否则等他们找到人,陆承礼可就不是昏迷不醒这么简单了。   周和以到了,不必府上的下人引路,兀自带着太医就直奔后院而去。   长安这时候也顾不得周和以为何来得这般及时,及时雨一般连忙将太医迎进屋去。来人是太医院的院正张羽忠,京中有名的医科圣手。张太医也不多话,进屋就去床榻边坐下。药箱递给下人,捏起陆承礼的手腕便开始把脉。   才一捏脉搏,他立即就开了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给小枫:“去,拿这个化成水,喂他喝下去。”   小枫在承礼贴身伺候,被太医的脸色吓得不轻,连忙拿药去化水。   长安就在一旁看着,陆承礼人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平素亮晶晶的眼睛此时紧紧地闭着,唇色也褪尽了,看着毫无生气。长安心里发慌,想做些什么,却也知这时候冲上去是耽误太医诊治。陆承礼的伤不能耽搁,于是只耐着性子在外间儿打转。   周和以就在外间坐着饮茶,既没有叫住长安,也没有进去瞧一眼的打算。   屋里屋外忙成一团,外院下人见这情况都不敢上来禀告。   但长公主不是一般人,这可是自家郡主的亲祖母。两人闹得再僵,血缘关系却是割舍不去的。尤其长公主每次来,那副恨不得搬空公主府的架势,叫旁人不敢妄自揣度主子们的心思。掂量了又掂量,还是小碎步上前了。   长安一听长公主又来,本就火急火燎的难受,这时候只觉得烦躁透顶!   “人在外院的会客厅?”憋着一口气,长安脸上都泛青了。   外院的下人背后的冷汗一下子就全冒出来。她弓着身,小心地睨着长安的神色。虽然知道主子这股子厌烦劲儿不是冲着自个儿来的,她心里还是免不了惴惴:“怡宁姑娘随公主殿下一道过来,如今人也在会客厅里。”   长安顿时脸色一沉,上首坐着的周和以端茶的手一顿,眉头挑了起来。   “罢了,引我过去瞧瞧。”   再厌烦也不能不搭理,长安扭头又进了内室。   小枫已经化了药丸,正在与小七两人合力给陆承礼喂下去。张太医开了药箱,正在整理针灸用的长针。张太医专心致志地擦拭,头也不抬就道:“屋里不必这么多人挤着,留一两个伺候的就够了。都出去吧,人多闹得慌。”   这话一出,长安也不必挤进去瞧了,远远看一眼陆承礼就又出来了。   周和以将杯盏中的水一口饮尽,站起身:“走吧,本王闲来无事,就陪你走一遭。”   长安昨夜一宿没合眼,心口一直拎着没放下来,这会儿确实有些晕头转向。周和以愿意陪她去会长公主,说实话,长安心里是有点儿感动的:“多谢了。”   周和以勾了勾嘴角,抬腿便走在了前面。   长安长长舒出一口气,提脚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隔了半步的距离。事实上,这还是周和以迁就的结果。否则凭他的脚步,这会儿怕是早到了外院。长安走得慢,或许是故意拖延。反正两人到达外院的时候,已经是打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   姜怡宁脸色十分难看,深觉被怠慢了,当着长公主的面却又不敢提。   事实上,不仅姜怡宁觉得等太久,长公主也有些心急。但长公主这些时日在长安这里吃瘪吃多了,倒是也习惯了她冷淡。尤其陆承礼出了事儿,凭长安重情义的性子,怕是这会儿都抽不开身。多等一会儿也是情有可原的。   等长安与周和以施施然赶到,长公主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就挂起了笑。   周和以上前行礼,长安随后一步也弯腰施礼。   姜怡宁屁股也坐不住了,也站起身来给周和以见礼。   周和以往日还会看在两人上辈子的情谊对她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如今是当真面儿就想挑刺。左右他自小便不是个会给人脸的性子,说什么做什么都随性:“不是说姜姑娘禁闭三个月?这才一个多月,怎地就出来了?”   长公主与姜怡宁两人俱是一僵,尤其长公主,笑脸都挂不住了。   “害亲孙女性命才将将罚三个月的禁闭,姑祖母这些年念经念多了,念出了一幅菩萨心肠。”周和以语调不紧不慢,清悦的嗓音落下来自带一股天然的凉意,“如今瞧着,姜姑娘不到两个月就能跟着您四处走动。只能说,姑祖母对人对事,未免太宽宥了些……”   长公主被他这话堵得,一口气差点上不去下不来,脸都憋紫了。   原本她带姜怡宁过来便是打着劝说的念头。虽然不大可能,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希望长安能与姜怡宁和解。然而她这番还没开口呢,就被周和以给堵得气短。   后头姜怡宁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好不精彩。   陆承礼还生死不知,长安实在是没心思跟长公主姜怡宁纠缠。这会儿走到主位坐下就直奔主题,询问两人前来所为何事。   第二个目的还没开口就已然被周和以给堵死,长公主不好意思提,便说听说了郡主府出事,特意携姜怡宁一起来探望。而后手一摆,孙嬷嬷手捧着木盒站出来。长公主道:“这是六百年的参和几株雪莲,拿去给承礼用。”   给陆承礼用,长安自然不会推辞。手一摆,红雪立即上前接过去。   而后长公主又送了好些东西,周和以在一旁坐着,有些话,长公主想说也不好开口。心中暗恨,她不由地瞪了周和以好几眼。奈何这古怪脾性的小子脸皮厚如城墙拐,根本不为所动。长公主无法,之后的话题就绕着三日后的除夕说。   话里话外的,是盼着长安能去公主府过年守岁,陪她过一个好年。   这算是长安来京城过的第一个年关,也是认祖归宗后,第一个年头。长公主私心想叫一家人团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今年由长安去家庙磕头。姜家仅剩的一个独苗苗,不论男女,都是宝贝。姜家的家庙,自然是长安去。   长安原本没想过这个,毕竟现代人也没有过年跪家庙的习惯。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拧眉想了片刻,点头答应了:“腊月二十九那日,我会携礼登门。”   长公主连忙表示回自家不用,长安却只当没听见。   姜怡宁除了一开始说上两句,后头一直没开口。知道周和以不待见她,她倒是乖觉地降低自己存在感,等到长安与长公主实在相顾无言,才闷声不吭地随长公主离开。   人一走,长安弯腰重重鞠一躬,多些周和以仗义。   周和以眉头拧得紧绷,十分不喜她这般客气。但要他亲口说不喜欢,他又不乐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长安,这位祖宗一言不发地离开。   长安没心思管他为什么不高兴,扭头赶紧又回了内院。   一进屋,屋里气氛很是奇怪。   张太医已然替承礼施过针。此时正侧坐在床榻边沿,身前是陆承礼的后脑勺。小七撑着身体扶着陆承礼坐直,张太医弄了把小刀,正在小心翼翼地剃掉承礼后脑勺的头发。旁边一众下人面色惨白地看着,显然对太医动陆承礼头发敢怒不敢言。   “这伤口,必须剃掉毛发才能上药。”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非不剃不行,张太医也不会做这等剃人头发的缺德事,“况且这后脑勺都是血污,若不擦拭干净,很容易引发高热。”   这话不用太医说,长安比任何人清楚。伤口感染引起发烧,再正常不过。   “张太医你尽管剃,”长安一口定音,走过来,站在张太医身后盯着伤口瞧,“若是能治好承礼的伤,你就是将他整个脑袋都剃光了也无事。”   张太医本是拎着心的,听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朝阳郡主还是十分通情达理的。   “无碍的,”张太医于是下手就更狠了,一刀下去直接一片头发落下来,“就剃掉后脑勺这一片足够了。别的地方没伤口,不用。”   长安这边不敢问,怕扰乱太医思路,就盯着看。   与此同时,罗家东边一处院落里,罗秀将手里的杯盏狠狠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他刷地站起身,脸上是阴云密布:“废物!杀一个傻子都做不好,你们还能做什么!”   跪在地上的人后背一绷,一动不敢动:“小的本来可以杀掉。只是那小子实在走运,那么偏僻的角落,居然还碰上了高手,被人救了。小的……”   “闭嘴!”   罗秀身上的煞气外泄,狂躁得全然没有了平日里沉稳的模样:“做不好就是做不好,别给本公子找诸多借口!”   地上人吓得不敢开口,罗秀的脸色更难看了。   陆承礼,陆承礼……   只要一想到二十年后那个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那个轻易将罗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男人,罗秀就恨不得捏死了现在的陆承礼。傻子还是永远傻最好,突然恢复神志这种事,这辈子既然重来,有些事就没必要发生第二次。      ☆、第七十六章   忙活到半夜, 张太医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罢了手。药童端来温水,伺候他净手。太医一边擦拭着手指一边与长安道:“能尽的力,老夫已然都尽了力。能不能熬过来, 端看明日。若是明日陆公子的高热退下来, 他的这条命就算是救下来了。”   长安紧绷了一天的心终于松了松, 忙走过去摸摸陆承礼的脑袋, 转头道谢。   张太医摆摆手, 示意不必。将擦拭过的布巾子递给下人, 他忙不迭就随红雪下去用膳。从进府起就一直在忙活着替陆承礼治伤,张太医到如今还是滴米未进。忙时不觉腹中饥饿,此时一歇下来就实在受不住。   别的事儿不必多交代, 他走得飞快, 出了门转眼不见人影儿。   床榻之上,陆承礼正一动不动地趴着,后脑勺的头发被太医给剃了个干净。伤口已经上过药,此时用绷带绕了一圈又一圈。听张太医说,陆承礼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留下一条命,是得益于有人替他止过血。否则照着这伤口的程度,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长安不知谁替承礼止的血, 但打心底里感激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将近两年,她是真心拿相依为命的承礼当最亲的亲人来看。若是承礼出了事儿,她铁定受不住。   接过小枫递来的帕子,长安小心地替陆承礼擦手。   这次陆承礼受伤, 不仅仅后脑勺遭了罪,流了血,定然还被人绑着恶意拖行过。长安仔细擦拭他的手脚,一边擦拭一边就在看,承礼的手上、膝盖上、胳膊上,都是摩擦刮出来的血痕。触目惊心,看得长安眼睛都红了。   这得多疼啊!这背后贼人得多狠毒的心,才这般对承礼下手!   长安心肝儿都在颤。   “……主子,您去歇着吧。”寂静无声的屋内,响起一声轻缓的劝解。   红星端着一碗参汤,弓腰立在长安身后。   从昨夜到现在自家主子就没合过眼,红星从旁看着不免觉得忧心,自家主子这么干熬着,身子如何受得了?“太医已经替公子诊治过。”她小声地劝道,“都说公子只要熬过今夜,就定然不会有事。您这般若是出了事儿,府上还指望谁来主事……”   长安熬了两天一夜,其实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不过一口气儿撑着。听红星说得有理,她扭头又瞧了瞧陆承礼,便也没勉强。   起身将湿帕子递给小枫,转手接了参汤,仰头就一饮而尽。   略带苦涩的参汤下肚,长安腹中绞痛就缓解了不少。她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这昨日着急寻陆承礼的人,几乎没怎么用过吃食。好不容易今儿个陆承礼找回来了,却又是这般模样。她惊慌失措之下,也没吃过东西。算起来,竟然有两日滴米未进了。   揉了揉,长安让开位置,叫小枫来。   小枫年纪不大,伺候人却手脚伶俐得很。她先是细心地替陆承礼擦拭手脚和脖子,而后又小心地上药。小七在一旁搭手。小七看着瘦弱,实则力气极大。此时两人合力,很快就替陆承礼收拾干净了。   长安在旁边多坐了一会儿,在确信陆承礼今夜不会醒来后,才有红星红雪搀扶着离开。这两日身子亏得厉害,夜里还真有几分吃力。   这一夜,长安睡得十分不踏实。   次日天没亮,她就满头冷汗地从梦中惊醒。屋外红雪正蜷缩在软榻上睡得浅,屋里一动,她立即就睁了眼。似乎听见长安喘气儿,红雪忙下榻斟了一杯茶,送进去。   长安其实也记不清梦见了什么,满脑子就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就着红雪的手连喝了三杯水下肚,长安的心口砰砰地乱跳。梦里的这双眼睛,像陆承礼又不像陆承礼。眼型像,眼神却完全不同。陆承礼的眼睛,清澈如山涧泉水,一尘不染。而这双眼睛,清凌凌的好似温水,却带着世故的审视。   “怎么了?”红雪小心地替长安拍着后背,“主子可是做噩梦了?”   长安摇了摇头,推开红雪的手,示意不用了。   红雪转身将杯盏搁到桌案上,顺手取了衣架上的大麾裹到长安的身上。屋里烧了地龙,其实也不太冷。不过大冷天儿,保暖些总是好的。长安裹紧大麾赤脚下了榻,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不怕脚冷:“承礼那边如何了?可有人来报?”   红雪摇了摇头:“到现在还没听到什么动静,应当人还没醒。”   长安叹气:“罢了,梳洗吧。”   简单梳洗过就去了侧厢。陆承礼屋里只有小枫小七两个人守着,墙角的雁足灯烛火噼啪作响,四下里寂静无声。长安才进来,小七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瞥了眼是长安,他于是立即站起身来行礼。长安摆摆手,径自往内室去。   床榻上,陆承礼还保持着昨夜的姿势趴着。长安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高热已经退了,隐隐还有些凉。   按张太医的意思,承礼只要高热退下去就不会有生命危险,长安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她重重吐出一口气,那股子被紧绷情绪给强制性压下去的困倦,突然就全部涌上来。长安闭了闭眼,眼前都还是发花。   恍惚之中,陆承礼的后脑勺似乎动了一下。长安甩了甩头,定睛凝视过去,没动。   ……罢了,既然高热退了,也不必时刻守着。扭头看了眼窗外乌黑的天色,长安替他掖了掖被角,决定还是回去再睡一会儿。   她这边才走,床榻上趴着不动的人后脑勺又动了一下。紧闭的眼帘微微抽搐,复又恢复平静。小七打着哈欠走过来,走过来瞧一眼,又走回去坐下打瞌睡。一旁的小枫抱着盆,靠着罗汉床的脚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再一次睁眼,天色大亮。腊月二十七,没雪,屋檐边挂着的冰凌至少得三尺长。长安人还没从恍惚中清醒,就听外间儿红月小声地询问她是否醒了。   “醒了。”长安扭了扭脖子,骨头咔咔作响,“何事?”   红月掀了帷幔,小碎步走进来禀告:“主子,王爷一早就到了。还带来三四个凶神恶煞的人,看样子,似乎是这次对公子动手的贼人。”   “哦?”长安一愣,而后就清醒了,“现如今人在何处?”   “就在外院。”   长安于是立即起身梳洗,收拾妥当到赶到外院,半个时辰都不到。周和以端坐在会客厅的主位上,手里碰了一盏热茶,见长安进来,脸色就难看了。长安见状颇有些莫名,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怎么了?”   周和以低头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嘀咕一句:“你来的倒挺快的。”   长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和以将杯盏搁到手边,指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几个人很随意道:“你看看吧,这几个就是袭击傻子的人。想怎么处置?”   长安心道不是该送官,但话还没出口,就被周和以看傻子的眼神给噎下去了。   “那……你说该如何处置?”   “杀了,或者砍断手脚,你选一个。”   话一出,长安还没说什么,地上几个人一个哆嗦全被吓呆了。本来还硬着头皮装死的,霎时间跟抽筋一般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其中一个身形十分魁梧的眼巴巴地看着长安,嘴里被塞了东西,呜呜地就流出泪。   只要一想起陆承礼差点丢了姓名,长安哪怕有颗圣母心,也升不起来同情。但是砍手砍脚,或者要人命这种话,她也实在说不出口。于是为难地仰头看向周和以。   周和以不由地啧了一声,有些嫌弃又忍不住无奈。   就陈二花这二愣子,说她蠢笨吧,很多事儿心里都门清。说她聪慧吧,心慈手软,总是给自己留下麻烦。这死活不能见血的软性子,亏得是定给了他做王妃。若是倒霉进他任何一个兄弟的后院,绝对是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的命。   王爷心里叹气,抬手挥了挥。   屋顶迅速跳下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就将地上的人给拖走。   事实上,抓到人后,周和以差不多将事情来龙去脉都弄得一清二楚。虽然初初查到是罗秀动手,他有些吃惊,但在多方确认,确实是罗秀下得手之后,他便迅速接受了这个结果。至于,罗秀为何非要置于一个傻子死地,一见着陆承礼的人便迫不及待下手这件事,王爷也思索了许久。陆家傻子与罗秀过去没有交集,身份上两人天差地别,不可能有冲突。   思来想去,只能是未来有可能会水火不容,就像他与罗秀一样。   虽然荒谬得令人发笑,但王爷经过一番分析后,得出一个令人心烦的猜测——罗秀估计有着跟他相似的经历,重获一生。   其实也不难猜,这三个月来,罗秀的种种异常足够说明了这一点。   周和以眼中思绪翻腾,面上却冷淡如旧。   自回归本体后,他的人就一直盯着罗家上下。此时的结论与其说猜测不如说,已经定论。周和以念及此,不由冷笑。罗秀就是罗秀,哪怕多活那么些年也没多大长进,白得了一世性命,尾巴却学不会藏,当真是浪费……   “他们为何要对承礼动手,你审问了么?”长安突然出声,打断了周和以的思绪。   王爷从沉思中抽离有些茫然,缓慢地眨了眨眼。   “承礼不过是个大人身子的孩童,性子也温和天真。”长安百思不得其解,又问了一遍,“这些家伙到底为了什么,非要取承礼的性命?简直莫名其妙!”   “是不是莫名其妙本王不知。”   周和以被她突然大声刺得耳朵疼,他侧了侧身,意味不明地笑:“陆承礼此刻是天真无邪的,可不保证未来还这般天真无邪……”   “你什么意思?”长安这话就不爱听了,承礼在她眼中就是最干净不过的孩子。   周和以忆起自己曾附身陆承礼,忽然笑得古怪。   “姜长安,本王奉劝你……”   长安:“什么?”   周和以歪了歪脑袋,鬓角的发丝有一缕垂落下来,衬得他干净俊美的面容有几分慵懒,“你可得长点心吧!”   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至理名言的长安:“……”神经病啊!   ☆、第七十七章   跟周和以接触的多了, 长安对战神溧阳王的那点敬畏之心早就消失不见。想着郡主府, 周和以素来跟自家一样来去自如,便没特意去招呼他。且伤害陆承礼的贼人既然抓到了,交给周和以处理比交给京兆尹处理更放心, 长安索性便任他去处理。   周和以处理确实比京兆尹靠谱得多, 不仅靠谱, 他下手也比京兆尹重得多。   三个贼人竖着进溧阳王府, 横着出去。不过这些事儿就不必长安知道, 长安只需知伤害陆承礼的背后之人周和以也已处理了, 报仇了,便已然足够。   这些事不必长安操心,她只需照看承礼就好。   陆承礼是在三日后的半夜醒来的。清醒之时, 四下里寂静无声。除了墙角烛火在微微摇曳, 就只剩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缩在墙角,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趴了几日没换过姿势,他此时只觉得浑身僵硬得像石头,动一下便咔咔作响。   陆承礼睁开了眼睛,眸光清淡且冷静,再没了往日天真与清澈。   这是哪儿?   全然陌生的家具摆设,没有药枕的陌生床榻, 屋里弥漫着陌生莲香……这一切,都不是他熟悉的模样。这里并非他的府邸。陆承礼撑着身子慢慢坐起身,方一动,便一阵刺痛。后脑勺发凉的感觉, 让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陆承礼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后脑勺……手触碰到的是厚实的绷带。他脸刷地一下就白了,顺着绷带的边缘往旁边摸。   ……没了,真的没了,秃了。谁干的!!谁敢在当朝首辅的脑袋上动土!!!   陆先生骄傲了大半辈子,从一个县乡的寒门子弟到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的大盛史上最年轻首辅,他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陆承礼几乎是跳下来,跌跌撞撞地满屋子找可以照镜子的东西。然而整间屋子,没有一面镜子!   虽然不愿相信,但他其实已经猜到现实。后脑勺必然是有重伤,所以才替发。但相貌看得比什么都重的首辅大人,无法接受后脑勺都没头发这件事。   叮叮当当的动静,可算是惊动了墙角的小枫。   小丫头虽然伺候陆承礼,但心却在长安那。霍地一下睁开眼,她爬起来就往屋外冲。郡主说了,若公子醒来,不论何时,都务必知会与她。   小枫倒腾着两条腿,不用灯笼指路,眨眼就来到长安的屋门前。   长安的屋夜里是不明灯的。往日会留一盏灯起夜,自从周和以在长安脚踏上安家后,夜里留灯的习惯就改了。这厮为了能安眠酣睡,只要他来,屋里所有烛火都是灭的。小枫缩着脖子立在廊下,蹙着眉头看漆黑一片的屋,不太敢上前敲门。   深更半夜的,郡主必定都睡沉了……   但是,郡主早有交代,公子若是醒来,务必立即知会她。小枫揣着手在门前打转,转了几圈了还是不敢敲门。想想再有两个时辰天也亮了,不如回去等等再来?   这般一想,小枫又蹬蹬地跑回去。   陆承礼冷眼瞥着小丫头跟个老鼠似的窜来窜去,一声不吭地又躺回床榻之上。   经过这一会儿查验,他总算是冷静下来了。虽然没看清相貌,但他通过身体各处的特征断定,这俱身子确实是他的。不,应该说是年轻时候的他。身形,骨骼状态,都是他。连手腕上一颗梅花状的红印记,这具也有,位置一模一样。   陆先生冷静地思索了好几种造成这件事发生的缘由。但不管为何他会一夜间从四十二岁回到年轻时候,事实就是他当真是一朝间一无所有。这般巨大的落差,一般人承受不住。陆承礼经过的大风大浪不少,同样需要时辰冷静。   清晨,长安得知消息赶来时,陆承礼已经冷静了半宿。   紧闭的双目,浓密的眼睫间或一抖。长安俯身去探陆承礼的额头,手刚搭上去便察觉到陆承礼浑身剧烈一绷。眉心骤然紧蹙,而后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张倾城绝艳的脸,粉黛未施。   巴掌大的小脸儿,唇不点而朱,眉不染而黛,肤若凝脂,眉目如画。此时这张美人脸的主人正满目焦急地看着他,仿佛最亲近的人。然而,他不认识她。这是谁?这是哪家的姑娘?为何会不染脂粉地出现在他的榻前?   事实上,醉心权势的陆先生直至临死前也未曾娶妻,身边除了年少之时,父亲给安排的通房伺候一二,他并无妻妾。   陆承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安,像被糊住一般,张不开。   “承礼?承礼?”长安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可是那里不适?头还疼么?承礼?”   陆承礼眼睛挪向长安的头发,姑娘发髻,未嫁之身。   “承礼,承礼?不说话?坏了!该不会伤到脑子了吧!”见他睁着一双眼总不说话,长安有些慌了,忙就要起身去叫下人去寻太医来瞧瞧。   她才将将转过身子,床榻之上的陆承礼总算是开了口:“你……”   “嗯?”长安立即回头,“说什么?”   “你是……?”   “……”   反应了约莫一息,长安刷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大惊失色。   椅子因她的剧烈动作翻倒在地,地面铺了毛毡闷闷地响,向个征兆一下子震醒了屋里愣住的几人。下人们忙不迭地往外冲去,赶紧去寻张太医过来。   长安手都在颤,一把握住陆承礼的胳膊:“我是长安,姜长安,你最喜欢的长安。”   陆承礼的记忆里没有长安这个人,但看着长安发红的双眼,知趣地没张口。   “……去,将常松寻来!”   长安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遇到失忆这么土的梗,但陆承礼失忆这件事真的是梗到了她的心坎里。她有些受不了,孤身生活在这个时代,如果承礼都不认识她的话……   这件事一想,长安就心慌。   红星看清了主子的慌张失措神情,忙冲出去就唤前院的常松来。   常松自从被长安带来郡主府来,长安便专门拨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厮贴身伺候。如今将养着,人比去岁可结实多了。哪怕腿脚不便,他来的速度却不慢。拄着根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冲过来,身后的小厮都跟不上他的脚步。   陆承礼远远看着一脸的惊讶和不可思议。   他自然是认得常松的,毕竟常松也算是自小看着他长大。陆大老爷的身子骨儿不好,照看他较多的,就只有老仆常松。虽说自他十八岁中举后便没再见过常松,但陆承礼清晰地记得,常松在他二十二之时一场风寒去了。   此时,活生生的常松出现在面前,陆承礼不由地低头看着双手。忽然之间,有些拿捏不准现如今的年岁。   常松的来后问了陆承礼诸多他幼年的问题,陆承礼一一答上。再一指小七,翠娘,小枫等几人,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长安最终确认了,陆承礼失去了遇见她之后的所有记忆。   心塞到不知说什么的长安:“……”   陆承礼见状有些抱歉,但也做不到说谎。他好歹四十二岁的人,此时看长安跟看花骨朵儿似的,也不好说什么好听的去哄人家小姑娘。于是就在一旁干巴巴地看着,往日那股恨不得黏上来的那股劲儿,此时全化作文雅知礼的矜持。   “罢了,”强迫他想也无用,不记得就是不记得,“才将将醒来,不必勉强。”   事实上勉强也无用,他那短暂的一生里,确实没听说过有姜长安这个人。姓姜的人家确实认识不少,其中长公主的夫家就是姓姜。况且,姜家还出了个十分厉害的女子呢,溧阳王妃姜怡宁。好好的王妃不当,折腾些酸诗酸词,硬是将后宫秽.乱得乌烟瘴气。   陆承礼厌恶的人那么多,这多才多艺的溧阳王妃也是其中一个。   这么一会儿,下人已经将张太医请来。   张太医这几日也算与郡主府上下熟赧了些,进来屋里不必刻意,很自然地就走到榻边捏起了陆承礼单手玩。陆承礼没动,就感觉后脑勺有被人翻动。   张太医在检查时,一旁的下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扰了太医的诊断。   须臾,张太医才放下了手摇头:“伤势恢复的很好。颅内也无肿块,身子是好的。此时记不清事情,据老夫猜测,极有可能是惊吓过度。”   这种症状往年不是没有过,宫里宫妃不认人,十个里头六七个都是受了惊吓或者瘦受了刺激。虽不大清楚这位陆公子是否在被找回之前是否受惊过度,但只能往这个方向推测。   长安一想也有可能,于是也不勉强了。说来也愧疚,承礼自随她上京,享受没过多少,似乎一直在受罪受伤。光这后脑勺就被人敲都敲了两回,且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要命。若非承礼这孩子坚强,生命力杂草似的顽强,旁人怕是早就一命呜呼。   罢了,想得起来便想,想不起来算了。   张太医把完脉又开了几幅安神茶,顺便检查了伤口恢复情况,嘱咐陆承礼多注意修养。   陆承礼全程安静地听着,扭头又瞥了眼长安。   长安像往日一般摸摸他脑袋,丝毫没注意到手下脑袋僵直的现状,嘀咕了句:“罢了,人还活着就够了,再奢求太多,神仙也会觉得不耐烦。”   陆承礼被她撸狗似的呼噜了一通,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错?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人来本不说,这人对他的态度是不是太随意了?   抱着古怪又复杂的心情,陆先生冷静的时辰,默默增长一倍。   ☆、第七十八章   关于陆承礼不认人这件事, 长安怄得好几天吃不下睡不好。可伤得那般重能全须全尾地活过来已算不幸中的大幸, 不能奢求太多。这般一想,确实是这样。若陆承礼就此一命呜呼,她估计也没心思在这怄气难受了。   虽说人是清醒了, 养伤上却要特别精心。毕竟伤在头上, 一个不好可是要留下终身病根儿的。怕郡主府的人照顾不当, 张太医还特意留了府上的药童下来照顾。   长安十分感谢, 为此特意重礼登门致谢, 张太医本就得了周和以的吩咐用心照顾。便也没收长安的礼, 只悉心嘱咐药童好些照看伤患的注意事项。药童照顾就比小枫小七两人要仔细得多,陆先生由着他照看,很快就能下榻走动了。   期间周和以来过几趟, 但不知出于何种缘由, 他一次都未曾去看过陆承礼。   陆先生倒是特别想见见周和以。   对这位英年早逝的天才悍将,陆承礼慕名已久。奈何他初入京城之时,这位王爷已久居北疆,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归京。他出头之时,溧阳王战死沙场。对于周和以年仅三十四岁就死于非命这件事,陆承礼也曾痛惜不已。如今有这机会,他当真很想见一见。   “溧阳王在前院?”陆承礼由小七搀扶着走动, 屋里暖洋洋的,只着一件单衣。   小七不会说话,点点头。   陆承礼眉头一挑,扭头看向窗外。窗外的红梅已开, 傲视着白皑皑的雪地屋檐,极艳极美。长安选得这一处院落,梅兰竹菊四君子齐备。靠陆承礼这一侧的西厢便是大片的红梅。屋里地龙烧得足,窗户洞开也不怕寒气入侵。   “郡主在作陪?”经过这几日,陆承礼差不多摸清现状。虽不知为何溧阳王妃从姜家那位才女变成了如今的朝阳郡主,但这位郡主,显然比才女更得溧阳王的心。   小七不知他是何意,歪着头看他。   “无碍,”陆承礼勾唇浅浅一笑,指着窗边,示意小七扶他过去,“过去坐坐吧。”   小七小心地搀扶着他过去,陆承礼靠着软垫思绪又飘远。若是他猜的没错,这个年少并非是真正回到他年少时期,这是一个与他所在的世界九层相似的地方。除了突兀冒出来的真正姜家血脉朝阳郡主,记忆里的人依旧有,境遇却天差地别。或许他所在的世界其实也有过姜长安这个人,只是不曾出现在他的认知里,所以未曾注意过。   陆承礼想来想去,猜测这位真正的金枝玉叶身上应该发生过一些变故,导致命运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至于一个小小的姜长安,完全改变京城的格局。陆承礼尚且未踏出过房门,只通过药童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个大致的局面。   隆明帝周修远如今只是安王,叛王周德泽还未曾崭露头角,尽职尽责地当着安王的跟班。手握大盛经济命脉的逍遥王周涵衍,还只是个混不吝的好色之徒。   这就十分有意思了……   陆承礼寻思来寻思去,琢磨该去安王府探上一探。隆明帝此人,是一个值得臣子托付,并施展抱负的皇帝。虽说在女色上有些不讲究,政务上却可谓有治世之才。   他在位三十年,励精图治。无论是废除贵族子弟入仕举荐权,与寒门举子一同科举入仕,废除贵族特赦制,还是减赋税,轻徭役,广开商道……除了在溧阳王之死的处置上略有不公以外,雄才武略,锐意图治,可堪明君之典范。   廊下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十分有规律,是朝阳郡主。   陆承礼这些时日在屋里养伤,无人打搅,听到最多的就是长安的脚步声。虽说已知自己如今是这位姑娘的义兄,平日里很是亲密,陆首辅还是无法适应。他仓促之间发现衣衫不整,就想起身去榻上。只稍稍一动,手腕上叮叮作响。   是了,还有一点首辅大人无法适应的便是手腕上这颗金铃铛。听小枫的意思,这朝阳花形的金铃铛,是那姑娘亲手所画,特意去做来贺他二十五岁的生辰贺礼。   生辰送个铃铛,这是什么古怪的贺礼?陆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摘,一屋子伺候的见了大惊失色,仿佛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一般。原先的陆承礼是十分宝贝这玩意儿的,谁都不能碰,碰一下准闹脾气。他摘了几次没摘掉,便也放弃了,就这么套着。   没此时动一下就叮叮响,陆先生的脸颊还是有些躁得慌。   “承礼?”长安人未至声先至,“今日感觉可好?”   陆承礼干脆又坐回去,抬眼便看到一个红衣美人手抱着一碰梅花含笑地走来。   连着几日,陆承礼也习惯了长安随意出入他的屋。长安将梅花交于小枫,指着墙角一只空瓶示意她放进去,扭头在陆承礼对面坐下:“屋里呆久了闷?”   “尚可,”姑娘生得赏心悦目,陆承礼眼带欣赏地看着她,“红梅极艳。”   长安诧异了一下,托腮看向窗外红梅林,“你喜欢就好。”   虽然性子变了,爱花却是一样的。   陆承礼的目光在长安身上转了一圈,心道,想那位王爷常年与王妃分居两地,却时常抽空来郡主府走动。果然男人爱色,亘古不变。   两人对视一眼,对面静坐。   无论是天真的承礼,还是如今沉静的承礼,话都很少。安静,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坐了会儿,似乎又找回一点熟悉的感觉。长安忽地一声轻笑,扭头看向陆承礼。潋滟的双眸仿佛揉碎了星辰,“你栽的那棵花树开花了,要去瞧瞧么?”   说完不等陆承礼回答,看向小药童。   小药童蹙眉想了想,点头道:“回郡主的话,公子只要包裹得严实些,莫见了风就不打紧。”   “这样啊……”   长安放下手站起身,“小七,去将承礼那件狐裘拿出来。”   陆承礼:“……”   ……话都说到这份上,哪还有不走的道理。况且屋里养伤这么些天儿,确实有些闷。穿戴妥当,小七便搀扶着陆承礼随长安去花房。   一推开门,满室花香。这么大的花房,陆承礼见了都吃一惊。花房里伺候的下人连忙上前见礼,长安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带陆承礼四处走动。一路走一路都是奇花异草,至于长安说得那棵花树,开着粉白的花,混在一堆珍品中中显得很不起眼。   两人在花树前站住脚,陆承礼低头看着,嘴角却不自觉勾起了。   长安见他笑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多笑笑,成日里愁眉苦脸多难看?”   陆承礼一愣,看着长安,忽然有些感动。罢了,这就是小姑娘一个,琢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有何用?事已至此,现状无从改变,往后便当亲姊妹宠吧……   ……   除夕夜,因陆承礼出事,长公主等一宿也没见长安的人影。正月里到如今,因主子心绪不佳,公主府上下都笼罩在压抑紧绷之中。下人们都紧着头皮这一根弦,生怕一个不对触了主子眉头,被赶出府去。就连想去出门走动走动的姜怡宁,近来也消停了。   盖因苏老太太对外放了话,除非是她死了,否则苏家的大门决不对姜怡宁打开。为了这事儿,姜怡宁可是被好一通笑话。兼之长安怒而出走,打着一幅与郡主府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外人不知姜家发生了何事,却也猜到必定与姜怡宁有关。   这姑娘心思重,装得一幅纯良模样却掩饰不住野心。一些眼睛毒辣的夫人们早看在眼里。   这一番姜怡宁也算得偿所愿,彻底向京中贵人们明了她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往后再有人来府上提亲,就得掂量掂量自家的身份。   这些长安往日听说还会膈应,如今是连眼皮都懒得翻一下。   正月十五这一日,孙嬷嬷又上门了。   她知道长安固执,这回来也没再劝说什么。只是将元宵宫宴的请帖交到长安的手中。身为当朝郡主,这种宫宴,长安是必然要去的。不过宫里不知是不清楚长安与公主府的猫腻还是怎么,将本该给送来郡主府的请帖,一道送去了公主府。这会儿只能公主府的人送过来。   长安接了请帖,细细看完,心里囫囵地有个底儿了。   孙嬷嬷送完也没急着走,反倒留下给长安仔细说了宫宴的规矩。这类宴请百官的大型宫宴,长安往日没参与过,自然是不知道有许多要注意的。稍有不慎,做出了什么不当之举,可是会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孙嬷嬷不放心,又指点了长安一番礼仪。着重说了几位贵人的脾性和忌讳,确定长安都听懂了方才起身告辞。   长安谢过孙嬷嬷,正要唤人送客,就见孙嬷嬷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欲言又止必然是为了长公主。正月里天冷,又多风,听说长公主出门一趟回去就病一场。她翻过年六十,这个年纪在古代是大了。病了后就一直不见好,已经大半月没出门走动了。长安侧过脸,只作不知,命红雪送孙嬷嬷出去。   孙嬷嬷深深凝了一眼长安,心中叹气,这祖孙俩是要彻底离心了……   ☆、第七十九章   正月十五元宵宫宴会宴请百官, 孙嬷嬷指点的东西恰到好处。索性还有几日, 长安便又找了人特意熟悉熟悉宫廷礼仪,转眼就到了这一日。   虽说宫宴在晚上,实则被宴请的人清晨就会出发进宫。盖因进了宫可不是只立即入宴这么简单, 一些必要的程序, 到午时都不一定能走完。许多府邸离得远些的, 天没亮便要动身。郡主府倒是不远, 但长安也不想落在后面, 便早早出发。   承礼身上的伤没好透, 长安是本不想带他去的。奈何素来听话的人这回十分坚持,说什么也要进宫。长安在询问过太医确定走动无碍后,答应了带他一道走。   其实别的都好说, 主要是他后脑勺没了头发这事儿。承礼生得再是俊美, 也架不住这秃瓢一般鬼斧神工的发型。长安忍着没告诉他,陆承礼自个儿屋里呆久了没人提及,便也就忘了这事儿。等想起来也来不及后悔。   长安既然答应,自然考虑到了。给他特制了一顶帽子,屋里也能戴。   陆承礼看到帽子之时,难得有一种惊喜的感觉。   事实上,这么多年朝堂沉浮, 经历太多,他在心境,实在很难因外物再起波澜。此时的陆首辅见着帽子,十分欣喜地就戴好了。果然一戴上, 他那被头发摧残得七零八落的皮相就恢复了,甚至,瞧着比之前没受伤更清雅俊美。   长安很是欣慰,承礼果真很适合戴帽子呢:“走吧。”   府上就两个主子,出发也便宜。这会儿一收拾好就能起身。   府门外,长安携陆承礼出来就看到自家马车被挤兑得停靠在一边,。长安专用的车夫,正手足无措地立在马车下,显得委屈兮兮的。一旁,溧阳王府的马车理直气壮地占了大门的位置。方自仲满脸堆笑,见着长安,忙不迭小碎步上前来请。   “郡主,王爷已等候多时了。”   长安看了眼王府的马车,大而宽敞,再多坐一个人似乎也够。于是扭头看向落后一步的陆承礼,陆承礼脚步一顿,“怎么了?”   “无碍,”长安摇头,“方公公,承礼也一道去。”   方自仲早将郡主府打听得一清二楚,自然是认得陆承礼的。此时见着神色正常,立在一旁颇有雅竹之感的陆承礼,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不是说王妃的这位义兄神志不清么?怎地瞧着十分正常?   心里疑惑,方自仲没开口呢,那头马车里等着的周和以一手撩开了车窗的帘子,目光只定在长安的身上,不偏分毫:“上来。”   他没看陆承礼,陆承礼却透过车帘仔细地端详着周和以。虽没露出整张脸,但只大半张也足够了。都说溧阳王拥有常人无所能及的倾城之貌,俊美绝伦,当为当世第一的美男子失业。原以为是吹捧之言,此时看来,传言半点不虚。   陆承礼的打量,自然逃不过耳聪目明的周和以。   事实上,周和以的人一直盯着郡主府上下。自陆承礼醒来之日起便已知陆承礼的变化。虽说从未去瞧过陆承礼,但周和以对陆承礼的变化,清清楚楚。很显然,陆承礼已经不是陆承礼了,就不知是个知打哪儿来的鬼……   长安踩着马扎上了马车,陆承礼紧随其后,由小七搀扶着也上了这辆马车。方自仲自外面合上了门,郡主府的下人则上后面的马车。   马车内里十分宽敞,约莫坐下七八个人。设了小桌,桌上摆了茶具,一只两手大小的小炉上正在煮茶。车里暖烘烘的,满是茶香。周和以坐主位,长安选了右手边靠窗的位置。陆承礼则选了左边。   长安素来松散,行事也不似旁人谨慎规矩。与周和以熟识之后便没再行过礼,此时上了马车就一屁股坐下来,姿态很是随意。   素来没见过人的陆承礼,却一上来拱手行礼:“王爷。”   话音一落,周和以还没觉得如何呢,长安却仿佛很惊讶一般瞪大了眼。   茶水咕噜咕噜地发出轻响,马车里一片安静。   长安定定地看着陆承礼,周和以则定定地看着长安。长安两道柳眉紧蹙,承礼这番做派根本不像是恢复了正常,这分明就是换了个灵魂。哪有人恢复正常连礼仪规矩都能不学自带的?陆承礼这应对自如的气度,一般人根本学都学不来。   周和以陆承礼自然都看到长安这一幅苦恼的模样,周和以是无奈,陆承礼则低下了头。   原先的陆承礼是什么模样,陆先生心知肚明。虽不知为何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个傻子,但陆先生既不打算在后院龟缩一生,自然是该有什么态度一早就亮出来。他不怕长安怀疑,毕竟,他确实就是陆承礼。   长安并非迟钝之人,其实早就察觉到陆承礼不同。只是出于对陆承礼的信任,一只没去深想。况且养伤期间,承礼表现得是在她认知范围内的正常,她便轻易略过陆承礼恢复神智这件事上的猫腻。如今看来,承礼的改变,尚需要她去好好琢磨一下。   马车走动起来,溧阳王府的马夫驾车很稳,坐在里头都不太感受得到震。   长安凝视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先前没仔细考虑过,只当他去见识一番。如今对于陆承礼非要进宫的目的,长安心里渐渐慎重起来……   袅袅的水汽升起,一杯斟好的茶出现在长安的面前。长安抬起头,水汽模糊了周和以的面容,他清悦的嗓音淡淡响起:“尝尝看,本王亲手煮的。”   长安对茶没多少研究,端起来,轻轻嗅,一股扑鼻而来的香味沁人心脾。   她于是低头,一口饮尽。   “如何?”周和以勾起了嘴角,“本王的这手艺,可还入得你口?”   说着话,周和以又斟了一杯,推至陆承礼面前。   陆承礼道了句多谢,也是一口饮尽。   溧阳王爷亲手煮的茶水,自然是不同凡响。长安这不懂茶的外行都品出了茶中不同,何况陆首辅对这茶道上颇有讲究。此时看着周和以,他毫不掩饰心中欣赏之意。周和以觉得十分有意思,这时候倒是对这个‘陆承礼’有了几分兴趣。   比起曾经的他,这个醒来的孤魂野鬼猖狂得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睡着了呜呜呜   ☆、第八十章   猖狂倒不是猖狂, 只是他本就是陆承礼, 自然没必要去遮掩什么。况且装傻早晚是要穿帮的,陆先生自问无愧于心,不屑于去装傻充愣。   陆承礼的这份态度叫周和以侧目, 一路上瞥了他好几眼。别的不说, 光是这份镇定自若的气度, 这孤魂野鬼也决非一般人。这陆承礼, 皮囊尽招些什么玩意儿?改明儿找几个相国寺的大和尚给念一念经……   心里寻思着, 周和以又给长安斟了一杯茶。   马车跑得飞快, 抵达宫门前之时,宫门前早已排起了长龙。各大世家、各家官眷的马车早早在此处候着,正等着宫中内侍一个一个校验身份。溧阳王府的马车出入宫廷不受限制, 车夫一甩马鞭, 马车擦着队伍,直接从另一道门进了宫。   长安原以为至少得两三个时辰,托了周和以的福,不到一个时辰她们就进了宫。   元宵佳节,到处张灯结彩。宫中设宴,宴请百官,自然是隆重非常的。大红的灯笼从宫门口一路挂到内宫, 宫里宫外的人聚集在此。人多眼杂的,宫中禁卫都增了一倍不止。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每一炷香巡逻一圈, 肃穆非常。   长安陆承礼等人就跟着周和以走,就自在便宜得多。   现在离开宴还早,外头那些官眷要全部进宫,至少等一个时辰之后。而后一个一个去给宫中的贵人见礼,又是一个时辰。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午时都不定能喝上一口热茶。周和以不耐烦这些,直接带长安去他以未出宫建府前的宫殿稍作歇息。至于见宫中贵人这一套流程……   他溧阳王未来的王妃,除了皇后有必要,别的人,尚还没资格劳动她。   长安可不知周和以心中所想,因宫里除了武德妃的鹿鸣殿,她别处也不大认识。周和以带她去哪儿她便去哪儿。若知这厮自个儿任性,还带着她一起不规矩,估计又得翻白眼。   说来,这还是长安穿越到这个世界,头一回见识古代宴请百官的大型宫宴。   真正见识到才知,这类的宫廷设宴,从来就没那般简单的。处处是宫人侍卫,为了不出差池,是恨不得设下千万双眼睛盯着。你哪怕只稍稍一走动,走错了一步,就立即有无数双眼睛盯过来询问,再把你带回原地。像影视剧里所说的,主角嫌闷,独自一人四处走动走丢了,金手指罩顶一般偶遇各种大人物的情节什么的……   照现如今这赤.裸的现实看来,果然是胡扯八道。   长安忽然忆起,书中姜怡宁醉酒,醉醺醺边走边吟诗,与偶然路过的周修远的第一次‘御花园情不自禁’的剧情,忽地古怪一笑。众目睽睽之下野/战,男女主果然不是一般人。至少,这等脸皮是足够厚的。   旁边陆承礼扭头看一眼长安,见她低下头便挪开,目光放远。   ……   飞来轩在南边,修缮的精美,环境十分清幽。   换言之,非常僻静,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不过想想也知,就周和以这种不爱受束缚的性子和野猫一般难以捉摸的习性,也不太可能会去热闹的地方呆着。   随周和以踏入飞来轩,入目便是大片的花树。   如今也算是早春,有些树木抽芽,点上了绿色。大多还是光秃秃的,天儿依旧很冷。飞来轩地处僻静,占地很大。院中景致布局十分的有周和以的个人特色,大,空旷。从正门进来,仿佛这是宫里的隐居之地,静得只听得到鸟鸣。   盖因周和以不喜,飞来轩素来是不用地龙的。不过今儿女主子到了不一样,方自仲未进宫前,便早早命人将地龙先烧起来了。此时一进屋,一股子暖气扑面而来。   长安捧着热茶,喝了几口暖暖肚子。   陆承礼就坐在长安身侧,头上的帽子戴着未摘。定定地盯着手中的杯盏,不知在想些什么。宫人鱼贯而入,冒着热气的各色点心呈上来。周和以敲敲长安面前的桌案,长安抬头,他推了一叠过来,示意她多吃一些。   长安虽不曾参与过宫宴,也知宫宴上吃食大多都只是摆设。为了不在御前失态,基本不会动几筷子。所以,宫宴就等于饿肚子。于是也没交情,就着茶水多吃了几口。   没一会儿,就有一宫人小跑着进来禀报,说是外头有人求见寻周和以。   周和以眉头蹙起来,刚要问是谁。就见不远处不请自来的来客已自己进来。不是旁人,正是男主周修远周德泽周涵衍一行人。   今日是元宵佳节,按照规矩该和聚一堂,无论出宫还是未出宫,皇子们都不能缺席。周修远因有事情需进宫一趟,早早就到了。此时手头事务处理了,闲来无事。正巧听说周和以进宫了,他们便过来小坐一番。   罗秀也在,贴身跟着周修远。   周和以一眼就看到落后一步,低着头的罗秀。看来,周修远对罗秀是颇为认同跟信任的,否则不会到哪儿都带着。周和以眯了眯眼,手指不自觉地敲击起桌案。嘟嘟的声音叫吃着点心的长安侧目,她抬起头,也看过去。   罗秀前些时候才因为陆承礼的事在周和以手中吃了大亏,若非周修远及时相救,他怕是不死也残。今日一见周和以,对上这双似笑非笑的眼,罗秀镇定自若的神情就是一绷。   周和以只瞥了罗秀一眼就移开视线,端起杯盏,低头饮茶。   周修远几个人由远及近,踏入了屋内。坐在主位上的周和以也只是拱了拱手,连起身都欠奉。安王的眼神微微一黯,须臾恢复了温和,随意找了一处坐下。   周和以自小便是这幅不搭理人的德行。然而不管多少年过去,他们还是无法适应。   周和以则仿佛没看到这群人脸色,抬抬手,示意几人随意坐。周修远点点头,就挑了个位置随意坐下。周德泽从头至尾都不发一言,在周修远手边选了个位置坐下。只有周涵衍左右看,想在长安身边坐,却又瞥到长安身边已经有个人在。   陆承礼正端坐在长安的身边,手端着一杯茶,垂眸凝视茶水,嘴角轻轻地勾起的。   这四个人仿佛这一刻才发现,原来屋里除了周和以和长安,还有另一个人在。罗秀倒是一眼就注意到陆承礼。出于上辈子的恐怖经历,他控制不住瞳孔一缩,迅速低下头。周修远几个则确实才发现,只挑起一边眉头询问:“这位是?”   上次在御明楼,周修远其实是见过陆承礼的。但此时已然忘记了陆承礼。   陆承礼放下手中杯子,施施然起了身行礼:“在下陆承礼,见过安王殿下。”   话音一落,不说周修远周德泽几人吃惊,就说一直低着头的罗秀突然刷地抬起了头。盯着气度沉稳,语调清晰的陆承礼,目眦尽裂。   这,这人是……   ☆、第八十一章   “陆承礼?”周修远挑起一边眉头, 瞥着陆承礼, 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对这个人却没什么印象。上下打量着陆承礼,只见眼前这人气度沉稳, 举止有度, 淡淡站在一旁显得不同于众。若往日见过, 他不该全然没有印象。   陆承礼直起腰身, 不卑不亢地颔首道:“安王殿下。”   周修远目光淡淡一扫。宽敞的花厅, 除了不请自来的他们四人以外, 就周和以、长安以及眼前的这个陆承礼,三人在。心中飞快一思量,忽地冒出了个了不得的猜测——这人该不会是长安的那个痴傻的义兄吧?!   之前郡主府出事儿, 周修远也听说了。但后来得知并非长安本人出事, 只是她的义兄遭人绑架,便没多关注。如今看着陆承礼,他方觉得眼熟:“姜公子?”   陆承礼一愣,姜公子这样的称呼他还是第一次听。但在郡主府这段时日,他也清楚这一世陆承礼的身世。陆家的惨祸暂且不论,他被长公主记进姜家族谱这件事,他是心知肚明的。愣了一瞬, 他很是自然地点头承认。   他承认,反倒是周修远愣住了。还真是那个傻子!   罗秀的脸色已然惨白。   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折腾的那一场,傻子人没弄死,反倒是把陆承礼给弄清醒了!罗秀的背后迅速沁出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都不敢抬头去看陆承礼的眼睛。他心跳如擂鼓,生怕在陆承礼的这双眼睛里,看到令人胆敢的算计与冷漠。这位二十年后覆灭罗家的陆首辅,若是醒来,京城未来的格局必定天翻地覆……   罗秀在看陆承礼,陆承礼自然也注意到罗秀在场。   早已练就得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陆大人,丝毫没表露出异样。与他来说,覆灭罗家,不过是清除蛀蚀大盛社稷诸多蛀虫的其中一只,所作所为并未夹杂私人恩怨。此时面对罗秀,他坦然的仿佛自己没做过。   罗秀一时拿不准,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二十年后的那个人。   陆承礼对罗秀没多大兴趣。这个人虽有些才能,奈何心性太差,不堪为重。他主要是在看周修远,年轻时候的隆明帝可堪托付。此时打量了片刻,他不由心道,果真还是太年轻,尚且需要再等等。   陆承礼见完礼便退后,长安想想也站起身,屈膝向几位王爷行礼。   当着周和以的面儿,周修远再是狂妄,也额不会表露出丁点儿的觊觎之心。毕竟这幼弟可不是周涵衍,这位脾气大的,明德帝也得哄着。   负手立在原地没动,他远远地冲长安颔首,含笑轻声叫起。   长安起身便退回原位坐下。   周和以斟了一杯茶,轻轻推至她的面前。   长安浓密纤长如羽翼的眼睫微微一颤,在秀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捏着杯子,细看之下,那两根如玉的手指,竟比白瓷杯还要温润细腻。   周修远在一旁看着,眼睛微微眯起了。   许是旁人碗里的东西就是比自己的香,尤其这人属于周和以。周修远本就因眉毛对长安起了心思,如今见着尾巴翘上天的幼弟亲手服侍长安,这心思就是怎么也按捺不下来了。姑祖母家的这个亲孙女,他如今是越看越喜欢了呢……   心思如何龌龊,周修远面上却是道貌岸然的很。说起在外办差的见闻,字字珠玑。   周德泽一直很沉默。虽说周修远出行,身侧次次都少不了他跟着。但长安发觉见过这么多次,这位五表兄说的话加起来都没超过十句。周涵衍倒是话多,可刨除了废话和插科打诨,有实质内容的,也不超过五句。   周和以性子高傲却不会做事失礼,有一搭没一搭陪着说话。   说了一会儿,周修远不由地挑眉纳闷。往日罗秀可是最爱高谈阔论,今日一反常态,居然一言不发。周和以也瞥了眼脸色苍白的罗秀,眉头挑起来。   小坐了片刻,殿外方自仲掐着点儿地小碎步进来,道一句时辰快到了。   既然是元宵佳节的宫宴,自然有宫宴的规矩。皇家子弟虽比不得外头百官繁琐辛苦,却也是要按规矩行事的。且不说给皇后磕头,最重要是去御前参拜。周修远平常都是单独行动,但今日周和以周德泽周涵衍都在,便一道走。   不得不说,飞来轩的位置确实有些偏了。几人走到御前,刚刚好掐了时辰。周涵衍缩在人群最后头小心地拍胸脯,吐出一口气,暗道还好赶上了。   这样重要的场合若是因迟到挨批,那可是要倒霉一整年的!   御前参拜也是有讲究的,按照身份贵重程度依次排位。大盛未立储君,皇子们按年龄长幼排列。按理说,周和以年纪最小,理应排在最后。但因着明德帝对他格外偏爱,他的位次一直都排在最前头。周和以理所当然走过去,自然又是引得一众隐晦的嫉恨。   自小到大都这样,周和以都已经习惯了兄弟们的嫉妒。若非他表现的对皇位不写一句,怕是这些兄弟的明枪暗箭,早就不准他活下去了。   长安自进未央宫起便与周和以分开了,去到女眷一侧去候着。   女眷这边也是一样,以长公主为首,各宫公主郡主的贵重程度依次排列。   长安过来,长公主一眼就瞧见她了。因着长安没跟她一道走,她身边跟着的人自然只有姜怡宁。姜怡宁的郡主身份早就被收了回去,不是郡主,今日身上却穿了件与郡主朝服差不多样式的礼服。因着长公主与她寸步不离,也没人对此提出异议。   长安目光漫漫在人群中一扫,走到一个同样是郡主朝服的姑娘身边。那人性子也挺好,抬脸聪长安笑笑,将身前的位置挪出来让长安。   长公主远远看着长安弯眼一笑站过去,眼神倏地就是一黯,脸色都晦暗了不少。   姜怡宁今日是格外的乖巧,进退都与长公主寸步不离。她心里门清着呢,没了郡主的身份傍身,这宫里,长公主就是她的荣耀和体面。宫里人都是逢高踩地的,没瞧见她穿了件擦边球的礼服,也没人敢置喙么?   事实上,宫里宫外对姜家的那点事儿都有所耳闻。这真假郡主的戏码,可比戏文里唱得还要精彩。此时候在这殿外,一个个看似正襟危坐的,心里其实早就活络开了。   这一会儿瞥瞥扶着长公主的姜怡宁,一会儿又瞥瞥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郡主中间的长安。嘴上虽没说,眼神你来我往的,都飞起来。   看来,养了十几年的养孙女和流落在外的亲孙女,长公主更心疼自己养的这个。   世家贵妇们想想,其实也能理解。俗话都说‘生恩不如养恩’,这话倒过来说也是一样。流落在外的孩子,哪怕是亲骨肉,若是被人教坏了根子,认回来也是个讨债鬼。确实不如自小教导的孩子知根知底,更亲近,也更贴心。   贵妇人们心里所想,长安都不在意。就竖着耳朵听前方太监击节,想着快些磕头快些去歇着。正月里虽没有腊月那么冷,但风也有些刺骨的。身上的朝服重,站太久腰都要断了。   最后的结果便是,长安整整等了半个时辰才轮到她进去。   长公主已经在上首坐下了。一来她本就是长辈,虽说皇后乃一国之母,却也不能不给长公主颜面。说是见礼,她进了未央宫便坐下。至于姜怡宁。满屋的公主、娘娘,轮不到她坐,此时就见乖巧地立在长公主的手边。   长安只瞥了一眼,小碎步上前给刘皇后行大礼。   刘皇后要比外人知道的更多些,知道姜家这对祖孙在闹什么。此时拉着长安的手,就半劝半教育地说了一番话。长安恍惚地听着,听懂了一个意思。总而言之,就是要她要孝顺长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长公主的所作所为哪怕有失偏颇,她作为晚辈,也不该心存怨怼。   众目睽睽之下,长安也不好说什么为自己辩驳,只含糊地应了。   行了礼,刘皇后特意命人搬了个绣墩搬去长公主的手边,给长安赐座。这等体面,长安这个时候哪里能拒绝,一声不吭地过去坐下。   姜怡宁的脸止不住地微微一僵,瞬间又恢复平常。   本以为磕完头就可以下去休息了,谁知最后被迫陪了整整两个时辰。长安坐得是腰酸背痛,骨头都僵硬了。抬头看一眼行头至少二十斤的刘皇后,见她身子不动,依旧雍容挺拔。不由地心中感慨,果然皇后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长安私心里没那坐下当回事,但这一坐,却叫后面进来磕头的世家贵妇姑娘们心里又嘀咕起来。养孙女再宠爱,还不是以血统分高低贵贱。   姜怡宁看懂了这些人的眼神,气得小脸儿都是绿的!姜长安姜长安,怎么到哪儿都摆脱不掉这个恶心的女人!姜怡宁满腹的怨气,心里恨毒长安。   与此同时,乾清殿这边,周和以不耐烦多等,早早就告退离开。   明惠帝深知小儿子的脾性,当他率直,乐得宠着。左右殿前也无其他事,便允了他宫宴之前再来也无妨。周和以出了乾清殿,殿外还候着一大批人。他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重点在罗家人身上落了落,才施施然转身离开。   陆承礼还在飞来轩,他身上无功名,自然没得身份去御前参拜。所以长安等人离开,他则由飞来轩的宫人们陪着,在花厅等。   周和以回来之时,正巧与梅林走动的陆承礼撞上。两人都是高挑的身量,周和以似乎要更高一些,一身红色礼服立在红梅之中,墨法红唇雪肤,仿佛活脱脱的花妖现行。陆承礼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却沉稳地退后三步:“王爷。”   “你是打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周和以素来懒得与人虚与委蛇,单刀直入地问。   陆承礼先是一愣,而后似有些不解的样子笑道:“王爷这是何意?”   “本王何意,你心知肚明。”   一阵风过,吹得两人墨发飞舞。周和以广袖猎猎,勾唇浅浅一笑,说不出的邪气:“陆承礼的这具身子,似乎有些招惹鬼魂呢……”   这话说得不客气,陆承礼心口,倏地就是一跳。   他抬起眼帘,清澈的眼睛里有着曾经从未有过的似笑非笑:“招惹鬼混?王爷说笑了,我便是陆承礼,陆承礼便是我。怎么会是一直孤魂野鬼?”   周和以嗤笑,“哦?何以见得?”   “那王爷又凭何断定,我不是陆承礼?”   凭何断定?他多了去的证据可以断定。但,凭什么他要多费口舌去给一个孤魂野鬼解释?懒得与他废话,王爷随手一挥,梅林中忽然出现两个黑衣人。两人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陆承礼的胳膊。   陆承礼吓一跳,瞪大了眼看向地面。   周和以弯着一双潋滟的眼睛,眼波流转间淡淡道:“既然如此,不如你与本王好好说说,你怎么就是陆承礼本人了?对了,照实说,你知道的,本王自幼脾气不好。若是你回答的不叫本王满意,灭了你的魂也是有可能的……”   陆承礼:“……”   话音一落,周和以脚尖一点,飞越梅林,身影消失不见。   陆承礼:“……好功夫。”   两个黑衣人心道废话,当然好功夫,然后一言不发地夹着陆承礼,迅速跟上去。   ☆、第八十二章   周和以素来是能动手, 半句废话都嫌多。不愿开口, 他总有办法让人开口。不过这个陆承礼确实嘴有点硬,就是咬死了自己就是陆承礼。周和以冷冷注视了他许久,见他确实不像在撒谎的模样, 忽然灵光一闪正色起来。   他坐起身, 嘴角微微绷直了:“你是什么年纪的陆承礼?”   陆承礼瞳孔剧烈一震, 看向他。   “回答本王。”周和以半瘫在玫瑰椅上, 长臂架着扶手, 手虚虚地垂下来。姿势虽闲适, 但浑身那股紧绷起来蓄势待发的气势,反而越发尖锐。   陆承礼显然没料到周和以这么敏锐,竟然一言便切中要害。   一阵沉默。   “……不知王爷从何得出这等离奇的猜测?什么年纪?”须臾, 陆承礼轻轻一笑, “我自然是现在的陆承礼。”   周和以也嗤笑一声笑了。   他缓缓站起了身,高挑的身形,影子仿佛遮天蔽日。盯着陆承礼的双目,目光越发的锐利逼人:“无论你承认与否,本王都心里有数了。看在长安的面子上,本王暂不动你。但你切莫忘了,不动你不代表不能动你。做任何事情之前想清楚, 本王的人会盯着你的。”   陆承礼眼睫微微一抖,抬起眼帘:“王爷说笑了。”   “是不是说笑,你往后自会知道。”   周和以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官场那一套, 在他这里行不通。他手一摆,两个黑衣人从角落走出来。一左一右夹住陆承礼,把人又拎回了梅林。   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当陆承礼重新站在雪地里时还有愣神。   独自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陆承礼面上清淡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早料到周和以此人非同一般,但他还是被这人的敏锐给惊了。大盛的士大夫们素来都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溧阳王倒是与众不同。不过他要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了。   至于溧阳王为何如此轻易猜测到他并非现在的陆承礼……陆承礼不由眯起了眼。   长安赶回来的时候,陆承礼已经在花厅坐着饮茶了。周和以不在,不知又猫去哪里。长安进出不必通报,飞来轩的宫人很自然地就将她当了女主子迎进殿。   今日的宫宴定在申时之后,如今还有一个时辰的空余给来客休整。长安这一身礼服厚重得很,绷着神经的时候不显,一停下来就有些受不住。此时坐下就不想起身了。宫人奉了热茶糕点,长安在未央宫灌了一肚子茶水,什么都吃不下了。   陆承礼垂眸不知在琢磨什么,十分专注。长安目光在他身上转来转去,没想好怎么措辞。还是陆承礼自己抬起头,微微弯着眼角:“想问什么?”   “承礼,”长安如今也不拿他当小孩哄了,正色道,“你……”   陆承礼嘴角的弧度更高,“怎么?”   长安其实也不知该怎么说,“你……真的是承礼吗?”   “自然是。”陆承礼毫不迟疑地点了头。   这般坦然的态度给了长安信心。一个人再怎么变,本质却是变不了的。眼前这个人虽说从举止到神态都与承礼不同,但给长安的感觉却是特别熟悉的。长安不否认自己这般只凭直觉做事十分莽撞,但她自认直觉还是很灵敏的。   “那,”长安斟酌地道,“你是平行世界来的人吗?”   此话如惊雷一般,在安静的花厅炸开。   陆承礼嘴角的笑容都定住了,愣愣地看向长安。   长安撩起一边鬓角的碎发,眉眼中镇定与试探并存。她的这种新奇的说辞不曾听过,陆承礼一时有些拿捏不准什么意思。长安既然已经开口问,就没有瞻前顾后的顾虑:“所谓的平行世界,就是指,几乎相同的两片树叶。”   “何意?”陆承礼起了点兴致。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长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尽量解释的清楚一些,“就算外观相同,内里的脉络也不会尽数相同。佛家有云,三千世界。这个世界以外或许有三千小世界。而这些小世界里,总有那么一两个相似。”   这说辞可从未听说过,陆承礼顿时耳目一新,“相似的小世界?”   “这只是一个比喻。”   “唔……”陆承礼诧异,或者震惊地看向长安。陆首辅自幼所受的孔孟之道的教导,对于女子,他虽说不至于看轻看低,却着实没料到长安会说出这样一番言论,“相似的小世界,相似的人,却有着不同的脉络和经历?”   “是这个理。”长安心中忽然有些怅惘,眼前的人再相似,也不是同一个了。   陆承礼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囚结心中许久的问题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若按长安的说辞,他所在的世界与如今的世界极度相似却又不同,可不就是‘几乎相同的两片树叶’?虽说不知如何从‘一片树叶’来到‘另一片树叶’,事实便是如此。   陆承礼陷入沉思,长安却陷入迷茫。   《假千金的逆袭》这本书多了她一个穿越者不说,现在又来了个平行世界的大佬。目测是大佬,毕竟陆承礼被她弄成这幅鬼样子还看得出大佬气质。平行小世界必然不可能是个路人甲。那姜怡宁和周修远的男女主角之位,还能坐得稳么?   长安的‘忧虑’还没一会儿,周和以回来了。   看看时辰,差不多可以去宫宴会场。方自仲贴心地找来宫里最会梳妆的宫人,替长安重新梳妆一番,几人便动身去。   正月十五,天儿还冷。尤其日头降下去,寒气立马就上来。四面八方尽往脖子里头钻。长安随宫人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宴厅里已然坐满了人。   宫宴是一府设一席,男女同席。上首是帝后,依次则是各个皇子府,皇室宗亲以及受邀各大世家和官员家眷。除了周和以格外受明德帝宠爱,位次就列在帝后的右手边,长公主的身份高,作为长辈,位次也靠前。在帝后的左手边。   因着刘皇后刻意替长公主缓和祖孙关系,长安的位次,安排在公主府的一处。   换言之,公主府的席位与周和以以及诸位皇子遥遥相对,凌驾众人之上。长安一坐下,无数双眼睛盯过来,后脊梁都绷成了一条线。她的右手边便是姜怡宁。姜怡宁正襟危坐,温婉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长公主自长安坐下起,便不知瞥了她多少眼儿。奈何长安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懒得抬一下眼皮。   孙嬷嬷从旁看着心里就不住地叹息,小主子的性子当真是太倔。   倔不倔长安不知,但绝,确实一定的。她这个人便是如此,一旦下定了决心断绝的事情就决没有再转圜的余地。钱财她不贪,权势她也不恋,断了就是断了,不必藕断丝连。   刘皇后简直头疼,之前便不大喜欢长安的性子,嫌不够温婉知礼。如今看了,更觉得她忒不识抬举。识大体的姑娘家就该知,这时候哪怕心里不乐意,也得该顺着竿子往下走。偏她就这般僵着,弄得从中说和的人都下不来台!   心里不悦,宴中刘皇后还是帮着牵线。奈何她递了线头,长安都不大热络。   这般一次两次的,之后刘皇后也乐意不管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姑母的家事还是她自个儿去料理吧,旁人就不多掺和了。   长安与长公主的这一出戏,盯着的人不少。姜怡宁特别乖觉,全程都尽量避免与长安冲突。反正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京中贵妇人。即使失去郡主之尊,她姜怡宁的身价一样不会跌,外人绝不能因她不是姜家血脉就小看她半分。   显然她今日是做到了,已经有不少家中有适龄儿郎的夫人就在打量她。   姜怡宁心中得意,却也感激长安的横眉冷对。若非有姜长安的冷脸做衬托,又如何显得出她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长安是无所谓。在座之人又不是她在意之人,心中如何想她,她并不在意。   就在几人心思辗转之间,就见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溜边儿小跑进来。桌案上的菜品放久了早凉透了,长安没动筷子便漫漫四处打量。就见那小太监溜到周修远那一桌,俯身对着安王一阵耳语。满目朗清的安王殿下脸一变,倏地站起了身。   安王府的家眷轻微骚动,安王妃眉目忧虑,看着周修远则大步离去。下首常年与周修远同进同出的周德泽周涵衍似乎都没注意到。   长安有些诧异,于是扭头看向其他。旁人要么正在交头接耳小声地交谈,要么在隔空与人敬酒,一排觥筹交错。似乎除了她跟安王府的女眷,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感觉周修远的神情有些不对,长安难得冒出了些好奇心,想跟出去瞧瞧。   只是长安还没动,一直乖巧坐在长公主身边的姜怡宁忽地放下了杯盏。   长安见她起身,蠢蠢欲动的心冷不丁被一盆冰水浇熄。差点忘了,跟男女主搭上边儿的事,最好莫掺和。若是好事还算好,占不到光也倒不了霉。若是碰上了坏事,男女主有本事全身而退,她这等炮灰可就可没有男女主的光环避祸。   这般一想,长安的这颗心就定了。   ……等着吧,不出一个时辰,准会闹出大动静!   ☆、第八十三章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衣着体面的太监拎着衣摆跌跌撞撞跑进来, 慌得满头都是冷汗。明德帝正在上首与刘皇后小声交谈,帝后其乐融融。梁博深知明德帝的性子,怕这不长眼的惹来主子不悦, 小碎步跑下去将太监拉去一边。   来人正是梁博的干儿子, 平日里最是激灵有眼色的人。能慌成这般, 定是出了大事。梁博随他到一边, 听他飞快地一番耳语, 脸色顿时大变。   丢下一句赶紧去看着人, 转身就疾步往高台上去。   片刻之后,长安就见方才还满面笑容的明德帝杯子往地上一摔,双目立即就怒红了:“这个逆子!他竟然敢!竟然敢!”   一声怒吼, 欢声笑语的宴厅立即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鸭, 鸦雀无声。   长安从杯盏中抬起眼帘,眼珠悄悄一转。   只见高台之上,梁博老脸剧烈地一抽,忙躬身就要往下跪。明德帝已经怒不可遏,一张老脸通红发紫,胸脯剧烈起伏。他刷地一下站起身,带的身前的案桌哐当一声巨响。明德帝怒袖大步地往台阶下走, 边走边呵道:“如今人都在哪儿?走!立即带朕过去!”   梁博不敢耽搁,立马小跑着下来跟上。   上首的刘皇后以及众人不明所以,神色焦急地张望。而明德帝丝毫没有理会众人的意思,怒气冲冲地就往外走去。   刘皇后犹豫了一瞬, 扶着宫女的胳膊,立即起身跟上。   长公主这时候才发觉身侧姜怡宁不见了,慌地一把捉住孙嬷嬷的胳膊:“怡宁人呢?”   孙嬷嬷随侍一旁,方才就想提,于是立即回道:“怡宁主子说是去更衣,不许老奴跟着。只带了小司一个丫鬟,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奴婢估摸着,至少得有一个时辰了。”   长公主一慌:“去了一个时辰了?怎么回事?!”   孙嬷嬷也说不出怎么回事。一手搀着长公主,扭头就看向坐着没动的长安。长安还端着杯子,被她打量就抬起了头:“孙嬷嬷?”   孙嬷嬷收回目光,浅浅一点头,扶着长公主就急急忙忙往外走。   帝后一走,长公主再一走,在座之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尤其周涵衍周德泽,两人隔着一个四皇子府不住地往空了的安王府席面上瞥,面露忧虑。全场最镇定的人,唯有周和以一个。说来这厮冷漠的脾性和做派已然是众所周知的,此时众人也不觉奇怪。   等了约摸一刻钟,不见人回来。   周涵衍于是起了身,周德泽想了想,也起身跟上。一个走了,其他人也坐不住。没一会儿,这里闲坐等的人就走了小半。   长安目光虚虚往下一扫,官眷们出入宫廷不敢造次,皆老老实实坐着等消息。于是抬头看向对面,周和以带着陆承礼没事人一般就这桌上的凉菜在不咸不淡地饮着酒水。她难得冒出来的好奇心噗嗤一下被浇灭,老实点儿好,莫惹事。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外头的动静才闹大。身着黑甲手持武器的警卫从殿外匆匆掠过,皮靴甲胄摩擦出的声响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宾客的心上,气氛霎时间就紧绷起来。   座下有些性子浮躁的,已经有些慌了,交头接耳地说话,坐不住。   而后不知谁人带头,一个动了,其他人哗啦啦都跟着起身。长安琢磨了一下,觉得随大流走你留在这等更安全。周和以是不想掺和的,尤其外头在闹什么动静,他一清二楚。见长安这丫头不声不响的,居然已经出了宴厅。怕她被波及,只好跟上。   陆承礼右手的酒杯在手指间转了个圈,放下去。身后伺候的宫人看过来一眼又看过来一眼,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替他添酒。那边陆承礼紧了紧衣裳,也起身跟出去。   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出乎了长安的所料。   小说中无论做什么,从未翻过车的男主角周修远,今日翻了个让人始料不及的大车。他跟武德妃的那点事儿,被捉.奸在榻了。   事实上,鹿鸣殿离乾清宫远得很,不用步辇,以一般人的脚程得走上半个时辰。然而武德妃与安王被捉.奸这事儿就跟长了翅膀似的,用不着半个时辰,一炷香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宫廷。沉静如潭水的后宫仿佛被扔进了一块巨石,炸开了锅。   不论前宫,后宫,人全聚了过去。   长安勉强收住砰砰跳的心,心里有些控制不住地幸灾乐祸。不过这时候也没人关心长安表情不对,一个个都仿佛天塌下来一般惊慌。尤其安王一系的官员,腿软脚软,站都站不直了。一个个恨不得此时耳朵都是聋的,听到的,看到的,这些都是假的。   然而事实便是事实,等他们亲眼所见周修远和武德妃两人衣衫不整,狼狈地被禁卫军压着,只觉得天都塌下来。   明德帝捂着胸口,怒瞪着周修远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武德妃已经没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骄傲,半跪在地上,一声声向明德帝哀求。鲜嫩如花儿的脸上惊惧万分,泪水不住地往下流。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若是在往日,明德帝定立马顾不上生气好声好气地上去哄了,可今时今日,看着她的眼中只有厌恶。   “贱妇!”明德帝心中惊怒交加,只觉得颜面无存,“朕自问待你不薄,你居然做出这等苟且之事!当真是下贱至极!”   武德妃跋扈不是一日两日,听到此等叱骂第一反应是愤怒。但她再没脑子也知,这时候再放肆,那当真是不要命了。她还年轻,她腹中的孩子才三个月,她不敢。   武德妃舍弃了高傲的自尊心,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头磕得砰砰响,哀哀地请求明德帝能看在他们往日的情面上,饶她跟周修远一命。   周修远低着头,散乱下来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他的眼神。从被擒住到如今,无论明德帝如何叱骂踢打,他都一言不发。事到如今,他若不知是被人算计了那才是脑子被狗吃了。周修远心中犹如团着一团火,烧得他心肝肺都在疼。   心里盘算着如何脱困,周修远越愤怒,心中就越清明。   虽不知是谁撞破了他跟德妃的事儿,还设计了这一出给捅出来。但不得不说,当初选了武氏这个蠢妇,是他失策。他警告过无数次,避子药决不能停。奈何这蠢妇拎不清,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居然给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不仅偷偷弄走他安排的宫人,暗中怀上他的孩子,还在宫宴这样的场合威胁他!   周修远的心中,武氏已经是个死人。   明德帝的性子他清楚,最是软弱重情。今日这一出,作为人子,他知道明德帝下不去手斩杀他。甚至于武氏,若非这么多人激到了他,指不定也能性命无忧。但这些的前提,是武氏腹中的那个孩子,决计不能暴露。   武德妃也知,哭了半天,关于腹中孩儿,她半个字不敢透露。   一旁周德泽周涵衍已经冲出来,一左一右跪在明德帝面前,请求他千万喜怒。周涵衍也就罢了,平周德泽却是明德帝众多儿子中,得明德帝偏爱的一个。见素来沉默寡言的周德泽都来请求,明德帝瞥一眼狼狈不堪的三儿子,心头不由一梗。   周修远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温文尔雅,才思敏捷。若非觉得这个儿子心机太深,看不透,不若小儿子那般坦率,明德帝其实也是疼爱的。   那般傲气的三儿子,此时像个丧家之犬一般被拖出来示众,明德帝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就是因为知道这个儿子优秀,他才不能容忍是他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今日哪怕是周涵衍,明德帝也不会这般。心中翻江倒海,明德帝忽地抬起一脚,狠狠踹向了还在不住哀求的武德妃。   只见武德妃被踹了一个仰倒,砸在柱子上。人还没落下来,手捂着肚子,脸刷地就失去了血色。她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腹部,蜷缩起来。额头的冷汗雨一般,瞬间就布满了整张脸。   一旁装死的周修远刷地抬起头,瞳孔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他心中怒吼着千万不要喊,千万不要喊,就听武德妃那张朱唇中迫不及待地溢出了让周修远如至冰窖的话:“救命!救命!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   周修远的脸颊机械地抽搐了一下,惊恐地看向明德帝。   果然明德帝方才还有几丝温情的眼睛,此时恐怖如斯。他哆嗦着手指,指着武德妃,有些话都问不出口。事实上,这几个月里,明德帝虽每每来鹿鸣宫过夜,实则都没碰过武德妃。因为怜惜她年纪小,脾气养得娇,明德帝顺着她。   但他顺着她,宠着她,这贱妇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明德帝犹如一只困兽,在原地愤怒地转了几圈,大喝一声:“来人!”   隐在人群中的长安眼睁睁看着,武德妃那厚重的裙摆下,鲜红的血液流出来。黑脸的禁卫站出来,一左一右地拉住武德妃和周修远。周修远脸上肌肉剧烈地颤动,他虽撑住了没张口求饶,但那通红的眼睛还是看向了明德帝。   明德帝别过头,愤怒地大喊:“将安王给朕押入天牢,武德妃鸩酒一杯,赐死。”   哭天抢地求救的武德妃瞬间失声了,面如死灰。   长安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到她身上,立即追过去,就看到姜怡宁神色极其古怪地盯着武德妃。她不由心里一咯噔,有个惊悚的猜测。当初她们在鹿鸣宫小住,可是撞见过好几回,长安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这可别是姜怡宁捅出来的!   ☆、第八十四章   武德妃尖叫着被拖下去, 安王也被禁卫押走, 明德帝忽地对着身后一众看客大发雷霆。   皇子与后妃苟且这等悖人伦的皇室大丑闻当众被捅出来,皇室的颜面荡然无存不说,明德帝的天子威严, 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信被当众践踏。明德帝双目赤红, 疾步快走, 一把抽出禁卫军统领温廉的佩刀, 一口气斩杀了武德妃身侧伺候的四个宫女。   血流一地, 四个宫女的身首分离血溅当场, 形状十分惨烈。明德帝却不收敛,提剑就砍,在他身侧的刘皇后梁博赶紧上前拦住。   众人瞬间哗啦啦跪一地, 大声呼喊着‘陛下息怒’。   事实上, 百官自踏入此地起便意识到不妥。皇家的丑闻,可不是他们能看的。甭管这件事与他们有无关系,触犯了天子尊严就是要命的大事。可意识到不妥之时,禁卫军已然悄无声息地将这里围起来。进来容易出去难,他们也是硬着头皮看完了这场热闹。   如今面对皇帝震怒,一个个颔首缩背,以头抢地地趴跪在地。若地上有缝隙, 他们恨不能钻进地缝,躲过这场责难。   头顶,明德帝赤红的双目近乎仇视地瞪着跪地的一群人。大冷的夜里,单薄的朝服都被冷汗湿透了。风这么一吹, 透地心凉。偌大的西宫,除了一阵阵寒风吹过,吹得灯笼架子上朱红的灯笼摇晃撞在一起扑簌簌地响,全场鸦雀无声。   气氛紧绷得仿佛动一下就能粉身碎骨,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长安跪在其中,心绪还算冷静。一来周修远与武德妃之事虽事关重大,却与他们并无瓜葛。明德帝哪怕恼羞成怒要惩治,也没道理一时迁怒打杀了在场所有人;二来这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又是正值可以四处走动的宫宴开启之后。发生了这么大事儿却没人拦着叫他们闯到了这里来,这是宫中守卫和皇后的疏忽,算不上他们触犯宫规。   分析得虽清楚,但这毕竟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皇帝的一句话能伏尸百万,遇上了个暴君,活人杀人全凭他一念之间。小命被人捏着,说心中不害怕却是不能的。   长安手边的姑娘小脸刷白,已经摇摇欲坠了,这会儿所有人都硬着头皮在等候发落。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除了明德帝愤怒的咆哮,就只剩下刘皇后低声安抚明德帝的声音。刘皇后按住明德帝手中的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不知过了多久,约莫一个世纪那般久,明德帝总算一声冷哼放下了手中的佩剑。   果不其然如长安所料,除了鹿鸣宫的宫人被拖下去全部杖毙,安王的随从被打入天牢。在座的等候发落的看客们被有惊无险地打发了。   明德帝到底不是暴君。在位三十年,虽算不上勤勉,却也算宽厚仁慈。恼羞成怒以至于迁怒杀人这等暴君行径,明德帝做不出来。一时激愤杀了几个宫人后,他的情绪也冷静下来。佩剑往地上一掷,转身大步离去。   梁博扭头瞥了一眼刘皇后,刘皇后冲他点了点头,梁博收回目光立即疾步跟上去。   明德帝走了,自然由刘皇后收拾残局。   只见温廉手一挥,一队禁卫军冲进鹿鸣宫。鹿鸣宫所有宫人自主子被拖出宫就已知必死的结局,此时一个个面若死灰地被禁卫拖出来,所有人被压入掖庭。与此同时,宫外的安王府也被禁卫围了。安王妃以及安王府的家眷子嗣,全被扣留宫中。   早得到消息的武家老太太当场厥过去,武家家主携武家一众人等,跪在了宫门前。   天色越来越黑,身后的禁卫军终于放行,众人走出西宫之时腿脚都是软的。吃宫宴吃得差点将小命给丢宫里,也是倒了血霉。如今谁也想不起第一个带头进来的人是谁,一个个捂着胸口后怕不已。今日若非来者甚多,还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安王与武德妃苟且一事,知道了也务必烂在肚子里。皇家丑闻并非外人能随意嚼舌根的,哪怕诸位对事情如何闹成如今模样有再多的好奇,也必须就此打住。否则触怒了明德帝,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一场闹剧,尚不知何人主使,后续如何,便已然不欢而散。   安王被打入天牢,安王府被圈,安王一系立即就慌了。   事实上,安王入朝多年,政绩斐然,才思敏捷,手下自然聚集了大批的有志之士。这些人将安王视为主,早已将身家前程都记在周修远身上。这么多年,周修远谨慎周密,确实不负他们所望。似今日这般猝不及防地被人给堵在了西宫,大出所料。   且不管这次安王被抓是否被人暗算,安王一系为营救安王,京城仿佛一夜之间炸开了锅。   安王入朝多年,势力早已渗透到朝堂的方方面面。一时间,朝野上下都乱成一团。日日有人为周修远请命喊冤,请求明德帝彻查此事。安王贤名与品德众所周知,请求明德帝不要偏信一面之词,轻易就冤枉了安王。   明德帝烦不胜烦,重重罚了闹得最凶的几个。其中几个更是竖着进来,横着被抬回府中,很是打压了一番求情者的气焰。   关于周修远与宫妃私.通一事。明面上没人提,实则已经满城风雨。   但周修远这个人虽说私德有损,在朝堂上还是颇有威望的。十几年来朝堂参政,能力与行事,有些老臣也是颇为认可的。所以此次出事,不仅安王一系的人在各方操作,某些威信很盛的老臣也在帮着说合求情。   但这般齐心协力的营救安王,到底碍了明德帝的眼。他们越是求情,明德帝越是怒火中烧。原本没打算对安王如何的明德帝,这下子是真动了杀心。   素来宽厚的明德帝这次如此决绝,铁了心一般。   安王一系越是上蹿下跳的,闹得朝野上下剑拔弩张。明德帝犹如一只被触犯了尊严与地位的老年狮子,暴怒异常。   一时间人心惶惶,满城风雨。奈何安王被抓,群龙无首,哪怕有再好的办法救人也无人能得了做主,指的了方向。仿佛一团散沙,闹了小半个月毫无进展,只得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周德泽的身上。   事实上,虽说周德泽周涵衍平日里与周修远同进同出,实则互相也是有所保留的。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没错,但暗中的势力,周修远不信任何人,自然不便于周德泽知晓。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救人出来,这些只能暴露出来。   周德泽对周修远暗中的这些势力丝毫不诧异,很快就接手了,且安排得有模有样。   本以为只是赶鸭子上架的安王府门客从旁看着,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没想到这个平素不开口的五王爷,竟在藏拙,做起事来颇有章法。周德泽先是安抚住了每日进宫请愿的人,只每日领着安王亲近的几个兄弟,跪在乾清宫外求情。   越是这个时候,朝堂上任何过激的举动,对明德帝来说都是逼迫和威胁。越多人的求情越坏,任何一位帝王,都不允许地位被人威胁。他们这般逼迫,只会加重明德帝的忌讳和猜疑,于营救周修远有百害而无一利。   安王毕竟是明德帝的亲子,且是十几个儿子中十分优秀的一位。明德帝此人最重情心软,对每一位儿子都存有慈父之心。这时候苦肉计和感情牌才是上上策。   且不说周德泽等人为了周修远,被镇纸砸的头破血流。陆承礼对此是始料未及的。   在他的世界里,安王的境况可完全不同。从安王到太子,再到登基,虽算不上顺风顺水,却也算是按部就班地登上了帝位。在位几十年,政绩斐然,声名远播。哪怕女色上有些不讲究,但瑕不掩瑜,可堪风光霁月一明君。可这个世界,秽.乱后宫,被当众抓获,几十年朝堂的好名声一朝崩塌,深受明德帝厌弃。   两个世界,同样一个人,境遇大相径庭。   陆承礼不由地头疼起来。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如今这个状况,安王还能如期登上帝位么?读书人可最讲究人伦规矩,安王这一举动,怕是寒了天下有识之士的心。但若安王倒了,这大盛的帝位还有谁人能胜任?   想及此,陆承礼不由忆起五王爷周德泽。听说这次安王事件,反倒将沉默寡言的五王爷给显出来。外界都在盛传五王爷仁厚,高风亮节,很是得了读书人推崇。   陆承礼讽刺一笑,说来,安王宫宴大庭广众之下闹出这般大的丑闻,引得百官目睹。说没人背后使手段,决计不可能。陆承礼半倚在窗棱上,目光漫漫地凝视着伸过来的一支红梅,回忆着当日的情形。   当日叛王周德泽的一言一行,他很是蹊跷。   许是先入为主,又许是单纯瞧不上周德泽,陆承礼总觉得安王这次出事儿与周德泽脱不了干系。不然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儿?这事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这宴请百官的日子捅出来?周修远可并非一般人,他心思缜密,周全多疑,行事轻易不出纰漏。若非是亲近的人,很难叫他跌这么大一个跟头。   陆承礼知自己这般妄自揣测未免有失公允,但对于叛王此人,他觉得并非不可能。   抬手折断一枝梅花放鼻尖轻嗅,眨眼一个月过去,安王还好生呆在天牢,事情并无定数。罢了,且看后续如何,若安王当真就此倒下,他再做打算也不迟。   ☆、第八十五章   安王的发落迟迟未曾下达,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   三月暖春, 树枝抽芽,春花含苞,春风一夜绿了大地。厚重的冬衣脱下身, 长安发觉身子又丰润了许多。特么的这具身子是本着妖孽本妖去长的么?十五岁的姑娘硬生生长成这幅模样是要逼死谁?长安不禁头疼, 看来今年的春衫又得重新置办。   既然要重新置办, 不若连承礼的衣裳也一并重做了。承礼这段时日体格强健了不少, 旧衣虽还可以穿, 但到底不体面。如今的承礼不是以前的承礼, 已然讲究了起来。   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长安当下便着人安排。   郡主府上没养绣娘, 红雪红月红星几人的针线活儿虽说不错, 到底比不上以刺绣为生的绣娘。长安于是干脆叫红月去请了颇负盛名的玲珑绣坊的绣娘来府上裁衣。   每个样式多做几身,刺绣用的花样子,是由长安亲手所绘。   陆承礼被人从屋里挖出来,端坐在一旁等绣娘替他量尺寸。长安一手扶袖一手执笔,正在画花样子。大盛流行的花样子虽精美非常,但还是太繁复华丽了。这般做几身出门做客倒也无妨,但平日里穿着着实有些不方便。   陆承礼捏着画好的花样子看了看, 挑起一边眉。先是‘树叶论’,又是这独特的花样。他心中不由对长安这个人,越来越好奇。   外头在传长安自幼长于乡野,不通文墨, 最是草包美人一个。可谁家草包能有长安这般豁达心性?单凭的这份见识,可比一般世家教养的姑娘都要强。陆承礼这般日日从旁瞧着,不免好奇起长安是谁教出来的,十四岁就这般通透明理。   注意到陆承礼的眼神,长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继续画。   她可没心思去管陆承礼在想什么,脑中琢磨着,她一口气绘制了十来种花纹样子。东西一拿出来,玲珑绣坊的绣娘们就一幅一幅细细琢磨起来。她们识货,制成衣的经验也老道。不必长安与她们细说,一眼瞧过去就知什么花纹该用到何处。   剩下的交由下人去交涉便是,长安与陆承礼量好尺寸便离去。   接了这么大一笔单子,玲珑绣坊的掌柜乐得嘴都合不拢。诚惶诚恐地记下两位贵人的偏好,玲珑绣坊的老板收好尺寸,才红光满面地告辞。   半个月后,第一批成衣已制好了送来。长安闲来无事,便一件一件上身试着玩儿。就在这段时日里,公主府那边又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儿——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姜怡宁,亲事十分仓促地定下了。   三月后,她将以侧妃的身份进五王爷府中。   长安是个不爱出门交际的性子,消息也有些滞后。类似于这等事儿,轮到她知晓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姜怡宁当真是毫不掩饰追名逐利的本性,先前还盯着安王不放,安王一倒,她眼睛立即就转向冒头的周德泽。   且不说姜怡宁此举外人如何看姜怡宁出嫁如此仓促。外头的纷纷扰扰,都扰不了郡主府分毫。长安当乐子听过了便放一边,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公主府那边,姜怡宁又被罚了禁闭关在落花院。长公主如今提及姜怡宁,浑身都在抖,恨铁不成钢。关于疼爱的养孙女的亲事,她其实早有打算。之所以憋着没提是爱孙心切,想多留两年。但谁知这养孙女生根本体会不到她的拳拳爱护之心,一幅怕她忘了她的样子,不声不响的,居然跟周德泽珠胎暗结。   等长公主发觉,木已成舟,她腹中胎儿都快两个月了。   姜怡宁自然还是老一套,又是哭又是寻死的,闹得长公主疲惫不堪。可事已至此,除非一碗药灌下去弄了孽种,姜怡宁只能嫁入周德泽府中。   说到这事儿长公主就气得胸口发闷,周德泽府中正妃侧妃都早已齐备。姜怡宁进府,只能已侍妾的身份。这哪里使得?怡宁虽不是姜家血脉,但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长公主哪里舍得她这般委屈?自然是千方百计拿捏周德泽,做抉择。   这般一来二去,周德泽无法,只能寻了个借口叫其中一位侧妃犯下大错,撤了她的妃位。而后再让后来的姜怡宁来填补这一空缺。   且不说这般行径抢来的妃位,姜怡宁在周德泽心中是何等印象。就说姜怡宁尚未进府便得罪了那位撤出妃位的钱侧妃,她未来的日子必定十分精彩。这些都是长安所不知的。长公主为了这事儿,重新审视了姜怡宁的脾性。   别的不说,单怡宁这份功利之心和霸道秉性,叫浮于表面的温婉再也遮不住她的本性。   与安王之事相比,姜怡宁的这点事儿都不算事。不得不说安王的声望确实不错。他的事儿都过去三个月,朝堂这些时日是颇为紧张的,甚至剑拔弩张都不为过。   明德帝优柔寡断的性子,通过这件事展露无遗。安王的案子至今为止,没有结果。但若说明德帝原谅了周修远,也不是,他的态度至今没有缓和的迹象。就这般耗着,不惩治也不放人,还不准人擅自提起,一提便怒不可遏。   正当安王一系的人都以为周修远就这样子被关到死了,可四月底的时候,明德帝却又毫无预兆地将周修远给提出了天牢,召进宫中。   父子俩时隔小半年再见,关在御书房密谈。屋中只留父子二人在,连贴身大监梁博都打发出来。谈了整整一下午,谁都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只知次日,明德帝罢朝一日,领着一小队人微服去了京郊白马寺静坐去了。   一个来回后,便以雷霆手段发落了武家上下。   说来,武家上下也是悬着心在等候发落。武德妃是外嫁女,但一日姓武,便终身打上武家的烙印。她与安王苟且,便是武家的错,是武家教导无方。   既然教导无方,自然要为教导无方付出代价。   武家长子原本年前准备出仕,经此一事,入朝无望。武家子弟中不乏有志之士,也因她之故仕途尽毁。武家的姑娘就更不必说,名声尽毁。再没有那个世家愿意定武家的姑娘,便是之前定过亲的,也在想方设法地退了亲事。   武家本是京中名门世家,一流世家。却因武德妃失德,一事一夜之前跌出一流沦为三流。武家上下哭都没眼泪,可又无法子可想,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而周修远本人那日后,又被关押回了天牢中。还是那个牢房,连位置都没变一下。   渐渐地,安王一系的人也消停了。上蹿下跳地运作营救,五月初之后就忽然没了动作。京城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眨眼的功夫,长安十五岁生辰快到了。十五便是古代姑娘及笄成年的标志,及笄之后,便可准备出嫁事宜。   出不出嫁,长安如今也没那么多执着,左右换个地方住而已。   周和以这人虽说寡言冷淡了些,但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长安也算摸透他的脾性。跟个野猫似的,亲近不来却十分护短。并非表面看来的目下无尘。他高傲任性,做事不畏人言。正式如此,他怕也是这个封建社会唯一一个会坚持一夫一妻的人了。高傲的秉性叫他看不上许多人,这般,他说绝不会毫不讲究地弄一堆莺莺燕燕来碍长安的眼。   长安对此十分满意。不用跟人分享夫婿,后院十分清静消停,这些都是弥足珍贵的。哪怕夫婿需要时时梳毛捋也无妨,废这个心,可比嫁给后院乱糟糟的任何人都强太多。   这段时日,周和以不知在忙什么,已有三四个月没露过面。   长安别的事不关心,周和以的事儿却还是很放在心上。奈何她关心也无处可关心,周和以的行踪,连方自仲都摸不清。不是没去溧阳王府瞧过,每次溧阳王府上下都一幅讳莫如深的模样,她也打听不到什么。   耐着性子等消息,期间公主府和苏家都来了人,央长安过府办及笄宴。   长公主因为侧妃一事对姜怡宁冷了心,自然将心思又放回了亲孙女身上。但她经历了这些糟心事,身子骨儿不大好。关心也没法来郡主府,只得打发孙嬷嬷游说,请长安回公主府操办。   苏家也是一样。   苏老太太自那日与长公主闹翻,就卯着一口气。为了叫外头的人都知道,长安不缺长辈疼爱。这般长安及笄礼,她读者一口气是亲自要接过担子,亲自替长安操办。   古代的及笄礼都是由长辈来操办,长安琢磨了一日,直接选了苏家。   长安这段时日也与苏家走动,一来二去的,也有些了解。苏家大房虽是苏老太太亲生,但因着秉性,颇不得苏老太太的喜欢。连带着大房的那些子嗣,一样不得喜欢。   至于苏家大房不待见长安,这点就更不必担心。但只要老太太人还在,大房的人顶天了都翻不出浪花。   除了见到了膈应,主要大房的人膈应长安。长安对他们的感觉倒是还可以,毕竟恶意都摆在脸上的人也没多少城府,比心理蔫着坏可好相处多了。   转眼就到了及笄的日子,始料未及的快。   既然选择了在苏家办,长安早几日,就带着陆承礼去苏家小住。那厢长公主本为长安选苏老太太不选她暗恼,发誓决计不会踏入苏家一步。但真到了这一日,她还是没做主,一大早便乘车去了苏家。      ☆、第八十六章   像是为弥补或者是做给京城看低长安的人瞧, 苏老太太特意将长安的及笄礼办得十分隆重。苏家是书香门第, 自祖上三代起就是京城的名门望族。苏老爷子是当世大儒,苏家二爷是骊山书院的山长,一家子不说桃李满天下, 朝中至少一小半的官员是苏家的门生。苏家男人身上虽无功名, 个个名望地位十分高。   苏老太太的刻意相邀, 苏家的请帖, 被邀之人自然都乐得给这份面子来凑这一份趣。于是长安生辰这一日, 苏家车马盈门, 宾客如云。认识的,不认识的,围坐一堂。   长安在皇室宗亲中名头不显, 来的宾客也大多是官眷和京城有名望的有识之士。但皇室宗亲的人没到多少, 除了几个走动过一两回的,大多都没露面。没露面归没露面,在溧阳王的面子上,没来也纷纷备了生辰贺礼送来。   这些自有苏家人安排,不必长安操心,她只需沐浴更衣之后在东屋等时辰到了露面即可。   按照规矩,礼赞之前, 家中姊妹可在东屋作陪。但是苏家的姊妹素来与长安不亲近,这段时日走动频繁也亲近不起来。只是碍于苏老太太的要求,她们才不情不愿地来东屋。来自然不能空手,每个人还得备一份像样的生辰贺礼。   好东西见多了, 长安其实对这些东西早已都不看重。但在开口之前,她忽地觊到苏家几个姐妹仿佛割肉的神情。坏心眼儿蹭地一下冒出来,长安半点没推辞。故意一一拿出来品鉴一番,再笑眯眯地收下。   果然才收下,有几个心思浅的苏家姑娘,脸色就更精彩了。   头发披散着,不能走,长安于是就拿眼睛去瞥几个表姊妹。事实上,因着自小没一起长,大了也没怎么见过,彼此都没什么共同话题。苏家姐妹嫌弃长安粗俗不通文墨,长安也懒得跟她们咬文嚼字。坐在一处,相顾无言。   最后长安瞧时辰差不多,大家松了口气,各自就散了。   人一走,没多会儿就有苏家的下人来告知长安,可以起身去。红星红月红雪搀扶着长安去到场地,正宾,客人依次就坐观礼位。互相落座之后,宣布开礼。   给长安行及笄礼的是京城有名的全福人,也是皇室宗亲。事实上,原本最应该给长安主持及笄礼的人是长公主或者苏老太太。但长公主是因为姜怡宁的事儿闹得祖孙形同陌路,长安不希望她来。而苏老太太则是自觉身份不够,想外孙女的及笄礼风风光光,特意豁出去脸面,请来了京城身份高福气好的人来替她。   苏老太太请的是轻易不出门走动的晋安老王妃,可见是卯着一口气要替长安挣一分体面。   不仅仅晋安老王妃,长安的及笄礼,无论笄者,观礼人,器物陈设,还是礼器,无一不是顶好的。哪怕是小到一个奉罗帕和发笄的托盘,也是再讲就不过。无一处不精细的结果,就是今日来观礼之人,都体味到了苏家对这外孙女的看重。   苏老太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再之后便是一系列的流程。实施之前,嬷嬷早手把手教过长安一遍如何走,如何行礼,如何奉茶听训,全部都亲自过了一遍。此时当众再走一道,还是免不了僵硬。不过这都不影响最终效果,在外人看来,长安的及笄礼可谓风光无限。   期间长公主不是没给过苏家人暗示,或者说,明示暗示都做了,只要苏家识趣地给递一个台阶,她必定亲自上去给长安主持及笄礼。奈何苏家人的眼睛就跟瞎了似的,全当没瞧见。从头至尾,这场及笄礼就没叫长公主沾过手,全是苏家人一手操办。   长公主又气又恼又心虚,全程观礼到最后,脸都是紫的。   周和以是在快结束的时候赶来的。   难得嗜红如命的溧阳王刻意打扮了一番,从头至脚一身簇新。本就是难能一见的好颜色,此时显得更加光彩逼人。   他来了别的也没多说,只将一支蛇形的血玉簪子簪在长安的头上。离得近了,长安闻得见他身上苦涩的药味儿。事实上,蛇形这个样式,是不太讨一般女子欢心的。也有人诧异溧阳王送的簪子怪异,但总有些眼尖的,瞥见他自个儿头上簪了一根差不多样式的簪子。于是不由得心领神会。   这根簪子,怕是溧阳王,难得向朝阳郡主表露心迹的举动吧……   到最后,风不风光已经不重要,长安实在累得够呛。等宣布礼成立场,她回到住处便就瘫倒下来。红星红月伺候着用了些易克化的吃食,她倒在榻上就睡着了。   说起来,长安也是亲自经历了及笄礼才知,古代的贵族姑娘家也是要取字的。一般呢,少女的字由父母来取,但是长安的父母早逝,这个字是苏老太爷给取。苏老太爷是个严肃的做派,但给长安取字却取得娇软,字呦呦。呦呦鹿鸣的呦呦。   初初听到这个字的时候,长安还诧异了一下。她以为按她对苏老太爷的了解,怎么着也该取个什么‘娴’啊什么‘淑’的字,没想到最后叫了‘呦呦’,苏老太爷居然有这份意趣。   及笄礼安然结束,临到末尾,苏家大房的姑娘苏慧当众嘀咕了一句‘今儿也是怡宁的生辰。怎地不替怡宁操办及笄礼’。   她的嗓音不大不小,正好叫前排的这些人给听见,长公主的脸色刷地绿了。   不巧的是,在座的宾客中有一家姓钱,正巧是姜怡宁挤兑下侧妃之位的钱侧妃的娘家。钱侧妃从堂堂上玉蝶的亲王侧妃一遭变成低了不止多少等的侍妾……别说钱侧妃受不住,要死要活,就是钱家人也怄得一听‘姜怡宁’这个名字,反射性地就想怒目而视。   长公主置身其中,只觉得十分尴尬。帮着姜怡宁以势压人,欺辱了钱侧妃逼迫她让出侧妃之位是事实。哪怕并非她亲自动手,这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且别说,长公主方才只为苏家不识抬举暗恼在心,此时看到钱家人,便免不了又想起被她关禁闭的姜怡宁。   这事儿不能提,一提就是成倍的闹心。   想她磊落了一辈子,自问行事从来都无愧于心,没想到临老了反而失了偏颇。钱侧妃之事确实是公主府的不厚道,但怡宁再怎么说不能为妾。不仅仅为了怡宁自个儿,也是为了姜家。姜家教养的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人糟践了。   一旁长安礼成,由下人搀扶着准备离场。观礼的宾客们寒暄之后也准备起身。长公主由苏嬷嬷扶着追上去,想去跟长安说几句。   红星红月红雪如何也不敢拦,长公主自然跟着长安回了客院。   长安经过这大半年的冷静,如今再看长公主,已经没了当初的气愤难忍。看开了,也是释然了。长公主这段时日显然过得不好,瞧着老了五六岁不止。原先的华发已全白,眉眼带着深深的疲惫,再没了祥和宁静。   她跟来,是想说姜怡宁嫁入周德泽府中这事儿。   长安早已自立门户,在郡主府独自过活。但只要姓姜,名字在姜家族谱上,她跟陆承礼便还是堂堂正正的姜家子嗣。姜怡宁出嫁,哪怕长安再不愿意去,也是必须要去的。长公主是来告知长安,就在近一个月内,姜怡宁出嫁之事。   如今只是两个月,肚子不显,但四五个月后大起来,那是想瞒也瞒不住。不想里子面子都丢了,姜怡宁嫁入周德泽府中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可尽管分析得清楚,长公主胸口的这口气就怎么也顺不下来。   想她好好的两个孙女,花容月貌,知书达理,多好?才短短一年,一个与她离了心,闹到形同陌路的地步;一个长着长着就歪了根,为了名利权势可以不择手段。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闹得如今这般孤家寡人的局面……   长安不知长公主心中悲苦,只满心的烦躁,她完全不想掺和姜怡宁的婚事。   事到如今,长安毫不否认她希望姜怡宁倒霉的态度。当着长公主的面儿,长安也丁点儿不遮掩地表露出来,姜怡宁出嫁,她不可能会到场。   长公主不想她决绝如此,竟一点体面都不留:“你这是铁了心要跟祖母断绝关系?”   长安眼帘低垂着,间或一闪地动:“我以为长公主心里很清楚。当初长安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你既然选择了姜怡宁,那长安必然是舍弃的一方。长公主既然舍弃了长安,就莫要盼着会重修旧好。姜怡宁想要我的命,光是这一点,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姜怡宁绝不可能一笑泯恩仇。”   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长安往榻上一躺,骨头都在咔咔作响的。   长公主被噎得半晌说不上话,许久,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不知何时飘进屋中躲在横梁上的野猫主子轻飘飘地落下来,道貌岸然地走到长安身边坐下。长安正在以手作爪地梳理头发,抬眼就发现他双目紧紧盯着她不放。   沉默。   一阵沉默。   长安率先忍不住,挑眉问:“……王爷何事?”   周和以目光在长安乌黑的发丝中溜了一圈,忽地生出一只手,递到长安面前:“本王的珠串带了这么久,你何时打算还我?”   ☆、第八十七章   周和以不提, 长安都忘了这事儿。   这串珠串落长安这里少说也有大半年, 这么久没来要过,周和以这厮也真是沉得住气。长安手指摩挲着腕子上的珠子,被她贴身带着, 珠子被体温润得温热。长安歪了下脑袋看着他, 不承认:“什么珠串?王爷在说什么?”   周和以学她歪了歪脑袋, 想想, 觉得颇为好笑:“你说呢?”   “我怎知王爷说得什么。”   ……这玩意儿戴久了, 她都戴习惯了。长安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和以。寻常身上没什么配饰的, 今日挂了一个精致的小香球。只是这香球也无法遮掩他身上那股苦涩的药味儿。长安收回了视线,笑道:“我不知王爷在说什么珠串。”   “就你腕子上戴着的。”   “哦~”长安撇了下嘴,抬起手腕。袖子滑下去, 鬼面珠串就露出来。   只见那血红的珠串套在纤细白腻的手腕上, 色泽极艳。长安本就是天生一副好皮,戴着更衬得肌肤赛雪,活色生香。周和以冷不丁瞧见,眼眸骤然就是一抖。垂下眼帘,他笑:“没想到这个色儿倒是还挺衬你的,长安,可是喜欢这花样?”   喜欢是确实有些喜欢的, 这玩意儿那般贵重,从工艺到材质都绝无仅有。   长安没说话,就这么举着手腕,一手指勾着串子转了一圈。细微的光透过珠子, 每一张鬼面都栩栩如生。当然,长安的喜欢是单纯作为珠串首饰来说的,若论起这珠串背后的意义,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喜欢为好。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啊?”褪下来,单手勾着。   周和以有些想笑,不然呢?这话他是回答也不好不回答也不好。意味深长地看了长安一眼,他直接略过,忽地伸手。他动作极快,手指过去轻轻一勾。只见那珠串在他食指上打了个圈儿,落下去:“嗯,我的。”   长安猝不及防的被他勾个正着,下意识要抓。周和以手一缩,她抓了个空。   磨磨蹭蹭的,不过是长安想问个明白。长安虽说对外界的诸多事情都漠不关心,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但周和以毕竟不是别人。这东西落在她这儿,周和以这厮一直也没问过,为何今日突然一身伤地上门讨要?   长安心里隐隐有点不安,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可她也知,有些话能问有些话不能问。问多了,她的秘密便也瞒不住。想想,边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你又受伤了?”   周和以这段时日确实有些忙,身上也总带伤。从年前一身重伤被长安撞破过后,他索性就不瞒着长安。   屋子的门不知何时已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屋里下人也全退下去,就剩两个人在。周和以忽地抬起腿,他身高腿长,眨眼间就靠近了长安,在长安一拳之隔的地方站定。长安本是半坐起身跟他说话,这冷不丁的,脸怼在了他的腹部。   长安:“……”   高大的身材,影子仿佛山一般遮天蔽日。离得近,他身上丝丝缕缕的冷香混合着药味儿冲进她的鼻腔,强烈的气息瞬间就将长安包围了。   长安头皮瞬间就绷紧了,不太明白他突然地要作甚。   “既然你都已经闻出来了……”周和以贴近的姿势站长安跟前,手指搭在腰带上。   他今日一反常态,没着红衣,反而一身黑底儿绣兽纹的锦袍。修长挺拔的身姿,极其俊美,手指衬着玄色锦袍,如玉石一般晶莹剔透。王爷微弯眼角,手指摩挲地从腰侧摸到了香球的绳子上,指尖一勾,轻轻松松解下来。   长安:“……”   解了香球还不算,随手丢在长安的脚边,又摸到了腰带上。于是长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仿佛端杯子一般,很是随意地就解起了腰带。   “等,等下!”长安眼皮子剧烈一抽,头皮顿时发麻:“你这是要作甚?!!”   周和以垂眸凝视长安,也没说话,就鼻腔里发出轻轻一声哼笑。   安静的屋内,轻飘飘的笑声仿佛闷雷炸响一般在长安的头顶炸开。他本身的音质偏冷,此时因着他的动作,显得那般暧昧。   长安瞬间局促了。   她反手撑着软榻,上半身迅速向后与周和以拉出一臂的距离:“周和以你!”   天不怕地不怕的姜长安,这一刻,脸颊脖子瞬间红了个透。   周和以一手还捏着腰带的手,一手作势还要继续脱。见长安紧张得都在吞口水,忽地挪开视线,捂着额头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淡悦耳,仿佛玉石相击,长安整个人都被他笑蒙了,懵逼地看着他,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周和以还在笑,胸口震动着,整个人仿佛美人灯点着了火一般浓墨重彩了起来。   长安:“……”特么的这家伙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瞎笑什么?!   “哎,你……”   正当长安要说话,笑够了的周和以忽地故技重施。   他丢开腰带,衣裳松松垮垮落下半边,他顺手就拉开了衣领。长安差点没被他豪迈的动作给呛死,脸红脖子粗的,立即一个滚地卷到一边。   周和以不知是不想长安追问,还是故意恶趣味,他弯着腰,俯身贴过去,上半身凑到长安的跟前。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周和以脸上的红润肉眼可见地变的苍白。狭长的眼睛,眼帘之下眸色幽深,他呵气如兰:“你屋里可有伤药?”   长安快被他这一串的动作搞得一脑子浆糊,愣愣地看着他。就见周和以指了指胸口,忽地拉开了夹袄。外袍大敞,夹袄解开,露出里头同色的中衣。   玄色中衣已被鲜血染湿,黏答答地贴他身上。   难怪他今日反常,没穿红袍,穿了这一身厚实的衣物。长安见状,脸上的热度迅速褪去。周和以顺势在长安脚边坐下,动一下,额头的冷汗就浮一层。方才还红润的嘴唇,此时全白了。长安就这般眼睁睁看他撕开了中衣,露出里头绑好的纱布,纱布已被血水染红。   今日观礼,他可是站了许久。没想到他若无其事这许久,伤势居然这般严重。长安相碰又不敢碰,连忙趿了鞋子下榻,去里屋拿伤药的箱子。   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什么的,一回生两回熟。长安飞快地替他换了药,屋里也没绷带,就撕了自个儿而一两件贴身的衣物。等伤口重新上药包扎,长安又开了门窗散味儿,周和以的这身血腥味儿才淡了许多。   此时,周和以赤着上半身坐软榻上,一张脸苍白如纸。   藏这么久没露出来,这会儿原形毕露了。长安一面将带血的东西全处理了,一面就在瞄拧眉不知在想什么的周和以。她佩服这人,当真是打心里佩服。周和以当真是个神人。他到底是如何做到,连脸色也控制得如此自如的?   当然估计他解释了,长安也琢磨不科学。科学的世界,人能脚踏飞燕,飞檐走壁?这般想想,好像周和以可自如地控制脸色也没什么?   正当长安想得入神,外头忽地响起了一阵喧闹声。隐隐有呵斥传来,仿佛闹得很严重。红星红月红雪几个这时候也端着东西回来。看到突然出现屋中的周和以,都已经见惯不怪了。这一年来,未来姑爷总是这般神出鬼没,她们早已习惯。   红月将吃食托盘放到桌上,也不管周和以在不在,转身便告诉长安前头出事儿了。她刚才在外头听了一嘴,是有什么人带兵闯进苏家来,说要搜查。   “搜查?”长安一愣。   红雪点点头,而后将自己方才听到的说一遍。   长安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已合上衣服的周和以,只见这厮已经端起了茶杯吹了吹,一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长安眉头一蹙,特别的想翻白眼。周和以似是察觉她的视线,很是淡定地抬起头:“怎么?”   长安:“……”懒得跟他废话,于是忙叫红雪放下手头的事儿,去瞧瞧。   红雪别的不行,打探消息的能力可是比狗仔还强。行了一礼,她转身便匆匆去了。红月接上,打开食盒,替长安摆膳。   饿了一天,长安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与此同时,前院闹得十分不愉快。苏家虽说一门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苏家男子身上也无实权官职,但读书人本就清高自傲,苏家人更是尤甚。哪里能容忍得了这一棒子粗俗武夫来欺辱?顿时脾气上来就起了冲突。   苏家在读书人心中神圣不可侵犯,在兵痞子的眼里,那便是一家子酸腐书生。此时一人拦住了愤怒的苏家人,手一挥,一队搜查的禁卫军便直接闯入苏家的后院。   苏家人来都拦不住,禁卫军冲进来就四处开始搜找。   今日是长安的及笄礼,苏老太太为替外孙女争了这口气特意办得十分隆重。来人、宾客众多。这般禁卫军突然冲进来搜查,立即就引起了不满。但是禁卫军不是一般的衙役,可不是他们想呵斥便呵斥。   一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正当这时,方才才在长安那儿碰了一鼻子灰的长公主走到二门。迎面就与禁卫军的人撞上。本身这不关她的事儿,不理会便好。但今日她心情不好,手一指,拦住了就要气势汹汹往后院去的禁卫军……      ☆、第八十八章   随后赶到的温廉被长公主堵着,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她早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 温廉领着一队人冲进来,这是明白着撞刀口上。   温廉耐着性子等她将这口火气出了才道:“殿下是有所不知。昨夜御书房失窃,有重要物件丢失, 陛下正为此事大发雷霆呢。如今全城戒严, 正在挨家挨户地搜寻贼人。属下此举并非有意冒犯, 还请殿下原谅则个。”   “失窃?”长公主一窒, 顿了下, 脸色还是有几分难看, “可知丢了何物?”   温廉一脸为难。   “怎么?不能告知本宫?”长公主与明德帝的姑侄情分自来是非同一般的。当初明德帝登上帝位,长公主与姜家一系不知出了多少力。   温廉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 压低了嗓音吐出两个字。   长公主表情倏地一变。   她看了眼四周, 压低了嗓音:“好好儿的,怎会有人打玉玺的主意?禁卫军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居然叫贼人闯进御书房去!”玉玺可不能等闲待之的小玩意儿,这要是丢了,宣扬出去,明德帝的帝位都坐不稳当,“可有看清贼人的模样?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当时情况复杂, 三言两语的根本说不清。温廉摇了摇头,也没多做解释。   长公主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她虽为女子,却也经历过两任皇帝更迭。自幼身在皇室,某些事儿必然比旁人敏锐许多。   这段时日, 先是最有望成储君的安王被发现与宫妃有染,众目睽睽之下捉.奸在床被贬为庶人打入天牢;而后是安王一系为救主扰乱朝纲,被肃清大半;再如今,玉玺失窃……这一桩桩事儿连起来,京城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事关重大,长公主也顾不上长安的及笄礼,立即就让开了路。   禁卫军动作很快,不到一刻钟,前院搜完,并无结果。   苏家人气愤异常也拦不住,温廉的手里有陛下的金令。于是一个个怒视着带头的温廉,敢怒不敢言。温廉一身黑色甲胄,一手挎刀地立在后院的入口,扭头看一眼长公主。长公主点了头,他顿时手一挥:“进去都给我手脚放轻点,莫惊扰了姑娘家!”   长安听到动静,禁卫军已经搜到苏家大房女眷的院子。   她看了一眼已经坐在她的位置上端起她的碗筷吃上了的周和以,真心佩服起这人的淡定。外面都查到这里来了,他还有心情吃喝:“外头的动静跟你可有关系?周和以,你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   周和以轻轻吹着热汤,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坐下一起吃些。”   吃什么吃!这都什么时候了!长安这急脾气,疾步走到周和以身边,一把抓起他的袖子就要拉他起身。她现如今不管外头的动静是否跟这个人有关系。一会儿人查到她这里来,周和以人在她的屋里,就是不对!   红雪红月几个眼睁睁看着,对自家主子时不时的出格行为早已习以为常。只要姑爷自个儿不怪罪,她们就权当自己是睁眼瞎。   周和以纹丝不动地坐着,仿佛长安力大如牛的金手指就是个摆设。袖子上揪出了两个褶子他看也不看,只不疾不徐地将一碗汤全饮尽。桌上几样小菜,他一样吃点儿。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似乎吃够了,顺手还抽出长安腰间的帕子擦拭嘴角。   “……”   长安那叫一个冒火:“周和以!”   “慌什么。”吃饱喝足的王爷手一拂,长安轻飘飘就在他的手边坐下了。   猝不及防的,长安都不知怎么被他给弄坐下的。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懵。门窗是敞开着的,这会儿屋里的血腥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红月点了熏香,帮着熏一熏。不过这会儿熏香的味儿有些重,刺得人鼻尖发酸。   瞥了眼红雪红月红星几个,周和以手轻轻一挥。   红雪则扭头看向长安,长安蹙着眉头想想,须臾点了一下头。   红雪红月几个于是利落地收拾了桌上的碗碟,转身出去,顺手再带上了门。   原来昨夜御书房失窃,周和以确实与此有点关系。不过盗窃玉玺之人并非周和以,他赶到之时,玉玺已然被那贼人得了手。说来也巧,周和以深夜前去,为了查一些事儿。那人刚要出去撞上周和以刚到,两人迎面撞上。   目光短暂交汇,意识到不是一拨人,两人自然就打了起来。   来人武功轻功都十分了得,动起手来非常人能敌。周和以的武功在大盛来说已算数一数二,这人比他还略高一筹。两个武艺高超的人动起手来,动静自然是天翻地覆。夜间巡逻的禁卫军察觉不对,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周和以这身伤,就是被后来赶到的温廉给刺的。混乱之中,周和以的暗器射中了那个人的腿。但因为温廉的拖累,最终还是叫那个黑衣人给逃了。   至于周和以,中了两剑,也逃了。   宫中失窃,玉玺丢失,明德帝连夜爬起来,下令封锁宫门,迅速封了城。如今宫里宫外都在紧锣密鼓的搜查,想必是人还没找到。这偷到玉玺的人十分狡猾,即便不在宫中,温廉自昨夜起便挨家挨户地搜。如今能搜到苏家,看来是还没有结果。   听完这一番缘由,长安有些懵。玉玺这种东西也有人偷?难道拿了玉玺,还能代替明德帝下诏书不成?   “你就这般不避讳我,不怕我宣扬出去?”   周和以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坐姿,姿态显得比长安更不咸不淡:“一个月后你便是本王的王妃,出卖了本王与你有何益处?”   长安:“……”   ……说的也是,他俩马上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那……”长安觉得这事儿有点太离谱,但转念一想,若偷到玉玺那人造假了一份禅位诏书。哪日明德帝驾崩,这事儿可就大了,“你去御书房是要作甚?”   “本王自然有本王的目的。”   长安眨了眨眼睛,既然他不方便说,她也不想去追根究底:“那如今你预备如何?就这般模样任由外头那群人来查?你身上的伤能瞒得住?”   “瞒得住,瞒不住,温廉难道还能扒了本王的衣裳不成?”   周和以翻过一只杯子斟满,推至长安的面前:“再说,不是还有你么?难道你忍心看着本王这一身重伤被他们折腾?人来了,你去打发了便是。”   长安:“……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   周和以端杯的手一顿,轻轻笑起来。   不出一刻钟,温廉就领着人到了长安客居的院子。都知道这里住着朝阳郡主、未来的溧阳王妃,一行人行动十分克制。下人站一排低头候在走廊上,为首的便是红星红月红雪,院子里鸦雀无声。手在佩刀把手上转了几圈,温廉抬手示意所有人暂时别动。   红月莲步轻摇走下台阶,行至温廉面前,屈膝款款行了一礼:“这位大人,今日正是我家主子的及笄大礼,累了一天,此时正在歇息。”   温廉看了眼红月,抬头看向紧闭的门扉。   他没说话,一个人上前,踏进院子。   这处院落是苏老太太特地拨给长安的,院里种满樱花树。如今正是化开时节,风一吹,落英缤纷。温廉的目光在台阶之上的下人中转了转。下人们个个垂头敛目,手脚规矩地站着。他于是指着其中一个年纪尚幼的洒扫丫头,让她去通报一声。   洒扫丫头忽地被点名,有些吃惊。   她平素只在院里洒扫,还没进过长安的屋。此时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红雪红星二人的眼色。这两位是郡主的贴身丫头,见两人点了点头,她转身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哒哒的敲门声响起,屋里没有动静。   洒扫的小丫头有些无措,扭头看向台阶下一双鹰目的温廉,不知道该不该再敲。温廉的眉头蹙起来,提脚就上了台阶。一旁红雪见状立即站出来拦住,不悦道:“这位大人,我们郡主正在歇息。”   “再敲。”   小丫头看了眼脸色不好看的红雪,又看了眼煞神一般的温廉,急得小脸都红了。   她于是又嘟嘟敲了两下,还是没有回应。   事实上,屋里的两个人早就听见外面的动静。在第一声敲门声响起之时,长安便一把揪住了周和以的后脖领子。在王爷惊讶之下,生生把人给半拎起来。而后半拖半抱地,给拖到了内室的床榻之上。   周和以猝不及防地被推到在榻,打包行李一般被整个塞进被褥,推进床里。   香软的气息自鼻尖传开,王爷的眼皮子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地又一阵香风袭来,就见长安脱了鞋子也窝进被子里。   长安:“别说话,躺进去!”   周和以:“……”   王爷老大一团贴着墙壁,长安将他从头盖到脚。   耳边细细索索的声音,片刻后,周和以发觉,长安给他盖了这么多东西还不算,又兀自脱了外衫,拆了头发,一幅衣衫不整的模样。床榻四周的纱帐放下来,帷幔也放下来,密闭的一方天地之内,仿佛铺天盖地都是长安身上清淡宜人的莲香。周和以慢慢吐出一口气,若非这天儿不热,否则他能被憋死在这里头不可!   小丫头敲了半日无果后,温廉终究是不耐烦了。玉玺之事关系极大,可容不得他在此处一而再再而三的耽搁。他于是一手挥洒扫丫鬟,抬起一脚,踹开了屋子的门。   ☆、第八十九章   门哐当一声撞在墙壁上, 惊得内室长安‘啊’地一声尖叫, 随后便是大声呵斥:“何人在门外放肆?!”   红雪红月闻言,连忙推门进了屋。   屋里帷幔全放下来,遮得屋里昏沉沉的。两人小跑着追上来要拦住往里闯的温廉。红星嘴皮子利索, 一边追上来告罪一边告状地将外头的情况一一说给长安听。温廉不耐, 直接出口打断道:“郡主, 搜查贼人乃下官职责所在, 若有冒犯之处, 还请您海涵。”   说罢, 他不顾自己的行径是否合乎礼法,抽出腰间的佩刀便向帷幔一刀劈了过去。   布料落下,内室里的场面就一览无遗。温廉的双目锐利如鹰凖, 快速扫视起了一圈内室所有可以藏人的角落。目之所及之处, 景象尽入他眼底。   窗户是洞开的,外间的透过窗子送进屋内。   凉风袭袭,拂得垂落的纱帐与纱幔随风荡出一波一波浅浅的波纹。半透明的床帐之中,一个纤细却婀娜的身影半拥着被子坐起身。倩影朦胧,虽看不清此中人的面目,却清晰可见女子娇美的仪态和惊慌失措。   温廉心口倏地一跳,飞快地收回目光别过头去:“郡主恕罪, 下官冒犯了。”   红雪红月此时已然追上来,一左一右挡在了床榻之前:“既知冒犯,还不速速退出去!搜查贼人搜到了郡主的院子,这位大人, 你好生放肆!”   温廉眉头一蹙,刚要说什么,榻上之人抬手掀起一边帐帘。   长安的脸半露出来,只是半张脸,倾城绝艳的容颜也叫温廉看得呼吸一滞。他到嘴边的话噎住,倏地低下头飞快退后三步,人便退出了内室。   长安的声音从纱帐中传出,冷淡淡的:“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闺房?!”   话音一落,温廉的耳尖烧得通红。他不敢抬头与长安对视,只得躬身镇定地回道:“下官乃禁卫军统领温廉,奉陛下之命捉拿昨夜闯入宫中的逃贼。事关重大,下官迫不得已才有如此冒犯之举,肯定郡主千万原谅则个……”   正当他说着,床榻里侧的人动了一下。被子之下,周和以是预备起身的。只是身子才刚刚一动,就被长安给眼疾手快地按个结结实实。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哪怕温廉此时心绪纷乱,也立即察觉到了不同。目光流转之间,他正要仔细瞧,就见守着床榻的两个丫鬟飞快地张大了手臂将床榻挡得严严实实。温廉目光一利,眉头立即就蹙了起来。   红雪红月盯着他的目光,头皮渐渐发麻。   “郡主……”耳尖的热度退下去,温廉嘴角满满抿成一条线:“昨夜之事事关重大,若有任何异状还请郡主务必不要隐瞒。若耽搁了陛下的大事,下官与郡主都担待不起。”   长安看也不看他,只有两个字丢过去:“出去!”   “郡主!”   “叫你出去没听到吗?!”长安嗓音一利,怒道。   温廉一顿,闭嘴了。他无声地上前拱手行一礼,似打算退出去。长安主仆三人紧盯着他,见他缓缓转身正要吐出胸口一口气放松下来。猝不及防的,就见这人去而复返,速度极快地闪身冲进内室,抽出佩刀便一刀劈向床帐。   刺啦一声布料碎裂的声音,青纱帐被削了大半,大片地掉落下去。   床榻之上,长安的身影整个露出来。里闯一个黑影眼疾手快地扑上前,将长安的整个挡在了身后。与此同时,清冷中不掩暴怒的男声喝道:“温廉,你放肆!”   温廉被吓了一跳,飞快退后,反手下意识挥刀。   床上之人手更快截住,握住他的手腕顺势狠狠甩了出去。温廉被这巨大的推力给甩得退后三步才站稳,抬头定睛一看,这才看清床榻之上还有另一个身影——是溧阳王。   凌乱的床榻之中,一身亵衣披头散发的十九王爷周和以长腿半跨,将背后女子当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儿都瞧不见。平素清冷的面孔仿佛敷了一层冰,冷得能随时掉下冰渣子。温廉张了张嘴,有些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为何十九王爷会在朝阳郡主的屋里?!不是!这位据说和尚一般清心寡欲的王爷,居然青天白日的上了朝阳郡主的榻?!   温廉不敢置信!   周和以单手捋起胸前的墨发,抓着往肩后一甩刷地站起身:“本王不管你捉拿什么贼人,擅闯本王王妃的闺房,简直狂妄至极!”   “十九殿下,”温廉瞳孔剧烈地震动着,不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下官……”   “闭嘴!给本王滚出去!”   周和以一双狭长的眸子里都射出了利芒,那股抑制不住的杀气直逼温廉面门,“本王不想再说一次,温廉!你给本王立即滚出这间屋子!!今日你在此处所见,若有半点风声传出去,本王会要了你的命。”   温廉头皮一麻,立即认罪:“下官告退。”   内室的景象一览无余,确实没什么可藏身的地方。况且有十九王爷在,一般贼人也不敢藏在此处。温廉当下不再耽搁,郑重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了。   人一走,红雪红月再坚持不住,腿一软便跪坐在地。   长安赤着脚下来,踩在床帐的碎布料上。   帷幔被劈得七零八落,屋里的摆设器具倒是没怎么毁损。看来这位温廉温大人还算是知情识趣,否则照着外头的动静,毁坏得必定不止这点东西。长安走了两步,正打算说些什么,忽地被人打横抱起了。   周和以蹙着眉头:“天儿还凉。”   说罢,把人放到床榻之上。瞧着温廉方才的态度,根本就没怀疑到周和以的身上。长安垂眸盯着他嘴角的笑意,心知这回是她多此一举了。   周和以倒是没取消长安这点自作主张,只是翘起的嘴角怎么都按不下去。   长安两只耳朵都烧得通红,心中尴尬便冷着脸送客:“既然王爷都事事自有打算,不必旁人多此一举的操心。那我在此便不留王爷了,王爷请回吧。”   “恼羞成怒,这就要赶本王走了?”周和以在长安身侧坐下,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看她。   长安窘迫非常,冷哼着不想搭理他。   周和以啧了一声后,大发慈悲地没继续羞她:“娘子如此向着为夫,是为夫之幸。方才在榻上滚了一圈,发丝乱了。不知娘子束发手艺如何?可否帮为夫整一整?”   长安这下子是真羞涩了。几百年没被撩动的心,这会儿砰砰乱跳。懒得与他争辩这等口舌上的便宜,瞄了一眼他,发丝确实凌乱。长安于是趿了鞋子下榻,拽着周和以便去梳妆台前坐下。第一回弄也没个轻重,王爷头发那么韧,也被她扯下来好几根。   周和以由着她弄了两三遍,终于把头发给束得像模像样。   整好了衣冠,周和以便没再多留,与苏家人打了个招呼便领着人从正门走了。   人一走,苏老太太就拄着拐杖匆匆赶来。温廉搜查闹得几房姑娘都在哭闹,似是被那群禁卫军吓得不轻。苏老太太怕长安这里没人宽慰,急急忙忙就亲自赶来。得见长安安然无恙,也没有被吓到,好生松了一口气。   及笄礼后,长安又在苏家住了三五日,提出回郡主府去。   苏老太太不想放她走。难得外孙女能与她亲近些,拉着长安好絮絮叨叨好一番不舍。但长安在苏家住了将近半个月,去意已决。   拗不过她,最后只能作罢。   京城进来乱得很,封锁的城门虽解了禁,但进出城门的盘查比之之前有过之无不及。街道上禁卫军一圈一圈的巡逻,闹得出门走动都不得松快。   还有一个月便是长安与周和以的大喜之日。公主府派人都派了五六趟,长公主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长安没个长辈撑腰,独自一人自郡主府出嫁的。长安本意是不愿叫长公主掺和,但这事儿并非她不乐意就能不叫长公主插手的。推三阻四的话,闹到最后只会是她的亲事难看。一辈子才成这么一次亲,长安也不想闹得难看,只能妥协了。   巧的是,姜怡宁的婚事也在这个月。   她的肚子快要三个月,藏不住了,拖到这个月已经是最后期限了。虽说她只是侧妃,但周德泽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定然要给个体面的。侧妃进府要大办,风光大办。这般一来,两个人的亲事就撞在了一处。   长公主愁得头发都掉了不知多少,这一前一后错不开日子,连吉日都选不好。   孙嬷嬷看她愁了几宿,食不下咽,提议不若姐妹俩就选在同一日:“这古往今来,并非没有姐妹同一日出嫁的先例。都说怡宁主子与小主子有缘,生辰差不了几日,出嫁也赶到了一起。看来,当真缘分很深……”   孙嬷嬷一手拿着篦子替长公主篦头发,一边劝慰道:“虽说怡宁主子是以侧妃的身份进的五王爷府,不比小主子正经嫡王妃。但出生年月,出嫁的时辰都能碰在一起去,这可是谁都碰不来的缘分。”   她话里有话,长公主心烦着也没能听出来,只自顾自地闭着眼思索选同一日的可行性。   姐妹选在同一日出嫁,在世家大族并非不可以。只要人手安排得妥帖,办得好了,也不失传为一番美谈的可能。长公主唯一担忧的是,一个正妃礼出嫁一个侧妃礼,必然规格不同。怡宁心性狭窄,眼睁睁看着长安十里红妆,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重重叹了口气,她道:“罢了,就选同一日吧。也是时候叫怡宁清醒清醒了。”      ☆、第九十章   长安没搬回公主府, 只留在郡主府待嫁。等出嫁的前两日再从公主府出嫁便是。长公主自然不允, 只是她也拗不过长安。亲自前来劝说过多次,长安都拒绝得很干脆。一来长安不愿与姜怡宁搅合在一处,二来公主府也没有她的院子。   说起来, 认祖归宗了这么久, 长安一直都是与长公主同住的。原本她觉得祖孙多亲近是好事儿便没怎么放心上, 如今再想起来才觉出不同。不过算了, 这都是些小事, 不提也罢。   皇子正妃, 凤冠霞帔是有规制的。长安的嫁衣不必亲自绣,自有内务府操持。早在一个月前宫里就有人来拿过长安的尺寸,如今怕是都绣得差不多。刘皇后知道长安的情况, 特意派了教养嬷嬷来指导长安皇家礼仪和规矩。长安如今每日除了学学规矩, 就在熟悉皇妃的职责。   埋头学了大半月,长安不得不感慨皇家的媳妇不好当。   这厢,长安为了出嫁事宜忙得脚不点地,陆承礼终于还是跟安王的人搭上线了。   两个月的功夫,他的身子也彻底养好了。自陆承礼的神志恢复以后,长安就不再限制他的行动了。陆承礼在后院也待不住,时不时会带几个护卫出门, 天黑之前回来。一次两次的,长安还会询问一下。此处多了,长安习惯了,便不会过多地问他在外面做什么。   这日, 京城又出了一桩稀奇事儿。   前些时候因秽.乱后宫被押入天牢的安王殿下,忽然间又被放了出来。   明德帝虽没有明着说赦免安王的罪责,但却将扣留宫中的安王家眷放回了安王府。猝不及防的,朝野上下为此深受震动。尤其是这小半年里已渐渐投靠周德泽的安王一系的官员,一个个惊骇不已,又进退不得。   周修远是怎么也没想到,周德泽会在他倒下之后冒出了头。   这个平素里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字的闷葫芦兄弟,居然短短时间就接手了他的势力,迅速在朝堂站稳了脚跟。之前没声儿的五王爷,仁义忠厚之名远播。叫周修远始料未及的同时,也气得几欲吐血。   ……好,好样的!当真是好样的!   原本周修远就在想,他行事那么隐蔽,元宵那日的种种巧合撞在一起说不是人为,绝不可能。他绞尽脑汁想这背后下黑手之人,将能怀疑到的人都怀疑了一遍,甚至于周涵衍这个草包都没放过,唯独没怀疑过忠心耿耿的周德泽。   可事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看当真是不吠的犬会咬人,是他看走了眼!   周修远双目充血,一口气将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困兽一般在屋里转来转去,就是消不下心头的这口怒火。好一个周德泽!好一个高风亮节的五王爷!这下子,势力名望都有了,踩着他的脑袋往上爬,就不怕一个不小心踩不稳掉下来摔死!   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两天,周修远才将这口气咽下去。   事已至此,再去懊悔当初的眼瞎也无济于事。他周德泽笼络走了一部分他的人又如何?这般轻易就动摇立场的人,不要也罢!缺了这些墙头草,他周修远难道还不能成事儿了?周修远冷笑,浸营朝堂数十载,他可没那么容易就被人取代!   且不提周修远如何打算,陆承礼在安王回府的次日就托人进去过递话。   看来看去,陆承礼还是看不上周德泽的种种做派。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陆承礼先入为主,总觉得此人胸襟不够磊落。所以哪怕安王如今深陷困顿,陆承礼还是愿意等安王起复。不过安王似乎心绪不宁,至今还没给个回话。   陆承礼也不着急,耐心等安王的回复。   长安不知他私下与安王府的接触,等礼仪规矩学了一通,总算抽出空儿来关心关心陆承礼。陆承礼后脑勺剃掉的那些头发如今长出了一截,虽还有些参差不齐,但不像才剃时候那样滑稽。长安琢磨着天儿渐渐热了,这帽子也不大好继续戴,给他换个什么比较好。   陆承礼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笑容都僵硬了:“你这般盯着为兄是为何?”   “你是想换个发髻?还是想换个样式的帽子?”   长安知道古代人将头发看得很重,也不提替陆承礼换发型的事儿,“正巧宫里擅梳妆的嬷嬷在,你是叫她替你梳个好看的头?还是继续戴帽子?”   “……有何讲究?”陆承礼实在怕了,她这眼神太渗人了。   “我替你琢磨几个帽子的花样,看能不能找匠人做。”长安能想的帽子样式都比较现代,估计古代人带着很怪异。不过这个大盛也真是怪。别的朝代书生都流行纶巾或帽子,就大盛书生不流行,若不然还能弄几顶书生帽。   陆承礼连忙谢过长安的好意,请她前往别再盯着他的脑袋看。   长安在陆承礼的院子坐一小会儿就离开了。   陆承礼盯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安王与溧阳王之间还有一笔糊涂账,希望这一世,他能从安王手下救溧阳王一命。   周和以暂时不需要他来操心,偷玉玺的人还没抓到。虽说这事儿不是周和以负责,但玉玺事关国体,他自然不能不管。不过那日的盗贼确实了得,周和以动用了夜枭的人才查到一点眉目。除此之外,周和以还查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   江南有一字画的鬼才,三个月前忽然失踪。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字画鬼才据说有一门偏门的手艺。无论何种风格的书画,见过一次,他必定能分毫不差地临摹出来。   原本这两件事八竿子打不着,但是联系到一起就十分骇人了。   玉玺被盗,临摹字画的鬼才失踪。若是有人将这两个东西凑到一起……那么突然拿出一纸诏书,让明德帝即刻禅位也并非不可能。这事儿不能往深里去想,一往深里去想,京城这段时日怕是要遭逢大变。   周和以多方查探了之后确定了一些事,连夜进了宫。   明德帝性子素来软弱,近来朝堂之事一件接着一件,他早已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周和以这番将心中猜测详细分说与他听,明德帝气得差点当场就厥过去。次日一早,明德帝便下了又一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令——由溧阳王接手御林军。   说来,大盛军备强盛是历朝之最:北疆三十万精兵戍边,南疆十万驻守西南要塞。东有虎喷营五万骑兵,京城还有五万御林军镇守京师。   明德帝耳根子如此软还能高枕无忧三十年,离不开各方兵力与禁卫军的支撑。   如今他眼眨不眨地就将这五万御林军的虎符交到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儿手中,简直是胡闹!!一时间,朝野上下都在跪求明德帝收回成命,万万不可随性为之。便是再偏爱十九皇子,这十五万御林军的虎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奈何他们磕头磕得眼冒金星也无济于事,明德帝心意已决,全然不听劝告。   于是又是满城风雨。长安这身在闺中的人都听了一耳朵,可别提外头闹成什么样儿。周和以自从接手御林军,就差安家在城郊军营了。明明婚事在即,方自仲与内务府的人却根本寻不着他的影儿,府中一切成亲事宜都是方自仲在操持。   方自仲别的都不求,就希望自家主子能上些心,万万别成亲之日都没想起来迎王妃进府。   日子一晃儿就过,再有四五日便是出嫁之日。   公主府的人来了四五趟,来催长安搬回公主府去的。长安的规矩礼仪学得差不多,刘皇后未表重视,最后将这几个嬷嬷赐给了长安。   虽说她是好意,长安却不敢真心倚赖。毕竟这是意思是要她带进溧阳王府的,谁知会不会是刘皇后派来盯着周和以后院的眼线?长安虽说不大在意细节,却也并非真的傻白甜。刘皇后不喜她,她还是很清楚的。   人留下,就当个菩萨摆着。左右不弄到身边伺候,也碍不着什么事儿。   公主府三催四请的,长安终究是搬回了公主府。长公主似乎注意到长安没有院子这事儿,这回回来,特地命人修葺了一栋院子供长安暂时歇息。院子里花草摆设样样精巧,长安随便这么一瞥,也看出了布置院子之人的用心。   她没说什么,搬进去就安安静静地等着出嫁。   公主府在忙着准备两位主子的出嫁事宜,长公主这次是铁了心让姜怡宁看清楚。同样是出嫁,她与长安的嫁妆薄厚以及规格高低,有着显而易见的差别。姜怡宁气得眼泪在眼里打转,捂着腹部,当场就闹起了肚子疼。   长公主是大夫也请了,宽慰的话也说了,就是没提及给她补足嫁妆。   孙嬷嬷扶着长公主,素来不开口的她此时难得不逊地插了句嘴:“怡宁主子您也莫怪主子偏心,这事儿实在怪不得主子。您是侧妃,进五王爷府那都不叫出嫁,那是纳侧妃。郡主不一样,郡主可是正儿八经的嫡王妃,十里红妆都尚嫌不够气派,才这点嫁妆,已经算是十分谦逊了。”   “你!”姜怡宁被她这话气了个仰倒,“你这话何意?!”   “是奴婢僭越了,”孙嬷嬷屈膝行了一礼道,“这话原本不该奴婢说。但是若不说,又怕怡宁主子您心里过不去。奴婢此话乍一听难听了些,但也是为怡宁主子您好……”   姜怡宁脸上又青又紫的,抓起手边的杯盏,啪地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第九十一章   若是往日, 姜怡宁只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必定能叫长公主心软妥协。但如今的情况不同了。自从姜怡宁的肚子东窗事发,长公主就忽然间幡然醒悟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姜怡宁的认知是有多浅薄,是有多片面, 以至于纵容得她如此不可理喻。   不过事已至此, 多说无意。长公主不想为找借口, 就盼着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若能拗一拗姜怡宁的性子, 她还是希望能将姜怡宁给拗过来。   方才的那些话是她心里想姜怡宁明白的, 张不了口来说, 便由孙嬷嬷来代劳。   孙嬷嬷不愧是她肚里的蛔虫,字字句句说到点子上。   诚如孙嬷嬷所言,怡宁心中再如何不满, 侧妃就是侧妃。哪怕是要上玉蝶, 入皇室族谱,也逃不过一个‘妾’字。今儿虽说都是出阁,但怡宁只要今日一过,自此连套正红的衣裳都穿不得,又如何能与长安正经溧阳王嫡王妃相提并论?   所以无论今日姜怡宁要如何哭闹,长公主都一律不理。姜怡宁闹了几天没得到想要的结果,还惹得长公主发了一顿火气。她也是被镇住, 怕闹过头坏了祖孙情分,不敢再闹。   时光飞逝,日子一晃儿就到了长安与姜怡宁出阁的这日。   公主府上下就这仨主子,小主子出阁, 自然早在一个月前就在筹备。如今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妥当,该发的请帖也都发到位。就等着时辰一到,操办起来。   知长安与姜怡宁合不来,两人的院子被安排得隔很远。长公主如今也没那姊妹一家亲的奢望了,两个孙女能不互相仇视,背地里使手段害命,她就谢天谢地了。伺候的人手也十分注意地分成两拨,力求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这般安排,长安住下来倒是自在了许多。只要长公主别异想天开,妄图逼她跟姜怡宁姊妹情深,别的事儿都能睁只眼闭只眼。   替长安梳妆的是宫里的嬷嬷,与嬷嬷一同过来的,还有四个伶俐的宫人。   因着皇子妃礼服有规制,长安从头到脚都是有讲究的。凤冠霞帔,珠钗环佩,色色要根据规制来。一般人别说亲手去绣,穿都不一定能穿得齐整。刘皇后考虑到长安自幼长于乡野,许多规矩都一知半解,专门派了人来负责她的穿戴,也算是十分体贴。   内务府三日前才将凤冠霞帔送来,长安一看那至少十斤的凤冠就头疼。   那么重的东西顶脑门上一天,脖子怕是要压折。再一瞧那礼服,华贵非常,也厚重得厉害。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上身,少不得也得十几斤。长安已然预见了成亲这日的艰辛,但也无可奈何。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不能轻易换,只能这么受了。   虽说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天儿没亮就被叫起来,长安还是有些暴躁的。   红星红月知自家主子颇有些赖床的毛病,当着宫里嬷嬷的面儿也不好说什么。尴尬地笑笑,小心翼翼地劝主子。好在长安的起床气其实也就一阵儿,过了气就顺了。   皇子大婚比民间成亲更注重规矩。每一道程序都卡得极为严格,万万不允许丝毫马虎。   长安反正都不懂,便配合宫人去沐浴焚香,绞发。沐浴之后开脸,梳发,替长安开脸的是京城有名的全福人,长公主特意请来叫长安的这桩婚事也沾沾全福人的福气。当然,这不过讨个好彩头,梳头祝语还是长公主亲自来。   事实上,原本按大盛礼俗,女儿家出嫁该由母亲来梳发。但姜家情况特殊,父母双亲俱都不在,只余一个祖母,也只能长公主来。   说来这事儿,长公主起先还有些为难的。毕竟是两个孙女一同出嫁,吉时自然也一起。姜家就她这么一个长辈,替这个梳妆,那个就没有。当然,其实也可邀苏家人来。不过长公主存私心,孙女出嫁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自然是不愿苏家人插手。   两个孙女,犹豫了片刻,她选了来长安这儿。   祝语就那么几句,说完就没了。长公主梳完发没走,坐一旁与长安大眼瞪小眼。长安有些不自在,但一抬头对上长公主近来老了十岁的脸,冷漠的话又说不出口。说到底,老人家也算孤苦大半辈子,这可怜兮兮的样子,长安还是心软了。   长公主絮絮叨叨说了些为人妇的道理,长安就这么闷声不吭地听着。   这一晃儿,吉时快到了,外头看着时辰的下人试探地提醒。   长公主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整个眼眶通红。两个孙女这一出嫁,公主府可就彻底地冷清下来。别说长公主,就是的下人也十分不舍。长公主如今只要一想今儿一过,府上只剩下自个儿一个,这心里头便揪着疼。   ……临老了临老了,承欢膝下的子孙一个都没有,她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受这种苦!   长安一旁看着也替她心酸,年轻丧夫,中年丧子,老了还得为孙女操碎心。仔细想想,长公主的这一生,虽出身极贵,却没享受过半点幸福。透过铜镜看长公主那满头的白发,长安还是张嘴唤了她一声祖母。   且不说时隔大半年终于又听到长安唤她祖母的长公主,激动得语无伦次。就说大盛的规矩,女儿家出嫁,是要家中兄长亲自背上花轿的。   这事儿有些难办,姜家没血亲,旁系之中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里里外外盘算下来,发现只有一个认下来的义兄可以暂代这职。说来也可悲,曾经姜家那么昌盛的一个世家,沦落到如今后继无人的境地,实在是令人唏嘘。不过也正是因为此事,背长安出阁的任务落到陆承礼的头上。   陆承礼这几日忙得不轻。   姜家的两个姑娘一同出阁,是何等的大事。长公主不说是宴请百官,也差不多将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都邀请来。世家大族不看僧面看佛面,长公主背后站着明德帝。他们哪怕不顾平素往来的情分,看在明德帝的面上,早早都来观礼。   人一多,招呼起来便十分麻烦。陆承礼从辰时便开始招呼,到这会儿也忙活了一早上。说来清醒过来的陆承礼当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厉害人。那么多宾客交给他一个人,他都能给招呼得井井有条,这会儿人还在外头呢。   外头的鞭炮声响起,似乎接亲的人到了。   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合着嬉笑喧闹声儿,总算是有了点出嫁的紧张气氛。怕太重压折了长安的脖子,宫里嬷嬷特地留下这最后一步没做,等上花轿前再配上。长安于是就这么与长公主面对面坐,相顾无言。   正当长安眨了眨眼睛,准备移开视线。忽地门口跌跌撞撞从进来一个小丫鬟。气儿都还没喘匀,张口就说不好了不好了,飞花院又出了事儿。   闻言,长公主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狠狠一拍桌子,怒道:“……慌慌张张的!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啊,啊……主子,主子您息怒!”   所谓雷霆之怒大抵在小丫鬟的眼里,这就是最可怕的。顾不得脑子里的想法,反正膝盖一软便跪下去,是飞花院,是怡宁主子出事儿了!”   “好好儿的,她又出什么事儿?”   小丫鬟哪里知道出什么事儿,方才她也没仔细听,听了个囫囵的话便一阵风刮地冲进来。这会儿真正问起了,她也嗫嗫嚅嚅地说个不清楚:“怡宁主子的肚子,肚子……”   长安脸色倏地一变,立即站起来。   长公主一把按住长安,这种事儿可万不能叫长安插手。今儿可是长安大喜的日子,丁点儿不好都是晦气,如何能叫长安沾了晦气?   “祖母这就去瞧瞧,你且安心等着,无事。”拍拍长安的手,长公主黑着脸便跟小丫鬟走。   长安目光追随她的背影,须臾,收回,这事儿就没多管。   按理说,怡宁是侧妃,出阁的步骤要比长安简洁得多。长公主还考虑到她是双身子,还特意将一切减至最简。只是没想到她如此苦心安排,飞花院那边还是出事儿。心里急得不行,她走得飞快,可千万莫耽搁了出嫁才是……   如今飞花院里的下人,一个个慌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好好儿的,他们几个还围着姜怡宁说好听的话。谁知眼看着快到吉时了,姜怡宁突然捂着肚子就倒下去。   猝不及防的,飞花院的下人吓坏了,顿时乱成一锅粥。   长公主匆匆赶到之时,姜怡宁的人已经被下人扶到榻上去躺着了。脸上因上了妆,此时也看不出哪里不好。只是姜怡宁一个劲儿在嚷,他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问不出名堂,也没有发热,长公主无法子可想,便打发下人去请太医来。   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溧阳王府和五王爷府的人到了前院。   溧阳王府的轿子先到的,五王爷府的轿子后一步,都已经在等了。陆承礼怕误了长安上轿的时辰,跟宾客们告了罪,连忙去后院将长安背出来。   长安的院子离前院有些距离,一来一回至少一柱香功夫。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周和以已经一身正红喜袍,金冠束发地立在花轿之前。他本就天生一副绝好的皮囊,今儿特意梳妆打扮过,仿佛将天地之间的好颜色都聚到了他的身上。颀长挺拔的身形被喜袍勾勒得俊逸潇洒,一颦一笑都令人痴醉。   周和以到了没多久,陆承礼去后院背人,另一边五王爷周德泽也到了。   两人遥遥地点了个头,就听到公主府大门又闹出动静。只见两个面生的婆子,骂骂咧咧地挤过人群冲出来。看也不看着是什么场合,张嘴就在泼妇骂街:“陈二花你个水性杨花的小贱人!一女不嫁二夫,你居然瞒着家里,转头就攀起了高枝儿……”   一胖些的婆子尖利的嗓音破空地吼道:“……你以为改名换姓就认不出你了?你可是以为到了京城,换了身份就能不顾人伦道理?小贱人!欺辱我陆家没人!!!”      ☆、第九十二章   这俩婆子, 一个是陈家村的陈王氏, 一个则是陆家二婶陆张氏。   两人自从半年前莫名其妙被掳进了京城,就一直好吃好喝地养在城郊外的一栋宅子里。虽说衣食样样不错,但不知缘由也着实令人害怕。直到三日前一个婆子上门, 吩咐她们来此处大闹, 她们才放下这颗悬着的心。   别的她们或许不行, 撒泼大闹, 她们在行。   陆张氏一手打开拦着她的下人, 一马当先硬挤出人群。公主府这一大帮人观礼呢, 她指着台阶之上被陆承礼背在身后的长安,叉腰就骂:“陈二花你能耐了是吧?以为到了京城,换个身份就能对不住我们陆家了?我今儿站在这就给大家伙儿说说。你嫁进我们陆家, 生是陆家的人, 死是陆家的鬼!没得改头换面另嫁他人的!”   她也是闹起来没仔细瞧,陆承礼活生生站她面前她都没看到,嘴里的话车轱辘似的滚出来:“可怜我们家承礼哦!好好的媳妇儿娶进门,这才几年就成别人的?也不知你这毒妇为了攀高枝儿拿我们家承礼怎么样了?承礼心智不全,怕不是被你们给暗害了吧!”   说着,她一拍大腿就哭着往地上栽。   乡下婆子没那么多讲究,况且公主府的地面干净得很。陆张氏来之前还想顾着点儿体面, 但这会儿也顾不上,是怎么凄惨怎么来。   她这一闹,前院就跟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一旁陈王氏见状立即接上,眼睛一抹也开始哭:“二花啊, 你说你这个歹毒丫头怎么就这么能这么狠心啊!因着不是我跟你爹亲生,就能狠心抛下我们一家子走,当真是十几年的母女情分都是假的吗?!”   她哭天抢地的,尖利的嗓音夹杂了乡间俚语,那是相当的情真意切。   长安趴在陆承礼背上,头上还盖着盖头。这厢嘴还没张开呢,陈王氏那边立即捧着心口往下倒,那副为女儿伤心欲绝的做派叫人瞧了想当的动容:“……你这闷声不吭地一走,半句口信儿也不给家里留。娘与你爹找遍了济水县,还以为你跑哪儿去了!歹毒的丫头!你说,天底下怎会有你这等歹毒的丫头啊!”   “住嘴!无说八道些什么东西!”长安不方便开口,红星红月听不下去了。   两人两步下来台阶就要抓陈王氏,气得小脸儿通红:“这是哪里来的野婆子?张嘴就敢这么污蔑我们郡主!人呢?人都去哪儿了?还不快点塞了嘴打出去!!”   几个下人这才反应过来,冲上来就要堵俩人的嘴。   但陈王氏陆张氏岂是好欺负的?尤其陈王氏,在乡下那叫一个泼辣。任谁上前,她逮着谁就咬,牙口又尖又利,一时间,根本就逮不住她。   “老婆子看谁敢过来!”   “拉婆子今儿个是来寻女儿的!”陈王氏看准了人多,专门往衣着最贵重的女眷身后躲,滑不留手,“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乡下婆子!!”   那被她抓着的女眷刚好是皇室的一位老王妃,身份高,年纪长。哪里经得住她这么扯拽?一来二回的,头昏目眩,差点没站不稳摔下去。老王妃是特地应长公主的邀前来观礼的,被扯拽的狼狈不堪:“快!快把人给老身拉走!”   下人们顿时一拥而上,挤挤攘攘的,场面乱成一锅粥。   长安拍拍陆承礼的肩膀示意他放她下来,陆承礼恍惚了片刻,没放。他其实也震惊了,这会儿才回神,颇有些不知所措。底下闹的那婆子是陆家二婶,陆承礼自然是认识的。但是他着实没料到,长安竟然是他过了门的妻!   事实上,自从他清醒过来,并非没去打探过他与长安之间的关系。一来他与长安非亲非故,年岁也相差甚大,交际必然甚少;二来他的记忆里没有长安这号人物,自然得探听清楚。但因着长公主和周和以暗地里特意交代过,府上没人敢吐露长安嫁过人这事儿。陆承礼能打探到的,不过是身为傻子的他曾豁出命去救过长安一命。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心智不全又家破人亡的他被长安带上京城,合情合理。如今陆二婶张口就说长安是他的妻,两年前便进了陆家的大门,陆承礼委实不敢置信!   陆承礼眼皮子抖得厉害,背后馨香如影随形,他胸腔里那颗心也跟着跳起来。   “长安……”   就在这时,屋顶跳下来四五个黑衣人,瞬间就冲进了人群。长安透过红盖头,看到两个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陈王氏,都愣住了:“嗯?”   陆承礼眼睫抖了一下,问:“唔,方才二婶……”   他声音压得极低,长安没听清:“……怎么?”   “给我吧。”   陆承礼正要开口再说一遍,周和以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他身量极高,此时金冠玉带,气势十分骇人,“大哥,将长安给我吧。本王亲自抱本王的王妃上轿。”说罢,根本不给陆承礼反应的功夫,一把接过长安便打横抱起。   长安陡然间落入他怀时,惊呼一声抱住他的脖子。   周和以翘起嘴角笑了一下,看也不看愣住的陆承礼,大步流星地往花轿走去:“将这两个胡说八道的婆子给本王绑起来!本王倒要瞧瞧,谁敢在背后坏本王的婚事!”   这话一出,吵吵闹闹的外院瞬间就鸦雀无声。   周和以声音极冷:“这人是如何放进来的?公主府的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没有请帖,没人引荐也敢放进府中来,门房好大的胆子!”   这席话不必周和以说,在座没一个傻的,都看得出来是公主府内的闹得鬼。但是人么,心里知道是一回事,看笑话又是另一回事。姜家这大半年里,不知给京城贡献了多少茶余饭后的谈资。今儿闹得这一出,还别说,真叫人大开眼界。   宾客们一个个低着头,做出一副回避的样子。   周和以冷笑:“本王不管你们受何人指使,污蔑郡主,破坏当朝皇子大婚,其罪当诛!但是今日本王大喜之日,不宜杀人。来人!将门房给本王拿下,这两个,先给本王将四肢打断,别的,容本王成亲后亲自审问。”   说罢,黑衣人一拥而上,将前院几个管事以及门房全部拿下。按住陈王氏陆张氏的两个黑衣人面冷手辣,抬起脚用力踩向两人小腿。   只听咔嚓的骨裂声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划破长空。   这一恫吓,效果十分惊人。眼珠子控制不住乱转偷瞄的宾客立即跟被烫着了一般,一哆嗦就立即收回了视线。   “你……”长安窝在周和以怀里,犹豫地开口。   “嗯?”周和以漫不经心。   长安不信他没听到陈王氏和陆张氏的话,这么敏感的事情,他怎么这个反应?张了张嘴,她刚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时候纠结这些似乎很蠢,干脆闭嘴了。   周和以见状不由笑了,道:“本王的王妃,生平如何,本王比任何人都清楚。陆家也好,陈家也罢,碍不着本王娶妻。”   长安心口倏地一跳,眨眨眼,脸颊悄无声息地就热起来。   说的也是,皇子娶正妃非同小可,皇室自然会将她的生平调查得一清二楚。周和以必定都知道了才会如此平静。长安透过红纱瞄了眼周和以,心里还是有点异样。虽然早感觉到周和以特立独行,但她着实没料到,这人可以大度开明到这个份上,比现代人都不差什么了。   好吧,出乎意料,但给人惊喜。敛了敛心神,长安分出心思来想今日这事儿。   今儿这事,诚如周和以所说,必定是公主府府中人搞的鬼。公主府会害她的,除了姜怡宁,也没其他人。长安搞不懂姜怡宁临出阁为何还搞这一出。难道害得她身败名裂,她姜怡宁就能得什么好?   别说长安想不通,周和以也想不明白。他印象里,姜怡宁虽不是什么拎得清的性子,但也没蠢到这个份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她做不出来。抬头看了眼本不该出现在公主府的五王爷周德泽,周和以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说来,当初陆家人和陈家人失踪,他就一直没查到踪迹。   原本以为这事儿冲着他来,周和以将自己的对家都查了个遍,就是没想过周德泽。他的这位五皇兄,自小就跟在安王身后,从没做过冒头之事。如今看来,真是不叫的狗咬人。小心地将长安放到花轿中,周和以抬眼看向一直沉默的周德泽。   周德泽今日一身略偏正红的锦袍,器宇轩昂。虽没做新郎打扮,但能亲自登门,也算彰显了他对姜怡宁这个侧妃的重视。   他立在长廊上,察觉到周和以的目光,镇定地冲周和以颔了颔首。   周和以无声地冷哼,手一抬,示意起轿。   直到轿子仪仗队吹吹打打出了公主府,宾客都没反应过来。这溧阳王自小就与众不同,这气度和胸襟也与一般人大不同。不得不说,在座不少人见了不免都生出了几分羡慕。   与此同时,一直说腹痛难忍的姜怡宁,听到下人惊慌失措地向长公主禀告前院闹剧,没忍住露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那现如今情况如何了?”   长公主诧异地看她一眼,也急道:“快说!长安如何了?”   “郡主没出事儿,人已经上了花轿,是王爷亲自抱上去的。只是王爷被耽搁了成亲当场发了怒,将咱们府上的门房和前院的管事全部拿下,”那下人飞快道,“至于那两个闹事的婆子,被当场堵了嘴,打断四肢,一并带走了。”   姜怡宁不可置信地跳起来:“什么?!”   长公主脸瞬间就黑了。   ☆、第九十三章   这是第一次, 长公主觉得姜怡宁竟然如斯恶毒。上回长安当面问责姜怡宁要害她性命之事, 因着没亲身经历过,她便只当是长安误会。今日亲眼所见姜怡宁的种种事态,长公主也不是傻的, 她终于有了真实的感受。   能叫两个泼皮的婆子闯进府上来, 没有府中主子的首肯是决计不可能的。   怪不得嚷嚷了半日腹中疼痛, 她也没见她哪里不妥。可长公主就想不通了, 出阁这一日害长安她能讨到什么好处?都是一家子姐妹, 哪怕闹得再不好,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她姜怡宁难道今日出了姜家的大门,往后就跟公主府一刀两断了?   长公主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只觉得齿冷。心胸到底是有多狭窄才会这般紧咬着不放。长安的人都已搬离公主府, 居然还要如此害她!   还别说, 姜怡宁确实打着出了这个门就跟长安撕破脸的主意。   她眼神飞快闪烁了下,镇定地与长公主对视。   姜怡宁心里盘算得十分清楚。按照对姜长安的了解。以姜长安那不知变通的顽固性子,搬离公主府就不会再搬回来。今日虽然还在公主府里出嫁,实则与长公主之间的隔阂已深如天堑,根本不可能弥补回来。长公主哪怕知道事儿与她有关,也不会拿她如何。   毕竟,若舍了她, 膝下就当真没了承欢的子嗣。   况且,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姜怡宁与姜长安水火不容?姜长安如何,又关她姜怡宁何事?难不成一个乡野蠢妇教导十几年的野丫头, 品性,做派,难道是能一年半载改变的?若当真犯了什么错,如何能怪到她一个从小以郡主身份教养长大的人头上?   她不管今日公主府闹出了怎样的笑话,但只要长公主还在,就没人敢小瞧公主府。   姜怡宁这模样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长公主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了一下,忍无可忍,站起来就一巴掌扇了过去:“姜怡宁!”   脸被扇偏到一边,姜怡宁都有些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她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长公主,满脸无辜道:“祖母,你这是作甚?”   “作甚?”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能摆出一张无辜的脸,“是本宫太放纵你了是吗?你可还没走出公主府的大门呢,当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   “祖母你在说什么呢?”姜怡宁心中虽然不以为然,嘴上却不会傻到承认。   “说什么?事情做得错漏百出,还以为旁人跟你一样都看不出来?!”   长公主已然不想再装糊涂了,她本就不是什么糊涂的人。不过念在十多年的情分,狠不下心而已,“你想做什么?害了长安婚事还是想害了她的性命?弄那两个不知所谓的婆子上京城,大闹皇子娶亲……当真以为自己做了事,就能全身而退?”   姜怡宁捂着脸立即就哭了:“怡宁根本不知祖母在说什么。”   长公主却根本不理会她辩解,反手又是一巴掌。她手劲大,一巴掌下去,姜怡宁的半张脸都肿起来:“本宫今日告诉你,自作聪明是会万劫不复的!”说罢,她忽地扬声道:“来人!告诉靖王府的人,怡宁姑娘突发急症,今日怕是不能出阁了!”   姜怡宁猝不及防地,整个人都惊呆了:“祖母!!!”   长公主冷声道:“吩咐下去,封锁飞花院,任何人不得进入!”   姜怡宁意识到长公主是认真的,顿时害怕了。   她从榻上扑下来,扑过去便抱住长公主的腰。这回是真哭了:“祖母,祖母你不要这样。不是我,当真不是我!姜长安的事,你不能不问缘由就怪罪与我啊!我不过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如何能有那等通天的本领找到这些人?这必定是别人栽赃与我!”   “栽赃?”长公主不想被糊弄的时候,谁也别想糊弄她,“放两人进来的是不是你?”   姜怡宁身子一僵,死死抱着长公主呜呜哭。   “我公主府跟别人家不同,孤儿寡母,府上守卫一项森严。若没有主子首肯,轻易不会放外人入府。怡宁你自小在公主府长大,别说这点你不清楚?”长公主干脆把话挑开了说,“你说,这个府上,除了你,还有谁会叫门房放人呢?”   “那也不能说害姜长安的那两个婆子就是我的错啊!”姜怡宁立即辩解道,“就算,就算祖母怀疑我,也该实事求是。孙女当真没那个本事去找这两个婆子来!”   “找不到,找人假扮总是可以的吧!”   “冤枉!冤枉啊祖母!”   这个真的是冤枉,那两个婆子当真不是她找的,是安王。周德泽接手安王势力之后才发现安王私底下还藏了这桩事儿。其实这事儿一想也简单,安王素来贪慕姜长安的美色,哪怕姜长安定给了周和以也依旧贼心不死。早就弄了这一手,就等着时机成熟将此女拉下神坛。届时他只需伸出援手,趁机将人纳入后院便可。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安王的这一手还没露呢,自个儿先被周德泽弄进了天牢。周德泽跟姜怡宁好了后,偶然将这事儿当笑话讲给姜怡宁听。姜怡宁因此便上了心。如此,才有了今日这一出错漏百出的大戏。   但是这种话,姜怡宁没办法说出口!   就算说出了,她一样逃不出罪责,“祖母,祖母你信我,你千万信我!这两个婆子,当真不是孙女招来的!孙女没这个本事!吉时快过了,祖母,祖母你别这样……”   姜怡宁之所以嚣张,就是吃定了长公主舍不得她。哪怕再生气,再恼火,也不会耽搁她的婚事。本想着只要一出阁,府上闹翻天也碍不着她什么。可她着实没料到长公主居然会出手拦了她出阁!这怎么可以!   长公主已经不想跟她多纠缠,刚想踢开她,一想起她如今身怀有孕,顿时气急:“还不快把人给本宫拉开!都是死人吗!”   话音一落,立即上来两个人将姜怡宁,小心地拉开她。   姜怡宁奋力挣扎,奈何身娇肉贵,根本挣不脱。她急了,顾不得形象哭得涕泗横流。长公主此时再没心思考虑她是真是假,冷冷瞥了怡宁一眼,转身便大步离开:“看着她!今日不论谁来也不准放她出去!”   今日这事儿,她必定要给出一个交代!   门缓缓从外阖上,上了锁,将姜怡宁的哭喊全锁在了屋里。   与此同时,外院的宾客看着扬长而去的溧阳王府迎亲仪仗队,再看一看特意给脸上门却被拒之门外的靖王,不由地议论纷纷。周德泽硬邦邦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恼怒,他当下一挥衣袖,转身离开:“走!”   说走就走,当真是干脆利落。   宾客们眼睁睁看拥在庭院里的靖王府仪仗一瞬间退个干净,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就这么走了?纳侧妃可不是乡间地主纳妾,哪能就这么走了?   靖王却头也不回,全然没将此事放心上。   今日之事,别人猜到了,靖王更是明明白白。虽说闹这一桩与靖王没多大妨碍,但大喜的日子撞上这一桩,给了旁人麻烦,也给他找了晦气。原先靖王对姜怡宁的礼遇,就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如今发觉她居然如此蠢笨,心中的那点体贴也荡然无存。   这种女人弄进后院,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周德泽这人最不喜没事找事,姜怡宁今日之举,算是碰到他的底线了。坏就坏在,这女人肚子里已经揣了他的种!   心中一阵厌烦,周德泽狠狠一甩鞭子,甩下仪仗队绝尘而去。   溧阳王府的花轿绕城走了一圈,终于抵达了府门口。   方自仲一身喜庆,老脸笑成花地在门前等着。宾客早已在府中等候,朝中有头有脸的人都前来恭贺了。不得不说,周和以即便是脾气臭,也多了去的人来巴结。兄弟十几个,除了靖王今日纳侧妃没能亲自到场,连刚从天牢放出来的安王都来了。   周涵衍看着花轿,眼神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天底下好看的人怎么都走进一家门去了?周和以自身都如此绝色,娶个妃也是倾城之色,当真是羡煞旁人!   今日周和以大喜之日,招待宾客这重任,自然不能还交到一个下人手上。司马府的宗妇,其他皇子妃都来帮忙。溧阳王府的这个喜酒,也算是声势浩大。若非明德帝近来身子不适不能到场,怕是成亲之时,陛下亲临少不了。   长安反正全程只当自己是木偶人,一会儿跟随的嬷嬷说怎么做,她便怎么做。   不过她显然是想多了,轿子落地后,根本不用她多做什么。周和以这个人不爱拘泥,踢过轿门,直接探身进轿子将长安给打横抱出来。且不提跨火盆,不敢迈大步子。她只需抱紧了周和以的脖子,配合即可。   耳边是宾客们小声的惊呼,长安心口跳得有些快,红盖头下脸止不住地烧了起来。   周和以抱着她仿佛一片树叶那般轻松,步履生风地进了礼堂。   不知是不是长安的错觉,老觉得耳边有叮铃叮铃轻微的铃铛声。周和以在放她下来的同时,忽地凑到她耳边嘀咕了一句十分莫名其妙的话:“……本王没那么容易走丢,以后,莫要给本王的手腕上栓铃铛了。”   这没头没尾的,长安一脸懵:“……啊??”   ☆、第九十四章   直到被送进新房, 长安电光火石之间才想起来这句话为何如此耳熟。这是她曾经在梨花巷子说过的话, 周和以怎会知道?心中泛起一阵波澜,长安蹙起眉,努力地回想起没进公主府前发生过的种种。然而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任何跟周和以交集的地方。   ……周和以的情报收集能力这么可怕的么?她随口一说的话他都知道??那她私下里骂他的话, 他是不是也知道???   头皮一阵发麻, 长安不由庆幸自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否则还不知如何是好。   周和以是全然没想到他说的那番话, 长安根本没往他提示的方向去想, 更没料到长安歪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方向。只想着长安若知他才是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陆承礼会是如何震惊, 嘴角就止不住翘起来。   溧阳王府,宾客如云。   皇子们亲自作陪,没人不识趣, 气氛自然热络得不得了。不必新郎官儿亲自招呼, 周和以只陪着饮了三杯酒便转身去了新房。   新房里,几个年纪稍长些的王妃正陪着长安说话。周和以素来与兄弟们不亲近,几人有些拘谨,见周和以从门外进来便立即就站起身。周和以淡淡地冲几位嫂子颔首,嫂子们俯身轻轻回一礼,转头拍拍长安的手便离开了新房。   人一走,屋里就静下来。   长安端坐在床榻之上, 红盖头遮着眼前视线,只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修长的人影。虽然是第二次成亲,她还是有点紧张。尤其这一次的新郎官儿可不是陆承礼那大傻子,长安僵直地坐着, 手心都捏出一把汗来。   周和以挥了挥手,四下里伺候的下人屈膝一礼,轻手轻脚地退下。   他缓步走近,在离床榻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就这么静静盯着长安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鼓噪之感。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当初迎娶姜怡宁,他可没生出过这样复杂的心绪。   瞥了眼喜秤,王爷不耐烦这些花里古哨的东西。左右屋里没人看着,便是有人看着也没人敢说他什么,周和以两大步走过去,在长安的身边坐下。而后抬起他那只玉雕似的手捻着红盖头的边缘一把掀开。盖头之下,长安盛装过的脸横冲直撞地就闯入他的眼帘。   色若春晓,美如墨画,素来不在意美丑的周和以都没预料到这般情形,呼吸骤然一滞。   长安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不确定他这幅表情是何意。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周和以幽深的眼眸闪烁了一瞬,渐渐恢复清亮。他转身,取走托盘上的两杯酒,一杯递给长安,一杯端起来,眼神示意长安。   长安当初跟陆承礼是没喝过合卺酒的,一来陆承礼心智不全,不懂规矩,二来长安当初初来乍到,根本就不乐意。那日虽说成了亲,但其实都是糊弄过去的。今日这合卺酒,是必然要喝的。长安先是看看酒水,又瞄了眼周和以的胳膊,犹豫着是不是该交杯。毕竟电视剧里演的东西,跟正经的古代成亲是两码事。   周和以不动地看着她,好奇她这般纠结的表情,是要做什么。   就见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举着杯子,强势地穿过他的胳膊。事实上,在大盛,合卺酒还真没有交杯一说。但交都交了,周和以也没拒绝。学她的动作将酒水一饮而尽。   合卺酒喝完,外头天色还大亮。这个时辰歇息太早,周和以目光在长安脸上转了一圈,扬声朝外面唤了一句:“来人!”   方自仲的声音立即响起来。   他人就候在门外,以备主子随时传唤。   知长安今日必定什么都没吃,周和以一早就吩咐过。这时候都不必吩咐,方自仲一听到声儿立即就去办了。后厨的灶上温着鸡汤,当下做了些易克化的汤面送来。   今日的周和以体贴的有些过分,仿佛跟平素死乞白赖赖在她脚踏上的人是两个人。长安一边吃面一边就偷瞄,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周和以被她这怀疑的小眼神给瞅得,难得生出那么点儿铁汉柔情,此刻都碎成了渣。   陈二花这愣子,果真是个二愣子,不解风情!   溧阳王府这里在大眼瞪小眼,一派祥和,公主府里却一片冷凝沉肃。   因主家出事,宾客们草草吃过喜宴便识趣地告辞。长公主也不多挽留,命管家一一送客后,关起门来,就将前院大部分的下人都押去静室。姜怡宁不是口口声声否认?她今儿个就亲自审问,看还有谁敢睁着眼说瞎话!   为了给九泉之下的儿子儿媳积阴德,长公主已多年没动过怒。但不动怒不代表她就是个菩萨性儿,有些人不动怒则以,一动怒必定要见血!   当日下午,静室就一个接各一个竖着进来,横着抬出去。   外头看着的飞花院的下人魂都要吓飞了!一个小丫鬟缩头缩脑地候在静室外头,战战兢兢地不知如何是好。飞花院那边,姜怡宁原本只是在借口装病,没什么大碍。可事情发生后,长公主突然的出手拦她出阁。姜怡宁大惊之下,是真的动了胎气。   如今人已在屋里躺下,下.身都见血了。   小丫头看着一个有一个血淋淋的人被抬出去,整个人都是木的。若非被静室的嬷嬷瞧见,喊过去问话,她不知要在这外头站多久。   静室的王嬷嬷一听是姜怡宁肚子出事,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进去报信了。   别的事好说,怡宁主子府中怀的可是皇家子嗣,大意不得。若是别的还可以耽搁,误了靖王的子嗣,可不是谁都能担待得起的!   果不其然,长公主听说姜怡宁见红,脸色立即就变了。   当下也没心思审问下去,该问的问的差不多。虽没直接明说是姜怡宁的指使,但也差不多把人给拱得一干二净。   收拾残局的事情丢就给王嬷嬷,长公主扶着孙嬷嬷的胳膊,快步走出了静室。诚如王嬷嬷所想的,别的事可以含糊,皇家子嗣却容不得丁点儿怠慢。她于是将玉牌解下来,吩咐下人立即去请太医,自己则转头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飞花院。   这一天下来,又是祝词又是审问。长公主滴水未喝,滴米未进,走起来步子都在打飘儿。   若非心头的一团火在烧,她怕是就要当场倒下去。这个时候长公主才又一次恨起了自个儿当初的‘难得糊涂’。和稀泥和到如今这幅局面,是她咎由自取。可便是知道咎由自取,长公主心里头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疼爱她十五年,怡宁当真就没心么?   有心没心,多想无益。   长公主赶到飞花院,姜怡宁整个人已经好似水里捞出来的。   这回不可能有假,这模样是真的不好了!长公主看到姜怡宁这幅模样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就慌。她飞快走了几步,忽地又顿住。袖笼里手微微颤抖着,她废了好大劲才克制住上前关怀的冲动,冷声吩咐下人们赶紧将人抬到榻上去。   太医来得很快,跟太医一道来的,还有靖王周德泽。   事关子嗣,周德泽自然关心。毕竟他不像安王,后院已经有三个子嗣立住脚根。他如今膝下除了一个才三岁的郡主,就姜怡宁腹中这一个而已。   周德泽肃着一张冷脸,疾步跨进门。   见着长公主,绷着脸行了礼,而后迅速上前。眼睁睁看着姜怡宁的裙子都红了,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躺在榻上,当即吓得大吼:“太医!太医你快点儿!”   长公主退后,给太医让位置。   太医一件姜怡宁,脸色倏地一变。顾不得把脉,抽出针袋,直接给姜怡宁扎针。   眼前这出血量,不止血,什么都晚了!   请来的太医,是大盛最负盛名的妇科圣手孙太医。周德泽见孙太医如此沉重的脸色,顿时心急如焚。耳边的痛苦的呻.吟一声重过一声,周德泽不由地开始懊恼。早知姜怡宁突发急症是真事儿,他就不该那般意气之争。   姜怡宁本就不是个豁达性子,若是因这事儿孩子有个三长两短……   且不说周德泽心里后悔,姜怡宁也是悔不当初。   一怒之下动胎了气是没错,却也没到这么吓人的程度。事实上,直到长公主踏入院子之前,她的肚子只是隐隐作痛而已。但是,姜怡宁素来是个为达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性子,为了叫长公主心软,绕过她这一回,她选择铤而走险用了麝香。   她也知道怕,只用了一点。可谁知就这么一点点,她这出血量却大得吓人。   血量大,且止也止不住。哪怕她丢了麝香,擦拭了所有沾染麝香的地方,也丝毫无用。她腹部真的跟着绞痛起来。姜怡宁怕的要命,古代妇人因为生产一尸两命的多了去,她着实怕因为自己一时苦肉计就闹到一尸两命的结局!   “救我!救救我!”现如今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自个儿的小命最重要,“祖母,怡宁知道错了!求您,秋林一定要救怡宁!”   太医还在施针,一言不发,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凝。   周德泽立在一旁,眉头蹙得能夹死蚊子。他素来不爱开口,更不会安慰妇道人家。碍于长公主在场,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你先莫慌,孙太医在呢,不会有事。”   姜怡宁根本听不进去,哭得涕泗横流,别提多难看。   大出血这等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不觉得如何,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呜呜的哭声夹杂这痛呼,地闹得人心烦意乱。姜怡宁的手指乱抓,抠在床褥上,指节用力到发白。她一个劲儿地向长公主求救,说她真的知错了。往后必定会为自己所犯之错弥补长安,求长公主一定原谅她。   事实上,姜怡宁心里比谁清楚。整个大盛除了长公主,其实没人真心疼爱她。   长公主木木地在一旁看着她痛哭流涕,又想起长安清冷的眉眼,心里顿时一团乱麻。   ……是真认错?还是又是苦肉计?   ☆、第九十五章   幸运并非总眷顾同一个人, 姜怡宁顺风顺水了这么久, 终于踢到这辈子第一个铁板。她原本拿来吓唬人的麝香,叫她腹中三个多月的胎儿化作一滩血水。任张太医医术了得也救不了,孩子实在太小, 胎位根本没坐稳, 留不住是必然的。   事实上, 出血量如此之大, 姜怡宁能不出事, 已经算张太医施救得当了。   “姜姑娘, ”未出阁的姑娘身怀有孕,他看了眼焦急的周德泽,都这个时候了, 说话也不避讳。太医于是问道, “不知你今日可有碰过什么东西?”   姜怡宁心中一凛,面上一幅受惊的模样:“怎么了?太医你这话什么意思?”   “若是老朽没闻错,你这屋里,怕是用过麝香。”   事实上,麝香虽与怀胎不利,却也不至于这般立竿见影。姜家这位姑娘运气不好,动了胎气, 恰巧又碰了麝香。双管齐下,自然就没个好结果。张太医看着榻上年岁不大的姑娘,心里不住的叹气,女儿家的身子骨最是金贵, 若伤到了根子,往后可是会不利子嗣的!   当然,这话张太医没说。不过他不说,旁人也明白。   周德泽的脸色铁青,嘴唇抿得用力到发白。   ……期盼了许久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极有可能的男胎就这么掉了,他的心情何人能体会?周德泽心口像闷了块大石似的,透不上气来:“张太医你的意思是说,孩子出事并非是意外,而是有人下药?”   这话一出,姜怡宁头皮就是一僵。   她紧闭着双眼,不敢去看周德泽的眼睛。没人比她更清楚周德泽对这个孩子有多看重,若非这个孩子,她侧妃的位置,可没那么容易叫周德泽妥协。身上的疼痛与强烈的心虚胶着在一起,姜怡宁害怕,整张小脸儿都已然泛了青。   “下官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姜姑娘今日小产确实并非意外。”   张太医主攻妇科,常年替宫里女人诊脉。后宫的阴司事儿见得多了,有些事儿他一眼就能看出名堂。但有名堂也不关他的事,收起搭在姜怡宁腕上的手帕,他起身行了一礼道,“虽说极淡,确实是麝香味,错不了。”   姜怡宁只用了一点点麝香,用罢便命人丢远了。按理说,屋里充斥着血腥气和药味儿,根本嗅不到那点子麝香的气味才对。但偏偏张太医这老头儿就嗅出来了,嗅出来不说,还当着周德泽跟长公主的面儿提出来。   她小心地观察周德泽的神情,心里怕的要命。偷鸡不成蚀把米,她都已经得不偿失了,为何就不能放过她?!   懊恼得能吐出一口血来,姜怡宁面上却连哭都不敢哭。   “查!”周德泽不管麝香是意外还是人为,今日必须有人为他的孩子付出代价!顾不上这里是公主府,并非他靖王府,他怒道,“立即给本王查!若是被本王抓到谁用了麝香,本王要你一家生不如死!”   这话一出,旁人还没如何,姜怡宁的贴身丫鬟先腿一软跪了下去。   满屋子人,众目睽睽之下腿软栽倒,有眼睛的都看出了问题。贴身丫鬟这一露怯,姜怡宁的头皮瞬间就炸开了,整个人如至冰窖。她又慌又怕,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落回到她身上!死也不能!   于是她翻身坐起一巴掌就扇在丫鬟的脸上,尖声叱骂:“大胆贱婢!居然是你害我!!好啊!好啊!难为我那么信任你……你说!你为何要害我!!”   贴身丫鬟显然被打蒙了。   麝香明明是主子自己要用的,她不过按照吩咐行事,如何就能是她暗害主子?   懵了一瞬,她立即反应过来这个罪不能背。若只要她一条小命还好,靖王爷可是放了话,害了靖王子嗣,要一家人跟着赔命的!丫鬟扑在地上就哭了:“主子!主子您不能这么说啊!不是您吩咐奴婢去抓的药吗?你如何……”   “你住嘴!”那点龌龊心思被当众抖落出来,姜怡宁当即目眦尽裂,“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如何不知麝香用多了会滑胎?好好儿的,我是疯了不成,要抓药来害自己孩儿?!”   “可是,可您不是要使苦肉计吗?您说必定叫长公主后悔……”   她话没说完,又被姜怡宁连扇了三四个巴掌。嘴角都打烂了,姜怡宁却还不解气:“住嘴!你血口喷人!我如何会这般心狠手辣……”   “够了!”鉴于周德泽对姜怡宁此人的了解,这事儿她当真干得出来。   守了一下午,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结果!   周德泽的脸已不止铁青,青得发紫。当下他也不愿再替姜怡宁伸张正义,自作孽不可活,白费力气。他宽慰的话都没说一句,转身便拂袖而去。   屋里静悄悄的,安静到一根针掉地上都清晰可见。长公主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说,表情也是平静无波。屋里伺候的人战战兢兢地觊着她,生怕她怒极大发雷霆。然而她只静默地坐了一会儿,吩咐下人们好生照料,起身离去。   沉默有时候比大声责骂更叫人心慌,姜怡宁看着长公主离去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祖母,祖母您不能听一个丫鬟的一面之词,祖母你信我……”   任凭她哭喊,长公主头也不回。   ……   该得的怜惜没得到,孩子掉了,还彻底寒了长公主的心,姜怡宁接连受挫,一下子就崩溃了。她扑在床榻之上嚎啕大哭,不知为何会这样。张太医在一旁被她哭得头昏脑涨,只能警告她小产莫要大悲大喜,大恸伤身。姜怡宁哪里听得进去,哭到几欲昏厥。   张太医长叹一口气,飞快地将药方递给公主府的下人,背上药箱也立即离开了。   方才情急之下背主的贴身丫鬟已被人押下去,屋里伺候的几个熟脸的也都被婆子带走。如今留下的伺候是孙嬷嬷方才才拨过来的人,只负责照料姜怡宁的身子。   孙嬷嬷收拾了残局,立即回了景庭院伺候。   长公主坐在窗边冷冷地看着窗外的铃兰,心中五味杂陈。今日她算是大开了眼界,虽说早做好了姜怡宁并非善茬的准备,她对姜怡宁的心狠程度还是有些接受不了。都说虎毒不食子,姜怡宁到底是多狠毒的心肠才会这般不管不顾地拿亲生骨肉作伐子?   头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不仅不见她悲痛,还有心思为推脱罪责纠缠不休。多少年了,长公主才又一次见到这般狠毒的人。   心里想着,她不由又想起长安的好,那般清正的性子才是她的亲孙女。   府上人如何五味杂陈,都抵不过被陆张氏一句话炸蒙了神的陆承礼。他端坐在客房整整一下午,心绪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长安,居然是他已过门的妻子么?   ……   与此同时,长安在于周和以大眼瞪小眼了不知多久以后,终于有一个人放弃这种无意义的举动。周和以起身去了前院,只剩长安一个人。   窗外的天色黑沉下去。   没人看着,长安将凤冠拆下,披头散发地在屋里转悠。   新房,其实就是周和以的主卧该的。长安进来过,但这回看,比起上回,已进步了许多。门窗不再紧闭,屋里也不再是黑洞洞的。四周的帷幔全换了新,拾掇得整整齐齐。窗户洞开,外面是方形的回廊。廊下挂着一盏盏红灯笼,一路从这头就亮到尽头,灯火通明。   这么一拉开,悉心归置,这间屋子就敞亮得多。   这屋子的格局长安十分喜欢。内室外室分成东西两边。内室这一边在西侧,用珠串隔开。最里侧是卧室和净房,中间用珠串隔开一个小室,小室里搁了一张小腿高的矮几。矮几上布着茶水摆着一只插了桃花的玉瓶,两侧摆了坐垫。小室的前头是书房。朝南的墙壁拉开竟是一扇落地门,书房朝东面的墙设了书架,书架上摆满各色书籍。看得出周和以平素在此办公,沾了墨汁的笔搁在笔架上,案桌的书有翻动的痕迹。   长安东看看西望望,看时辰差不多,便又回到床榻边坐下。   红纱的屏风那边,婴儿臂粗的龙凤烛随风摇曳,时而灯芯噼啪作响。没一会儿,身上沾了些酒味的周和以便推门进来。   因着这厮性情的清高,朝野上下,没人敢来新房闹腾。   周和以一身鲜红的新郎喜袍,脸颊飞起两抹淡淡的红霞,唇色极艳,烛光下瞧着分外得艳若桃李。他进来也没着急靠近长安,就在外间桌边,端起茶杯一杯接着一杯灌了一肚子冷茶。长安透过透明屏风看到他的手白得发光。   直到解了渴,门外传来嘟嘟两声敲门声。   长安猝不及防地吓一跳,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   是方自仲,来送热水。   周和以淡淡道了一声进来,方自仲领着四五个端着洗漱器皿的下人鱼贯而入。几个人也不敢多看,进来就直奔净房。没一会儿,热水布置妥当,方自仲麻溜地带人撤。   周和以放下杯盏,食指摩挲了一下嘴唇,笑了:“看了这么久,娘子可心中欢喜?”   他很少笑,但一笑,必然百花盛开。   “欢喜?”长安看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鹦鹉学舌。   “本王就知道!”周和以嘴角的笑意不由拉得更开,他于是提腿,一手掀开珠帘一手背在身后,缓步进了内室。不知是志得意满,还是故意逗弄长安,笑容是格外令人暴躁:“你且安心吧,往后更有你欢喜的。”   长安:“……”这话听着不像什么好话!      ☆、第九十六章   常言道, 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乃人生两大幸事。周和以上辈子与姜怡宁的婚事中规中矩,相敬如宾。后又因厌恶姜怡宁虚伪骄作的脾性和时不时折腾一下的做派, 叫周和以对女子都是麻烦的印象。久而久之, 对房.事也生了排斥之心。   此时看着床榻之上的美娇娘, 王爷端得是十分的沉稳。打量长安尚未洗漱, 于是先将净房让与长安。长安脸上的妆容很厚重, 久了确实难受。便没与他推让什么, 起身就往净室去。   等拆换礼服,长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礼服光她一个人根本拆不下来。   皇子妃的嫁衣牢牢地束缚在身上,长安想弯腰净面都不可。僵硬地在里头待了会儿, 刚准备出去, 就听到身后两道女声上前请安:“王妃,王爷吩咐奴婢们伺候主子更衣。”   溧阳王府不是没有下人,只因周和以喜静,宫人内侍们才都主子躲着走。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府上迎来了女主子。女主子进了门,身边万万不能没个懂规矩的伺候着。方自仲作为府上总管,自然色色替主子考虑得周全。早在半年前, 他便提拔了十来个伶俐的宫女悉心培养,就是为今儿给预备着的呢。   进来的两个正巧是最擅梳妆打扮的,手脚麻溜,人也伶俐, 头一回就被打发进来伺候。   两人见着长安真容,惊艳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世人都赞十九皇子容色脱俗,没想到十九皇妃更是惊为天人!冰肌玉骨,眉目如画,堪称倾城之色。不过宫里出来的最是收得住,两人心里再惊艳,立即收敛了神情,上前便伺候长安更衣。   等长安洗漱完出来,窗外的天色已全黑了。   周和以身上只沾了些许酒气,摆摆手示意两宫人下去,自己进净房去梳洗。长安坐在床榻边慢吞吞地绞着头发,心道红星红月红雪几个去哪儿了,怎地一整日没见着人。   珠帘外的烛台上灯火摇曳,不到半刻钟,周和以一身单薄亵衣走出来。   老实说,周和以夜闯香闺的事儿干多了,十天有九天都在长安的脚踏上度过,长安对他都生不出紧张来。不过转念一想今夜将要发生什么,长安的心口又会诈尸似的突突一下。   两人一个在窗边,一个在桌边,隔着珠帘,莫名有种对峙的错觉。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惊艳。周和以的这副皮囊,当真是惑人的厉害。红衣似血时,妖孽难驯。白衣猎猎时,又清隽秀逸地仿佛林间修竹。肌肤赛雪,眼若寒星,即使不说话也显得勾魂摄魄。他淡淡地凝视了长安一会儿,忽地提腿走过来。   长安心口又是一跳,眼睁睁看着他靠近了……   然后猝不及防,被打横抱起了。   长安顿时有点慌,口水差点呛到喉咙眼儿:“做,做甚?”   “……做什么?”周和以有些好笑,幽幽的眸子盯着长安,勾唇一笑道,“洞房花烛夜,你说本王要做什么呢?”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旖旎起来。长安咕噜一声咽了口水,后脑勺的神经都绷住了。   她双目闪烁,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的,反而红了脸。周和以看着,嘴角不自觉带上了笑意。天不怕地不怕的陈二花居然还有害怕的时候?这时候知道怕了?往日他闯香闺,怎地就不知道喊人?   长安是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必定跳起来打他的狗头。这时候想起她不喊?她喊,不是被他给按住了吗?!   长安僵硬地窝在周和以怀里,他身上有着湿润的水汽和冰凉的莲香。离得近,丝丝缕缕袭上来,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作为一个现代灵魂,见多识广,长安此时还是紧张得不得了。毕竟两辈子,嫁人她是第一次,陆承礼的那场不算的话。   周和以将人放到床榻上,眼睛缓慢移动,打量着她。   等眼看着长安的脸红到耳朵根,红得快要冒烟儿,他才忍不住闷闷地笑起来。一边笑,一面还将嘴凑到长安的耳边轻轻吐气:“夜深了,安歇吧,娘子……”   暗哑的嗓音仿佛过了电,滋滋地就在长安耳边炸开。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长安就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儿,浑身的汗毛炸了起来。   周和以再也忍不住,捂着眼睛哈哈地笑出了声。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龙凤烛燃到天明方熄,内室的动静也闹到三更天才歇。   门外守夜的方自仲大半夜不去睡,亲自巴着主屋的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屋顶守卫的暗卫们看得直翻他白眼,老太监也不恼,甩着浮尘,摇头晃脑地就在小声嘀咕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啊,身子的伤才好,往后要多补补……”   内室里,周和以抚着长安汗湿的鬓角,嘴角都是餍足的笑意。   方自仲轻轻敲了敲门扉,得了允许才领着几个婆子进去收拾。甜腥气味儿浓烈,混合着冷淡的熏香,叫人嗅到了都要忍不住面红耳赤。婆子们麻溜地换了净室的水,等主子抱着女主子进去洗漱之后,再转头去收拾床榻。   长安迷迷瞪瞪的,心里都是卧槽。小说里,周和以这厮不是最清心寡欲的吗?清心寡欲是这个样子?这真是同一个人?与现实差这么远真不是骗人?   骗人到不至于,周和以其实也是头一回。他于女色上看得淡,不过看不上姜怡宁,又不愿将就罢了。如今娇娇软软的美娇娘在怀,又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自然不会克制。不过今夜确实放肆了些,小姑娘被他折腾得眼睛都哭肿了。   王爷心情好,亲昵地抱着人,亲自一点一点替长安清洗。   屋外的婆子们听着动静,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是震惊。伺候主子这么些年,他们比谁都清楚主子冷漠的习性。这女主子到底是多讨王爷的欢心,才叫王爷这般爱怜?不过想想也是,若非讨得主子喜欢,方总管何至于那般色色操持得尽善尽美?   心里有了个谱,他们收拾起来更小心翼翼。   次日,溧阳王爷心情百年难遇的晴朗,见谁都是一脸笑意。且不说好些习惯了他不给好脸色的官员见了,那叫一个受宠若惊。就说周明德帝见了,也颇为惊奇。   按大盛的习俗,皇子成婚的次日,应该携皇子妃一道进宫拜谒。但是周和以怜惜长安昨日夜里睡得迟,劳累过度,吩咐人特地给明德帝报了信儿晚到。虽说不合规矩,但周和以自幼做得出格的事儿多了去,明德帝都已习以为常了。   皇帝都同意了,刘皇后自然没话可说。   长安迷迷瞪瞪一觉睡得睁眼,窗外天已大亮。长安如今也非吴下阿蒙,早在宫里嬷嬷的教导下进步神速。知道睡过,她爬起来便唤人替她更衣。   然而才一掀开被子下榻趿鞋,起身就是一个趔趄。   稳住身形,长安的脸又红了个透。红星红雪红月几个早在外头等着,见着主子面色不好,一个个低着头权当自己不存在。长安脸青一下紫一下的,好半天将到嘴边的咒骂咽下去,硬着头皮去净房梳洗。   再出来,周和以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在外间儿坐着。   他如今可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夫妻敦.伦之乐,什么叫真正的闺房之趣。诚如上辈子军营里那群兵痞说的,若两人心意相通,这事儿堪称人间至美。   唔,改日多研读几本辟.火.图,请教一二……   与此同时,长公主折腾了一宿,可算是将事情原原本本都查了个清楚。哪两个婆子之事姑且不提,姜怡宁腹中孩子出事儿确实是她自个儿自作自受。   且不说丢了这孩子,周德泽如何愤怒,就说婚事,靖王府有了别的说法。   占了清白姑娘家的身子,自然是要负责的。但原先两家商量好的侧妃之位,周德泽如今是不愿再给了。姜怡宁要进王府可以,只能以侍妾的身份进。若是不愿,那往后便不必再进王府了。   不进王府还能进哪里?她一个小产过的女子,如何能寻到好人家?姜怡宁是死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可叫她如何是好?!   她又哭又闹,悔不当初。她不过是想叫姜长安那贱人付出代价,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正常男人听到未过门的妻子早已嫁作他人妇,不该觉得被骗,继而愤怒离去吗!为何周和以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反应会如此不合常理!   姜怡宁想破脑袋也想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姜长安凭什么就能如此幸运,难道就凭她那张脸吗!   心中愤懑无处可撒,姜怡宁当夜又大出了一次血。   张太医连夜赶来,看着这姑娘短短几日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忍不住告诫她:“若是不想坏了身子骨,往后子嗣艰难,姜姑娘还是放宽了心养病吧。”   鸡飞狗跳了好几日,公主府里要说清净,就陆承礼的院子最清净了。   他琢磨了半宿,套了常松的话,才将整件事给还原。原来长安,真的是他已过门的妻。两人当初相依为命一路扶持来到京城,除了没肌肤之亲以外,早已亲密无间得羡煞旁人。只是入京后,长公主坚决不承认他这孙女婿的身份,硬是给认了义孙,拗成了长安的义兄。   陆承礼心口乱的厉害,挥退常松,又想起了长安。   上辈子他无妻无妾,是因挣扎多年,没有遇到一个合心意的人。这辈子,在没有昨日之事之前,他没将长安往男女之情上考虑过;但经过昨日那一遭,他对长安的看法止不住便发生了改变。   ☆、第九十七章   常言道, 酒色.迷人心, 温柔乡是英雄冢,周和以曾对这些话嗤之以鼻。如今真正食髓知味之后便觉得自己还是肤浅了,此话甚是有理啊。夜里抱着香香软软的王妃入睡, 他再硬的意志, 也撒不开手。   松快的日子总是短暂, 新婚三日, 还是得忍痛分开。   夜里迷迷糊糊之中, 长安感觉手腕一凉, 被套了串东西。又困又累的她也没仔细瞧,倒头就睡得沉了。长安如今算是彻底改了周和以清心寡欲的印象。这人哪里是清心寡欲,分明一只挑食挑得离谱的野狼, 吃肉, 他得挑最香的那块下口!   日子松快不了几日,周和以挥别娇妻,又一头扎进城郊的军营。   长安不知他在忙什么,大半月不着一次家。但这红珠串又重新回归她的手腕,长安有些摸不准周和以这厮到底在想什么。随意拨弄了两下,珠串在光下透着晕红的光。才要回去的东西又还回来,难不成只为拿回去瞧一眼?   最近长安颇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说不清缘由,但总隐隐有种有大事要发生的预感。   回忆小说剧情,剧情早已崩得剧情他妈都不认识。好吧,一个世界, 先是一个原书穿越者,而后来了一个熟知剧情的穿越者,最后还冒出了个跨越平行世界的穿越者。就一个小世界,冒出三个不同视角的穿越者,这剧情不崩才怪。不过再崩,到了这个世界也不可能再回去,那便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最近一段时日,京城的警戒明显严密了许多。巡逻一茬接着一茬,早中晚三班倒,仿佛在警惕什么。   ……等等,周和以如今这般紧锣密鼓地练兵,该不会近期有兵变吧?   想想,又觉得应该不太可能。   明德帝在为三十年虽说庸碌无为,没做过什么大功绩,却也没有荒淫无道,鱼肉百姓。大盛在周家祖宗的荫蔽和满朝文武朝臣的辅佐之下,也算国泰民安。京城的局势稳着呢,那等子野心家即便是有那贼心,也没实施的客观条件。   小说里虽说描述过一些打仗的场景,但也只是边疆的骚.乱罢了。京城可是从头至尾都歌舞升平的。   左思右想的,长安也琢磨不出什么名堂。她现如今唯一担心的就是真那么倒霉,京城乱起来,溧阳王府会首当其冲。周和以作为明德帝最宠爱的儿子,本就有分量。如今手上又握了五万兵力。总觉得若真发生兵变,她作为溧阳王妃,会是遭罪的第一波人。   事实上,京城近来确实有些异动。京城的兵备加重,只要稍稍留心就能注意到。一些政治嗅觉敏锐的人,已经私底下在多方打听。谁也不知明德帝要做什么,更摸不准十九王爷的心思。一时间,京城里人心惶惶。   这些时日,公主府因着姜怡宁与长安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   长公主如今为两个孙女所累,根本没心思去管陆承礼。这般正合陆承礼的心。毕竟他要掺和的事儿,不方便有人在一边盯着,尤其长公主。   出入府邸自由,他外出的机会多,其实一早就察觉到了不同。   周和以在京郊五十里外的军营练兵,宫廷警卫加重了一倍。前不久更是连夜封锁城门,温廉亲自带人挨家挨户地搜查……种种迹象,京城定要有大事发生。虽说陆承礼不知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若是明德帝的身子出事……   陆承礼尚未步入朝堂,看到的,听到的,并非第一手的消息。他迫切地想归回他熟悉的朝堂,去大展手脚。近来也在为科举温书,但进展实在缓慢。毕竟即便一举必中,从底层一步步往上爬,也要十几年。   琢磨了几日,觉得还是走门客这一条路更合适。   安王经过这一遭,已经沉寂了许多。上次去安王府碰运气没见到安王本人,陆承礼还想再试一次。比起周德泽,陆承礼还是偏向曾经重用他的隆明帝,也就是现在的安王殿下。   他曾经的世界,靖王就发动过一次大型的兵变。   虽说最后撒羽而归,但也叫隆明帝损失惨重。靖王闷声不吭地,私养了将近十万的精兵。养兵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十万精兵,至少需要十几年的心血。这辈子,他虽不知周德泽可还会私自养兵,但他下意识地便会怀疑靖王。   靖王这个人叫人看不透,哪怕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安王,都比不上他如今在朝堂上的如鱼得水。但他再如何优秀,巧言善辩,陆承礼就是看不上他,看不上周德泽的行径。   一个君王罪不能缺少的,就是胸襟和磊落。   科举还会继续考,但京城的这些动静于他来说,是机会。经过几日的深思熟虑之后,陆承礼辞别长公主,亲自投到安王府门下。   他来的突然,到了,报上姓名,请安王府的下人予以通报。   安王这段时日因朝堂上触怒了明德帝被罚闭门思过,人就在府中。经过了三日的冷静,他如今的情绪稳定许多了。陆承礼来时,他正巧在后院的竹林抚琴。听管家汇报,先是以为耳朵听岔。等确定真是陆承礼,不由地好奇起来。   ……陆承礼不去巴着亲妹夫,反投到他的门下?   安王当真是惊奇,抱着瞧瞧陆承礼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他摆摆手示意管家将人请进去。   陆承礼一身青袍,身量修长笔直,衣着得体,眼神清明。若非周修远知道认得他,都要觉得认不出眼前之人了。这位姜家的义子,顶着一幅弱冠之年男子的模样,实则心智只有七八岁孩童。虽说外界盛传他遭了一次难,因祸得福,恢复了神志,但周修远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有些太稀奇。   如今看着眼前的陆承礼,周修远缓缓坐直了身子。这哪里只是恢复神志那么简单,这分明就是完全换了个人!   事实上,周修远在打量陆承礼,陆承礼也在打量周修远。   两人目光在半空淡淡交会,又悄无声息地分开。   “你……”   周修远自经这一次牢狱之灾,整个人已经沉淀了下来。早前还沉稳中还有几分轻浮之气,如今眼神黑洞洞的,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神色冷漠地端坐在高座之上,模样、神情,很有点他陆承礼记忆里的样子:“当真要投入本王的门下?”   陆承礼不偏不倚地对上周修远的眼睛,镇定地点头:“自然是当真。”   周修远眉头微微蹙起来。   “比起本王,溧阳王不更应该是你的选择?”周修远一手撑着扶手,半支着上身盯住了陆承礼,“你为何会弃了十九,反选已经落魄的本王?”   “自然是陆某更欣赏安王殿下。”   “哦?”周修远眼睛眯了起来。   陆承礼却好似没看到周修远的目光,笔直地站着任由他盯。   周修远盯着他好一会儿,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缓缓暴起。须臾,他收回视线,陆承礼方上前一礼道:“在下厚着脸皮来安王府毛遂自荐,自然是愿意诚心诚意给安王殿下效力,望王爷能给在下一次机会。”   周修远下意识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表情有些是笑非笑:“你愿意给本王效力,本王却不一定会收下你。纸上谈兵的事,谁人都会。陆先生要拿什么向本王证明你的价值?”   陆承礼不卑不亢道:“在下会向殿下您证明的。”   周修远目光瞬间就尖刻起来,声音却依旧平稳舒适:“本王凭什么信你?你觉得凭你几句话,本王就付诸信任,未免太小看本王了!”   陆承礼只淡淡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有一刻钟那么久,周修远哼了一声缓缓靠向椅背。他那只手搭在扶手上,手背上还残留着一道深深的疤。摆摆手,招来安王府的管事。就这般草率地答应了下来,示意管事下去安排。   陆承礼离开之前丢下一句:“在下不会另王爷失望的。”   ……   七月一过,天儿立即就跟烤了火的炉子似的烧起来。日日缩在屋里贴冰盆,长安还是有些受不了。这天儿再不凉下来,庭院里的娇花都要蔫巴了。   周和以一个多月才终于抽出两日回府,除了陪娇妻,就剩下将成亲那日带回来的陆张氏和陈王氏,亲自提到暗房去审问了。   两人被打断了手脚丢在柴房这些时日,已经被疼痛折磨得不成人形。陈王氏原本想着自己怎么着也养了陈二花十几年,怎么闹,旁人都拿她没辙。如今再看到天神一般的周和以,只觉得见鬼一般的惊恐。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这人眼眨不眨地就叫人打断了她的手脚,弄得她一幅不人不鬼的模样。若非当日这人大喜怕不吉利,怕是他会当场就要了她的命!陈王氏这一辈子,就没见过动辄要人命的狠角色。此时见着周和以,吓得恨不能一佛升天!   陈王氏好歹还能憋住,陆张氏比她没出息得多。见着周和以,当场便失了禁。   尿骚味儿传出来,周和以眉头立即就蹙起来。两人一见周和以皱眉,两眼都开始翻白。别说问出什么东西,两人能撑着没昏过去,都算是暗房的鞭子用的好。   审问了半天,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问出来。   周和以烦不胜烦,原本他不想下手太狠,毕竟这一个是长安的养母,一个是陆承礼的亲婶娘。奈何这两人不配合,王爷就没那么多耐心了。直接将两人丢给了暗卫去审。他便是要掘地三尺,也会将这背后的根子揪出来!   ☆、第九十八掌   有了线索, 暗卫想查, 自然很快便能查出来。   周修远觊觎长安的美色,周和以其实早有所觉,但没料到他居然到了丧心病狂这种地步。为了能将长安纳入后院, 居然大费周章地将陈家人和陆家人弄来京城。查清原委, 周和以当场便将手里的东西给砸得四分五裂。   没人能容忍别人觊觎自己的妻, 尤其周和以这种乖戾的脾性, 杀心顿起:“看来这次的牢狱之灾, 本王下手还是太轻了!”   现场瞬时间鸦雀无声。   周和以才将将从校场回来, 洗漱后,发丝还滴着水。此时一身单薄的亵衣跨坐在窗棱之上,浑身的煞气都来不及收敛干净。长及小腿的湿发全披散在肩, 将肩膀的布料晕得湿透, 素来淡漠的眉宇里全是阴戾之色。   须臾,一个暗卫禀道:“虽说人是安王弄来京城的,那日闹事却不是安王的手笔。”   周和以抬起眼帘,静静地看他。   “安王将人弄上京便丢去城郊别院。”   暗卫据实已告:“安王出事之后,身陷囹圄,无暇自顾,是靖王接手了安王府的大部分势力。那俩婆子正是这个时候落入靖王之手。靖王与姜家姑娘之间如何, 属下不做过多赘述。但两个月前大闹主子的婚礼,跟姜家姑娘脱不开关系。”   周和以眉心拧得打结,“又是她!”   暗卫伸手进袖子掏出一本小册子,双手呈到周和以的跟前。   这小册子是暗卫平日里用来记录所查之事前因后果, 周和以接过去便展开来看,眉头越蹙越紧。姜怡宁这个女人,长安都已搬出公主府去,她居然还学不会收敛?!三番四次地谋害长安,真当他周和以好脾气!   原本顾忌长公主,没对姜怡宁下重手的周和以,这下子耐心全被耗干净:“既然她总学不会吃教训,那本王就给她点苦头尝尝……”   “来人!”   三个黑衣人立即上前。   周和以:“既然她这么喜欢污蔑别人,那便叫她也尝尝这等被唾沫淹死的滋味儿!公主府里那点龌龊事儿,给本王有多难听就散播得多难听!”   周和以自问从不是个大度之人。谁敢谋害于他谋害长安,那便等着他以牙还牙。元宵节叫周修远吃得那一顿牢狱之灾,只是小惩大诫。这次京中危机解除,姜怡宁跑不了,安王一样也跑不掉!   这厢周和以真盘算着报复,那边长安偶然发现了一个事。   这鬼面红珠串,之前套在她手上,纯粹是件摆设。如今似乎不同了。她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自己能轻易指使得隐藏在府邸各个角落的暗卫。长安整个人都惊呆了!   暗卫可不是府中下人,不是谁人都指使得动的。整个大盛,除了拥有信物的周和以,连明德帝都不一定能指使得动夜枭。现如今夜枭对她言听计从,这是什么概念?周和以这是要做什么?把这种东西交到她的手上?   长安虽然不懂政治,但也知道这事不是能等闲视之的。   夜枭的武力值有多高,旁人或许不知,看过小说的长安最是清楚不过。夜枭这支队伍,任何一个人单拎出来,不说以一敌百,以一敌五十总是能够的。这样凶猛的一批人,现在就捏在她的手上?该不会近期真的有兵变吧?   周和以虽说没向她明说过什么,王府中的守卫却明显增多了许多。   外院各处加重守卫,长安与周和以居住的正院,里里外外更是增了三十多人。就是长安的身边,周和以派人送来四个侍女,直接点名以后贴身伺候长安。说来这四个人,一看就与一般侍女不同,行动间脚落地无声,显然都是会武功的。周和以特意吩咐过,若是离府,这四个人务必寸步不离地守着王妃。   那种风雨欲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儿就到了八月中旬。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按惯例,宫里会设宴。届时要求在京的皇子公主以及皇室宗亲要全员到场。   周和以人在城郊,本就不远,提前一日赶回来。   这些时日他在练兵,封锁了营地,外人进出除非有圣上的旨意,否则决不能轻易闯入。长安没过去瞧过,也是许久不见周和以。这人瘦了许多,但看着却越发得精悍挺拔。长安原本还想与他说一说近来府中之事,结果才将将用罢午膳,就被周和以给打横抱回了内室。   下人们知情识趣,男主子难得回来,自然麻溜地消失在两位主子的面前。   原本以为只是小闹,谁知周和以这一折腾,折腾到天黑两人都没出来过。主屋附近的下人都被清出去,晚膳还是红雪红月端进去的。   方自仲甩着浮尘脸就笑成了一朵花,王爷久未归家,小别胜新婚。   晚膳草草用了些,周和以又连哄带骗地抱长安一起去洗漱。   年轻人本就精力旺盛,周和以这辈子初尝滋味儿,最是憋不住,抱着长安又胡闹起来。长安本来满肚子的话要跟他说,此时全被堵了回去不说,这一宿统共睡不到两个时辰。等次日四更天红雪来唤时,她窝在里侧醒都醒不过来。   中秋宫宴设在晚上,但宫里设宴,清晨就得到。长安醒不来,倒是一旁周和以睡得浅,一点动静就睁了眼。   窗外的天还黑着,清脆的虫鸣声不绝于耳。周和以放开环在长安肩上的手臂,抬起上身眯眼瞥了下窗外,四下里灯火通明,不意间还以为是夜里:“几时了?”   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激得人耳廓一阵发麻。   红雪红月几个都有些怕他,知道男主子不喜下人凑太近,两人只站在屏风外头说话:“四更天了,该起身了。”   周和以摆摆手,示意她们先退下。   红雪红月对视一眼,默默地退出去。周和以低下头看怀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的长安,满头的长发铺满枕,与长安的杂在一起,很有种结发共白头的架势。他心中忽地生出了异样的感觉,将头埋在长安的颈侧,鼻尖儿亲昵地蹭她脸颊。   长安睡梦中,只觉得脸上有只虫在爬,想也不想就一巴掌扇上去。   啪地一声脆响,周和以都惊呆了。   他刷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眨眨眼。长安嘴含糊地嗫嚅了几下,翻了个身继续睡,周和以才恍然接受自己挨了一巴掌的事实。他伸出一只手,拨开长安遮住脸的长发,倒要看看这小妮子好大的胆子。   一揭开,入目就是长安眼下那两团甚是显眼的青黑。   周和以顿时很有些讪讪,好像是有些闹过火……   府外,方自仲已经将出宫的事宜都安排妥当,左等右等不见主子,便又赶紧赶来主院看看。正屋外,红雪红月几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见内室动静,急得直打转。   方自仲见看天色确实不早,想了想,亲自进去唤主子。   他人一进来,就正巧与赤脚下了榻的周和以撞上。周和以方才洗漱过,发丝衣料都还浸着水汽。此时眼波流转间,眉眼含春,任谁眼瞎都瞧得出他心情舒畅。方自仲站住脚,小心地指了指帐中。   “王妃还在睡,莫唤她了。”周和以不疾不徐地系上腰带,嘴角淡淡翘着,“吩咐下去,备上胭脂水粉和洗漱温水,进宫的路上再做梳洗。”   方自仲应了一声诺,立即下去安排。   他不愧是溧阳王府第一妥帖人,知道长安路上要睡,特意将马车都换了最宽敞一辆的。内里铺了舒适了软榻,怕热,还备了冰盆。长安便是这般昏睡着被周和以给抱上马车的。等她艰难地睁开眼,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长安爬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好半天才想起来今日要进宫的事儿。   好在伺候的人早在候着,长安一醒,周和以便吩咐车队靠边。正巧车经过闹市区,方自仲亲自去不远处的客栈包了间雅间儿。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下去准备,周和以亲自抱着长安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替长安拾掇出来。   一行人进宫,理所当然地又是来的最迟的一家。   宫里人都习惯了周和以不守规矩,来得迟也没人会怪罪。周和以带着她去拜见了明德帝和刘皇后,跟上次一样,直接带长安回飞来轩歇息。   飞来轩还是周和以在宫里的住处,这次来,主殿已经有一半以上是为长安准备的东西。   不得不说,方自仲做事当真是周全入微。长安不过来飞来轩一次,这里连她的衣裙首饰都备了满满一屋子。春夏秋冬,各色都有,准备得万分齐备。长安看到这一切就在感慨,方自仲这人要是搁到现代去,妥妥的一个国家领导人秘书长的料子。   先不说长安这厢胡思乱想,她夜里没睡够,靠着软榻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日落西山才醒。宫宴尚未开始,长安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了身装束。收拾妥当赶到御花园,将将好赶上宫宴要开席。   这个点儿,御花园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长公主自然也来了,坐在刘皇后身边,正含笑地听几个公主说着话。这回到场的,只有她一个人。平素与她形影不离的姜怡宁没露面。   想想也是,如今姜怡宁的身份能到场才怪。   长安自然知晓成亲那日的闹剧是姜怡宁的手笔,也清楚因为这事儿,姜怡宁将自个儿婚事都搭了进去。靖王恶她招惹麻烦,当场拂袖而去。后来若非她自降身价,由侧妃贬为妾室,怕是连靖王府的大门都进不了。   她活该,长安并不同情,甚至觉得十分畅快。   一进场,周和以长安夫妻极为出众的相貌立即就引得在座所有人看过来。长公主期期地看过来,长安视而不见地随周和以去溧阳王府的席位坐下。   宫宴时辰已到,但因明德帝人尚且未到,在座所有人都在等着。   长安的唇才沾了一口茶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见外头又匆匆聪进来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扑到了刘皇后的座前:“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陛下出事了!”   刘皇后脸色突变,猛一下站起来:“怎么回事?”   “陛下!陛下方才在殿前昏过去了!!”   长安:“……”   ……怎么她才参加两次宫宴,每回都出事?   ☆、第九十九章   事发突然, 打得在座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奏乐戛然而止, 端着菜品才将将步入大殿的宫人们顿住脚步,众人屏息看向突然失态的刘皇后,忽然鸦雀无声。刘皇后的脸全白了, 她耐着性子听完事情缘由, 话说完, 她扶着宫人胳膊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了。   长公主离得近, 当机立断地表示剩下的事交于她, 皇后只管立即去乾清宫瞧瞧。   刘皇后不敢耽搁, 指使宫人牵头带路,匆匆便离了席。   长公主捂着胸口,心惊肉跳。明德帝身子好好儿的突然昏迷, 这是有大乱子要出!她先是出言安抚了众人, 而后又吩咐歌舞退下。一面说话,一面就往长安那儿瞥。长安端坐在溧阳王府的席位上,隔空正好跟她对视。   长公主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动。   长安垂下头,思索片刻后,淡淡地颔了颔首。   长公主眼睛蹭地一亮,见长安身边除了几个面生的宫人, 李嬷嬷没跟着。于是侧身,冲着孙嬷嬷耳语了几句。须臾,孙嬷嬷便悄无声息地来到长安身边。宫里越是这个乱的时候越容易沾染上事儿,长安出入宫廷的机会少, 许多内里的弯弯道道儿都不清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小心,可别着了人的道儿。   周和以看一眼孙嬷嬷,放下杯盏,低声嘱咐长安身边轻易不要离人,尤其这四个他指派到她身边的侍女。长安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自然乖乖点头。   周和以深深看了一眼与叫紫怨的侍女,而后也起身出去。   在座都是皇子公主皇室宗亲,周和以一走,其他人哪里还坐得住?   都是明德帝的子女,不管受宠不受宠,这个时候装也得装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安王,靖王反应最是迅速,几乎周和以的衣袍擦身的同时放下杯盏,紧追出去。一个走,两个走,其他人自然都不甘落后。   一时间,大殿人走楼空。   长安原本还没怎么当一回事,但目光落在惶惶不知所措的王妃公主们脸上,被她们情绪所感染,莫名也慌了起来。   叫紫怨的侍女,默默抬手压了压长安的肩膀。   事实上,这四个侍女给长安的感觉都不太寻常。平素跟在长安身边,若没遇上事儿,就跟不存在似的。一旦遇事,这四个姑娘就仿佛一把把出鞘的利剑,锋利逼人。长安有时便在心里暗道,莫不是这四个其实是夜枭里的女暗卫,被周和以特地调出来保护她。   是与不是,暂且不论。被紫怨这么一压,长安这颗心就定下来。   反正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有事,且安心等着。   乾清宫,已经乱成一团了。   周和以赶到之时,太医属十二个太医全部挤在乾清宫。刘皇后攥着两只手坐在一旁,横眉冷对地冲一群太医怒吼。床榻上的明德帝脸色晦败,昏迷不醒。一旁聚在一起的太医们愁眉不展,一个个缩着脖子跟鹌鹑似的。   梁博躬身候在床榻边上,见到周和以大步进来,连忙就将人拉到一边去。   周和以用轻功,来的自然是快。   “殿下,”明德帝吐血晕厥,梁博到现在手还是抖的,“其实陛下的龙体一直康健得很,今日一早突然咯了血。太医属的人诊治了许久,谁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儿……”   周和以眉头拧成一团:“一个太医属的人,就没人能查出病因?!”   太医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院正吐出一口气,站出来,冲周和以行了一礼才道:“陛下这次咯血昏厥,应当是中毒。毒性不难解,只是除却中毒以外,最根本的,是陛下的心肺早已在极大程度上衰竭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日的中毒,不过是个引子,加重了脏器的衰败。下官怕一个不好加重病情,反而害了陛下,一时半会儿不敢轻易用药……”   “什么叫心肺衰竭?什么叫不敢轻易用药?陛下的身子一直都康健得很!”   刘皇后刷地一下站起来,“莫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今日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尽快商议出一个结果来!陛下若是出了事,是你们担得起的吗!”   皇后这一怒,太医们又委屈又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能求助地看向周和以。   周和以看了一眼梁博。   梁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顿了顿,犹豫地点了头。   周和以的眼睛瞬间犀利了起来。   他紧紧盯住了梁博,冷冷道:“父皇的龙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衰败的?”   冰凉的嗓音一落地,梁博的脸立即就白了。   “殿下息怒,并非奴婢有意隐瞒,是陛下吩咐奴婢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此事!”梁博一看他这眼神,就知道这位怒了。梁博额头的冷汗冒出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刘皇后尖着嗓子插了一句:“都到这个地步,你这个奴婢还敢隐瞒?到底怎么回事?!”   “娘娘息怒!殿下喜怒!”   梁博也冤枉,自古皇帝的起居注都是皇室秘辛。龙体抱恙状况这等事兹事体大,更是关乎国体国运。陛下在位三十三年,膝下皇子众多,太子之位却一直悬空。若是叫人知晓陛下龙体欠安,那叫朝堂上下如何稳定?   这个到底,刘皇后不是不懂,不过是借机发难而已。   梁博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将明德帝身子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与两人听。才将将说完,外头吵吵嚷嚷的,安王,靖王等一众匆匆赶了过来。   刘皇后眉头皱成了一条线,想也不想便怒道:“把人给本宫赶出去!一个不准放进来!”   靖王已经走到内殿门口,脸立即就黑了:“皇后娘娘好生霸道!”   他一脚踹开扑过来的两个侍卫,大步就跨了进去,“本王身为父皇亲子,父皇病重,本王难道还看望不得?”   他前脚踏入,安王随后就进。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外头其他几个皇子脚程慢,落后了一截。等几人匆匆赶过来,侍卫又将门给拦得死死的。几个皇子你看我我看你,到底没安王靖王这样的底气。便一个个在门口顿住了脚,没敢往里头硬闯。   刘皇后立在高位,眼眸幽深地盯住了周德泽。这个老五,自从半年前崭露头角就再不复往日沉默寡言,变得如此嚣张!!   狠狠一拍桌子,刘皇后当即气得胸口一起一伏:“靖王,你放肆!”   周德泽似笑非笑地顶了一句:“难道本王所言有错?”   刘皇后哼地一声冷笑:“靖王有孝心自然是好事,就怕有些人心怀不轨。陛下龙体本就不宜打搅,太医们还在尽心诊治,最是不宜人多喧哗。你这般一进来就动手动脚,大喊大叫,谁知道你意欲何为?!”   “若非娘娘有意拦阻,本王又何至于这般?”   靖王一进来目光就落到龙床之上,无心与刘皇后纠缠。   说罢,他一挥袖,猛地撇开还在阻拦他靠近的宫人,直接逼近了看。   不得不说,明惠帝的脸色确实吓人。仿佛肺里装了风箱,喘气十分困难。周德泽在看仔细后,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父皇到底是何种病症?”   安王立在一旁,他也在观察明德帝。   太医们不知这话是答还是不答,额头的冷汗将鬓角都浸透。刘皇后怒不可遏,这个靖王果真是狼子野心。陛下这才出事,他就藏不住尾巴如此猖狂。她当即高声道:“来人!陛下需要静养,给本宫立即将这个闲杂人等赶出去!”   明德帝还昏迷不醒,这两个人居然还有心思吵闹不休!   周和以脸一黑,冷声道:“来人。”   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然后迅速将刘皇后、靖王、以及安王几个给丢了出去。   “在查出下毒之人之前,所有人不得放出乾清宫。”   ……   这一日,一直到宵禁前夕,周和以都没有露面。   乾清宫听说已经被封锁了,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具体为何不清楚。长安打听不到消息,便在长公主的安排下先行离宫。紫怨等四人寸步不离地守着长安,有王府的护卫互送想,一行人安安稳稳地回去了。长公主留在宫里没走,皇后不在,宫里缺人主持大局。孙嬷嬷在送长安出宫后,便回了长公主的身边。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长安蜷缩在榻上,心口一直跳,跳到她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三更天的时候。长安将将有一点睡意,房门被人从外面砰砰地砸响了。外头是方自仲,难得他慌得嗓子都尖了:“王妃,王妃!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长安心中一惊,匆忙坐起身来。   守夜的紫怨已经开了门,方自仲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扑在地上便急忙道:“宫里传来消息!温廉率一万禁卫军,将乾清宫、未央宫、西宫、昭阳宫全给围了!”   “什么意思?!”长安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温廉?禁卫军统领?”   温廉将乾清宫围了?为何?温廉不是只听从明德帝一人命令吗?明德帝昏迷,还有谁能指使的动温廉?!   这一瞬间,长安心里闪过无数个问题。顾不上穿鞋,她赤着脚便要下榻:“王爷呢?王爷人在何处?”   “王爷人在乾清宫,”方自仲的手都在哆嗦,“不止王爷,安王,靖王,厉王……七个王爷都在。这温廉不知受了何人指使,将七个王爷全部困在宫中。”   心惊肉跳果然应验了,长安吞了口口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攥着手在来回地踱步,告诉自己要冷静。必须冷静。一万禁卫军就逼宫谋逆,有点不切实际。温廉一个没势力的孤臣,这毫无预兆的,除非是疯了才会作出这样大胆的事情。   ……难道明德帝其实没出事儿?自导自演的这一出?   ☆、第一百章   ……虽然很有可能是明德帝自导自演, 但万一呢?   万一温廉发疯, 或者万一有人指使温廉一不做二不休。七位皇子全被扣留,这便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长安咬着手指,明白决不能坐以待毙。事关小命的事情, 心存侥幸就等于自己把脖子伸到别人的刀底下, 去期盼对方良心发现一样的愚蠢。   “方总管, ”长安赤着脚在地上踩, 八月中旬的夜凉如水, 她脚尖凉得发麻也没注意, “你可知京郊那批兵的虎符在哪儿?”   方自仲的眼睛倏地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语出惊人的长安:“主子???”   “王爷等七个兄弟一同被扣,这事儿本就十分危险。一旦温廉发难, 后果不堪设想!”   长安八百年没这么认真地动脑筋了。   也怪她平素不关心时政, 真正遇上事儿才猜不透对方的意图。但不管温廉此举是何种用意,一万禁卫军,任周和以武功盖世,也不能突破重围。再说明德帝也在乾清宫,即便是周和以能逃出来。若是温廉真反了,有明德帝在手,周和以也拿他没有办法。   思来想去, 长安还是觉得,万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虎符,王爷难不成戴在身上?”   方自仲自然知其中利害,但是, 虎符这种东西……他想都不敢想。   “奴婢,奴婢……”   “还犹豫什么!”长安捏着眉心,有些事只争朝夕,哪怕有一丝的犹豫,慢了一步,极可能满盘皆输,“王爷的性命,大盛七位皇子,陛下,皇后……皇室宗亲都被温廉控制在手。除非今儿这事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否则,他已经算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一旦七位皇子脱困,一旦明德帝清醒,他怎么样都是个死。既然如此,你猜他会怎么做?”   方自仲被她说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是啊!左右都是个死,若当真豁出去,说不定就挣出个不同命来!   “主子,”方自仲知道是自己相岔了,连忙去床边将长安的鞋子捡过来,服侍长安穿上,“爷的东西都在书房。奴婢这就带你过去!”   周和以的书房离主院有些距离,在外院。这大晚上的,黑灯瞎火,看不清路。方自仲亲自在前头打着灯笼,红雪红月一左一右地服侍着长安。一行人匆匆往外院去。只是还没走出正院,屋顶上忽然跳下来十来个蒙面持刀的黑衣人。   红雪红月一声尖叫,立即挡在了长安身前。   长安一声白色亵衣,在黑夜里格外显眼。黑衣人一眼看到人群中央的长安,劈刀就冲着长安的面门扑杀了过来。   长安两辈子还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都僵硬了,喊都不会喊。   千钧一发之时,紫怨,蓝欲从天而降。从腰后拔出两把薄如蝉翼的□□,眨眼间就杀掉了靠近长安的两个黑衣人。   而后,蝴蝶飞舞一般冲入黑衣人中。   这是长安自有意识以来头一回亲眼所见真实的杀人。血花四溅没有,甚至连锐器刺入骨肉的声音都少有。两人的身法极快,配合默契,悄无声息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只有两个人,愣是将十几个黑衣人给牵制得无从下手。   被挡在身后的长安浑身肌肉都在哆嗦,不知是怕还是惊,半天才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屋顶上又跳下来十多个黑衣人。   与之前黑衣人不同,这群人下手没有那般狠辣。似乎只是想要活捉,并无伤害长安性命的意思。几个人扑上来的瞬间,长安正准备上手就打。方自仲猛地一把拽住她,大喊了一声来人,然后拖着长安便跌跌撞撞往外院跑。   王府的护卫听到动静,举着火把匆匆赶过来。   长安整个人崩成一条线,现如今这情况看来,温廉扣留皇子的事情是坏的几率更大。   长安跑了约莫有一盏茶功夫,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她人在家中尚且有人上门来刺杀,若是出了溧阳王府这道门,外面还有多少人在等着要抓她?周和以给她配的紫怨蓝欲四个人,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生出异心,近期会有异动?   无数的问题突然间冲入脑海,心惊肉跳。   府上的守卫,周和以一早就在加强。只是外院通向内院这一段稍微薄弱些,这些黑衣人也是凑巧碰到长安出来才得以下手。不过到了外院,黑衣人就立即被拦截。   这些动静,叫整个王府都惊醒了。   长安手麻脚麻地随方自仲进了外书房。方自仲擦亮了火折子,小心地点燃了各个角落的灯火。周和以的书房是除客卿、夜枭、方自仲等人以外,任何人不得进入的地方。方自仲进来了也不敢四处翻动,只站在墙角给长安指路。   长安东翻西翻的,可算是在一个书架的盒子里找到了虎符。   “事不宜迟,”既然意识到情况不乐观,没必要再观望。长安将虎符塞进怀里,朝天花板唤了一声,道:“方自仲你且去备马车,你们送我去京郊军营。”   屋顶上悄无声息落下两个暗卫,单膝跪地,向长安行礼:“王妃。”   与此同时,绿魅,白鲅递上衣物,紫怨、蓝欲也追上来。   长安的行动力素来强,从拿到东西到做出决定再到出府,不到半个时辰。一炷香后,她人已经在去往京郊的马车上。护送长安的暗卫是守在书房里的夜枭暗一、暗三、暗六、以及暗十五,这四个人平素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以一敌百都是轻而易举不到。   长安是不知这四人在夜枭中是什么身份,只知道有他们的护送,出城的这一路上似乎格外得安静平稳,都没遇到什么危险。   城郊军营里京城五十里,马车走得慢,长安赶过去之时天都已经亮了。   ……   长安一夜没睡,宫里头被围困的周家人也一宿没合过眼。   周和以是怎么也没料到,温廉会由此动作。诚如长安所说的,温廉是个孤臣。朝堂中安王一系,靖王一系,他那边都不沾。但是就这样一个不与任何人打交道的人突然向他们发难,猝不及防才叫他的了手。不过已经被困在乾清宫,进出不得,再去懊恼也无用。只有尽量想办法出去,才是最为首要的事情。   内殿中,太医们还在为明德帝施针。经过一夜的抢救,虽毒素逼出来了,人却还是没醒。   这一次中毒,当真是雪上加霜。明德帝的心肺本就在日渐衰竭,如今这衰竭之症,又扩散到了脾脏、肾脏。五脏六腑之中有小半的脏器不能运作,明德帝的脸上显然已经透着死气。太医们竭尽全力施救,也只能暂时缓解病情,根本不可能根治。   安王沉默许久后,开口问了这一夜的第一句话:“父皇还有多少时日?”   他这话一出,其他六个人全部竖着耳朵听。   明德帝身体的颓势已经无法隐藏,太医干脆也不藏着掖着,将实情道出:“若是积极用药的话,还有半年时日。若是用药不当,至多能坚持两个月……”   这话如石破天惊,炸得七个皇子都不知如何是好。   尤其十六皇子周涵衍,他没什么大志。就指望明德帝长命百岁,好长久地庇佑他,叫他能继续逍遥自在地过活:“怎么会?父皇前些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怎地突然就只剩半年了?你这话好没道理!”   “十六殿下,”瞧这话说的,太医真心冤枉,“陛下的心肺衰竭之症至少有一年的时日了。是下官们一直用药温养着,时时施针,才拖到了今日。本来继续用药也能拖个两年,但陛下中了毒,这才造成了衰竭之症蔓延……”   “本王不管什么蔓延不蔓延!你们不是大盛医术最好的大夫,你们想办法救啊!”   “殿下,这,这……”   ……这哪里是他们想办法就能救的了的?太医们嘴里跟吃了黄莲似的,有苦说不出。这人生老病死是阎王爷才管得着的事儿,他们医术再高超,也救不活将死之人啊!十六王爷,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安王心烦意乱,冷冷瞪了一眼周涵衍。   周涵衍乖乖闭嘴了。   禁卫军将乾清宫围得跟铁桶似的,出入的宫人都要搜身。御膳房的饭菜可以送进来,但进出都要查探,宫内的消息是极难递出去的。乾清宫内殿里充斥着药物苦涩的味道,周和以靠软榻上闭门养神,耐着性子等背后之人冒出尾巴来。   虽说其他六位兄弟与他一起被困在此处,但周和以觉不相信这里头没有这些人的手笔。   温廉此人虽有些才能,却做不出这般周密的计划。这么大一个局且不说设局,就说用人,给明德帝下毒,光凭他如何能做到?没有人配合,温廉想调动禁卫军都难。   周和以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向窝在角落里东倒西歪的梁博。   整个乾清宫,除了为父皇诊脉的太医知晓父皇龙体的真实情况,可就只剩下大内总管梁博一人。而负责父皇膳食的,也是梁博。周和以沉吟,梁博可是随父皇从冷宫里走出来的,相伴了一辈子的老伙计。若是梁博生出了异心,那确实是……   长指在手腕上点了点,周和以抓紧时间眯了一会儿。暂时摸不清温廉的意图,保存体力以不变应万变才是首要。   禁卫军统领温廉反了,深夜调动禁卫军,将当朝七个皇子与昏迷不醒的陛下一同围困在前清空。这一消息如惊雷一般在整个京城上空炸响。一宿没睡,全在等宫里消息的朝臣们没等来明德帝清醒的好消息,反而得知七位皇子被扣的噩耗,全都慌了神。   大盛统共就七位皇子,七位皇子全部被扣押是什么意思?   换言之,大盛现任国君和未来国君都被温廉制在手中。便是周和以京郊的五万精兵,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周姓皇室被一网打尽,京城要乱怎么办?大盛要改朝换代?   一夜之间,歌舞升平的镜像粉碎个干净,空气中都是剑拔弩张的味道。   长公主也熬了一宿没睡,如今都有些坐不住了。她年纪大,这段时日接连地耗费心神,如今人都有些垮。她唯一庆幸,昨日出事之后,立即安排了长安出宫。否则稍稍晚一些,今日他们姜家祖孙可都要被扣在此处惶惶不安。   昨日事发突然,因着担忧明德帝,公主皇孙后妃们都没回去,全在昭和宫等着消息。谁知消息没等来,天一黑就出了事。温廉突然发难,到最后他们谁也走不成。好在昭和宫也大,住下这些人也不碍事。   除了有些担惊受怕以外,倒也没受什么皮肉之苦。   此时聚在一处,还是由长公主主持大局。   长公主年轻时候经历的事儿多,此时倒是淡定的很。禁卫军围了各大宫,却没限制御膳房送吃食。到了点儿,她便命人去门口传话,送洗漱用水和早膳来。禁卫军们也不为难他们,吩咐了御膳房,按时送来早点。   公主皇孙们委委屈屈地洗漱,忧心忡忡地用早膳。   长公主吃不下,只喝了一口粥便放下碗筷。孙嬷嬷看她憔悴的厉害,小声地劝着她再多用些。被困在此处,好歹要保重身体。   长公主也知道要保重身体,但心里压着事儿,着实吃不下。硬压着自个儿多吃了两筷子,便靠在一边闭门养神。才眯一会儿,就听两个小公主在嘀咕,谁谁不见了。长公主眉头一蹙睁开眼,便命孙嬷嬷将两个小公主请过来。   “惠妃娘娘,”两个小公主是贵嫔所出双胞胎,但养在惠妃膝下,“今儿一大早就没见着惠妃娘娘人影儿。双儿去屋里也瞧过了,惠妃娘娘当真不见了。”   “惠妃?”惠妃,也就是周德泽的生母,最是恬淡的一个人,不怎么说话,“她来了?”   “昨夜还在呢!”两个小公主外头看着长公主,十分肯定。   长公主眉头蹙起来。惠妃是靖王的生母,虽说这些年早已无宠,但因着生了周德泽,在明德帝和刘皇后面前都很有些颜面。这人要是出了事儿,等今儿这事情过去,又是一桩大事。但是禁卫军看管的这般严,惠妃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去哪儿?总该不会去后山吧?   想了想,于是她对孙嬷嬷道:“赶紧找几个人去后山瞧瞧。”   孙嬷嬷立即应诺去了。   两个小公主眨了眨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脸色突然难看的长公主,有些害怕。长公主见状缓和了一下脸色,摆摆手,示意两人自去。   两人如蒙特赦,麻溜地就跑了。   惠妃不见了,不是小事情。孙嬷嬷带了四五个人,立即赶去后山。昭和宫的后山是连着山岚的,半山腰上是一片血枫。去岁长安还跟姜怡宁来此赏枫,今年又快到枫叶红的时候,却没人有心情来赏枫了。   后山说大也不大,建在宫内,道路修得也妥帖。几个人就沿着四个方向找,愣是将整个后山都翻遍了,也没见到惠妃的人影儿。   孙嬷嬷回去禀告时,长公主立即就意识到不对。昭和宫里没有池子,惠妃也不大可能起夜摔进池子里。就一个后山,山上山下都翻遍了,没人。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惠妃昨夜趁着其他人歇息的时候,出了昭和宫。   旁人都出不了,凭什么她能出去?这件事儿不能细究,一细究就是大问题!   长公主眉头蹙得紧,立即招来了西宫的淑妃。   若是惠妃身上有问题,那昨夜至今日的这一出儿,靖王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靖王与温廉又是什么关系?靖王何时跟温廉勾结?此番扣押所有人,又是意欲何为?   这一桩桩,一件件连起来……这是有人在效仿当初明惠帝上位!   淑妃过来,长公主立即就把这猜测给说了。   淑妃听完十分惊异,想着惠妃平素那副不争不抢的模样,只觉得颇有些对不上。可转念一想周德泽,先前也沉默寡言,后来安王一倒显出来。前后态度大变,立即道:“必须的给乾清宫递信儿!若当真是周德泽搞的鬼,先拿住他比什么都好使!”   长公主一梗,这说到点子上,问题是这信儿递不出去。      ☆、第一百零一章   口信儿递不出去, 即便她们发现了异常也是白搭。   “若当真是靖王搞的鬼, 他折腾这些是想做什么?造反?”淑妃出身将门世家,说话素来直接,老了也还是这个直脾气, “陛下这突然地倒下去, 老五不声不响地联合了温廉, 将乾清宫给围起来。做什么?司马昭之心!可不就是在造反!”   “是不是老五还另说, 这暂且只是猜测。”   淑妃细想想, 还是觉得这事儿跟惠妃母子脱不了干系:“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往日怕是看错人了。不过老五母子未免藏得太深,居然一藏藏二十多年。光是这份隐忍的心性,说他们所图不大, 鬼都不信!”   长公主想想也是:“你可有法子给外头递信儿?”   外头情况不明, 长公主此时特别庆幸昨夜安排人送长安出宫。否则长安也困在此处,若长安有个好歹,那便是要她的命!   “若是能传消息给沈家,咱们就有望出去。”   淑妃瞥了一眼沉思的长公主,光透过纱窗打在长公主脸上,她脸色晦暗难辨。   “定国公虽掌虎喷军,但虎喷军远在岭南, 远水救不了近火。”法子,自然是有法子的。淑妃进宫二十多年,能育有两子,且坐稳淑妃之位十几年, 手头不可能无人脉可用。又看了一眼长公主,“沈家人来了,若温廉将陛下当人质,也一样无计可施。”   长公主不满:“总得想法子自救,坐以待毙,任人鱼肉算什么事儿?!”   淑妃一想也是,于是一口应下她来想法子给沈家递信儿。   昭和宫这边在为惠妃失踪之事起疑。乾清宫里,太医们还在为施救明德帝绞尽脑汁。正殿内室除了安王、靖王、周和以三人还在等,其他几个兄弟坐不住,早已出去转了。禁卫军虽说将乾清宫的外围团团围住,却并未限制几位皇子在宫内的走动。   这会儿几个皇子乾清宫能转得都转一圈,寻不到逃出去的机会,只好怏怏地回来。此时聚在一处,如丧考妣地窃窃私语。   安王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关心的话,倒是靖王拉着张院正问个不停。   现如今这个情况,隐瞒明德帝的病情根本不切实际。张院正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将明德帝命不久矣的事情全盘告知了靖王。   靖王闻言沉思了片刻,寻了个借口转身出了内殿。   安王目送靖王的背影走远,突然嗤笑了一声,扭头看向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周和以。周和以微微抬起眼帘,就听他意味不明地开了口:“不出三日,定会有好戏看。”   周和以眼眸微闪,渐渐幽深。   ……   与此同时,长安举着虎符一路横冲直撞闯入京郊精兵大营。二话不说,直接命暗一暗三几个绑了其中几个副将,也就是小说中有过姓名,后来会坏周和以大事的将领。指了一个名叫李长旭的副将去抽调领三万精兵,支援京城。   李长旭如今虽只是一个小小副将,但在二十年后,会是大盛第二位名留青史的名将。   此事暂且不提,且说长安指使李长旭调兵,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乾清宫里,本该随侍在明德帝身旁的梁博,突然不知所踪。   周和以一觉察到不对,立即命人去找。   他身边所带不过十来个暗卫,隐在宫中各个角落。此时只留下一个暗中保护以外,其余全都打发去搜寻梁博。然而暗卫将整个乾清宫里外都翻遍,这老太监跟凭空消失了似的,连半个人影儿不见。不仅梁博不见了,周德泽也消失了。   老七,十六,十七几个丝毫不觉,依旧缠着周和以喋喋不休地讨要逃出去的方法。   他们再不管事儿,事关身家性命的事儿不得不敏锐。这番温廉明显是来者不善,是逼宫还是听令行事暂且不论。他们的小命握在别人手里,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被拉出去杀鸡儆猴,一个个都分不出心思去分辨温廉的意图。   十六最怕死了,满宫殿地找周德泽的身影。   自幼养在惠妃膝下,要说亲近,他与周德泽亲近不输一母同胞。虽说他着实不赞同周德泽趁人之危的行径,但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任何人也比不得。   也是因着他这一找,其他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德泽不见了。   安王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老神在在坐在一旁饮茶。其他人早已慌了神,有些反应过来的已经愤怒地咒骂起周德泽。   果不其然,当日下午,周德泽便换了一身华丽的朝服,与手举着圣旨的梁博一道穿过重重守卫来到乾清宫前。温廉木着一张脸,毕恭毕敬地跟在周德泽的身后。而在温廉的身后,还有被禁卫军胁迫一道前来的朝臣。   所有人跪在乾清宫前,身后是手持武器的禁卫军。   就听梁博尖利的嗓音吟诵道:“圣旨到——”   尖细的嗓音,有着刺穿人耳廓的穿透力。一出口便穿越重重障碍,直达乾清宫内殿。安王与周和以面面相觑,眼中都是惊诧,随后皱着眉疾步走出来。   脚步刚踏出主殿,入目便是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   梁博此时换了一身衣裳,面上敷了粉,十分郑重其事。只见他笔直地立在人群之前,一手高举着圣旨一手甩着浮尘道朗声:“靖王接旨——”   这话一出,所有人心中一凛。   而后就听梁博一字一句念,出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传位诏书。因明德帝龙体不适,深感力不从心,将提前传位?并非传位于最受宠爱的溧阳王周和以,也不是朝中经营数十年政绩斐然的安王,而是传位于近来才冒头的靖王周德泽?   周德泽当场跪下,双手高举,恭敬地接过传位圣旨。   此举一出,全场哗然。   虽说被胁迫前来宫中,众人心中早有预感,但真正听到传位诏书之时,还是犹如一道惊雷劈在头顶!安静的场面忽地爆出一阵嗡嗡嗡的质疑声,尤其被押来的皇室宗亲。惊怒交加的同时,只觉得荒唐透顶!   一时间,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的,场面一度混乱。   有人当场跳出来便提出质疑,要求验证诏书真伪。提出疑问的是周姓皇室一个老族叔,在宗室里颇有威望。他提出要验证,众人立即纷纷附和。周德泽愤怒异常,当场便发了怒。但文武百官依依不饶,为表青白,他只能答应将诏书交给他们验证。   既然要验证,周德泽便当场将诏书展开,请了四位三朝元老和皇室宗亲当面验证。   诏书打开,无非一是验字迹,二来验印鉴真伪。   明德帝的字迹在场之人都熟悉。为了鉴定更为精准,梁博还特意取来明德帝往日批复过的奏折,请三朝元老当场比对。不仅允许周和以等人比对字迹,还亲自带来大盛最负盛名的书画鉴定大师章魏,当众鉴证印章的真伪。   这般坦荡,显然是有备而来。   周和以安王一众眼睁睁看着章魏似模似样地比对自己,当众宣布字迹一致,脸瞬间都黑了下来。   “且慢!”   周和以似笑非笑地看向周德泽,“三个月前,本王的属下抓了个有趣的人。这个人来自江南,自身学识诗才十分一般,偏仿制书画能力是一绝。听说此人上京后,诗书无法出头,便在替人仿造名人字画上捞些钱财度日。这人有一项拿手好戏便是任何书画到了他的手中,尤其是字,他瞧一眼便能十分相似地仿制出来。不知在大人们鉴定字迹之前,五哥可否等一等本王的人回府一趟,将此人带来?”   “另外……”周和以嗓音平淡如水,“三个月前,父皇御书房失窃全程戒严,这事儿,温廉温大人应当知道的吧?”   “放肆!”周德泽闻言脸迅速涨红,“十九你这话是何意?”   他刷地一下站起身,怒目而视道:“十九,你这是在指责本王伪造圣旨?!”   “是与不是,哪里是本王一张嘴说说的?”周和以眯起了眼睛,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若皇兄且先等本王的人将那位偏才带过来看了再说,如何?”      ☆、第一百零二章   “什么偏才?你以为你信口胡说, 本王便会陪着你胡闹?”周德泽怒而站起, 厉喝道:“莫要仗着父皇偏爱于你当众污蔑本王!诏书上的字迹和印鉴千真万确,你以为凭你的一句话,本王就非得忍下这等离谱的欺辱?”   “欺辱?五哥言重了。本王不过是提出质疑。”周和以似笑非笑道, “毕竟父皇中毒昏迷不醒不过两日, 你便拿出了所谓的诏书, 由不得人不多想。”   “正是因为父皇病种, 朝中无人理政, 梁公公迫不得已方将诏书取出!”   “五哥何以如此激愤?你若当真心怀坦荡, 且等上个半日也不算什么。”周和以缓步走下台阶,目光紧紧锁定了他,“还是五哥你心虚?”   “周和以你放肆!”周德泽两臂张开, 原地转一圈面向百官, 朗声道:“本王行的行的端做得正,何至于心虚!是你周和以欺人太甚!”   他蓦地转身,双眼中隐着不输曾经安王的嫉恨:“十九,莫不是本王往日处处忍让你,你便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如今父皇重病缠身,朝野上下一团乱麻。本王幸得父皇信任,传位于本王。本该恭谨勤勉为父皇分忧, 没得功夫与你胡闹!!”   安王嗤笑:“父皇是否信任你暂且不论,十九说的这个偏才,不巧本王也有所耳闻。”   靖王喉头一哽:“你!”   “五弟,”安王微抬眼帘, 一双眼眸幽沉沉的,“听说这位江南才子写得一手好字。只要他见过的字帖,下笔有七八分相像。多练个几次,十层十的把握不在话下。恰巧前段时日御书房失窃后,本王怕有心人从中做文章,还派人多方寻过此人,原来人在十九府上?”   周和以挑起了眉:“本王也是一个月前偶然的机会撞见此人,彼时此人正在逃跑途中。也不知他做了何事,叫那些顶级高手非取他性命不可。”   两人一唱一和,周德泽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周和以:“正巧温大人在此,那日御书房失窃由温大人负责。不若温大人说说,那日御书房到底出了何事?”   温廉崩着一张石头脸,一动不动。   他身旁的周德泽冷冷注视着周和以,眼中的狠辣恨不得将周和以当场撕碎:“御书房失窃一案两个月前便已有定论,与本王无关。十九弟如今将旧案重提,在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里,你这般提出御书房失窃一案强行栽赃到本王头上,未免太过欺人太甚!”   “是不是欺人太甚,老五你心中最清楚。”周修远冷笑。   周德泽脸孔已然微微扭曲:“……怎么?三哥你也要凑热闹?三个月的禁闭期未满,难得父皇仁慈将你放出来,弟弟劝你还是莫要瞎掺和的好!”   “事关传位,兹事体大,不能不掺和。”   面对周德泽的讥讽,周修远如今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毕竟若真有人拿着十层像的赝品诏书去动御书房的玉玺,那梁博这封诏书,说是伪造圣旨也不过分。”   周德泽目光从周和以身上挪开,转而对周修远怒目而视:“周修远!”   “周德泽!”周修远亦不甘示弱。   元宵节一事叫安王沉寂了好长一段时日。似这般当众站出来说话,还是半年来头一回。众人目光在他与靖王之间来回,噤若寒蝉。   这两位之间的恩怨,在座所有人都亲眼见证。曾经默默无闻的靖王是如何踩着安王上位,又如何乘人之危,接手了安王大部分势力,成就如今的独大局面,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虽说靖王的手段引人诟病,背地里或许有人会诽腹靖王不够磊落,却也没谁真心为东风压倒西风而愤慨。毕竟成王败寇,从来没有道理可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说的一点不假。谁能想到往日兄友弟恭形影不离的兄弟俩如今剑拔弩张地对峙于殿前,气氛一触即发。谁又能料到孤臣温廉会反?大盛皇室几乎所有的人一夕之间被禁军软禁,插翅难逃。   周和以立在石阶手最下一层,背在身后,手指在背后敲了敲。   与此同时,乾清宫正殿的墙角一个黑影儿悄然隐没。所有人都不曾察觉,周德泽身边沉默不语的温廉眼眸动了动,疑惑地看过去。   一阵风吹过,树荫随风微动,他什么也没看到。   “温廉!”   温廉眉头一动,立即收回目光,低声应诺。   几步走出周德泽身侧,手中佩剑高举,重重一挥。殿外候着的禁卫军得到信号,立即行动。就听死寂一般的殿外重型甲胄走动的摩擦声,整齐划一地传来。咔哒咔哒的,仿佛一记一记重锤砸在现场所有人心上。   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以头抢地,没一个人敢转头去看。但低垂的眼帘,余光瞥见黑压压一群手持佩刀的禁卫从廊下快速穿过来。   都是武艺高强之辈,任何一人拎出来便是一个人物。脚步落在地上,轻巧无声。转眼间,禁卫军便将铁通似的乾清宫给里三层外三层地又包围了一圈。原本就颇受恫吓的百官与宫妃们,这会儿都吓破了胆,腿软手软地往地上栽去。   事到如今,周德泽已不想再维持那点虚伪的仁义。   他冷冷盯着面露不屑的周和以与周修远,手轻轻一挥,墙角走出两个冷面禁卫,两人手中拖着一个华府的青年。此人一面挣扎不休一面怒斥禁卫,奈何他嗓音再大,抓着他的人也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   两人架着人,狠狠往地上一砸,温廉拔出佩刀直接架到此人脖子上——是十七王爷。   “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本王本想放你们一条生路。”周德泽满脸阴戾,盯着周修远周和以的眼中只有杀机,“但若你们非不长眼,挑衅本王,本王自也不会心慈手软。乾清宫失火,几个侍疾的王爷不幸葬身火海,你们觉得如何?”   一句话落地,现场所有人如至冰窖。   百官的额头已经低到抵在地上,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滴下来。趴伏在地上的人中胆小的,牙齿都索索地打着颤儿。就见温廉手一挥,一队禁卫抱着柴火,扛着油桶小跑着将正殿四周给铺一圈,迅速浇上油。   一人举着火把立在一旁,只等周德泽一声令下,点火。   周和以没料到他会如此狠辣,面上的淡漠早已被冷冽代替。他死死盯住了周德泽,周德泽丝毫不惧,迅速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刀,对准十七的脑袋毫不犹豫地一刀斩下。   十七王爷连疼都没喊出口,脑袋咕噜噜地就顺着膝盖滚了下来。   “我的儿!”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   随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十七王府的女眷口中响起。一身耦合色宫装的十七皇子的母妃,淑妃亲眼目睹活生生的儿子人首分离,血溅当场,目眦尽裂。她顾不上四周禁卫,撑着一股狠劲儿从人群中冲出来。   百官这边有些胆子小的看着血染一地的场景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淑妃双目血红,甩开禁卫冷不丁就冲到了周德泽的面前。然而还未碰到周德泽一片衣角,便被温廉反剪着手死死按住。骨骼咔咔作响,她仍睁着一双血目剧烈的挣扎,发钗掉一地。娇媚二十年的淑妃此时就跟个疯婆子似的,呕血般指着周德泽的鼻子大骂。   周德泽眉头都没抬一下,抬手便是一刀刺过去。   利器扎入血肉的声音伴随着血流一地的场面,本还在尖叫的十七王府女眷,突然跟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似的,瞬间噤声。   安王的神情已经不仅仅是紧绷,方才的自若早已被苍白掩盖。其他几位皇子,腿脚发软地已经跪在了地上。显然,周德泽的狠辣超过了他们的预期,尤其在眼睁睁看着周德泽手一挥,禁卫点燃了乾清宫的一瞬间,本就不坚定的态度瞬间倒戈。   周修远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德泽。   周德泽缓缓勾起一边嘴角:“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想成就千秋霸业,必然得手段狠辣。说来,这个道理还是三哥你教我的呢……”   周修远怔怔地盯着身首异处的十七,周德泽缓缓勾起唇角,将目光投向了安王府的女眷。安王妃怀中搂着安王年仅十岁的长子,面色煞白地看向安王。周修远面色变了变,额头的冷汗突然就冒了出来。   正当此时,周和以突然间暴起了。   溧阳王府的女眷不在宫中,如今这殿前跪着的人中,并无长安的身影。换句话说,周和以根本无软肋捏在周德泽手中,所以他动起手来毫无顾忌。只见他身形极快,闪电一般一手成爪状便攻向了周德泽。周德泽深知他武艺高超,原本就在防备着他。此时用尽全力才堪堪躲了开去,一旁武功大盛第一的温廉反应迅速,闪身便以身相替低格挡开来。   周和以这一击击空,转身一脚踹向温廉的胳膊。   温廉再反手格挡,被周和以一记踹中了手臂的麻穴,吃痛的瞬间松开了手。   他手中的佩刀松了松,周和以就这时劈手躲了他的佩刀。身形瞬间飘远,原地跃起,踩着人头便冲向了火海。   浇了油,乾清宫的大火烧得飞快,转眼蔓延了整个宫殿。浓烟弥漫,遮天蔽日。殿中十二个太医察觉不对,合力扛着昏迷的明德帝,无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转。周和以踹开大门之时,已经有几个老头吸入了太多浓烟昏倒在地。   明德帝被太医合力护住,鼻子盖着茶水沾湿的棉布,脸色全是晦败。还有意识的太医捂着鼻子尽力地呼救,大片的火舌燎着帷幔,满屋子浓烟,处处火海。   周和以心一凛,飞身跳了进去。   ☆、第一百零三章   “你们先出去, 父皇这儿有本王。”周和以丢下一句, 翩然落到昏迷的明德帝身旁,弯腰将人打横抱起。苦涩的药腥味儿涌上来,满屋的浓烟熏得看不清路, 周和以眯着眼就近一脚踹碎了窗户, 抱着人夺窗而出。   太医们少了负累, 虽有些吃力, 但也相互搀扶着逃出了火海。   一群人冲出正殿便被禁卫包围了。温廉手持长刀立在人群之前, 他身后禁卫军全都拔出腰间佩刀, 刀尖所指。   周和以一时脱不开身,怒喝道:“温廉!你是要弑君吗!”   温廉目光在昏迷不醒的明德帝身上落了落,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犹豫。明德帝待他不薄, 予以高位, 全心倚赖。若非他有不得不听令行事的把柄落在靖王手上……   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周和以身形微动,眨眼睛突破重围。   温廉回过神,周和以已经翩然落在百官之前。   浓烟弥漫了整片天空,火势随风已经烧过了正殿,直奔偏殿而去。周和以一身血红,单手执剑, 剑上的鲜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滴落,地面开了一滩血花。   殿前跪着乌泱泱一群人头,没有一个人敢抬。   此时眼睁睁看着明德帝被救出了火海,近在咫尺, 瑟瑟发抖的人群开始骚动。明德帝若葬身火海,今日这事儿还好说。一旦明德帝熬过今日,靖王谋逆被抓,他们这些丝毫不做抗争,任由靖王施为的人,必定被打上同谋的烙印。秋后算账的结果,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承受的,一时间几乎都慌了,尤其跪在靖王身后的四大辅政大臣。   恰巧这时候,昏迷许久的明德帝缓缓睁开了眼。   他靠在周和以的胸前,涣散的瞳孔无神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所有人,包括靖王在内,额头的冷汗瞬间一滴一滴落下来。   周德泽眼神剧烈地抖动,但事到如今,早已没有退路:“温廉!”   远在高阶之上的温廉一动,飞身落于他身前。   “杀,”周德泽心中涌起一股恨意,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一个不留!”   此话一落,一片哗然。   跪伏在地的文武百官脸色突变,惊恐地看向周德泽。杀兄弑父!罔顾人伦!靖王此举已然不是在逼宫,这俨然是谋朝篡位!跪在其首的三朝元老辅政大臣赵嘉老大人颤巍巍爬起来,心思几经辗转,临阵退缩:“弑兄杀父,靖王殿下三思!”   三思?火烧乾清宫,斩杀了十七与淑妃,三思了难道他就有回头的机会?   没有回头路的三思就是狗屁!成败就在今日一举,周德泽一不做二不休,手一挥:“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今日本王便要效仿前朝太子,血洗宫门!”   一声令下,黑压压一群禁卫持刀冲进内殿来。   尖叫声,斥骂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女眷早已失去了冷静,仿佛惊弓之鸟一般瑟缩地聚在一起。火光,浓烟,倒塌的宫殿,现场乱成一团。周和以的武艺极高,若只身一人,必然能轻松脱困。但此时碍于要护着明德帝,根本施展不开。   一时间被温廉掣肘着困在角落,难以脱身。   明德帝这会儿总算缓过神来,现场什么情况一目了然。素来沉默寡言的五儿子反了,且杀兄弑父,狠辣无情。当即怒极攻心,喷出一口血来。   他一手扣住周和以的胳膊,身上软弱无力,硬撑着抬起头死死盯着周德泽。周德泽立在禁卫身后,冷漠地注视着禁卫冲进来劈砍。嗓子被浓烟所累,嘶哑得说不出话来。他狠狠瞪着一双眼睛,若是可以,恨不能当场凌迟了这个逆子!   周德泽的目光隔空与他对上,野心已经吞噬了他的心。此时他双目极亮,兴奋与恐惧交织在一起,早已没了理智可言。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就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见温廉迟迟拿不下周和以,劈手躲了身旁禁卫的弓箭。他一脚踹开身前挡事的禁卫,箭头对准了明德帝,拉满弓。   明德帝不可置信,当即又喷出一口血:“竖子,尔敢!”   周德泽面上的肌肉都在颤,敢与不敢,就在此一箭。他双目渐渐赤红,眼中的光也越来越亮。随着他放开手,箭矢破空而去,周德泽嘴角咧开,仿佛胜券在握。   正当这时,一支飞镖从屋檐射来,将周德泽的箭半空打下来。   周德泽的笑僵在脸上,倏地转头看向来处。   就见数百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宫殿屋顶,且人数越增越多。每个人面上带着古怪的鬼面,面具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光,犹如深夜出笼捕杀猎物的猛兽。他们站姿各异,或蹲或趴,手中所持武器千奇百怪。其中一人抛着手里的飞镖,静静地立在一处。若不动,这群人便仿佛能与周遭完美地融为一体。   是暗卫,皇家暗卫。   周和以见状,嘴角微微一扬:来了!   “夜枭听令!”周和以双目闪烁着嗜血的光,朗声道,“在场所有谋逆之人,全部扑杀,一个不留!”   夜枭之名,如雷贯耳。   温廉面上一变,意识到不好,立即加快手上的动作。   然而夜枭不愧他神出鬼没神兵之名,速度快到一般人眼睛都追不上。只见两个暗卫从屋檐一跃而下,其中一个两手从背后掏出,飞身跃下的瞬间向他射出两枚毒镖。温廉下意识闪身躲过,另一暗卫无缝衔接地从角落飞出,劈头便是一拐。   温廉被正中胸口,当场便呕出一口血。   双拐的暗卫攻击角度刁钻,拐拐致命。前有夜枭,后有周和以,温廉腹背受敌,形势瞬间发生翻转。明德帝见状狠狠吐出一口气,目光扫向人群中隐隐慌色的周德泽,拍拍飞速移动的周和以,示意他先将他放下。   周和以低头看了他一眼,将温廉交给了暗卫,转身寻了个安全的地方,将人放下。   “王妃人在何处?”放下明德帝,周和以立即飞向屋顶问道。夜枭暗卫遍布大盛,踪迹零散且难寻。能短时间调动这么多暗卫,显然长安早已知道红色珠串的意义。周和以有些诧异,更多的是惊喜,长安如此聪慧敏锐!   周和以询问的正是本该守在书房的暗一暗三。   得知长安人在宫外,周和以顿时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屋下,露出嗜血的笑容:“既然如此,大开杀戒吧。”   此话一出,屋顶上的暗卫一拥而下。   宫中发动政变,周德泽所布置的禁卫军数量有限,根本经不住杀神附体的夜枭肆意屠戮。只见黑衣暗卫冲进禁卫群中,仿佛一只只嗜血的猛兽冲入温顺的家禽笼子中。所到之处死伤无数,血染一地。   入目全是血色,满地断臂残肢,浓烟弥漫,大火蔓延……巨大的恐慌在众人心中弥漫开来。天色渐晚,秋风乍起,背后的火势借秋风之势迅速铺开。乾清宫满庭的奇花异草,被火舌燎得只余下干突突的草根。热浪一阵接着一阵,已经燎到了殿前之人的衣摆。   蜷缩在角落的皇室宗亲与后妃们,惊慌失措。周德泽眼看情形不对,命守在宫外的所有人上,自己则在一队精英的护送下撤。   他撤得飞快,一队人涌上,一队人接着往后叠。   夜枭虽然下手利落,身法极快,但也抵不住禁卫这般不要命地往上涌。人海战术之下,倒是叫他找到机会逃了出去。   周和以飞身要追,争先恐后往外逃窜的百官与后宫女眷将各个出口堵得水泄不通。事关性命,慌乱中,踩踏尖叫又是一团混乱。周和以见无出路,飞身上了屋顶,轻功飞出乾清宫。一身血的安王眼睁睁看着周德泽的背影被人群隐没,心里打鼓,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乾清宫外,乌泱泱一群禁卫虎视眈眈。   周德泽这般隐忍之人,决不会做无保障之事。今日他敢来逼宫,必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夜枭再强,也抵不过一万人一拥而上,何况禁卫可不是一般人。哪怕十个对一个,里面那群夜枭也撑不过今夜。   方才的逃出生天,不过挣得一时喘息之机。   好不容易冲出乾清宫的后宫宫妃与皇室宗亲们望着殿外的这阵仗,绷不住地崩溃了。这等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又瞬间破灭,   他们已经顾不上明德帝还活着,当场倒戈。周德泽虽说做了屠戮的准备,但有人自觉投诚也没必要赶尽杀绝。毕竟他登基为帝,周姓皇室若无一人存活,也有些说不过去。   第一个开口,就跟打开了一个口子一般,其他人纷纷俯首称臣。   周德泽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大手一挥,密密麻麻的禁卫军开了一个口子。这群人看也不敢看身后明德帝杀人般的眼神,忙不迭地就奔向那里。   周和以执剑立在屋顶,正对面,一排弓箭手拉满弓对准了他。   “十九,原本本王念你年幼,不慕权势,不通人情世故,虽行事放诞无礼,但并无坏心,想要放你一条生路。奈何你生路不走走死路,偏要与本王作对!”周德泽双目尽是狠色,“今日本王就亲自送你下地狱。”   “就凭你这些人便能一举拿下帝位?”周和以执剑的手一挥,空中剑声历历,“五哥莫忘了,京郊五十里外大营五万精兵。只要本王一声令下,谁送谁下地狱还说不准。”   “那也得赶来及才行!不过,你倒是提醒本王了。”周德泽本准备一举拿下周和以周修远,用以震慑京郊那批兵,但此时他改变主意了,“十九,识相的,将虎符交出来!你若是愿意将虎符呈上,本王看在虎符的份上,也可饶你一命。”   周和以目视前方,忽地缓缓勾起了嘴角:“你要如何绕本王一命?”   “自然是……”   “自然是,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一道女声破空而来,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显得尤为的突兀。   乾清宫的角门,缓缓走出一道纤细的身影。长安一身甲胄,被紫怨蓝欲四人紧紧地拥在中间。她的身后,身着红色重型甲胄的李长旭领着一支队伍在前头开道。为首的两个将士,一左一右地挟持着禁卫军副统领和靖王府的女眷子嗣呼啦啦一群人走了过来。   长安转过身,目光锁定了周德泽:“靖王,现在罢手还来得及,束手就擒吧。”      ☆、第一百零四章   靖王府的女眷拉拉杂杂数十口人。换言之, 除了靖王本人以外, 靖王府其他所有人都被长安给控制在手中。靖王府的女眷,一见靖王便哭了。   一个人哭,一群人跟着哭。一时间, 嘤嘤的啜泣声不绝于耳, 仿佛一只大手凭空紧紧捏住了周德泽的咽喉, 叫他一张脸都涨紫了。   靖王妃抱着王府唯一的子嗣, 靖王的独女暖暖, 远远地向周德泽呼救。   事实上, 昨日宫中出事,靖王妃没做他想便在长公主的安排下回府。她卜一回府,便被靖王的下属连夜送出京城。糊里糊涂的尚不知出了何事, 半道儿又被一群黑衣人给劫走。   这一夜的来回折腾, 又是见血又是杀人,早已叫她吓破了胆。比起靖王妃,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此时妇孺们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僵持对峙的两方人马,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吵得人心慌。   姜怡宁混在其中, 盯住被紫怨蓝欲护在其中的长安,眼神仿佛淬了毒。担惊受怕一整夜,她看着眼神都没往她身上落一下的靖王,心里恨死了长安。若是今日她命丧于此, 做鬼都不会放过姜长安!   周德泽的嘴紧抿成一条线,心里几经辗转,眉头也越皱越紧。   长安见他不为所动,看了一眼李长旭。   李长旭手一挥,一个将士站出来,粗暴地一把从靖王妃的怀中抢出了靖王的独女。而后蹭地一下拔出腰间佩剑,直接架在女童的脖子上。   靖王瞳孔剧烈一缩,当即怒极:“姜氏你敢!”   “为何不敢?!”   长安的声音在这时候听着格外清晰,冷酷且无情:“你拿箭矢指着本妃的夫君,本妃为何不能持刀同等对你的女儿?”   “暖暖尚且不足五岁!”   “那又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如何对本妃,本妃便全盘还你,很公平。靖王,你说是你的箭快呢,还是本妃的刀利?”   “毒妇!”靖王气急败坏,“姜氏你这个毒妇!”   长安冷冷一笑,不为所动:“少废话!今日你一时不收箭,本妃这刀便切下去一分。你何时收了箭,本妃便何时松开这刀。靖王殿下还请悠着点,毕竟侄女这脖子,可不经切……”   靖王独女被人这么拎着,又听长安说出这样一番话,顿时吓得哇哇大哭。   尖锐的童声刺得人耳廓生疼,周德泽虽没开口,但脸色明显变了。   长安又看了一眼小孩。虽说拿孩子威胁十分卑鄙,但这群人里。除了靖王妃有威胁力,也就只有这个小姑娘有这个筹码令靖王迟疑。   李长旭又看了一眼,那将士将剑又递得深了些许。切到了一些皮肉,刀尖立即就磨出了血。   小姑娘哇哇大哭:“父王,救暖暖!!”   靖王面上闪过纠结,只见那剑又深了几许,他顿时怒了:“姜氏,你莫要如此恶毒!这般对一个不足五岁的孩子,当真不觉得羞愧?!”   孩子的胸口已被鲜血染红。离得远,周德泽虽然看不清伤口,但独女这个模样,还是慌了神。他年及二十有五才得这么一个子嗣,平日里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何曾叫独女受过这样的苦楚。女儿这番惊恐地呼救的模样,当真是剜了他的心。   长安不为所动:“拿孩子的性命做赌注的是你又不是本妃,你身为父亲都可以如此狠心,本妃为何不可以狠心?这般义正言辞地指责于我,靖王,难道不是身为父亲的你最该羞愧?!”   “姜氏你莫要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的是你靖王才是!”长安不耐烦跟他打嘴仗,“一句话!你收我便收,你若不收,就别怪本妃狠辣无情!李长旭,动手!”   李长旭身旁的将士单手拎起女童,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作势便要砍下。   周德泽最终还是舍不得独女,犹豫片刻,手一挥,箭指周和以的弓箭手立即放下武器。不远处屋顶,周和以勾唇轻轻笑了笑。他脚尖轻点,翩然飘至长安的身侧。他身量太高,长安穿着一身厚重的甲胄,行动颇为不便。长安只能艰难地抬眼看他一眼。   周和以见状有些忍俊不禁,但这个场景不适合说笑。他立即将目光投向李长旭,很诧异长安在他的一众副将中挑中了这个人。   李长旭拱手一礼:“王爷。”   周和以点点头,低声问道:“带了多少人?”   “三万。”   三万,够了。   “现如今人都安排在何处?”   李长旭立即言简意赅地将部署一一汇报。一万精兵随行进宫,此时正从外围将这群禁卫军给全盘包围,分别把手了宫中各个路口。令两万人马就驻扎在宫外,严阵以待。只等宫中信号一发,随时能冲进宫内支援。   周和以闻言又是点头,形势因长安的突然出现,发生了决定性的逆转。   靖王一见事不对,立即命人发送支援信号。   他胆敢做出兵变逼宫这等事情,自然不可能毫无准备。诚如陆承礼所猜,靖王暗中训练私兵将近四万。今日伪造圣旨谋朝篡位,为保万无一失,他早已命四万人全部埋伏在京郊十里处的马嵬。一旦有变,马嵬处埋伏的兵力便可以迅速支援。只是,他着实没料到周和以被困,长安这个从来不作为的溧阳王妃会出其不意带来大批兵力支援。如今他的这一万禁卫军根本无法成事。   靖王不傻,宫外的人马与宫中夜枭两头夹击,他们就必死无疑!   信号弹一发出,对峙的局面被打破,厮杀正式开始。   ……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周德泽没料到长安居然能动用周和以的虎符,更没料到长安意识到不对后迅速做出决定,并且非常及时地赶到。禁卫军再强,一万的人马,也无法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取胜。周德泽临被捉之前都想不通,他私养的四万精兵就在城外马嵬的兵力为何迟迟不来?   等一切已成定局,周德泽都不敢相信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准备,居然还是惨淡收场。   暗一单手扣住周德泽的脖颈,将人丢在明德帝的跟前。   明德帝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身旁是尸山尸海,一地血红。他艰难地喘着气,虚弱得仿佛随时能晕过去。   此时狠狠盯住灰头土脸趴在地上的周德泽,使不上力的手抓着袖子,一张灰黄的脸上毫无父子之情,全是痛恨之色。   周德泽的所作所为,已经与安王当日的行径完全是两个性质。   安王私通后妃,不过是贪花好色。自古男子贪慕女色罔顾人伦,虽上不得台面,但严格来说,这不过私德有损。而周德泽则不一样,他弑兄杀父,意图谋朝篡位,火烧乾清宫,这是决计不能为朝堂所容的滔天大罪!   明德帝此时眼里的周德泽已经不是他的子嗣,而是要害他性命夺他皇位的窃贼!罪无可恕,理当问斩!   “来人,自今日起,剥夺周德泽靖王之位。阖府上下贬为庶民,押入宗人府,听候发落!”   各朝各代,皇子宗亲犯错,轻则宗人府思过,重则天牢等候斩首。但大盛却恰恰相反,被打入天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一旦进了宗人府。除非皇帝没想起你,你方可在府中苟延残喘。若是立即被发落,各种刑法的死刑都有。   靖王府上下一听是宗人府,直接就吓傻了。扑跪在地,哀嚎一片。有些侍妾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惶惶不信的周德泽这时候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刷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明德帝。   “父皇!”   “住嘴!朕没有你这等嗜兄杀父的畜牲儿子!来人!将他给朕拖下去!”明德帝双目赤红,嘴角还残留着吐血之后的残渣:“不仅仅靖王一家,这次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打入天牢。无朕的允许,求情者以谋逆罪同等论处,任何人不得探视!”   丢下最后一句话,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血沫喷的到处都是。   太医们经过一番惊吓,早已神思不属。听到动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而后扶着受惊后软绵的手脚,磕磕绊绊地给明惠帝施救。   “至于梁博,便断个车裂之刑法……”   相伴几十年,从冷宫相扶持走到今日这一步,明惠帝可以容忍任何人变脸,但绝对受不了梁博的突变。没料到最后的最后,梁博会在背后捅他一刀。此时逃跑的梁博被人抓回来,跪在地上就开始向明惠帝哭诉自己糊涂。   一面磕头一面哭,请明惠帝看等候他多年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放你生路,可谁又会朕一条生路?”若非十九冒死救他,他早已葬身火海。   梁博自然知道明惠帝这次不会放过他,但还是抱有一丝丝侥幸。如今侥幸破灭,他看着明惠帝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来。   而后被冲上来的两个士兵,一左一右的将他给押下去。   血腥气弥漫了乾清宫整片天空,激战僵持一天两夜,大火也燃烧了一天两夜。等一切尘埃落定,乾清宫早已看不出模样。到处残垣断壁,寸草不留。      ☆、第一百零五章   靖王阖府上下十来口人被一举拿下, 连不足五岁的周瑜暖也没放过。   明德帝这回是铁了心地要杀一儆百。在位三十三年, 明德帝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虽说周德泽之事已经告一段落,但险些葬身火海的恐惧如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都会掉落下来斩断他的头颅。越是知道大限将至越恐惧死亡的明德帝, 抱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决心, 将早已换装偷逃出宫的惠妃以及惠妃娘家李家一府全部拿下。   惠妃自接到前宫的消息便早已料定了结局, 知道躲不过, 她从容赴死。此时看着面前的毒酒, 白绫, 匕首,耳边是内侍的一声声质问,她冷笑不已。   明德帝庸碌无为, 她儿天资聪颖, 凭什么不能有问鼎帝位的野心?明德帝七个儿子,老三龌龊,十六耽于美色,十九乖戾难驯,其余难堪大任。她儿自幼聪慧隐忍,胸怀天下,有治国之才, 凭什么不能是下一任大盛之主?   事到如今,惠妃也不想再作淡薄之态。她就是看不上明德帝,看不上这庸庸碌碌毫无建树的男人,指着乾清宫方向一次性骂个痛快。而后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惠妃于宫中自缢, 明德帝听完内室的学舌,气得又吐了一场血。   接连的受到重创,明德帝的身体已经渐渐从里到外透出腐败的气息来。越是力不从心,他心性越是暴戾。惠妃靖王相继自缢,李家及靖王一脉全被投入天牢。明德帝杀心难收,李府十五以上的男子被全部午门斩首。妇孺投充教坊,十五岁以下子嗣流放北疆。   显赫一时的靖王府,一夕之间满门覆灭。   靖王一脉土崩瓦解,与靖王府相交密切或有丝丝缕缕关系的各大家族也不能幸免。短短一个月内,京城各大世家风声鹤唳。斩杀的斩杀,流放的流放,贬黜的贬黜……越发衰败的明德帝展现了三十年来没有过的狠辣,一时间朝堂上下哀鸿遍野。   周和以每日忙得脚不点地,他就是明德帝手中的一把刀,配合着迅速肃清了朝堂。   兵变之事中发挥巨大作用的长安,自然得到了论功行赏的待遇。   虽说她擅自盗用虎符违背了军规,但救了明德帝一命,救了五位皇子、百来位皇室宗亲以及满朝文武,功大于过,一律不追究。并且,明德帝以大盛国君的身份亲口承诺了她三个请求。在不触犯大盛国体的情况下,无论何种请求,只要长安提出,都可应允。他若未能兑现,下任皇帝也务必兑现。   且不说这等出格的奖赏令多少人震惊,就说长公主终于还是为姜怡宁,求到了长安这里来。   往日种种,长公主对姜怡宁这个孙女早已寒心。但人就是这样,养了多少年的孩子,哪怕知道是个白眼狼也撒不去手不管。她知长安与姜怡宁不对付,也知姜怡宁害过长安数次,但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能不能饶她一命?   毕竟靖王谋反这个事儿当真与怡宁无关。怡宁还小,才将将十六,寿辰还没过。年纪轻轻就命赴黄泉,长公主实在不忍心。   长安听完眉头立即就皱起来。   两个月前,靖王在宗人府自缢。不久后,靖王妃亲手掐死了独女也追随而去。如今的宗人府里还关着靖王的两个侧妃,十来个侍妾。明德帝没开口留活口,按宗人府一贯的处事习惯,必然会在靖王的这件事结束后送她们下黄泉。   但是也因为只是一群女眷,无关紧要,多一个少一个其实并不打眼。周和以在负责这件事,长安若开口叫周和以保姜怡宁一命,其实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只是,她为何要以德报怨去救一个对她心怀怨恨的人?   长安是心软,但并非脑残圣母。她已经看在长公主的份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姜怡宁,姜怡宁对她下手却一次比一次狠辣。以逼宫当日姜怡宁看她的眼神,长安是疯了,才会好心放一个时刻企图咬她一口的毒蛇出来。   于是,长安一口拒绝她的这个请求,并且命紫怨将长公主强行送出溧阳王府。若无必要,还请她往后莫再登门。   长公主站在溧阳王府门外,看着紧闭的大门整个人都是木的。   一旁孙嬷嬷长叹一口气,不知说什么好:“主子,您这是何苦……”   浑浑噩噩地离开了。长公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因为她今日的一时心软,亲手斩断了与亲生孙女之间最后的一点祖孙情分。寒风吹起马车的车帘,长公主半边身子都麻了,心中忽地涌上了无边的后悔。   一念之差,她似乎真成了孤家寡人。   一晃儿又是一年寒冬,凌冽的寒风卷着冰雪将京城银装素裹。明德帝的身子在无数的灵丹妙药的堆砌之下硬生生撑了三个月,最后撑不住垮了。京中丧钟敲响之时,恰逢腊月初三。临闭眼之前,明德帝才指定了下一任继承人。   不是周和以,是意料之中的人选,安王,周修远。   虽说他曾因私通后妃当众出丑,私德有损,但明德帝临死之前还是选定了他。朝堂上下对此不敢有任何异议,靖王倒台后,安王势力东山再起。如今的朝堂,安王独大。便是其他人登基,也不如安王坐得稳当。   不过,明德帝虽指定了安王继承,却附加了一个条件:安王在位期间,绝不动溧阳王府。哪怕溧阳王犯下大错,也决不伤溧阳王夫妇性命。   这有失偏颇的条件,安王没有丝毫不满,当众一口应下。   明德帝与明德三十三年腊月初三崩,之后便是国丧,举国齐哀。   周和以在安王登基以后,请旨去北疆从军。北疆一直是司马家的人在镇守。安王,不,如今是隆惠帝,深思了三日之后允了他的请求。虽允了他,但有一个条件,让周和以交出号令夜枭的枭鸟令。   那日宫变,夜枭的战力令所有人胆寒。那等杀神附体,以一敌百的强悍,叫安王在登基后的日日夜夜里寝食难安。这支来无影去无踪的暗中煞神,若不能得到手,便务必毁掉。   事实上,夜枭是每一任国君的秘密武器。枭鸟令形状不明,将由上任君主亲自交给下一任君主,形状大小只有他们拥有的人自己知道。周和以之所以能得到,不得不说,确实得益于明德帝格外的偏爱。   按理说,周修远登基,这夜枭也该有周修远一并继承。但是明德帝除了指定帝位,并没有提起夜枭的所属。这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夜枭在周和以手上,安王便是坐上了帝位,头顶却始终悬着一把随时劈下来的利剑。   这似乎在嘲笑,他必须谨记着明德帝的附加条件,否则至始至终都不能安枕无忧。   “请恕臣弟不能从命。”   夜枭是明德帝留给周和以保命的一道保命符,这是周修远不动溧阳王府的保证。诚如明德帝不信任周修远会遵守承诺,已经死过一次的周和以就更不信。虽说明德帝临死之前为他设了一道保命符,但以周修远的脾性,哪日感到威胁,绝对会翻脸不认。   周和以立在周修远下首,目光丝毫不退怯地紧盯着周修远。   周修远被这双眼睛盯得如鲠在喉。   心头仿佛缠了一道长满荆棘的长鞭,死死勒住了周修远的心脏,叫他喘不上气。动一下,又扎得血肉模糊。嚣张!如此嚣张!若非夜枭在他手上,京郊五万精兵的虎符也在他手中,周修远恨不得能当场将周和以撕成碎片。   两人就这般寂静无声地对峙着,谁也没开口,谁也不退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周修远缓缓勾起了嘴角,皮笑肉不笑:“不交出夜枭也可,你京郊城外的那五万精兵的虎符也该交还于朕了。”   明德帝驾崩以后,周和以便早做好了兵权被收回的准备。此时周修远提及,他丝毫不觉得意外。但是做好打算是一回事,心甘情愿交出兵权又是另一回事。周修远此人疑心颇重,若不费吹灰之力拿回兵权,他指不定更加防备于他。   周和以只能故作姿态,摆出一副与周修远周旋到底的姿态。周修远果然就吃这一套,周和以越是抗拒,他越觉得放心。   兵权之事,在离京之前,周和以绝不会轻易松口。   好在周修远除了惦记周和以的兵权,时不时试探以外,还有诸多事情令他分身乏术。   那日乾清宫兵变给大盛造成的损失十分巨大。精心栽培的一万禁卫军,短短十日,死伤过半,如今禁卫军只剩下不到五千。禁卫军重组是一个问题。肃清朝堂,大批官员被拉下马,朝中人才短缺又是一个问题。   到底是加开恩科广招有才的寒门子弟,还是破格提录世家子弟填补空缺,一时间没个定论。有些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看周修远初初登位,帝位不稳,趁机想将手伸进朝堂中。朝中的肥缺原本就被世家子弟占去大半。若再叫他们伸手进来,周姓皇权必定会被架空。   诸多问题纠缠在一起,闹得朝堂跟菜市口似的,不可开交。   这些长安都不是很关心,一来周修远的能力必定能搞得定,二来这不关她的事。长安唯一觉得诧异的是,本该在郡主府的陆承礼不知何时入了周修远的眼。没有参与科举直接被任命为吏部侍郎,且似乎颇得周修远的信任。   ……到底发生了什么,陆承礼为何会跟周修远搅和在一起?   虽然这么认为有些不太理智,但长安在知道的一瞬,陡然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男儿志在四方,想要一展手脚,这些都可以理解。长安也知道他恢复清明之后不喜窝在后院,但他若有思想有抱负,大可以跟她开诚布公地谈谈,为何不声不响地投入了周修远的门下?是怕她阻拦,还是别的什么……   长安感觉十分糟糕,她这是被陆承礼给看低了。   ☆、第一百零六章   陆承礼之事, 给长安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创伤。虽说这么说颇有些矫情, 但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起,长安便与陆承礼相依为命。在她的心中,陆承礼的意义不仅仅是亲人, 更多的是一种特别的依靠。但似乎清醒过来的陆承礼心中, 并非这样看待她。   心情郁郁, 却又不能怪陆承礼什么。毕竟如何看待陆承礼, 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陆承礼没回应同样的认知, 是他个人的选择。若强行去愤怒, 怕是陆承礼会认为她不知所谓。   长安憋屈了几日,周和以看不下去,连人带被子一起掳了, 驾车去京郊。   一晃儿就又是一年夏。从年前明德帝驾崩到年后周修远登基, 再到如今朝堂初初稳定下来,眨眼间四个月过去。   春花落尽,夏花刚起,正是不冷不热适合泛舟的时候。   长安窝在周和以的怀中,仰头看他弄了一篮子不知什么品种的野花搁手边。长臂环着长安,手里不紧不慢地编,很快编了两个十分精致的花环。   一个戴在她头上, 一个就扣在了豆豆的头上。豆豆是一条白犬,是曾经长安命人寻来哄陆承礼的三个小玩意儿其中一只。   当初三只犬,黑白花三种色。陆承礼选了花的,周和以这厮瞧见了, 闷声不吭地掳走了白的那只。剩下的那只小黑,长安自个儿养着。嫁入溧阳王府快一年,长安从未在府里看到过,都忘了周和以还养了只狗。此时看到这么灵动的白犬,她还颇为惊奇周和以这家伙居然有耐心养宠物。   瞧这狗戴花环斜眼瞧人的姿态,颇有点宠似主人型的味道!   周和以不大会哄人,见花环扣上去长安笑了,他心头那点不舒坦也就松开了。   陆承礼的事儿,早在陆承礼登上安王府大门那一日周和以便知道了。一直没告诉长安就是怕她会多想。不过陆承礼这事儿不能说做得不对,跟着周修远,总比跟这着他有前途。但陆承礼不知会长安的行径,确实有些轻慢了。   周和以没说话,心中却记了陆承礼一笔。   如今是国丧期间,忌酒色。说来周和以自从出事以后,已经许久没碰过长安。长安身上那股清淡的香味儿跟长了尾巴似的,一下一下地勾得他心慌。此时怀里抱着娇软的人儿,他总有些压不下那股冲动。   “等京城之事尘埃落定,长安你跟我去北疆。”   上辈子周和以从未要求姜怡宁跟他走,一来嫌弃姜怡宁累赘,二来觉得没必要。但如今一想到他要在北疆几年不能回京,放长安一个人在京城,他就觉得无法忍受。   长安眯着眼斜他一眼,抿着嘴,没说话。   见她不开口,周和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本王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你且安心,北疆那边虽冷,但本王保证不会比京城差多少。”   长安懒洋洋道:“我去做什么?又不会用兵,又不会打仗,过去了也是累赘……”   话还没说完,周和以眼一眯:“你去不去?”   “不去!”   “你不去,本王的孩子谁来生?”周和以憋得难受,又撒不开手松开长安,一时间脸色古里古怪的,“姜长安,你莫不是想叫本王断后!”   长安被他抱得难受,扭来扭去的想挣脱他的怀抱。周和以年轻气盛,又憋了许久。没扭一会儿,他的脸色就渐渐又青又紫了。周和以低低地咒了一句该死,一把搂起长安就飞身离开船只。对不住了父皇,请恕儿臣不孝!   因着陆承礼之事,周和以带着长安在京郊别院住了好些时日才回。   两人回府发现,许久没露脸的陆承礼一早便登门,此时就在花厅里等着他们。   许久未见,陆承礼还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打扮。一身碧青的广袖长袍,后脑勺头发已经长出来,用玉冠束着,眉宇间清淡温和。他见着长安,弯眼便是一笑。放下杯盏起身就向长安迎来,走动时,手腕上叮铃叮铃的声音传出。   长安眉头皱了皱,松开些许:“承礼。”   陆承礼嘴角的笑意一顿,复又恢复自然。   他点了点头,轻轻应声道:“许久没来看你了。今日来瞧瞧你。”周和以就在长安身边,他说完这一句,转头又对周和以行了一礼。   周和以淡淡道了句,义兄不必多礼。一手牵着长安,走到主位上坐下。   下人们奉上茶点,陆承礼目光在长安身上落了落,继而笑着又走回原位坐下。这么一会儿,若说他没察觉到长安的疏离,那是不可能。陆承礼心里稍稍一想,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投入隆惠帝门下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跟长安解释不清。   心中幽幽叹了口气,陆承礼无奈:“长安可是生我气了?”   他这口气一出,两个人脸色微变。   长安是一愣,周和以则是蹙眉。周和以心中是十分厌烦陆承礼的存在的。长安之所以对陆承礼特别,割舍不去,不过是‘陆承礼’陪她度过最艰辛那段时日。在她心中,‘陆承礼’是她亲密无间的亲人,是不能冷落的寄托。但事实上,陪长安度过那段时日的人其实是他,只是顶着陆承礼的皮囊而已。   仿佛吃了死苍蝇一般的恶心,但这种恶心还不能托之于口。   周和以听陆承礼亲昵地唤长安闺名,心中涌起的那股暴戾就没办法压下去。   陆承礼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也看得出周和以厌恶他。得到这种厌恶,陆承礼一面觉得荒谬可笑一面又忍不住窃喜。在不知道长安曾是自己妻子之前,陆承礼对周和以只有敬佩和敬仰。而在得之之后,他不可抑止地对这个人生出了恶意。   夺妻之事,不论周和以知情与否,都是一个过不去的坎儿。一面膈应着周和以,他一面将自己的作为避重就轻地解释给长安听。   周和以勾起一边嘴角,一手点着桌案,似笑非笑地听着。   长安没注意到两个男子之间的小机锋,在听完陆承礼的解释后,心里那个疙瘩总算是消了。她对陆承礼素来宽容,当即便露出了个笑脸。   陆承礼见她笑了,立即也笑:“一直没敢来就是怕你生气。”   长安摆摆手,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朝堂之事,你有分寸便好。”   陆承礼在成功膈应了周和以以后,也没多待。虽说朝堂渐渐趋于稳定,但吏部的职务还是很重。尤其周修远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加开恩科,年后又要又一次科举。陆承礼拒绝了长安留饭的提议,甩着袖子,叮铃叮铃地走了。   长安目送他走远,忽地撞了撞周和以:“如今允许官员戴铃铛这等东西上朝吗?”   “怎么?”不提这个不说,一提,周和以脸色就难看。   “承礼怎么说也是吏部侍郎,他整日走起路来就叮铃叮铃的,该不会被罚吧?”长安摩挲着下巴,心道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叫陆承礼将那个铃铛摘下来。毕竟之前打这个铃铛是为了防止傻子丢了,陆承礼早就不傻了,还戴着未免丢人。   周和以没忍住翻了长安一对白眼:“本王也叮铃叮铃的,你怎么就不问本王会不会被罚?”   “谁敢罚你?”长安挑眉,“周修远敢罚任何人,他敢说你?”   这话说得,周和以就不高兴了。   周修远对他嫉恨已久,若非他兵权在手周修远动不了他,周修远恨不得将他给踩到泥里去。不过,就算没有兵权在手,周修远想踩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长安不能因为他能力强,就理所当然地忽略他……   弯起食指,对准长安的额头啪地就是一弹。周和以冷淡着一张脸迅速离开花厅。   长安捂着剧痛的额头气得要死。等追上来,周和以的身影已经翩然远去。对天翻了无数对白眼,长安没忍住骂了一句:“幼稚鬼!”   松散的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周和以的委任状终于下达。即日起便可以收拾行装,远赴北疆赴任。周和以一个月前开始准备行囊,此时都准备就绪了。长安在他软磨硬泡之下,端着一张不情不愿的脸,总算是答应陪他一道去镇守北疆。   不过临行之前,宫里来人,说是陛下要亲自给周和以夫妇践行。   不知周修远要搞什么名堂,但皇帝传口谕,不去也得去。长安私心里极不想见到周修远的。周修远对她的那点子觊觎之心,任何人都没有长安本人感受到的更赤.裸。或许是因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周修远往日对她的那股沾乎劲儿,越来越令人作呕了。   握着周和以的手,长安也没跟周和以提,反正有他在的地方,她就不会出事。   日子就定在出行的前三天,帝后亲自做东,邀请了剩下的三个兄弟夫妇一道前来。兄弟几个一起为周和以践行。长安都想好了,届时就全程与周和以共进退。就算不在一起,出行身边也有紫怨蓝欲四个人跟着。   这般一想,她也不怕进宫了,见招拆招吧。   真到了这一日,长安发觉事情比她想象的更随意。周修远说了是兄弟践行,还真的只是几兄弟带着王妃,一起来给周和以践行。饮酒的过程中,周修远虽然偶尔会瞥过来一眼,但眼神也没有往日那般志在必得的光了。   长安默默吐出一口气,紧绷了一晚上的心弦松了松。   这一放松下来,人有三急就憋不住了。长安低声与周和以说了句,带着紫怨蓝欲几人便起身出去更衣。周和以点了点头,任由她去。   长安这边一起身,高台之上的埋首于酒杯之中的周修远如有所觉地抬起了眼帘。他眼睫微动,眼中闪过了一丝幽光。      ☆、第一百零七章   践行宴设在昭和宫, 长安往日来过几回, 也算是熟门熟路。此时出了花厅,沿回廊往西北角走,便有宫人候在此处引贵人去更衣。   蓝欲举着灯笼在前走, 一个小宫女小碎步上来, 伸手就要接她的灯笼。   蓝欲身子一偏躲过去, 淡声道:“不必, 你前头带路便可。”   那小宫女年岁不大, 十一二岁的模样。只见她缩缩脖子, 眼睛滴溜溜地就往伫立在灯光下的长安身上瞥。长安方才多饮了些酒水,此时有些头昏脑涨。夜晚的风拂动她鬓角的发丝,她若有所觉地瞥过去, 迷离的目光不自觉与小宫女对上。   小宫女待看清长安, 两眼蹭地就是一亮。   长安见状不由地发笑。她这一笑,那小宫女连脸颊都羞红了。   怪有趣的!   更衣的厢房离得不远,没走一会儿就到了。长安进门之前看了一眼小宫女,紫怨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就塞小宫女手里。   小宫女似乎没料到给溧阳王妃引个路还得了赏,一时间眉开眼笑。   长安看着有趣,问了她一句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怀抱着小荷包, 看长安的眼神就跟看仙女似的。脆生生地报上自己的名字,一口气差不多把自己底儿都倒给长安听。蓝欲紫怨听得忍俊不禁,长安也被逗乐了。没忍住伸手去揉了揉小宫女的脑袋,笑着丢下一脸羞红的小宫女去厢房更衣。   这一段小插曲长安本也没放在心上, 往后却救了她一命,此事暂且不提。   天色渐晚,等长安回来,宴也差不多接近尾声。这个时辰早已过了宵禁,周修远看了眼天色,出言留人。周和以分府前的飞来轩如今还空着,长安便随周和以去飞来轩歇息。飞来轩离得远,从昭和宫过去,得穿过大半个宫廷。   长安早已醒了酒,倒是周和以脚步有些蹒跚。   因着这厮不喜人近身的怪脾气,只得长安亲自搀扶他走。方自仲在前方打着灯笼,小心地为两个主子引路。周修远的目光落在长安的身上,幽沉沉的。   落后一步的周涵衍瞥见他的眼神,看了眼走远的周和以夫妇,心里不由的复杂。   都说他周涵衍贪花好色,他这三哥比之他有过之无不及。姜长安都已嫁入溧阳王府一年了,瞧他三哥的这模样,还是没放下惦记呢……   且不说周修远心中如何想,长安搀扶着周和以才将人搀扶到没人的地儿,站都站不稳的人突然拍拍她的胳膊,笔挺地就站直了身体。风一吹,周和以身上浓重的酒味儿散了些。方自仲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瓷瓶,打开,到了一枚药丸递给他。   周和以接过去便一口吞下。不出一刻钟,这厮面上的醉态便全部褪去。双目清亮地看着长安,仿佛方才醉得软成一团的人是长安的错觉。   长安看得啧啧称奇,疑惑地接过方自仲手里的小瓷瓶就打开来嗅了嗅。   “解酒丸,”周和以闭了闭眼,“顾名思义,解酒用的。”   长安哦了一声,没嗅出什么名堂便又将小瓷瓶还给方自仲。   夜凉如水,晚风习习。四月过半将近五月,夜里的风吹拂在脸上也不大凉。灌木丛中,虫鸣声不绝于耳。这一路灯火通明,不打灯笼其实也可。长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和以的身侧,见他脚步下得稳当得很便也歇了搀扶的心思。   周和以笑了一声,衣袖猎猎下,他容色美得叫人目眩。   长安深吸了一口气,赶紧收回视线。哪怕吃进嘴里,她还是没法对这厮的美貌平淡视之。   再过不到三日便要启程去北疆。周和以虽说早已安置好一切,但有些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说与长安听。两人便这么一路走一路说。周和以嗓音清悦如山间清泉,十分悦耳。今夜恰巧又饮了酒,沙沙的,听在人耳中过电一般的酥麻。   长安本侧着耳朵听周和以说话,只是两人才走到御花园,迎头与一行人撞上。   四个人,两个随身伺候的宫女,一个打着灯笼的小太监。昏黄的灯光下,为首的那人一身薄薄的桃粉色纱衣。腰肢掐得极细,发丝半边披散,只用了一朵绢花。夜里黑,长安都能瞧见了她里头小衣勒得紧绷绷的形状。   竟然是姜怡宁!本该关在宗人府,在未来三个月后追随靖王而去的姜怡宁!   别说长安心中难以置信,就是周和以,眉头也蹙了起来。   姜怡宁也没料到会在宫里碰到长安和周和以,更没料到自己会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两人面前。搔弄鬓角流苏的手僵了一瞬,放下来。她瞪着长安,刚想说什么。瞥到一旁冷面的周和以,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屈膝给两人行礼。   “妾身,见过溧阳王,溧阳王妃。”   长安虽对宫妃的装束与分位并不大对的上,但此时瞧着姜怡宁略显寒酸的打扮,也猜到她分位不高。目光在她身上落了落,姜怡宁脸上的谦卑渐渐僵硬,脸颊越来越红,直至僵硬的笑意转变成羞愤。   显然比起长安打量的随意,姜怡宁心中对她此时的分位介意得不得了。   不过短短两年,她们的地位发生了天差地别的翻转。都是姜家的女儿,姜长安不仅是郡主之尊,又是正一品亲王王妃,家财万贯不说,手握当今圣上三个承诺。而她呢?从长公主偏心疼爱的孙女一举打落沦为阶下囚。用她暗中藏起的靖王四万私兵的令牌做交换,也不过换来一个八品美人的分位。   姜怡宁死死咬着下唇,生怕自己一时激愤将心中的愤恨脱口而出。   她屈膝低着头,忍到浑身颤抖。   周和以犀利的目光盯在她的头顶,比起长安的惊疑不定,周和以的眼里直接闪现了杀机。姜怡宁这女人,三番四次地要置长安于死地。跟条疯狗似的,甩都甩不掉。若给了她机会往上爬,往后还不知要出什么事儿!   “你为何会在这?”周和以的目光如利刃,利得仿佛能随时割断人喉咙,“靖王府余孽,本该死于宗人府,居然大摇大摆地在宫里穿行……”   姜怡宁保持屈膝的姿势不动,道:“自然是陛下的旨意。”   周和以的嗓音像是在冰里淬过一般,一个字都能掉出冰渣子,“哦?”   周和以身上的煞气放开来,仿佛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罗刹。姜怡宁一瞬间头皮发麻,腿肚子都在打颤,勉强维持着姿势没软瘫下去。但这般直面周和以的杀意,她还是撑不住地想落荒而逃:“陛下还在等着,妾身这就告辞。”   说罢,不等周和以开口,带着宫人绕开两人匆匆离开。   饶了这么一大圈,男女主最终还是纠缠到一起了。长安扭头看着她背影,眉头皱起来。若是给姜怡宁机会爬上来,往后就是数不尽的麻烦。姜怡宁到底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三番四次地作都死不了……   “回吧,”周和以知她心中担心,捏了捏长安的耳垂,“会有人盯着她的。”   长安自然相信周和以,想想,点了头。   歇了一宿,次日一早准备离宫。   离宫之前长安被曾经的安王妃,如今的皇后娘娘传唤了过去。一大早,未央宫的嬷嬷便候在殿外。长安以为发生了何事,然而匆匆赶过去,不过只是简单的寒暄几句。   耐着性子在坐了一刻钟,长安抱着莫名其妙的心情离了宫。   次日一早,红雪红月几人配合着李嬷嬷方自仲清点出行的行李。两位主子一同离京,指不定过几年,小主子也得在北疆出生。他们思虑着,差不多将整个王府都半空了。李嬷嬷想着北疆那边物资短缺,气候寒冷,便尽可能地多准备药材和布匹。   周和以命人寻的大夫,除了一个苗大夫留下随行,其余早早便送去了北疆。   启程的这一日,长公主红着眼睛登了门。   虽说因着姜怡宁之事,祖孙之间如今已然形同陌路。但长公主心里总是抱着一丝侥幸,长安在离京之前会来见她一面。她在府中坐等右等,就是没等来人。打听到长安一天前就去过苏家,今日一早走,没个四五年是决计不会在回京,她坐不住了,亲自登门。   到底是亲祖母,且又是周和以的亲姑祖母,长安便是再不想见她,人都已经在府中,她自然不能将人打出去。   两人相顾无言地对面坐着,长公主说了些话,命人将她准备的东西送上来。   北疆气候恶劣,尤其冬日里寒冷刺骨。她命人备了好些御寒保暖的东西,此时搁一个箱子里装点好。珍贵的药材也备了几车,不管长安收不收,她送来了便没打算带会去:“从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短缺了什么,尽管给家里来信,祖母会为你准备……”   长安面色淡淡地听着,长公主看着她,到底还是抹了泪。   “怡宁之事,是祖母对不住你。”   长公主挣扎了许久,还是开口道,“祖母曾发了誓,救她一命后,她便与姜家再无瓜葛。如今她人好好儿的活着,祖母不会再管她的事了……”   长安的眉头动了动,有些想笑:“不知长公主可否告诉本妃,怡宁小主是如何从宗人府阶下囚一跃成为宫中美人?”   长公主犹豫了下,看着长安。   长安眉眼冷漠。   她犹豫了又犹豫,最终选择了不隐瞒,“是靖王私兵的令牌。”      ☆、第一百零八章   靖王私兵的令牌就换了姜怡宁一命?这笔买卖怎么算, 都让人觉得无法接受。   长安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长公主, 实在想不通,到底对姜怡宁抱着怎样深厚的感情才如此舍得。长公主被她看得不自在:“令牌并非祖母给的,是怡宁自个儿藏的, 祖母只是从中充当了递信儿的……”   “此事不必与本妃解释, 长公主如何抉择, 与本妃无关。”   不得不说, 姜怡宁跟周修远搅合在一起给长安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这时候说什么主角光环有些可笑, 但姜怡宁这如蟑螂一样怎么按都按不死的好运气, 当真叫人十分心烦意乱。尤其周修远最终还是登上了皇位。   长公主见她这般颇有些无措,但叫她眼睁睁看着姜怡宁死,她无论如何做不到。祖孙俩因着姜怡宁的事儿, 再一次闹了个不欢而散。   至此长安对她避而不见, 直至溧阳王一行出京,长公主都没能再见长安哪怕一面。不过靖王私兵令牌的事情,等周和以下朝回来,长安立即就与周和以说了。   周和以早知这件事,但心中对周修远的速度还是感到有些烦闷。周修远之所以一直压着没对付他,就是周和以手握京郊五万精兵。一日虎符没拿到手,他便一日不能对周和以如何。如今靖王的私兵落他手中, 再加上五千禁卫军。若周修远突然发难,那事情就难说了……   出京之事,宜早不宜迟。   出京这日,苏家老太太老爷子也亲自来送行。   这一年长安与苏家来往密切。苏家几个舅舅虽不大待见长安, 但随着长安身份水涨船高,又救下周姓皇室上下,手中握了皇帝的三道免死金牌。他们哪怕预备着往后若是犯了大错能免重责,巴结好长安,怎么也得做出亲昵的姿态来。   长安跟他们本就是面子情,除了拉着苏家老太太多说了会儿话。旁的人,长安只淡淡地谢过了他们的送行。   时辰差不多,长安挥别了苏家老太太,一行人调转车头便西行而去。   面上看着是这样的,实则出行这一日的马车一路行至深夜,周和以带着长安半道儿又折回了京郊一处隐蔽的别庄。拖了五六日,从另一个方向走。长安虽然诧异周修远临时改变路线和出行日期,但还是信他所做之事必定有道理。   从京城到北疆,日夜兼程也得两个月。   小夫妻俩与溧阳王府的车队分开,就一辆青皮小马车。一路上,长安与周和以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长安本就是现代人,不用人伺候也能料理好自个儿。倒是周和以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天之骄子,本以为什么都不会,结果料理两人料理得比长安更仔细。   长安在惊讶之余有些恍惚,莫名生出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好似她与周和以这般相依为命的赶路,在很早以前就发生过似的。   周和以不知长安心中所想,小心地隐藏两人的踪迹。   长安见他这般,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周和以此举的缘由:“难道周修远想对咱们下手?”   周和以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放下手中正在端量着的武器:“若是可以的话,周修远最希望死在那次兵变中的人,其实是我。”   长安眨了眨眼:“我知道。”   “父皇中毒,靖王突然兵变,其中未尝没有周修远的手笔。”周和以知道长安听得懂,自兵变那日后,许多事儿,周和以都不瞒着长安了,“梁博一开始并非周德泽的人,半年前忽然跟靖王掺和到一起。在此之前,他听令与谁,不得而知。”   “你觉得梁博至始至终是周修远的人?”长安觉得玄幻,周修远若有那么大本事,为何当初被当众捉奸,差点小命折在天牢里?   “是与不是姑且不论,”周和以勾起唇角,“但夜枭不久前查到,梁博在荆州还留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亲兄弟一家子捏在周修远的手中。”   “啊……”还有这一茬?   长安惊了,“那父皇的毒究竟是谁下的?梁博?”   “毒不是梁博,”周和以执起长安搭在膝盖上的一只手,在装满武器的盒子里挑拣出一个银镯子似的东西扣上去,“但父皇体内脏器衰败,与梁博脱不开关系。”   原来是这么回事!   长安惊诧与周修远的心狠,但转念一想,周德泽也是这么个货色。所以明德帝到底前世造了什么孽,教出来的儿子一个个为了权势半点不顾念父子之情。不过再看了一眼周和以,这厮面冷心热,倒是个重情义的:“那……”   “夜枭的另一个用处,便是谍报。”   周和以一手握着长安的手腕,一手轻轻地拨弄着手环:“周修远想要夜枭。一是贪图夜枭的暗杀能力和谍报能力,毕竟势力遍布大盛,甚至蛮族之地也有所涉猎,任何消息都能查得出来;二来,便是怕自己做下的那些事儿被翻出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长安吞了口口水,心口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为保坐稳帝位,他不可能任由夜枭留在我手中。杀我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周和以抬起头,那副淡然的神情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长安看着他,想到小说中他年仅三十四便死于乱箭之下,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   周和以愣了一下,继而笑了。   他这一笑,整个屋子都跟着亮堂了起来。长安仰着脑袋定定看着周和以,生得如斯美貌,谁能忍心看他英年早逝?虽说不确定如今的周修远最后还会不会如小说中一般要了周和以的命,长安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男主手下护住周和以。   为了不叫人发现端倪,两人的路程十分紧凑。   长安本就不是娇弱的性子,路上辛苦些也不碍事。两人紧赶慢赶的,走了非官道。谁知在快入玉门关之时,还是被一群早早埋伏在此的黑衣人给堵截到了。   诚如周和以所料,周修远根本就不打算留下周和以一条命。   自从周和以请旨北去,周修远便早早安排了刺杀,一路上围杀周和以一行。且不说代替周和以夫妇前行一步的王府车队遭遇多少次刺杀,如今如何,埋伏在玉门关的这一批是周修远送给周和以的一个大礼。   在场的黑衣人并非来自宫廷或者禁卫,而是来自于江湖最要钱不要命的悬赏楼杀手。不说以一敌百,但每一个比之夜枭都不差分毫。   青皮小马车被全盘包围,周和以将长安挡在身后,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长安这才注意到,他腰间那根青翠的玉带根本就不是镶了什么玉,而是淬了毒的兵器。周和以拍拍长安:“一会儿若打起来,不论听到什么声音,切记不能出来。这个马车是我命人用特殊材质打造的,无论何种兵器都扎不透。只要你莫慌张冒头,他们动不了你。”   长安紧张得直咽口水,一个劲地点头应是。   “你手上那个银镯里侧有一个凹槽,手指扣进去便会有银针射出来。”周和以语速飞快地交代,“这镯子里一共十二根针,全部淬了毒。若有人冲进来,你只管射他。这毒见血封喉,无论射中了哪里,一株想不到便会殒命。”   长安头点得头要掉了,惊惧交加,忙将这些记下来。   周和以说罢,整个人犹如一只凭地跃起的白鹤,嗖地就飞了出去。   溧阳王的武艺非常高,本就是大盛数一数二的高手,早已盛名在外。兼之周和以是从战场上爬回来的人,上辈子在沙场拼杀多年,便是江湖上嗜杀成性的人,也不一定有他出手精准狠辣。此时没了顾虑冲进黑衣人群中,他仿佛一只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所到之处尽开遍了血花。   长安缩在马车里,听着外面兵器扎入血肉的声音,骨头断裂的声音,只觉得牙根都在打颤。   没办法,她自小在文明社会长大,一时半会儿没法适应这种血拼的场面。长安困在这小马车里,摸着手腕上的鬼面血珠串,思考要如何帮忙。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况且周和以再强,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人也杀不过一群人。   夜枭遍布大盛,但这玉门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不论有没有夜枭的人在,便是有,估计及时找来也需要些时辰。   外面的打斗越发激烈,长安甚至听到周和以闷哼的声音。她急得满头大汗,摩挲着珠串的鬼面。事实上,长安也是兵变那日才知这珠串的秘密。   说来这个鬼面,其实是南疆的蛊虫。每一个鬼面都是一只特殊的蛊虫,且都是母蛊。夜枭的人身上会嵌入子蛊。一旦母蛊呼唤子蛊,或者发出警示,夜枭身上的子蛊都能收得到。且母子蛊之间有特殊的感应,无论母蛊在何处发出信号,附近的子蛊都能根据感应寻过去。这也是夜枭不必信号弹,不必特殊气味便能追踪主人的位置且永不背叛的原因。   这也从另一个层面说明得令牌便能号令夜枭,现如今这个令牌在长安的手腕上。   长安哆嗦着,才催动了母蛊,就发现眼前忽然一亮。   一个黑衣人高高跃起,手中的武器劈开了马车的门帘,另一只手顺势从身后掏出一只乌黑的飞镖,直射向长安的面门……      ☆、第一百零九章   长安人困在马车里, 眼睁睁看着飞镖朝自己的面门射过来。不远处被一群黑衣人缠住的周和以扭头看过来, 顿时大惊:“长安!”   长安这一瞬脑中一片空白,意识到危险,身体却根本反应不过来。   周和以心中一急, 连忙飞身过去。   然而就在分心的瞬间背部一痛, 身后就中了一剑。黑衣人手执利刃刺入周和以的肩胛骨, 利刃顶端带钩子, □□便拖出一串血肉。顾不得其他, 周和以翻手一剑刺向偷袭那人, 趁那他躲闪的瞬间扑到长安身上。   长安人在马车中左晃右晃,突然被扑倒,后脑勺重重地磕在马车之上。   马车外, 黑衣人仿佛终于抓到突破点的马蜂, 蜂拥而至。周和以伏在长安身上,一声闷哼消在长安的肩颈之中。身后袭来凌厉的风,他翻身迅速将长安挡在身后,反手便是一剑刺过去。那黑衣人没料到周和以反应如此之快,偷袭不成反被刺穿了胸膛。   长只见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和以,表情渐渐狰狞。   周和以捂住胸口咳出一口血,警惕地注意着周遭的环境。黑衣人挣扎着扔出一枚飞镖, 后退跃起,忽地吐出一口黑血。   周和以反手将长安推进马车,飞起一脚踹向扑过来的人群。   他下手非常快,一剑隔断四五个人的喉咙。身形翩跹, 狭小的空间也限制不了周和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只见他飞起一脚踹向尸体。尸体迅速飞出去砸倒一片,快到叫人眼花缭乱。黑衣人忌惮于他的武艺,一个个踟蹰地不敢上前。   “什么人?!”   黑衣人蒙着面,虎视眈眈地围住四周,将两人困死在马车中。   长安扶着车厢坐起身,晃了晃差点脑震荡的头颅,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事发突然,尤其这种古代刺杀长安还是头一回经历,一时间手足无措。但越乱,她越知道该冷静。知道自己帮不上忙,长安便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有她拖后腿,以周和以的武艺勉强可以应付。   长安窝在马车的角落,透过车窗观察着四周的环境。马车外至少还剩下二十个黑衣人,周和以刚才杀了不少。现如今,她手镯里有十二根毒针。如若一根都不费地全部射中。剩下的人交给周和以解决,今日,他们必定能全身而退。   长安心里盘算着如何偷袭,目光冷不丁就瞄到周和以的后背。   刚才的那只飞镖根本没躲过去,是周和以以身替她挡了,直接扎进背部。周和以一身月牙白的长袍此时已被血水染了色。并非鲜红,而是乌黑乌黑的色泽。长安心里猛地一咯噔,凑上去瞧,发现伤口还在往外渗着黑血!   “周和以!”长安顿时大惊道,“你的背上……”   “无事,”周和以不以为意,一面抵御攻击一面淡声道,“你躲好。”   “可是……”   “躲好!”   长安无法,只能又缩回角落里去。   青皮马车不过半人高,周和以本就身高体长。此时他立在马车入口,颀长的身姿将入口遮得不露一丝破绽。为了护住长安,周和以化攻为守,脚步不曾离开马车三步。长安只觉得喉咙里塞了一团棉絮,鼻头也有些酸涩。虽说平日里能觉出周和以的爱护,但长安一直以为这只是他出于对她皮囊的喜爱和对她正妃身份的尊重……   打斗声还在继续,长安目光落在周和以的伤口处。那处的黑血越渗越多,仿佛没有止境一般染黑了周和以整个后背。长安并非爱哭之人,眼睛却渐渐红了。   前方周和以的脚步渐渐踉跄。长安翕了翕鼻子,一面扣动手镯的凹槽对准了黑衣人。   不一定能射中,但能射中一个是一个。   咔哒一声扣动了凹槽,毒针嗖嗖地飞出去就扎靠马车最近的黑衣人身上。黑衣人的注意力全在周和以身上,根本没留意马车里的长安。兼之毒针的动静小,发射速度快。长安才不声不响的,居然扎中了六个。   那六个人反应过来,毒已入体,半边身子都木了。   这番动静立即惊动了其他人,一时间矛头均指向了长安。长安冷汗刷地就落下来,她扣动手镯的凹槽,胡乱的发射。前方周和以察觉到长安有危险,但被人缠住了,一时间分身乏术。扭身的瞬间,胳膊又遭一击。   黑衣人意识到任务棘手,收起了活捉的打算,下手越发招招致命。   周和以一面抵抗一面分心马车,脚步虚浮。他背上的那只飞镖显然有剧毒的,此时面上已经泛起了青紫。长安心急如焚,再这样耽搁下去,周和以很可能会死在这里!   毒针只有十二根,情急之下,已经被她胡乱地用光了。长安咬着下唇,心里祈祷着夜枭的人尽快赶到。可越是着急越等不来人,就在长安预备着亲生去拼,前方一口气斩杀了十来个人的周和以身形晃了两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长安大惊失色:“周和以!!!”   眼泪这一瞬间喷薄而出,长安顾不得蜷缩在马车,跌跌撞撞地就往要下来。黑衣人迅速放弃周和以,闪身到马车之前。长安看着直奔面门的武器,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   正当她做好赴死的准备,三四个夜枭从天而降。   长安眼倏地一睁,还没出口说话。冲到她面前的黑衣人忽然伸手,一个手刀砍向她的脖子。长安一句话都没说,两眼一翻,软塌榻地倒了下去。   夜枭尚未反应过来,他们抱着长安眨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   再次睁眼,入目便是繁复奢华的绣花青纱帐。长安眉头蹙了蹙,感觉到后脑勺针刺一般的疼痛。鼻尖萦绕着浓郁的香气,长安又一瞬的恍惚:这是哪儿?   “娘娘您醒了?”一道清脆的女声适时打断了长安的疑惑。   只见淡紫的帷幔被人从外面撩起,一个一身鹅黄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宫女莲步轻移地靠近了床榻边。一只手撩起纱帐,轻言细语地问道:“娘娘睡了一天一夜,肚子可是饿了?奴婢已经备好了洗漱用水,请娘娘沐浴更衣。沐浴更衣之后,便可用膳。”   ……娘娘?   长安都愣住了,她这是一觉起来,又穿越了?   钝痛的大脑艰难地动了动,长安惊疑不定,目光警惕地扫视起了屋子。   这屋子的摆设处处精致奢华,巨大的美人扑蝶屏风竖在正前方。窗子洞开,珠帘外,一只三足兽首鎏金青铜香炉在冒着缕缕青烟。风吹过纱幔,暗香浮动。鼻尖动了动,细闻之下,满屋子甜腻的桃花香。   长安眉头渐渐拧得紧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周和以呢?如今人如何了?   小宫女将纱帐挂到两侧,扬声冲外头说了句娘娘醒了。就听到珠帘外一个影子似乎等许久,闻言蹬蹬地就跑远了。   长安抬头看向面前的宫人,不知如何开口便一声不吭。   “娘娘可有哪里不适?”小宫女搀住长安的一只胳膊,小心地扶着她起身,“太医说您伤着头了,这段时日怕是会有些犯恶心想吐。但娘娘您莫忧心,太医交代过了,这症状过段时日便好了,您大可放宽了心……”   小宫女絮絮叨叨的话入不了长安的耳,她如今满心都是周和以满身血倒在地上的场景。   云里雾里地被牵到净室,置身浴桶,肩膀没入水中才恍然惊醒。这里是皇宫!刺杀周和以的人,果然是周修远!   长安刷地一下站起身,吓得一旁伺候她沐浴的宫人惊叫。   “娘娘!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小宫人手里拿着软布,连忙去按长安,“陛下夜里会过来,您快坐下好好沐浴,可千万莫耽搁了大事儿!”   “大事儿?什么狗屁的大事!”长安冷笑,“本妃是溧阳王妃,你在瞎叫什么娘娘?”   “娘娘息怒!”   几个宫人被长安突然的暴怒吓得不轻,膝盖一软就跪下去。但想着御前的传话,小宫女硬着头皮道:“娘娘您可莫要闹脾气,酉时御前才传了话来。若是娘娘醒了,陛下今夜必定会来过夜。您若不梳洗一二,这该如何……”   “住口!”长安心头火蹭地一下就冒出来,厉声道:“本妃乃溧阳王妃,是陛下的弟媳!什么过夜?你莫要口出污言秽语!”   那小宫女吓一跳,整个身子都伏跪下去:“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周修远人呢?!”长安的后脑勺一抽一抽的疼,现如今满脑子都是周和以生死未卜的模样。疼痛让她根本没法集中精力思考,她只关心一件事,周和以怎么样了!“他人呢?残杀亲兄弟,他这是不敢见人了?”   “娘,娘娘!”小宫女的胆子都快叫长安给吓破!   自进宫以来,她就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人,恨不得扑上来捂住长安的嘴。她左顾右盼,做贼似的压低了嗓子劝说:“快,快住嘴啊娘娘!您如何能直呼陛下名字?这里是宫里,隔墙有耳,如何能这般说陛下!”   “为何不能说?”长安捂着额头,脸色酡红,唇却白得吓人,“周修远既然做得出,本王妃为何不能骂?这个阴险小人!卑鄙无耻!本王妃今儿就……”   “长安。”长安的话还没说完,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屏风后面冒出来。   浴桶中,长安浑身一僵。   就听那声音带点愉悦的调子,优哉游哉:“精力这么旺盛,叱骂朕起来中气十足。看来身子无碍啊……”   长安打了个寒颤,脸一瞬间绿了。   须臾,整个人蜷缩到水里去。      ☆、第一百一十章   “长安, ”周修远一身龙袍, 仿佛刚刚才从早朝下来,“吃了一路的安神散,身子可有哪里不适?孙太医就在外头候着, 你梳洗妥当后, 叫太医再号个脉。”   长安恍惚地看着他, 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大亮, 草木微微枯黄了。   玉门关离京城几百公里, 便是快马加鞭, 一夜的功夫也不可能走这么远。所以到底过去多久了?现如今是什么时辰?周和以如何了?他的那身伤……   “周修远你究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掳走弟媳,这是被女色糊了心,连人伦道理都不顾了吗!”长安心中惊恐, 蜷缩着腿窝在浴桶中, 整个人绷直得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弓。眼睁睁看着周修远缓步靠近,她厉声呵斥道,“你身为一国之君,理当做天下表率!这般小人行径,就不怕宣扬出去为天下人耻笑吗!”   “弟媳?”面对长安的指责,周修远根本不为所动,“你如今是丽妃, 将会入住翠平宫。是朕新得的爱宠,丽妃娘娘。”   “住口!”长安怒急,慌张地便四处翻找。   然而净室里除了些换洗的衣物,盛香薰的器皿, 也没什么趁手的东西。长安左右看,胡乱地抓起一旁架子上正在燃着的香炉便狠狠冲周修远掷了过去。   鎏金的香炉加杂着火星,咣当一声砸在周修远脚下。火星子溅出来,燎得周修远龙袍下摆都烧出几个洞。宫人们瞬间跪了一地,周修远却盯着浴桶中惊慌失措的美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原以为是个温顺兔子,没想到脾气还挺大。”   周修远不仅没生气,反而弯腰去捡起翻了的香炉,转身轻飘飘地放到长安的手边。   缩进了水中长安双手抱胸,死死盯着他,一双美眸都喷出火来!   周修远不以为意。他垂眸,眼睛凝视着长安,绕着浴桶缓慢地走动:“莫要闹脾气了。今日你才醒,初入皇宫又遭遇了变故,闹点小脾气,朕不与你计较。往后就安心在朕的身边待着。至于十九,你莫要惦记了。”   “你这是何意?!周和以他如何了?”   “如何?”周修远脸上露出类似畅快的笑意,“玉门关那等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身中剧毒,你说他如何?”   长安的心仿佛被捏住一般,眼睛都红了:“周修远!”   “安心呆在宫里,朕会好好待你的。”丢下这一句,周修远大笑着走出了净室。   长安在宫人战战兢兢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浑浑噩噩地被扶出来,孙太医早早在外头候着了。等宫女传唤,背着药箱躬身进来。   软榻上的美人,太医们自然都认得。那日宫变,长安率领三万精兵及时解困之事是众目所睹的。孙太医瞧着如今面色惨白的溧阳王妃,小步走近。宫人随侍在一旁,将长安的腕子递出来。太医心里不由地一阵叹息。容色太盛,易招祸患……   他两指搭在长安手腕上,凝眉号脉。   须臾,孙太医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王妃,请您将另一只手递给下官。”   “什么王妃,这位是丽妃娘娘!”长安还没开口,一旁小宫女立即纠正道,“孙太医你如何能唤主子……”   “闭嘴!”长安出言打断,将另一只手递给孙太医,“太医。”   孙太医看了一眼涨红了脸的小宫女,垂眸,凝神继续号脉。他一声不吭,殿中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须臾,他突出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宫人。   长安会意:“你们先退下。”   “太医,娘娘的身子到底如何了?”小宫女犹豫地不想退,“陛下忧心娘娘身子状况,正等着脉案呢。你可别隐瞒!”   “退下!”长安厉呵,“叫你退下听不懂?”   小宫女吓了一悚。   扭头对上长安的眼睛,缩缩脖子,犹豫地退下了。   人一走,孙太医压低了嗓音便直言不讳道:“王妃娘娘,脉象有些微弱,但下官决计不会诊错的。娘娘您的腹中如今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昨儿脉案上没写明,给您诊脉的那位太医怕是也诊出来了。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没直言……”   长安瞳孔剧烈一缩,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身孕?一个多月?”   “嗯,”孙太医点点头,“用了太多安神散,有些伤。”   长安微微睁大了眼睛,手轻轻放到腹部,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孙太医这会儿也看出了长安处境窘迫。好好儿的溧阳王妃,本该随溧阳王一道前往北疆,却在溧阳王离京的两个多月后莫名其妙出现在宫中。且不说其中曲折如何,溧阳王妃腹中又有了身孕,这都是要造孽啊……   “安神散是什么?”长安恍惚了片刻,立即问道。   孙太医叹气:“致人昏睡的药。一般剧痛难忍之时,开一些,叫人忘记疼痛的。”   长安立即懂了,就是迷.药一类的东西。算算路程,从玉门关到京城,至少一个半月的路程。便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得半个月。周修远为了叫她不挣扎闹事,居然给她用了这么久的迷.药!简直是丧心病狂!   可不就是丧心病狂吗?孙太医摸着长安的脉象,这孩子如今还留得住,当真是命大。   “王妃娘娘预备如何?”孙太医叹气,“脉象已经很微弱了。救不救得了另说,便是救下来,往后孩子身子骨儿也弱……”   “救!”长安不等他说完,一把抓住孙太医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道,“必须救!便是用最珍贵的药也得救!”这是她跟周和以的孩子!   孙太医被她抓得一愣,“王妃?”   “太医,”长安这一会儿从惊惧愤怒到惊喜愕然,心思高低起伏,又迅速冷静,心口砰砰跳个不停。奢华的宫殿叫人无所适从,但抚摸着腹部,长安做了决定不过一瞬的事儿,“这件事,你先瞒着,莫要透露出去。”   孙太医绝世久经内宫,长安这番心思转变,他立即明白了。   想着溧阳王与溧阳王妃伉俪深情,这番变故,怕是御前那位垂涎溧阳王妃这弟媳的美貌了。说是造孽,还真是造孽,圣上未登基前就因女色闹出过事儿,果不其然,改不了。心思几番捻转,他点了点头:“王妃放心,下官省的。”   翠平宫这一番变故,远在北疆的周和以是不知的。   青纱帐中,一动不动仿佛死人的周和以眉头蹙了蹙,平放在身子两侧的手指抓了抓被褥,终于睁开了眼睛。屋子四处的帷幔垂下来,遮得四处无光。周和以动也不能动,躺太久,身体僵硬得仿佛动一下,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来人啊……   太久没有动嘴,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   周和以艰难地敲动了床榻一边的柱子,发出轻微的哒哒的一声响动。安静得仿佛死了一般的屋子这一瞬间活过来,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期间碰倒了椅子,发出嗞啦的刺耳声响:“主子,主子您可算是醒了!”   是方自仲,他早一步来到北疆,安顿好一切。日盼夜盼两位主子的到来。结果等了一个月,却等来了差点断气的周和以,女主子不知所踪。   “主子您可算是醒了!哇,您可算是醒了!”   方自仲多老沉持重的一个人,扑到床榻上便哭天喊地起来。他怕啊,他是真的怕!周和以被带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十几个大夫没日没夜地拔毒诊治,耗费了一个多月,才堪堪将主子给救过来!   若非夜枭用特殊古法吊着,就差那么一点,人当真差点就没了……   周和以嗓子里犹如火在烧,干涸得发不出一丝声音。方自仲哭了半天想起来,连忙去桌边倒水,又跌跌撞撞跑回来扶着周和以,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接连喂了四杯水下去,周和以才好了许多。   方自仲小心地将人放下去,一面将杯子搁到桌案上一面飞快地将这一个多月来,北疆发生的种种说与周和以听。与此同时,从屋顶落下的暗卫也从旁补充。早在一年前,周和以便派了暗卫远赴北疆。事实上,他早就做好了来此地落脚的打算。   暗卫言简意赅,迅速汇报完毕,这才说起了玉门关遇刺的后续。   他说完,室内一片死寂。   许久,周和以沙哑的嗓音低低地响起:“也就是说,你们赶到之时,王妃早已不知所踪?”   “是,”暗卫,也就是暗一,低垂着眼睑盯着脚下的地砖,“刺杀主子的人,是来自江湖有名的刺杀悬赏楼。幕后之人下了大价钱,请来的时悬赏楼前三十的顶尖杀手。江湖规矩,悬赏楼不会轻易透露背后卖卖之人,所以暂且没查出是谁。”   “往宫里查,”周和以捂着嗓子,用手又指了指杯子,道:“这件事,与周修远脱不了干系。”   方自仲会意,连忙去倒了一杯温水,扶着周和以慢慢饮下去。   “周修远早就想要本王的命,除了他,本王还真想不到有谁会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刺杀。”周和以肯定的说。今日这一笔,他记在心上!“王妃失踪之事,务必在三日内给本王结果。若刺杀出自于周修远之手,王妃十之八.九,也在宫里。”   方自仲喂水的手一顿,险些打翻了水杯。   周和以瞥了他一眼,紧抿着唇,神情越发的冷淡,实则已经心急如焚了。他到是宁愿长安人在周修远手中。毕竟凭周修远对长安的觊觎,落周修远手中,长安至少不会吃亏。怕就怕长安被旁的什么人带走,长安生得那副美貌,若是落入他人之手,可就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事情。   红雪红月红星三人早在外头候着,没女主子在,他们也不敢往男主子身边凑。一个个伸着脖子,巴巴地等着屋里人的动静。   方自仲在伺候周和以吃了药之后退下,暗一方才伸手进胸口,掏出一窜珠串。   “这是属下在马车附近捡到的。”他双手高举,呈到周和以面前,“应当是王妃发觉不对,趁人不备摘下来丢在马车附近。”   周和以看着珠窜,心里忽地揪起来。这个女人真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了方向, 夜枭查探消息的速度比预料得快得多。夜枭不愧它能力可飞天遁地的名声, 三日内就有了周和以想要的结果。   长安人确实被周修远掳走,人就在皇宫。   半个月后,紫怨蓝欲等四人从天而降, 砍晕了翠屏里整日盯梢的宫女, 仿佛一阵及时雨般给这段时日犹如惊弓之鸟的长安吃了个大大的定心丸。有这四人在, 起码武力上有了倚仗。另外, 不管如今北疆的情况如何, 这四人能找来皇宫, 至此以后她腹中的孩子能保下来的几率高了一倍不止。   这半个月来,长安为瞒下身怀有孕之事殚精竭虑,已有许久没睡个好觉。   毕竟依照周修远的性子和做派, 若他知道长安怀孕, 这个孩子决计不可能留下来。长安心中顾虑孙太医清楚,但想在周修远眼皮子底下瞒住事儿,委实有些为难。不过好在孩子月份尚浅,小心些,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   有孙太医的帮衬,兼之长安又不用人贴身伺候,瞒着怀孕之事倒也有惊无险。每日, 她只管躺在榻上装虚弱。孙太医以长安身子虚弱为名从旁劝阻周修远靠近她。也是因此,周修远至今没能近长安的身。   翠屏宫上下虽心里嘀咕,但都知主子是个火爆脾气的病西施。连圣上都要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她们自不敢忤逆长安的意思。寻日里, 除非长安唤人,否则轻易不敢出来碍长安的眼。正是因为这样磨着,长安这才熬到了紫怨蓝欲等人赶来。   紫怨蓝欲几人初初看到瘦成一把骨头的长安,差点没一个冲动飞去把周修远给宰了。   长安摆摆手,将人招进内室,询问起北疆的情况。   这些事儿长安不问,她们也是要禀告的。北疆之事暂且不提,重要是周和以。他如今状况好转了许多,但遗憾的是,身子被毒物侵蚀的后果是不可逆的。哪怕暗十五联手十几位医科圣手用最快的时日替周和以拔毒,那霸道刚猛的毒还是伤了周和以的根基。   事实上,能救回一条命已是万幸,旁的不能奢求太多。只是,周和以往后几十年怕是都一幅病弱的模样了。   长安闻言沉默许久。   须臾,开了口,嗓音仿佛含着砂砾:“伤到何种程度了?”   “王妃放心,爷如今虽尚不能下榻走动,人却已经清醒了。”紫怨在四人中为首,与北疆的消息传递自也是由她来,“此次前去北疆,药物准备的齐全。兼之十几个医术高超的大夫从旁悉心养护着,爷的身子会渐渐恢复过来的。”   只是缓过来,也要比旁人病弱许多。这话她们没说,长安心里也明白。幽幽吁出一口气,长安松开了心中紧绷的弦:“能救过来已然是万幸……”   当日那副模样,当真怕他熬不过来。   说罢,长安便又将自己怀孕之事告知了四人。   深陷深宫这一个多月,身旁没有一个熟悉的人,长安连下面送来的熏香都不敢用。宫里的女人连番的试探,哪怕见不到长安的面儿,也依旧各种手段小动作层出不穷。长安本就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连日的绷着神经,当真疲惫不堪。   主子有孕,这消息当真震惊了四人。   紫怨第一反应便是即刻传消息回北疆。必须加派人手,凭她们四个人,在这深宫里想护住王妃与小主子,并非易事。这可是溧阳王府目前为止唯一的小主子。若有什么闪失,拿她们的命去填都嫌不够格。   于是紫怨当即飞鸽传书,将此好消息传回北疆。   事实上,她们料想得不错。这个孩子对周和以来说意义非凡。不仅仅是初为人父的欣喜,这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个孩子!上辈子直至命陨沙场,他都不曾留下一个后代。得知长安已有身孕,周和以拖着病躯,差点没从榻上翻下来!   送人过去,立即安排人进宫!周和以扣着手腕的手指都在颤抖,若非身子不济,他恨不得飞过去亲自看顾。   “主子!”方自仲激动得老泪纵横,顾不得身份地提议道,“老奴那不成器的干儿子调到主子身边去吧!宋雨这臭小子虽说笨手笨脚的,做不了什么精细活儿。但胜在为人机敏,下手狠辣。有他在,旁人就莫想动女主子一根头发丝儿!”   宋雨周和以自然知道,这是他留在宫中的眼线,不曾带出宫。只是这个宋雨何时成了方自仲的干儿子?周和以诧异地看了一眼方自仲。   方自仲尴尬,嘿嘿地笑了几声:“老奴也是凑巧看到过一回,顺手救他一把,便被这小子顺杆子爬给赖上了。左右老奴这辈子没后代,收了便收了。爷,旁人不定有宋雨的狠辣手段。宫中危机四伏,这小子去给娘娘当把刀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周和以在宫中的眼线有不少,但都埋得深。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全聚到长安身边。宋雨人在昭和宫,倒是可以操作。   这厢周和以在为护住长安费心心机,长安这边,周修远又来了。   不知这周修远是什么毛病,还是纯粹是没被人骂过。明明自从长安进宫起从未给过他好脸色,动辄对他非打即骂。翠平宫一半的玉器瓷器都被长安顺手抓了砸他,但这人却半点不以为意,每日雷打不动地来翠平宫找骂。   “你又来做什么?”长安横眉冷对,如今连表兄都不喊了。   周修远摆摆手,他身后一排宫人捧着新奇的花卉小步小步地送至长安的面前。周修远弯着眼角两三步走上前,抬头对上长安一双冷漠且不掩饰嫌弃的眼睛,脚步倏地一顿。好脾气地哄道:“知道你喜欢花草,这些是从南边进贡来的兰花。你瞧瞧,可还喜欢?”   “拿走!”长安迅速退后一步,从袖里掏出帕子掩住口鼻,“我不要!”   “这每一盆都是兰中精品,”周和以压低了嗓子,盯着即使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团污秽也依旧美得销魂的长安,眼中痴迷之色若隐若现,“全大盛只有这一株……”   “拿走!!”   “好好好,既然你不喜欢,朕这就命人撤下!”   或许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从前从不觉得火爆美人有什么好的周修远,日日面对长安对他的冷淡,忽然觉得火辣的美人更鲜活更撩人心扉。他仿佛找到乐子一般,哪日没来翠平宫找骂都觉得浑身不得劲。   长安看都不看他一眼,人站在窗边,决不允许周修远靠近她一步。   周修远试探地靠近一点点,长安冷漠的眼风立即扫过来,他识相地把脚拿回去:“长安啊,闹脾气归闹脾气,万万不能与自个儿身子过不去。”他站在三步远的位置,目光灼灼地盯着窗前纤细的人儿,恨不得一口吞下腹去,“若是御膳房的吃食不合你口味,换一批御厨也是使得的。或者你要吃什么,朕替你寻。”   长安被他赤.裸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有苦说不出,便可这劲儿地拿东西撒火。   只见她忽地抓起窗边插花的玉瓶,照着周修远的脑袋就砸了过去:“滚!别叫我看见你!看见你就恶心!”   周修远早已习惯,淡定地偏头,缩脚,退后,盯着长安的眼神更加火辣。   长安真是快被这个变态给弄疯了!打也打不死,骂他他当享受。若非翠平宫被里里外外搜过一遍,宫中没有匕首,没有短刃,没有剪刀,否则长安真想哪日给他一下,看他还敢不敢拿这恶心的眼神看她!   纠缠了约莫半个时辰,周修远才嘴角噙着笑意,心满意足地走了。   紫怨蓝欲几人缩在角落里,紧绷的后背才松弛下来。周修远刚才站在这里,那股恨不得将长安一口吞下的虎视眈眈如芒在刺,差点叫这四个丫头没冲上去将人宰了!主子人留在宫里,不是长久之计。   不是长久之计,也必须一步一步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孩子已经四个多月。除了几个周修远的眼线和几个眼熟的换不得,周和以早已将翠平宫上下换了个遍。但四个多月的身孕,哪怕换了宫人也是瞒不住的。长安的孕吐反应十分激烈,过度的紧张造成她闻什么都要吐,根本就没办法遮掩。   周修远得知之后,连龙袍都未换便匆匆赶来翠平宫。   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美人弄进宫快三个月,他可是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曾碰过!周修远怒极,一路冲进来,满脑子都是将翠平宫上下以及帮着长安隐瞒的太医们全部斩首示众!但真正冲进内殿,看着一身血红衣裙斜卧在软塌之上翻着眼皮看过来的长安,他心头的那簇火噗嗤一下子就消了。   紫怨蓝欲等几人拦在长安身前,蓄势待发。一身太监服的宋雨躲在角落,盯着周修远的眼神仿佛深夜里狩猎的野狼。内殿四周的角落里,夜枭也在悄无声息地埋伏着。   周修远仿若未见,眼睛只管盯着紫怨等人身后的长安:“……孩子,是十九的?”   “自然。”既然事情暴露,长安也不藏着掖着了。狭长的凤眸凝视着周修远,哪怕卧着也仿佛居高临下,“自然是我夫君的孩子,不然你以为是谁的?”   “流掉,”周修远看着她,目露希冀,“只要你流掉,朕可以既往不咎!”   “为何要流?”长安笑了,笑容像火一样嚣张,“本妃夫君的孩子,又不是苟且的野种。若是男孩儿,还将会是我溧阳王府名正言顺的世子爷,为何要流掉?!”   周修远被这话一梗,脸色及不可见地青了一瞬。   须臾,他吐出一口气,目光渐渐利起来。   周修远紧紧盯着长安,语气却淡淡的,听在人耳中,莫名叫人不寒而栗:“听话,你尚且年轻,往后孩子多了是。朕会给你孩子的。一个,两个,三个,都可以给你。若是资质优秀,将来咱们的孩子便是大盛太子,继承大统也值得。将这个流掉。”   长安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周修远的身后忽然走出一个身影。   此人身姿颀长挺拔,一生朱红官袍,气质清隽——是陆承礼。   早朝下朝之后,周修远正巧要与陆承礼议事。猝不及防地听到翠平宫这里的消息,他没顾得上交代便匆匆赶来。陆承礼本该要告退,听到了长安的名字,这才跟了过来。此时他淡淡的目光落在紫怨蓝欲握着的兵器上,嗓音也淡淡:“长安你这是要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陆承礼双眼深深地看着长安, 未尽之言, 长安听懂了。   你是要众目睽睽之下弑君吗?   事实上,若弑君能全身而退,长安不介意立即弑君。周修远这个人, 当真令人作呕。若说之前长安看在小说中他为大盛创下的种种功绩对他诸多忍耐, 如今长安只想这色.鬼赶紧翻车去领盒饭!这个世界不缺治世之才, 总不可能周修远死了大盛就垮了。   “长安, ”扫了紫怨蓝欲一眼, 陆承礼微微加重语气, “叫你的人退下去。”   话音刚落,剑拔弩张的内殿忽然静了一静。长安扶着微凸的腹部慢慢坐起身,盯着对面陆承礼的一双美眸仿佛能冒出火来。   陆承礼目光闪了闪, 平静地与长安对视。   周修远摆摆手, 到没觉得被冒犯:“陆卿多虑了,美人总是烈性子。长安这般万里挑一的倾城佳人,自然是比一般人多些脾气的……”   陆承礼一僵,长安这一瞬却被恶心得差点没拿起剪子一剪子扎死这个人!   陆承礼忍了半天才将胸前的一股恶气给咽下去,他两步上前,躬身一礼道:“陛下,不能因为怪长安这丫头自幼流落乡野疏于教导, 便容忍她的无状之举。今日她能因一时气愤便拿刀相向,往后若受了委屈,岂不是要闹得人仰马翻?如此胆大妄为,若不吃个教训涨涨记性, 往后不知还要犯多少错!不过还请陛下念在她尚且年幼……”   “不必了,”周修远斜眼瞥了陆承礼一下,表情有些似笑非笑,“长安年方十七,正是女子含苞待放的年纪,可算不得年幼。陆卿不必紧张,朕本就没打算惩戒于她。朕只要她听话,流了腹中这个孽障,其余的,朕自不会与她多计较……”   陆承礼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看得见笔直的背脊。   “……哦,朕倒是忘了,陆卿是长安的兄长。不若你来劝一劝长安?”淡淡勾起嘴角,周修远态度很是不以为然,“诚如陆卿所说,长安如今正值年轻。孩子往后朕会给她的,一个不够,三个四个也使得,不差她腹中这一个。”   陆承礼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抖,低垂的眼帘下,一双瞳孔渐渐幽深:“陛下……”   周修远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长安这个女子,远观是美,近看更美。尤其对他不假辞色之时,那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夺目得仿佛天边燃烧的红日。周修远自从十岁以后,已经很少有被什么牵动心神的感觉了。接连在长安身上受挫,他从开始愤怒不忿到渐渐享受其中,如今是越发撒不开手。   总有被他拿下的一日!   周修远有的是耐心,再犟,骨头再硬的女人,也会有服软柔情的时候。他如今荣登大宝,手握天下的权柄,整个大盛都是他的,何况一个女人的心?周修远目光沾着长安的脸颊,缓慢又仔细地描绘她的容颜,心中骚动难忍。   且等着瞧,强取的手段他不屑用,他期待此女心甘情愿匍匐在他身下的那一日!   长安被紫怨蓝欲几个挡在身后,然而周修远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黏糊得躲都躲不开。长安后背爬上一层鸡皮疙瘩,只觉得令人作呕。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怀孕后长期的精神紧绷,脾气是日益火爆。当即忍不住,抄起手边的铜器香炉,照周修远的额头就砸了过去。   她砸得又快又准,猝不及防的,周修远被砸了个正着!   鲜红的血液缓缓地顺着周修远的额头往下流,周修远的身子都跟着晃了一晃。   内殿里先是静了一静,而后爆开了锅。   角落里的宫人们仿佛大祸临头的蚂蚁一般瞬间蜂拥而上,迅速将周修远围起来。后又被呵斥,迅速跪了一地。周修远的随身内侍,如今是宫中的大内总管太监王匆尖着嗓门大呼小叫地叫救驾,殿外听到动静的禁卫冲迅速进来,眨眼间就乱成一锅粥。   陆承礼委实没料到这种情况,慌忙冲进去扶住周修远:“慌什么!传太医!”   这话一出,王匆反应过来,指了一个宫人赶紧去传太医来。   周修远被人簇拥着进内殿,扶着往长安的榻上躺下。许是伤了头上哪里,他这一路脚步踉踉跄跄。鲜血糊了一脸,脸色也青白了起来。长安见状心里既觉得暗爽又有些后怕,此时被紫怨蓝欲宋雨等人护在身后,两只眼警惕地盯着匆忙冲进来禁卫军。   禁卫军们来一看是这个场面,顿时头疼。他们左看看,右看看,踟蹰地不敢上前。   按理说,他们这时候应当冲上去拿下长安,但翠平宫的这位他们太了解不过了。自从进了宫,便时常闹出些大动静来,令人心惊肉跳。可陛下就是好这口,回回都草草放过。他们若是不长眼弄伤了丽妃,指不定吃不了兜着走!   禁卫军们没敢上前也没退出去,毕竟这回情况与平日里不同,都见了血了都!于是拿眼去瞥王匆,问王匆怎么办。   王匆哪里敢发话?大家都是人精,正主都没发话,他一个阉人能拿丽妃娘娘如何?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殿内周修远头一挨着软枕便昏了过去。   长安的这一香炉,砸得那叫一个狠!   她本就生得力大如牛,此时又是用了狠劲砸的。那又沉又硬的香炉照着周修远的脑门儿,没砸死人都算是周修远脑壳儿硬!   太医匆匆赶来,一把脉,个个脸色都凝重了许多。陆承礼心里一沉,转身冲还滞留在殿中的禁卫军呵道:“都退出去!宫妃的内殿,你们都挤在这里做甚?!”   他一声呵斥,立在殿中进退不得的禁卫军才散开,转身离开。   人一走,剑拔弩张的场面才渐渐缓解。长安整个人紧绷得仿佛一只遇到危险炸毛的猫,与她的护卫盘踞在软榻的一角,警惕地盯着内殿的纷乱。   陆承礼只觉得头疼,既然深陷宫中,就该懂得放软了身段。周修远这种性子,虚与委蛇才是首要脱困的法子。长安这丫头不仅不软,这般日日凭一时之气横冲直撞,早晚要出事!但这些话陆承礼也没法与长安说,指使着宫人们动起来,忽视软榻边的长安主仆。   这一番折腾,周修远的兴师问罪自然无疾而终。   太医们及时救治,包扎了伤口,周修远人昏迷到半夜才渐渐苏醒过来。王匆等人差点没吓得半死,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看到人终于醒来才好似一口气喘上来。   长安主仆此时已经挪到偏殿去,宫妃们占了主殿,一个个巴巴地等着。   因着长安在周修远这里的种种特例。除了不放她走,谁也不敢拿长安如何。哪怕长安将周修远砸得头破血流,她依旧该吃吃该喝喝,御膳房半点不敢怠慢。   其他宫前来探望的宫妃嫉妒得要命,可这并非嫉妒的时候。陛下正是受伤虚弱之际,心里脆弱,需要人宽慰。这时候若是能占个先机,可是头一份。于是一个个恨不得凑到周修远的眼睛前面,口吐莲花地表真心,叫周修远多看自己一眼。   然而周修远醒过来的第一眼,直接掠过了他们,目光虚虚地在殿内找寻什么。   “丽妃娘娘人在偏殿。”王匆常年随伺左右,自然懂他的心思,立即上前躬身凑过去小声地答道:“这个时辰,丽妃娘娘应该歇下了。”   “嗯,”周修远头还有些晕,“回宫。”   王匆一愣,现在回宫?这个时辰?   见周修远躺了片刻,一手抓着床柱作势要起身。被晾在一旁的宫妃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匆立即走上前,小心地搀扶着他。周修远坐起来又缓了一会儿才下榻。对于下午长安拿香炉砸他的事儿,半个字都没提。   “那娘娘腹中的孩子……”   周修远瞥了一眼王匆,什么也没说,提脚便走了。   这般反应,别说王匆心里不是滋味儿,巴巴来等了大半夜的宫妃们嘴里都快苦出胆汁来!这是什么意思?陛下这是走心了?不然哪有这么纵着的!   隐在人群中的姜怡宁心里仿佛刀在搅,她都要吐血了!姜长安就是她的克星吧?!绝对是她的克星!什么事儿都要掺和一脚,明明都已经嫁给周和以了,居然还来搅合她的事儿!砸周修远的脑袋还能好发无双,她怎么不去死呢!   姜怡宁的恨意长安没收到,她在偏殿绷了半夜,三更天才浅浅地入睡。   蓝欲紫怨等人更是一夜守着偏殿的门口,暗中的夜枭也全面戒备地盯着。不过正殿没什么动静,除了周修远离开时,宫妃们骂骂捏捏地折腾了些响动。   天将将亮,这一夜才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   次日因周修远身体不适罢朝,翠平宫的风言风语还是传了出去。   宫里下了禁口令,外人不知翠平宫里住了谁。一个个都在猜测究竟是何等美人,叫圣上如此偏爱。不过猜来猜去也猜不到,左右不会是京城哪个世家的贵女。世家贵女在当今圣上哪里,可享受不到这样的偏爱。有些还是忍不住心里酸的,暗道隆惠帝这是美味珍馐吃多了,才拿个乡野粗食当宝贝!   嘴上这般说,心里却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儿。满宫教养学识样样好的世家贵女,竟然抵不过一个乡野的粗俗女子,真真是叫人丧气!   且不说京都这边闹翻了天,将将才能坐起身的周和以收到消息激怒攻心,当场便吐了血。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周修远别不是个受虐狂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周和以突然昏迷, 北疆这边人仰马翻。   等周和以再次睁眼已经是次日, 他抚着胸口从榻上坐起,咳得嘴角都是血丝。这次伤得实在是太重了,除了身中剧毒, 背后的刀伤从肩胛骨横贯整个背部, 肩也被钩子捅了个对穿。如今周和以的这身子跟易碎的瓷器一般, 经不起半点摧残。   便是如此, 周和以睁眼的第一件事, 便是将夜枭以及客卿全部招来议事。   方自仲心疼得都抹眼泪, 但王妃与小主子的事儿确实刻不容缓。要怪就怪隆惠帝,若非这贱人觊觎王妃的美色,他们主子何至于遭这个罪!   北疆的气候比京城恶劣得多, 才将将入十月, 就已经下了三四场冰雹了。   周和以身子虚弱,受毒物侵蚀,他体温要比正常人低上许多。天才刚刚冷了些,他便早早抱起手炉。此时周和以披着厚实的大麾盘腿坐在软榻之上,往日清隽却并不瘦弱的身姿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肤色白的透明。   时常咳嗽一声,那副孱弱的模样, 看着连周和以本性中的攻击性都降低了许多。   长久以来,周和以是懒得去争,不屑去斗。天生心比人多一窍的人,若他愿意, 这个皇位根本轮不到周修远来坐!   若非顾忌内战会叫大盛的百姓流离失所,周和以其实不介意送周修远下去见周家列祖列宗。但他的多番退让,似乎给了周修远一些莫须有的底气。这混球恍然忘记,京郊五万精兵其实是捏在他的手中的。以为他的兵符交上去就可以张狂?笑话!论起行兵打仗,周修远手下的将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周修远却对此丝毫不以为然,一直在试探周和以的底线。   北疆这边,周和以拖着病躯在迅速做出安排。做好的打算最坏的打算,全都考虑进去。翠平宫中,长安看着送到面前的一碗药,猛地一挥袖打翻:“滚出去!”   送药的小太监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不住地向长安磕头,话里话外请求长安莫要为难于他,求长安饶他一命:“娘娘,这可是陛下命人送来的啊,您且喝了吧!这碗不喝,总会有下一碗送来。您能打翻这碗,您难道能将后头送来的都打翻吗?若是惹火了陛下,命人强灌,您又能如何?”   他一面苦口婆心地劝说,一面膝行地往长安的身边凑,作势九阳往长安身上扑:“奴婢只是听令办事,您莫记恨了奴婢……”   “滚!”长安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后退几步高声唤:“来人,来人啊!”   紫怨蓝欲不在,宋雨正在外间候着,听到声音立即冲进来。   长安怒喝:“将他给我扔出去!”   宋雨力气很大,又懂些拳脚功夫。上来就一把抓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太监。不管他活鱼似的剧烈挣扎,拎着人衣领就往外丢出去!   人砰地一声丢出去,长安捂着额头晃了两晃,当即就犯了头昏。   宋雨连忙搀扶住长安,扬声就唤起了太医。内殿伺候的早已换成了长安自己人,此时听到动静,拔腿就往太医属跑。   长安躺到榻上,没忍住将先前吃进肚子的都吐了出来。   方才那小太监举动,着实惊到了长安。她半趴在引枕上,呕得酸水都吐出来。五个月以后,长安的肚子便像吹了气似的鼓起来。如今维持着半趴的姿势都艰难。紫怨等人轻易不敢离开长安身边,但今日巧了,一个在后厨熬保胎药一个亲自做长安的吃食。绿魅白鲅又不在宫中,叫这个小太监钻到空子。   太医来的很快,还是孙太医。   自从长安的身子由孙太医照看以后,便一直是孙太医来。孙太医帮着隐瞒有孕之事,周修远并未追究。孙太医战战兢兢的,依旧坐稳了他的太医院正的位置。匆匆赶来,他一摸长安的脉搏就蹙紧了眉头。   不是说孩子养的不好,而是摸出了双胎的脉。   孙太医欲言又止地看着长安,不知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溧阳王妃如今的这个处境,养好一胎已经是艰难,何况双胎?!若是谁想使个手段,这就是一尸三命的后果。   长安主仆见他神色凝重,心立即就拎起来。   “太医……”白鲅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主子可是哪里不好?您怎地不说话?”   孙太医摸着胡须,盯着长安硕大的肚子默了默。   长安吓得脸都白了。   须臾,孙太医才长叹一口气:“并非是哪里不好。只是,王妃娘娘腹中是双胎啊……”   一句话落下,殿内静得一根针落下来都听得见。长安瞪大了眼,绿魅窝着痰盂的手,差点没将痰盂边缘给捏凹进去。不知过了多久,静悄悄的内殿才被一声哐当的碗碟碎裂声打破了死寂,紫怨看着碎了一地的保胎药:“奴婢,奴婢这就重新去煎……”   镇定如斯的几个人,激动得手都在哆嗦。   正巧拎了食盒进来的蓝欲赶紧将东西放下,眨眼凑过来:“太医!您这脉象看的准吗?”不是她不相信孙太医,实在是太意外了,“不若,不若您再把把脉?”   孙太医本还在惆怅溧阳王夫妇命苦,这一听质疑他的医术,胡子就翘起来:“怎么?你还看不上老朽的医术?老朽在这后宫看病诊脉几十年,要是连这个脉象都诊错,项上人头都保不住!说是双胎就是双胎!”   长安捂着肚子,幸喜之余,心中的焦虑都掩不住了。   一个孩子生下来都不一定能生下来,两个孩子,这是将她夹在火架子上烤:“孙太医,今日这脉象,还请你务必瞒住!”   孙太医闻言,忍不住叹气:真是造孽!   瞒,必然是要瞒。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整个后宫都是周修远的,最后还是被周修远知道了。如小太监所说,药如流水一般,一碗一碗的送翠平宫。虽说全都没进门就被长安命人给到了。但随着月份越来越大,长安控制不住焦虑。   双胞胎保下来,生产是一件要人命的事。稍有不慎,一尸三命。   长安如今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或者睡着,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这个后宫里,没人期待她跟周和以的孩子。长安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有人害她。如今成功生下双胞胎,是悬在长安头顶的一把利剑。仿佛随时劈下来,叫她头破血流。   紫怨蓝欲几个看着长安越来越憔悴,焦心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一日不能离开,长安这种焦虑就一日不能消散。不过过了多久,兴许是一个半月。某日,蓝欲终于领了一个扔到人堆里就不见的人来到她的面前。   “这是何人?”不得不说,皮囊真是长安得天独厚的魅力。长安越瘦,越美得惊人。   周修远日日前来,他如今对长安已经不仅仅是觊觎,可以称得上痴迷了。长安本就心焦,对他更是恶劣。但周修远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舔着脸,不为所动。   ……   长安夜不能寐,远在北疆的周和以只会比她更焦心。   早在长安怀孕的消息传回北疆,周和以便开始全方位的部署。四处搜罗稳婆,安排人渗透翠平宫。只是搜罗好再送进宫,需要耗费不少时日。如今得知娇妻怀得双胎,周和以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来,寸步不离地守在长安身侧!   合适的稳婆没到,医术高超的女大夫一时半会儿不好寻。周和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派了医术高超的男子前来。蓝欲领来的这个,是夜枭里擅长医术的暗三十一。这段时日一直在调理周和以的身子,被他指派过来。   他的身子不要紧,对周和以来说,先照看母子的身子才是首要。   “主子,三十一的医术比任何一位太医都不差。”蓝欲作为曾经的夜枭成员,比旁人更了解夜枭内部的人,“有他在,您跟小主子可以安心了。”   长安自然知道夜枭中没有庸才,排行能排到三十一,可见此人优异。   有三十一在,长安心中稍稍定了定。只是宫中行事不比外面,哪怕有了依仗,这种不安全感还是长期胁迫着长安。周修远的女人日复一日的试探,手段层出不穷。长安不知她们知不知她腹中的胎儿并非周修远的,但看这架势,这群女人是不想她生下来的。   不得不说,她的孩子还是十分坚强的。哪怕母妃如此折腾,俩小家伙呆在长安腹中一日比一日健壮。   孙太医时常来诊脉都吃惊了,连连夸赞孩子将来是个有本事的。   有没有本事暂且不提,从长安进宫起就避着翠平宫的姜怡宁,突然有一日携了礼上门。   姜怡宁不愧她女主的身份,半年前还只是个八品美人。如今再见,已经是贵嫔。大半年的后宫生活,消磨了她身上所有的青涩。如今端坐在长安面前,宛若一朵纯洁无暇的解语花。通身充斥着温婉的气息,看人未语先笑,眼神能柔出水来。   长安冷眼看着她搔首弄姿,半点没为她温婉的假面所动,生硬地问她所来何事。   姜怡宁打量着腹部高高隆起的长安,圆杏眼儿弯了弯,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听说你这肚子有六个月了?啧啧,这孩子吃的可真好……”   长安眉头蹙起来:“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这般毫不客气的说辞,姜怡宁的笑脸有一瞬裂开。   她袖中的手狠狠掐了手指,才将涌上来的怨毒压下去。抬手别了别鬓角,姜怡宁复又浅笑起来:“长安,别这么大火气,有话好好说。你我本是一家子姐妹,虽有些小龃龉,但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府。今日我前来,是有件互惠互利的事情与你商讨……”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姜怡宁能有什么互利互惠的事情与她商讨?便是有, 长安也不信姜怡宁会那么好心。   面对长安的不屑一顾, 姜怡宁心中并不慌乱。   她拍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施施然起身。紫怨蓝欲等人瞬间紧绷起来,警惕地盯着她。姜怡宁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走了两步, 在长安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落在长安高高隆起的腹部上, 道:“这个孩子……其实并非陛下的对吧?”   长安眉头一皱, 微微抬起眼帘看着她。   “周和以的?”姜怡宁歪着脑袋, 慢慢地踱步, “你拿周和以的孩子招摇撞骗,就不怕事情暴露被陛下知道?长安,你以为周修远是什么人?莫要以为他现在宠着你, 就会永远允许你爬到他头上。若哪日他腻了, 你知道你回事什么结果?”   姜怡宁说得胸有成竹,长安态度依旧淡淡,没说话。   姜怡宁眯起了眼,心中当真恨极了她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凭什么啊!她姜长安到底是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凭什么她用三万私兵的兵符才换来一个八品美人的分位这贱人一入宫便是妃?明明论才学,论性情,姜长安样样拿不出手。凭什么腹中怀着别人的孩子也能叫周修远倾心?难道就因为这一张脸?!   穿越到这个世界, 若说姜怡宁怨恨这个怨恨那个,最令她怨恨的就是美貌不足。   若不止一次,姜怡宁在想,若她有姜长安的好皮囊。凭她的心计, 必定能混得风生水起,必定叫大盛最优秀的男人们全都匍匐在她脚下!   心有不甘,她看着长安的眼神就越发的柔和。在后宫挣扎了大半年,姜怡宁如今也学会了隐藏情绪。哪怕此时恨长安恨想那把剪子剪碎她那张脸,她面上也一幅诚心悔过,真心实意来找长安合作的模样。   “陛下对你的偏爱,全后宫有目共睹,这点不必我再来吹捧一二。这是你的筹码,你的优势。但是长安,除了圣上的宠爱,你人脉,势力,心计,手段,一样没有。没走出过翠平宫半步,也没与任何宫妃打交道,甚至连御花园的门朝哪儿开都要人引路。一旦你出了事,你觉得这个后宫会有谁能拉你一把?”   长安心中一动,坐直了身子,终于正眼看向她。   姜怡宁看到满意的反应,嘴角勾起了:“我呢,半年从一个小小的美人爬到嫔位,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心机与手段相信你也了解,足够做你的同盟。若你不能学会软和,不愿与陛下虚与委蛇,不若与我合作?”   她走过来,试图做出一副姐妹同心的样子去搭长安的手。   只是手还没搭上去,被白鲅瞪一眼,于是识趣地退后:“你清高,不屑委身于周修远,我知道。也是,有那等才貌双全又洁身自好的好夫君,谁又会去惦记宫里被豺狼虎豹盯住的一块肉?但是长安,人要学会识时务。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你到底要说什么!”废话说一堆,长安不耐烦。   姜怡宁噎了一噎,耐着性子压下火气。   “既然你不喜欢委婉的说辞,那我便直言不讳了。”   说着,她又别了别鬓角的碎发道:“我知你厌恶陛下,也不喜他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不若这样,你向圣上开口,将我移到翠平宫的偏殿。往后陛下再来,你只管推了我出来。这般也算是一石二鸟互惠互利,我替你引走他的注意力,你自然便自由松快……”   “放屁!”长安还未开口,一旁蓝欲没忍住被她的无耻给震惊到了!这姜家义女莫不是将其他人都当成了傻子,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姜贵嫔这话说得好笑。叫我们主子为你霸宠,你可真是想得美!”   白鲅嘴利得狠,要么不开口,要么开口叫人下不来台:“自己挣不来宠爱,就变着花儿来沾我们主子便宜。把翠平宫的偏殿挪出来给你?蹭我们主子的光还美其名曰互惠互利?你这话都说得出口,莫不是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   “闭嘴!我与你们主子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姜怡宁被一针见血扎中要害,脸倏地就涨红了。   白鲅性子是颜色四人组中最傲的一个,除了长安,谁都不放眼里:“难道不是?依姜贵嫔的意思,反正你不要,不若我替你受了?怎么?想踩我家主子上位,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依姜贵嫔倒打一耙过河拆桥的性子,若哪日你得道升天,借我家主子之手上位都成了你不堪回首的过往了吧?不记恨,都算是你姜贵嫔讲道义了,是吧?”   “你!”姜怡宁被人指着鼻子骂,差点没被气死!她捂着胸口,对长安怒目而视,“姜长安,这就是你的下人?主子们说话,轮得到她来插嘴?!”   原还想看她玩什么花样的长安,剩下的一点点耐心也耗没了。直接起身,往内室走:“若是这就是你所谓的互惠互利,那我们没话可说。绿魅,送客!”   “姜长安!你等等!”   长安看都不看她一眼。   姜怡宁想伸手抓长安的胳膊,被紫怨蓝欲眼疾手快地制住手脚。   情急之下,她突然吼道,“你在找经验老到的稳婆是不是?你这肚子撑得这般大,又是头胎,没有靠谱的稳婆,夜不能寐对不对?”见长安站住了脚步,她心中一喜,继续道,“你答应我,三日内,我替你寻来稳婆!”   长安脚尖微转,看向她。   姜怡宁似抓到长安的弱点,语气都强硬起来:“你只管放心,我寻来的稳婆,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尚未进宫之前特意准备的,一直养在身边以备将来诞下龙子。今日只要你答应了我,我便命人将那稳婆送到你的身边照看你的衣食起居。”   见长安意动,她保证道:“既然有求于你,我自然不会耍花样,你姑且放心。”   长安思索了一下,冷笑了起来:“绿魅,送客!”   信她才是傻子!   绿魅一把揪起姜怡宁,冷着脸就从殿内拎到了殿外。殿外姜怡宁的宫人都在等着,此时见自家主子这般被人丢出来,呼啦啦地都涌上来。   将人往台阶下一丢,姜怡宁摔得头晕眼花。绿魅阴冷地笑起来:“姜贵嫔,奉劝你一句,别自作聪明往我家主子身上动心眼。女主子心软,我们男主子可不是。”说罢,拍拍两只手,转身进了内殿。   姜怡宁差点没将脸面丢尽,手指都用力地将掌心抠出血来。   当日夜里,绿魅就将姜怡宁来过此事飞鸽传书去了北疆。自从长安怀孕,周和以要求颜色四人组务必事无巨细地将王妃每日的生活记录下来,飞鸽给他知道。姜怡宁又来找长安麻烦这事,触碰到周和以那根紧绷的神经。   天气越来越冷,北疆已经下起了大雪。   铺天盖地的风雪将北疆冻成了一座冰城,周和以盯着火盆的火苗终于被惹怒了。   “暗一。”   火盆中的柴火被烧得噼啪作响,书房里寂静无声。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跪在周和以面前,周和以凝视着跳动的火焰,森冷道:“传令下去,姜家那位姜贵嫔。本王要她的命。”   暗一低低应了一声诺,消失在书房里。   ……   十月一过,十一月初,京城也开始下起了大雪。京城的天气虽不如北疆冷,但也冻人得厉害。长安的肚子越来越大,孙太医与三十一日日诊脉,瞧了都要忧心忡忡。长安的这个情况,怕是熬不过十一月便要生。   长安经过了漫长的焦虑期,越事到临头,她反而比任何人都镇定。   不管如何,孩子生不生就在这一个月了。   临到十一月中旬,长安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对其他人来说是小事儿,但对长安来说震惊不已的大事——姜怡宁死了。这本小说,或者这个小世界的女主角,死了。死得很是乌龙滑稽,据说是梅林赏雪,失足滑落梅林的太野池溺死的。   女主角居然就这么溺死了?长安一直不敢动她,就是怕动她会惹来那什么气运的反噬。谁知这姜怡宁却没比任何一个炮灰强,失足落水而死?   且不说长安得知了此事有种世界观崩塌的感觉,远在北疆的周和以,忽然在一次抵御北羌入侵之中,重伤感染,又昏迷不醒了。他身子本就孱弱,又因为长安的事情日夜焦心根本没得到好好的修养。这突然受伤,在北疆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九死一生。   大夫们军医们连夜抢救,方自仲等人都急疯了。医术最高的暗三十一远在京城,他当真怕周和以熬不过去!   然而周和以再一次濒死,没有人告知长安。   长安这般日日看着周和以亲笔写来安抚她的信,耐心地等。周修远如今似乎放弃了弄掉孩子的打算,或许是顾念长安,再也没提过动孩子的话。窗外又一次大雪,她嘴角含笑地抚摸着肚子,感受腹中孩子鲜活的气息,等着小家伙出生。   某日半夜,长安被一阵剧烈的疼痛给痛醒,她好像发动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三十一早就为了这一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长安深夜发动虽说突然, 但一切有条不紊。   夜枭遍布整个翠平宫,全面戒严。绿魅白鲅将小心地长安抱去产房,宋雨带着一群粗使忙去后厨准备热水。紫怨心知周和以挂心长安母子, 安排好守卫, 立即飞鸽传书去北疆。   翠平宫内如今几乎都是长安的人。仅剩的几个周修远的眼线, 在被宋雨几次三番地威逼恐吓之后, 一个个都跟雨打的鹌鹑似的, 别提多乖觉。今日长安生产, 紫怨蓝欲直接将她们赶到一个屋子里锁起来,连踏出翠平宫的机会都不留给她们。   头胎生是非常艰难的,尤其长安还是双胎, 更加大了生产的难度。   暗三十一已经尽力在降低长安的痛楚, 但生产之时还是遭了难。长安从两更天进产房后,几度昏厥。折腾到天明,宫口才只开了几指。紫怨蓝欲等人都快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三十一用了种方式吊起长安的那一口气,不叫她昏睡下去。   天将明之时,长安已经没力气呼痛,产房里弥漫起一股浓厚的血腥气。   瞒得再紧, 周修远次日一早还是得知了这消息。早朝未开,他立在屏风后头,王匆正俯着身子小心地替他整理衣摆。期间偷摸瞄他脸色,周修远面上淡淡的, 他一时有点摸不清周修远是什么意思。   “陛下,”想着周修远这大半年对长安的盛宠,王匆小心地提议,“是否传太医们过去翠平宫瞧瞧?娘娘身怀双子,又是头胎,生产定然十分凶险……”   周修远瞥了一眼他,王匆迅速消声低下头,后背迅速惊出一身冷汗来。   殿中寂静无声。   伺候梳洗的宫人将脑袋低得更低了。眼睛盯着对面,恨不得地下有条缝能钻进去。王匆半跪在地上,手抚着衣摆上的花纹,只觉得脑袋顶上的那股视线有如实质,扎得他头皮发麻。周修远在盯了他许久之后移开视线,踢了他一脚挽着袖子走开:“你说,若是朕等她生死一线之际带太医赶过去,救了她母子三人,她会不会感激朕一辈子?”   她,自然是指得长安。   王匆脸颊上的肉一阵抽搐,顺着他的话答道:“娘娘必定会感激涕零!”   “啧~”周修远斜眼睨了他一下,又啧了一声,突然有些索然无味。   姜长安那女人骨头硬得跟石头似的,软硬不吃。指不定他巴巴赶去救了她,落不着好不说,等长安缓过来,对他又是一顿非打即骂。周修远想想又觉得自个儿当真是贱骨头一个,即便是这般被人打骂,他却也乐意去挨。   “传太医。”周修远越过屏风,大步走向外,“把太医属擅妇科的那几个老家伙全给朕叫来,立即起驾去翠平宫!”   王匆差点没被他带一个踉跄,麻溜地爬起来。正要走,就听周修远转身又道:“即刻去找几个经验老到的稳婆,一个时辰,务必带进宫来!”   说罢,他提腿就走了。   王匆一摸脑门上的汗,吩咐禁卫出宫去寻稳婆,自个儿拔腿就往太医属跑去。   太医属当值的有三个人,不巧都不擅妇科。   王匆里里外外转一圈,急得满头大汗。转身一巴掌打醒靠在墙角打哈欠的药童,疾言厉色地命令他,立即出宫去孙太医家里去传唤。那药童睡得正香,突然被打醒了刚要大怒,一见是大内总管王匆,立即把舌头吞下去:“奴婢,奴婢这就去!”   这一番折腾,一刻钟过去了。王匆领着太医,一边走一边就说起了翠平宫。   这个时候,有太医总比没有强。现如今翠平宫还不知什么情况,就怕那位出了什么事儿。时辰掐得紧,王匆也不敢多耽搁。妇人生产好比一脚踏入鬼门关,耽搁一会儿指不定会要人命。这边吩咐了人去传话,王匆转头领着三位太医赶往翠平宫。   几人匆匆赶到之时,周修远人已经在产房门外等了。   说来也奇了,膝下已有三个子嗣的周修远是头一回听女人生产。他的几个孩子,都是孩子已经生下来,宫人欢天喜地地来向他报一声喜。等他去瞧,孩子已经嘬着手指头睡在襁褓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产房门里女人痛苦的呼声传出来仿佛一只手揪着人的心,周修远有那么几个瞬间都觉得胸口的气儿都上不来。王匆小跑着凑过来,还没喘口气就听他问:“人到了吗?太医呢?稳婆呢?怎么地这么久还没到?你是怎么办事儿的!”   王匆一口气呛岔了,憋得脸通红,没机会为自己辩驳。   脚步慢些的几个太医这时候才抱着药箱踏进院子,见着庭院中间明黄的身影,赶忙上前行礼。周修远看也不看,不耐烦地打断:“别磨唧了,快去!”   太医们早听王匆说了原委,立即上前去敲门。   产房里,长安叫得没了力气,再一次痛昏了过去。宫口迟迟不开,腹部的剧痛挤压在一起仿佛随时破开她的肚子,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捏成一团。长安仰躺在榻上,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整个人仿佛水里捞出来一般。   真是吃了骨骼纤细的亏!所以说,女子还是粗壮些好……   越着急越生不出来,三十一寸步不离地守在长安身旁。这时候倒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能顺利助女主子生产便是大善。只是三十一的医术再高超,到底不是专职接生的稳婆。他能施针,能把脉,能用药,此时对长安却束手无策。   三十一能想到的法子,每一样都没办法用在长安身上。这是他们的女主子!有任何闪失,就是将他千刀万剐都抵不了罪。   太医的敲门声仿佛一阵及时雨。   三十一看了眼蓝欲,蓝欲自然听到外头的动静。几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视线,最后绿魅走出来开了门。虽然不知周修远是何居心,但主子这情况,确实是耽搁不得。几位老太医人进来闻到血腥味儿就蹙起了眉。抬头见三十一施针手法精妙,又松开了。   他们虽说不擅妇科,但对接生都有了解。毕竟太医属里的大部分太医除了替皇帝诊脉,更多的是于后宫的娘娘们打交道。娘娘们除了头疼脑热的,心思也就围着子嗣转。   几人走上前一摸脉象,心就定下来。   “莫慌,”其中一位头发全白的太医开了口,“头胎辛苦些正常,娘娘是双胎,又生得比旁人纤细,自然会多吃些苦头。头胎生了三天的都有。”   三十一是医者,脉象就是他替长安把控的。听了这话,心算是定了些。   几位老太医摸了脉,又翻了长安的眼皮舌根。发现能做的都做了,甚至有些比他们做得更好,不免有些惊异。这不起眼的小子看着脸嫩,没想到医术水平很是不错。三十一低着头,这时候没心思与他们交流心得。全神贯注地替长安施针。   老太医们不过是想想,皇帝亲自在外头等着,他们哪里敢有丝毫懈怠。   一个老大夫指使白鲅将长安弄醒来,转头又冲着看门狗一般的几个丫头道:“去弄些易克化的吃食来,没吃饱怎么有力气生?生孩子可是体力活儿!”   紫怨蓝欲四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想这个时候离开产房。   最后被三十一瞪了一眼,蓝欲才犹豫地站起身。   怀孕后,生怕有人在吃食上动手脚,但凡是入长安口的东西,都由蓝欲一人包了。蓝欲去后厨弄汤面,紫怨白鲅几人守着,三十一则平心静气地替长安施针催产。   太医们一旁看得啧啧称奇,盯着三十一的眼睛都放了光。   三十一眉目不动,一套针法施下来就收了手。   没过多久,失去意识的长安,嘴里又开始溢出有气无力的呻.吟。蓝欲端着刚好可入口的汤面过来,长安浑浑噩噩之下吃了一大碗。   诚如太医们所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生。这一大碗汤面下腹,长安意识也清醒了。   之后生产就容易多了。后来的几个妇科圣手,好几个太医联手三十一保长安生产。原以为耗几天的孩子下午就生了出来,预料到的吃苦都没怎么发生。响亮的一声婴儿啼哭在产房内响起,在门外等了大半天的周修远心都跟着颤了颤。   第二声啼哭要弱上许多,猫儿似的,一下一下的挠得人心尖儿软。   莫名其妙的,他竟然有些感动?明明不是他的孩子,是周和以的种……想想觉得生气,周修远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甩袖子就走了。   王匆看了眼产房,立即跟上。   长安生了一对龙凤胎,先出生的是个皮小子,晚一点的是个姑娘家。皮小子不仅哭声响亮,力气也大得很。被紫怨抱在怀里,小胳膊小腿划拉起来格外的有劲儿。妹妹则娇弱许多,细细嫩嫩的小嗓儿,红彤彤地一团儿。   三十一替两孩子都查看了身子,康健得很。   太医们跟着站了一上午,宋雨好声好气地招呼着出去用了些吃食。紫怨蓝欲麻溜地替长安收拾干净,便给北疆去了信儿。信件中,按照长安的吩咐,特意夹了一张印了两个小主子脚丫的纸,和长安口述紫怨书写的信。   且不说信件递到北疆,落在周和以的书桌上,没有打开。就说周和以在昏迷数日之后,不仅没清醒过来,夜里突地又发起了高热。   病症又急又凶,完全没有预兆。方自仲受不住了,越矩地私用鹰凖传信。   信中要求三十一,不管用何种方法,务必在十日内赶回!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方自仲的信是越过长安寄给三十一本人的。然而不凑巧, 这封信恰巧就落到长安的手中。   这段时日, 周和以为叫长安能安心待产,北疆的诸多纷扰和自己身子状况都瞒着她。长安只知他中毒伤了身子,正在恢复期。却不知他已然昏迷数十日, 不曾醒来。两个孩子几乎要了长安半条命, 陡然得知实情, 她差点没当场血崩!   本就虚弱又突闻周和以病危, 长安连着躺了好些时日缓不过来。   三十一一面忧心北疆的周和以一面又担忧长安的身子, 那叫一个左右为难。紫怨蓝欲做不得主, 就等着长安清醒。长安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疾言厉色地将人赶回北疆。   女主子将将生产,一对小主子才刚出生没几日, 正是需要人看着的时候。况在这危机四伏的后宫, 若没个懂药理的人从旁盯着,稍有不慎就会殒命。三十一来之前便受命周和以,轻易不离开。此时迫于长安的命令,只能听令行事。   临行之前,长安将人叫到榻前盯着他的眼睛,叫他指天发誓:无论北疆是何种状况,无论周和以的身子如何糟糕, 一律据实已报!绝不准隐瞒!   三十一应下之后,连夜启程。   从北疆到京城少说也得三千里路。他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跑死了三匹快马, 还是耗了整整十一日才抵达北疆。   入城门这一日,恰逢暴风雪。凌冽的寒风夹杂冰雪刺得人骨头缝里都是寒颤,三十一顾不得耽搁,一路飞驰进入内城。此时满打满算,周和以已昏迷了一个整月。连番的高热虽说褪下来,但隔三差五又会突发一回。方自仲日夜守在周和以身边,原本胖墩墩的身子瘦得都勾成了一团。早早收到京城的来信,大冷天儿他一早亲自去城门口迎。   等了一早上,直到看见三十一骑马飞驰的身影从眼前掠过,他才扯着嗓子喊叫起来。风雪声掩盖了他的声音,方自仲踉踉跄跄地跟在后头一路追。   北疆城池占地都十分广阔,从城门口到周和以的溧阳王府邸,差点要了方自仲的命。不过人回来就好,人赶回来就好了。方自仲赶回府邸,一抹脸上的冰渣子,听闻三十一在侧厢等着,赶紧跟迎菩萨一样将三十一迎去了正屋。   周和以的情况比预料的凶险得多。   追随来北疆的这些个大夫,无论哪一个单拎出来都是杏林届响当当的人物。可是周和以的这一病,病得离奇,他们十几个人联手会诊都诊不出缘由。喂了多少药物下去都只是暂缓,治标不治本。他们眼睁睁看着周和以的脏器日渐衰竭。   情况太过凶险,大夫们一步也离不得周和以身边。十几个人换班守着人,无论白日还是夜里,都吏部的人。   三十一进来,一股冲天的药味儿扑鼻而来。他一眼瞧见纱幔后头床榻上躺着的人。   当初多么俊美绝尘的人,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面颊凹陷,面色干枯,一动不动地躺着。若非胸口还在一起一伏,三十一都怀疑榻上之人是不是早已仙逝。   方自仲见不得周和以这样子,看一眼又忍不住抹眼泪:“快,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瞧瞧主子!”   三十一哪里敢耽搁?连忙上去就替周和以号脉。   其他大夫们就守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仔仔细细将这段时日周和以的种种症状说与三十一听。三十一一听,脸色微变。比起医术,他其实更擅毒术和蛊术。这一号脉,果不其然就摸出了问题。大夫们见他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顿时面面相觑。   “怎,怎么了?”大夫们小心翼翼地问道。   三十一拧起了眉头,没有说话。   “怎么了?”方自仲急得不行,“你可是瞧出了是哪里不妥?快说话啊!真真急死个人!”   三十一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周和以这症状看似急症,但实则是中蛊。只是到底中了何种蛊毒,他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   “是蛊,”三十一看了一眼方自仲,“殿下出事之前,可有接触到什么人?”   方自仲顿时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蛊?虫子?”   “嗯。”说到蛊术,夜枭的成员都不陌生。他们自小身体里都会种上一种子蛊,用于与令牌上的母蛊呼应。这种蛊虫初初种上会经受蚀骨之痛,但熬过去便会强身健体。他们这般算是自幼便与蛊虫打交道。何况夜枭之中有专门养蛊的一支。   “杂家不知道啊,主子从羌族疆域回来便是这幅模样……”   三十一额头拧得能打结。   “原来是蛊吗?原来是这玩意儿!”大夫们恍然大悟一般,交头接耳地嘀咕起来,“怪不得。怪不得查不出病因……小兄弟,爷到底中了什么蛊?”   三十一翻翻周和以的眼皮,又试了试他的心脉,神色沉重:“尚需一段时日查验。”   方自仲听说是蛊,不知是该紧张还是该松口气。解蛊不像是治病,根子上解决了蛊毒就算是救下一条命。他看了看方自仲,主子中了何种蛊毒尚且不知。三十一能不能解?又如何去解?这一桩桩的都是大问题。   心里忧虑着,方自仲嘴上直接就问出来。   三十一也给不了肯定的答案,只能说:“十之六七是蚀蛊。也有几分像影蛊。是影蛊还好说,若是蚀蛊,那解起来就是□□烦了。”   这一句话,仿佛一块大石头投入在座所有人的心湖,方自仲连呼吸都不敢使劲儿。   沉默了片刻,一个大夫打破了寂静。   “什么是蚀蛊?”一屋子人,虽说就三十一一人懂蛊毒。大夫们却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行医多年,听名字约莫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儿:“爷自从那日被抬回来就昏迷不醒,咱们眼睁睁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如今才一个月,爷已经瘦得脱了相。你说的这个什么劳什子的‘蚀蛊’,该不是那虫子会从内里在吞食爷的精血吧?”   都说医毒不分家,果然医术高超的,说话都一针见血。三十一也不是多话的性子,见他们理解得差不多,也就点了头。   方自仲顿时急了:“吃殿下的精血?这可如何是好!殿下身子再强健也没得叫只虫子给吃空了,何况这次中毒,本就底子薄……哎哟!三十一你快些想办法!若真是‘蚀蛊’,这么叫它吃下去可如何得了?你何时能想到法子替主子解了蛊?!”   三十一还没张口就被他一连串的问题给堵回去。忙抬手压了压,示意他稍安勿躁:“是不是蚀蛊暂且不论,若是蚀蛊……”   他深吸一口气,沉重道:“若是蚀蛊,那就麻烦了。”   方自仲心里一咯噔,大夫们也屏住了呼吸。   “蚀蛊不是一般的蛊毒,这种蛊虫极为难练。十年出一瓮,一只翁里上百只蛊虫厮杀,最多能出三只。一旦出翁,便是一般蛊虫不能企及的。解蛊程序繁琐不说,每一样材料都极为难寻。这种东西,整个大盛不超过三只蚀蛊。我没亲眼见过活的蚀蛊蛊虫,如何解蛊,材料怎么寻,还得翻阅典籍。”三十一沉声道,“若只是影蛊的话,情况便没这么复杂……”   这话说完,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须臾,方自仲的嗓音都在颤抖:“……也不一定是蚀蛊是吧?”   “希望不是。”   沉默……   正屋愁云惨淡,三十一号完脉,开了一个令控蛊的方子。虽不至于解蛊,但比一般药物要管用得多。方自仲拿到方子便立即命人去搜罗。上面写的什么毒蟾蜍,看起来怪渗人的。但这个时候也没功夫管这些,先把东西搜罗齐全才是首要。   看完周和以,三十一回去便将今日之事照实写下来,飞鹰传书去京城。   海东青飞得虽然快,这一路上却都是冰雪天气,长安接到信已经是十日以后了。京城连着几日的大雪,宫妃们嫌出门走动受罪,省了不少事儿。   长安心里焦灼地等着北疆的消息,看到三十一的信件,眼前一阵发黑。   “蚀蛊?蚀蛊……”这玩意儿长安知道,原小说中提到过一嘴。   长安知它的凶险性,这玩意儿别看不到指甲盖大小,却能从里到外吃空一个人。一只蛊虫能在苏醒的情况下不眠不休的吃上二十年,但通常情况下,它们吃空一个人仅仅只需两年。吃完一个,会立即寻找下一个目标。如果没找到,就迅速休眠。只要不彻底杀死,哪怕休眠几百年也不会死。一旦中了,几乎是没有解蛊之法的。   “不会的,不会的……”长安捏着信件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怔怔地呢喃,“周和以不会那么倒霉的,他小说里好歹活到三十四。没道理我来了,他年方二十就英年早逝。”   “主子?主子?”紫怨蓝欲有点被长安惨白的脸色吓到,一声声唤她。   “不可能,不可能的,”长安看着‘蚀蛊’两个字,只觉得心口被一只手揪起来,已经不仅仅是隐隐作痛了。她刷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哑着嗓子,问道:“夜枭还有几个人在?立即给本妃站出来!”   翠平宫内殿,悄无声息地冒出四个人影。   “立即荆州去找一个名唤‘瑛姑’的瞎眼女子,”长安也顾不得暴露不暴露,绞尽脑汁地回想小说里提到的那个解蛊人的相貌:“苗人,约莫三十岁的模样,一只脚有些跛,喜好穿窄袖紫衣。脾性古怪,一个人住在某个深山的洞穴之中。”   夜枭暗卫留下是为了保护长安,若是走了,翠平宫就没了保障。于是一时间犹豫不决。紫怨蓝欲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安瞪着一双血红的眼:“去找!立即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找人是个耗时的事儿, 尤其长安命夜枭找得还是个擅蛊行踪成谜的苗人。且不说没个两三月, 寻不到人,就说周和以脏器衰败的速度虽说延缓,也暂时得不到根治。短时间内, 三十一实在没办法没能确定到底是蚀蛊还是影蛊。   北疆那边愁云惨淡, 长安这边也同样夜不能寐。   诚如方自仲所说, 再强健的人也经不住从里到外衰败。人并非铁打的, 周和以的身子哪怕比旁人更强健, 也不过能撑个两年的样子。期间还不能断金贵的药材奉养, 否则至多能活个一年半。   长安心急如焚,可是着急也没用。她远在京城皇宫,既不懂医术又不通蛊术, 干着急而已。   周修远得知了周和以快不行, 却是仰天大笑。那股打心底儿的畅快,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来。一连好几日,他朝中朝外都一幅笑容满面的样子。便是最近爆出来的秋闱舞弊一案又牵连出一个他颇为器重的重臣,也没能叫他当场变色。   耐着性子日日等,二月初,三十一的来信终于确认了周和以中的何种蛊。   是蚀蛊。   长安的心仿佛一下子就沉到了冰水里,冰凉冰凉的。   这么稀少的蛊都叫周和以给碰上, 长安很难做到不崩溃。蚀蛊啊!蚀蛊无解啊!至少在这本小说里,长安纵观全本,从头到尾就没提起过一个能解此蛊的能人异士。   可,周和以怎么办?   他怎么办啊?   他虚岁才二十一岁, 他二十一岁就要英年早逝吗?   不,不会的,长安不能接受!   周和以那般被周修远算计都能活到了三十四岁,没道理她嫁他,他便要早十几年死去!周和以好歹是小说中最最重要的男配,好歹是记入历史的大盛名将,怎么也不可能死的这么随意……可是连小说女主角都死了,滑落池塘淹死的,周和以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一刻,长安觉得自己长期以来以为理所当然的信念崩塌了!   她茫茫然地靠着床榻,目光定定地凝视指尖。比起茫然,她更多的是恐惧。她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个真实又现实的世界。哪怕她的灵魂曾站在上帝视角俯瞰整个大盛,她也不过是个挣扎在其中的普通人。她的相公,她的爱人,她孩子的父亲……虽说她嘴上不曾承认过,但这个世界唯一真心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现在要死了。   伤心吗?不,只是觉得心口绞痛,喘不上气。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个字不想说,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不知坐了多久,窗外的天色从明到暗,直至殿内亮起了火烛,长安也一动不动。   紫怨蓝欲等人从旁看了十分担忧。事关主子,她们也不知从何劝起。远在偏殿的龙凤胎似乎感受到了母妃悲愤的情绪,突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尖利的哭声仿佛针扎一般,刺穿了紫怨蓝欲的心,她们忙不迭去了偏殿照看小主子。   长安头也没抬一下,手里还捏着今早刚到的信。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前院传来阵阵击节声。从来都是白日出现的周修远,在这样的深夜,满面春风地出现在了翠平宫的内殿。他的身旁,亦步亦趋地跟着神色警惕的宋雨。宋雨跟防狼一般,死死盯住了周修远。   如此冒犯之举,周修远心情好,居然没计较。   一进门,目光便灼灼地落在床榻上发呆的长安脸上。   “长安,身子好了吧?”哦,说来距长安生产已经四十多日。有太医从旁精心照看,长安的身子其实早已恢复。周修远今夜前来,便是来收取他的果实的。   长安一动不动,宋雨的脸都绿了:“陛下,王妃身子不适,恐不能……”   他话没说完,周修远身旁笑嘻嘻的王匆脸瞬间一变,反手就是一巴掌甩过来。下手突然又狠辣,直扇得没有防备的宋雨眼冒金星。   宋雨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抬起头如狼的目光就刺向了王匆。   王匆被他刺得一缩,但转瞬又恢复了趾高气昂:“你个狗奴才!滚一边去!这里有你张口的地儿?也不看看你面前站着的是谁,竟敢张口便胡乱吠喊!”   宋雨目光不变,幽幽得仿佛随时能扑上来将他撕了:“王妃……”   “王妃王妃,再胡吣信不信杂家撕烂你的嘴!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儿是翠平宫,可不是你那劳什子的王府!翠平宫里头住着的只有咱们的丽妃娘娘,哪有什么王妃?!”王匆再次强势打断,厉声呵斥道,“来人,还不将这狗奴才拖下去!”   周修远抽空看了他一眼,王匆舔着笑脸,得来他意味不明的一声轻哼。   王匆心里一喜,知道主子这是在高兴。   外面很快进来两个人,上前就要抓宋雨。宋雨是会点拳脚功夫的。虽不至于精通,但对付两个粗使的内侍还是绰绰有余的。正当几人在闹,绿魅白鲅突然从外头冲进来,闪身就到了长安的面前,一左一右地就挡住了床榻上长安的身影。   这两个丫头是懂武功的,且武功不低。周修远心中迅速闪过这个认知,嘴角愉悦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长安,叫你这两个下人退开。”   周和以都快死了,溧阳王府又能是什么好去处?他这般宠爱她,这般由着她,连周和以的两个小贱种都留着,她还有什么不满?难道当个寡妇能比在宫里备受宠爱强?真正聪明的女人就该放软身段,不惜一切抓住他才是!   “你叫他们立即退开,朕不追究。”   长安没说话。   周修远微微抿着唇,脸上得偿所愿的兴奋与索然无味交织在一起,神情古怪又别扭:“从今以后,只要你好好听话,乖乖的当朕的丽妃,朕一定会宠你的。”   床榻上,僵坐了一整天的长安动了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隔三差五地收到北疆的来信,想必你也知道了。”周修远被她冷漠的眼神一扫,方才消退的热情又鼓噪了起来。就是这个,就是这不屑一顾的眼神,撩得他心痒难耐,“周和以不行了。不出三个月,他将化作北疆的一坯黄土,随风飘散。”   是,长安与北疆有信件往来,周修远是知道的。他并未阻拦,一来夜枭的信件难劫,轻易截获不了;二来长安便是知道又如何?整个翠平宫都他把持得如铁桶一般,长安一个怀着孕的弱女子能拿他如何?他不对她如何,已经算是他网开一面心存慈悲。周修远冷笑,周和以聪慧绝伦又如何?没有志向和野心的男人,再聪慧也不过废物一个!什么闲云野鹤什么明净淡泊,是用来诓骗傻子的!男人若不能手握权柄,那便等着被人宰割!   虽说不屑周和以明明伸伸手就能拿到却不要的做法,但周修远心中还是消不去对他的嫉恨。毕竟明德帝临死还为保这幺子将了他一军。   “长安,你委身于我,比跟着周和以那个废物强……”周修远尝试走进两步,绿魅白鲅噌地一下拔出腰间武器。尖利的兵器在烛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有剧毒。   他顿住脚,脸色顿时很难看:“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呢?”长安沙哑的嗓音冒出来,轻飘飘没重量,“你敢靠近一步,我就敢杀你。”   门外,哄好了龙凤胎的紫怨蓝欲匆匆赶过来。两人站在人群后面,也抽出了腰间的武器,与绿魅白鲅前后将周修远主仆包围了。王匆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他倒是没想到翠平宫的下人性子居然这么烈,都这个时候还敢胡作非为!   周修远眉头微微一抽,脸顿时黑如锅底:“你就不怕朕对你失去耐心?!”   “随你。”长安无所谓。   周修远喉头一哽,凝视了长安许久,最后拂袖而去。   王匆见长安这么轻易就过关,背后的冷汗又飙出来。他不敢看长安的眼睛,袖子一抹额头,忙小跑着跟上去。   人一走,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像炸破了皮的牛皮,泄气了。   紫怨看着长安欲言又止。   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主子,您午膳没用,晚膳也没用,蓝欲做了您爱吃的糕点,要不然用点儿垫垫肚子?”   长安低着头,仔细地将手中的信件折好,塞进床头的一个箱子里。   紫怨急得团团转,求救地看向其他三人。其他三人比紫怨还笨嘴拙舌,纠结片刻,推出蓝欲上前劝说。长安一言不发,孩子哭了也没问,就这般静静地不知在想什么。   四人无法,只得下去备水。这个点儿,便是不吃,也该睡了。   烛台的灯芯噼啪作响,长安忽然敲了敲床柱:“我知道还有人在,出来。”   一阵风过,内殿鸦雀无声。   “出来!”长安加重了语气,“莫要惹本妃发怒!”   须臾,屋顶落下三四个黑影。他们单膝跪地,目光盯着脚下的一寸之地。紫怨蓝欲领着人从门外进来,一瞧见这气氛,迅速退了出去。   白鲅关上了殿门。   “本妃记得,父皇仙逝之前也有过脏器衰败的情况。”一整天不开口,长安的嗓音哑得仿佛夹杂了砂砾,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有些沉郁。   三个夜枭暗卫默了默,其中一个点头:“回主子,是的。”   “王爷曾说,父皇的身子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且父皇驾崩之事有蹊跷,十之八.九跟周修远脱不开关系。”长安盯着烛台摇曳的灯火,黑黝黝的瞳仁之中,仿佛有两串火簇在燃烧,“现如今可否确切地告知本妃,是不是周修远在背后搞鬼?”   “回禀主子,这件事还在查,暂时没有定论……”   “那就赶紧查!”   “可主子……”   “没有可是!”长安握着衣摆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忽地抬高嗓音,“两个月,不,一个月,本妃要知道结果!不管你们用何种手段,一个月必须给本妃结果!”   这三个人与之前走的夜枭不同,是负责长安与龙凤胎人身安全的底牌,是绝对不能离开长安身边半步的。三人面面相觑之后,十分为难。若是令牌还在王妃手上,他们便能召集京城所有的夜枭来护持,情况便不会这般被动。   “不必管我们母子!”长安看出了他们的顾虑,“本妃自己会想办法。”   三人没动,稳稳地跪在地上。   长安忽地怒极,抓起枕头砸下来:“本妃的命令都不听了?”   三人还是没动。   于是就这般僵持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长安深吸一口气,退而求其次。她语气冷淡得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儿,冷静而平缓。对着地上誓死不愿离开的三个夜枭说出了她思索了整整一下午的决定:“明日起,你们弄进来两个死婴进宫。十日内,将龙凤胎送出宫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当日夜里, 睡梦中的陆承礼被夜枭蒙住眼口, 秘密带进了宫。   兴许笃定了周和以必死的结局,周修远认定长安一个人翻不出花样。翠平宫近来的守卫松懈下来,暗中盯着长安主仆的人被撤走了一半。以至于陆承礼大喇喇地被带进宫, 都不曾惊动禁卫分毫。   陆承礼一身单薄的亵衣立在门前, 摘到眼罩便被推了一把, 踉跄地进了屋。   屋中灯火通明, 冰凉的莲香一丝一缕仿佛细线一般袭上了鼻尖。陆承礼稍稍站稳, 恼火地抬头看向书案后头, 不期然对上了长安布满血丝的眼睛。半夜未眠的长安漠然地跪坐在软垫上,墨发如流水一般披头身后。血红的亵衣空荡荡的,形销骨立。   陆承礼愣了一下, 略带怒意的双眸瞬间就红了。   “怎, 怎么会弄成这幅模样……”   陆承礼身上只着单薄的亵衣,翠平宫内殿烧了地龙也不算冷。他上前两步,忽然又忆起两人如今身份有别,便在长安两步远的地方站定:“长安,你,怎么?”才两个月不到而已,怎地就……   翕了翕嘴, 陆承礼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长安会变成这样,他扪心自问,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其实不尽然。   隆惠帝做的那些事, 他作为心腹,怎么可能不知?便是不能得知全情,事情大概却是略知一二的。远在北疆的周和以已然奄奄一息,长安的两个孩子命也捏在隆惠帝手中,长安如今的处境他其实再清楚不过。   只是,他又能如何?凭他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官能如何?况且,便是碍于上个世界周修远对他的知遇之恩,碍于这个世界他想要实现的抱负,他只能选择当个睁眼瞎。   思及此,陆承礼不由幽幽长叹一口气。   左右看了看,亲自动手取了个软垫垫好,陆承礼盘腿在长安的对面坐下。长安消瘦的脸颊也掩盖不了天生的貌美,即使是瘦弱,也依旧美得惊人。陆承礼怔怔地看着他,心口像塞了个大石头似的,沉甸甸得难受。   “承礼……”一日滴米未进滴水未进,长安的嗓音已经哑得说话只剩下气音:“今夜请你前来,是想求你帮我做一件事。”   陆承礼神色稍顿,点头道:“你说。”   “我想请你,帮我将龙凤胎给带出宫去。”长安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语出惊人道,“不能再将他们留在宫中了承礼,真的不能,周修远早晚会对他们下手的。我必须赶在周修远动这个念头之前护住他们。承礼,你会帮我的吧?”   陆承礼心里咯噔一下,搭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捏紧:“长安……”   “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长安的眼睛鲜红,仿佛要流出血泪来,“他们是我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子承礼,只要一想到他们来不及长大就要面临死亡,我就心如刀绞。承礼,没有人能帮我,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没有一个人能帮我!!你帮帮我吧?”   从来要强,嘴上没有半句服软的话的人此时巴巴恳求他:“将他们带出宫,藏起来。便是他们往后要隐姓埋名过一生,不知父母。只要能安然地长大,我也甘愿。别的我什么都不求,我只希望他们能活下去……”   陆承礼听罢,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想说什么,喉咙像塞了一团棉絮,开不了口。实在没忍住,陆承礼一把抓住长安搭在书案上的手捏在手心,用力到指尖发白:“长安啊……”   “可不可以?承礼你给我一句准话,我今日在此恳请你……”   长安见他不出声,一急,作势便要起身给他跪下。   “长安!你这是做什么!”陆承礼心头一震,眼疾手快地扶住长安的肩,不准她跪下。陆承礼心头酸涩难忍,喉头剧烈地震动了两下才将这股涩意给咽下去。他干涩地开口,“我是孩子的舅舅,你还信不过我吗?”   长安没动,却啜泣出声儿。   陆承礼扶着她:“……莫哭莫哭,孩子的名字可有了吗?叫什么?”   长安抬眼看向他,纤长的眼睫上泪珠摇摇欲坠:“……大名未取,暂且只拿小名儿唤着。老大叫奈奈,老二叫橘子。”   长安当然知道自己此时的决定十分冒险。但即便冒险,她也决计不能再将两个孩子留在宫中,留在周修远的眼皮子底下。周修远的耐心有限,绝不可能忍受龙凤胎长大。将弱点放在敌人的面前去祈求对方的仁慈这种事儿,长安决计不会做。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逃离,她一刻钟也无法忍受呆在这里!孩子送出宫去,势在必行!   可是将双胞胎送出宫容易,安然送去北疆驻地却并非一件易事。   长安盘算这件事已经很久很久了,从孩子未出生前便在盘算。只是,碍于陆承礼背叛她投入周修远门下,她心存疑虑,迟迟下不定决心。如今骤然得知周和以的情况,长安突然就看开了。她打算赌一把。   就赌她跟陆承礼的情分,赌陆承礼对她剩下的怜爱和愧疚之心!若成了,龙凤胎活下来,她们母子还有一丝生机;若败了,她便带着龙凤胎早一步下去等着周和以……   想得越清楚,长安此时的眼神便越坚定:“承礼,我恳请你,帮我这一次。”   陆承礼复杂难懂的目光落在长安身上,忽地长叹一口气。事实上,早在长安查出有孕之时他便预料到了今日的情形。在今日之事发生之前,他便早做好了最坏的安排:“长安,你应该信我的,我是孩子们唯一的舅舅……”   长安眼睑微动,眼睫上的泪珠儿低落下去,砸在陆承礼的手背上。   仿佛烫手一般,烫得他筋脉一缩。   “安心吧,”陆承礼早就备下了与龙凤胎差不了几日的婴孩,本想着寻个机会将两孩子换出宫去,奈何一直没寻到恰当的时机。如今长安都求到他跟前来,便择日不如撞日,“这件事便交于我来处理,你且安心吧。”   长安本是半真半假地哭,此时看着陆承礼,当真痛哭出声。   陆承礼拍着她的后背,好一通安抚。   长安憋了这么多天来的恐惧、彷徨,一瞬间仿佛找到了出口,倾泻而出。她捂着脸颊,将所有的情绪都埋在手心里,哭得声嘶力竭。陆承礼心里又酸又软,却不知如何劝她。他无声地陪在长安身边,直到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哭出来才缓缓开了口:“孩子抱出来给我瞧瞧?我这做舅舅的,至今为止还没抱过孩子呢……”   紫怨蓝欲就在门外守着,听到声音立即去了偏殿。   不得不说,龙凤胎是一等一的乖巧。似乎知道母妃父王的不易,他们自呱呱坠地起,除了饿了尿了拉了哭两嗓子,其余时辰都乖巧得不像话。此时被紫怨蓝欲抱进来,醒了也不哭,睁大了黑葡萄似的眼睛湿漉漉地盯着陆承礼看。   见到孩子的一刻,陆承礼的一副铁打的心肠都化作了水。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抱起奈奈,奈奈这娃专挑父母的优点长。说句狂妄的话,天底下就没有比奈奈更玉雪可爱的婴孩儿。小家伙胖墩墩地歪在陆承礼怀里,一手塞嘴里,对着陆承礼咧嘴就露出一个无齿的笑。那股亲热劲儿,叫陆承礼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   依依不舍地抱了许久,陆承礼才舍得转头去瞧橘子。   橘子虽不及哥哥生得那般出离的精致。但有长安跟周和以这样一对父母,她的皮相也是叫陆承礼吃惊。陆承礼揪了揪橘子的小拳头,橘子动了动,明晃晃地翻给了他一对儿白眼。陆承礼愣了一下,噗嗤笑出声儿。   哟嚯!这小丫头还挺有脾气的!   “好!好!好!”上辈子没留下一儿半女,这辈子侄儿侄女倒是旁人家求不来的活宝贝,陆承礼莫名有种志得意满的错觉,“俩孩子都生得极好!长安,你辛苦了!”   长安摸了摸橘子的小拳头,有点笑不出来。   她虽说打定了主意将孩子送出去,但到底母子连心。此时一想至此别后,有可能再也不见,她这颗心就受不了。长安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承礼,他们就拜托你了。”   陆承礼抱着奈奈又巴望着橘子,眉头不由地皱起来:“陛下可曾来瞧过孩子?”原本他以为,才出生没多久的孩子瞧不出差别。所以当初选婴孩之时便没多留心相貌。如今亲眼瞧见龙凤胎的模样,他不由地担心起来。   这般出色的样貌,可怎么混得出去!   “安心吧,”长安摇了摇头,关于相貌,长安自然考虑过,所以从未带孩子出去过。“周修远厌恶他俩还来不及,哪有那个胸襟来瞧瞧?这俩孩子从出生起便养在偏殿,除了孙太医时常给我诊脉见过一两次,旁人不曾见过俩孩子。”   听她这么说,陆承礼放心了,“这般就好办了。”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将近四更天,再过一个时辰便要有人走动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这样吧,孩子我这就随我回我府中。叫你的人送我出宫之时,顺便将我养在府中的两孩子换进来。”   “你养在府中?”长安一愣,“孩子是活的?”   “自然,”陆承礼理所当然地点头,“安心,我安顿了这家上下,也给了足够买这俩孩子命的银钱,你不必为此愧疚。”   长安抿直了嘴角,手渐渐握了起来。   陆承礼叹气:“长安,说句不中听的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小心地将奈奈送还给紫怨,走到长安身边,“奈奈橘子还这般小,你忍心叫他俩置身这危机四伏的后宫?况且卖孩子的人家,生身父母都舍得,你这又是何苦?若当真不忍,你再命人暗中搜寻死婴将来替换便是。这俩孩子暂且留在宫中替奈奈和橘子挡一挡灾祸。将来有机会出宫,你为这俩孩子寻个富庶人家寄养,算是弥补了这次的亏欠。”   道理这么说,也说服不了长安的良心。但陆承礼说得是,这时候真没工夫犹豫:“罢了,是我的自私亏欠了那俩孩子,往后再弥补吧。”   陆承礼摇了摇头,也没再说。   夜枭的动作快,陆承礼怎么进宫,又照着同样的法子出了宫。虽说回去的路上多了两个小累赘,但半点不耽搁夜枭的速度。陆承礼回到自己府上之时,才将将过去半个时辰。   回去的途中,夜枭捎上了陆承礼早早准备的两个孩子。   长安站在摇篮前听着夜枭汇报龙凤胎在陆府的情形,定定地看了俩孩子许久。俩孩子比龙凤胎闹腾许多,一个时辰哭了三四回。   吩咐紫怨蓝欲好生照顾,她闷声回内殿,眼前一黑便栽倒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长安这一倒下,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孙太医一大早急匆匆地进宫, 诊了脉,只说长安这是忧思过度,需要静养。   周修远下了早朝巴巴赶过来, 闻言不禁冷哼:“静养?又是静养!这又是你俩搞出来的小把戏?就为了避开朕?”他怒而指责道, “姜长安!朕警告你朕的耐心有限!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于朕, 就不怕朕当真恶了你?!”   话虽说的恶劣, 周修远那副目光灼灼地盯着床榻之上的模样, 可半点不像是腻了!   已然幽幽转醒长安不愿睁眼, 连翻一下身的兴致都没有。对纱帐外怒气冲冲的周修远充耳不闻。孙太医缩着脖子,权当自个儿耳聋。每回陛下来翠平宫,翻来覆去都是这一番话。孙太医从战战兢兢到如今耳朵都长茧子, 早已见惯不怪了。   溧阳王妃的这脉象已经比先前好上许多。前些时候王妃郁结在心, 孙太医眼睁睁看她半个月便瘦得皮包骨头,都怕她熬不过去给彻底熬垮了。   “喝上几回安神茶,”孙太医收起搭在长安腕子上的手,扭头小声冲蓝欲道,“先前开的方子还照常吃,用量减一些便是。”   蓝欲点点头,抬手做邀请状, 请孙太医去偏殿一趟。   孙太医不明所以,但来得勤,自然知道偏殿住着溧阳王的一对龙凤胎。想着许是孩子生了病,于是便抬眼去看周修远。   周修远的心神都在长安身上, 见状不耐地摆摆手,示意他自去。   孙太医于是擦擦手,且随她去了偏殿。   偏殿里伺候的人,除了长安身边四个丫鬟,就两个内务府送进来的奶嬷嬷,人少。孙太医进来就看到一个宫女在照看摇篮,细嫩的啜泣声一下一下的。王妃身旁那四个厉害的丫鬟一个不在,奶嬷嬷也不在。他心道伺候的人少便是这点不好,溧阳王妃那儿一病,奶娃娃这儿就缺人。然而他人才走进去,偏殿的门便从外头吧嗒一声关上了。   孙太医一愣,扭头就看到长安身边那个老穿绿衣裳的姑娘从角落里走出来。绿魅摸了摸袖中的短刃,含笑地走过来:“孙太医。”   孙太医疑惑地打量了会儿她,再瞧一眼紧闭的门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翠平宫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绿魅朝孙太医做了个请状,请他到摇篮边去。孙太医眉头蹙起来,疑惑地顺着她的意思去了摇篮边。   而后低头那么一瞧,心里猛地一个咯噔。这俩孩子是谁家的?   溧阳王夫妇的那对龙凤胎,哪怕只瞧了一眼,孙太医也印象深刻。毕竟那般出色的长相从来都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这摇篮里的孩子眉眼糊成一团,根本就不是那对龙凤胎!面色微变,他刷地一抬头,便对上笑眯眯的绿魅。   电光火石,孙太医忽地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不外乎王妃慈母心肠,为保孩子一命所做出的下下之举。说来,孙太医为长安隐瞒的事儿已经不是一件两件。将真的小世子小郡主换出宫去,怪道王妃肝气郁结的病症好了许多。   心中有了定论,孙太医于是正色道:“放心吧这位姑娘,老朽知道轻重,不会多言的。”   绿魅闻言一笑,她揣在袖笼的手松了松,面上笑容比方才要真心得多:“主子这般也是无法子了。若非被逼无奈,何苦出此下策?如此,便多些孙太医了。”   孙太医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作势便去翻开摇篮中奶娃娃的眼皮与舌头。   虽说俩孩子并非溧阳王府的血脉,但也是活生生的奶娃娃。孙太医医者仁心,可见俩孩子哭声儿有些不自然,自然做不到不管。他本就尤擅妇科儿科,低头这么一打眼儿就瞧出两孩子脸色不对。   细细查看了后,确定这俩孩子是惊着了。   “有些高热,”仿佛这两就是长安的孩子,孙太医神色如常道,“老朽这就开一贴退热的方子。也不用喂下去,只管捣碎了贴孩子肚脐上便是。另外,喂奶的嬷嬷要注意,有些吃食要忌口,老朽这就去写下来。”   这俩孩子从接过来起便已经哭了五六次,绿魅也有些担心:“太医你且开方子。”   孙太医这边开完方子便告退了。内殿这边,周修远绕着床榻走了一圈。紫怨白鲅就跟两条龇牙的狗似的对他虎视眈眈。并非动不了这两人,不过是觉得动了的后果太麻烦。以长安那等破烂脾气,他真动了她的身边人,他这辈子怕是都别想沾她的身。   美人嘛,不疼不痒的亮亮爪子是撩.拨,真不死不休的闹腾便是麻烦了。   周修远负着手凝视长安,长安闭着眼一动不动,内殿鸦雀无声。两人这般无声地僵持,谁也没有动一下。王匆几次以后已经学聪明了,再也不上赶着找骂。每回陛下来翠平宫都是退让的结果,还有什么可争辩的?   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等着周修远碰一鼻子灰走。   然而,原本以为这次还是跟往常无数次一样无功而返,结果平素只说不动的周修远却突然发难。   只见他一脚踹开了紫怨白鲅,出其不意地闯入床榻,直接扑到长安的身上去。原本闭目不动的长安吃惊之下双目圆睁,一见周修远这张脸,顿时目眦尽裂!!   一旁紫怨白鲅蹭地拔出武器,就要扑上去刺他。   说时迟那时快,外面突然冲进来一堆禁卫,踢掉了两人手中的武器,迅速制住了两人。内殿长安的人就三两个,宋雨还不懂武,一时间全部被踹倒在地。   周修远仿佛发了狠,一手压制住长安用力挣扎的两只手,一手空出来去撕扯她的衣裳。   “滚开!滚开啊!!!!”   兹拉一声布料碎裂的声音从内殿响起,长安尖利的呵斥与周修远发狠的吼声杂在一起,格外凄厉。周修远其实是会武的,即便没有周和以武艺高超,也绝对称得上二流高手。他当真发狠对长安,长安一身蛮力根本挣脱不了。   单薄的亵衣被撕碎从肩膀一直裂到肚脐,长安消瘦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迅速滋生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哭了:“放手!你放开!周修远你放开我!!!”   被制住的四个丫头脑袋被踩在地上,闷闷地嘶吼着,眼泪都飚出来。   暗中保护长安的夜枭将要忍不住冒出来,长安忽地从枕头下面掏出了一把匕首,狠狠刺向了周修远。周修远躲闪不及,胳膊被化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汩汩地冒出来,眨眼间染红了周修远的龙袍。   周修远吃痛已经放开长安,转头刷地盯向长安,震惊不已。   长安趁机爬起来,缩到角落去,匕首就横在胸前,警惕地盯着他。   两人就这般僵持住了,气氛剑拔弩张。王匆吓得胆都要破了,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嘴里大喊着:“陛下你没事吧!陛下你没事吧!”   然而周修远连一个眼风都懒得给他,只盯着长安。   长安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狮子。王匆企图靠近,被愤怒中的周修远一脚给踹飞出去,重重砸到了柱子上。王匆爬起来,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床榻之上的两人睡也不退让地僵持这,僵持了约莫一个时辰,最后周修远拂袖而去。   长安抓起手边的一个枕头,泄愤地砸出去。   王匆看着突然结束的争闹,有种莫名其妙又偏偏理所当然的荒谬感。周修远做了这些,到底在想什么!心里猜不透,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跌跌撞撞跟出去。   人一走,禁卫军才放开了紫怨白鲅。   两人爬起来,额头上都是蹭出来的血印子。两人顾不得自己,忙爬起来冲向床榻。禁卫军犹豫片刻,又如潮水般退出去。紫怨小心翼翼掀开纱帐,朝里头低声唤了一声。   长安的眼睫动了动,放下了匕首,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又是夜半三更。   烛光摇曳,内殿仿佛又恢复了常态。紫怨蓝欲等几人平日里不会同时守着长安,一般是换班来,白日里紫怨蓝欲,夜里就蓝欲白鲅守着。见长安醒来,蓝欲连忙倒了杯温水喂长安喝下。   长安嗓子干涸得仿佛要撕裂,根本发不出声音。   一连喝了四五杯下肚,她才将喉咙里的疼痛给压下去。   “主子,您已经两天一夜没进食了。可要用些吃食?”蓝欲实在忧心。   长安其实已经胃绞痛了,只是没什么胃口。但再没胃口,她也知道该吃些东西垫垫。周和以的事情尚有一丝生机她就不能提前倒下,于是点了点头。   蓝欲见状一喜,忙给长安身后塞了个枕头,转身去后厨取来食盒。   长安强迫自己塞了一小碗清粥下腹,胃部烧灼的感觉才稍稍得到缓解。蓝欲静静地守在她身旁,看着长安将床头盒子里的信件又取出来一封一封地细看,欲言又止。长安浓密的眼睫被烛光拉出一道纤长的黑影,落在长安秀挺的鼻梁上。   黑影随着长安眼睫的眨动晃动,在这寂静的夜里,衬得长安的脸孔冰霜般漠然,对下午之事闭口不提。   “这两日,北疆可有新的信件寄来?”   她突然开口,蓝欲一愣,正色道:“回主子,暂时没有。”   长安抬起眼帘,“把紫怨叫过来。”当初在玉门关,长安情急之下摘掉令牌。如今深陷困境,长安既不打算坐以待毙,自然要招来人手。周修远以为他可以高枕无忧了吗?长安眼中的恶意明明灭灭,不,她会让他堕入地狱的……   ……   北疆的回复被长安预料得晚了几日,路上遇到暴风雪,耽搁了。   当血红珠串再次落到长安手腕上,翠平宫一夜之间聚来了三十来个夜枭。都说夜枭来无影去无踪,长安虽说早已亲眼见识过,此时看着黑压压跪了一庭院的人头,还是有些震惊。她已经连续两夜没合眼了,荆州传来的消息并不是很好。   三十一还在废寝忘食地查阅典籍,周和以脏器衰败暂且得到控制,不出意外,撑个一年半载是可以的。长安压制住心口的焦灼,他们还有时间,他们还有时间……   披着宽大的大麾,曾经丰腴的长安如今瘦弱得仿佛一幅美人架,风一吹都能倒下。她笔直地立在庭院的高台之上,目光沉郁而忧伤。紫怨蓝欲等人忧心地看着她。长安这些时日,仔细看过从北疆寄来的信件,以及暗一对这段时日她所有疑问的回答,最终确定了一个惊人的结果。   或许弑君之人,并非仅仅只是周德泽,周修远才是那只黄雀。   但是,目前她所掌握的证据并不足以与周修远抗衡。   长安心里翻起滔天波浪,说不清此时心境更多的是兴奋,还是愤恨。只要她能拿到更多更确切的证据,当着天下人的面儿揭穿周修远,北疆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举兵!‘清君侧’、‘杀逆贼’、无论哪一个名号,北疆军都是正义之师。   这将是周和以的生机,也是她和孩子的生机。   长安怀抱着手炉,汲取手炉上传来的热度,目光却越发的冰冷:“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务必给本妃一个满意的结果。”   一声令下,三十人迅速散开,悄然消失。   紫怨蓝欲替长安紧了紧身上的大麾,搀扶她进屋。长安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仰头幽长地叹了一口气。举兵是最坏的结果,若是可以,长安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夜枭的效率高的令人咋舌,限定一个月,他们半个月便给了长安满意的答复。   当初明德帝体.内脏器无故衰败,太医根本查不出缘由,才叫周修远混过去。如今有夜枭的蛊毒一支出手,不仅查出了明德帝是同样中了‘蚀蛊’,还搜罗到了当初参与了施蛊的所有漏网之鱼。周修远斩尽杀绝也没用,事情只要坐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长安看着被丢到脚下的梁博的族人以及呈上来的物证,激动的手指都在发颤。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第一百二十章   既然查到东西, 长安就不会再坐以待毙。周修远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溧阳王府, 当真是觉得全天下都拿他没办法?长安冷笑,她倒是要看看,等她将周德泽弑杀先帝的背后真相公之于众, 周修远还如何能高枕无忧!   于是当日, 长安便以久未见祖母之名向周修远开口, 要他准长公主进宫。   自从被掳进宫, 这还是长安头一回开口求他, 周修远心中很有几分高兴。这可是他长久以来, 第一次在长安这儿得了好脸色。尤其今日的膳食,是长安亲自下厨。   虽如此,周修远还是周修远, 并未被长安的这点甜头给冲昏头脑。翠平宫里藏着溧阳王妃之事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儿。一旦传扬出去, 他做出强占弟媳这等有悖伦常之事,可是要受天下人攻歼。长公主若进了宫,这事儿便瞒不过去。   周修远十分为难,几番犹豫之后,只说这事儿还得由他再想想。   长安也没打算一次成功,只要周修远最后答应了便是。她望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几样菜品,若非怕就这么毒死周修远得不偿失, 她真想将每一样里头都撒上鹤顶红。   周修远每样用一些,连着夸长安厨艺不错。   长安敷衍地陪他用了这一顿饭。   周修远看得出长安兴致不高,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能为了博红颜一笑便轻易答应。因为他没应下, 果然接下来,长安没开口再说一句话。周修远吃了一顿排头,心情郁郁地走了。王匆如今早已看透了,他的主子对翠平宫这位根本就没法子。   果然不出所料,哪怕翠平宫的主子提出过了分的要求,周修远最后还是顺了长安的意。   约莫小半月,老了不止十岁的长公主进宫。   三个月前,长公主在得知姜怡宁失足落水身亡便仿佛失去了支柱,大病一场。在那之后,公主府大门紧闭,长公主避不见人。溧阳王夫妇远赴北疆,姜家渐渐没了动静。如今长安人尚在京中,就成了长公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修远原本以为长公主知道他掳走长安之事,少不得要闹出一番风波。便是没风波,他至少得受一番责难。没想到只提了长安想见她,长公主问都没问便一口答应了见面。   既如此,自然早做安排。   长公主在王匆的亲自护送下进了翠平宫。   翠平宫如今虽说扯掉许多监视,但剩下的守卫人数还是叫人吃惊。激动得一夜未眠的长公主两只脚踏入正殿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长安便是人尚在京中,那也不该在翠平宫啊!后宫是什么地儿?哪有她一个亲王的正妃堂而皇之位居一宫?   审视的目光忽地刺向了王匆,站在门外的王匆心一突。他躬身一礼,含笑道:“殿下,娘娘还在内殿里头等着您呢。杂家就送到这,这便要回承乾殿了。”   “娘娘?”长公主不自觉拔高了嗓音,“本宫是来见长安的,可不是什么娘娘。”   王匆一顿,硬着头皮点头:“是,就是咱们丽妃娘娘。”   “你说什么?!”这话一出,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经历了几朝几代的长公主,稍稍一捋就明白了。周修远那个不要脸的色胚玩意儿胆大妄为,居然,居然干出这等丧尽人伦的事儿来!长安可是正经上玉蝶的亲王王妃,是他的弟妹!!   怒不可遏!长公主这一口恶气涌上来,气得整个人都打颤儿。   王匆还在笑,她看着来火,反手就一巴掌扇上去。   王匆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心中叫苦不迭。但溧阳王妃变丽妃娘娘这事儿确实是有悖人伦,便是再怎么狡辩,也是抵赖不得的。况且长公主可不是那等好糊弄之人,王匆知道今儿这一巴掌是替他主子挨的,便只好冲长公主讨好地笑。   长公主气打不出一处来,揪住了王匆便要亲自去找周修远去。   王匆哪能叫她这么去?张口便唤人。   翠平宫里的人早就在等着人来,蓝欲躲在墙角看长公主拿王匆撒了一通火,才施施然走出来打断长公主撒火。王匆挨了好一通打,瞧见看戏的蓝欲一口牙差点没咬碎了。   暗暗瞪了她一眼,对着长公主只能摆出一张笑脸来。   长公主撒一通火,冷静下来,自然也知这事儿根本不能宣扬出去的。一旦宣扬出去,且别说朝堂那帮老家伙要怎么攻歼,如何指责。周修远身为男子,还是天下之主,贪花好色不过瑕不掩瑜的小毛病。可长安便不同了,不管她是自愿还是受人强迫,逃不过一个祸国的名头。祸国两个字,足够压断一个女子的脊梁骨。   这般一想都能叫人呕出血来。周修远那个畜生!   蓝欲将人领进内殿,别说长公主瞧见瘦成纸片儿似的长安受不了。就是随长公主一道来的孙嬷嬷瞧见长安,心里也跟跑进了醋里,酸得眼泪扑簌簌地就落下来。长公主顾不得仪态,扑过来抱住长安就嚎啕大哭。她姜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被周家人这样祸害!   长安骤然被她抱住僵了一下,顿了顿,渐渐放松下来。   长公主感受到怀里人紧绷的背脊,心里酸软得不得了。到底吃了多少亏才叫长安那等硬邦邦的脾性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孙嬷嬷也在一旁抹眼泪。长安不知说些什么,若非求到长公主头上,长安是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与公主府有牵扯。此时自打嘴巴,长安心里过不去,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在长公主也知道,就长安这性子。若非逼到了份上,绝不会来找她。   等哭够了,拍拍长安的后背,先她一步开口问她。   长安顿时面红耳赤,但也知这时候争这一口气根本没必要。抬头看了眼紫怨蓝欲,紫怨蓝欲一个去关窗一个关了门,孙嬷嬷识趣地随两人告退。内殿只剩下长安长公主祖孙后,长安斟酌了下言辞,便将夜枭明德帝驾崩的真相和查到的证据对她和盘托出。   “当真!!”长公主一掌拍在扶手上,震得手发颤。   长安将证据一样一样摆出来:“梁博的胞弟一家子人已经被夜枭关起来。那个蚀蛊之人虽没抓到,但人证物证都有。祖母,您帮孙女一把吧。”   证据确凿,长公主倒吸一口凉气。虽说早知皇家无情,她心中难免再次为周家子孙的冷血感到震惊。出了一个弑兄杀父的周德泽不够,又冒出一个借刀杀人的周修远。到底周家是根子上出了错?还是明德帝不会养?怎地尽出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事儿不好办呐……”她虽说辈分高,在皇室宗亲跟前有几分薄面。但周修远既已经登上帝位。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样,就是蚍蜉撼大树。   长安当然知道这事儿不好办!她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将周修远轰下台,而是给北疆兴兵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便是不能兴兵,周修远也得受天下指责去收敛他的行径,叫她们母子能有一瞬间喘息的机会。   “祖母,刘皇后呢?”长安问,“刘皇后是当今皇太后,周修远的嫡母。她的分量,再加上您,总是能咬掉周修远一块肉来!”   周修远登基为帝,刘皇后作为正宫皇后周修远的嫡母,名正言顺地受封为圣母皇太后。刘皇后膝下无子,明德帝驾崩后,她不耐掺和周修远的事儿便早早搬离皇宫。如今在京郊的相国寺清修。刘皇后贵为皇后之时颇有贤名,若是她,足够周修远喝一壶。   长公主与刘太后交好,刘太后搬离皇宫这段时日,她更是时常搬去相国寺小住。若是由长公主亲自去请,这事儿十之八.九能成。只是,揭露了这事之后呢?   “长安,你老实告诉祖母,你打得什么主意?”一旦帝位不稳,大盛必乱。哪怕是出于百姓安稳考虑,长公主也不会轻易去动摇周修远的帝位。   长安眼眸微微一闪,移开了视线,不与她对视。   长公主心中一紧。   她深吸了一口,沉声道:“祖母知你被困宫中,心里苦楚。可是长安,大盛上下五代,这片土地上有子民几百万人。一旦朝廷兴兵,后果将是不堪设想。不说伏尸百万,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却是一定……”   “那便任由周修远胡作非为?”长安红了眼睛,“大盛并非只有他一个治国之才!”   长公主抓了重点:“是十九有这个野心?”   “不是!不是他!是我想!我要周修远付出代价!我要血债血偿!”长安再也憋不住心中悲愤,崩溃地哭了出来,“周和以快死了!周和以被周修远下了一样的蛊,大夫说至多能活一年半载!祖母!周和以快死了!!”   “你说什么!”长公主惊得一挥手,玉镯磕在扶手上,尽碎,“十九好好儿的,怎么就……”   长公主刚要说,想起这段时日她为姜怡宁落水身亡闭门不出。根本不知外面的情况,更遑论北疆传来的消息。她听着长安抽抽噎噎将自己这一年所遭受的一切。周修远的赶尽杀绝,追到玉门关刺杀,掳人……等等一切,眼睛都要流出血泪来!   “这个畜生!这个杀千刀的畜生!”长公主怒极,“他怎么敢?!”   长公主站起身,困兽一般原地不停地打转。   长安:“我要他死!如果周和以活不下去,我就要他的命!我要他的命!!”   不知该如何发泄的长公主扑到长安身上,触手就是一把骨头。忍不住抱着她又一次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孙儿啊!你怎地,怎地就这般的命苦!”   祖孙正在哭,忽地响起一阵婴孩儿嘹亮的啼哭。   长公主一愣,抬起头:“……这可是,可是那俩孩子?”   长安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长公主又惊又喜。长安瞥了她一眼,听不出意味地淡淡道:“周修远不准孙女留下孩子,若非孙女以死相逼,他们早就画作一滩血水。不过留下也无用,周修远厌恶他们,绝不会叫他们活到成年的……”   这一瓢冷水泼的,长公主脸上顿时没了笑意。   她低头凝视长安。   长安低头摩挲着手腕上血玉珠串儿,仿佛早已经看透结局。   内殿一片寂静。   须臾,长公主冷冷地开了口:“祖母定会说服刘太后出面,你且护好了两个孩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长公主去看了两个孩子, 爱不释手。   姜家多少年没有过孩子降生, 虽说这俩孩子有一半周家的血统,但在长公主眼中,这就是姜家的后代:“瞧, 你瞧瞧, 俩孩子长得多好啊!”她看着孩子, 仿佛一下子焕发了生机一般, 脸上眼里都是光彩。   紫怨蓝欲守在一旁, 默不作声。   长公主硬是在偏殿坐了好一会儿, 直到俩孩子都睡了还趴在摇篮旁边盯着瞧。长安留她用了晚膳,用罢了晚膳,她又跑去偏殿坐。天擦黑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宫。紫怨蓝欲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离开, 对视一眼,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主子的事儿,她们也插不上嘴。   约莫三天,长公主便给了准信儿。刘太后答应了。   长安欣喜若狂,这事儿顺利得出乎了她的预料。见到长公主的当场,长安便扑通一吓跪在了她面前。长公主见不得她这般,连忙将人给扶起来。   说服刘太后出面并非易事。刘太后虽说不掺和朝堂之事,却也是不愿看到同室操戈的。当众揭露周修远弑君会引起朝堂震动不说, 指不定就给了暗中窥视之人可乘之机。长公主说动了刘家人,联合刘家子侄,最后还是说服了刘太后出面。   于是四月底,久居相国寺的刘太后突然搬回皇宫。   周修远的生母早在十几年前便已作古, 整个大盛就一个圣母皇太后。周修远哪怕为做天下表率也得做出一副至孝的模样来,亲自去宫门口迎接太后圣驾。长安得到刘太后归宫的消息已经是次日,只是康寿宫请安之人络绎不绝,她只得再等一段时日前去拜访。   刘太后见到瘦得仿若皮包骨的长安之时唏嘘不已。早在长安十四岁第一次见到长安,她便惊觉此女容色太盛,往后必招祸端。如今看来虽非自愿,却是果然如此。   长叹一口气,她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全部退下。   长安知她心中对她不喜,自做不出那等苦求的姿态。恭敬地将证据以及夜枭抓到的人证一并提到刘太后跟前。刘太后回来之前已听长公主说过事情的始末,此时不过是补充。康寿宫的香炉里檀香袅袅,弥漫在鼻尖,一股沉闷的味道。   刘太后听完,沉默不语。   弑君此事非同小可,要在天下人面前揭露周修远的罪恶并非一蹴而就的。如今朝堂上下都认可了周修远这个国君,宫里宫外也全由他把持。他们贸然拿着所谓的证据去找周修远对峙,只会落到一个被反扑杀的结果。   刘太后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长安愣了一愣,她自然是打算事先散播舆论,说动司马家暗中调动兵力预备。苏家煽动天下读书人,利用舆论造势。长公主带领周姓皇室宗亲,刘太后联系刘家以及刘家交好的世家。联手对周修远发难。然而她心中的这番打算,在对上刘太后意味深长的视线之后,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刘太后带着甲套的小拇指高高翘起,仿佛看透长安,锐利得仿佛两把最锋利的刀子。   长安低着头,直说单凭太后做主。   刘太后看她这幅风一吹便倒的模样,心也软了。若非逼到份上,姜家这心性还算老实的丫头也不至于钻营这些。沉默许久,她心中叹了一句:这究竟闹得什么事儿啊!   诚如长安所想,要对付周修远,务必要从长计议。   这件事她既然打算插手,在回宫之前,刘太后与长公主便已经做通了刘家和皇室宗亲的准备工作。至于苏家与司马家,司马家得知了十九的现状,早就对周修远不满。苏家她们出面不如长安出面管用,自然得长安亲自去求。   心里这一番辗转思量,她摆摆手示意长安先行告退。   长安知道这事儿急不得一时便行礼告退了。只是她才一出康寿宫,便有人将她今日在刘太后内殿停留的消息禀告给了周修远。   周修远已经撤了不少对长安的监视,但近来长安动作频繁。除非眼瞎耳聋才觉察不出。周修远哪怕坚信她搞不出花样,也不免会多想。长安回到翠平宫,周修远人已经内殿。他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有些沉郁,殿中宫人跪了一地。   “去哪儿了?”周修远嗓音淡淡。   刚踏入内殿的长安,心里猛地一咯噔。   长安瞥了眼蓝欲,蓝欲点了点头,长安默默松了口气。脚尖微转,一声不吭地去外殿随便挑了个椅子坐下。紫怨不知何时端了壶茶,替长安斟了一杯。   周修远见她这时候了还这幅态度,顿时一口恶气涌上来。他忽地一挥袖,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一把抓住长安的胳膊。长安正端着茶水浅浅地啜饮,被他这一拉扯,茶水洒了一身。长安眉头顿时蹙起,怒了:“你做什么!”   “做什么?”捧着真心被人践踏,周修远从未像今日这般愤怒过,“你去康寿宫做什么?你去求见太后?怎么?朕对你不好吗?朕宠着你,惯着你,你要生那两个孽障,朕忍了。你要见长公主,朕也替你安排了。姜长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长安胳膊被他辖制着,坐着也踉踉跄跄。只是他吼得再大声又如何,长安看都不愿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本妃要做什么,不关你的事。”   “不关朕的事?”周修远眼睛都红了,“你没有心吗?你当真没有心!”   话音一落,长安嗤笑出声儿。   ……有心?她要跟一个抢占弟媳的强盗谈什么有心没心?她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症患者,为什么要对害她爱人奄奄一息,威胁她孩子性命将她囚禁在此的人谈感情?疯了!   “别以为你做了什么朕不知道,姜长安,”周修远凝视着长安的双眼,掐着她胳膊的手用力到青筋爆出,“你想求太后救你是不是?你想长公主救你!没用的!你进了这翠平宫就是朕的人,从生到死,你都属于朕!!”   长安被他刺激到了,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滚!我只属于我自己!”   “你属于朕!你是属于朕的!”周修远仿佛被气疯了,伸着脖子就往长安的颈项去。长安奋力挣扎,他还是重重一口吮在长安的耳侧,“朕早晚会得到你,早晚会……”   周修远扑上来死死压住长安,长安力气大,两人挣扎地闹成一团。   紫怨要命,上前以手作刀,一掌劈向周修远。周修远后颈挨了一下,身子一软就栽倒在了旁边。王匆本来被勒令在殿外等着,此时听到动静,大呼小叫地闯进来。周修远倒在地上,短暂地休克一会儿,恍惚地睁开了眼睛。   “你,你……”   长安衣裳被他扯开,消瘦的肩颈暴露在空气中,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长安怒极,双手交叉挡在胸前,起身就给了他一脚。   周修远身子受痛迅速卷缩起来,王匆吓得魂都要飞了:“大胆!”   他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扶起周修远。周修远靠在他身前,甩了甩脑袋,渐渐恢复了清明。他一手指着紫怨,眼前还有些昏沉,可说出口的话中杀气仿佛能溢出来:“来人!把这个丫鬟,不,将她身边那四个丫鬟,全给朕绑起来!”   周修远声音不高,但殿外等着的人听到命令,立即领着一队禁卫冲进来。   有了上次被压在地的教训,紫怨等人如今全天绷紧了神经,稍有风吹草动便抽出武器。一队人冲进正殿,紫怨蓝欲等人迅速与他们战成一团。   到底是出身夜枭的暗卫,紫怨蓝欲几个哪怕在夜枭之中战斗力排行不高,对上御林军还是有几分胜算的。真正打起来,周修远主仆才知长安身边的四大丫鬟武力如何。他不由扭头看向长安,眼中既愕然又掩饰不住吃惊:“这四个丫鬟是什么人?”   长安头扭向一边,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   “回答朕!”周修远想到一种可能,他控制不住脸颊上的肌肉在颤,“是不是夜枭?周和以派到你身边的?还是夜枭其实一直在你的手上?”   长安的瞳孔剧烈一缩,她低着头不动,生怕自己的面部表情暴露。   周修远却仿佛找到了方向,他推开王匆站起身,蹒跚地走了两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已经移至殿外的四个丫鬟,越看她们的身法越觉得像!这四个凶悍的丫鬟定然出自夜枭!周修远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发颤。   怪不得从周和以身上搜不出线索!怪不得周和以有恃无恐!若夜枭的令牌真在长安身上,那他便是翻遍了北疆,翻遍了溧阳王府也找不到想要的。   周修远死死盯着长安,长安做好心理建设抬起了头,直视他的眼睛。   周修远愣了一下,这个猜测却在心头生了根。他猜测,便是夜枭令牌在长安身上,周和以定然不会明说。长安本人或许并不清楚自己拥有那么重要的东西。心里几番辗转,他转身面相长安:“自今日起,翠平宫关闭,不准任何人进出。”   长安倏地抬起头,周修远一字一句道:“长安,朕等你回心转意。”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安被软禁了。   周修远往日虽说监视翠平宫的动静, 却不曾限制过长安的出入。这次他发了狠, 长安除了能在翠平宫内走动,连宫门都不能靠近。紫怨蓝欲等人哪怕武艺再高,双拳难敌四手, 僵持许久之后还是被拿下了。人关到哪儿去了长安不知, 但听周修远的口气, 没有性命之忧。   如今翠平宫内殿里的宫人是周修远亲自拨的, 一板一眼地伺候着长安。唯一令长安觉得安慰的是, 宋雨因那日不在躲过一劫, 如今还在长安身边。   紫怨蓝欲等人被抓,长安一夜之间失去了手脚眼睛,仿佛笼中雀一般困死在翠平宫。   暗中藏着的夜枭暗卫虽没被揪出来, 可因为守卫的增加, 行动不如值钱自如。长安一面在等着刘太后的消息,一面在关注瑛姑的搜寻情况。周和以的身子,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不可逆转。长安真怕拖久了,即便找到了人也无济于事。   前段时日好不容易被陆承礼安抚下去的焦灼,再一次席卷而来。   长安又开始半宿半宿地难以入眠,周修远勒令孙太医就住在翠平宫。一旦长安有任何闪失,便拿孙太医问罪。   孙太医被折腾得苦不堪言, 却也没怪长安。只一次一次地叹息,恳请长安千万保重身体。便是不能出宫,为了已经在宫外的两个孩子也务必保重。否则将来有机会逃出去,怕是也无力去抓住。   长安知道这个道理, 但就是控制不住焦灼的心情。   孙太医看她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不得不建议长安使用安神香。长安用了一段时日,精神好了许多。但是安神香这种东西不是长久之计,一旦上瘾,它的使用量便越来越重。且是药三分毒,安神香里搀着安神的药物,吃多了也不是好事。   这期间,周修远的人将翠平宫里里外外都翻了个变,都不曾找到类似令牌一样的东西。周修远不甘心,愣是将长安的床榻换了新的,墙里墙外都翻修了,也没有找到。折腾了小半年,最后不得不相信,令牌确实不在长安身上。   长安知道他的意图,这段时日里从未召唤过任何一个夜枭,就这般煎熬地与他耗着。这般又过了约莫四五个月,前往荆州的夜枭终于赶回来。   一个好消息,一个不好的消息。   这个时候,其实也谈不上好消息坏消息。周和以那里过去了将近一年,怕是身子内部的脏器都被蚀蛊吃光了。便是这时候将瑛姑送去北疆,怕是也遏制不住周和以的死亡。长安端坐在翠平宫的花圃之中,望着飞来飞去的蝴蝶,淡淡地让他直言。   来人是暗十三,单膝跪在阴影处,仿佛与周遭草木融为一体。   暗十三压低了嗓音:“回主子,坏消息是,属下带人将荆州翻了四五遍,并未找到您所说的瑛姑。这个地界确实曾有过苗人蛊师活动的痕迹,但是很久以前,那个苗人就被人带走了。属下追踪到了瑛姑的踪迹,此人似乎在京城活动过。”   这个不必暗十三说,早在查出明德帝死于‘蚀蛊’,长安便猜测瑛姑与周修远有点关系。她找了所有周修远能藏人的地方,根本没有留下痕迹。   “嗯,继续说。”长安早料到这结果。   “一个好消息是,暗一在北疆羌族境地抓到了一个苗人蛊师。那人便是给殿下施蛊之人,”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长安被封死在翠平宫,早已也北疆失联,“据三十一亲笔书信。那人蛊术虽不及您要寻的瑛姑,但恰巧知道蚀蛊的解法。”   长安心口猛地一跳,目光锐利地瞪过来。   “早在半年以前,蚀蛊沉眠,殿下的身子已然大好了。”暗十三低着头,说出的话仿佛天籁,“只是蚀蛊引出需要时日,三十一与那个蛊师联手,正在尝试用一种古法将其引出。”   “有几分把握?”长安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七分。”暗十三盯着长安的鞋子,低声道,“所以,主子您千万撑住。殿下命属下转告您,千万保重自己。任何情况,任何人,不及主子您的命重要。”   长安的眼睛刷地就红了,红唇抖得厉害,想说什么,出口却已然哽咽。   “殿下吩咐,”暗十三顿了顿,道,“必要时,便是舍了两位小主子的性命也无妨。他与您还年轻,将来会有更出色的孩子,请您,务必保重自己。”   话音一落,长安再也绷不住,痛哭出声。   周和以,周和以,整个天下唯一将她视若至宝的,就只是周和以而已……   暗十三的到来,给快要枯萎的长安注入了一股继续下去的勇气。周和以还在等她,她不能就这样颓废下去。已经住进翠平宫大半年的孙太医日日照看着长安,已经打心里将她当做孙女来看。此时见长安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动力,铆足了劲地替长安调理。   不得不说,这段时日,长安身子亏损得太厉害。要调理补救,还得耗费一些心力。   翠平宫传来消息,长安终于打起精神,周修远得知了也十分高兴。所以孙太医要什么药材,不论再珍贵,也流水似的进了翠平宫。兴许如周修远所说,他对长安是存了真心的。长安这一年的以死相逼,周修远竟然真的妥协了,没有碰她。   王匆亲眼目睹了自家主子对翠平宫那位的用心,默默将长安放在决不能招惹名单的第一位。   长安谨遵医嘱,由着孙太医调养,渐渐的也恢复了生气。   女子头发是多珍贵的,长安自己不心疼,孙太医也替她心疼。不过掉了的头发暂时是养不回来的,只能先吃着方子慢慢来,孙太医总有办法叫它再生。   周修远每日都会来翠平宫,哪怕长安不曾开口说过一句,他依旧雷打不动地来。   长安不曾理会,孙太医却受了周修远好一番嘉奖。孙太医这段时日也算瞧明白了。如今的这位陛下,确实是对长安有几分真心在的。只是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这两位身份有别。长安的身份传扬出去,怎么都是有悖人伦。   这般安宁的日子没过多久,刘太后在一次祭天之时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的面对周修远发难。长安先前交于她的人证物证,被当众公之于众。   周修远千防万防,没想到在这紧要的关头被咬了一口。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议论纷纷。都说笔杆子写死人,周修远这回是尝到了厉害。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打仗不在行,唾沫星子却是能将他给淹了。   祸不单行,京城的风波尚未平息,远在北疆的周和以正式宣布举兵。   周修远焦头烂额,却始终将长安的事情捂得密不透风。   长安如何能顺他的意?便是拼着伤敌一千自杀八百的狠劲儿,长安也想将周修远这畜生强占弟媳的丑闻宣扬出去。长公主与孙太医从旁劝着,这个时候周修远已经满头包,不用她暴露自己去沾一身骚。长安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还是周和以命夜枭特意看住了长安,长安在这件事上没沾染到一点腥气。   周和以举兵,打仗便势在必行。   北疆的兵马本就是在司马家在掌,虽说临时换将,会造成将士们强烈不满。但周和以并非一般人,他上辈子在北疆数十年,一入军营便如鱼得水。兼之他上辈子就是掌管西北军,短短半年的时日,周和以顺利将西北军收入囊中。   周修远原本以为的周和以被排挤,将士们不服他管教的情形,并未发生。   眼睁睁看着西北军越过玉门关,周修远才意识到坏事。京郊五万精兵的虎符虽从周和以手中收回来,新调任的将领却无法做到周和以的程度,如今根本无法带兵。西南军营,虎贲营,都远在千里之外。周修远要调兵北上,别提多艰难。   不过再艰难也得打,好不容易到手的帝位,他绝技不会拱手相让。   日夜忧心战事,一面还得血腥镇压京中的流言蜚语,一面还得与刘太后斗智斗勇。周修远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法子。   周和以举兵是为了妻儿子嗣,长安他舍不得拿去当人质,但两个小东西却是正正好的筹码。紧急调兵北上,周和以直接抢走了偏殿里的两个孩子,以此威胁周和以。   长公主得知孩子被强,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当场晕倒。   她原本不曾正面与周修远硬碰硬,为了孩子之事,她跟疯了似的追上去咬。联合姜家旧部疯狂攻击周修远。周修远一时间内外交困,苦不堪言。长安日日听着外面的消息,乐得心里都开了花。安王妃也就是王皇后领着一众宫妃亲自来求长安。以天下百姓的安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求长安亲手写信寄到玉门关,劝说周和以收手。   长安沉吟了片刻,直接命人将王皇后等一席人打了出去。   王皇后看着紧闭的翠平宫大门,失望而归。而也因王皇后冒然此举,翠平宫里住着溧阳王妃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传遍了宫里宫外。长公主得知之后,当即两眼一翻昏过去。藏着掖着这么久,还是被人给捅出来。   ……这可怎么办?长安的名声该怎么办?这可真成了祸国妖妃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趣的灵魂不能缺胳膊少腿, 示爱的订阅不能半途而废~  长安心中隐隐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打发了常松小七他们都出去寻。   别说常松这儿慌得不行,就是素来冷眼旁观的周和以难得也心生烦躁。   王爷自来比一般人警醒太多,稍有些异样他便能立即留意到, 更何况这些来打听长安身世的人明目张胆, 丝毫没掩饰对长安美色的觊觎。周和以心中是很有几分恼火的, 一是为着这些色胆包天的人, 二是为姜家至今没个人来。   心中疑心玉牌的消息是不是被人半道儿给截了。王爷想到姜氏的做派, 不由眼神一黯。   他如今附身在陆承礼身上, 行事诸多受限。私下的一些行动,也暂时不能显露。瞥了眼从昨日起就趴在桌上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的长安,周和以的眉头微微蹙起来。这大半年, 白里日日相对, 夜里又同塌而眠。虽说王爷没能将这少女视作妻子,但长安在他心中,已然与初见之时不同。至少在不妨碍正事的基础上,他会护着她。   这边他寻思着该做些什么,让姜家人尽早做出决断。那边常松与长安商量许久,这几日便由他带着小七,跑断腿的, 四处打听合适的住处想搬走。   之前是觉得时间充裕才慢慢挑,如今这一急,当日便找到不错的住处。   就在杏花巷子南边,五百二十两成交。三进三出, 占地广,附带一个不小的花园。花园种满各色各样的花草,虽品种不算名贵,但打理得井井有条。长安亲自去瞧过几个不错的院子比较,怎么也舍不得这花园,最后咬牙定了这个院子。   贵是贵了点儿,长安安慰自己,好在杏花巷子离闹市远,也算替她避开了麻烦。   这般一想,长安心安理得。   王爷全程被长安牵着,走到哪儿都牵。没办法,在长安心里,陆承礼虽面上瞧着像个正常人,却只是看上去像。长安跟他相依为命这大半年,这人又乖又听话,她早就把他当亲人看。生怕自个儿与人说话时顾不上他,叫陆承礼一个不小心丢了。   周和以乖乖被她牵着,长安询问他可喜欢这个院子。他闻言抬眼瞧一眼,显而易见,银子都付了他能说不喜欢?自然是点头的。   他一点头,长安就笑。   周和以心中一动,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就问她:“娘子很喜欢花草么?”   “当然了!”花了一大笔银子出去,但长安心里痛快,环视着新住处,她嘴角这笑就拉不下来:“花草这种东西,最能叫人心情舒畅了。更何况这么漂亮的园子!”   王爷于是挑眉再看一眼这叫长安十分心爱的小花园。   花草多是多,却杂而不洁。各色草木层次不分,色泽布局也毫无章法,可见这屋子原先的主人顶多只是随手种。且一眼望去全是最普通不过的品种,一株娇艳名贵的都无。他低头再瞧一眼爱不释手的长安,颇有几分好笑。这就满足了?   心中不以为然,但被长安牵着,他自也进去转悠了好几圈。直到长安这兴致淡了,翘着嘴角笑眯眯去布置屋里屋外。周和以才得了空出去一趟。   常松早被打发去购置用品了。   他们随手行礼不少,但要真正住下来还是缺很多东西。常松腿脚不便,骡车长安就留给他去使。怕他一个人不行,长安便打发小七跟着一起去。小七虽不会说话人看着也瘦,却很有一把子力气。他看了一眼周和以,见他点头,才跟着常松走。   窗外日西斜,已是酉时。巷子里搬来一户人家,街里街坊的自然都好奇。有几户住得近的人家,几个妇人姑娘伸着脖子往这边打量。   周和以一个人穿行在幽长的巷子,背脊笔直,目光如注。陆承礼的这俱身子久不经锻炼,虽生得高大,却并不敏捷强悍。哪怕王爷本身武艺奇高,此时也剩下空架子。不过便是再弱,斗倒一两个大汉,却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他走得十分快,一身血红的衣袍被吹得猎猎。日头越暗,光色越熹微,越衬得他这人肌肤如玉,唇如点朱。行色匆匆间,王爷眼神幽幽暗,犹如一只勾人的艳鬼在人间飘荡。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里,正在摆晚膳。   姜怡宁端坐在长公主的右手边,正亲手舀了一小碗热汤双手奉给长公主。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接过小碗,不由地挑起了眉头。   事实上,长公主是今日才回府中的。   二月十五是她独子的忌日,二月二十八是儿媳的忌日。每年到了二月份,长公主都会去京郊的紫阳观,斋戒清修三个月,直到熬过四月才回府。今年也是如此,正月一过,她便去了紫阳观。只是不知她清修的这三个月发生了何事,素来不大愿意往她院子凑的孙女儿,今儿竟然巴巴等在门口,还主动陪她用膳。   兴许是常年修道心性寡淡的原因,长公主看着很是不好亲近。这些年就因她的这张冷脸,哪怕孙女养在她膝下,祖孙的关系也十分的生疏。   长公主试着多次缓和脸色去哄,奈何孙女一见她便哭,宁愿叫奶娘抱着也不肯亲近她。日子久了,她便也没强求,就这般随孙女儿心意去。   长公主狭长的凤眼低垂,凝视着这一小碗热汤。须臾,扭头再去瞧姜怡宁。   素来怯生生的孙女此时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正巴巴地看着她。柔嫩的小脸儿上了淡淡的妆,瞧着十足的客人怜爱。她眉宇中的冷淡,瞬间就柔和下来。   大半年不见,怡宁长大了,懂事了,难得晓得来亲近她了。长公主嘴角微微翘,在孙女儿期盼的眼神中端起小碗,一滴不剩地吃尽了。   姜怡宁看着她吃完,心中绷紧的弦,倏地就松了。   说实话,对于长公主这个祖母,姜怡宁心里是又敬又怕的。别人不知,她却十分清楚。别看如今的纯阳长公主年龄老迈,持斋修道,时常不在京,却是真正简在帝心的厉害人物。这个人当初举姜家之力,力保当今圣上登基。事后不居功,带着姜家急流勇退。圣上在位几十年,姜家的荣宠直到如今也依旧无人能及,可见一斑。   心中掂量着分寸,姜怡宁仰着头笑得清甜又亲近:“祖母一人用膳未免冷清,往后孙女儿日日陪您用膳。”   “难得你有这个心,”长公主闻言有几分诧异,但欢喜居多,“你们小姑娘爱热闹,我这里太静了你不习惯,得了空来够了。”   姜怡宁嘟起了嘴,试探地摇摇她的胳膊道,“孙女儿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前儿夜里做梦,怡宁梦见了爹爹娘亲。爹爹将怡宁一阵骂,说怡宁不孝,不该放祖母一人孤孤单单。怡宁如今想通了就想亲近亲近祖母,祖母不依怡宁么?”   长公主眼眶都湿了,闻言哪有不依的?自然是含笑地允了。   祖孙这头正是亲近的时候,长公主多年化不开冰的脸上都带了笑。一旁管事的嬷嬷李嬷嬷心想着玲珑玉器那边递进来的话,一时间欲言又止。   李嬷嬷自小伺候是长公主身边的四大宫女之一,后来长公主下嫁姜尚知,便随着一同来了姜府。如今四十多年过去,她也成了长公主的左膀右臂。长公主外出清修,便是她以一己之力打理偌大的长公主府。外头有什么事儿,也是头一个到她这里。   事实上,玲珑玉器那边的信儿十多日前就递来了府上。不过因公主不在府上,这事儿就暂时压在她手里。本想着等公主归来立即禀报,如今看长公主与姜怡宁亲亲热热地用了晚膳,姜怡宁又扶着她去后院里走动,她便又有些犹豫。   李嬷嬷亦步亦趋地随行,心中如何,面上却是丁点儿看不出来。   她一路上就姜怡宁小意地拿话哄着公主,公主面上的笑就没下去过。李嬷嬷看得心酸,想着外头传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难得郡主想通了跟长公主亲近,若为这点子半真半假的怀疑就坏了公主的祖孙情分,怕是真的罪过了。   心里头这么一掂量,李嬷嬷心道罢了。既然十几年都等了,估计也不急一时。公主难得开怀,这事儿不若再缓一缓。   ……   天色越来越暗,周和以带着一身晚露,从院墙上跳下来。   院子里已经点上灯了,隐隐绰绰的灯光从纱窗里映出来,似乎有人影儿在攒动。他翕了翕鼻子,似乎有饭菜的香气,就听到长安在那大声地叫唤。   “承礼?陆承礼?”她音色偏甜但语调有几分清淡,听着十分悦耳,“这大傻子又去哪儿了?一不牵着,转眼就丢了?该不会被人拐了吧?”   站在树后的周和以:“……”   “哼!改天给他手腕上系个铃铛。看这傻瓜还怎么瞎跑!”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趣的灵魂不能缺胳膊少腿, 示爱的订阅不能半途而废~  姜怡宁为书中周和以神魂颠倒, 为了能站稳位置不被赶走,她如何利用自己先知,才华和体贴打动长公主, 经营好已有的一切。让长公主连有血缘的亲孙女不疼, 只认定了她, 成功嫁给了溧阳王。   然而姜怡宁这个人的男主角, 却并非溧阳王。   溧阳王虽是主故事的主角, 却并非姜怡宁爱情的男主角。《大盛战神溧阳王》本质上是一本男频战场文, 文中有大片大片的文段讲述少年英才周和以如何用兵如神,如何一步一步走向青史留名。且,这本书是个悲剧。   既然是悲剧, 周和以自然是英年早逝。   蒋思思, 也就是姜怡宁如愿嫁给了溧阳王,想要拯救他走向悲剧的命运。她试图用自己的温柔似水来感化这个男人。让这个男人放弃战场,跟她在京城恩恩爱爱过一生。   然而成亲后,姜怡宁用尽软手段想要把周和以困在京城,奈何她的温柔体贴偶尔娇俏,对任何人奏效,就是对这个男人不管用。周和以这个男人不仅有着看穿人心的眼睛, 还有着令人心驰神往的绝顶美貌,对人冷若冰霜。   换句话说,他不屑于任何女人的引诱。她的小手段不仅没得到垂怜,反而将人推得越来越远。   所以在第一次周和以抛下她出征后, 她发觉自作多情后又羞又恼,不顾身份地在宫宴上醉酒。   醉了酒的姜怡宁,拎着一壶果酒就对月吟诗,再然后,就糊里糊涂跟微醺出来吹风的皇帝男主角发生了一场月夜花间情.事。这也是男女主第一次相遇。   霸道皇帝男主角尝过一次鲜,之后理所当然地对这个娇花似的女子惦念上了。   奈何他搜遍了宫廷,并没有找到,于是搁在心里,偶尔忆起,会有些猫爪似的痒痒。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才越骚越痒。再之后,男主角又一次在宫宴上遇到女主,才终于知道,这个挠他心坎的女人,是他的弟媳。   隔了一层禁/断伦/理关系,让这一场惦念,变得越发的撩人心扉起来。   再之后就是霸道男主对女主各方面的强取豪夺,花间,草丛,假山,甚至于温泉,处处留下来他们背人沉沦的欢愉。姜怡宁深恨男主周修远对她的欺辱,身子却有沉迷与周修远的肆意侵/占。这一来二往的,两人维持了将近十多年的床笫关系。   可是女主口口声声放在心坎上爱的人,只有她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周和以。   男主角周修远自然暴怒,将这个自小就卓然于众的弟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兼之周和以常年保卫大盛边疆,在民间的威望越来越盛。周修远痛恨他占了姜怡宁的心,更痛恨他功高震主。于是是用尽了办法搞死这个弟弟。   最后周和以这绿帽王果然就死了,死的时候好像还三十岁不到……具体多少岁,长安不记得了。反正记得很年轻,连个孩子都没有。倒是女主角在周和以死后的一年,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孩子一生下来就被男主下了承袭策书。   说起来,长安也挺膈应这一点的。   可能是天/朝姑娘的通病,对保卫家园的军人有着天然的爱护。所以《假千金的逆袭》这本书剧情虽然精彩,但风评不是很好。读者有骂三观不正的,也有骂女主角婊的。吵着吵着,还红了好长一段时间。   至于炮灰女配姜长安,全文就前三十章蹦跶得多一点。后面很快就因为勾引姐夫,被男主角给强行领了盒饭。周和以说的把人沉塘的是女主角怎么可能会干?女主角怎会害人命?这一切,当然是霸道男主干的啊!   长安替老人家擦了上身,继续擦下身。   多亏了这是在冬日,老人家伤了腿和脊柱,但伤口没有发炎。长安屏息地擦得仔细,但老太太也不知多久没洗漱过,身上的味儿委实不好闻。   长安琢磨着玉牌,努力回想玉牌会在哪儿。   事实上,陈阿奶说得这个玉牌长安知道。那玉牌是长公主儿子亲手为未出世的孩子打磨的,上面刻了孩子的名字——宁。儿子儿媳没出事前就说好了,若是男孩就叫安宁,若是女孩就叫怡宁。姜怡宁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本该在女配脖子上的玉牌,现在不知所踪。长安担心,她不会把东西弄丢了吧?   虽然她是没一定要得到长公主府的那场富贵,但有钱的话,总比没钱好。大不了她被姜家认回去,带着傻子单独生活,不去打扰女主的爱恨情仇就好了嘛!   心里想着,长安想起自己越来越空的荷包,开始唾弃养陆承礼费银子。   就这一个傻子,把她身上大半的银两都花光了。讲真,如果不是她做人太有良心,她早就蹬了这只会挑嘴不会干活的傻子,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   而被长安诽腹的陆大傻子本人,周和以正站在西屋的门外,表情阴晴不定。   虽然他来得晚,但也不妨他听到陈阿奶的最后几句话。什么叫把‘自家的闺女抱去认作贵人家的’?这个酷似小姜氏的少女难不成就是十一年后的小姜氏?怪不得姜氏那般仇视小姜氏,原来还有这一层。这样算下来,年岁也对的上,时间也对的上……   周和以沉了眉眼,默默地转身离开。   长安这里细心地替老人家擦完身子,屋里的味道立即就轻了许多。替老人家盖好被子,她又起身把屋里脏乱的东西弄干净,端着水匆匆出去。想问题想得脑壳儿痛,干脆什么都不想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陈刘氏没想到陈二花这个懒货,居然真不嫌脏不嫌累地替脏老婆子擦身。眼看着屋里干净了好多,她心里嘀咕,好歹是一条养得熟的。   堂屋这边,陈王氏已经招呼周和以上桌了。   陈家的男人今日都进城了,为着陈老大的腿,一家子男人连夜抬着人去县城里找大夫。想着天黑路难走,左右如今冬日不忙,陈家几个男人于是也不着急回来。天完了就在县城歇,等陈老大的腿看好了才赶回来。   男人不在,自然是女主人陈王氏来招呼女婿。   陈家卖了女儿挣了三十两,这几天吃得都算不错。可就算在乡下人眼里都不错的饭菜,王爷是看也看不得眼的。那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也算菜吗?这糊了的一团一团的,苦得跟黄莲似的玩意儿,也能入得口?   挑食挑了一辈子的王爷,咬了一口,就再没有下过筷子。   长安吃了两筷子,也下不去手了。不是说嫌弃乡下饭菜卖相差,而是这菜里到底搁了多少盐?齁得她都作呕了还怎么吃?   陈李氏陈刘氏看夫妻俩都揣着手不吃,脸一下子就拉下来。   尤其做饭的陈刘氏,又气又羞,觉得小姑子这次回来,就是故意在给她脸子瞧!她气呼呼地扒了好大一口饭,隔着陈李氏就在狠狠地瞪长安:“二花这是在地主老爷家里吃得好东西多了,瞧不上嫂子做饭的手艺了?”   “没有,”长安到做不出来上桌吃饭,还骂做饭人的事儿,“就是路上灌了风,肚里不太舒坦。嫂子别误会。”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陈王氏立即打圆场,“这天儿冷的,一出门,风直往脖子里钻。你们从县城到村里,走了一路,可不就灌了一肚子冷风?女婿可也是肚里不舒坦?不然娘去给你蒸个鸡蛋?”   她这一说,旁边吃饭的几个小孩眼睛就瞪出来。   陈家今年虽然殷实了很多,但陈王氏抠搜了大半辈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抠搜的习惯。家里孩子多,鸡蛋也不能天天吃。这群陈家男娃娃,只能生病,过生辰的时候能得两个蛋甜甜嘴,平常可是没有的。   陈王氏一说蒸蛋,年纪小些的娃娃立即就张口要:“奶,奶!我也要!”   一个说要,其他都跟着要。   陈王氏于是也巴巴看向他,似乎不好意思的样子。   周和以就算想,看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孩儿要蛋吃,装傻也装不出要来。于是瘪嘴看向长安,想叫她来替他拒了。谁知长安眼皮子微微抬了一下,说:“不然这样,娘你拿十个蛋出来。我给银子。我们承礼没吃过苦,这蛋就算我买的。”   陈王氏一听,哪里还装得住样子,立即站起来就往厨房去。   “女婿是有一回来咱家,蛋还吃不得?”陈王氏虎着脸,呵斥张口要东西的孙子们,“你们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客人要的,你们也要?”   这一呵斥,常松脸都要绿了。   这话不是在挤兑他们少爷不懂事吗?   长安也有点火,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一小锭碎银子:“我们还是买吧,这么多够一百个蛋了吗?娘你也别骂孩子,一个两个蛋,就当姑姑姑父给他们的。”   陈王氏脸刷地就红了。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沦落到这境地。   长安这人虽有些脾气爆,却不是个做事没章法的。她只是比起迂回曲折的套路,更喜欢打直球。为了保证她得势了回来追责能追到结果,这事儿必须先在县官这里留个案底。   哼,她就是喜欢这么未雨绸缪地记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呜呜呜,下本开古言快穿~~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趣的灵魂不能缺胳膊少腿, 示爱的订阅不能半途而废~  比起原主在十一年后浑浑噩噩被人接进京城, 长安来得算很早了。若她没记错的话,此时应当是女主才穿越到大盛三个月,也就是小说的开始。   这个时候, 姜怡宁还没来得及笼络长公主和公主府上下。长公主对姜怡宁虽多有疼爱, 却没维护到小说中那般偏颇的程度。盖因长公主虔诚修道, 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日子留在道观。若非姜怡宁刻意讨好亲近, 长公主对她是不算亲昵的。   换句话说, 长安在这时候进府, 其实优势很大。   女主姜怡宁如今,正在为能取得长公主的赏心和疼爱而绞尽脑汁。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时间段, 长公主是不在府中的。姜怡宁趁着这三个月调理身子, 护肤,纤体,知长公主爱重多才之人,更是铆着一股劲儿把才女这名声给扬出去。   似前几日长安在客栈听到的什么鬼的咏玄武湖,是姜怡宁扬名的第一步。第二步,自然是几日后的端午。这一天,素有才女之名的宁贵妃会举办一场赏荷宴。   届时会邀请上到皇子公主下到三品京官嫡女齐聚一堂。   女主借这一宴, 作了一首咏荷花的诗作。因端午是大盛一年一度的龙舟盛会,会有除皇家以外各个京城世家参与竞彩。姜怡宁的这首咏荷诗一经传出,就获得了诸多叫好之声。不仅在赏荷宴上大放异彩,更是传到男宾宴上, 得了当朝大儒的连连赞叹。   姜怡宁便是借此一事,把沅萝郡主大才的名头坐实了。   长安心中数着端午,也没两日了。   她倒是想先把姜怡宁的这首咏荷诗给传出去,但一想,又觉得没必要。毕竟姜怡宁剽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却不知。姜怡宁敢剽,她却不能当面指责。否则歪火烧到自个儿身上,估计谁都别想好过。   再说,即便她先捅了一首咏荷诗出去,姜怡宁再吟个别的荷花诗,效果也是一样的。毕竟比起人家女主古汉语专业出身语文老师,她就是个私厨老板。脑子里除了各色菜谱和一点点半生不熟的生意经,古诗的储备真只剩小学背诵的那几首。若姜怡宁新换一首高级点儿的,她背不出来,岂不是很尴尬?   想来想去,别的什么都是空,先进姜府才最重要。   然而即便安抚住了自己,随着端午的这一日到来,长安整个人还是显而易见的焦躁许多。   窗外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辰时之前,周和以便起了,此时端坐在窗边吃着长安特意给做的素菜虾仁儿小烧麦。一筷头大小,刚好两笼子,一口一个。   不得不说,长安的这双巧手,做御膳兴许赶不上御厨,但做起这等精巧的吃食却十足的色香味俱全。王爷一面下筷子,一面眼角余光看她四处转悠。见长安从榻边转悠到桌边,又从桌边回到窗边,来来回回没个消停。   三日前,她便开始这般转悠了。周和以心知她是在为寻亲的事儿焦虑,但这事儿还真没办法出言提点。   见长安趴在窗边开始叹气,蹙了蹙眉,他闷声不吭地将一盘子小烧麦吃光。   这大半年同进同出,夜里同塌而眠,日日还被人宠着哄着的王爷,胸腔里这颗冷硬的心肠终归是软了。不管姜氏与小姜氏之间到底是非曲折如何,上一世小姜氏毕竟没得好果。这一世本不该这么早来京城的小姜氏偏碰到了他,早早进了京,兴许这是一番造化。   他叹了口气,决定帮长安一回。   次日一早,周和以便换了长安给他置得新行头,拿了长安身上的玉牌出了客栈。   常松又出去打听宅子的消息,翠娘和小七在一人跟上周和以,一人留下守着客栈。   周和以瞥了眼小七,并未拒绝。   昨日夜里长安有些心绪不宁,睡得不踏实,今儿一大早就没起得来。今儿周和以什么时候摸了她的玉牌,什么时候走的,长安是丁点儿不知。   ……   果不其然,昨日姜怡宁的一首咏荷诗,又一次替她扬了名。   周和以一路往玉器铺子走,一路便听人津津乐道昨日沅萝郡主的咏荷诗。事实上,十多年的一场夫妻缘分。对于姜氏这个妻,周和以为数不多的浅薄的印象里,最深刻的不是姜氏的诗才或者姜氏有多温柔体贴。而是一种对姜氏所表现出的,与诗中所展露出的或大气或豁达或激愤或诡谲的诗句不大匹配的小气量的强烈违和。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姜氏自在贵女圈子展露诗才起,所做诗作会有人专门搜罗,装订成册,再转呈给他。周和以秉持着欣赏的态度一一品鉴过。   然而越细致地读过,之后娶姜氏进门后,他才会越来越失望。   姜氏这个人,与诗作中所表现的豪迈豁达的心胸,仿佛是两个人。周和以没往别人捉刀这方面揣度,但强烈的违和感让他对姜氏的才女之名嗤之以鼻。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王爷冷冷看着书阁里,一堆读书人红光满面地品砸着姜氏的咏荷诗。   问掌柜的拿一套文房四宝,再拿几张纸,在一旁书桌坐下便开始描画玉牌。   周和以自幼天资聪颖,书画方面更是一绝。此时一身血红的端坐在书阁的窗边,光映照在他身上,他专注地拓印一枚小小的玉牌,将上头细碎的纹路都勾画出来。陆承礼的这幅皮相生得清雅,兼之王爷本身气质如华。此时端坐在书桌边一张一张勾画玉牌的模样,当真比那如玉公子还叫人心折。   小七从旁看着,只觉得心中讶异不止。   没一会儿,这里就引起了旁边一早来书阁看书的书生的注意。其中一个青衫的书生走过来,看了一会儿便搭话。   周和以笑着,只说是内子寻亲之物。盼着多画几张散去各大玉器铺子能叫人瞧见,好省了内子奔波寻亲之苦。   那青衫书生听了,当即好心要了一张:“这玉牌的图案当真特别,某家中有几间玉器铺子。若不嫌弃,小生拿一张回去搁在自家铺子里?”   周和以一口气画了约莫二十来张,给出去一张也无妨,便抽了一张给他。   剩下多张,周和以吹干了墨汁便是一卷,而后便直奔京城最大的几个玉器行。   左右说辞都一样,只说内人自幼没见过父母,寻亲用,问各家玉器行可有见过相似花纹。等掌柜的都摇头否认,则一家一两银子,单单请掌柜的将这幅墨宝挂在店里显眼的地方。   一两银子虽不多,但即是为了寻亲,店家也都应允了。   周和以谢过了掌柜的,最后去了长公主府的玉器铺子。小七一路瞧着,在看不出男主子并不傻,那便是真眼瞎。不过这样也好,虽不知为何主子要装傻,他作为下人,只需听候吩咐便是。   周和以很满意他的态度,果然没看错人。   到了这边,自然与其他玉器铺子不同。他先是将东西拿出来给掌柜的过过眼儿,而后做不知,只单问掌柜的可曾见过这玉牌是什么品质的,又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值多少银两。   姜家的玉器铺子,哪里认不得玉牌的材质?   安澜候当初为着未出世的孩子亲手雕刻玉牌,用得自然是顶顶上乘的玉石料子。说来也是周和以幸运,这个掌柜的,正巧是当年为安澜候搜寻白玉料子的人。因着那等白玉得来不易,掌柜的花了好些心血,如今还印象深刻。   此时看这块玉牌,掌柜的一眼认出。   心中稍有些讶异,不成想时隔十多年,他又一次见到这种极品白玉料子,掌柜的这等爱玉之人,拿起小玉牌来就一阵细细的观摩。   “掌柜的可瞧出什么名堂来了?”   掌柜的爱不释手:“料子是好料,就是雕刻有些粗糙。不知这位公子,是从哪里弄到这一块极品的白玉?可要出手?我愿意出三千两。”   “不卖的,”周和以摇头,一幅苦恼的模样,“这是内子已逝双亲留给她的遗物。听内子说,自出身起便挂在脖子上,从没摘下来过。用作寻亲用,轻易不能变卖的。这般拿过来,是想叫掌柜的给瞧瞧,可能从这里头瞧出些门道来……”   掌柜的哦了一声,这才仔细看起来。   但看玉牌的表面,玉牌便是玉牌,工艺十分粗糙。掌柜的拿在手上反复瞧,忽然不知按到哪里,只听玉牌吧嗒一声轻响,裂成了两半。   别说,优哉游哉的王爷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   就见掌柜的低着头,一手拿着一半,细看玉牌两半的里面。而后,他就看到其中一半里面刻着一个清晰的‘宁’字,心口突地就是一跳。   他手顺着玉牌往顶端摸,另一半上,看到了凸起的纹路。作为姜家的老人,掌柜自然知出自姜家的东西,不管是金银器物还是玉器瓷器,都会有特别的花纹作为辨识。尤其出自长公主的手,更会注上特别的东西。   他手指细细地摸,先是便请周和以稍等,而后举起玉牌又对光瞧。   许久,掌柜的脸色渐渐变了。   “敢问这位公子……不知,公子家中那位夫人如今是何年岁?”   周和以只作不知:“一十有四。”   “当真自小便戴着,从未摘下来过?”掌柜的嗓音都变了,嘴唇都哆嗦。   “自然。”   “这位公子……”意识到事关重大,掌柜的严厉道,“若是你这话中有半分掺假,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过!”   周和以心中嗤笑,面上做出一副被激怒的样子:“掌柜的既然不愿告知,那小生这便打扰了。”说着就要拿走他的玉牌。   掌柜的哪里能叫他就这么走了,立即换了脸色。   “这位公子,这枚玉牌若是不出所料,定是出自我玲珑玉器。至于出自谁人之手雕刻,我暂不清楚,还等问过了才知。”掌柜的也不好押着别人的东西,就说,“老朽见这花纹委实独特,不若这样,你将这玉牌叫我拓印一份?”   周和以做出一副为难模样,不大愿意。   “这般,我们也不白拓印这花纹。”掌柜的拿出了三十两,推到周和以的手边道,“这是我们玲珑玉器拓印花纹的银钱,请公子收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完结~~下本古言快穿《[快穿]收破烂的小丸子》,名字有点奇怪,但是作者取名废,这是个古言快穿,唔,大部分古言的快穿,可能会夹杂一两个现代小世界。喜欢的来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