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表哥待我多冷峻 作者:浮生无望   文案:   从小就是病秧子,一朝病死,又穿成了个病秧子。   成了书中安国侯府百病缠身的四小姐,羸弱不堪、才十六岁就香消玉殒去了西天的若若表示——   “人生不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没关系——”   才怪!   人生艰难,为了在世间活下去,若若决心抱紧府中那个将来权势滔天、位极人臣的表哥大腿。   然而……彼时表哥谢淮,落魄孤傲、冷硬如刀。   [从前]   若若:“表哥!我爱你。”   谢淮:“有病,快滚。”   [后来]   谢淮:“嫁不嫁我,我容你选。”   若若:“……你放下架在我脖子上的刀我再选。”   [再后来]   谢淮将她抵在榻上,喜怒难辨。   若若:“表哥,我有病,经不起你折腾。”   谢淮:“哦?然我素来冷漠,不会放过你。”   若若无奈祭出利器:“……你再这样,我便哭了。”   谢淮却冷笑道:“哭,我最爱听。”   此生,与你年少相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看雪落青瓦,看晋安起伏的城墙,一生浮浮沉沉,再不回头。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穿越时空 甜文 穿书   主角:阮若若、谢淮 ┃ 配角:阮青令 ┃ 其它: ============== 第1章 楔子   “如果能看一场雪再死,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啊。”——作为一个病弱的南方姑娘,若若总是这么想着。她是个孤儿,从小体弱多病,在孤儿院中病殃殃的长到了十八岁,一生都没有看过雪。   因为身体不好,十八年里的大半时光,若若能看见的只有玻璃窗里的一小片天空。天空时阴时晴,但因为是南方,从来没飘过雪。   最近,若若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行了。临死之前,若若想去看一场雪,于是就拜托孤儿院中结识的好友苏安:“我想看雪。”   苏安盯着她苍白的面容,面无表情道:“你会死在路上。”   “没关系的,人终有一死——”   “但你不会重于泰山,也不会轻于鸿毛,而是会死得很难看,在寒冷的天气里,你会面色发紫,一点点冻死。”   “苏安——”若若无奈地打断她,双眸中泛起浅浅光华,笑道:“这是我最后,想拜托你的事情。”   苏安沉默下来,眉间蕴起若有若无的苦涩。   若若是她一生中唯一且最珍视的朋友,每当若若摆出这种神情,她就没办法拒绝若若。苏安没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收拾起了行李。   余光扫到一本厚重的古言小说时,苏安神色一顿,随意翻了几页,问若若:“你最近在看这本书?”   若若不置可否:“啊,把这本书也带上吧。”   因为这本古言小说里一个小配角的名字跟她的名字很像,所以她确实看了看这本书,不过病得严重,思绪无法集中太久,真的就只是“看了看”。   而最近夜里她头疼得厉害,又刚好发现这本书的厚度、硬度都十分适合当枕头,所以才拜托苏安带上。   要说对这本书的喜爱嘛——倒也不是很深。   苏安若有所思,把书装进了皮箱里。   两个人买了机票,一路北行,很快就到了冰雪皑皑的北国。素雪飞扬,连绵万里,冰封了群山,千重万重的雪色帷幕伫立在天地间,波澜壮阔。   若若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雪,白皙的掌心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孱弱的身体果然支撑不住了,不过,本来也是快死的人,若若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圆了心愿,心满意足了。   唯一觉得难过的是,不能再和苏安做好朋友了啊。   若若语气渐渐低下去,坐在轮椅里,呢喃道:“下辈子,还和苏安做好朋友,好吗?”   苏安沉默落泪,并没有回答。   若若最后还是离开了——   抱歉,若若,下辈子恐怕无法与你再做好友。   苏安心中默念,眼眸深敛,从怀中掏出那本古言小说来,“若若,我跟你在孤儿院认识,从小我性情孤僻,大家都不跟我玩,只有你会朝我笑……”   从那以后,她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但苏安其实还有事瞒着若若——   苏安低语道:“若若,我其实是玄术世家的人,会很多有悖常理的术法。若若,人有轮回,我不愿你下个轮回再受苦。你最近总带着这本小说,一定很喜欢它吧。我这就用玄术把你送到小说里,做书里的女主角,一生安乐无忧……”   说完,苏安长指对准书面,指尖金光泛泛,颇为玄奥划成一个繁琐的图案,半个小时过后,她终于完成了玄术。   玄术耗去了苏安不少的心神与元气,但她却十分满意——   书中的女主容貌端美,蕙质兰心,与宫中五皇子青梅竹马,情谊深厚。虽然起先身份太低,无法嫁给五皇子,但因兄长在朝为官,才识过人,渐渐手握重权,而原五皇子妃又很快病死——所以女主最后还是嫁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对她情深意重,除去病死的元妻,一生只娶了她一个,最后登基大宝,封她为后……这样甜宠的设定,若若一定会风风光光的。   还记得那女主的名字叫阮青瑜,跟若若的名字有点像——嗯等等?!哪里像了?!!苏安面色忽变,飞快翻了几页书,很快,头顶猛地劈下一个晴天霹雳。   “……糟糕了。”   若若根本没穿到女主身上!若若穿的是女主的堂妹阮青若!因为这个阮青若小名也叫若若,所以苏安一时恍惚,就这么搞错了……   说起阮青若,就是女主阮青瑜的堂妹、那个病死的小可怜五皇子妃——阮青若虽然贵为安国侯府的嫡小姐,但自小体弱多病,十六岁嫁给五皇子后,没有耐住皇宫中权谋争斗的磋磨,很快就一命呜呼去了西天——   而阮青若去后,不怎么爱她的五皇子终于如愿以偿地续娶了她的堂姐阮青瑜,从此将阮青瑜放在心尖上宠爱,一路宠成后宫之主,风光无限,无人能及。   至于阮青若——那他妈就是别人美满爱情的垫脚石。   苏安:“……”   这要是被若若知道了她的操作,绝对要气得从书里爬出来揍她,因为若若总念叨说下辈子绝对不做一个病人——而那阮青若是实打实的病秧子。   ……补救,赶紧补救。   苏安抿了抿嘴角,飞快割破掌心,滴下几滴嫣红的血在书中,喃喃道:“若若,我真不是故意的,这招血祭能让你逢凶化吉,虽然没做成女主……咳,但也不至于早死……” 第2章 年少相逢时   晋元十七年,隆冬时节。   素雪纷纷,连下二日,安国侯府的淡廊屋檐上皆是茫茫雪色,泼墨般的秀丽。绿萼梅林中,侯府的小辈们脚蹬羊靴,身披绒斗,正乐此不疲地互相追逐,堆雪人、打雪仗。   暖房中,两个捧着暖炉的婆子却在窃窃私语——   “瞧那三少爷,又领着别家的孩子欺负表少爷了。”   “嗨,谁让表少爷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呢,三老爷虽然是他叔叔,却是个不管事的,整日被三夫人压着,连给表少爷送件披风都要被说道半天!”   “可不是。”婆子面上露出一丝同情,“可怜这大冬天的,表少爷只穿了一身单薄秋衣,还要被雪球砸。”   “……”   两个婆子正说道着,管事夫人却捧着茶壶打廊下来,听着这一番话,微斥道:“两个长舌妇人,哪里敢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   婆子面色一白,连连哈腰赔罪。   管事夫人缓了缓面色,仍沉声道:“我倒不是说你们,那表少爷今日推倒了若若小姐,三少爷维护妹妹,才教导表少爷一番罢了。”   “原来如此——”两位婆子同时惊呼一声。   若是这般,那表少爷倒也是应该受罚。   说起这安国侯府中,原有三位老爷,但只有安国侯阮连臣是老夫人嫡子,二老爷三老爷皆是庶子。   二老爷先有大公子阮青令,二小姐阮青瑜,而后三老爷生了三公子阮青煦。然而在侯府的孙辈中,最受老夫人疼爱的还是四小姐——侯爷嫡女阮青若。   若若小姐如今五岁,乃是侯爷嫡女,老夫人的明珠宝贝,因自小体弱,更是受尽疼爱,故而性格难免有些娇纵。表少爷一个寄人篱下的,惹了若若小姐,定是没好下场可说。   两个婆子略作感慨,但很快便没再在意此事。却殊不知,那绿萼梅林中,病弱的若若小姐,已经全然换了个灵魂——   若若曾说,看了雪便死而无憾,所以就真的死了,但死后的世界却跟她想象中的远远不同——   远处是茫茫白雪,淡廊楼阁在素雪中悄然伫立,成青白二色。近处红梅点点,花姿清冽濯濯,花香萦绕鼻息,染着素雪的冷傲。   地狱里也下雪吗?   若若:“……”   记得苏安常说,人有轮回转世,会入三途川,过奈何桥,可是——微凉的雪扑在双颊上,冷意明显,分明不像在冥界里。   而渐渐的,耳畔旁聚起人世间的声音。   一道清脆的少年声响起,似在催促她道:“四妹,谢淮他推倒了你的雪人,三哥哥替你按住他了,你好好出一出气。”   “是啊,若若打他,打他!”   “……”   耳畔旁响起越来越多的喧闹声。   若若心神恍惚,凝起双眸,望向他们口中的谢淮——   初初一见,少年眉骨沉冷,双眸阴厉,只穿了一身单薄的淡锦色长衣。虽被束住双手,但神色如穹中厉鹰,雪上孤狼,幽幽地望过来。   多么好看的小少年啊——   即便身姿清瘦,衣着朴素,也掩不去他那无暇的面容。   若若歪了歪头,不解为什么要打这么好看的小少年,见他白皙眉间沾了雪,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替他擦了擦。   少年原本冷峻的眸中一凝,似恍非恍,目光中暗藏古怪地扫过来。   不仅如此,原本喧闹的声音也因为若若的这一举动纷纷消失了。   ——嗯?好奇怪啊。   若若终于察觉不对,凝聚视线,低头望向掌心。这只手白皙似雪,但娇小软糯,分明是个四五岁稚童的手。除此之外……那位名为谢淮的少年身着淡锦色长衣,腰束衣带,墨发拢聚,却是十足十的古装少年。   目光稍敛,四下扫了扫。素雪纷纷,寒梅清傲,梅林下,衣着狐毛斗篷、腰佩锦玉罗带的小公子们疑惑望来,神色迷茫。   “……”   大雪如絮,落在弱小肩头的狐绒上,压得若若心中狂悸,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安国侯府,晟安堂中。   素雪连绵不绝,侍女撑伞奔走,将府中的金大夫急急迎入堂中。“您快些,若若小姐昏迷至今未醒,侯爷夫人守在榻前,心急如焚。老夫人坐在堂中,忧心忡忡呐。”   “莫慌,莫慌。”金大夫叹了叹,拂去落雪道:“听闻若若小姐于雪中昏迷,定是染了寒气,老夫换下冷衣斗篷,再进去也不迟。”   说罢,换好衣裳,提着药箱匆匆而入。见侯爷夫人安罗涟倚坐在梨木罗榻前,黛眉紧蹙,泪光盈盈,望着榻上那小人。金大夫恭身行礼:“夫人。”   安罗涟拭了拭泪,起身急道:“大夫快来瞧一瞧若若……”   侯府四小姐自幼体弱多病,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身为侯府中的大夫,金大夫早已见怪不怪,一番望闻问切,施了银针,又细细提笔写下药方,金大夫沉声道:“雪中寒气深,若若小姐本体虚,又不知为何受了惊吓,方才晕了过去。不过无需担忧,若若小姐不出几个时辰便能醒来,再静养三五日便能痊愈。”   “有劳您了。”   听得幼女无事,安罗涟总算松下一口气,细细为若若掖上锦被,命侍女碧枝、折月守着,便轻身退出房中,回禀老夫人去。   ……   窗外大雪纷纷,寒风凛冽。而修了地龙的房中暖意如春,紫金铜炉中溢出一缕安神幽香,如烟袅袅。   半梦半醒,半是荒唐半是真切。苏安的话从远方缥缈传入若若耳中。“若若,我不愿你下个轮回再受苦……你一定很喜欢这本书吧。”   绿萼梅林,一幕幕光景在心头盘旋回味。谢淮冷眸似雪,侯府诸小辈推搡争执——“四妹妹,打他,打他呀!”   谢淮、谢淮。   那本古言小说中,未来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佞臣谢淮。   醒来,望着烟青罗软帐上的撒花,若若心中恍然大悟。她穿越了,穿到了那本书中,穿到了侯府四小姐阮青若的身上。   十六病故,一生苦短,沉默而无闻的病弱小可怜。   “……”   前世是病秧子,穿越了也还是病秧子,若若心中默默流泪,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人生。   缓缓闭上眼睛,若若试图将这悲惨的一切归为荒唐一梦。才阖眸不久,紫木阁外却传来断续的争执声。   只听得老夫人道:“……谢淮本性孤僻,颇不合群,留在府中迟早生出祸端。而如今若若病倒,乃是受了惊吓,谢淮他难辞其咎。”   “娘,都是我教导无方,怪不得那孩子。您看,左右小侄女都没事了……”   回声的是位中年男子,若若猜他应当是侯府的三老爷阮连羽。书中写道,谢淮乃阮连羽亲妹、侯府庶女远嫁雍州所生之子。后庶小姐病逝,谢淮便被阮连羽接回了安国侯府抚养。   说是抚养,却未尽事宜。   阮连羽生性懦弱,但夫人罗氏偏偏泼辣苛刻,小气吝啬。罗氏将谢淮视如累赘,平常对他百般冷待,甚是刻薄。   果然,只听得罗氏尖声反驳道:“娘莫听他的!儿媳看谢淮就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如今害得我们疼爱的若若大病,还是将他赶出府中罢!”   “你!”   “……”   他二人各执一词,喧喧嚷嚷。若若却无力探究。这小身体才四岁,又大病未愈,略一思索就头疼。然思绪朦朦胧胧间,书中的三言两语却忽然浮现大白。   那本书她断断续续看了一些,知之不详,但无意将谢淮的未来记在了心中。犹记得谢淮幼年时在安国侯府受尽冷落,苦尝世态炎凉,变得越发孤僻淡漠。后来不知为何,他成了朝中重臣,因心狠手辣,杀伐果断而闻名晋安。又因和安国侯府的怨缘,谢淮屡次为难安国侯府,险些给安国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至于结局,若若有些忘了。   而晋元十七年她记得的。   这年隆冬时节,大雪纷飞,谢淮无意推倒了若若堆的雪人,若若大病一场,险些病去。老夫人怒极,罚谢淮于廊下抄书。寒雪覆下,素衣轻薄,年仅九岁的谢淮到底撑不住,亦病了一场。   只是若若病了,侯府上下都关怀备至。谢淮病了,却只能躺在孤冷的被衾之中,挨过漫漫长夜。   那些漫漫长夜里,他心中对若若多有怨恨。若若十五岁那年,即便世上唯有他一人知晓五皇子并不喜欢若若,他也只是冷眼旁观,任由她入了皇子府。   任由她葬身权谋之中,一朝病故……   “……”   若若有些睡不着了。   任谁得知自己此刻惹了一个大反派最后落得个病死的下场也会睡不着吧。   “咳,咳……”   “小姐醒了?!”   听得锦被中如猫般的两声细咳,侍女碧枝微讶,连忙向前探了探若若的额头,见她目光泛雾,柔声道:“小姐莫怕,夫人回去为你添衣裳了,老夫人正在阁外呢,莫怕,莫怕啊。”   若若歪了歪脑袋,想起身去寻谢淮,但才从锦被中艰难地探出小手,就累得喘了口气。“……”   默了默,只能细声细气道:“抱。”   碧枝微怔,若若小姐向来病弱,性子也同小猫一般,除去老夫人,侯爷及侯爷夫人谁也不亲近的,如今竟要她抱……   望着那白皙似糯米团子的小脸,递来的软糯糯的小手,雾光转啊转的玉眸,碧枝一默,不作犹豫地将若若抱起。   ——若若小姐这么可爱!换谁都会抱的!   碧枝摸了摸若若,笑道:“小姐还要什么?”   若若伏在她怀中,小声道:“要谢淮表哥。” 第3章 风雪夜归人   若若吵着闹着要寻谢淮,碧枝抵不过她的哀求,思量再三,只能先抱着她去晟安堂寻老夫人禀告。晟安堂甚近,出了紫木阁便是,而越过紫木阁的轩窗,远远却见谢淮跪着受罚的小身影。   抄手游廊蜿蜒曲折,素雪打落朱红檐瓦,擦着檐边拂入廊内,落在那跪着的清瘦身影上,薄薄地覆了他肩头一层,显得愈发冷冽入骨,淡漠无情。   若若埋在碧枝怀中,隔着雪幕悄悄望了谢淮一眼。即便是跪在雪中受寒气侵蚀,谢淮却也敏锐不已。察觉若若的目光,他眼睑微抬,幽幽地回望,只是眸光冷冽,好似山间孤狼。   “……”   明明才九岁,却已初显锋锐,令人生惧了。   想起他为何而跪,若若心中一寒,又默默缩回碧枝怀中。碧枝并未察觉,抱着她匆匆而过,入了晟安堂内。   一入晟安堂,便见三老爷阮连羽捧着个紫棠纹暖炉,朝老夫人小心赔笑道:“母亲,今日气寒,您捧着这炉暖暖手罢。”   三夫人却讽笑道:“是啊,瞧着雪下的,怕是廊下那小子会受不住。”   “你这妇人……少说两句行不行!”阮连羽借机给谢淮求情的心思被戳破,登时红了面皮,驳了她一句。   阮老夫人坐在铺了狐绒的梨花椅上,眉间微皱,沉声道:“你们夫妻二人,少在我面前一个唱白脸,一个□□脸。若若何时起来,谢淮便跪到何时。”   “这……”   “哼。”   “祖母!”   织锦梅帘外却倏地传来一声软软的呼喊,打破这一室的僵持。只见碧枝抱着若若绕帘而来,阮老夫人见着小孙女醒来,顿时浮起笑意,忙吩咐碧枝将若若抱过来。   “我来,我来……”   阮连羽却想在老夫人面前讨个巧,伸手去接若若。然话才出口,一阵后知后觉的悔意便涌上了他的心头。   若若小侄女金枝玉叶,又素来病弱,除去母亲与兄长等人,是谁也不亲近的,他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思及此处,阮连羽讪讪地收回了手,谁知若若却扭了扭身子,探出小短手就朝他扑来。他一惊,连忙俯身将她抱了过来,心中连念三声阿弥陀佛。   “三叔叔……”   小姑娘软软糯糯,一双玉瞳清澈似雪,弱弱笑了笑:“你也来找祖母玩么?”   阮连羽只觉得浑身僵硬,开口怕把她惊着,不开口又怕冷落了她,惹得她伤心,一时七尺男儿竟也唯唯诺诺,说不出话。   三夫人气他这般无用,在一旁插话道:“小侄女童言无忌,你三叔叔哪里是来寻祖母玩呢?只是来为你谢淮表哥求情罢了。”   阮老夫人淡淡地哼一声,将若若接了过来,眉间染上和色,细细抚了抚她的额头,又为她拢紧雪绒围脖,才笑道:“若若乖,不消理他。”   若若眨了眨眼,心想:不行的!外面跪着的那个将来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大反派啊!今日你对他爱理不理,明日他让你跪地不起!   想了想,若若状似无辜道:“谢淮表哥怎么啦?祖母,我要找谢淮表哥玩。”   “哦?”阮老夫人疼爱地捏了捏她的脸,疑虑道:“你谢淮表哥没轻没重,让你病了,你怎么还要同他玩?”   若若面露难色,眉梢轻轻垂下。   阮老夫人心中一紧,将她抱在怀中,轻声问:“若若这是有小秘密了,能不能告诉祖母?”   “祖母,别人都不与我玩,只有谢淮表哥与我玩,你让他起来,陪我玩好不好?”若若垂下小脑袋,楚楚可怜道。   “这……”   闻得这话中的伤心之意,阮老夫人心绪微动,瞬间便回转过来。心想小孙女病弱,不及晋安城中那些小辈们活泼,一来二去,倒受了冷落。   只听她这话中之意,那谢淮却是待她不错?难道自己误会了……   “祖母,雪下大了!我要出去玩……要与谢淮表哥一起!”若若又拉阮老夫人的衣袖,仰起糯脸殷切道。   阮老夫人收回思绪,终究是笑叹了一声,拢了拢她的小发髻,纵容道:“胡闹,你病方才好转,怎能再去雪中受寒……便是来日,等你好了,再让谢淮与你玩罢。”   成了!   若若心中得意地笑了笑,但面上仍摆出一副勉勉强强的模样,小小地嗯了一声,探出小手指:“拉钩。”   阮老夫人眉梢染笑,笑她终究是小孩子心性,连声笑道:“好,好。”   阮连羽见小侄女三言两语便哄得老夫人转怒为笑,顿时松了一口气,上前行礼道:“母亲,那谢淮……”   阮老夫人摆了摆手,叹道:“不必跪了,只他性子狠戾,回去让他抄抄佛经,也好磨磨那股气。”   闻言,若若松下一口气,病中的困意又渐渐浮了起来,一双眼垂了垂。   而阮连羽心中大喜,又不敢露于表面,只道了谢,又道:“我让谢淮那小子来给小侄女赔一声罪。”   若若清醒了一半:嗯?不,这倒不必……   然而阮连羽已飞快地退出了晟安堂,行到廊下,对跪着的谢淮沉声道:“今日你外祖母饶过了你,你去同若若赔一声罪便是。”   谢淮衣襟染雪,神色不变,只眸色暗了暗,仍旧挺直单薄身躯跪在廊下。   “唉呀!”阮连羽怨声道:“方才正是若若替你求的情,才让你逃过一劫,你怎么还如此倔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说罢,也不管谢淮情愿与否,一把将他拽起便往晟安堂去。谢淮步履微顿,被推着往暖意融融的堂中去,心中却讽刺地想——   她让他逃过一劫?却不知他今日所受之苦与难逃的劫难是因谁而起。   一入晟安堂,阮连羽便连忙清了清嗓子,抚着谢淮的肩道:“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怨结,你去与表妹赔个罪,回去再抄几遍佛经,此事便是过去了。”   谢淮眉峰低敛,薄唇紧紧抿着,不言。   年少不知掩去锋芒,阮老夫人瞧见他漆黑眼底一晃而过的厉色,拈了拈佛珠,神色肃了几分。   阮连羽心中突突,顾不得其它,按着谢淮的肩膀便要他俯身,谁知谢淮在雪中跪了许久,寒意入骨,双膝顿痛,此刻更是踉跄一下,径直摔了下去。   瞧着,却隐约有跪倒在若若身前的架势。   若若两眼一黑,倦意如退潮的水飞速退下,挣开老夫人的手就去搀谢淮,这可是未来的大反派啊!这双膝盖,日后就是连天子也不怎么跪过!怎么能跪她!   大反派……啊不。   “表哥!”若若心惊胆战地唤了一声。   听得这声急促的呼唤,谢淮起身的动作一顿,眸中跃光,倏然扫来。   瞧这冷如寒雪的眼神,分明在说怎么还不来扶我。若若的求生欲蹭蹭蹭浮上心头,起身就要去搀扶他。   要健步如飞,要眼明手快,扶人的速度要快,谢淮的怨恨才追不上我!   然而……她忘了,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四岁的糯米团子,常年卧病,根骨薄弱,健步如飞眼明手快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晋元十七年,是那狐绒斗篷的锦带成了她狗腿路上的绊脚石,让她踉跄一下,裹着绒毛像只雪球滚了三圈又三圈直直地滚到了谢淮身上,将本该站起来的他撞得又是一摔。   堂内寂静一瞬,素来安静的翠羽鹦鹉歪了歪舌头:   “丢人!丢人!”   “……”   堂内愈发寂静了,见惯风风雨雨的阮老夫人当场愣住,阮连羽与三夫人惊愕不已,珠帘后的侍女们忍笑忍得辛苦,颤动的身子无意摇得玉珠泠泠作响。   若若瑟瑟发抖地伏在谢淮身上,从狐绒斗篷中小心翼翼地露出玉瞳,去打量谢淮的神色。   他先是怔了怔,随后眉间缓缓凝起,隐约泛黑,漆黑双眸越发幽冷,胜似风雪欲来,堪比刀光凛冽。   很显然,他将她当成是碰瓷的了。   而书中曾记,谢淮心中每起杀意时,便是这副模样。   “……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句话,若若就又晕了过去。   她想,不是这大雪时节的连绵飞雪,就是谢淮素衣上的落雪,冷得寒倒了她。   才不是被吓的呢。   ……   夜里,春和香薄烟袅袅,安国侯阮连臣终于从繁忙的朝堂回了府中,匆匆褪了染了寒气的大氅,来不及更衣,便来到小女儿的榻前,清雅眸中盛着退不去的忧色。   安罗涟为他捧来一件纹竹常衣,蹙眉低声道:“今日晕了一回,本来醒了,我去上柱香的功夫,又晕了过去。金大夫说,是惊吓过度……”   “惊吓过度?”   阮连臣眉梢微挑,宽慰地抚了抚妻子的手,沉吟道:“府中何人能吓到若若?”   安罗涟面色微怪,将今日听闻的那一番情景告知了他。“你说这孩子,可是被她谢淮表哥吓着了?”   “……哦?”   阮连臣微敛的眸子若有所思,却淡笑着宽慰她:“谢淮年仅九岁,虽冷僻了些,到底是个孩子……若若何需惧怕?母亲也拘了他在晟安堂抄书,此事暂且放下吧。”   又扶着安罗涟出了房门,温和道:“若若不宜搬动,今夜便先留在晟安堂中……”   “我到底是担心若若……”   风雪渐大,坠落长廊青瓦,柔色廊灯下,二人依偎而行,耳语缓缓隐没在安宁的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不可说投的火箭炮~ 第4章 心中恨意消   如墨的夜色渐深,夜半寂静无人语,浅缃色的微芒自轩窗倾泻而入。静静地躺在雪鹅絮衾中出神时,尚能听见雪覆青松的簌簌声。   安国候阮连臣与侯夫人安清涟将这个病弱的幼女视若掌上明珠,关切的目光落在身上时,平静了十几年的心波忽地就荡漾开来,如水涟漪,一圈圈散之不去。   若若侧身,望着雕笼中那只翠羽鹦鹉,小声道:“被爱的人真幸福。”   她是个孤儿,因为病弱自小无人领养,其实哪里需要这么厚重的爱呢,只要一点点,就能在这世间活下去了。   翠羽鹦鹉滴溜溜地转了转眸,忽然歪出舌头,朝八宝阁那侧扭去。只见灯烛微弱,若隐若现,一道清瘦的影子无声投在寂寥角落中。   是谁?   若若回了神,扑腾两下长睫,望了望伏在榻上熟睡的碧枝,又屏息静气,悄悄捻起被角。蹑手蹑脚爬下了榻,便藏在八宝阁后,无声望向那道清瘦身姿。   是谢淮。   夜深寂寥,凭借一盏孤灯,他脊梁单薄却挺直地坐在木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执着墨笔,于纸上起落回转,不知在写些什么。   谢淮敏锐,察觉有人窥探,蓦然回首,眸中浸着长夜的冷。   若若心中突突突突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表,表哥。”   “......”   孤眸微敛几分,谢淮无声地凝望了她一瞬,顿了顿并不言语,又一脸漠然地回了首,旁若无人般地,继续在纸上落笔。   见他衣着轻薄,背影寂寥,犹豫了片刻,若若终究还是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费劲地扒在比她隐隐高些的梨花案旁,斟酌问道:“表哥,你在写什么?”   谢淮虽坐着,却比若若还高上不少。他听闻此话,缓缓地停了笔,眼睑微垂,喜怒难辨地扫了案旁的小脑袋一眼。   “佛经。”   就待若若以为谢淮并不会开口时,他冷漠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声线落入耳中。   “......佛经。”若若软糯的眉眼间浮过一丝尴尬,想起今日谢淮就是为她所累才被罚抄佛经一事,遂咧嘴笑了笑,轻轻捏他的衣袖:“表哥,明天再抄......”   谢淮眉间紧蹙,咚地一声置下墨笔,一根一根地将袖上的小手指掰开,语气冷冽无情,却暗藏令人心惊的波澜:“本来,只要抄五篇。”   然若若今日滚了几圈,伏在他身上晕了过去,平白又为他添了一份无妄之灾,五篇佛经翻了翻,变成了十篇。而佛经一日没抄完,他便一日离不开晟安堂。谢淮当真是对此处厌烦至极,才连夜抄佛经,恨不得明日便走。   若若心中思索,顿时明白过来谢淮的言中之意,一时哑口无言,无措地望着他。   谢淮嗤笑一声,继续提笔抄经。   若若想了想,转身离开案旁。   长夜冷清,风雪吹打着轩窗,隐隐有寒意浸染。提笔的骨节愈发地白,视线也模糊了几分,谢淮定了定神,薄唇深抿,不顾疲乏地抄着佛经。   他不喜欢晟安堂这个地方。   即便这里有暖意融融的银丝炭,有能果腹的膳食点心,但晟安堂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对他心存善意。阮老夫人不喜他孤僻狠厉,对他戒备非常,下人们见风使舵,常常言语相轻。   “不垢不净   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   无受想行识   ......”   笔墨在纸上游走,分明是度化众生的圣经,却生生被谢淮凌厉的笔锋染上几分肃杀。   膝上忽然轻轻落下一只赤金漆云纹手炉,蕴着淡淡暖意,令他因跪在廊下而作痛的双膝松缓了几分。   谢淮顿首,垂眸瞥向仰脸朝他笑的若若。原来方才她转身离开却不是去安睡,而是为他寻来了一只手炉。   若若指了指赤金漆手炉,歪头装作天真模样:“暖和,真的。”   谢淮凝了她一眼,下一瞬,却冷冷地将膝上的手炉扫落。手炉掉在蔓草纹编织毯上,闷闷地滚了滚,滚到若若裙边。   “不需要。”   “......啊。”   好心被糟蹋了一番,若若心中郁闷,瞥了谢淮孤傲的身姿一眼,转身就想走,但又转念一想,谢淮今年其实也才九岁,她虽是四岁模样,到底活了十几年,就缓缓收回了脚。   忍一忍,还是忍一忍,小孩子都是要教的。若若还欲开口,然谢淮却仿佛识破了她般,目不斜视地盯着笔下:“废话不要太多,滚回去睡你的觉。”   被骂了!还是被年仅九岁的谢淮!   若若玉眸微瞪,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气,重重地哼了哼,飞快捡起那只手炉,趁谢淮不备,蹭地就......缩进他怀中坐了下来。   谢淮望着怀中强塞进来的小发髻,怔了怔:“......”   若若:“我就不走!”   谢淮面色微沉,眉间跃动两下,就要去掐她的发髻。   “表哥要是欺负我,我就去告诉祖母。”   谢淮的动作蓦然止住,幽幽瞥了瞥她,咬牙切齿地笑了一声。然若若垂着小脑袋,瞧不见他笑中的冷意,便心安地坐了下来。   “......”   谢淮才知她瞧不见,便又冷哼了一声,就将她圈在怀中,提笔抄写佛经。他倒也不是对若若亲近,只是全然没把她当回事,故而抱便抱了。而若若抱着手炉,安静地坐在谢淮怀中,看他一笔一笔落下,笔锋愈发的冷冽,锋芒尽显,仿佛在诉说着他心中的恨意。   谢淮岂能不恨?   他一笔笔地落,心中就为侯府添上一笔记恨。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一恨府中三舅母罗氏刻薄无情,言语中多番奚落,无意打翻她爱子阮青煦的棋盘时,她连声高喝,怒骂他有意为之,心怀叵测。   “心无......”   怀中人动了动,生生将思绪偏移几分。谢淮顿了顿首,才继续提笔落字。“......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二恨世态炎凉,势利小人居多不居少。府中下人对他避而不及,冷眼相待,暗中讽他克死生母,乃天生凶星。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涅槃......”   怀中的人又动了动,思绪又偏偏偏移了几分。谢淮垂眸,望向若若,她似是困了,小发髻在烛灯一晃一晃,瞧着......碍眼得很。   谢淮敛了敛双眸,提笔就往她额上敲了敲。   若若顿时清醒了几分,仰起首,捂着额头瞪谢淮。本来都要睡着了,还梦见自己回了现代,与苏安重逢,谁知被他这一敲,梦便戛然而止。   谢淮将她雾眸中的不言而发的委屈收在眼中,难得少年气道:“不是说不睡吗?”   若若:“......”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无奈美梦中断,惋惜不已,若若在心中小小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睡了,就伏在案首瞧谢淮写字。   而谢淮虽然被这一桩事打断,心中的恨意却犹存一息。他缓了缓,继续运笔落字。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三恨上者不善......   “咕噜。”   一声响动彻底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淮眉间沉了沉,目光似剑地扫向罪魁祸首。若若简直如芒在背,登时仰首道:“若若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表哥写了什么菠萝什么蜜,若若才饿了......”   “......”   谢淮沉默一瞬,却忽道:“你看得懂?”   糟了!若若这身子才四五岁,又因素来病弱,经书也不曾怎么学过,能看懂几个字便罢了,晦涩的佛经怎么能看懂?   若若神色凝固一瞬,心中飞转,鼓起雪颊,指着佛经上的两个字道:“当然!这是般(ban)若(ruo),若若的若!”   “......”   谢淮垂眸,望向她短手所指的二字,神色停顿了一瞬,眼底隐忍地动了动,才拂开她的手道:“蠢货,那是般若(bo re)。”   若若眨眸:“......不是若若的若吗?”   谢淮阖了阖眸,冷哼道:“音似字。”   说罢,似乎是觉得对她忍无可忍了,将她一把提起,移步榻边,扔了上榻。若若被扔得一咳,心想好在谢淮没将她扔到地上。   “别烦我。”   谢淮斜了她一眼,便独自回到了案旁,继续提笔落字。只是再望那般若二字时,就想起“若是若若的若”,这一念,心中就莫名忘了三恨该恨什么。   他垂了垂眸,提笔的手停顿几许,心中却渐渐归于安宁,最终想道——   今夜就先算了。   翌日,金光普照,渡在素色茫茫雪上。   阮老夫人在季嬷嬷的侍奉下饮了一盏雪上松,揉了揉眉心,问道:“若若可好了?”   季嬷嬷笑道:“好了,一早侯爷与夫人便来看望,说是待会带小小姐来给您请安。”   又将一卷经书递到她面前:“这是表少爷抄的佛经,十篇俱已抄完。”   老夫人皱了皱眉,接来缓缓翻阅。见前几篇笔锋狭长,尽显提笔之人心中的积怨,不由得越发皱深了眉。然翻至后几篇时,笔锋却忽变风格,平缓收敛。   “罢了。”   阮老夫人心中松下一口气,叹道:“但愿那孩子懂得我的良苦用心。”   季嬷嬷连忙笑道:“表少爷虽寡言少语,但既肯连夜抄佛经,想必心中定是念着老夫人您的一番苦心的。”   阮老夫人挥了挥手,笑道:“他哪是感念我的用心,分明是不欲在这晟安堂多待一日,才连夜抄书。这般执拗的性子,我也只见过一次......”   说罢,便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不可说投的手榴弹吼! 第5章 深藏功与名   安国候阮连臣年少时乃天子伴读,秉性温和,政见卓越,后业于内阁,素有白衣少卿的美名。其嫡妹阮连曦与圣上则年少相识,一朝封为后主,荣宠无限,虽于四年前病故,但仍得圣上念念不忘。   素闻阮家乃晋安百年世家,圣恩不倦。这不,安国候一禀告圣上家中小女生了病,圣上便龙袖一挥,特准他休沐一日。   朔雪院中,阮连臣立于廊下,举着接回来的若若,一双如玉双眸深深凝起,浮着几分不可置信,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她。   若若瞧着他那文弱的双臂,沉默一瞬,细声道:“爹爹......”   阮连臣的长眉却忽的舒展开,朗笑道:“往日若若一场病便病一个月,如今不过一两日便好全了,金大夫与爹爹说,爹爹还不信,如今看来,他诚不欺我。”   说罢,仍难掩心中开怀,竟将若若往空中高高抛了起来。   若若心中:要被摔死了!   一行下人更是面色发白,心惊胆战。   谁不知安国候虽长身如玉,但面色似雪,时常举袖轻咳,也因身体孱弱而成亲甚晚。瞧他将若若举起抛起、接住,抛起又接住,众人心也随之起起、落落,起起又落落。但碍于他乃侯爷,一时竟无人敢劝阻。   “你给我住手!”   一声中气十足的娇喝自院中远远传来,阮连臣终于止了动作。   众人回望,见是侯夫人安罗涟,纷纷行礼之时却又暗自讶异。素闻侯夫人出身镇北名门,识文墨,好琴棋,是位端庄娇柔的大小姐,与侯爷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听得方才这一声喝止,却颇有将门之风......   安罗涟似察觉她们心中所想,神色微僵,随后轻轻一掩面,笑不露齿道:“侯爷当真胡闹,若若才病好,怎么经得住您这一抛?”   阮连臣温雅一笑,轻轻将若若放下:“还是夫人考虑周全。”   众人疑虑顿时消去,没有错,夫人还是那个端庄优雅的夫人,侯爷也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侯爷。   ......是吗?若若仰首望着安罗涟姣好的面容,怀疑地眨了眨眼。   安罗涟俯身,温柔地将她的发髻摆正,又轻轻捏了捏她的琼鼻,笑道:“娘亲还要去瞧瞧你的药熬好了没有,先让你爹爹陪着你好不好?他若再抛起你,你就喊救命......”   阮连臣眸中浮笑,举袖:“咳。”   若若心中笑了笑,眷恋般地牵她的缃色衣摆:“娘亲快点回来。”   “好。”   安罗涟心生暖意,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墨发,才携着侍女画影袅袅离去。然堪堪行到那株繁茂的古柏树之后,侍女画影瞧左右无人,便忍不住道:“夫人,您乃镇北将门之后,自小便舞刀弄剑,牵黄擎苍,怎么到侯府就变得这么......”   这么娘啊,画影心中哀叹道。   “嘘!”安罗涟却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黛眉轻皱道:“傻画影,这里是讲究礼仪之风的晋安,要端庄优雅,要仪态万千。从前在镇北那些事,可不许再提了。”   画影敛眸,睨她:“当真只是因为这里是晋安?”   安罗涟直了直纤腰,满脸正色道:“那不然是为了什么?”   画影笑道:“难道不是为了侯爷啊!那年您随咱们老爷进京,一见着侯爷便挪不开眼了。可侯爷是文臣,风雅如仙,您便也收敛性子......”   安罗涟雪面微红,想起那年晋安芳菲始开,她去栖霞山折花,初见阮连臣一袭羽织白衣,身姿如玉地立在绯绯花树下,素手折枝,微微仰首端望。   惊鸿一瞥,宛若仙人之姿。   她心中拍案:“这个人我要了!”   回到府中与父亲镇北王一说,父亲却大笑:“安国候啊,他乃白衣少卿,雅人韵士,与你非一路人。”   安罗涟偏不信,直接立在朝华宫门外等他,气势汹汹道:“安国候,我喜欢你,你娶我罢。你不愿意......我娶你也行。”   同行的大臣们愣了愣,顿时哄然大笑,纷纷起哄道:“侯爷选哪一个是好?”   他立于人群中,许是余晖缘故,容色轻绯,垂眸低笑道:“左右是娶,焉有劳烦姑娘之理?”   再一晃眼,已是相伴数年,女儿若若也四岁有余。只是打那之后,安罗涟便知晋安与镇北不同,要谨言慎行,要婉约含蓄。于是一入侯府,便收敛性子,与他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回忆往昔,安罗涟不禁弯了弯眉眼,直到画影那目不斜视的眼神将思绪拉回,她才清了清嗓子,道:“去,瞧什么瞧,天色有些蒙了,替我取把伞来。”   画影好笑地福了福,道:“是,夫人且在此处等一等。”   待画影走后,天色隐约昏沉,素雪旋旋而落,安罗涟倚在朱红廊柱旁,漫不经心地敲了敲,竟将柱身敲落了一小块。   “......”   安罗涟眉间紧蹙,深深叹息:“侯爷仙人之姿,我虽然也想狠狠推倒他......尤其是在榻上!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怕吓着他!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吓跑了如何是好?!”   “......”   谁在说话?!   安罗涟后知后觉,长指忽地收拢,又剥落一大片木屑。她神色宛若停滞了般,缓缓,缓缓地循声望去,见小女儿若若抱着一柄青竹伞,仰着一张天真的笑脸。   “若,若若啊。”安罗涟心虚一笑,俯身,语气微飘道:“你来寻娘亲做什么?”   若若软糯一笑,将青竹伞塞到她手中:“爹爹说要下雨了,让我给娘亲送伞,他好懒哦,都不自己来。”   “是,是啊,他可真懒。”安罗涟仓促地点了点头,全然不觉自己说了心上人的坏话,又勉强笑了笑:“刚才......”   “若若要回去了,爹还在等若若!”若若打断了她,朝她无辜地笑了笑,便迈着小短腿往长廊尽头奔去。   望着小女儿远去的小身影,安罗涟拢了拢手中青竹伞,沉默一瞬,笑道:“应当是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无妨!若若还小......什么也不懂。”   她还是个孩子嘛!   这般思量,安罗涟长吁一口气,顿时没心没肺地释怀了。   长廊尽头,青亭玉立。   阮连臣微微俯身,一手执卷,一手轻缓地拭了拭若若如雪团的脸颊,温润笑道:“伞送到了?若若真乖。”   若若故作得意地笑了笑,又问:“爹爹为什么不自己送?”   阮连臣清眸微弯,浮上几许笑意,语气纵容道:“你娘她啊,也有不想让爹爹知道的事。”   若若不禁沉默一瞬,书中描述这夫妻二人的笔墨甚少,只记得爱女青若死后,安国候连夜不寐,枯坐廊下,安罗涟拭剑不语,泪中映着剑光的白。后来漫长的一生中,他们再没有过一儿半女。   那些时光中,他们二人是何心境呢?只是如今......这些都无暇探究!该做的是把握当下。   若若回了神,幸灾乐祸般地诶了一声,语气烂漫道:“是不是娘讨厌爹爹这件事?若若刚才全听到了!”   “......讨厌?”听闻这二字,阮连臣长指微不可闻地拢了拢,就连温润的神色也险些没崩住。他长睫颤动两下,将若若抱到怀中,轻声道:“若若何出此言?”   若若掰了掰手指,道:“娘亲说爹懒,不肯送伞!”   阮连臣神色微缓:“只是这样......”   若若:“娘亲说想推倒爹爹,在榻上哦!爹爹是不是做错事啦?不然娘亲为什么要打你?”   阮连臣雪容霎红,身子微摇:“咳!咳......”   他心中回味一番,更觉动乱,只笑着捏了捏小女儿的脸,哭笑不得道:“是爹爹错了,此事,若若莫要与他人说,今夜爹爹便向你娘赔礼......”   自然,是在榻上。   夜深,正是赔礼之时。   阮连臣执着卷兵书,端坐于案前品读。   安罗涟正好哄了若若睡着,回至房中。见他容色无暇,眸中如玉,却是在看兵书,不由得问道:“侯爷素爱看诗经棋谱,今日为何看起了兵书?”   阮连臣神色自若,只是笑:“常闻镇北候执掌铁骑万千,能征善战,我心中向往那铁马冰河的风光,便于书中窥探一二。”   安罗涟听得,不疑有它,笑了笑:“侯爷说得对,只你体质较弱,还是在书上瞧一瞧便是,真去了镇北,只怕你受不住......”   阮连臣眉梢微挑,默了默,道:“夫人言之有理,不过......”   他话锋一转,轻笑道:“虽受不住镇北苦寒,但为夫却仍想见识见识镇北一身戎马的功夫,不知夫人可否指点一二?”   安罗涟怔了怔,黛眉微凝道:“夜都深了,武场也关了,你要我如何指点?”   阮连臣执过她的皓腕,摩挲几下,眉间轻笑,缓缓复述她的话:“夜都深了,武场也关了,自然,是在榻上指点。”   安罗涟思量一瞬,顿时红透了脸,绯色从雪容直蔓延到娇软的耳垂上,落入阮连臣眼中,又是另一番向往的光景。   他拢住她,低笑道:“别怕,我受得住。”   我有些受不住,安罗涟想。   落雪夹雨,连绵一夜,至三日后,日轮终于破云而出。熠熠金光悄然落在新开的绿萼梅上,宛若伊人添妆,更显明媚。   朔雪院中,安罗涟抱着若若在秋千架下玩,若若瞧她容色嫣然,心中已有定数,只笑了笑,仍深藏功名,故作无知。   “夫人,小姐,大公子,二小姐与三公子打书院归来,一齐前来看望四小姐了。”画影行礼道。   安罗涟连忙笑道:“外边天冷,快让那几个孩子进来。”   若若回了神,二姐姐阮青瑜......未来的一国之后,书中荣宠无限的女主。在原身死后,便嫁入了五皇子府啊。   冷风卷来,沿着衣襟呼啸而过,若若不禁一晃:“咳,咳......”   穿到阮青瑜身上该多好啊。   当下病疾缠身,弱不禁风,若若不禁有感而发。   “没事吧?”安罗涟怜爱地将她抱起,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上,松下一口气笑道:“还好并未发热,不若叫娘亲如何是好?嗯?”   “......”   算了。   若若心神微恍,咧嘴笑了笑。   这样也很好,哪怕只活十六年,她也真心实意地满足了。 第6章 相守病榻前   晋安城外青城山有一皇家书院,名为鹿鸣,阮青令等人便是自鹿鸣书院中来。阮青令今年十一,着一身竹纹长袍,容色端和,朝安罗涟行了一礼:“听闻四妹病了,只课业缠身,无暇探望,今日终得了空,不知四妹如今可好?”   安罗涟笑道:“你们课业繁重,不需太挂念家中之事,若若已经大好了。”   说罢,将若若带到跟前。若若朝他们笑道:“大哥哥,二姐姐,三哥哥好。”   “四妹妹。”   几人打量了几番她的面色,才安心下来。阮青瑜今年七岁,但容貌端丽,已初具美人风骨,她朝若若温和一笑,自袖中摸出一枚墨青小盒:“这是琼玉轩的青团,知晓你爱吃,特意为你带来。”   阮青煦不过五岁,见状便道:“二姐真狡猾,偷偷准备了礼物。”   童言无忌,侍女们眉眼微弯,安罗涟摸了摸阮青煦的脑袋,笑道:“青瑜体贴,但青煦来看妹妹也是一番心意,都一样的,对不对?”   自然,心意都是一样的,只是命数不同。若若仰首望着阮青瑜,阮青瑜颖悟绝伦,心思玲珑,即便为女儿身,日后也会大有造化,一路扶摇直上。   但若若捧着墨青盒,仍点头道:“嗯!”   阮青煦抿了抿嘴,笑了起来。   阮青令却微微侧目,面不改色道:“四妹为何总盯着青瑜瞧?”   若若心中一惊,道阮青令未免太过敏锐,只是多瞧了一会阮青瑜便被他察觉到了。书中记他日后侍奉天子左右,官至相卿,与谢淮一文一武,令朝中大臣多有忌惮,果真如此。   想了想,若若垂眸,低声道:“二姐姐好看。”   阮青令顿了顿,望着她垂下的小发髻,心中思绪停滞一瞬,漫不经心道:“哥哥不好看吗?”   若若如临大敌,往安罗涟身后缩了缩。   而安罗涟眸中则露出些许讶异之色,要说阮青令自小稳重过人,喜怒不形于色,怎么今日逗起若若来了?瞧若若退却的模样,安罗涟笑了笑:“你与青瑜一母同胞,即是青瑜好看,你又岂会差?”   阮青令敛了敛眸,恢复稳重模样,轻笑行礼:“是青令唐突了。”   若若连忙点头:“大哥哥也好看,还有谢淮表哥。”   提及谢淮,堂内寂静一瞬。说来,安国候府的小辈中,在场只缺了谢淮一个。倒是阮青瑜最先笑道:“谢淮表哥只是一时忙,四妹妹乖,好好吃饭睡觉,谢淮表哥会来瞧你的。”   才不会呢,他可是个冷心肠的人啊,若若腹诽,但面上仍是乖巧一笑。   谢淮确实不会来看若若。   缘由倒非若若想的冷心肠,只是谢淮病了,病得十分严重。   在廊下跪着受了寒气,又在晟安堂连夜抄书,少年单薄的身躯哪能支撑的住?一时发起高热,卧床不起。侍奉谢淮的小厮洗墨心急如焚,但自己也不过十二岁,没头没脑地求去阮连羽跟前,却听闻阮连羽携着罗氏去寺庙上香了。   接见洗墨的侍女不以为意道:“小孩子哪有不病之理?熬个一两日便好了,大惊小怪做甚。”   说罢,事不关己地拂袖而去。   洗墨心中仓惶,表少爷的病才不是熬个一两日就能好的,他额头滚烫,面色如纸,瞧着,瞧着都快......   然侍女已然离开,院门紧闭,寒风凛冽。洗墨没了章法,失魂落魄地往谢淮所在的偏僻小院走去。想到谢淮或许就此病去,他不禁红了眼,落下两滴眼泪。   “你在哭什么?”   一道稚嫩的童音落入洗墨耳中,他慌忙抬首去瞧,却没见着人,又垂眸望去,这才发觉小小一团的四小姐正仰首瞧他,一双玉眸如星辰闪烁。   洗墨慌忙拭去眼泪,行礼道:“见过四小姐,洗墨失礼,四小姐勿怪。”   若若的侍女折月道:“咦,你不是表少爷的随从吗?”   谢淮的随从?瞧他双眸红红,若若心中一惊,问:“表哥怎么了?”   满府上上下下,却唯有年幼懵懂的四小姐对表少爷关怀相问。洗墨心中一酸,也顾不得她乃四岁稚儿,道:“表少爷病了一夜,高热不退,小人寻不到大夫,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若若心中一怔,望着不远处那座隐约萧瑟的小院。   侍女折月皱眉道:“既是如此,禀告大人便是了,我们小姐不过四岁,今日更是无意至此赏景,如何帮得到你?”   洗墨一时满脸通红:“我、我……”   “折月。”若若牵了牵她的衣袖,软声道:“若若也病了。”   折月一惊,连忙俯身端详她的面色:“小姐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折月。”   若若将她的手轻轻放到自己额上,咧嘴笑道:“若若额头烫,你去找金大夫给若若瞧一瞧,好不好?若若在那座院子里等你。”   折月微愣,望向她所说的那座院子,却正好是谢淮的居处。三夫人罗氏不喜谢淮,故而特地将他远远避开,送至这偏僻院落居住。   “小姐……”   折月稍显迟疑。   若若:“啊,头好疼啊。”   折月顿时心惊,不疑有它,道:“折月这便去,小姐乖乖在院中等着。”   “不要告诉娘亲,娘亲会担心。”   “是。”   嘱咐好了折月,若若便仰首瞧洗墨:“去瞧谢淮表哥。”   洗墨尚且懵懂,又因谢淮一病而无心思量,哑声嗯了嗯,便牵着她走进谢淮院落。   院落屋舍极简,寥寥几座,并一株歪斜的松树。一入房门,见着谢淮,便知他当真是病得严重了。   他躺在棉被之中,平日里那双似孤狼的双眸紧紧闭着,长睫在素白眼底投下一片黑影,更显得病弱不堪。   房中也无炭火,呼啸的寒风不断沿着窗棂侵袭而入,送来阵阵冷意。   洗墨抹了抹眼泪,若若伏在谢淮的榻前,将暖和的小手悄悄塞到他单薄被衾之下的手中,小声道:“别死,你可是大反派啊。”   谢淮紧阖的双眸似有若无地动了动。   听闻若若小姐病了,金大夫一路火急火燎地赶来:“若若小姐怎么又病了?”   随着折月来到谢淮的院落前,金大夫仰首一瞧,喃喃道:“若若小姐怎么住这么个破院?”   行到若若小姐跟前,金大夫将她一把举起,瞪眼道:“你根本没病嘛!真是折煞老夫!”   若若探出小手指了指谢淮:“表哥病了。”   金大夫闻言将她放下,去查看谢淮的情况,只一瞬,便敛了敛神色,肃声道:“脉微而恶寒,阴阳俱虚,日夜反复发作......若是再晚上一日,只怕不好说。”   说罢,吩咐道:“来个人研墨,再来个人候着,待我开了方子,早早去将药煎了。”   洗墨,折月便应道:“是。”   待他们几人去了隔间开方子之后,房中便只剩下若若与谢淮两人了。若若伏在谢淮榻前,瞧着他微白的唇畔,却是松下了一口气。   虽然谢淮以后杀伐果断,行事凌厉,但如今他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罢了......未来之事,全不好说,若若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天色瞧着也不早了,该回朔雪院了。   若若笑了笑,就要悄悄撤离,一双微凉的手却霎然掐住了她的金羽帽檐,令她顿在原地。   “......为什么帮我?”   谢淮声音微哑,自身后传来,却仿佛冷冽寒风,呼呼地卷进若若纤细的脖颈间。若若僵硬地转过首,望向已半坐在榻上的谢淮。   他墨发微乱,骨节分明的手挟持着她,望来的眸中漆黑漠然,暗藏着审视。   若若缩在绒帽中:“......”   “表哥。”   若若抿了抿樱唇:“你病了。”   谢淮神色微顿:废话......   “所以你今日看到的都是幻觉!若若没来过!”若若握住他微凉的手,玉眸里满是真诚之色:“没来过哦。”   谢淮:“......”   他的表妹......在耍他吗?   思及此处,谢淮眸中沉了沉,微不可闻地冷笑一下,随后抬手,落下,在若若的雪颊上蓦然掐了一把。   若若捂着脸:“疼啊!”   谢淮面色发白地咳了咳,拢了拢掌心,冷声道:“幻觉也会觉得疼?”   若若:“......”   “说,你帮我,意欲何为?”   谢淮掐住她的小下巴,眸中幽幽,恶声恶气道。在他眼中,侯府上下无人会善待他,这位小表妹,定是有所图谋,不安好心。   若若被他捏着,急中生智,道:“若若要表哥起来玩,去堆雪人。”   谢淮神色微怔,手上动作不经意松了几分。若若趁机逃脱,双手揉着发红的下巴,玉眸雾蒙蒙道:“表哥死了,就没人陪若若玩了。”   仅仅如此?谢淮思绪停滞了一瞬,余光瞥见她如雪的小脸上两道红印,顿了顿,冷漠地侧过了首,却是不再追问了。   若若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探头去打量他的神色,斟酌道:“表哥,你病好了?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病中神思涣散,谢淮停滞几分,侧身倚坐着,语气微弱道:“......蠢货,病还没好,下次吧。”   此话一落,二人均是一愣。   谢淮凝了凝眸,回过神来,欲再说些什么。若若却飞快笑道:“那我下次来看表哥!表哥快些好起来哦。”   说罢,也不待谢淮作答,便逃也似的迈着短腿蹬蹬蹬离开了房中。   谢淮心中出神,将木窗推开,见小表妹裹着斗篷去牵侍女折月的手,二人渐行渐远,隐没在蒙蒙天色之中。   他拢了拢指腹,却忽然想起半梦半醒时,谁曾悄悄将手塞到自己手中。   小表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可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素雪中相陪   自探望谢淮那日过后已有五日,金大夫例行来给若若请脉时,若若将手搭在颊边,悄悄问他:“谢淮表哥的病好了吗?”   金大夫顽童心起,也遮了遮脸,低声道:“好了,前两日我去瞧了一回,已无大碍了。”   若若安心一笑。   安罗涟正好瞧见这一大一小在说悄悄话,便奇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金大夫连忙起身行礼,恭敬道:“夫人,若若小姐近几日脉象沉稳,气色好转,原先的不足之症却似好上了不少。”   安罗涟闻言,哪里还顾得他们二人说了什么,顿时眉眼染笑,连忙吩咐画影:“幸得上天垂怜,保佑爱女福至运转。快去备好供奉,来日我去寺中还愿......罢了,还是我自己去,更显心诚。”   说罢,摸了摸若若的发顶,便携着画影风风火火地出了阁中。   待安罗涟走后,金大夫与若若相视一笑,便提笔在案上开为若若温养身子的药方,若若伏在案首瞧了一会,歪头问道:“沉香是什么?好吃吗?”   金大夫抚袖笑道:“沉香非膳食,乃药材,幸、苦、温,素有降气温中,暖肾纳气之效......小姐对这些药材感兴趣?”   自然感兴趣,这幅身子病恹恹的,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学些医术也好自保,不过这话不能可与金大夫直说。   若若玉眸熠熠,语气烂漫道:“若若学会治病,您就不用来啦。”   金大夫大笑道:“敢情若若小姐是想与我抢饭碗!只是小姐尚且年幼,修习医术未免力不从心。小姐若当真喜欢,日后待我慢慢教你便是了。”   成了!   若若心中暗笑,了却一桩心事后也不再烦扰金大夫了,趁着安罗涟不在,转身拉起折月的手就糯声糯气道:“下雪了,出去玩出去玩!”   折月目露担忧:“可是万一受了寒气......”   “阁中沉闷,出去通通气对小姐的身子也好。”一旁的金大夫笑道。   折月这才安下心来,细细为若若披上斗篷,又塞了个精巧的铜纹手炉去她怀中,才抱着她出了门去。   若若小姐一路东指西指,她便东走西走,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谢淮的院前。   巧合吗?折月懵了懵。   才不是!若若暗想,今日是特意来看谢淮的,正想让折月带她入院,却听得墙角边一道稚嫩的少年音响起:“谢淮他真的病了?”   “回禀三少爷,千真万确。”   原来是三公子阮青煦和他的随从。   只见阮青煦披着一身狐斗立在墙角,听得谢淮病了,他神色浮起几分不自在,道:“既然他病了,我勉勉强强去看一下吧。”   “三哥哥来看谢淮表哥吗?”若若软声朝他打了个招呼。   “四、四妹妹!”阮青煦被若若一声打断,顿时仓促望来,抿唇道:“不,不是,我只是路过。谢谢谢淮他讨厌死了,傻子才来看他呢!妹妹,你来做什么?”   若若:“我来看谢淮表哥。”   阮青煦:“……”   少年憋着脸,眉眼间浮起三分尴尬,三分错愕,三分震惊。   他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道:“谢淮奇奇怪怪,上回推了你的雪人,惹你伤心,你为什么要来瞧他?”   若若玉眸微眨,道:“谢淮表哥没人陪,一个人很可怜的。”   阮青煦:“谢淮又冷又傲,遇到我连瞧都不瞧一眼,没有哥哥的样子,你为什么要来瞧他?”   若若:“谢淮表哥没人陪,一个人很可怜的。”   阮青煦:“谢淮可凶了!上回我见他打折了别人的腿,说不定还会打你呢,你为什么要来瞧他?”   若若:“谢淮表哥……”   “没人陪,一个人很可怜的,是不是?”阮青煦终于回转过来,明白眼前根本就不是个爱讲道理的小姑娘,顿时气呼呼地瞧着她。   若若抿了抿嘴,牵他的衣袖,朝他甜甜一笑:“若若去看谢淮表哥,下次再看三哥哥,好不好?”   阮青煦面色一红:“诶?”   其实他一直都想同大哥哥那样有个妹妹,只是若若妹妹素来病弱,每每想寻若若妹妹玩,娘亲却总教训他:“人家是侯爷嫡女,你去凑什么凑!一不小心出了差错,你如何担当?!”   一来二去,阮青煦只能远远地瞧着若若妹妹,心中藏着几分落寞。   如今妹妹竟然朝自己撒娇,他顿时心花怒放,只面上仍傲娇道:“好,好吧,那你不许骗我!”   又觉不好意思,撒腿便走:“我先回去了!”   哄走了阮青煦,若若得意地笑了笑,只道小孩子的心事真是好猜,便迈起短腿便走进谢淮院中。   然堪堪越过那株老松树,却见谢淮坐在门槛上,眉梢低敛,朝她冷笑:“我很可怜?”   “……”   都被听到了啊。   眼前这位小孩子的心事,可是半分都不好猜。   折月心中其实也怕这位孤僻的表少爷,便与洗墨在一侧侯着,暗中观察若若小姐的情况。   若若步履迟疑一瞬,却还是奔到他身侧,扬声道:“表哥偷听!坏人!”   谢淮一顿,敛眸冷冷道:“自己一句话说三次,还要怪别人偷听?素不知隔墙有耳,蠢笨。”   若若哑了哑,嘟囔:“我不笨。”   谁知素来冷漠的谢淮却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道:“你就是蠢笨。”   若若:“……我不笨!”   谢淮:“那便是蠢。”   若若:“也不蠢!”   “蠢笨。”   “……”   “噗嗤……”   暗处传来折月与洗墨的忍笑声。   “蠢笨就蠢笨!”   若若气得破罐子破摔,索性赖进谢淮怀中,露出皓齿嚯嚯道:“你说我笨,我就将笨传染给你,让你跟我一样。”   谢淮眼睑微垂,沉默一瞬。   说实在,那一瞬间,他竟然当真在思量她言语之中的可信之处。不过只一瞬,他便回了神,隐忍地阖上双眸,将怀中小团子嫌弃地提了起来,而后扔到了绵绵的雪中。   若若樱唇微张:“做什么啊?”   谢淮瞥她一眼,漠然道:“不是要堆雪人吗?”   若若:……她说笑的啊,这副病弱的身子去堆雪人,那不是找死吗?   然谢淮抱袖倚坐在门边,眸中淡淡,冷眼望来,一副你不堆就滚的模样,若若便什么也不敢说了。   心中哀叹,若若索性伸出雪白的小手捏了个小小的雪团,便蹬蹬蹬跑到谢淮身旁坐下,垂眸自顾自捏了起来。   谢淮瞥了瞥身侧的若若及她手中不过青团大的雪人,淡淡道:“这也算雪人。”   若若鼻翼轻皱,哼道:“小若若是若若,小雪人也是雪人。”   说话间,玲珑雪人便捏成了形,只是还缺了双眼睛。若若思量一二,从随身的五彩香囊中摸出两颗小巧的红宝石,小心嵌了上去。   谢淮敛眸,若有若无地瞥了瞥那两颗红宝石,心中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   “好可爱!”   若若终于捏好了,立刻捧着小雪人,献宝似地递到谢淮面前,眉眼弯弯:“表哥,你看,这个小雪人送给你——”   “嗖——”   一道小小黑影似鬼魅般恍过眼前。   电光火石间,小雪人身上的两颗红宝石被洗劫一空,刹那光景后,小雪人碎成了渣渣。   若若错愕地望着手中碎雪:“……什么?”   谢淮侧了侧首,凝眸望着院中的老松树。   若若怔怔地随他望去,只见覆雪的枝头上,一只灰绒松鼠一爪抱着一颗红宝石,朝她得意地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   “啊!小偷!不,强盗!”   若若反应过来,蹭地就直起了身。   然这只松鼠实乃惯犯,听她一喝便灵敏地钻进了松树的洞穴中,瞬间没了踪迹。   若若郁闷地望着木廊上的碎雪,这可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堆雪人啊,上辈子临死前虽看了雪,可摸还没摸就病死了。   着实不幸。   谢淮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她低垂的发髻,冷哼一声:“蠢。”   若若却忽地抬眸望他,一双玉眸雾色蒙蒙,隐约泛着些许波澜,此时无声胜有声,谢淮心中微顿,忽觉她的眼眸会说话——   你早就知道,坏人。   鬼使神差地,从她眸中读出这句话来。   谢淮缓缓凝眉,一时语塞,只将她一把提起,冷漠道:“天色不早,你该走了。”   将蠢笨的小表妹送走,覆雪的院中又归于寂寥。是的,寂寥,分明也还年少,但日日夜夜中,谢淮常常有此感受。   绵绵素雪,寂然无声,谢淮无声地在廊下坐了一会儿。   忽而,他起身行至松树前,随后一脚踹了踹褐黄的树干。一道黑影被惊扰,嗖地跑了出来,朝谢淮呲牙示威。   谢淮孤眸微沉,却拔出一枚寒光凛冽的匕首,无情地将它精心守护的洞穴缓缓劈开。   它小爪子在空中挥了挥,然瞧见谢淮那银光匕首,瑟缩一下,迟疑几分,便颇有灵性地溜走了。   随着手中匕首起落,两颗红宝石坠落在素雪中,嫣然无比。   谢淮垂眸望了望,轻轻将其拾起,并拭去上面沾染的木屑与碎雪,停顿几许,最终还是收在了袖中。   只是无聊使然,他想。 第8章 暗赠锦衣情   谢淮病这几日,若若总悄悄往他院中跑,虽并不是每回都入院探望,但也总是立在院外无声观望一会儿。   一来二去,安罗涟便发觉了。   正月尚冷,风卷梅帘。   安罗涟俯身用锦帕拭了拭若若的额头,温声问:“乖若若,告诉娘亲,为何总往谢淮表哥院中跑?”   若若弯了弯眸,小声道:“谢淮表哥好看。”   安罗涟一怔,不禁笑道:“不曾想你小小年纪,便懂得'以貌取人'了?待你长大了可还了得。”   “娘……我不能去看谢淮表哥吗?”   “这……”望着小女儿懵懂的面容,安罗涟默了默,想起谢淮素来狠戾的名声,却还是柔声道:“自然可以,只是风寒气冷,你若要去瞧谢淮表哥,还需仔细穿好衣裳才是。”   若若心中微动,又问:“不好好穿衣裳,便会生病吗?”   “自然。”   “可是谢淮表哥就不生病。”若若牵着安罗涟的衣袖,语气散漫道:“谢淮表哥从不好好穿衣裳,若若也不!”   “这……”   安罗涟黛眉微蹙,心中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了。谢淮哪里是不好好穿衣裳,只是三夫人罗氏素来苛刻,以至于谢淮连件暖和的冬衣也无。   思及此处,安罗涟微叹一声,吩咐碧枝道:“你去将父亲寄来的那几匹锦裘并玄纹缭绫拿出来,去霓裳阁制成衣裳,再赠与二房与三房,于青令、青瑜、青煦并谢淮各一件。”   碧枝应声:“是。”   安罗涟捏了捏若若的雪颊,笑道:“这下你可没话说了罢?小机灵鬼。”   若若抿唇一笑。   ……   “锦裘厚重暖和,书院路上风霜雨雪的,你们正好穿这件衣裳,免得受了寒气。”二夫人苏氏抚着安罗涟送来的绫衣斗篷,与阮青令和阮青瑜温娴笑道:“回头与老夫人请安时,记得好好谢谢你们伯母。”   阮青令与阮青瑜应道:“是。”   打量了一眼那锦衣,阮青令清眸稍凝,却忽然淡笑道:“只是元正时节已过,又非家中添喜,不知伯母为何忽赠锦衣。”   苏氏闻言面色微凝,敛声道:“你伯母心善,念及你们这些小辈,才特意赠衣罢了。你却总是猜虑过重,娘不喜欢。”   说罢,叹息一声,却是起身离开了阁内。   “娘……”阮青瑜轻声呼唤,又回了神,回首望了面色难辨的兄长一眼,宽慰他道:“哥哥,近日府中琐事繁多,故而娘稍有不虞,才出此言语。并非真的不喜欢你,你切莫挂怀。”   阮青令默然,垂眸掩去其中心绪,才轻笑道:“娘从未喜欢过我,我早已深知,怎会挂怀。”   一边是娘,一边是兄长,阮青瑜心中只觉左右为难,只得转移话头道:“对了,听闻伯母为谢淮表哥也裁了一身冬衣,往常见谢淮表哥总是衣着单薄,如今倒不必担忧了。”   谢淮九岁,阮青瑜七岁,故而她亦唤他一声表哥。   “谢淮……”   阮青令神色凝顿,余光无意扫向案上的锦衣,恍然间想起朔雪院的小表妹,心中瞬间了然,只微不可闻道:“众生皆苦,如溺海中,佛曰普度众生,却渡他不渡我。”   “哥哥在说什么?”   “无事,去给祖母请安罢。”   另一头,僻静院落中,谢淮也收到了安罗涟赠来的锦衣。   洗墨年少不解其中深意,不禁笑道:“侯夫人心善,有了这锦衣,少爷日后不必受冷了。”   谢淮眸中凝顿,语气难辨喜怒:“府中还有谁也得了衣裳?”   “大公子,二小姐与三少爷俱得了。”   “哦?”谢淮摩挲了两下手中的红宝石,似是早有预料般:“我那……小表妹,不曾有。”   也不知是谁心善。   洗墨不明他言中之意,望了望天色,啊了一声:“少爷,今日正好是给老夫人请安的日子,您……”   去不去呀?   洗墨本想这么问,然又想起谢淮甚少去晟安堂请安,上回去还不慎惹得若若小姐昏倒,累得他受了一顿罚,想必是更不会去了。   思及此处,洗墨便闭嘴了。   谢淮长指收拢,无声地望着院中的老松树。   ……   安国侯府百年世家,府中宽阔,又正逢天寒时节,阮老夫人念及小辈们走动不易,便只让他们初一、初十、二十之日前来请安。   晟安堂中,瞧见一溜的锦衣裘,阮老夫人抱着若若奇道:“这是谁为你们裁的衣裳?”   阮青瑜浅笑作答:“是大伯母为我们裁的,冬日气寒,得锦裘取暖,全凭大伯母一番关怀之情。”   阮老夫人颌了颌首,笑道:“罗涟素来是个善心的。”又捏了捏若若的鼻翼,道:“你怎么没有新衣裳?”   若若心知阮老夫人只是在打趣她,便扁了扁嘴,软声道:“娘亲的不好,若若要穿祖母给若若裁的。”   阮老夫人莞尔,笑道:“就你机灵。”   堂下,阮青令却抚了抚袖袍,淡声道:“伯母所赠锦衣,乃镇北名物雪鹿裘所制,素来是有价无市,四妹妹道一句不好,怕是连谢淮表弟也不允了。”   闻言,阮老夫人笑意淡了几分,似叹非叹道:“罗涟为谢淮也裁了一身衣裳。”   今日却不见谢淮前来请安。   堂内寂静一瞬,一时无人敢大声言语。   若若心道不好,正想为谢淮说两句,却忽闻珠帘外一道淡漠似雪的声音响起——   “不知我有何不允?”   众人心中一惊,纷纷抬眸望去。只见描着落雪红梅的玉瓶旁,谢淮着一身朴实无华的素衣,俯身行礼,语气淡漠:“给外祖母请安。”   阮老夫人来回打量着他,停顿几许,才缓声道:“起来罢,倒难得你能来……”   谢淮微微直起身,孤眸似有若无地瞥了瞥若若,道:“应尽之事,缘何不来。”   阮老夫人一时语塞,心中倒真想问问他:那你往常怎么不来?然瞧谢淮神色漠然,一身单薄锦衣立于堂中,便什么也不想问了。   “好了,左右无事,便去紫木阁里饮盏热茶,用些点心,念念诗书经文再走罢。”阮老夫人摆摆手,朝谢淮道。   谢淮面不改色,应:“是。”   说罢,头也不回地便去了隔壁的紫木阁中。   若若思量几许,对阮老夫人道:“若若也要吃点心。”   阮老夫人闻言笑道:“去罢,小贪吃鬼。”   说罢,又吩咐阮青令、阮青瑜与阮青煦一并去紫木阁念书写字。阮青令等并不多言,恭声应下便去了紫木阁里。   入了紫木阁,便只有嬷嬷与侍女伺候,小辈们少了些拘谨。阮青煦望着若若,心中开怀,正想去寻她玩,却听得阮青令语气波澜不惊般地说道:“前几日三婶托我为你温习一番功课,正好今日有空,你若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   阮青煦最怕这个兄长,闻言耷拉下眼皮,却还是乖乖道:“是。”   阮青令便与他在梨花案上坐下,指点他的功课,阮青瑜也不多言,只在一旁默默听着。   这一边,若若瞧了瞧独自倚坐在轩窗旁的谢淮,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侧,咧嘴笑道:“表哥,你在做什么?”   “……”   心中对小表妹的问候不知是喜是恶,谢淮却并未似从前那般漠视她,只手执经文,垂下幽眸瞥她,一字一顿道:“在看《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他话峰平缓,却偏偏将般若念成若若念的那样,仿佛在嘲笑她一般。   我偏偏装作不懂。   若若心中一哼,面上笑盈盈,从袖中摸出枚九连环,递给谢淮:“书不好看,玩这个!”   谢淮只瞥了一眼那玉制九连环,便冷漠地收回了目光:“无趣。”   若若却腆着脸爬到他的椅子上:“玩嘛玩嘛!”   谢淮眉间一皱,下意识地探手捞住了她,回神间,却又听得九连环泠泠作响,已被递到自己眼前。   碧玉之后,小表妹糯声道:“我玩了好久都没解开,表哥总说我笨,要是表哥也没解开,那表哥也笨。”   言语之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谢淮缓缓幽了双眸,似有若无地冷笑一声,将九连环夺过,只见听得玉环泠泠,不过片刻,竟被他解开了。   “世上蠢笨之人,只你一个。”   谢淮宛若居高临下般,将九只玉环一只一只地叠到若若头上,讽笑道。   若若神色凝固,呼吸一滞。   一旁的李嬷嬷面色变了变,语气不善:“表少爷这是什么话!四小姐好心好意与你玩,你还敢出言讽刺?”   谢淮敛了敛眸,忽现阴沉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可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谁怜孤苦人   一见谢淮神色冷峻,若若顿时心跳如鼓。   想起书中谢淮的种种劣行,若若连忙拽他的衣袖,糯声糯气道:“表哥没有说错,是若若笨。”   “……”   谢淮眉间微顿,缓缓垂眸望她。   李嬷嬷却仍喋喋不休:“表少爷是什么身份,若若小姐是什么身份,便不该待在一处!免得那克母的命格不善,牵连到了若若小姐……”   这番动静却惊动了一旁的阮青令等人。   阮青瑜丽眉微皱,出声打断李嬷嬷:“嬷嬷乃祖母堂中旧人,四妹幼时病弱,劳您多番照料,您担忧四妹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话峰一转,不怒自威:“您这番言语不忌,若得上天审度,损了四妹的福分,待祖母知晓,只怕不好交代。”   此话一落,李嬷嬷心中忽惊,回转过来,终讪讪道:“老奴也是关心若若小姐……”   阮青瑜微微一笑:“自然。”   阮青令望了望神色中暗藏讽刺的谢淮,斟酌几分,忽对他道:“四妹年少懵懂,不分对错,你该多让着她几分。”   谢淮闻言,垂眸望着怀中小人,捏了捏她软糯糯的脸,语气低沉:“谁说若若年少懵懂?若若多贵有自知之明,不然,也不会说自己笨了,是不是?”   颊上的手冰冷无比,仿佛随时都能捏下她一块肉来。   “……”   若若颇有眼力见,默默忍了:“是是是,若若笨。”   谢淮一笑,笑意直抵眼底。   阮青令:“……”   无意立在阁外,正好只听到这一句的安国侯:“……”   小女儿总说自己笨,怎么办?   阮连臣雪容微凝,焦灼不已。   余光望向暗阁上的书卷,他心中一动。   ……书院啊。   春来素雪化融,却又落起细雨绵绵,吹落晋安俨然的楼舍屋檐,为这座城蒙上薄薄一层雾色。   也为愁人的心中添上新愁。   若若坐在廊下,捧着一块雪花酥,看着阮连臣在她面前来回踱步,来回,来来回回,来来来回回回。   在她淡定咬下第五口雪花酥时,阮连臣终于定了定身形,俯身扶住她弱小的肩头,语气郑重道:“若若……”   若若一晃,将雪花酥递到他跟前:“爹爹想吃?”   阮连臣一愣,随即失笑道:“爹爹不吃,若若吃便是。”   他虚咳两下,将若若抱起:“爹爹想起前几日在朝中听同僚说的一件事来,想与若若说说。”   难道安国侯遇着什么难事了?   若若心中严肃几分,面上不显道:“爹爹说。”   阮连臣斟酌几分,才缓声笑道:“前几日……听同朝为官的礼部侍郎说起,他家中有一幼女与你同岁,正好是去书院的年纪。只那小姑娘依恋父母,不肯离家,是日夜哭闹,不曾停歇。”   若若怔了怔,错愕道:“就这样?”   阮连臣深深叹息一声:“岂止!侍郎为了此事忧心忡忡,昨日见他,惊觉他比往日憔悴不少,真叫人感慨他一片慈父之心。”   这与自己有甚么关系,若若啃了口雪花酥,然抬眸瞧见阮连羽投来的隐约期盼的目光,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若若:“……爹爹也想若若去书院吗?”   阮连臣清笑一声,温声道:“爹爹自然是想让若若去书院,只是怕若若留恋家中,故而犹豫再三。”   所以才拐着弯地讲故事啊。   若若眨了眨玉眸,瞧了阮连臣一眼。   他似是不好意思,垂眸一笑道:“晋安城的鹿鸣书院乃皇家所设,夫子皆有官职在身。你的大哥哥、二姐姐与三哥哥都在鹿鸣书院,你想不想与他们一起去?”   “好啊……”   若若漫不经心地咬了口雪花酥,只是去书院而已嘛,并非大事,然心绪一转,忽觉不对,长睫唰地抬了抬,问:“谢淮表哥不去吗?”   阮连臣一恍,不曾想她会提及谢淮。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确是想送谢淮去书院的。   彼时家中小辈皆去了鹿鸣书院,然罗氏不舍束修,亦不愿为谢淮操心,一来二去便耽搁了。待阮连臣寻谢淮谈起此事时,少年眉眼淡漠,冷冷便推拒了。   阮连臣心中无奈,只暗下赠了书籍笔墨予他。   见阮连臣似有思量,若若牵了牵他的衣袖:“爹爹,若若一个人害怕,让谢淮表哥陪若若好不好?”   谢淮还小,若能得夫子教导,与书院中的同龄人结识,说不定日后便不会那么孤傲冷僻,也不至于独身至死。   阮连臣温和地抚了抚若若的发,轻笑道:“胡闹,若是你谢淮表哥不愿陪你呢?”   “……”   若若望了望烟雨蒙蒙,沉默下来。   说来,她似乎不曾考虑过谢淮的感受。   ……   烟雨蒙蒙,未曾停歇。   “你是说,让我陪你去书院?”   谢淮身姿挺直地立在廊下,执着一方帕子擦拭着手中匕首。匕首银光凛冽,映在他眉间,清冷的白。   他侧首,居高临下般地望着只及腰间高的若若。   若若垂了垂小脑袋,迟疑道:“爹爹说,不去书院会变笨的……表哥,你想变笨吗?”   谢淮轻轻拨了拨匕首,冷淡道:“四书五经,我早已在院中学过。我说过,世上蠢笨之人,只你一个。”   见谢淮冷冷推拒,若若心绪飞转,慌忙道:“去书院还能交到朋友,表哥不想交朋友吗?”   谢淮垂眸,睨她:“不需要。”   若若:“……”   谢淮忽然讽笑一声,缓缓道:“想交朋友,你便自己去。”   他是这世上孤苦之人,生来便活在阴暗角落中,不曾分得一分的眷顾。小表妹与他不同,只要渴望光,轻轻一触便能触及。   她实在不必与他纠缠不清,深陷泥潭。   他也不需要……她那微不可闻的同情。因为,只凭同情,如何能在漫漫长夜中走下去呢?   细雨蒙蒙,如万千愁绪连绵而来,落在少年的素色衣袖上。那件锦裘,他却是一次都并未穿过。   谢淮眸色愈发地暗,良久,他俯身半蹲在若若身前,轻轻捏住她的下颌,一字一顿道:“别太依赖我,自己活下去。”   若若心中忽动,恍惚地抬眸瞧他。   她在依赖谢淮吗?   一幕幕光景晃过,宛若利爪般蓦地摄住了心。   若若心中怔怔然:是啊……   不论面上如何掩饰,可孤身一人穿到书中的她,心中怎会不惶恐呢。在这陌生的世界中,唯有给谢淮关怀之时,她的心才能安宁几分。   因为谢淮与她一样,都是孤苦之人。   然或许谢淮,根本就不需要这些呢?   没有她,书中的谢淮也安然无恙地活下去了。说到底,谢淮的病,谢淮抄的佛经,全都是因为她。   若若雪白的脸又白了几分,怔怔地往后一步。   一直都是她,在为谢淮添麻烦。   “对不起。”   清濛烟雨间,谢淮只听得她低低说了一句,便见她抬脚迈下木廊,步入雨中,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他的衣摆。   他深深皱眉,一顿一顿地擦拭着。   拭不去了。   衣摆上的污痕,和刻在心间的,小表妹方才落下的那莹莹泪珠。   雨势渐大,如珠似玉地落了几日,却仍不绝如缕。天色早已昏沉,唯檐下的灯辉浅浅,暗色才退去几分。   谢淮坐在廊下,凭一缕昏暗灯光去瞧手中佛经。   “表少爷!”   洗墨匆匆忙忙地自廊下奔来,神色焦灼道:“四、四小姐病了!”   谢淮手中一紧,抬眸望来,眸中隐约凛冽。   洗墨心中惊然,下意识往后一步,讷讷道:“表少爷……”   “谁病了?”   蒙蒙天色中,谢淮的神色不甚可见,洗墨只能听得他如霜似雪,平缓得毫无起伏的语气传来。   表少爷变了,洗墨心中惴惴。   不,不如说,表少爷又变回去了。   四小姐来了之后,表少爷的神色比从前生动,话也比从前多,可四小姐一离开,他又变回从前那个淡漠无情,寡言少语的他了。   洗墨敛息屏气,道:“四小姐病了,昏睡了一日都未醒。折月说,说淋了些雨的缘故。然小的途径朔雪院,却无意听见金大夫与侯爷说……”   他咽了咽,在谢淮如雪山孤狼般幽幽的目光中,道:“金大夫说,四小姐病已好了,只是她自己不愿醒来。”   沙沙——   掌心蓦地收拢,待回过神时,手中佛经已被磋磨得皱了不少。   谢淮盯着佛经,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第10章 无爱不能活   朔雪院中,病榻之前,阮连臣望着面容雪白,躺在云锦中的小女儿,心中似重重青山压下,既苦又涩。   安罗涟捧着药碗前来时,便瞧见自家夫君一动不动、袖手紧拢地坐在小女儿的病榻前。   眼眸泛红,安罗涟低低垂眸,无言退了出去。   匆匆行至青廊下,凉凉雨珠轻拂愁容,才令酸涩的眼眸缓解一二。只是心中担忧病中的若若,仍是沉重不堪。   无意一瞥,却见垂花门外立着道清瘦身影。   安罗涟回了神,惊讶道:“谢淮小外甥?”   谢淮神色微顿,缓缓行来,俯身作礼道:“见过舅母,无意行至朔雪院,听闻若若表妹病了,故而停留一二,望您见谅。”   听闻此话,安罗涟不由得恍了恍。   谢淮寡淡冷漠,不曾关心过府中任何一人,往日阮连羽病了,也未见他有过只言片语。如今对若若,虽言语仍旧淡淡,倒也算有几分关怀了。   想起病中的小女儿,安罗涟心头苦涩,望了望谢淮,道:“既然来了,便进来看看罢,那孩子……平日里总与我提起你。”   谢淮藏在衣袖下的长指微拢,沉声道:“是。”   行过青廊与一道花阁,入了房中,听闻阮连臣去与金大夫议事了,只见若若躺在云被之中,十分安静。   安罗涟与谢淮轻声叹息道:“你去瞧瞧罢,舅母便不进去了。”   谢淮颌了颌首,轻身走到若若榻旁,垂眸望她。她双眸紧闭,缩在云被之中,没了往日的神采灵动,偶尔还皱一皱眉头,仿佛梦见了什么难过之事。   真是脆弱不堪啊……只是不陪她去书院罢了,就病成这副模样。   灯火微黄,映得谢淮的眉间若明若暗。他沉默许久,终将长指抵在若若的眉心,试图拭去那令他莫名不悦的皱痕。   “……”   若若梦见了从前的事。   那时,她无意看到这本记载了谢淮等人的书,作为一个旁观之人,瞧见谢淮悲怜的遭遇,她只是在心中默默说声可怜,便将书页轻轻揭过了。   半梦半醒间,谢淮漠然无情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仿佛寒山上的雪,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若若朦胧地想——这是不是报应呢?   苏安……   我真想回去啊。   “苏安……”   谢淮听得若若口中呢喃着这两个字。   他眉梢微凝,手下力度不由得重了几分,待回过神时,却听得云被中传来如小猫般的一声呜咽。   “疼……”   若若沉溺梦中,本不愿醒,却被眉间一道微凉的重力按得清明几分。悠悠醒来,朦朦胧胧间,正想问是谁下此狠手,扰人清梦,就瞧见梦中冷峻无情的谢淮,正一言不发地坐在她的榻前。   “表、表哥!”   若若惊得想坐起来,却被谢淮轻轻探手,按了回去。   他眉间平缓,敛眸望来,第一句话竟是:“苏安是谁?”   若若心中一惊,言辞含糊:“苏……安?若若不懂,表哥在说什么?”   “呵。”谢淮冷笑一声,收回了手,侧了侧脸道:“罢了,左右是谁家的小公子。”   见他不再追问,若若松下一口气,躺在被衾之中,病中思维迟钝,她眨了眨眸,怔怔地打量着谢淮。   “……表哥。”灯火下,谢淮的神色稍显不自然,若若忽然回神,玉眸微微明亮:“你来探望我吗?”   谢淮敛了敛眸,淡淡斜她一眼:“来看看蠢笨的小表妹什么时候病死,我也好落个清净。”   若若唇畔微翘,小声道:“没病死真是对不起你了。”   谢淮沉默几许,良久,神色淡然地落下三个字:“我陪你。”   若若怔然:“陪我……”   “去书院。”   谢淮淡淡道:“若是不去你会死,那便去。”   说罢,也不待若若作答,便飞快起身,迈步朝房外匆匆走去。若若伏在榻上,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微烫的脸颊。   刚才神色淡淡的谢淮……可真好看啊。   谢淮出了阁外,朝安罗涟行礼道:“舅母,若若表妹醒了。”   “当真?”安罗涟大喜过望,连忙就要去瞧若若。   “舅母。”谢淮出声唤住了她,沉默一瞬,道:“锦衣之情,日后再报。”   安罗涟一笑道:“既要报答,别报错了人才是。”   谢淮沉默不语。   ……   得了谢淮陪着去书院的允诺,若若的病立刻就好了。   阮连臣心中却仍是不安,唯恐她再次病倒,但架不住她的软声撒娇,待过了几日便带着谢淮与她前去鹿鸣书院。   描着金漆的长檐马车沿着晋安长街平缓驶去,檐铃微摇,车内,阮连臣端坐着,与若若、谢淮温声讲述鹿鸣书院。   鹿鸣书院乃天家所建,分为春、夏、秋、冬四大外院,又设有绵雨、蝉鸣、红叶、山雪四大内院。内院中的学生,若非晋安城中名门世家之后,便是颖悟绝伦、资质卓越之辈。而外院相较之下便差了一些。   府中,阮青令与阮青瑜家世都非上乘,然二人却在考校中以优异的天资入了内院。而阮青煦则在外院夏中。   此次前去鹿鸣书院,以若若的家世,便是不用考校也能入绵雨内院,而谢淮则需由院中夫子测验一番,再作定夺。   鹿鸣书院中,慕远之乃最年轻的夫子。   他今十八,年少时便以学识渊博而闻名晋安。两年前,圣上于金銮殿前钦点他为探花郎,欲留他侍奉殿前。   谁知殿前金光熠熠,慕远之却俯身行礼,清然笑道:“承蒙圣上厚爱,本应万死不辞。然素闻鹿鸣书院乃皇家所设,历代人才辈出,远之愿前去鹿鸣书院,为我大临尽授平生所学。”   圣上闻言,默然几许,终朗声大笑,赞他不流于俗,便封了他官职,留任鹿鸣书院。   春晖柔和,鹿鸣书院中屋舍座座,溪流潺潺。画着山水长雪的屏风前,慕远之神色如沐春风,淡笑着望向谢淮。   谢淮冷峻似雪,面无表情。   慕远之不禁一笑,轻声道:“你入学一事,安国侯已交代过。你只需提笔答卷,待我考校过后,再斟酌是否入内院。”   谢淮并不多言,只垂眸瞥了瞥慕远之递来的几页问卷,便提笔沾墨,神色淡淡地落笔作答。   一柱香过后   慕远之执着谢淮的考卷,神色渐渐郑重起来。   这份考卷分为帖经、诗赋与经义,难度可谓不低,听闻谢淮不曾得过夫子教导,不曾想他竟俱都答出来了。且一番策论,精辟独到,言辞犀利,即便是山雪内院的学生,怕也有不及他的。   何况……他才九岁。   慕远之微微一笑,将纸卷细细拢好,叹道:“你之资质,少有人及。鹿鸣书院前一位这般天资过人的学生,还是你的表哥阮青令。”   只是……思及方才那凌厉的笔锋与措辞,慕远之心中微沉,只是谢淮比阮青令锋芒更甚。若阮青令是平定四方的铜鼎,谢淮便是寒光凛冽的利剑。待教他成才,若他心中无善,只怕是终成大患。   慕远之望了谢淮一眼,忽道:“听闻你乃安国侯的外甥,今日安国侯府待你如此,若日后安国侯府有难,你待如何?”   这位夫子,竟是在出言试探。   谢淮抬了抬眸,心中对他所说的安国侯府不屑一顾,讽笑一声后,语气淡漠,言简意赅道——   “佛不渡我,还叫我渡人。”   拢着纸卷的手紧了紧,慕远之心中苦笑。这谢淮当真冷傲,此话也不知是在讽刺安国侯府,还是在讽刺他了。   “罢了。”慕远之头疼地揉了揉眉间,朝谢淮道:“我已无话可问,今日你便先回去罢。”   谢淮面色不变,起身行礼,然后毫不回头地走出了竹舍。   慕远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百转千回,说来自从见谢淮的第一眼……便觉得他与哪位故人甚像。   那位故人,应当很重要才是。   正思量间,慕远之忽见竹舍外的石路上奔来一道小身影。瞧之模样,却是安国侯那年仅四岁的小女儿。   只听得她边奔来边朝谢淮招手:“表哥!”   谢淮垂眸,冷峻眉峰微皱,若叫他人见了,定以为他是不耐烦。然而慕远之却惊讶地瞧见,谢淮他探了探脚,将石路上的青苔不着痕迹地拭去。   小姑娘安然无恙地奔到了他身侧,没踩到一片青苔。   慕远之陷入震惊之中。   只听得谢淮冷冷朝那小姑娘道:“唤什么唤。”   被他一喝,小姑娘神色顿了顿,委屈道:“要回家了,我才来唤你,凶甚么凶。我偏偏唤——表哥表哥表哥!”   谢淮凝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如蝉聒噪。”   说罢,拂袖而去。   小姑娘牵他的衣袖,扬声:“等等若若。”   二人渐行渐远。   慕远之久久没回过神。   恍然掀开谢淮所写的试卷,他神色停顿许久,才不知觉笑了起来,悠悠叹息:“却也不是冷心冷情之人。”   谢淮最终还是入了鹿鸣书院的内院。   得知这个消息时,三夫人罗氏嘟嘟囔囔道:“怎么也叫他去了,那束修我们可不会出……”   碧枝福身一笑道:“三夫人且放心,侯爷说过,表少爷的束修与笔墨纸砚等不劳您费心。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取表少爷的生辰八字,好为入院做准备。”   听闻此话,罗氏哼了一声,却还是命人将谢淮的生辰八字取来,只道:“既不用我们出,那便去罢,左右也是不亏。”   碧枝心中不禁笑了笑:“是。”   待取了谢淮的生辰八字,回到朔雪院中,正好遇到侯爷在教若若小姐念书识字。碧枝将纸卷递上,阮连臣颌了颌首,便命她退下了。   若若见状问道:“爹爹,这是什么?”   阮连臣温声笑了笑:“这是你表哥的生辰。鹿鸣书院分为绵雨、蝉鸣、红叶、山雪四大内院,入院时需将生辰八字交上,由院中夫子考核,按年龄分院。”   六岁之下,便是在绵雨院;七岁至十岁,则在蝉鸣院;十一至十三,便是在红叶院;而十三以上,则在山雪院。   阮青令如今十一,应在红叶院。然他课业出众,得夫子赞许,故而特升了一院,如今已在山雪院中念书了。   “我懂了。”   若若明白过来,心中微动,忽然悄悄瞥向那记载了谢淮的生辰八字的纸卷。   默默算了算,心中惊了惊。   谢淮的生辰,竟只在三日之后了。 第11章 书声琅琅时   时光流转,春意渐浓,朔雪院中也添了三分翠色。备好了湖笔、松墨、宣纸与澄泥砚后,很快便到了去书院的日子。   坐着长檐马车入了鹿鸣书院,若若便与谢淮分道而行了。谢淮在蝉鸣院,她则在绵雨院,而说来正巧,绵雨院的夫子正是慕远之。   竹松画屏前,慕远之牵着若若的手,朝阁内十几位学生笑道:“这位是安国侯府的阮青若小姑娘,日后便是你们的同窗了,你们要上下和睦,周旋不逆。”   阁中一众小孩齐刷刷喔了一声,便直直地盯着若若瞧。   很可爱的小姑娘。   小少年们心中暗暗道。   慕远之沉吟一声,牵着若若走到阁中一个空位前,温声道:“你坐这里,可好?”   若若点了点头,抱着小书卷就要坐下。   “夫子!”   那座席之后的一位锦衣华服少年却忽地举起了手,不悦道:“她坐这里会挡着我的!”   慕远之闻言却朝他拱袖行礼,笑道:“四殿下,若若身量并不及你,怎会挡着你呢?”   四殿下?那岂不是宫中的四皇子了。   若若扭头,瞧着眼前这位玉冠高束,一袭赤金华衣流光熠熠,眉目郎阔的小少年。   小少年不曾想她会望来,见她一双玉眸如莹莹夏日,玲珑清澈,面色顿时局促了几分,只憋着脸道:“夫夫夫子,学堂里不需唤我四殿下,唤我临御便可。”   “听见了吗?”   他抱着云纹衣袖,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若若。   若若:“……”   不会在与她说话吧。   慕远之不禁笑了笑:“是,临御小殿下。”   “临御,就你事多,日日扰乱课堂。”左前侧坐着的绯衣小姑娘忽然侧首,不悦地瞪了这位四皇子一眼。   临御:“你!”   “好了。”慕远之无奈扶额,笑道:“你们二人本是姐弟,若要不枉圣上一番教诲,该友善相待才对。”   原来这位绯衣小姑娘便是三公主临薇,与四皇子皆乃贵妃所出。   此话一落,二人哼了一声,却也不多言了。   一桩小风波平息下来,慕远之便开始为阁中学生授业解惑。   若若一边听着慕远之讲课,一边翻开书页,将几张小纸卷展开。   嗖——   一张折了又折的小纸条却忽地掉到她的书卷上。紧接着,发髻下坠着的锦锻被拽了拽,身后传来临御低低的声音——   “给临薇,听见了没?”   真是个熊孩子啊,若若无奈地将折纸捏起,正想递给三公主,眼前却忽地落下一枚温润碧翡的玉佩。   若若仰首,见慕远之执卷立在身前,笑容温和:“在做什么?”   临御面色一变。   夫子慕远之,虽平日里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但也只有他们这些学生知晓,对不守课律的学生他可是素来严厉的。   “是是是是……”   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临御可不想让若若为他受罚,于是颤颤巍巍地扶着桌案,就要起身认罪。   谁知若若却将一份折纸递给了慕远之。   临御大震,这丫头,长得这么可爱,竟然背叛他?   临薇瞧着弟弟那吃瘪的神色,幸灾乐祸地扬了扬眉稍。方才弟弟拽人家发锻、给人家扔纸条一事可是全被她瞧见了。   谁知慕远之接过那纸条,无声阅读一瞬,竟笑道:“原是安国侯为你亲写的古文注释,你带来课堂修读,着实有心。”   说罢,抚了抚若若柔软的发顶,便继续讲课去了。   临御再度震惊,这丫头,长得这么可爱,竟然悄悄换掉了他的纸条?   若若回首,朝他抿唇一笑。   临御心中停滞一瞬,飞快别开目光,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微烫的耳畔。   日辉轻移,鹿鸣书院中书声琅琅,墨香阵阵。转眼间铜金香炉里的松竹香燃尽,已是到了申时。   “夫子再见!”   学生们行礼作揖,拜别夫子,又收拾书囊,沿着长廊往自家侯着的马车方向走,早有家仆上前,恭身等候。   若若抱着小书卷,抬脚就要往阁外跑。   一道比她略高些的小身影却堵住了她的去路。   若若抬眸,见四皇子临御眉梢飞扬,得意地抹了抹鼻翼,意气风发道:“你还挺机灵的,来做我的随从吧!”   “诶?”   若若抱着小书卷,往后一步。   他此地无银地挠了挠脸,移开目光道:“我可不是看你可爱才这么说……”   话至一半,却被三公主临薇从一侧挤掉了。   临薇扶住若若的肩头,满脸正色道:“你别听他的,他是鹿鸣书院里最蠢的蠢蛋了,跟着他会变笨的!”   “你说什么!”临御憋红了脸,嚷道:“别以为你是姐姐就能欺负我!我不蠢!”   “你就是蠢!”   “三公主!四殿下!”   见二人吵了起来,随行的宫人们顿时慌忙劝架。   若若左瞧瞧,右瞧瞧,头疼道:“今日我要去找表哥,来日再与你们说罢。”   话落,拔腿就跑。   正在扭打的临御和临薇停了停,异口同声问:“她表哥是谁?”   表哥谢淮,冷漠无情,习于蝉鸣内院。   只要沿着这条廊道笔直朝前走,很快便能到蝉鸣院了。一路上翠竹清然,和风朗朗,远远便见,立于青松嶙石旁的书阁。   若若心中浮起几分雀跃,蹬蹬蹬奔到阁前,拉开那道山水屏门,笑道:“表哥!散学了,一起回……家吧。”   阁中,几十位晋安少年郎与小姑娘们齐刷刷地抬眸望来,眸中,几分错愕,几分惊讶,几分惶恐。   窗棂旁,谢淮眉间隐忍地动了动。   若若:“……诶?”   不是到了散学的时辰了么?!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   一道暗哑晦涩,如老树磨皮般的声音响起,宛若地狱修罗般令阁中诸学生面色白了白,不敢言语。   若若抬眸,循声望向这位俯视过来,一身灰褐长袍,鬓发微白,面容古板而隐约阴沉的老夫子。   确认过眼神,是会拖堂的人。   “我……”   老夫子一步一步逼近,若若一步一步后退:“我走错……”   “真是可爱的小姑娘!”   老夫子却一把将她举起,晃了晃,面色突变,和煦非常,笑容满面道:“这么小一点,是绵雨的学生吧!山长素来偏心,教慕远之教绵雨院,却将蝉鸣院这一窝臭小子交给老夫,真是气煞人也!”   蝉鸣院的臭小子们:“……”   老夫子仍举着若若,笑眯眯道:“今日一见,还是绵雨院的学生可爱。对了,你来此作甚?”   若若望着他那清瘦的手腕,仿佛随时都能将她摔下去,小心翼翼道:“我来寻我表哥。”   “哦?表哥?”   老夫子正色几分,恢复严厉神情,沉声问阁中学生:“这丫头是谁的表妹?”   阁中的少年们纷纷议论:   “是你表妹?”   “不是,我表妹没有那么可爱。”   “是你的?”   “虽然我也想,然我没有表妹。”   “……”   “我的。”   一道冷漠而平缓无波的声音响起。   不知何时,谢淮已起身行至老夫子身前,抬袖要接回若若,冷冷道:“还给我。”   阁中寂静一瞬,如针落可闻。   老夫子讶异地望了望若若。   若若生怕他抱不住自己,连连点头。   “你是新来的学生谢淮罢。”老夫子把她还到谢淮手中,疑虑道:“你们是表兄妹,那这小丫头便是安国侯的幼女了……你们可真是半分也不像。”   书阁中,有人却悄悄推了推身侧沉默寡言的少年:“五殿下,是安国侯家的,那不也是你表妹吗?”   那少年闻言一笑,笑中却藏了几分黯淡。   “罢了。”   老夫子摆手让谢淮抱着若若退回席中,竟又执起书文,正色道:“今日还剩一些未讲完,得抓紧时间才是。”   那你还抱着人家玩呢!   小少年们心中暗语,却也无可奈何,唉声叹气地拿起了书卷。   轩窗旁,谢淮淡淡斜了身侧的若若一眼。她无辜地眨了眨眸,他面色微顿,知晓自己拿她不得,便冷冷别开目光,不再理会她。   这边,老夫子徐徐念着书文:“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   突然,他话峰一变,道:“可有谁来解释一二?”   “……”   还未学到这一章呢,谁会知道!   诸少年郎纷纷闭嘴不言,埋首书中。   老夫子目色锐利地一一扫去,忽然,他一笑道:“安国侯的小丫头,你来!”   为何要伤及无辜!   若若心中大惊,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然后,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望向谢淮。   谢淮一定知道!他们这么深的情分,谢淮一定会帮她的!   然谢淮挑眉,冷眸敛起,漠然无比道:“看什么,我脸上有释意?”   阁中寂静一瞬,爆发出哄然笑声。   若若:“……”   表哥冷峻,书中诚不欺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可说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青梅竹马时   蝉鸣院中,经历了方才那一番闹剧,老夫子终于散了学,院中学生如释重负,纷纷提卷而出。   谢淮神色淡淡,独自移步长廊。   “表哥!等等我!”   身后传来小表妹的呼唤。   谢淮回首,望着腿短的小表妹,眉间虽隐约沉冷,却也并未再提步前行,而是立在原地等她。   谁知“啪——”的一声,翠纹清竹的斗篷在空中翻腾起伏,随后蓦地覆在地上,散成小小的一团。   谢淮唇畔微咧,难以忍受地盯着地上的人——是蠢货吗?分明没有青苔,也能摔倒。   真疼啊……若若伏在地上,呜咽一声,然后从斗篷中露出磕红的鼻翼,玉眸雾蒙蒙地望着谢淮。   这是双灵动的、会说话的眼眸。   ——扶我嘛。   谢淮读到这一句撒娇似的话,冷哼一声后,亦不作言语,敛眸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眼神。   ——自己爬起来。   若若从谢淮淡漠的双眸中读出这几个字。   “真绝情!”   若若小声编排他,就要自力更生地爬起来。谁知一只沉稳有力地手却托住她的衣袖,将她稳稳扶了起来。   惊讶仰首望去,见扶她起来的少年拥了淡青色斗篷,面容清朗,却沉默寡言,只是微微笑着望她。   “谢、谢谢……”   若若愣愣道,正想问他姓甚名谁,谢淮却忽地将她从那人手中一把夺过,神色难辨,惜字如金道:“回家了。”   说罢,便拖着她的斗篷帽檐往离去。   “表哥,方才那人是谁?”   “……不认识。”   谢淮与若若的身影渐渐远去在迂回的廊下。   淡青色锦衣的少年却仍是无言立着,身形稍显寂寥,目光微黯地凝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   “五殿下,您瞧什么?”   蝉鸣院隔壁书阁的阮青瑜正好行到此地,遇见了他,便好奇问道。   少年回神,温声笑道:“青瑜,唤我,临徽便可。”   原来这位便是书中日后登位的五皇子临徽。此时他与阮青瑜已在书院相识,略有交情。只是二人尚且年少,并未生出风花雪月之感。   阮青瑜笑了笑,循着他先前的目光望去。“那不是若若妹妹与谢淮表哥吗?”   临钰微默,道:“他们感情,甚好。”   叫他平白生出几分羡慕来。   阮青瑜察觉他语气里的几分落寞,不禁望了他一眼。   “五殿下,该回宫了。”随行的宫人道。   临徽垂眸,似叹非叹道:“走罢。”   却说出了书院,上了回府的长檐马车,若若便拉着谢淮的衣袖,眉眼弯弯道:“表哥,我们去街上吃面罢!”   谢淮淡淡拂袖,侧首道:“我讨厌吃面。”   若若探首至他眼前,天真无邪般地问:“你是讨厌若若,还是讨厌吃面?”   按理说,这时候他应该答:“蠢货,自然是讨厌吃面了。”然后她便道:“那便是不讨厌若若,陪若若嘛!”   谁知谢淮垂眸瞥来,冷冷笑了笑,一字一顿道:“两个都讨厌。”   “……过分!”   “……”   长檐马车行至晋安的市坊时,谢淮还是与若若去吃面了。   日落西沉,余晖斜长。正值晚膳前,小面馆中已稀稀落落坐了人。木桌上摆放着一青花瓷碗,碗中浮着几缕青葱,面汤在落日余光中似洒了细碎流光,面香四溢。   谢淮并不动筷,只一言不发地盯着这碗面。   他说不喜欢吃面,并不是在骗若若。   那是三年前,他病中,洗墨去讨了一碗面来,却被府中恶仆故意打翻,彼时,他戾气倏生,按着那恶仆的头让他将翻了的面吃完。   阮老夫人知晓后,斥他狠毒,苛待下人,让他跪了一夜。   从此,他再也不吃面了。   思绪回转,眼前,若若笑了笑,语气轻快道:“表哥,生辰快乐!”   “……”谢淮神色微怔,望向眼前这碗面。   若若从袖中摸出了一枚香囊来,殷勤地递到他面前,灿灿笑道:“这是生辰礼。”   谢淮仍旧沉默,只伸手接过那香囊,无声拆开,却见珠玉宝石,玲珑剔透,莹莹浅浅地躺在囊中。   “……”   他眉峰微敛,终于出声道:“俗气。”   若若顿时道:“不喜欢就卖了。”   谢淮蓦地抬眸,目色锐利:“……哦?”   原来小表妹是怕他清贫,才特意以珠玉相赠啊。   若若被他瞧得不自在,挠了挠脸颊,开始装傻:“若若是说……表哥不喜欢就扔了的话,有些浪费……”   “不错。”谢淮淡淡打断了她,似有若无地笑道:“明日便去卖了。”   这么……决绝。   若若抬眸瞪谢淮,心中憋屈,正想多说几句,谢淮却提筷将一块点心塞到她嘴中,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面。”   “……知道了。”   那日,谢淮将那碗面吃完了。   ……   时光流转,晋安城绿柳依依,鹿鸣书院中黄鹂啼叫。每次散了学,若若都去寻谢淮一起回府,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几个月。   四皇子临御仍在不依不饶地让若若做他的随从,三公主临薇也依旧在骂他笨。嬉笑怒骂间,三人竟玩到了一起。   是日,散学时分   若若照例去寻谢淮,却察觉身后一道小身影在默默地跟着她。她一眼便认出了他来:“四殿下,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长廊画柱旁,临御神色微绯,攥紧了小拳头:“谁、谁跟着你了?”   若若:“……可这不是你回宫的路。”   临薇却从他身后探出首,笑嘻嘻道:“因为他喜欢……呜呜呜!”   “不要乱说!”见姐姐口无遮拦,险些将他那点小心思暴露在若若面前,临御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若若却还是听见了喜欢二字,疑惑道:“喜欢什么?每日都鬼鬼祟祟地跟在别人身后……啊!难道说你喜欢……”   “偷窥!”   “谢淮!”   若若:“……诶?”   临御急中生智,道:“你不是要去寻你的表哥谢淮么?本殿下挺喜欢他的,想与他交个朋友,所以,所以才跟着你!”   明明是想与若若一起回家吧?   临薇望了望没出息的弟弟,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若却渐起笑意,一把握住他的手:“真的?!”   临御望着她的手,又是不安又是暗喜:“嗯……嗯!”   若若着实雀跃。   谢淮虽入了书院,但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模样,这几个月从未见他结识过什么朋友。如今四皇子这么说,简直解了她心头之忧!   若若一手拉着四皇子,一手拉着三公主便往蝉鸣院跑:“表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   “……”   谁说谢淮一定会高兴的?   欺诈,这绝对是欺诈。   当临御与临薇望着那容色冷冽,神情淡漠,语气如霜似雪的谢淮表哥时,心中纷纷如是想道。   谢淮敛了敛眉峰,目色难辨地瞥了眼他二人。他二人顿时如临大敌,纷纷往若若身后挤。   若若侧首望了望临御:“躲什么?不是说要与我表哥做朋友才跟着我的吗?”   临御憋红了脸:“本殿下、本殿下……”   其实只想与你玩啦!他本想这么说,然余光瞧见谢淮似雪中孤狼的目光,便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谢淮眼睑微垂,低低冷笑一声,瞬间明白了这小少年的心事,亏他这小表妹蠢笨不知,日后定是个被人卖了还数钱的笨蛋。   心中莫名浮起几分烦躁,谢淮一言不发地起身,便要离开。   若若仰首:“表哥!”   谢淮微顿,垂眸瞥来,望着她莹莹面容,忽道:“蠢货。”   若若愣了愣,道:“你做什么又骂人?”   谢淮眸中若明若暗,冷声道:“别做多余的事。”说罢,拂袖离开。   若若:“……”   她只是想让谢淮结识朋友,不必这么孤独罢了,然谢淮不仅枉费她一番苦心,竟然还骂她蠢。   心中愈想愈气不过,若若深吸一口气,仰天长啸:“我就是蠢才会理你!”   临御:“……若若,为什么要自己骂自己。”   临薇也神色肃穆望来。   若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可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暗流涌动日   在蝉鸣院一番争执过后,若若还是与谢淮一起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没办法,谁让他们住一起呢。   长檐马车内,谢淮较往日沉默更甚,一双清冽的眸沉沉如雪,一言不发地望着车帘外匆匆而过的绿柳。   若若便唤他:“谢淮表哥?”   谢淮神色淡淡:“……”   于是若若道:“表哥?”   谢淮依旧淡淡“……”   若若:“谢淮!”   谢淮冷冷瞥来,如霜似雪地凝了若若一眼。这家伙,不理她她便愈发得寸进尺,竟敢对他直呼其名了。   他目色幽幽,若若瑟缩几分,道:“我唤你你也不理,你究竟在生什么气?”   谢淮目色远而默,良久,却沉声道:“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听不懂。   这回,若若识相地选择了沉默。   但是,若若心中仍未明白谢淮方才所气为何。一时间思来想去,心绪纷飞,灵魂出了窍,便未曾注意手中捏着的并非是软糯的糕点。   咔嚓——   那颗核桃被送到嘴中时,一道轻微的声音响起。   一颗莹白的牙齿从嘴中脱落,滚至锦毯上。   谢淮:“……”   若若:“……”   面色微凝,谢淮反应迅速地捏住若若的下颌,瞧了瞧后,他神色松缓几分:“只是掉了颗牙……”   若若眸中却渐渐蓄起泪花,捂着颊边的谢淮的手,语气颤颤:“但是好疼……”   谢淮眉间微怔,随后敛了眸,抬起车帘沉声吩咐车夫:“动作快些,回府寻大夫来。”   话落,又回了车中,无意瞥见若若手中的核桃,谢淮顿了顿,夺了过来,冷笑一声:“你便是这么吃核桃的?”   “唔……”   若若捧着脸颊,玉眸朦胧,疼得没法反驳他。   ……   “只是落了颗牙,老夫当是什么大病呢?”金大夫一边轻轻捏着若若的脸一边道:“这几日少食辛辣之物,莫去舔舐缺口,对了……”   他望了望若若,问:“书院可要请几日假?”   只是缺了颗牙,就不必请假了罢?思及此处,若若摇了摇头。   金大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若若狐疑,笑什么笑?   翌日,到了绵雨院,若若终于明白金大夫为何在笑了。   因为——缺!牙!说!话!会!漏!风!   散了学,小少年们纷纷挤到她的案前,朝她挤眉弄眼:“若若!听说你掉了颗牙,快让我瞧瞧!”“你怎么不说话?”“因为若若说话会漏风嘛——”“哈哈哈哈哈!”   若若憋着小脸:“……歪!”   少年们停顿一瞬,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噗,你们听见了么!果然漏风。”“应当是喂吧?”又学她:“歪歪歪!”   若若:“……”   没关系,他们还是孩子,不与他们计较。   “你们做什么?”   四皇子临御沉着脸走来,瞪了四周的小少年们一眼。少年们知他乃皇家之人,顿时退了退,不言不语了。   谁知,临御拍了拍书案,朝若若道:“这家伙只能我欺负!来,你再说一遍方才那个字!”   “噗——哈哈哈哈哈哈。”   若若欲言又止:“……”   长檐马车上   谢淮淡淡斜了眼今日异常安静的小表妹,出声道:“你哑巴了?”   “……”   若若憋着雪团似的脸,除了郁郁寡欢地摇了摇头,并不肯开口再说一句话。   谢淮眸色渐沉,忽而捏住她的下颌,瞧了瞧:“只是缺了牙罢了,不知道还以为你舌头也没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若在谢淮手中动弹不得,道:“因为他们都笑我……还学我说发!”   ……说发?   “……”那一瞬,谢淮顿了顿,漆黑眸中蒙上雾色,而后缓缓收回了手。不知是不是梦的缘故,朦胧熙光中,少年侧容清逸,眉间微弯,渐渐蕴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千载难逢的奇景。   好看是好看的,然……   若若默了默,才惊道:“你刚才也在笑我!”   谢淮恢复淡淡神色,漫不经心道:“并未。”   绝对笑了!   若若暗暗咬牙,小声道:“你与四皇子都一样,非但不帮我,还笑我。”   哦?为首的是四皇子啊。   谢淮眸色凛冽几分,薄唇微抿,却并不多言。他只是淡淡地用手撑着半面侧容,漫不经心般地望着车帘外的阴沉天色。   翌日,晋安城下起轰鸣的雷雨。   苍穹积云重重,如漆黑帷幕遮蔽天光,将白昼染上长夜的昏沉。鹿鸣书院中,因天色黯淡,识物不清,夫子们只得让学生歇息片刻,待雨势渐小便家去。   诸学生如获大赦,于书阁中熙熙攘攘,乱作一团。   此时,绵雨院中却传来四皇子临御被打了一顿的消息。   人群之中,临御捂着侧脸,满面恼怒:“当时天色太黑,本殿下没瞧清他的脸。只记得他身手敏捷,将本殿下狠狠揍了一顿,本殿下就像……”   “临御……”有少年疑惑道:“你的发音甚是奇怪。”   “是啊,与近几日的若若甚像呢!”   人群外,若若悄悄竖起耳朵。   “……这个。”临御面色微红,不情不愿道:“因为,本殿下被他打掉了一颗牙!”   苍穹中一道银电落下,又转瞬即逝,映得若若的神色若明若暗。   “这人着实过分!”   “伤了皇室,那可是重罪啊。”   “你当真没瞧清他的脸?”   纷纷攘攘时,夫子慕远之皱了皱眉,道:“既是蓄意伤人,便不能轻易姑息。待唤来众内院学生,四殿下当面再一一指证罢。”   若若面容似雪,心中暗流涌动。   临薇却全然不关心弟弟被揍一事,只察觉到了若若的异样,担忧问道:“若若,你脸色很难看,可是生病了?”   若若忽地起身,朝她一笑:“不,我没事,只是忽然想谢淮表哥了……我去寻他!你不必跟来!”   说罢,推开阁门,匆匆往长廊外去。   人群中,临御察觉她离去,怔愣一瞬,心中暗恼。   他都被打成啥样了啊!这丫头不关心他就算了,还去哪里呢!他决定,再也不让她做他的随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可说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然何以报德   疾风骤雨,如珠玉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青瓦长廊。残风卷起湘色衣摆,湿气重重,沿着长廊奔至蝉鸣院,难免沾湿衣裳。   若若顾不得这些。   行至蝉鸣院,瞧见谢淮正倚着廊柱,凝眸远眺连绵不绝的山峦,若若奔到他面前就急道:“表哥!回家去吧!”   至于他动手打人,肆意妄为这些事,都等回家了再谈!   谢淮闻声,神色未变,语气淡淡:“暴雨未停,如何回家去。”   “可是!”若若神色愈发地焦灼:“四皇子被打了,夫子们正召集各院的学生,要四皇子当面指证打他的人。若此时不走,待……”   谢淮神色终于变幻了几分。   他垂眸望来,眼中如远山悠悠,从容不迫中又凝着几分嘲讽。   若若愣了愣。   谢淮此刻如此从容,难道说……   若若眸中忽地明亮一瞬,惊喜道:“表哥,你什么都没做,也没打四皇子,对不对?”   轰——   一道撕裂的银电自暗色中降落,直直延伸直山峦之上,瞬息映亮了世间。雷鸣声随之而来,震得心间微颤,久不平息。   谢淮冷冽一笑,语气轻轻:“打了。”   若若:“……”   心在那一瞬间从云端坠入了深渊之中。   谢淮神色依旧淡淡。   若若抿了抿唇畔,牵他的衣袖:“那就回家去,若是被指认出来,会被治罪的……”   “蠢笨。”谢淮却轻轻将她的手拂开,凝眸道:“雨势大,此时无故家去便是有意为之,此地无银。”   “可是……”   “证据。”   谢淮冷笑一声,眸中宛若泛着刀光:“若若啊……在这世间,只要你心思缜密,周全处之,断绝证据,便是杀人也可以。”   若若心中惊然,久不言语。   她想起来了,四皇子曾说,彼时天色昏沉,他并未瞧清是谁打的他。只是……事情当能如此轻易平息?更令她在意的是,谢淮话里话外的冷漠无情。   谢淮却执起她冰冷的手,呵笑一声:“走罢,不是要指认罪人吗?”   若若愣了愣,由他牵着往绵雨书院走。   一路上风雨交加,其它书院的学生们亦行在廊间,喧闹声此起彼伏,人影纷乱间,若若心中恍神,忽然出声唤谢淮。   “表哥。”   若若顿了顿,仰首望他:“打人是不对的。”   “……”   然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谢淮沉默一瞬,心中久久回荡着这几个字,然无意借着微弱天光,望见小表妹黯淡几分的眼眸时,便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只是敛了敛眸,容色淡漠道:“是吗?”   ……   慕远之封锁了四皇子被打的消息,只以查验人数的缘由将各院的学生召来了绵雨院。   暴雨如注,风过长廊而雷声轰鸣,令喧嚷的绵雨院里又添了几分凝重。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阮青瑜心中疑惑,低声问道:“哥哥,只是查人,为何要将各院学生唤来绵雨院?”   一侧的阮青令面色未变,只是微不可闻地打量了慕远之几眼,阖眸道:“夫子自有打算,静侯便是。”   “四殿下。”   慕远之执着各院的名册,与临御道:“待各人前来时应到时,你一一观望,若有什么线索,便告知于我。”   临御面色浮起几分不自在,只道:“嗯。”   其实他想与夫子说,他根本没瞧清那人的脸,甚至连那人的身形都没甚瞧见。即便是这样一一指证,也未必指得出来。   果然,待各院学生都一一走过后,临御仍未认出是谁打了他。   若若松了一口气。   临薇却嘲笑起临御来:“笨,我看你一定是做了坏事,才被惩罚挨打。”   临御不满道:“我做什么坏事了!”   临薇哼了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日你带着别人一起笑话若若。如今好了吧,你自己也缺了颗牙!”   “你!”   若若的心忽地提了起来,思绪飞转后,便悄悄走到谢淮身侧,牵起他的手。   谢淮垂眸瞥了瞥她,并不言语。   而临御被临薇这一顿嘲笑,心中郁郁,然电光火石间,懵懵懂懂的思绪宛若天光乍亮,忽然就清明了。   他啊了一声,指着谢淮的方向:“是他!”   慕远之微怔,侧首望去。绵雨院中,知情的少年们亦纷纷望去。天色昏沉,隐约见他所指之处,正是一脸无辜的若若。   若若:“……”   有少年低声道:“四殿下,你是不是弄错了,若若这么小,怎么可能揍得动你?”   “不,不是!”临御瞪了瞪眼,他指的不是若若,是若若旁边的谢淮。   “四殿下。”   慕远之却轻笑着抚了拂他的头,道:“圣人常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殿下如今无辜被笑,心中不悦也乃人之常情,只是更不该笑话他人了。”   临御哑声,愧疚地望了若若一眼。   慕远之又笑道:“殿下如今指认,可是心中笃定了?”   临御又是一哑,其实他并非心中笃定,只是说不清道不明,凭直觉认为是谢淮做的……   而此时,心中响起父皇对他的教诲——推己及人,宽宏大量。   思及此处,临御摇了摇头:“夫子,我认不出来,此事就此作罢吧。”   若若彻底松下心。   诸学生中,阮青令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谢淮。   临御行至若若身前,面色隐约不自在道:“昨日我不该笑你。”   若若心虚答:“没关系。”   临御眸瞳微亮,又道:“那明日一起回……”   “回家罢。”   谢淮忽然淡淡出声,朝若若道:“雨停了。”   临御:“……”   炎夏的雨,说停便停。   宫中的琉璃瓦洗刷过后更显熠熠,在破云而出的金光笼罩下十分耀目。临御一回了端华宫,便朝母妃诉苦。   “我被打了。”   容色明媚的昭贵妃瞧了瞧自家孩儿,讶异地挑了挑娥眉,不疾不徐道:“为什么被打了?”   临御一噎,道:“我,我笑话了别人,被蓄意报复了!虽然我没有证据……”   昭贵妃嗤笑一声,目色愉悦:“未免太逊了。”   “母妃!您还笑我。”   “呵,按你所说,你今日遭的报复也是理所应当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了罢。”昭贵妃语气慵懒,漫不经心道:“我还要与你姐姐去赏莲,你自己玩去。”   临御心中当下浮起四个大字。   ——重女轻男。   昭贵妃却忽然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临御,无法周全一切,便不可贸然出手。在宫中是这样,晋安城中也是这样,你可懂?”   临御仰首望了望母妃:“……” 第15章 画三千弱水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自风波平息,转眼间数月匆匆而过。   书院红枫如霞旖旎,又悉数退落,寒意甚重的风时而卷过,带来冬日的冷冽。临御沉稳了许多,再未拽若若的发锻,除了仍死心不改地想让她坐上那皇宫的车辇,没什么不好。   谢淮的身量似乎又长了些。   安国侯府中,安罗涟为他们表兄妹二人量体裁衣时,若若忽然惊觉,自己的身量着实太矮了。   一想到日后兴许会长成小矮子,若若心中就涌上无限惆怅,连书院布置的课业也无心书写。   课业乃山长布置,山长命各院学生画一副水墨画,画中是何物并未限制,只说画平生所见最美之物便可。   说来,鹿鸣书院乃皇家所设,教习内容早有万全律例规定。除去四书五经,夫子们还会教导学生琴棋书画,骑射狩猎。院中时常布置课业,历年来,总有学生脱颖而出。   譬如上回中秋时,院中便办了一场诗会。彼时阮青令便拔得头筹,山长赏识他,甚至还将他的诗文递给了圣上。   圣上惜才,赞他文采风流。   府中为此事小贺一番,除了二老爷阮连绪与二夫人苏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切都甚为安好。   嗯?说来他二人为何不悦?   若若心思恍惚,一时出神。   此时,轩窗外却传来折月欣喜的呼声:“下雪啦!今年冬日的初雪!”   若若咚地搁下画笔,推窗望向庭院。   只见天色蒙蒙,旋旋落下如柳絮般的素雪。雪色尚浅,朦朦胧胧地拂至海棠枯枝上时,又转瞬即逝。纵是如此,也难抑府中侍女们的欣喜之情。   她们着了绯色冬裙,立在廊下,伸手去接落雪。   阮连臣亦披了鹤羽斗篷,与安罗涟共立庭中,相视一笑。   若若垂眸瞥了瞥案上的宣纸与墨笔,沉默一瞬,然后坚定地起了身。   写什么课业!出去玩!   庭中赏景,雪下嬉戏,又喝了暖融融的热汤。不知不觉间,夜幕悄然降临,直到天色蒙蒙,若若才心满意足地捧着手炉回到房中。   “雪真好玩啊。”   然而余光一瞥,望见案上那空空如也的宣纸时,若若神色瞬间停滞,如遭雷劈。   遭了……课业忘记写了。   “怎么办?”   檐下寒风凛冽,室内烛火融融。若若抱着一卷宣纸,扒在谢淮的书案前,眼巴巴地望着他。   谢淮神色淡漠,提笔在纸上作画,待从容不迫地运完最后一笔,方才侧目睨了她一眼:“是你贪玩,与我何关。”   若若心虚地垂了垂眸,道:“我也知错了。明日课业便要交与夫子,可是我的功力表哥也知,定是来不及了。”   “哦?”谢淮眉梢微扬,呵笑一声:“你是,要我帮你?”   “若是表哥能这么想的话就太……”   若若话及一半,瞧见谢淮似笑非笑的眉眼后就戛然而止。“对不起……”   谢淮却沉默几许,而后轻声道:“好啊。”   这么好说话?本来以为还要再撒撒娇呢。   若若恍了一恍,谢淮并不容她多说,只将她手中画卷抽走,淡淡道:“明日我将课业直接给慕远之,你回去罢。”   若若将信将疑,但谢淮话已至此,也只得先迈步回朔雪院。   走了三四步,又回首与谢淮道:“表哥,对夫子怎能直呼其名。”   谢淮斜她,语气散漫:“多事。”   ……   翌日,鹿鸣书院的四道长廊内侧,依次挂满了各院学生的画作。山长与诸院夫子一一走过,轮番品鉴评价。   山雪院里,阮青令所画乃一副雪上青松图。山涧雪色缭绕,飞瀑流泉,峭壁处一株挺拔青松,直入云端。   山长抚了抚掌,赞道:“笔锋隽逸,意境悠长,雪中青松坚韧沉稳,由此推及,亦知青令心境不俗。”   行至绵雨院,又见五皇子临御与阮青瑜皆画了高穹青云,一只羽鹤出没云端,扶摇直上。   山长笑了笑:“这二位学生志趣倒颇为相似。”   慕远之跟随山长左右,瞧见落笔之人乃阮青瑜,便知她乃若若的姐姐。心中微讶之余望向一侧,正好瞧见诸学生中侯着的阮青瑜。   既是自己学生的姐姐,便多提点一句罢。   慕远之思及此处,与山长淡笑道:“青云缥缈,难描其形,欲画其风骨,着墨浅淡更为相宜。”   阮青瑜心中顿悟,悄悄望了望这位白衣夫子。   山长赞许地点了点头,忽然,他望向一副画作,惊讶道:“这位名为谢淮的学生所画是何物?”   诸夫子闻言纷纷望向谢淮的画作。   只见画卷长长,画中一条险而遥远的河流蜿蜒曲折,直入云端。水波湍急,弱不能覆舟,遥遥而望,远非人间之景。   此次画作皆是画平生所见最美之物,然此番风光,如何得见?   夫子们相望几眼,不明所以。   慕远之沉吟一声,却笑道:“此乃三千弱水。”   山长神色浮起几分意味深长,语气感慨:“脱于笔墨,自出胸臆,我喜欢。安国侯府这一辈,倒是能人辈出。”   然直至到了绵雨院中,瞧见安国侯府阮青若所作之画,山长才彻底咋舌,神色肃穆:“是我小瞧安国侯府了。”   诸位夫子面色微怪,肩头耸动。   慕远之抚了抚额,清雅笑容中浮起无奈。   不为其他,只因那落笔为阮青若的画作上,竟是一只栩栩如生,圆润可爱的小猪。   谁平生所见最美之物,会是一只猪? 第16章 谁在捉弄谁   绵雨院   山水画屏前,慕远之将画卷展于案上,望了望垂首端坐的若若,不禁淡淡笑道:“为何沉默不语?”   若若:“……”   因为,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被慕远之唤来阁中,一路上院中学生都朝她笑得开怀。她便觉得奇怪。直到瞧见了这副署了自己名字的画卷后,心中顿时落下一道滚滚天雷,震得她久不能语。   被谢淮……戏弄了!   画什么不好,竟画了只猪!他就是故意为之,让她被各院学生取笑,如今还被夫子问起,这该如何作答?   慕远之又温声问道:“课业乃山长布置,然你却是我的学生。可是平日里我对你照顾不周,惹你伤心,你才有此一举?”   若若连连摇头,心虚道:“夫子待我们甚好。”   慕远之却笑了笑:“既你如此说,我便多问一句。往日课业小测,你分明会答,却又刻意略过,为何?”   “夫子……”   不曾想慕远之如此敏觉,若若捏了捏衣袖,才低声道:“写字手疼,还很累,若若写不动。”   慕远之恍了恍,望向她蕴着三分病色的白皙面容,才明白过来。是了,听闻安国侯的幼女自小病弱,缘是她力不从心,故而课卷才只答一半。   思及此处,慕远之心中浮起几分怜惜,长指叩了叩案面,却又将话题转回到那副画作上。   他笑道:“那这幅画……”   还是逃不开!   若若抿唇望着画中的猪,忽伏至案上,凑到慕远之眼前,诚恳道:“夫子您瞧,这幅画上的猪像不像我谢淮表哥?”   慕远之:“……嗯?”   若若挠了挠脸颊,灿灿笑道:“山长说画见过最美之物,若若见识太少,只是觉得谢淮表哥最最最好看!”   “……”慕远之眉梢微扬,默不作答,不着痕迹地望着轩窗之外那道少年的身影。   他许是担忧被唤到书阁的小表妹,故而才来此等候。只是殊不知,小表妹竟暗中将他比作猪。   若若接着编:“可是若若画工不好,只能以猪来代替谢淮表哥……您瞧这只猪,多么可爱,多么朴实……就像……”   “咳。”   慕远之眉眼带笑,着实不忍再让她说下去,轻声道:“你的谢淮表哥……正站在窗外。”   若若神色一僵:“……”   慕远之最终并未发难,只是将那副画细细卷起,归还若若,放了她回家去。   长廊过道,若若抱着画卷,亦步亦趋地跟在神色难辨的谢淮身后。谢淮走一步,她便走一步,谢淮停一步,她也停一步。   谢淮彻底停身,垂眸睨她。   若若语结:“我我我并非故意说你是猪,只是夫子问起,我才胡乱编了编……”   谢淮冷冷地笑了一声。   若若垂眸盯着裙边,憋气道:“说到底,表哥为什么要画一只猪来捉弄我。表哥不愿帮我,直说就好。”   “呵。”   谢淮却忽然淡淡笑了笑,眸中幽幽道:“因为你与那只猪一样蠢笨,便画了。”   “……”   若若神情愣了愣,问:“你是说,你画的猪是我。”   谢淮神色淡漠地颌了颌首。   然而下一瞬,他却听得她低低道:“可是山长说,要画所见最美之物,表哥说你画的是我,那我就是你见过……”   话至一半,她又似乎不好意思地垂眸一笑,不再说了。   谢淮心中思绪忽地就停顿住了。   他眉间深深凝敛,似是不知该如何作答。良久,才狠狠瞪了瞪她,沉声道:“若你承认自己是猪,那便是罢。”   话落,也不容若若多言,便冷冷拂袖往前走。   他衣摆微扬,拂了拂若若的脸。   若若的笑容顿时停在面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自心底悄然蔓延。诚然,被只有十岁的谢淮取笑着实是件不悦的事。   思及此处,若若忽然深吸一口气,飞快奔到谢淮身前,皱起小脸朝谢淮嚷嚷:“嗬嗬嗬。”   谢淮眉间浮起三分错愕,三分恍惚。   这家伙……竟然厚颜无耻地学起小猪来。   若若见他怔住,得意嚷道:“哼,是猪就是猪,谁怕谁啦。如今吃亏的是你,日后你可得承认,我是你心里是最美的!”   谢淮:“……”   他眉间紧皱,蓦地侧开脸,语气低敛:“你是蠢猪吗。”   若若:“不是,我是你见过最美的人。”   谢淮:“……蠢猪。”   “不——是——我是你见过——”   “你们两人,在这里吵什么呢。”   二人闻声,停止争吵,回眸望去,见是安罗涟携着碧枝缓缓走来,眉眼带笑地打趣他们。   若若最先回了神,仰首笑道:“娘亲,你怎么来了?”   安罗涟俯身摸了摸她的发,揶揄道:“小蠢猪,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才来接你回家呀。”   若若:“……娘亲,你也学表哥取笑我。”   谢淮闻言,冷哼一声,朝安罗涟行了个礼。   安罗涟笑意吟吟,携着他二人朝马车走去。一路上谢淮都默不作声,只无言跟在她们身后。   见此,安罗涟悄悄与若若耳语道:“明日是你生辰,你的表哥可有赠你什么礼?”   若若先是摇了摇头,然思绪又一顿,恍惚之间,垂眸望向怀中抱着的画卷。   “……”   难道说这是……生辰礼。   说来,昨日谢淮反常般地纵容,为她提笔作画,是因为她的生辰要到了?   若若回首,望向谢淮。   察觉她的视线,谢淮敛眸睨来,目色深沉。   ……   暮色渐深,鹿鸣书院点上竹灯一盏,借来半缕幽光。檀香木案置于堂中,一人执起微凉的茶盏,从容斟了一杯。   慕远之俯身朝他行了一礼,道:“王爷,您旧疾未愈,不宜在夜中饮冷茶。”   那人眉若远山,目色深邃,沉吟一声,叹道:“左右是病,多添一桩也无妨。”   若有人在,便可知他正是大临的瑾王。   先帝在时,曾有七子,其中瑾王与当今圣上乃一母所出。后诸子夺权,历经一番腥风血雨后,便只余下当今圣上、瑾王及安王。   瑾王文可安国,武能征战,向来得圣上看重。只是十年前落下一身伤病,至今仍未彻底痊愈。历年来求医问药,甚少居于晋安城。   此次他归来,已是离开晋安三年之后。   而晋安城中甚少人知,鹿鸣书院的慕远之,年幼时曾得瑾王指点。   瑾王归来晋安城,无事之余便来瞧瞧慕远之。   他拂了拂玄袖,与慕远之淡笑道:“几年未见,不想你未留于朝中,而是来了鹿鸣书院做夫子。”   慕远之微微一笑:“此乃远之平生夙愿。说来,在鹿鸣书院教书,倒是遇着许多有趣的学生。”   瑾王沉吟一声,问道:“我那五侄儿,如今怎样了。”   慕远之思量道:“五殿下较四殿下小了一月,但课业出众,如今已破格升至蝉鸣院中读书。只是仍旧不善言辞,很少与他人来往。”   瑾王拂了拂茶盏,似叹非叹:“他患有口吃,便不爱说话。皇兄亦不看重,使他愈发沉默寡言。”   提及圣上,慕远之便并未多言。   “罢了。”瑾王执起案上一枚棋子:“此事我日后再与皇兄说,今日不谈政事,你我对弈几局。”   慕远之笑道:“是。” 第17章 留恋人世间   五皇子临徽,今年六岁,于蝉鸣院中读书。   临徽的母族卑微,又患有口吃,素来不受圣上看重,在宫中遭受过诸多冷落。直到他三岁那年,被彼时还在世的皇后阮连曦收养,日子才好过一些。   皇后乃若若的亲姑姑,故而临徽也可算是若若的表哥。皇后待临徽甚好,关怀备至,然好景不长,临徽四岁时,皇后因病逝去。   圣上痛悼先皇后,竟责怪临徽,暗中怨他累及先皇后,致使皇后心神劳累,故而病去。   至此,临徽愈发沉默寡言。   鹿鸣书院中   素雪簌簌落了三日,书阁外积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便嘎吱嘎吱地响。夫子们于廊下对饮赏雪,又放了学生半日假,容他们玩闹去。   蝉鸣院与绵雨院相隔甚近,蝉鸣院中略大的少年们便结了伴,约着绵雨院中的后辈玩捉迷藏。   少年推了推谢淮:“谢淮,一起来罢。”   谢淮淡淡地凝望庭中素雪:“不去。”   少年吃了瘪,郁闷地嘀咕:“若不是想让你小表妹来,才不唤你。”   谢淮闻言,敛眸瞥了他一眼。   少年顿时仓皇逃走:“我可什么也没说。”   若若最后还是去了。   蝉鸣院的人,将她围了一圈,信誓旦旦道:“来一起玩罢,你表哥也来。”   结果去了之后,却发觉谢淮根本没来。   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少年们已经飞快地散开,朝她道:“你来寻我们,日落前寻不完便算你输,到时得唤我们每人一声哥哥!”   又互相道:“谁要是第一个被寻到了,就得帮大家写课业!”   若若:“……”   我把你们当小孩,你们却想当我哥哥。   望着空荡荡的庭院,若若心中无奈,只能认命捂起眼睛,数道:“十、九、八……四、三二一!”   好了,该从那边寻起呢?   若若垂眸,捏起根小树枝,在空中一抛。   “东边啊……”若若笑哼一声:“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被我先寻着!”   沿着东边长廊行去,越过几株风中盛放的梅花树,便来到东边庭院的假山群中。此处怪石嶙峋,素雪厚重,最适合藏身了。   若若敛起玉眸,四下搜寻。   忽然,见一座山石上的素雪落了落。一只发冠从石侧隐隐显露出来。   有人!   若若得意地一笑,奔到那人身侧,扬声道:“找到你了~”   那是位衣着锦衣的少年,捧着本书卷倚坐在山石后。被她一声惊到,他神色怔怔,往后一仰,素雪顿时塌陷,簌簌洒到怀中。   若若歪了歪头,总觉得少年容色清秀,似曾相见般。   只是她有些忘了。   临徽本来借一僻静之处,静心读一读书的。   夫子放了半日假,同窗们结伴玩闹去了。他孤身一人,只觉得在喧闹的书阁里更觉得寂寞。于是才来了后院的山石群里。   只是不曾想,玉眸莹莹的小姑娘蹭地从他身侧出现,语笑嫣然地唤“找到你了。”小姑娘他还记得,是先皇后的小侄女,阮青若。   只是她不记得他了。   临徽眸色暗了暗,不着痕迹往后退。   若若察觉他的动作,瞬间拽住他的衣袖:“不许耍赖!我可是瞧见你了,你还想藏到哪里去!记住,你是第一个被我寻到的,得帮大家写课业。”   临徽慌张解释,却又语结:“我,我,我……”   他半晌没说出个字,容色倒是绯红如霞。   “我不是。”   他语气低沉,欲将衣袖从若若手中抽出,又怕伤了她,良久才道:“你寻错了,我不曾,参与你们。”   若若狐疑道:“是吗?你是哪个院的学生,唤作什么?”   临徽望着袖上攥得紧紧的小手,沉默一瞬,放弃了挣扎,垂眸老老实实道:“蝉鸣,临徽。”   “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若若松了手,皱眉思量,一瞬后,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五皇子对不对!”   临徽:“嗯。”   若若面色忽凝,哽咽许久。   五皇子,书中的男主,日后的天子。   见到五皇子这一日,若若方才想起。书中的她嫁给他一年后,便在权谋争斗中香消玉损,魂归西天了……   虽不久之前,若若曾想只活到十六便够了。   可如今她不这么想了。   在这短短时光中,安国侯府,谢淮,都成了她深深眷恋所在。她变得愈发贪心,愈发不舍。   若只能活到十六年,该如何放下这尘世?   思及此处,心中便涌起一阵惊惶,若若鼻翼一酸,簌簌地就扑下两行泪来。   见她忽地就哭了,临徽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所措间,仓促地抬袖去拭她的双颊,语结道:“别,别哭。”   若若却往后退一步,自己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别理我。”   临徽神色一黯,抿唇道:“为何?”   若若低声道:“因为你越理我,我就死得越快。”   临徽闻言愣了愣,陷入思量良久,他才垂了垂眸,紧紧攥着书卷,缓缓道:“不会的。我不是坏人,不会害你,你别怕。”   少年语气笃定,字字真诚。   若若一时恍了恍。   “你在做什么?”   谢淮冷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回眸望去,见他眉间微凝,抱袖冷冷立在假山侧,神色喜怒难辨,只是若有若无地凝望着临徽。   临徽面色微变,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塞到若若手中,道:“送你,便是许诺你,不会伤你。”   说罢,抱着书卷匆匆起身走了。   气氛一时很微妙。   若若捏着那枚玉佩,收也不是,扔也不是。尤其是,谢淮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更令她坐立难安。   “回府了。”   谢淮冷哼一声,并未多言,只是转身往回走。   若若顿了顿,还是将五皇子的玉佩暂且收在袖中,想着日后再还给他。   “表哥。”若若跟上谢淮的脚步,欲与他搭话。无意间瞧见他腰间也有一枚玉佩,便扬笑道:“你的玉佩真好看。”   谢淮步履微顿,缓缓垂眸,冷声道:“不会送你的。”   若若:“……”   我又没有这个意思。   默了默,想起日后的悲惨命运,若若斟酌良久,与谢淮道:“表哥,日后若是有人欺负我,你会帮我吗?”   谢淮眉间微皱,敛眸瞧她。   若若认真道:“如果有一个人,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好很好,但我觉得他不好,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谢淮闻言,沉默不语。   他只是望着若若,心想世上怎会有如此蠢笨之人。既要人帮,至少也该掩饰一二,岂能如此直言。   然而最后,空中素雪悠扬,他还是语气轻轻道:“好啊,若你待我很好很好的话,我便帮你。” 第18章 喧嚣声四起   谢淮,书中极度难以揣测,谋虑过人的反派。   那本书若若断断续续看了一些,谢淮少年时的经历她并不熟悉,只知道日后谢淮成了瑾王党派,手握重权,掌管边境万千铁骑。   即便是日后登位的五皇子临徽,对锋芒毕露的谢淮也要退让三分。   谢淮性情冷厉,杀伐果断。要说世上谁能与临徽作对,唯有谢淮。   若若蹲在廊下,认真思量。   虽然如今五皇子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可怜,但日后他却会渐渐展露才能,渐渐得圣上赏识。   圣上看重五皇子,暗中想立他为储君。为了扶持五皇子,圣上会将安国侯府的姑娘赐婚给五皇子。   安国侯府里,唯若若最合适。   世人都觉得,这是一桩美满的婚事。   若若蹲在廊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决定了!   若若起身,朝谢淮的院落走:“从今天开始,要讨好谢淮!”   ……   日升月落,雪色纷纷,安国侯府中的绿萼梅暗香缭绕。正逢无事,府中护卫们着了褐色长袍,立在梅林外闲聊。   有人低声道:“最近,四小姐似乎老往谢淮那小子院子跑。”   “我看是那阴沉的小子上赶着巴结四小姐!瞧他最近用的炭火,是越来越好了。”   “呸,没想到是个溜须拍马的。”   谈及此处,寒风忽地冷冽袭来,护卫们冷得打了个颤,心中更觉忿忿不平。   此时,阮青煦却正好途径此处。   他抱着一枚鸟笼,去朔雪院寻若若。笼中是阮连羽养的锦屏雀,上回与若若约好,要送她一只。   护卫们纷纷拱手行礼:“三少爷。”   阮青煦点了点头。   有护卫笑问道:“三少爷抱着一只鸟笼,是往哪里去?”   阮青煦笑哼道:“自然是去寻若若妹妹。”   护卫们相觑两眼,忽然有人向前呵呵笑道:“三少爷这是不赶巧,四小姐刚才似乎去了表少爷的院子。”   “哦,是吗?”阮青煦抹了抹鼻翼,无所谓道:“那我去谢淮的院子寻她就是。”   “三少爷!”   有护卫嘿嘿笑了一声,凑近道:“那谢淮总缠着四小姐,您不说道他两句?再给他些教训!免得他忘了谁才是这府中的小主子。”   阮青煦闻言皱了皱眉,离那护卫远了一步,正色道:“若若妹妹说过,谢淮独自一人,很是孤单,何必说他。对了,你们也不该直呼他的名字,应该叫他表少爷。”   护卫们面色微变,垂眸应道:“是。”   待阮青煦走后,他们却瞬间沉了神色,啐道:“谢淮那小子不愧是个会拍马屁的,从前三少爷最烦他,如今你瞧瞧?”   “还是小声些吧,免得被老夫人听见。”   “这里偏僻,谁听得见?”   护卫梗着脖子嚷嚷两下,却还是息了声,与同伴结伙去其他地方巡查了。   殊不知,他们走后,绿萼梅林深处却走出一个清逸的身影。那少年眉如远山,目似深潭,正是无意途径此处的阮青令。   梅树下,阮青令回想起府中护卫方才那一番言论,若有所思地凝了凝眉后,便不再思量,拂了清袖便走了。   在他眼中,世事乃浮云,过眼不入心。   谢淮与他并无多大关系,他亦不需理会此事。府中人常说谢淮孤傲冷漠,却不知,他亦与谢淮一样,是冷漠之人。   ……   为了日后能苟活于世,若若锲而不舍地待谢淮好。   谢淮从未说若若什么,只是沉默而冷淡地看着她献殷勤,看她讨好地朝自己笑。   渐渐的,安国侯府中,老夫人、阮连臣等人都知道若若喜欢寻谢淮。他们心中隐隐担忧,但每见谢淮一副淡淡的模样,便松了一口气。   而府中主人未说什么,府中那些护卫们却愈发地忿忿不平,心生嫉妒来。   往常,谢淮与他们一样都是府中卑微之人,可如今谢淮得若若照拂,日子是愈发地好了。护卫们怨恨暗生,暗中谋划要整治谢淮一番。   “听着,谢淮那小子有一枚玉佩,我们将它偷出来,踩上几脚,也算解解气。”   “成!今夜趁他沐浴时动手。   “看他如何得意……”   夜深微寂,一轮惨淡的冷月孤零零地挂于暗空里。   沐浴之后,墨发还湿漉漉地披在身后,谢淮自屏风后走出,皎白月色从寒窗中侵入,映在他清冷的眉间。   他目色微凝,望着穹中孤月。   近来小表妹当真应了当日之言,待他千好万好。只是她着实蠢笨,不知掩饰一二,令安国侯他们也知晓了她的小心思。   安国侯府世代权贵,小表妹是府中嫡女,定不能与他这等地位卑微之人走得太近。   至少,如今不能。   谢淮深谙世事,故而在安国侯等人面前总待若若淡淡,教他们放心。   思绪回转,谢淮侧了首,打算去摸放置在架上的玉佩,却摸了个空荡荡。   神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谢淮敛眸,锐利地四下扫视。忽然,见地上沾了几滩水痕。他俯身,探出二指拭了拭,指腹微冷,可知这乃是融化的雪水。水中有淡淡的梅香,那便是……   东院的绿萼梅林!   谢淮神色森然,回到房中,自枕下抽出一枚匕首,便拔步朝深深夜色中奔去。   一路廊灯黯淡,寒雪冷冽,冷风入骨。沿着长廊行去,很快便到了幽暗僻静的绿萼梅林中。   手中匕首冰冷无比,谢淮目色冷似寒潭,一步一步地往绿萼梅林中走。府中谁会偷他的玉佩,从一开始,他便有思量了。   只要将玉佩寻回便好……   若是动手争执,引起安国侯他们的注意,与他与若若都不好。   绿萼梅林中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隐约听得人道:“多踩几脚!煞煞那小子的威风!”   “踩完送回去,晾他也不知。”   “瞧这玉佩成色,啧啧啧,还真不错。”   “去,那小子敏锐,偷了会引起麻烦……”   “……”   护卫们一声声密语落入耳中。   心中隐藏许久的戾气在那一刹那间暴涌而出。   谢淮神色似幽幽寒雪,双眸如同凝聚凛冽刀光,在这暗夜之中,宛若冰冷无情的修罗。   他握紧匕首,循声朝那几个背影一步一步走去,将匕首高高举起。   杀意,如何也抑制不住。   暗夜,雪色,血痕,痛喊声惊涌而起。将宁和的安国侯府渲染上纷乱与嘈杂。府中各院纷纷点了廊灯,侍女提灯夜行,慌慌张张。   “绿萼梅林中有人打起来了!”   “血,好多的血!”   “快通知老夫人与侯爷!”   “……”   晟安堂中,阮老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入堂中,朝跪着的报信护卫怒喝道:“府中有人争执,你们却束手无策,乱成一团,像什么话!”   护卫面色微白,急道:“回禀老夫人,那伤人者不,不是他人!是表少爷啊!”   阮老夫人闻言双眉紧皱,捏了捏手中佛珠:“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非常需要大家的一个收藏~ 第19章 夜探佛堂中   夜深时分,安国侯府却喧嚣声四起。   晟安堂外,雪色纷纷,府卫们执剑森严戒备,也不知是在防谁。堂内烛火晃晃,时而听见老夫人满含怒火的斥责声,时而听见府卫的哀嚎声,甚至还有侯爷温和的安抚声。   对了……听闻衣襟沾血的表少爷也在。   他倒是一声未作。   最后,过了一刻,却见表少爷被府卫押着往佛堂去。   朔雪院中,若若睡眠极浅,被喧嚣声惊醒后,便揉了揉惺忪睡眼,软声问守在榻前折月:“折月姐姐,出什么事了?”   折月连忙向前,神色却闪躲:“小姐,没出什么事,您还是早些睡罢。”   轩窗外却传来几声低呼:“表少爷竟打了府中护卫!”   “可不,听说血流了许多。”   “老夫人怒极了,将他关到了佛堂中。”   若若瞬间惊醒。   她往前一俯,险些坠下榻去。   折月心惊胆战地扶住她,连声惊呼:“小姐!您可要小心!表少爷他没事的,只是关在佛堂里罢了,您切莫担忧,今夜就乖乖睡觉……”   若若却攥紧她的衣袖,语气哀求:“折月,我想去看表哥。”   谢淮出了事,她心中满是忧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满心想着都是谢淮他伤没伤,受没受委屈。   折月闻言,很是为难:“小姐,夫人吩咐了,不许你今夜外出寻表少爷……”   若若仰眸,神色楚楚:“那我们偷偷去,不告诉娘。”   “可,可是……”   “咳咳——咳!”   若若心急,累得连声咳嗽。   折月听得这一声声咳嗽,瞬间妥协了,悄悄抱起她:“小姐……今夜之事可切莫说出去。”   “谢谢!”若若心中松了一口气,捏了捏的折月的衣袖:“你放心,出事我帮你担着。对了,带上金大夫上次留给我的小药箱。”   折月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   为若若披上斗篷,遮去身影,又将缠丝撒花帷帐悄悄放下。折月便抱着若若,轻声地从后门而出,沿着长廊侧道走去。   二人抄了近道,一路夜色漆黑,廊灯也昏沉。若若裹在斗篷之中,暗暗整理思绪。   究竟出了何事,才让谢淮动手打人?若只是言语奚落,他定不至于如此。   折月提着的羊角灯莹莹作亮,途经落雪满地的绿萼梅林时,却忽觉林间映来一缕碧光,在白茫茫的雪色中十分突兀。   若若牵折月的衣袖,折月会意,去将那东西拿了过来。   凑到灯下一看,见是一枚碧玉罗佩,沾了血迹与泥痕。   若若认得,这枚玉佩是谢淮的。   心中突地一下。   若若将玉佩小心收到袖里,道:“快些去寻表哥吧。”   折月点头,二人穿过一条长长甬道,便来到了安国侯府的佛堂前。堂前灯色昏沉,两个府卫正执剑看守。   夜中冷,他们便喝上了一壶酒暖身。   折月上前,与他们道:“四小姐要进去看表少爷,麻烦二位通融一下可好?”   府卫神色为难:“老夫人吩咐,不许任何人探望表少爷。”   折月往他二人手中塞了两个沉甸甸的香囊,笑道:“天寒气冷,二位去暖房重喝一壶热酒,吃两口肉,再回来看守也不迟。”   府卫掂了掂玉佩,相视一笑:“姑娘说得对,今夜我们什么也没瞧见。”   说罢,给若若让了路。   若若让折月在院前等一等,抱着小药箱就入了堂中。   廊下一盏灯也无,佛堂门紧紧闭着,透过门缝往里瞧,却是黝黑一片,只有冷冷寒气迎面而来。   若若轻轻推门,吱呀地一声响。   正待唤谢淮,一道劲风却自身侧袭来,一双冰冷而干涩的手将她狠狠按住,往地上滚去。空气中,还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若若:“……咳!”   听得这一声弱弱的咳嗽,那人缓缓松开了手。   冷冷月色轻移,借着微弱的月光,若若瞧见谢淮俯身望来,神色沉冷。他衣襟凌乱,面色似雪,一双眸漆黑无比。   较往日还冷。   若若抱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担忧出声:“表哥……”   “……”   谢淮侧首,阖上双眸,不去瞧她。   若若从袖中摸出那枚玉佩,递到他跟前,急道:“这是我在梅林找到的玉佩,是不是你的?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明日去寻祖母……”   “不必。”   谢淮凝声打断了她。   他声色平缓,似是没有半分起伏:“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就像今日老夫人知晓他刺伤了护卫,上来便不由分说地斥骂他血性冷漠,阴狠无情,不将人命放在眼中。而府卫们对踩玉佩一事闭口不提,连声哀嚎哭诉。   不出一刻,他便被关到这幽闭的佛堂中了。   世人淡漠,只信眼前所见。   谢淮心中狠戾地想,当初真该刺狠一些,要了那些人的狗命才是。   “怎么不重要!”   若若的声音将谢淮的思绪拉了回来。   谢淮顿首,抬眸幽幽瞧若若。   若若急切地按住谢淮的手:“夫子说过,对错往往在一念之间。要是表哥真的错了,才会被罚。要是表哥也有苦衷,那就不应该跪在这里!”   谢淮忽然深深皱了皱眉。   若若心中突突,小心问道:“……若若说错了吗?”   谢淮冷哼一声,将若若的手拂开,淡淡道:“你压着我伤口了。”   若若神色微变,连忙将滚在门边的小药箱抱了过来,道:“这是金大夫的药箱,表哥上一上药……”   说罢,就要将谢淮的衣袖掀起,去查看他的伤势。   堪堪一掀开,若若顿时怔住。   那手腕上满是青痕,甚至还有一条狰狞的血痕。府卫们人多,谢淮如今尚且年少,到底还是吃亏。   若若心中一股酸涩涌起,眸中蕴起雾色,随后一颗颗眼泪便如珠似玉地坠落,溅落在谢淮清瘦的腕上。   谢淮沉默,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瞧。   他很少见小表妹哭。   小表妹虽然总是病殃殃,甚至还会平地摔跤,可即便是被书院学生取笑,也很少当着他的面哭。   谢淮的思绪渐渐乱了。   他眉间皱起,语气装作淡淡道:“哭什么。”   若若摇头,哭得却愈发厉害了。   谢淮:“……”   他微叹一声,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双眸,轻声道:“别哭了,眼泪溅到我的伤口上,很疼。”   若若闻言,瞬间收敛了泪。她捂住谢淮的手,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轻轻哑声:“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谢淮沉默良久,双眸缓缓地泛起波澜。   那一瞬间,他心中有些酸涩。   其实这世间,能让他落泪的并非是世人都不站在他这边。而是世人都与他为敌时,有一个人走到他眼前,说她会带自己离开。   谢淮承认,他万分动心。 第20章 暗赠瑾玉情   翌日,晨光堪堪亮起,若若就去了晟安堂。   阮老夫人见着她,笑着将她拉到身侧软榻坐下,还未说话,却先深深叹了口气。   若若忙问:“祖母为什么叹气?”   阮老夫人捏了捏她的脸,疼惜道:“因为祖母知道你为何而来。”   若若默了默,垂下玉眸。   阮老夫人摸她的发,感慨道:“你从小病殃殃的,祖母与你爹娘素来担忧你。生怕你受了一分一毫的损伤。那谢淮……终究是戾气难消,本性冷血,若若啊,你何必呢?”   若若凝眸,眉头轻轻皱起道:“祖母,表哥是有苦衷的……”   “苦衷?护卫们都将缘由说清了,他们只是出言顶撞了谢淮,谢淮就刺了他们多少刀?”   阮老夫人蹙眉望着她,深深道:“乖孩子,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祖母也不愿让你受伤。就当为了祖母好,此事,你勿再提,日后,也离谢淮远远的,可好?”   若若沉默一瞬,捏了捏老夫人的手,轻轻道:“祖母的心意若若懂,若若的心意若若也懂。”   说罢,乖巧一笑,便拜别老夫人,离开了晟安堂中。   那些护卫为了自保,定是没有说出实情,袖中脏污的玉佩便能证明这一点。只是要让他们招供,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沿着长廊漫不经心地行去,若若心中思绪万千。   不经意间,竟然撞上了一人。   若若捂了捂脸,抬眸望去,啊了一声:“大哥哥。”   阮青令拢着竹纹长袖,垂眸望她,轻声道:“走路如何不小心些。”   若若连忙赔礼:“若若下回定会看路,小心不撞到哥哥。”   “……我并非此意。”阮青令轻轻摇了摇头,又问她:“急匆匆的,往哪里去?”   若若垂眸,捏了捏手中沾血的玉佩,不知是否要与阮青令说此事。毕竟二人交情不深,言之过多反而不好。   阮青令思量一二,却明白过来,轻声道:“你是来晟安堂为谢淮求情,却未成罢。”   “哥哥。”若若闻言,仰首递上玉佩:“昨日表哥决不是无故伤人,这枚玉佩在梅林寻到,沾满了泥痕,且是表哥的……”   “……”   阮青令只是静静听着,良久,才缓缓道:“世人只信眼前所见,凭你一言,太过微末。”   若若眸色微黯,垂下了首。   阮青令望着她发髻下泠泠的玉珠,如蕴上四月雾色的面容,心下不知为何浮起些许情绪。   他顿了顿,问:“我只问你一句,谢淮与你本无缘无故,缘何帮他?”   若若哑了哑,垂眸低声道:“怎么会无缘无故呢。人与人之间的缘故,只要你愿意将心意表明便能有。我与表哥是这样……”   “与你也能是这样。”   “……”   听得这一句,阮青令清眸微怔,似远山蒙雾,沉默许久许久。   许久许久,他俯身,将若若手中玉佩接过,袖手微微犹豫,却还是摸了摸她的发,语气难辨道:“这枚玉佩给我,你回去罢,今夜谢淮便能回去。”   若若恍了恍,想说些什么,但阮青令已起了身,移步离开了此地。   “……谢谢。”   安国侯府的偏僻后院中,有一四方院落,专门用来审问犯事之人。   阮连臣执了墨笔,与那浑身是伤的护卫道:“你是说,你们无意说了几句表少爷的坏话,他途径梅林听见,便提着匕首将你们刺伤?”   那护卫神色微变,但仍是连声哭诉道:“侯爷明鉴,正是如此!”   阮连臣淡淡笑了笑:“这倒怪了,听闻那时谢淮长发还湿,夜也深了。却不留于房中,提着匕首去偏僻的梅林。”   护卫一时语塞,但终究还是白着面色道:“侯爷不知,那谢……表少爷他向来是个怪人,身上总藏着匕首。侯爷替我等做主啊,表少爷这么狠毒,日后,日后四小姐……”   阮连臣垂下清远双眸,神色若有所思,手中墨笔也未曾落下。   一道淡淡的声音却传来。   “不知是他心思狠毒,还是你们蓄意欺压?”   护卫面色变了变。   阮连臣惊讶地望着来人,置下墨笔道:“青令。”   阮青令朝他俯身一拜,恭敬道:“未经允许便来了此地,望您见谅。”   阮连臣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问道:“不知你方才所言何意?”   阮青令将那枚玉佩托在手中,回眸凝望着那护卫:“前些日子我途径梅林,听得这些护卫暗中编排表弟,便知他们心中早有怨言。昨夜事发,我在梅林寻到了这枚满是泥痕的玉佩,心中推测,这些护卫蓄意欺压,趁表弟沐浴之时,偷窃了玉佩,在梅林中踩踏玉佩……”   护卫面色白如纸:“大少爷莫要冤枉我等,我,我……您空口无凭,可不能给我们定罪!”   阮青令神色未变,淡淡道:“真相如何,一一分开审问便知,你们之中,想必总有软弱之徒。再者,背地编排府中主子的人,也不该留。”   闻言,护卫心中顿时慌乱,嗫嚅两声,连连磕头求饶:“属下知道错了,属下知道错了……”   阮连臣在一侧旁观,听得阮青令言语中不动声色的威迫,不由得多瞧了他几眼。   阮青令回首,俯身行礼:“此便是青令前来之故,若无其它,青令先行告退。”   阮连臣笑了笑,道:“……离开之后,我问你一句,今日究竟是缘何而来。”   “……”阮青令默了默,道:“缘故,都由心定。”   ……   夜间时分,谢淮果真被放了出来。   阮青令命随从将玉佩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若若。   若若拎着锦帕,仔仔细细地将玉佩擦拭干净,直至上面一尘不染,方才安心。   玉佩清透如碧潭,刻有蛟龙盘珠,在烛火下栩栩如生,色泽莹润。忽然,见那玉珠上刻了小小一个“瑾”字。   大抵是瑾玉的意思吧。   若若并未多想,将玉佩收入袖中。   翌日,若若去了谢淮院里,朝他笑道:“这是表哥的玉佩。”   谢淮早已换了一身素纹长衣,面色也比前日要好。只是他仍旧沉默不语,垂眸凝望着那枚玉佩。   良久,他阖了阖眸:“不要了。”   若若一愣:“可是这玉佩瞧上去很值钱的……”   谢淮冷哼一声:“既然如此贪财,那你便留着吧。”   若若:“……”   难道说……   谢淮是在送玉佩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可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郎骑竹马来   自府中护卫一事后,阮老夫人深觉愧对谢淮,待谢淮好了许多。风波过后的五六日,谢淮养好了伤,便被若若拉去了鹿鸣书院。   若若收下了谢淮的玉佩,坠了条锦缎,小心地挂在腰间,又决定将上回五皇子送的玉佩物归原主。   散了学,若若便寻到蝉鸣院,唤了五皇子出来。   长廊下,临徽拥着一身云纹斗篷,心中微喜,垂眸朝她抿唇笑:“你来寻我。”   若若略微愧疚,将玉佩递给他:“这个玉佩……我不能收下。”   临徽愣住,嘴角翕动,欲问一问缘由,然无意瞧见她衣摆下坠着的翡玉,心中恍然,眸色也黯淡下来。   原是有人赠过了瑾玉,便不要他这枚了。   临徽指腹微拢,沉默地将玉佩收回,垂首笑了笑。   一时,长廊下寂然无声。   若若悄悄打量了临徽的神色,终究还是不太忍心,道:“你不开怀吗。”   临徽抬眸,下意识答:“不曾。”   沉默几许,却又缓缓地:“……方才,我违心了。”   少年着实坦诚,若若心中浮起愧疚之情,且愈发地重,一时间沉默地垂下了眸。   临徽察言观色,见小姑娘神色委顿,局促地拢了拢袖摆,慌乱道:“不必在意,只是雪下大了,我不喜欢雪,才不开怀,不是你的缘故。”   ……是吗?   若若闻言仰首望了望长空。   “……”   ……根本没下雪!!!   临徽亦回过神,眸色凝固,唇畔深抿,不再言语了。   若若想了想,还是朝他道:“雪会停的,你不要难过。”   临徽怔然,不曾想小姑娘并未笑他拙劣,竟是顺着他的谎言继续说。他心中出神,凝眸望向长空。   若若又斟酌道:“雪会停的,你以后会遂心如意,坐拥五洲四海,有心上人,所以根本不必在乎我这样微不足道的……”   “雪会停吗?”临徽打断了她,其实他根本没听清她后来说了什么,心中只一直盘旋着那一句“雪会停的”。   若若啊了一声,连忙点头:“会停的。”   临徽回首,却笑道:“真好。”   话落,并未多言,只朝她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等……”若若挪动两步,还想说些什么,但临徽早已离去。   望着那清远的背影,若若心中浮起几分惆怅——刚才与他说的,让他千万别在意她这一句……不会没听见吧?   若若小声地叹了叹。   啪嗒——   一颗冰冷的雪球却轻轻砸在她的绒帽上,雪屑溅入脖颈间,冷得若若颤了颤。   庭中,蝉鸣院的少年们簇拥而立,朝她朗声笑道:“若若,在那里叹什么气呢?来打雪仗。”   若若玉眸睨了睨他们,细声细气道:“不玩。”   就她这弱小的身躯,打雪仗那就是单方面挨打罢了。   谁知少年郎们却坏笑两声,捏了雪球扔到她绒帽上,不依不饶道:“玩嘛!”“难得谢淮今日去给夫子送经卷不在。”“可不!”   若若仍然推拒:“不玩。”   一颗雪球砸过来:“玩嘛。”   若若:“……不玩。”   又一颗雪球砸过来:“玩嘛!”   “……咳。”   若若被砸得踉跄两下。   裹在茜绯色斗篷中的小身影晃了晃,似病弱的小猫,显得十分可怜。   “……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少年们相觑两眼,又小心翼翼地盯着若若。   若若被砸得弯了弯腰,发髻下的银铃微晃,在耳畔泠泠作响。一时间思绪复杂,深深地叹了口气。   究竟是打他们呢?还是打他们呢?   两种想法在心头盘旋。   最终,若若捏了个雪球,起身望向少年们,似碧玉的眸中,幽幽切切。   少年们暗道不好,抿了抿唇,纷纷后退:“抱歉,不知你这么不禁砸。”“我们也并非故意的……”“你可莫生气!”   若若扬手,将雪球对准他们,抿唇笑:“你们过来让我砸十下,我便不生气。”   少年们连连摇头,作鸟兽状散开。   “若若要打人了!”   “快跑快跑!”   若若哼了一声,本着教他们做人以及扶正未来国之栋梁的大义,捏着雪球对他们穷追不舍。   一路沿着庭中石路追去,少年们急忙奔走,连声道歉,若若扬袖砸了几下,气还是未消,然体力渐渐不支,只能无奈停下。   当下病弱不堪,若若扶着梅花树歇息,不禁感慨——   “谢淮在就好了。”   然也不能事事依赖谢淮。   思绪飞转,若若最终决定提步继续追,方踏出几步,却忽然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不会是蛇吧?   若若浑身僵硬,垂眸望去。   瞧清之后,不由得一愣。   踩到的不是蛇,却是一位少年的手。   少年倚坐在梅花树下,抬眸阴沉沉地望来,被踩了一脚,他却也不声不响的,神色宛若深幽潭底,冷凝无比。   若若连忙赔罪:“对不住!你的手疼不疼?”   说罢,俯身握起他的手查看。   他却变了神色,似苍鹰般敏捷地捏住若若的手,塞到嘴中狠狠咬了一口。   “疼!”   若若吃痛,登时收回了手。   垂眸望去,见莹白的手上除了咬痕,不知何时起竟还染了殷红的血色,血沿着皓腕蔓延而下,煞是恐怖。   若若慌慌张张,抿唇:“血,我流了好多的血。我要死了。”   阴郁少年神色一顿,忽然寒声道:“睁大你的眼睛看,那是我的血。”   “……”   若若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垂眸望他。   只见他玄色衣袖下的手正溢出血痕,原来方才他出手捏她时,血无意沾到了她的手上,才引来这场误会。   阴沉少年抬眸瞪她,满是不耐。   若若心中更慌张了,捧起他的手道:“我,我把你的手踩成这样了……”   少年:“……”   蠢吗?   就她这轻飘飘的一脚,能将他的手踩成这样?这手上的伤,只是拜他那低劣而无能的父亲所赐罢了。   思及此处,他冷冷收回了手,推开若若:“滚。”   若若:“可是……”   少年不耐地皱了皱眉,他忽地抬眸,眸色中满是阴郁,咧嘴森然一笑道:“想死的话,你就留下。”   话里话外,没有半分玩笑。且那杀气,比冬雪还冷冽,直抵人的心间。   “……”   再不走真的会死。   若若心中浮起这个念头。   她垂眸,屏声敛气地从袖中摸出一包伤药,双手捧着,万分小心地放在地上,缓缓推到少年腿前。   然后,起身、提裙,拔腿狂奔。   太可怕了!   若若提裙狂奔,心中一阵阵后怕。   世上怎会有如此阴冷的少年,那言中的杀意万分真切,仿佛下一瞬,他就会真的掐死她一样。虽然谢淮也是冷冷的,可谢淮从不会待她如此狠恶。   好想谢淮!   谢淮正好捧着经卷行在廊下。   远远的,他便瞧见了若若。只见她疾行而来,樱唇深抿,竟连他也没瞧见,直直从他身侧越了过去。   “……”   谢淮侧首,淡淡地望着她的背影。   若若回神,往后直直退了两步。   瞧见谢淮,抿了抿唇,玉眸泛雾,一把扑在他怀中。   “表哥!我好想你!”   谢淮顿了顿,缓缓地:“……有病。”   ……   “我踩了他一脚,他咬了我一口。”   若若乖巧坐在案前,仰首与谢淮诉苦:“表哥,我该如何是好?他受伤了,流了许多的血……”   谢淮神色淡漠,一边替她包扎手上的伤口,一边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回去?”   若若想起那少年阴冷的眼神,顿时摇了摇头,只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谢淮言简意赅道:“安王世子。”   先帝曾有七子,今只余下圣上、瑾王与安王。瑾王风华绝代,如玉如翡,乃晋安名流。而安王却平庸糊涂,性情暴躁,名声素来不好。   自夺位争权落败、安王妃病故之后,安王便愈发阴沉潦倒,不仅日日眠宿花柳,无心朝政,还对王妃留下的孩子动辄打骂,言语怒喝。   方才那少年,便是安王世子。   他手上的伤,正是父亲安王醉酒之后所致。   谢淮将纱布缠在若若手上,似漫不经心道:“鹿鸣书院中什么人都有,也只有你蠢笨,无端去招惹他人。”   若若小声争辩:“我没有……”   谢淮言语讽刺:“没有?与你说过,无事别理会蝉鸣院的人,莫不是你耳朵聋了?”   少年如霜似雪的语气中藏着淡淡怒意,教人难免多想。   若若长睫扑动,忽然仰首笑道:“表哥,你不让我理会他们,是不是在吃醋?”   “……”   谢淮面色停滞,扯着纱布的手重重一拉。   若若嗷嗷叫唤:“疼疼疼!”   谢淮垂眸瞥来,语气比往日重上许多,一字一顿道:“呵,我只是怕小表妹被弄死了,没人讨好我。”   “……只是这样?”   若若难以置信,震惊自己在谢淮眼中竟只有这么点地位。   谢淮冷冷侧首,一言不发。   若若玉眸盈盈,巴巴地盯着他,那灵动的眼神仿佛在说——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谢淮却早有戒备,冷漠地侧着首,瞧都没瞧她一眼。   若若郁郁地收回了目光,余光瞧见谢淮的手,顿了顿,忽然俯身咬了一口。   “……”   谢淮眉梢低敛,望着手上伏着的小糯米团子,冷冽道:“你做什么?”   肯说话了?   若若报复地笑道:“啃猪蹄。”   “……”   闻得若若这一句,谢淮沉默许久。   他的孤眸缓缓敛起,蕴上喜怒难辨的薄雾,令人捉摸不定。良久,在若若心虚的目光中,他轻轻抬袖,朝她的发顶移来。   若若大惊:“我错了别打……”   谢淮的手却轻轻落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他垂首,容色温和又宠溺,宛若渡上一层熙光。   若若心中小鹿乱撞,受宠若惊惊惊惊惊,捏了捏衣摆道:“表哥,你做什么……”   怪不好意思的。   谢淮唇畔却浮起冷意:“摸狗头。”   若若:“……”   还回来,把她的感动。 第22章 岁月又匆匆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鹿鸣书院中书声琅琅,墨香四溢。院前的柳树一朝枯老一朝繁荣,檐下的乌燕也离了又归。溪水潺潺,而年月也似流水,不经意便流淌着一去不复返。   转眼间,三年时光便过去了。   这三年里,临御、临薇与若若都升到了蝉鸣书院,临御、青瑜与谢淮也去了红叶院。安王世子虽然偶尔遇到,却也只是冷冷地看着若若,没寻她什么麻烦。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晋安的雪在城墙上浮浮沉沉,年月安好。   若若与谢淮相安无事地渡过了三年。   晋元二十一年,安国侯府发生了一件喜事。   阮青令在春闱中连中二元,以会元之名入选殿试,待一月之后便能入金銮殿面圣,若得赏识,极有可能金榜题名,留任御前。   而这年,阮青令才不过十六岁。   正逢晋安花会节,阮老夫人便在府中摆下家宴,赏花之余也为阮青令庆贺一番。   夜幕降临,晋安城花灯盏盏,偶尔升至长空,晖光动人。家宴之前,府中小辈们都备了礼,朝阮青令一一贺喜。   阮青瑜送了碧石棋盘,阮青煦送了笔墨纸砚,谢淮难得,竟送了本佛经。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阮青令却面不改色,笑着道谢。   到了若若,她笑盈盈道:“若若送大哥哥一枚平安符,望大哥哥一世安好,事事顺心。”   阮青令怔了怔,心绪纷飞。有人望他功成名就,有人愿他心无杂念,但只有四妹祝他一世安好,万事遂心。其实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何勉强呢。   但阮青令很快便缓了神色,温声道:“谢过若若。”   “来用膳吧。”   二夫人朝他们温柔地招了招手。   众人不再多言,一一入座。   阮老夫人与阮连臣,安罗涟他们一桌,阮青令与若若他们小辈又是一桌。   若若乖巧坐在谢淮身侧,目光却打量着二叔叔阮连绪与二婶婶苏氏。   阮连绪是个勤勉为政的小官,苏氏为人温和,不喜争端。这一对夫妇待府中小辈都甚好,只是若若总觉得——   他们却不喜欢阮青令。   就像今日,明明是在为阮青令庆贺,他们二人面上的笑意却十分寡淡,神色说是心事重重也不过分。   究竟是为何呢?   若若心中出神,一时间没察觉阮青令探究的目光。   “四妹妹在瞧什么?”   阮青令忽然出声,朝若若问道。   阮青瑜与阮青煦也将目光投来,唯有谢淮不着痕迹地冷哼一声。   若若被阮青令问住,一时语塞:“我……”   阮青令缓了缓语气,道:“方才见四妹妹总望着祖母那边,神色困惑,可是有什么不解之处?”   “……没什么!”若若急中生智,忽然笑道:“只是见祖母他们的晚膳似乎好吃一些,才多瞧了两眼。”   阮青令:“……”   阮青瑜不禁一笑:“我们的膳食都是一样的,四妹妹若是喜欢,便多吃一些,来日也能长高几分。”   若若心虚道:“吃,我喜欢吃。表哥也吃!”   一边说一边熟练地给谢淮夹了只蟹黄蛋饺。   谢淮并未推拒,只是淡淡地斜了她一眼,夹起饺子不慌不忙地咬了一口。   阮青煦倒是嚷嚷起来:“若若偏心,只给表哥夹不给我夹!”   谢淮忽然冷哼一声,将饺子塞到阮青煦的青瓷碗中:“吃吧。”   阮青煦愣了愣,心中忽然涌上几分感动。   毕竟冷淡如雪的谢淮可从未对他好言相待过,更别说夹菜给他吃了。   宴席上,阮青令,阮青瑜与若若也因谢淮的这一举动而纷纷沉默下来。   阮青煦勉强抑制住心中的喜悦,傲娇地仰首,夹起蛋饺尝了一口:“既然你这么诚心地给我夹菜,我就吃吧……”   尝了一口,忽觉不对。   他缓缓垂眸,发现这只蛋饺是谢淮刚才咬过一口的。   沉默不语的众人终于忍不住了,纷纷笑了起来,其中,若若笑得最大声。   阮青煦憋着脸,朝谢淮道:“你,你,你……”   谢淮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   话落,若有若无地斜了若若一眼。   若若立刻噤声,却还是眉眼弯弯地朝谢淮笑,雪容如三月朝华,玉眸如流萤划过,熠熠动人。   谢淮顿了顿,缓缓收回目光。   “瞧他们这几个孩子,相处得倒真是和睦。”阮老夫人不禁感慨,又朝他们笑道:“你们几个若是用完了晚膳,便先去庭中赏烟火罢,不必等我们。”   “是,祖母。”   用完了晚膳,正好是晋安城花会点烟火的时分。   随着一声长鸣响起,晋安的灯火如火树银花升腾而上,映亮苍穹,漫天流光似银河倾泻,灿若星辰。   若若立在阮青令他们身后,踮脚仰望长空。   然而,望了一会儿,却发觉视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   若若忽然张开手,朝一侧的谢淮道:“表哥,抱。”   谢淮会意,敛眸不语,只是双手抱袖,一动不动地立在廊下。流光无意拂过他的眉间,若明若暗。   三年而过,他的身量愈发修长,今日着了一身墨青锦衣,腰身挺拔,袖摆紧束,好似雪中屹立的青峰。   谢淮垂眸,沉声道:“你已经八岁了。”   若若理不直气也壮:“可是我矮啊。”   谢淮沉默不语,最终冷冷哼了一声,持住她张开的双臂,将她举了起来。   若若心满意足地看起了烟火。   “你可知自己多重?”   “没关系,表哥力气大。”   “……”   不远处,阮连臣正携着安罗涟前来赏烟火,无意遥遥一望,正好将谢淮抱起若若这一幕收在眼中。   阮连臣脚步停顿,容色陷入惊诧之中。   谢淮……原来待他的女儿这般好的吗?   ……   谢淮一出生便被带回了安国侯府。   当年府中阮连羽的亲妹阮连瑶远嫁雍州谢家,于十九岁怀了身孕。彼时阮连羽正好外放雍州,便常常去谢府看望妹妹。   然好景不长,阮连瑶待产之日,却因血崩而亡。   而那一年,谢家的小姐谢语诗也在山寺中遇着了火灾,香消玉殒。   谢家接连出事,顿时愁云笼罩,似乎也无人顾及谢淮这个孩子。恰逢阮连羽调职回京,他便抱着谢淮,一路山水迢迢,回了晋安。   这些年,谢家无人来信。   阮连臣坐在案前,眉间微皱,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年关于雍州的案卷。   谢淮待若若好,他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若谢淮多了其它的心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毕竟谢淮的身世……   便是抛开身世不谈,就谢淮那冷傲的性情,于阮连臣而言,也绝不是若若的好归处。   如何才能让若若疏远谢淮呢?   阮连臣皱起清俊的眉,神色为难。若是直言不讳,只怕若若会起逆反心。若是将谢淮拘起,更怕若若伤心。   出神时,轩窗外忽然窜过一只雪白的野猫。   阮连臣眉梢微挑,忽然浮起意味深长的笑。   ……   “爹为何送我一只小猫?”   朔雪院中,若若蹲在廊下,抚着似雪团可爱的小猫,仰首朝阮连臣问道。   那小猫绒毛柔软,如雪色无暇,一双瞳孔澄蓝透彻,软软地喵了一声,蹭到若若裙边,着实可爱。   阮连臣拢袖,温和地笑:“爹爹怕你平日里烦闷,送你一只猫陪你玩。”   最好玩得不亦乐乎,将谢淮抛之脑后。   若若却笑了笑,乖巧道:“若若不闷啊,谢淮表哥会陪若若玩。”   “……咳!”   阮连臣心中似乎被重重地插了一箭。   他眸中毫无笑意,道:“你谢淮表哥啊……很忙的啊。你看,书院课业繁重,你也莫叨扰他了,免得累他伤神。”   “不会啊。”   若若眉眼弯弯,语气轻快:“谢淮表哥很厉害的,书院的课业半个时辰他便做完了,还能帮我做呢。”   阮连臣:“……”   “……是吗。”   阮连臣陷入思量之中,深觉再提谢淮绝非上策,顿了顿,轻笑道:“罢了,莫说他了。这只雪绒猫还未取名,你来取一个吧。”   若若抚了抚雪绒猫,见它脖间竟环了一圈碧色的毛,仰首笑道:“……就叫环环吧!”   “……淮,淮?”   阮连臣素来清远的神色猝变,彻底败下阵来。   若若疑惑道:“对啊,是玉环的环,爹爹的神色为何如此难看?这名字很难听吗?”   阮连臣恍然大悟,勉强笑了笑,拂袖道:“不,不曾,此名甚好。”   若若安下心,俯身将额头轻轻抵在雪绒猫的额上,亲呢笑道:“环环~”   阮连臣神色难辨:“……”   无论怎么听,都觉得小女儿在唤淮淮。   他有些后悔将猫送给小女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巴贝多的白沙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对弈廊阁中   阮连臣心中仍旧放不下若若与谢淮一事。   数日前,若若抱着猫去寻谢淮时,他心中微动,悄悄地跟了上去。   彼时若若懵懂不知,当着谢淮的面唤了雪绒猫几声环环,还朝谢淮笑盈盈。   阮连臣便清楚地瞧见——谢淮听得环环二字,分明神色不悦,眉头亦皱,但自始至终,都没对小女儿说上一句重话。   “……”   御书房中,阮连臣提笔为圣上写案文,心中却想起若若的事,淡淡叹息一声。   宣铧帝听得他这一声叹息,疑道:“缘何心事重重的模样?”   阮连臣回神,行礼道:“臣方才想起家中幼女,故而叹息一声,惊扰了您,望您恕罪。”   宣铧帝摆袖道:“不必多礼,朕只是好奇罢了。你说想起家中幼女……便是若若那孩子吧,可是她又病了?”   阮连臣轻笑着摇头:“若若虽体弱,近日倒也并未染病。微臣方才叹息,实乃想起若若居于朔雪院中,终日依赖家中兄长,不爱结识他人,故而忧虑。”   宣铧帝沉吟一声,忽然道:“那孩子在连曦故去的一年后出生,自幼便体弱多病,与连曦真像……”   提及亡妹,阮连臣亦沉默下来。   宣铧帝回过神,宽慰他道:“朕知,你怕若若孤零零一人,这有什么?来日桃花宴时,你将若若带上,朕会命晋安世家们少年姑娘们一齐前去,让他们玩去。”   阮连臣容色微顿,推拒道:“桃花宴乃为宫中王公贵族所设,让他们小辈前去恐怕……”   “不必担忧。”   宣铧帝摆了摆袖,漫不经心:“正好让朕那几个孩子也散散心,终日在书院念书,未免太拘束了。”   阮连臣只得应下。   回到府中,阮连臣便与若若说了此事。   若若心中犹豫,问道:“宫中的皇子与世子们也会去吗?”   阮连臣挑了挑眉,笑道:“自然。”   若若抿抿唇,道:“可以不去吗?”   去了桃花宴,会遇到五皇子不说,还甚有可能遇到阴沉的安王世子。这些年,安王世子总冷眼瞧她,令她心中不安。   阮连臣沉吟一声道:“圣上下了令,无故不去却是拂了皇恩。但若你当真不愿去,也无需忧虑,爹爹回禀圣上便好。”   若若心中叹了叹,认命道:“那我要带谢淮表哥一起去。”   “……”   阮连臣忽然起身:“爹爹去回禀圣上,说你体弱去不了。”   若若:“……诶?!”   “爹爹不必。”   若若拉着阮连臣的衣摆,眨眼道:“拂了皇恩不好,我去也没事,只要谢淮表哥也去,我便不怕了。”   阮连臣默然,最终叹息道:“罢了,好歹也能见见他人,谢淮去便去罢。”   “……什么?”   若若不解阮连臣是何意,但阮连臣只是容色惆怅地抚了抚她的发,便再也没多说一句。   ……   无奈,若若便只能先放下此事,随后去了谢淮的院子,将桃花宴一事告知于他。   “圣上在皇庄设宴,并且住上两日,表哥也随我一起去可好?”   谢淮长身如玉地立在庭中,按动手中弓箭,对准那株老松树,目不斜视道:“……为何?”   若若很是坦诚:“我一人害怕,想让表哥一起去。”   谢淮闻言,按动弓箭的长指顿了顿,缓声道:“既然害怕,便多带几个护卫,寻我做什么。”   “表哥是表哥,护卫是护卫,怎么能一样呢?!”若若绕到谢淮身前,眼波定定地盯着他。   谢淮终于凝了凝眸,瞥她:“有何不同?”   若若一哑,思量片刻,忽然扬笑道:“表哥比护卫好看!好看一千倍,一万倍!”   这猝不及防的夸赞令谢淮沉默下来。   他神色不变,眉梢却敛了敛,良久,吐出两个字:“……肤浅。”   若若笑容盈盈,牵他的衣袖:“只要你陪我去,你说我肤浅我就是肤浅。”   谢淮却冷哼一声,拂开她的手:“你已经八岁了,该知晓一些分寸,别对他人动手动脚的。”   闻言,若若郁郁地松开了手,终于气馁道:“是是是,我冒犯你了,你不去便算了。”   “谁说我不去?”   谢淮拉开□□,将利箭准确无误地射在靶心上,淡淡落下一句话。   “当真?!”   若若扬笑,撒开手就想抱一抱谢淮。但忽然想起谢淮说的“分寸”二字,便霎时间止住了拥抱的动作,变为局促地拍手。   若若不好意思笑道:“要懂分寸,我明白。”   “……”谢淮凝眸,望着她的手,沉默不语。   时光飞转,到了桃花宴那日,若若正打算踏出院门,环环却忽然粘了过来喵喵地叫,还咬住她的衣摆。   若若抱起猫:“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谢淮在一侧冷眼旁观,笑她愚钝,竟试图与猫说话。   雪绒猫:“喵~”   若若:“我明白了,一起去吧!”   谢淮:“……”   抱着雪绒猫,上了马车,一路上相安无事。晋安的长街杨柳依依,芳菲如雨。车辕悠悠滚动,很快便到了皇庄。   此次桃花宴,圣上邀了京中世家,王公贵族在暮华阁赏花,又特命他们这些小辈在朝华院玩闹。   若若与谢淮下了马车,就瞧见五皇子与四皇子正在阁中下棋。身侧还拥了许多晋安的少年与小姑娘们。   人影重重,临徽面色从容,端坐在案前。临御却紧紧捏着棋子,微微俯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棋盘,似乎要将其看穿。   临薇在一侧道:“下这里下这里!”   “观棋不语真君子!”   临御朝姐姐嚷了一句,不悦地侧首,却忽然发现若若正抱着猫立在不远处。   他顿时眉眼飞扬,撒了棋子,朝若若奔来:“若若!我等你许久了,来与我们一起玩吧。”   心中暗想:可算不用跟临徽下棋了,再下几步定会输得很难看的。   若若笑了笑,拉着谢淮一起过去。   临薇瞧见若若怀中的猫,双眸亮了亮:“这是你养的猫吗?好可爱。”   少年与小姑娘们也纷纷拥了过来,探首去瞧雪绒猫。   “这猫的毛色真白,跟雪一样。”   “眼睛也好看,好似蓝玉。”   “叫什么名字?”   谢淮不知何时起离了人群,若若道:“叫环环,玉环的环。”   临御探手过来:“让我摸一把。”   雪绒猫却唤了一声,倨傲地避开了他,往若若怀中缩去。   临御:“……”   临薇笑道:“若若,这猫不仅名字像你表哥的名字,性情也像你表哥的性情,只对你一个人好。”   众人心领神会地:“喔~”   都是在鹿鸣书院念书的人,谢淮待他表妹有多好,大家早就深知了。   猝不及防地被起哄,若若诶了一声,耳畔泛红,悄悄瞥了眼人群外的谢淮。   谢淮却与临徽对坐在棋盘前。   若若恍了恍。   临御见状道:“好了,在这站着说话多无趣啊,听闻前院的桃花林甚美,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也好。”   少年们纷纷颌首,簇拥着踏上青石小路,往芳菲桃林去。若若却抱着猫,仍云摆飘动,只立在庭中。   临薇回首,疑惑道:“若若,你不走吗?”   若若望了望棋盘前的谢淮,抿唇笑道:“你们先去,我等一等表哥,待会再走。”   临薇便随她去了。   亭亭廊阁下,谢淮与临徽相坐案前。   谢淮执了临御先前的黑子,就着临御的棋路,与临徽对弈。   说来,二人虽同在一院读书,但相交甚少,几年来话也没说几句。方才众人拥去庭中时,临徽便笑着邀谢淮下一局。   谢淮敛眸,坐于案前,沿着临御方才显露败势的棋路继续下棋。   若若走到谢淮身侧,望向棋盘。   临徽执着棋子,忽然抬眸朝她笑了笑。   少年本就是书中主角,生了一副清风明月的好相貌,这三年来稳重许多。今锦衣华服,眉眼疏朗,温和一笑,便令人心如鹿撞。   美色当前,若若没心没肺地弯了弯眉眼,下意识地想朝他笑。   “咚!”   棋盘上传来一声脆响,将她的思绪生生拉了回来。   若若一激灵,瞬间敛了笑,僵硬地望了望出手的谢淮。   谢淮眉峰低敛,冷哼一声,淡淡道:“五皇子,你输了。”   临徽面色微顿,望向棋盘,缓缓笑道:“久闻,安国侯府谢淮,文采斐然,骑□□湛。今日一见,当真不假。”   谢淮淡笑一声,低声道:“五皇子谬赞,你小我几岁,却与我同在红叶院念书,是谢淮远不及你。”   临徽垂眸轻笑道:“只是升了一院,便是你想升,以你的课业,定也能。只是……你不去罢了。”   若谢淮升去山雪院,或许很快便能从鹿鸣书院中结业,然他却并未如此。临徽猜测,谢淮仍留在院中,是为了若若。   思及此处,临徽恍了恍神,仰首望着谢淮身侧的若若。   三月芳菲,熙光和煦,她一身广袖碧色裙,怀抱一只雪绒猫。玉眸泛笑,比起年幼时,多了几分明媚动人。   若若察觉五皇子的目光,往谢淮身后挪了挪。   谢淮淡淡出声:“山花开了,五皇子去看看吧。”   临徽回神,知谢淮是在赶人,也不强留。只是起身朝若若行了个礼,便笑着走了。   若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出神。   其实只看当下,五皇子着实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若嫁给他以后没病死,以他的品性,一定会善待她一生。   只可惜……   诶?可惜什么呢?   说起来她近年病的次数越来越少,再也不是书中那个病殃殃的四小姐了,日后嫁给五皇子,说不定也不会死。   可心中为什么还是不愿嫁呢?   若若心思纷乱,无意回首一瞥,却见谢淮正幽幽地凝望着她,不知望了多久。   “……”   他眉间似雪,语气难辨:“喜欢啊?”   若若:“嗯?谁啊?你吗?”   谢淮神色微顿,冷冷地哼了一声。   明明知道他说的是五皇子,却还与他装傻充愣。只是他竟也不讨厌小表妹这样,听得那一句“你吗”时……他的心,停了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nsensibl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不可说 34瓶;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夜下看桃花   三月芳菲时节,莺声婉转,花红柳绿。朝华阁下长廊清幽,春风徐来,拂过莹白山花,落在少年的发梢。   若是少年立在芳菲桃林下,定是风华绝代,如玉如翡的一番绝世光景。   若若恍了恍神,问谢淮:“表哥,你不去看桃花吗?”   谢淮凝望着远处的花山雾海、喧嚣人影,忽然冷声道:“晋安的人太多,看花的人也太多,多到……我想让他们从这世间消失。”   诸如五皇子,安王世子……   若若一时不解他言中之意,问道:“大家害怕孤独,才聚在一起。表哥却想让别人消失,难道表哥不怕孤独吗?”   谢淮沉默许久,才淡笑道:“怕啊。”   若若闻言,心中立即浮起几分担忧,欲再问一句。   谁知谢淮却忽然俯身,凑到她眼前,孤眸深深凝望着她,低声道:“但你不是在吗。”   若若顿时心跳如鼓,掌心收拢。   怀中的雪绒猫叫唤了一声,逃脱出去,往庭外窜。   若若往后踉跄一步,扬声:“猫!猫跑了!我去追猫。”   说罢,落荒而逃。   “……”   谢淮立在廊下,没有去追,只是身影微顿,缓缓抬袖摸了摸耳畔。   雪绒猫一路望朝华阁外跑,若若一路提裙狂追,心仍跳得很快,思绪也乱糟糟的,也不知是追猫的缘故,还是……   雪绒猫忽然停了,藏在花丛里,扑腾着蝴蝶。   若若思绪中断,先去抱猫。一只清瘦的手却提起了猫了后颈,将它捏在手中。   却是一身玄衣的安王世子。   安王世子提着雪绒猫,眸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抬眸见若若来了,他压了压眉峰,幽幽不语。   若若心中咯噔一下,垂眸道:“世子安好,我的猫惊扰了世子,望世子莫怪。不知世子能否将猫……”   “你的猫。”安王世子忽然低声道。   若若怔了怔,点头。   安王世子却喜怒难辨地低笑一声:“与你一样可爱。”   若若以为他也喜欢猫,就要朝他笑。   谁知他却拢紧掌心,森然笑道:“也与你一样弱小,只要我轻轻一掐,便能送它下黄泉。”   若若:“……”   变态!这是个变态!   见若若面色微白,安王世子笑得愈发地深。他手中的雪绒猫甚是不安,喵喵叫唤了两声。   若若心中不忍,踟蹰两步,在安王世子意味深长的目光下,还是决定向前把猫抢回来。   “小侄儿在此做什么?”   一道温雅低沉的男声打断了若若的动作。   来人着了一身鹤羽披风,容色端正,气度如松竹出众,正是无意途径此处的瑾王。   安王世子温声,将猫扔回给若若,朝瑾王行礼:“皇叔。”   瑾王微微颌首,瞧见一侧抱着猫的若若,怔然一瞬,忽然朝安王世子轻笑道:“这小姑娘……是你的朋友吗。”   安王世子顿了顿,沉默不语。   若若动了动嘴角,心中狂吼:我不是!我没有!他刚刚还想掐死我来着!   两人皆是沉默,气氛有些古怪。   瑾王却温和一笑,摸了摸若若的发:“真是可爱的小姑娘……瞧这身量,也才五六岁罢,你可要好好待她。”   若若:“……”   安王世子冷声道:“她八岁了。”   瑾王虚咳一声,眉间恍过一丝尴尬。   “是我失言。”他朝二人笑了笑,道:“皇叔还有政事要处理,便不与你们多聊了。”   安王世子淡淡行礼:“恭送皇叔。”   趁着这一空隙,若若抱着猫,蹭蹭蹭往后退,见安王世子并无动作,拔腿就跑。   安王世子侧目,凝望她远去的背影,目色幽幽。   若若一路狂奔回朝华阁,待瞧见立在廊下的谢淮时,才安心下来,放缓了脚步,回到谢淮身侧。   谢淮凝眸,问道:“为何去了这么久?”   若若一时语塞。   这几年来,或许是因为她的缘故,谢淮与安王世子素来不对付,若是告诉谢淮方才一事,恐怕他们又会起争执。   安王世子到底是皇亲国戚,谢淮与他起争执,难免吃亏。   若若想了想,心虚笑道:“没什么,只是猫跑太快了,我追不上。”   谢淮面无表情道:“……哦。”   话落,却并未多言,拂袖走了。   “表哥……”   若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浮起几分惆怅。“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不然谢淮方才……为何不开心呢?本来是想让谢淮出来玩的,如今适得其反,又要如何哄他开心呢。   花树如雾,山风卷动,几缕芳菲携着幽香袅袅拂下。若若立在长廊下,仰首望着三月的春花。   “啊,桃花。”   夜幕降临,桃花宴繁华初始。   宣铧帝于殿中宴请世家贵族,宴席罗列,诸世家亲眷一一入座。   但见华灯熠熠,丽姬婀娜,随着簌簌如雨的桃花轻盈舞动。丝竹声悠扬,王公贵族们举杯对饮,共赏良景。   其中一众小辈,如四皇子五皇子等亦在。   阮连臣问侍从:“小姐呢?”   侍从恭敬道:“折月说小姐白日累着了,在房舍里歇息。”   “……”阮连臣扶额深深一叹:“难道谢淮也累着了吗。”   谢淮正独自倚坐在幽暗的窗边。   庭中月色如水,皇宴的乐声不绝如缕,隐隐约约地传来这空庭之中,更衬得此处寂静冷清。   谢淮倚窗远眺,心神恍惚。他思绪万千,想起很多事情。   譬如安国侯对他的诸多戒备,又如五皇子待小表妹的无言之情。还有那安王世子,他早就想除去,但凭借如今的羽翼,是万万不能。   晋安的人太多了,多到令他厌烦。   谢淮长指微拢,想摸一摸玉佩,却摸了个空荡荡。   他顿了顿,方才想起那玉佩早在几年前便送给小表妹了。其实小表妹不知,那玉佩……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沙沙——   黑漆漆的廊下忽然传来轻微响动。   谢淮冷眸敛起,收回思绪,动作敏捷地从袖中摸出一枚匕首。   唰——   两枝桃花忽然从轩窗下探出来,花瓣簌簌,拂在谢淮面上,令他一时恍了眼。   “表哥!去不去看桃花!”   清澈如玉石相击的笑声从花后越来,落入耳中。   谢淮望着窜出来的若若,神色停顿:“你……”   若若披着绯色撒花斗篷,伏在谢淮窗前,一手捏了一枝嫣红桃花晃晃悠悠,朝他明眸皓齿地笑。   “……”   谢淮沉默,望着她许久许久。   若若挥挥桃枝,笑道:“去看桃花吧。”   谢淮侧首,淡淡道:“天色已晚,黑灯瞎火,看什么桃花。”   若若浅浅笑道:“就是等到夜里才唤表哥去看桃花啊!白日里表哥不是嫌人多吗?如今夜深,大家都在殿前,桃花林里人很少哦。”   谢淮神色微顿:“……”   他是这个意思吗?   见谢淮沉默,若若一把抱住他的衣袖,隔着一扇窗道:“我为了与表哥去看桃花,连宴席都没去。表哥若是不陪我,我便孤零零一人了。”   说罢,摇谢淮的衣袖:“去嘛。”   谢淮沉默不语,只是深深望着粘在他袖上的若若。   若若立刻松开手,举起来:“分寸,分寸。”   谢淮无声叹息,道:“那便去吧。”   “表哥最好!”   若若笑了笑,拉着谢淮往桃林去。   廊灯朦胧,夜色依稀。   沿着芳草萋萋的青石路走,隐约还闻得遥遥宫殿外的丝竹管弦之声。夜里雾气清冽,桃林里暗香浮动,谢淮与若若一前一后地走着。   天色昏沉,谢淮似乎有心事,走得很快。   若若想拉他的衣袖,但想起谢淮说的分寸一事,又收回了手。   谁知青石路上蔓草横生,若若没瞧清,自顾自往前走,顿时被绊了一下。谢淮有心事,也没能扶住她。   若若就踉跄一下,直直地扑倒在谢淮衣摆下。   谢淮回眸,语气清冽:“……何必行如此大礼。”   若若嗷嗷叫:“谁给你行礼了!”   谢淮微不可闻地笑了笑,俯身蹲在她身前,去查看她摔着的脚踝。   红肿了一片,怕是不能走了。   他顿了顿,语气淡漠道:“夜里看桃花,还不看路,蠢笨。”   若若疼得眸中泛雾,道:“我没有,是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心里又着急,便摔了一跤……”   谢淮却道:“我走得快,你便不懂得拉住我?”   若若眨眨眼,轻声道:“可你让我懂分寸,别对他人动手动脚啊。”   “……”谢淮幽幽地瞥了她一眼,忽然侧过身子,将背转到她眼前,语气凛冽道:“上来,背你回去。”   “……喔。”   若若愣愣地趴到了谢淮的背上。   谢淮背着她,在深深桃林中缓缓而行。   笼罩在明月上的云雾忽然散去,皎皎清辉撒在林间。桃花夭夭,明月动人,此时无声胜有声。   若若心中微动,问谢淮:“表哥,分寸?”   谢淮微顿,淡哼一声:“让你勿对他人动手动脚,没让你也对我如此。”   闻言,若若隐藏在夜色中的双颊忽然红了,双手也无意识地拢紧了谢淮的脖颈。   她伏在谢淮背上,抬眸看树。心中暗暗想道:还好如今是夜里,谢淮瞧不清她的脸色,不知道她此时有多紧张。   谢淮忽然冷声道:“松松手,你要将我勒死吗。”   若若:“……”   还是暴露了。   “……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庆幸一生 2瓶;征君、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看到有小天使说入V的事情,古言组好像是要满7万字才能入V哦 第25章 谢你能回来   春夜漫漫,桃林菲菲。   谢淮背着若若,一步一步地行在碧草桃林里。青石路旁芳草含露,随意二人经过而婆娑摇动。   一路无言,途径石桥时,若若忽然问谢淮:“表哥,你今日有心事吗?”   “……”谢淮闻言,顿了一顿,并不作答,只是沉默地托了托若若,继续往回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孤月高高升起,夹道的露气愈发地重,谢淮才淡淡道:“我不去看桃花,并非因为人多,只是觉得与他们一起太无趣,才不去罢了。”   “但是……”   身后的人默不作声,谢淮缓缓对她道:“与你不一样。”   “……”   无人应答,只有林间清冷的风拂过。   谢淮凝眸,侧首往耳畔望去。   原来若若不知何时起已经沉沉睡去,她双眸轻闭,乖巧地伏在他肩头,长睫在月色下投出一道弯影。   谢淮轻声:“……罢了。”   正欲踏上长廊回房舍时,狭窄甬道旁忽然传来低沉的男声:“主上,南国的盗贼为窃取佛宝,自雍州入境,如今已侵入晋安。他们神出鬼没,我等难寻其踪……”   步履声愈发接近,竟是朝这边来。   谢淮眉间微皱,连忙敏锐回身,藏在桃林之中。   只听得那主上道:“无妨,我已联系了崇华寺的道远大师,到时……”   他温雅的声音越来越近,话及此处,却蓦然停顿。   “……夜初,你可察觉这里有其它人在?”   闻得这一句,谢淮心中一紧,神色冷凝,微微俯下腰身,已做好逃离此处的准备。   正待此时,林间却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那人语气轻轻地笑了笑,抬步离开:“原来是只猫,是我多疑了。”   主仆二人的步履声渐渐远去,没入暗沉夜色里。谢淮背着若若从林间出来,皱了皱眉,回身往房舍去。   不论他二人是谁,只要不牵连到他与小表妹,一切都与他无关。   翌日   桃花宴渐入尾声,待过了今夜的赋诗会,明日便能乘车回府了。   谢淮坐在廊下,回想起昨夜那主仆二人。崇华寺、佛宝、窃贼……他若有所思,心中已有些许定数。   “表哥……”   长廊下传来小表妹慌乱的唤声。   谢淮微怔,回首望去。   只见若若衣摆上沾枝带叶,神色慌慌张张,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   若若眼波朦胧,惊惶道:“猫不见了……”   谢淮顿了顿,想起昨夜林间那一声猫叫,面上却淡淡,不动声色道:“是吗。”   若若垂眸,藏起眼中慌乱道:“昨夜还在的,今日起来不知为何不见了。我寻遍了朝华阁也没瞧见……”   谢淮凝眸,望了眼她凌乱的裙摆。   安国侯正在御前侍奉,无法为她寻猫。因是皇宴,府中带来的随从寥寥无几,她的脚又受了伤,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   谢淮却似漠然无比地侧开目光,淡淡道:“猫不见了,便去求四皇子五皇子帮忙,更妥当。”   四皇子五皇子跟随有宫人,比起他,对皇庄更熟悉。更何况……他巴不得那只猫消失不见。   想起安国侯送猫的缘由,谢淮暗了眸色。   若若低声道:“……也是啊。”   思量一二,寻五皇子他们帮忙确实更好。只是谢淮那淡淡的语气,却令她心中莫名低落下来。   若若重重地叹了口气。   谢淮:“……”   叹气叹得这般大声,生怕他听不见吗?   “……哼。”谢淮忽然拽住若若的羽帽,冷声道:“你学一声猫叫,我便替你去寻。”   若若一怔,不禁道:“你这是侮辱……”   谢淮深深地凝望着她,眸色漆黑如夜,暗藏威胁与压迫。   若若:“……喵。”   昨夜桃林幽深,雪绒猫偷偷溜入其中,去寻看桃花的若若。那主仆二人听见的猫叫,便是若若的猫发出的。   谢淮立在桃林下,目光扫向四周。   雪绒猫依恋若若,不会离开朝华阁太远,这桃林应该是它最后的驻足之地。但仍寻不到踪迹的话……很有可能是有人将猫抱走了。   林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一袭雪衣的安王世子正好自幽径中踱步而出,与谢淮打了个照面。瞧见谢淮,他步履一顿,敛眸不语。   “……”   谢淮却淡淡笑了笑,行礼:“世子。”   安王世子冷淡地颌了颌首,直直越过谢淮,就要离开此地。   谢淮忽然沉声道:“世子的手为何受伤了?”   “……”安王世子神色微僵,将缠了纱布的手往雪色衣袖下藏去,回首缓缓道:“怎么,你在关心我?”   “……自然。”   谢淮面不改色,道:“被猫抓伤绝非小事,若处置不善极易染上猫毒,也不知世子唤没唤御医。”   安王世子面色蓦变,良久,呵笑了一声,将雪袖下的手探出,缓缓道:“你是说我手上的伤是被猫抓的?你误会了,此乃被碎的的杯盏划伤所致,与猫无关。”   “……”   谢淮沉默几许,瞥了眼安王世子的雪色锦衣,道:“世子素爱穿玄衣,今日为何着了雪衣?”   安王世子的面色愈发阴沉。   “自然,世子所做并无不对。”谢淮淡声道:“雪绒猫通身素白,落的绒毛若粘在玄色衣摆上只怕十分显眼。穿雪衣……才更妥当。”   “世子,将猫还回来罢。”   安王世子冷冷抬眸,瞧见谢淮眼中的凛冽,忽然嗤笑一声:“她让你来寻猫的罢?你可真是她的一条好狗。”   谢淮神色缓缓冷凝。   “不错,那猫确实在我手里……”安王世子摊了摊手,讽笑道:“本以为她会机灵一点,能寻到我门上来,谁知还是与以前一样蠢笨。”   谢淮冷笑一声:“原来世子想见我表妹啊。”   安王世子眸中幽幽,阴沉道:“谢淮……你以为这般尽心尽力地做狗便能留住她吗?在安国侯府眼中,你不过区区一介蝼蚁,卑微至极。更遑论在晋安城里,你……”   “不劳世子费心。”   谢淮冷冷打断了他,眸色如刀道:“世子只需将猫归还,再去瞧一瞧御医……哦,我忘了,世子不受王爷重视,只怕寻不到御医罢。”   “……”   安王世子面色如雪,凝声不言。   日暮之时,朝华阁里霞色弥漫。   若若彷徨地坐在阁下,心事凝重。   谢淮出去大半日了,却迟迟不归。若她没带猫来皇庄就好了。猫不会丢,谢淮也不必去为她寻猫,只怪她崴了脚,不然定会去寻谢淮……   临御知晓了此事,坐在她身侧安慰道:“别怕,本殿下派了宫人们都去寻猫,明日离开皇庄前一定会寻见的。”   临薇却瞧出若若心事,道:“谢淮也一定没事的。”   若若埋着下巴在衣袖中,低声:“……嗯。”   临薇忽然惊喜道:“若若,你看,猫回来了。”   “喵~”   雪绒猫的唤声落入耳畔,若若一恍,侧首瞧去,只见雪绒猫不知何时粘到了她的衣摆前,亲呢地蹭来蹭去。   庭中余晖悠长,阁门空空荡荡,却没有谢淮的影子。   若若怔了怔,忽然与临御临薇道:“劳烦你们替我看一看猫。”   说罢,不顾他二人诧异的目光,一瘸一拐地挪到庭门前。行了几步,抬眸一望,果然见谢淮淡淡倚着朱墙而立。   “表哥。”   谢淮听得动静,轻轻侧了侧首。   余晖下,他的容色渡上一层昏沉,比往日黯然。   若若抿了抿唇,忽然向前两步,一把抱住了谢淮,埋首在他衣襟前。   “谢谢……”   谢淮冰冷的面色缓缓变幻,他怔然,微凉的掌心犹豫着抬起,良久良久,才轻轻落在若若的发间。   “谢什么。”他语气低沉问。   “谢你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圆、征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崇华寺风波   桃花宴宴罢,世家亲眷们驱车回府。打那过后约五六日,阮连臣却诧异地发觉,自家女儿与谢淮走得愈发近了。   这究竟是猫不好玩呢?还是猫不好玩?   阮连臣皱着清俊的眉,惆怅叹息。如此思来想去,转眼又是一月。   晋安四月时,崇华寺的道远大师云游归来,于寺中开道讲经,世人议论纷纷——听闻道远大师此行携了佛宝归来,佛宝价值连城。   而道远大师修为高深,闻名四方。   世上不仅想见一见佛宝,更想拜访大师,求他为自己算一算命数。   一时间,崇华寺喧喧嚷嚷,香火不绝。   阮老夫人曾与道远大师有过交情,便想着携府中小辈去崇华寺,托大师为他们批一批命,也为即将去殿试的阮青令上一上香。   “大师允了老身,可为四人批命。我想带着若若,青令,青瑜与青煦一起去崇华寺。”   阮老夫人与安罗涟、二夫人、三夫人说了此事后,安罗涟笑着应是,二夫人苏氏却眉头微蹙,诚惶诚恐道:“青令得母亲如此记挂,是他的福分。”   阮老夫人摆了摆手:“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苏氏神色微恍,又道:“听闻那孩子近日为了殿试日夜不寐,劳心伤神,连吃饭都忘了……但愿他来日得圣上看重,为侯府添光。”   阮老夫人闻言,沉吟一声:“既然青令如此劳累,那崇华寺便不去也罢,免得分了他的神。”   听得此话,三夫人罗氏柳眉动了动,忽然掐笑道:“母亲说的是,大侄儿还是留在家中好好读书才对。不过既然大侄儿不去,那便空了一个名额,让谢淮去罢。”   阮老夫人挑眉望了她一眼:“你平时待谢淮算不得好,今日怎么说出这话来?”   罗氏脸皮甚厚,讪笑道:“不去白不去,去了不吃亏。”   听了这话,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去崇华寺的消息传到院中时,若若正拉着谢淮在下棋。   那日皇庄里,谢淮沿着四皇子颓败的棋路下都赢了五皇子,可见他棋艺高深。若若想学一学,便抱着棋盘来寻谢淮了。   洗墨得了消息,兴冲冲行到二人面前道:“表少爷,四小姐,老夫人说来日要带你们去崇华寺见道远大师。”   若若早听安罗涟说了此事,并不惊讶。   谢淮却皱了眉,抬眸冷淡道:“何日去?”   洗墨道:“三日之后。”   谢淮拢袖,望着院外桃树沉默不语。他不信佛,崇华寺去不去都无妨。只是那日桃林,听得那主仆二人的密谈,可知崇华寺却是有事要发生。   见他出神,若若忽然悄悄捏了颗棋子,藏在袖里。   “你……”谢淮忽然将目光移向若若,神色中藏有几分审视。   若若一惊,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偷藏棋子一事。   “我不是故意……”   “你也去崇华寺?”谢淮却道。   若若恍了恍,乖乖作答:“……嗯,我想求道远大师算一算命,瞧瞧日后是个什么光景……表哥不想去吗?”   谢淮默然,淡淡道:“……去,如何不去。”   若若笑了笑,捏起白子就要往棋盘上落下。   “在那之前,将藏起的棋子还回来。”谢淮淡漠而松散的语气落入耳中。   若若:“……”   去崇华寺的那日,暖意融融。   阮老夫人携了若若四个小辈,坐着长檐马车往崇华寺去。一路上熙熙攘攘,许多人为观仰佛宝而来。   终于到了崇华寺,道远大师命小僧童迎了阮老夫人等入了后山禅院。   薄烟氤氲,竹林清然。与佛殿中森严的法相相比,道远大师的禅院多了几分幽静,几分脱尘。   道远大师面容和蔼,拢了一身袈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多年不见施主,不知施主近来可好?”   阮老夫人虔诚还礼:“一切安好,大师勿念。”   道远大师笑了笑,道:“这四位便是府中小辈吧……”   青瑜与若若等纷纷见了礼。   道远大师捏着佛珠,望了望阮青煦,笑道:“小施主心朗气宽,一生无劫无难,乃结善缘之人。”   阮青煦连忙道:“谢过大师。”   道远大师再望阮青瑜,却阖了阖眸,笑意更深:“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世事无常却都是缘。这位施主,虽命数有变,却也并非坏事。”   阮青瑜微微不解,但仍恭敬应道:“多谢大师指点。”   道远大师望向谢淮时,神色忽停顿些许。   若若心中一紧,片刻,才听得大师缓缓笑道:“小施主生而不凡,日后能平定乱土,踏万人之军。原是有大造化,却也孤苦。只是……小施主孤苦之命,被改了啊。”   道远大师似叹非叹,忽然意味深长问若若:“你说呢?”   “……”闻得比话,谢淮皱了皱眉,无视阮老夫人等,出手将若若拉到身侧,冷冷地凝望着道远大师。   阮老夫人神色微凝,道:“谢淮,不得无礼。”   若若沉默一瞬,却问道远大师:“大师,请问您,我的命呢?”   道远大师但笑道:“你的命,你自己定。”   “……”   若若垂眸,若有所思道:“是。”   道远大师合掌行礼道:“今日还有客人拜访,恐不能多陪。”   阮老夫人笑了笑:“多谢大师,既有贵客,便不多扰。我等这便退下,且在崇华寺留宿一夜,为家中小辈祈一祁愿,也为寺中添些香火。”   道远大师默了一默,才道:“施主保重。”   众人便行了礼,轻身离开,禅院中很快只余下道远大师一人。   谢淮却忽然回身,垂眸淡淡望着坐在蒲团上的道远大师,语气难辨道:“大师,听闻崇华寺有价值连城的佛宝……当真?”   道远大师目色悠长:“……当真。”   谢淮呵笑一声:“出家人不打诳语,愿大师诚不欺我。”   说罢,拂袖离开了禅院。   道远大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阖眸低叹:“像是真像……”   “表哥……”   出了禅院,若若便悄悄拉了拉谢淮的衣袖,抬眸问:“你方才与道远大师说了什么?”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谢淮对那道远大师怀有莫名的敌意。   谢淮顿首,凝眸望她,似在思量什么。   他忽然笑道:“……没什么,只是他告诉我,你今夜不宜出门,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若若:“……什么?”   谢淮神色幽幽地瞥了她一眼,拂袖扬长而去。   若若:“……等,等等!”   “真的会有血光之灾?”   “……”   “你把话说清楚,我可是很惜命的!”   “……”   夜里,阮老夫人携着若若他们在崇华寺的客舍中留宿。除了他们,还有其余的晋安城中世家亲眷也宿在了崇华寺,譬如丞相夫人、淑和郡主等等。   毕竟崇华寺的佛宝,只在夜间供人观瞻。   故而即便到了夜中,崇华寺的佛廊下也依旧不减喧声,人影不绝。小僧提灯夜行,指引着世家贵眷们,去佛殿中参看那价值连城的佛宝。   若若却在客舍中来回踱步。   折月疑惑道:“小姐,往日您最爱热闹,今夜为何留在客舍里,不去佛殿看佛宝呢?”   “我自然想去……”   但想起今日谢淮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若若忽然就哑了声,一把将客舍的门给锁死:“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比起看什么佛宝,还是保命要紧。”   “……嗯?”   折月愈发云里雾里了。   夜深,长廊幽幽。   崇华寺暗沉的长空中掠过几道鬼魅般的身影。   寺后最高的佛塔上,瑾王披了一身黑氅,眉目深沉,目光似雪地望着崇华寺数座悠悠佛塔。   南国的盗贼,终究是来了。   为了引出这□□诈的盗贼,这几日费了他不少功夫。他托了道远大师将假佛宝说作真佛宝,又散布消息,蒙骗晋安世家亲眷,引她们参拜崇华寺,将假戏作得更真。   虽听闻这群盗贼生性冷漠,行事不忌,或许会对寺中受骗的晋安世家们造成惊扰……   瑾王立在高高的佛塔上,神色淡漠。   但他比这些盗贼更冷漠,行事更不忌。既是为了擒住盗贼,惊扰世家亲眷在他心中便不值一提了。   只待以假佛宝引“君”入瓮,便能回宫复命了。   这般想时,崇华寺中的灯火却忽然诡异般灭了。   山中一片黝黑,唯剩冷月幽幽。   瑾王面色变了变,敛眸望向黑沉沉的山寺。   就在这一刹那。崇华寺的客舍中,忽然擦亮一道滚滚明火,在这暗沉的夜中刺目的跃动,肆意张扬地吞噬着寺中屋檐。   “走水了!客舍走水了!”   “快逃、逃!”   “……”   寺中陷入混乱之中。   “主上,是那群盗贼放的火。”   夜初踏入塔中,朝瑾王沉声回禀:“晋安的世家亲眷们乱作一团,正往前殿拥挤而去。”   瑾王敛眸,目色淡淡道:“……派人将世家亲眷引到禅院,看护起来。再派人携弓箭在前殿埋伏,入殿者,但杀无误。”   “是。”   放火惊人,倒也像是南国会做的事。好在他今日早有准备,备了充足的人马,既能护下晋安世家,也能擒住这群盗贼。   局势仍在他的掌握之中。   瑾王立在高高在上的佛塔中,却泛起了一丝倦色,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而喧喧嚷嚷的崇华寺下,谢淮被困在拥堵的人海中,步履维艰,黑眸幽幽如渊,如同雪山上的孤狼。   寺中起火,行人惊惶,纷纷往前殿奔去。夜黑灯熄,四下纷乱,他被人海推着走,回不得头。   方才……他没能握住小表妹的手。   他与小表妹……被人群冲散了。   小表妹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夏天哗啦啦 3瓶;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佛塔高高立   谢淮对崇华寺早有顾忌,故而寺中起火时,他立即反应了过来。   自客舍中匆匆而出,他越过漆黑的佛廊,寻到女眷的房舍中,一把将睡眼朦胧的若若给拽了出来。   崇华寺的僧侣们似乎也注意到了动静,纷纷起身呼唤留宿寺内的世家亲眷们。世家亲眷们不知起火缘故,见客舍火光滔天,顿时慌了神,喧嚷着往宽阔的佛殿前去。   “别去殿前。”   谢淮神色冷凝地握着若若的腕,拽着她往人群相反的方向去。   若若举步维艰地跟在他身后,仓促喊道:“……表哥,去哪里?!”   谢淮抬眸幽幽望了望长空中的黑影,愈发笃定道:“去道远大师的禅院。”   若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佛殿前所谓的佛宝乃假货,亦是那主仆二人为引出南国盗贼所设的一计。而此刻佛殿前,恐怕藏满了凶机。   果然,在谢淮与若若在人群中行了片刻后,瑾王的手下夜初便领着侍卫前来了。   夜初举着火把道:“崇华寺起火,我乃瑾王府侍卫,奉瑾王之命,护送诸位去禅院中暂避一二。”   “是瑾王殿下的人。”   “瑾王殿下也在寺中!今夜便不必担忧了。”   “走吧,去禅院……”   瑾王在晋安乃赫赫有名的人物,听闻此话,寺中的世家亲眷们不疑有它,纷纷停了脚步,往回走去。   人海折返,如退潮之水,涌了过来。   便是这一瞬,谢淮被人群冲撞,松了牵着若若的手。   “表哥……”   若若跌跌撞撞地被人海推开,惊惶地唤了声谢淮。   “……”   谢淮蓦然回首,那些模模糊糊的面容在眼前掠过,却没有半分小表妹影子。他想回头,却一步也回不了。   被推到禅院时,阮老夫人没见着若若,面前微白,握住谢淮的双肩,肃声道:“……你表妹呢?!”   府中护卫侍女也有,她却没问别人,径直问了谢淮。   谢淮眸中漆黑,目色似雪地一一望向四周,深深阖眸道:“……走散了。”   而且……最糟的是,若若没被人海推到禅院来。   阮老夫人闻言大惊,颤颤起身,顾不得其他,就要出门寻若若。   “祖母!”阮青瑜与阮青煦连忙扶住了她。   身着玄衣的护卫亦沉声道:“老夫人,外面正乱,瑾王殿下命我们护佑你们周全,望您莫轻举妄动。”   “你说什么?!”   禅院中,听闻了这话的丞相夫人忽然道:“听闻外边似乎不只是起火,还有南国的盗贼……是不是?”   侍卫哑了哑,垂首不语。   淑和郡主惊声道:“南国的盗贼素来肆意妄为,这,这外面岂非凶险非常!那安国侯府的小姑娘还未回来,恐怕……”   阮老夫人闻言眼前一黑,阖了阖眸,缓缓倒下。   阮青瑜急道:“祖母!”   世家夫人亦是心惊,连忙过来搀扶。   阮青煦暗暗握紧了拳头,如今四妹妹不见了,大伯二伯兄长等俱不在,他应该去寻四妹妹才对!   “我……”   “你留在这里。”   谢淮忽然轻轻按住了他,抬眸低声道:“留下,照顾好你祖母与姐姐。”   阮青煦愣了愣,道:“你……要去寻四妹妹吗?”   谢淮目若深潭,冷冽道:“噤声,别教那些侍卫们听见了。”   阮青煦回过神,连忙抿嘴不语,只是紧紧盯着守在院中的侍卫们。这些人,说是保护他们,倒不如是软禁他们,生怕他们坏了什么事似的!   “……”   嘱咐好了阮青煦,谢淮便轻身走开了,不动声色地踱到后窗旁,待那些侍卫们移开目光时,他袖手一撑,无声地翻窗而出。   夜色幽深,如深渊吞噬着人的心灵。   长风吹起谢淮的袖袍,猎猎作响。他眉间似雪地奔走在偌大的崇华寺中,耳畔旁不断回旋着若若那一句惊惶的呼唤。   ——“表哥!”   谢淮低声:“你最好……没事。”   ……   “好疼!”   崇华寺的某个僻静角落里,若若揉着发痛的弱小肩膀,面色发苦。   她的身体着实弱不禁风,方才被人群那么一推,瞬间便似风中柳絮、水中浮萍,不知不觉就落到了这个僻静之地。   等回过神时,谢淮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对了……犹记得谢淮说要去禅院。   然而仰首望了望长空,若若满心凌乱,神色哀愁:“但是禅院……”   “在哪里啊?!”   黑灯瞎火,她根本寻不到啊!   要是有人途经此处,能跟他问一问路就好了。正待若若这么想时,长空中忽然掠过几道黑影,如鬼魅般在眼前落下。黑影们蒙了面,佩了寒光凛凛的长刀,一看就……   不是善类。   若若:“……”   逃经此处、南国的盗贼们:“……”   只一瞬,盗贼们纷纷色变,拔出锋利长刀,齐刷刷对准若若:“瑾王的人!竟然在此处也埋伏着!”   若若:“……”   您看我这小身板,像是能埋伏您的样子吗?   “……好像不是瑾王的人。”   南国的盗贼们亦也回过了神,缓了缓道:“只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   若若小声:“……是八岁。”   南国的盗贼又直了身,握紧长刀。   他们相望两眼,用眼神交流一瞬,竟道:“八岁的孩子,也该懂事了,不如杀了她,免得她泄露我们的踪迹。”   若若大惊,往后退去:“我五岁,我还小,不懂事的!”   刚刚不是说八岁吗!   南国的盗贼们冷哼一声,拔刀逼近。   咻——   锐利的箭鸣声忽然破空而来,铮地没入他们身前的地上,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盗贼们变了神色,连忙后撤:“瑾王的人来了!走!”   夜初携着侍卫们而来,冷哼道:“跑得倒是挺快的,你们去追,别让他们逃了!我回去跟主上复命。”   “是!”   “等,等等!”   恭敬的答声中传来微弱的一声呼唤。   夜初一愣,回首望去,见玉雪玲珑的小姑娘明眸微瞪,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摆,嗓音如玉道:“请,请问这位大人,禅院怎么走?”   “……”   夜初恍了恍,似是没想到会有小姑娘与自己问路。下一瞬,他才回过神:“小妹妹,你是谁家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若若将与谢淮走散一事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是安国侯府的人。”   夜初沉了沉声道:“只是我现在要回去跟主上复命,没办法送你回禅院。这样吧……”   他转念一想,已有定夺:“你先跟我回主上那里,等处理好了一切,我再送你回安国侯府。”   若若犹豫道:“可是……”   夜初却不待她多说,将她一把提起,飞跃在崇华寺的屋檐之上。   若若心中无奈,情急之下将发间的锦锻悄悄丢了下去。   她心中不安,总觉得不等这人送她回安国侯府,谢淮便会出来寻她……丢下锦锻,也是以防万一,让谢淮知晓一些线索。   但愿是她自作多情。   若若望着森严戒备,凶机暗藏的崇华寺,心中明白今夜定有大事,不禁忧虑重重——   谢淮他……可千万别来啊。   夜色昏沉,锦锻缠在芳荣的草木之中,三尺外,锋利的箭羽没地三分。   谢淮寻到这个僻静之地时,便瞧见了这一幕。他步履停顿,缓缓俯身将若若的锦锻拾起,容色愈发冷冽。   他袖手紧握,侧目望向那些箭羽。   是玄金铁锻造的冷箭,玄金铁乃雍州名物,非南国所有。这些冷箭,是那位瑾王的人留下的。   若是若若报了安国侯府,瑾王的人便不会对她出手。然她并未回到禅院,那她如今……便是在瑾王那里了。   谢淮仰首,遥望崇华寺上的无尽夜穹。   如果他是瑾王……   要在偌大崇华寺设下陷阱而不露踪迹,要在苍茫夜色中纵观全局,运筹帷幄之中,审度变幻,那他会去——   谢淮顿首,望向崇华寺最高的那座佛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朱一龙老婆在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跟编编商量了 明天入V 大概会更九千字!明天还会给留言的小天使发红包哦   然后机会难得,推一下下本文《驸马待我多忠犬》   绮罗公主素来肆意妄为,然一朝不慎中了毒,竟将清白之身栽了一介山野村夫手中。虽然那山野村夫也是无辜,但绮罗公主仍是怒不可遏,将他吊起来打。   毒复发时,她将刀递到那山野村夫手中,大义凛然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宁死不与你同榻,你杀了我吧。”   他沉默一瞬,薄茧微覆的手轻轻拔开了刀。   “好,我杀了公主,再陪公主去死。”   刀光凛冽,映在绮罗公主眉间:“……”   她按住了他的手,轻声:“……大胆刁民,胆敢弑杀当朝公主,来人,把他关起来,做本公主的狗。”   “……”   后来,那山野村夫一步步扶摇而上,手握重权,执掌万千铁骑,走出半生,归来时……仍是忠犬。   真香怪公主和忠犬系驸马的故事。 第28章 而众生皆苦   南国的盗贼已落入网中, 待有条不紊地收好网, 便能将他们悉数擒下,亦能回宫与皇兄复命了。   一切都在他从容不迫的掌控之中。   除了……眼前的小姑娘。   瑾王手执黑棋,端坐在案前, 清远的眸中浮起几分恍惚与错愕, 望着被夜初带回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盘了双螺髻, 着一身广袖流仙澜裙, 容色如雪莹白, 眸瞳似玉清澈, 生得十分惹人怜爱。   只是神色有几分戒备。   瑾王回了神,挑眉淡笑道:“……你是我那小侄儿的朋友。”   若若见他似乎并无恶意,悄悄松下一口气:“见过瑾王殿下。”   瑾王温和一笑, 唤她过来:“不必如此客气。那日匆匆一见, 倒不知你原来是安国侯的姑娘。”   若若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侧坐下:“您认识我父亲?”   “从前在晋安时,便与你父亲相识。”瑾王轻轻笑了笑,朝她比划道:“一眨眼,安国侯的姑娘都这么大了,快六岁……”   若若欲言又止:“……”   瑾王瞧着她的神色,只觉生动不已,不禁失笑:“好了, 是八岁,我记得的,只是与你说笑而已。”   “……”   若若玉眸微恍,盯着他清远的面容瞧。   小姑娘的目色如星辰灿灿, 瑾王抚了抚脸,淡笑道:“我……脸上脏了吗?”   若若摇了摇头,连忙道:“不是……只是听闻瑾王殿下高高在上,喜怒向来不形于色,不曾想您也这么…… ”   “这么可爱。”   若若想了想,如是说。   瑾王怔怔一瞬,随即蓦然一笑,扶案悠悠笑叹道:“世人有的说我淡然,有的说我冷漠,有的说我温和,第一次……有人说我可爱。”   “主上。”   夜初执剑前来禀告:“南国的盗贼逃到了山郊,正好落入我们的陷阱中,再过半个时辰,便能押送回来。”   瑾王淡淡颌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话落,又回首瞧若若,想继续与她说话。   若若却捂起了耳畔,往后挪了挪:“我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瑾王:“……”   他先是顿了顿,沉默一瞬,眼中如远山蒙雾,随后便似晴光初霁,清清冽冽地笑开了来。   “……真好。”   瑾王望着若若,不禁长叹道:“像安国侯这样,养个可爱的小姑娘,只怕能多活十年罢。”   不……   听闻了崇华寺出事后,正在官道上疾驰而来,忧心忡忡的阮连臣表示——   小女儿出事了,他得折去十年的命。   若若听了瑾王的话,这才想起晋安这位瑾王虽已过了而立之年,但府中莫说王妃,便是连个侧妃也没有。   他这样的身份与容貌,世家小姐只怕都想嫁,然他为何不曾娶妻成家呢?   “为什么呢?”   若若不经意地将心中话脱口而出。   瑾王顿了顿,垂下眸,清冽语气中竟蕴着化不开的愁意:“我曾经负过一个姑娘。”   他将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那位姑娘,受我所累,为我而死,在碧玉年华便结束了这一生。我对天起誓,这一辈子都不再娶。”   那年雍州城中,他被政敌暗算,不慎中了毒。那位姑娘与他年少相识,见此以身为他解毒,他醒来,许下承诺,定会娶她。   彼时新皇初登,边境动乱,皇兄召他去镇北平定风波。家国大事,不容耽搁,他留下一枚玉佩给那姑娘,自此一去,便是一年。   再回雍州时,姑娘却不在人世了。   那家人说,她病死在了寺中。   她没能等到他,不知那些年月里,她有没有恨过他呢?瑾王反反复复地想,也许是恨的,不然那枚玉佩为何不见了踪迹?   若若闻言,不知想到什么,亦沉默下来。   “罢了。”   瑾王终是叹了叹,淡淡笑道:“你还小,听这些做什么?你可会下棋,与我对弈一局罢。”   若若望着棋盘,却忽然想起了谢淮。一时间哑声无言,神色低落。   “……”   瑾王眉梢微顿,道:“怎么了?”   若若望了望佛塔外漆黑的夜色,低声道:“我想起了我表哥,从前在府中时,我也爱与他下棋。如今我不见了,他一定会来寻我……”   瑾王闻言,挑眉道:“崇华寺如今纷乱动荡,人人自危,你那表哥……会出来寻你吗?”   若若不禁辩驳:“会的,他对我很好的。”   说罢,从怀中拎出谢淮送她的玉佩,道:“表哥待我很好,还送了我这枚玉佩。他以为我不知,其实我悄悄去问过,这玉佩是他娘亲给他的遗物……”   瑾王望向那枚玉佩,脑海忽然轰地一下,目光停滞,神色错愕,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为其它,只因这枚玉佩……与他赠给那姑娘的玉佩一模一样。   这小姑娘方才说什么?这玉佩,是她表哥娘亲赠与他的……遗物?   “你表哥……叫什么?”   瑾王神似恍非恍,语气沉沉,忽然紧紧扶住若若的双肩,动也不动地盯着她手中的玉佩,一字一顿问:“他叫什么?”   “疼……”   若若被他的掌劲捏得肩膀生疼。   “啪!”   佛塔的门忽然惊响一声,被狠狠踹开了来。   小姑娘惊喜道:“表哥!”   “……”瑾王凝眸,缓缓望向塔门。   少年神色冷峻,眉目深邃,如霜似雪地遥望而来。皎白月色渡在他清瘦的身影上,衬得他愈发凛冽。   若是没了这一身戾气,那眉眼,却是与他娘有六分像的。   瑾王深恍,扶着案台缓缓起身,与谢淮相对而望。   “语诗……”   夜初神色难看地行来,道:“主上恕罪,我等没拦住这小子。”   瑾王心神恍惚地挥退了夜初,怔怔向前两步,要去握谢淮的手。谢淮却淡淡拂开了他,径直走到若若身前,垂眸打量了她许久许久。   谢淮望着若若:“……”   瞧上去没什么大碍,甚至还能没心没肺地朝他笑。   若若见着谢淮,自然是开怀不已。大喜过望之际,瞬间把瑾王忘到了天边,一把就要抱住谢淮。   谢淮敛了敛眸,飞快按住她的额头,淡淡道:“蠢笨,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吗?”   若若挥了挥手,没能够着谢淮,只能嗡声嗡气道:“……对不起。”   瑾王:“……”   被这么一打岔,心中的郁气似乎淡了几分。但他仍未忘记方才所见,神色停滞,深深望着谢淮道,语气难掩颤动——   “你……叫什么名字?”   谢淮回眸,淡淡凝了他一眼,冷漠道:“……与你何关。”   瑾王眉间凝顿,一时语塞:“我……”   “谢淮。”   藏在谢淮身后的若若忽然道。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似乎隐约记起,书中谢淮日后便是成了这位瑾王的党羽,从而一步一步位及人上,权势滔天。   她想,兴许这位瑾王并无恶意。   一切在沿着书中的轨迹,缓缓前行。   若若望着谢淮垂眸扫来的目光,忽然笑道:“谢君贤主将的谢,淮河城南去的淮。”   雍州城外,淮河河畔……他与那姑娘许下承诺之地。   瑾王目若深潭,深深地凝望着谢淮。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谢家人说,那姑娘是病死在寺中,然她素来安康,缘何便染了病呢?他查过,有人刻意隐瞒了寺中之事,抹去将她那一年里的痕迹。   谢家虽是雍州的世家,单仅凭他一家之力,却也做不到如此。   说起来,在这世上,最擅长不动声色地抹去痕迹,不出一分一毫差错的人……瑾王也认得的。   晋安城,安国侯阮连臣。   “啪!”   佛塔的门又惊响一声,被踹开了来。   阮连臣容色冷凝,语气低沉道:“……若若呢?”   夜初紧随其后,神色难看:“……主上,我等又没拦住。”   ……   谢淮的确不是安国侯府阮连曦的孩子。   事情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彼时阮连瑶远嫁雍州,与谢家公子结为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相濡以沫。而阮连羽亦正好外放雍州为官,兄妹二人便时有照应,互相来往。   过一年,阮连瑶怀有身孕,阮连羽便常常去谢府看望妹妹。那时,他无意遇见了谢府的小姐谢语诗。   谢小姐独自立在廊下,遥望北方,容色清绝,温婉动人,一双眼眸如碧水莹莹,穹中皎月。   那年杏花落满衣襟,阮连羽遥遥一见,暗自倾心。   他向来是个求安稳的人,在安国侯府默默无闻地过了二十余年,这一次,却鼓起了勇气,去问谢小姐的心意。   谢小姐却执着一枚玉佩,愧疚笑道:“我还在等一个人。”   阮连羽心中低落,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就是勉强不来的事,他行了礼,黯然退下。   事情过去的两个月,谢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彼时待字闺中的谢小姐,竟有了身孕!   谢府暗流涌动,佛堂中、啜泣声、斥骂声,哀叹声此起彼伏。谢老爷与谢夫人一骂谢小姐不知礼义廉耻,二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三道愧为人父,痛心疾首。   谢小姐却一言不发。   那人尚身镇北,日日在刀口上行走,而晋安城中明争暗斗,他政敌不少。这个孩子若是说出身份,于他不利。   谢小姐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也不愿打掉这个孩子,只是自请去寺庙修行,以赎罪过。   谢家老爷与夫人夜夜哀叹,最后还是送了她去郊外的清幽山寺,对外只道谢小姐为长嫂腹中孩儿祈福,去寺里修行一年。   谢家封了消息,知晓此事之人甚少。   阮连羽是其中一个。   他无意从阮连瑶口中知晓此事,心中震惊过后,便只剩下伤神,甚至借酒消愁,夙夜难寐。   然那些时日里,他却时常独自骑马到山寺,暗中探望谢小姐。   有时是送一件锦衣,有时添一炉安神香,有时只是遥遥观望,看她在佛堂前祈愿腹中孩儿平安。   谢小姐知道他在,却从不前来与他说话,只是远远行上一礼,以示谢意。   唯有一次,谢小姐着了一身素衣,行至神色落魄的他身前,语气哀愁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是了,那时,阮连羽的妹妹阮连瑶因产时血崩,香消玉损,腹中孩儿亦没能保下。   谢家愁云笼罩,哀声不绝。   雾雨蒙蒙,灰霭的烟雾笼罩在连绵的山峦上,如同心中的愁绪般挥之不去。   阮连羽跌坐在山寺的雨中,潸然泪下:“……我就这一个妹妹。”   谢小姐打了一把竹骨伞,神色悲悯,无言地立在他身侧。风卷起她的衣袖,露出一截消瘦的腕骨。   雨势渐大,而众生皆苦。   后二月,谢小姐也到了临盆之日。   山寺简陋,谢家终究是不舍得这个女儿,急急派了产婆赶来,然谢小姐素来忧思过重,身形消瘦,虽几经波折,拼命将孩儿生下……却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谢家并未预料到,彼时尚且无人前来。   阮连羽抱着在襁褓中的孩子,听闻谢小姐将死的消息,连连低喃:“……不可能,不可能。”   谢小姐却唤他,将一枚玉佩颤颤地塞到他手中,面容苍白道:“唤他……谢淮,求你……让他活下去。”   阮连羽忽然落泪:“……我也就你这么一个心上人。”   谢小姐神色涣散,听闻此话,却恍了恍神,然后一如当年模样,愧疚地笑了笑。她无声地阖上了眸,再没睁开。   得知此事时,谢家老爷抱着尚在襁褓中的谢淮,心中恨意徒生,竟要将他摔死——“若没有这个孩子,我的女儿也不会死!”   阮连羽大惊,将谢淮一把夺过。   谢夫人泪满衣襟:“我谢家世代与人为善,上天无眼,何以待我谢家如此?”   谢家人仰马翻,喧嚣四起。   正逢圣上调令,阮连羽回京叙职,他见谢家待谢淮如此,心一狠,便抱着谢淮千里迢迢地回了晋安。   入了安国侯府,阮老夫人问起这个孩子,阮连羽支支吾吾,欲搪塞过去,却没那个本事,被阮连臣一语问倒。   知晓这是谢小姐的孩子,阮老夫人怒喝道:“糊涂!他生父不明,连谢家都不愿留,你就这么抱了回来,简直乱来。”   阮连羽抱着谢淮,长跪堂内,只是喃喃:“稚儿无罪,求母亲留他一命……求母亲留他一命……”   最后,终究是阮连臣出了手,说服阮老夫人,且远赴雍州,抹平了山寺中的痕迹,对晋安人只道,谢淮乃阮连瑶远嫁雍州之子。   “我所知道的,便是如此。”   佛塔中,阮连臣拂了拂茶盏,望向神色恍惚的瑾王。   瑾王听得这一段故事,心中晦涩,久久不作言语。世人说他颖悟绝伦,事到如今,他才恨自己愚钝过头。   这么多年了……他不知那位姑娘当初受了这么多的苦,不知自己有个孩子,险些死在边远的雍州。   便是在晋安时,那个孩子又过得好不好呢?   他全然不知。   阮连臣见瑾王如此,心中早有猜测,只怕谢淮便是瑾王的孩子。但看瑾王神色落魄,便只是轻声道:“若那是你的孩子,早日带回去吧。”   瑾王回了回神,听得安国侯话中若有若无的疏离,顿了顿,问:“那孩子……可是给你们府上添了不少麻烦?”   阮连臣拢袖,容色淡淡:“倒也没有,只是我不想为别人养个儿子,还要赔个女儿。”   瑾王:“……”   他神色发苦,这才想起,自己倒是想将谢淮带走,只是不知谢淮……愿不愿意跟他走呢?   瑾王侧目而望。   佛塔外,谢淮与安国侯府的小姑娘坐在廊下,小姑娘睡着了,靠在他身侧,他仰首望着苍穹,沉默不语。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便这么渡过。   崇华寺南国盗贼一事过后,晋安城中去寺庙上香的人徒然少了不少。   世家们不知佛宝是假,只知那夜瑾王正好在寺中,是瑾王出手擒住了盗贼,至此对瑾王愈发尊敬。   “瑾王殿下真是厉害呢。”   谢淮听若若如是说,不免讽笑一声。   若若问道:“表哥,你笑什么?”   谢淮垂眸,忽然探手捏了捏她的鼻翼:“我笑有人被卖了,还给人贩子数钱。”   若若:“啊,喘不过气了,要死了要死了。”   “哼。”   夜初立在安国侯府的墙头上,看得这一幕,不禁捂了捂脸。   知晓安国侯府的谢淮竟是主上的孩子时,他已经很震惊了。被主上派来安国侯府保护谢淮时,他愈发震惊了。   因为谢淮,竟然与安国侯府的小姑娘这般好。   听闻主上想带谢淮回王府……夜初望了望天,满心感慨——主上如今该多愁呢。毕竟若他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小表妹,他肯定不想走啊。   院中,谢淮忽然抬眸望了望高墙。   自从崇华寺安国侯与那瑾王暗中相谈过后,瑾王的人便时常出没在他这小小院落,仿佛在奉命保护他一般。   那日他们二人相谈,隐约听得什么“雍州谢家”“舍弟与谢小姐……”   而前两日,瑾王似乎拜访了阮连羽。   谢淮眉间微皱,陷入思量之中。   日色渐晚,若若已回了朔雪院去,他独自呆了片刻,忽然起身去了阮连羽与罗氏的院子。   夜幕初至,行到院外,隐隐听得罗氏正与阮连羽在争执着什么。   罗氏嗓音颇利,满是嘲讽:“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当年我嫁你时,便知道谢淮不是你妹妹的孩子!”   阮连羽唯唯诺诺:“你,你早就知晓阿淮是谢小姐与别人的孩子,为何不……”   罗氏啐了一声:“你想问我为何不说出去?哎哟,只怪我命苦,那谢小姐是你心上人,又早早去了,我要如何与她计较?”   闻得罗氏这一番话,阮连羽愧疚道:“……你是个善良的人,是我不好。”   罗氏低哼:“倒也算了,这些年我心怀怨怼,对那孩子多有刻薄,也不算得是什么善人。”   阮连羽道:“你我夫妻二人,本就该坦诚相待,我有一事还得告诉你,那孩子的父亲,其实是京中瑾王。”   罗氏扬声:“什么?!那瑾王瞧着风光霁月,也做出这种撇下人孤儿寡母的事?呸!”   “嘘!你小声些!事情并非……”   “……”   二人声音渐渐低下去。后面的话,谢淮便听不太清了。   他只是在冷寂的夜里,孤身一人,立了很久很久。直到月影依稀,夜深露重,长长的廊下再没有一个人走过。   谢淮才面无表情地,缓缓沿着长廊回去。   耳畔旁,阮连羽与罗氏的谈话盘旋不绝。多年来,所有的是非对错都乍然有了缘故。   多愚钝啊。   这些年,他深深恨着,恨阮老夫人待他戒备非常,恨三舅母对他刻薄无情,恨府中下人趋炎附势……   事到如今,他才知晓,原来一切的恨,都是他不应该。   他根本就不是安国侯府的人,安国侯府……凭什么要待他好呢?!   心中如重重山峰压迫,喘不过气来,耳畔纷涌着这些年来的诸多声音,挥之不去地占据着他的意识。   “你戾气如此深重,他日教我如何放心?我安国侯府管得了你一时,管得了你一世吗?”   “你娘亲是个温柔的人,这枚玉佩,是她留给你的遗物。只怪我当初没本事,没能护住她……”   “没娘的孩子就是不懂事,但我是你舅母,也不好说你什么,你离我远些,别教我看见就是了!”   谢淮轻笑一声,落魄的笑里满是嘲讽。   不经意时,仰首一望,却见昏黄檐灯下,笔锋隽逸的“朔雪院”三字。   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夜深人静,若若做了一个梦。   梦里,谢淮一改冷漠本性,成了一代谦谦温润的良臣。他辅佐江山社稷,忧虑民生天下,于雍州城大胜一场。班师回朝时,晋安城中人人心怀敬仰,夹道欢迎。   若若捧着谢淮的手,激动道:“表哥!你看见没?你是一个大好人!”   梦中的谢淮神色恍惚,缓了缓,然后朦胧的面容在眼前蓦然清晰……   他微微冷笑,屈指重重弹了弹她的额头:“做什么春秋大梦。”   若若:“真疼!”   ……等等,梦里怎么会疼呢?   若若懵懵懂懂地抬眸望去,见月色淡薄,从轩窗冷冷沁入,四下俱静,谢淮一身单薄衣裳,正无声地坐在她榻旁,垂眸淡淡盯着她。   “……”   若若蹭地一下就直起了身,惊疑不定扫视谢淮。   是梦?还是现实?   若是现实,着实太诡异了些。   沉默一瞬,若若还是试图将这归于梦,于是迟疑地捧起谢淮的手:“表哥,你是个大好……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谢淮顿了顿,淡淡地抽回手:“与你无关。”   若若:“……”   瞧瞧这冷淡的神色,这疏离的语气,这惹人嫌的冰块脸……   是现实无误了!   若若惊诧道:“表哥,半夜不睡觉,坐在我床头做什么?”   谢淮沉默不语:“……”   若若倒吸一口凉气:“你……又把府中护卫给打了?!”   谢淮敛眸:“……没有。”   若若:“那你又给三叔母脸色瞧,又将三叔叔气得咳血了?!”   谢淮眸色渐深:“……也没有。”   “这也没有……”若若忽然面色大变:“你,你你你不会杀人了吧?!”   谢淮忍无可忍:“我只是睡不着。”   “什么嘛,只是睡不着啊。”   若若松下一口气,扬起个宽慰的笑。   “……”   不对啊!睡不着便睡不着,大半夜在她榻前做什么?!若若心神微恍,借着月色,悄悄去打量谢淮的神色。   松垮的衣摆在榻侧散开,谢淮微微俯着身,容色似雪冷白,薄唇深深抿起,一副心事满怀的模样。   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呢?   若若顿时担忧不已,秉着为谢淮排忧解难的心,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诚恳道:“表哥……”   谢淮凝眉望了她一眼,漆黑双眸渐渐深邃。忽然,他反手将她扣住,紧紧拢入怀中,然后……   半拖半拽地拉到了书案前。   若若伏在案前,望着案上一摞纸卷:“……什么?”   谢淮将笔递给她,语气难辨:“睡不着,教你写课业。”   若若捏着笔,神色凝固:“……”   谢淮轻声道:“写吧,我在一旁看着你写。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   若若:“……”   讲真,若是从前,她定会感动万分——多难得啊!谢淮主动教她写课业哎!可特么如今!是三更半夜啊!   若若仰首,迟疑道:“我不写可、可不不不不……”   谢淮垂眸,喜怒难辨。   若若瞬间:“我不写可不成。”   翌日,鹿鸣书院。   若若眼底顶着一圈青黑,将重重一摞纸卷砸到夫子慕远之的案前,一字一喘:“接下来,七天的课业,我、全、部、写、完、了。”   “写……完了。”   慕远之目光震惊地望了她一眼,随后沉默不语地将书架旁的《疑难杂症》拿下,不停翻阅——   他倒要看看,世上究竟有何良药,能将懒病治好?   ……   宫中,紫宸殿。   瑾王望着暗卫递来的经卷,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经卷上写着谢淮这些年的经历,自廊下罚跪仍不认错,书院暗伤四皇子,提刀刺伤府中护卫,应有尽有。   瑾王以为,他已经够狠了,不曾想他儿子比他还狠。   这些天他暗中拜访过阮连羽,禀明了当年一事,又谢了阮连羽这些年对谢淮的照拂,他派了夜初去安国侯府,对谢淮各种明示暗示……   听夜初说,当日谢淮分明听得阮连羽与罗氏争执,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然谢淮根本无动于衷。   这些天,谢淮与往常无异,照旧去鹿鸣书院读书,照旧骂人安国侯家的小姑娘蠢笨,再冷着脸教人家写课业。   听夜初说,安国侯的小姑娘爱撒娇,谢淮虽冷眼相待,暗中待人家却是一等一的好,连雨下打伞时,伞都要偏她几分。   ……等一等,有些跑偏了。   瑾王正愁,无意一望,忽见大殿外一身朝服的阮青令捧着案文行过。   前几日,阮青令在殿试大放异彩,得了宣铧帝青睐,如今已留任朝中,在翰林院为官。若日后不出意外,只怕他能入内阁,成一方重臣。   瑾王望着这位年少朝官,心中一动。   说来,阮青令也是安国侯府的人……   瑾王忽然笑了笑,远远朝他道:“阮编修!”   阮青令闻声,回首见是瑾王,便行至他身前,从容行了个礼:“见过瑾王殿下。”   瑾王淡笑道:“你往哪里去?”   阮青令心中微动,面上却轻笑道:“微臣正奉命为圣上送公文,不知瑾王殿下有何吩咐?”   瑾王虚咳一声:“也无什么大事,只是忽然想起,你家中似乎有几位弟弟妹妹……不知他们近日里如何?”   “……”   这一问却是有些突兀了,府中弟弟妹妹皆有,只是不知这位瑾王问的是哪一位,又怀着什么心思?   阮青令若有所思地沉默一瞬,随即笑道:“近日里,二妹懂事,三弟乖巧,四妹最是无赖……表弟……”   瑾王正色道:“表弟如何?”   阮青令忽深深一笑:“说来惭愧,表弟不爱与微臣说话,微臣也不知他过得如何。”   没问出谢淮的消息,瑾王微微失落。   阮青令却道:“不过表弟与四妹妹走得近,听闻他二人明日要去闻玉轩,为二妹妹添生辰礼。”   瑾王闻言,若有所思地望了阮青令一眼,淡淡笑道:“……阮编修着实善解人意,好了,我已无事相问,便不扰你了。”   “殿下。”   阮青令却唤住了他,深深行了一礼:“不知殿下所求为何,但求殿下明日能看顾家中四妹一二,她自幼体弱,经不得吓。”   瑾王容色微讶,轻笑道:“……你是个好兄长。”   “……”   晋安城中的闻玉轩位于南坊,擅制玉器,其制出的玉器素有“琼花一树,清越绝世”的美名。   从鹿鸣书院回府时,若若便拉着谢淮来了闻玉轩,一起给阮青瑜挑选生辰礼。   虽说是一起,但其实只有若若在选罢了。   这些年,谢淮待府中其他人一如既往地淡漠,生辰礼自是不会备的。故而每逢他们生辰,若若便会暗中多备一份礼,以谢淮之名赠出。   闻玉轩中,若若一手执一枚玉佩,问谢淮:“你看,这两枚玉佩,哪一枚好看一些呢?”   两枚玉佩皆刻了相似的穗纹,谢淮拢袖,淡淡道:“都一样。”   若若正色道:“不一样的!你仔细瞧,这一枚是湖翡色,这一枚乃青潭色……”   谢淮敛了敛眸,语气冷冽:“不都是碧色吗?”   若若左望望,右望望:“……”   完了,她竟然觉得谢淮说的并没什么不对。   “若是并无不同,不如都买下吧。”   闻玉轩外忽然传来瑾王的轻笑声,清清冽冽沁入人心。只见他披了一身羽衣,逆光移步而入。   若若连忙行礼:“见过瑾王殿下。”   谢淮却直着身,幽幽望着瑾王。   而闻玉轩内,不知何时起竟空空荡荡,四下寂静,没了其余人的影子。   “……”   谢淮凝眸,抬脚在若若身前站定,冷眼看着瑾王。   若若恍了恍:“表哥?”   瑾王神色微顿,苦笑一声:“……我只是想与你单独说一说话,并无恶意。”   谢淮目色如刀,语气低沉:“我与你没什么好说。”   瑾王沉默些许,知晓谢淮不容易动容,更知今日错过良机,日后更不知如何与谢淮坦白。   他便向前握住了谢淮的手腕,沉声道:“……你今日,一定要听我一言。”   被挟持住了腕,谢淮却只是讽笑一声,无惧无畏道:“怎么,你威胁我?”   “……”   轩内一时冷意弥漫,剑拔弩张。少年孤傲冷峻,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以接近。   瑾王一时心神恍惚,握着谢淮的手却并未松开,只是惆怅地垂下了眸。那一瞬,却见一只手忽然按在他的掌上,重重地将他的手从谢淮的腕上拂开。   安国侯的小姑娘望着他,道:“他不想听,你放开他。”   瑾王面色一怔,凝望着若若。   谢淮神色微变,回眸瞪了她一眼。   若若:“……”   瞪什么瞪,说错了吗?   瑾王却忽然松开谢淮的手,似叹非叹道:“安国侯府的小姑娘,待你是如此好。”   谢淮听得他言下之意,心中终是一寒。   果然,威胁他不成,便以若若来威胁吗?谢淮神色变幻几许,寒眸中如点漆,定定地望着瑾王。   但很快,他阖了阖眸,冷冷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没办法,安国侯府蠢笨无知的小表妹,是他的软肋不假啊。   瑾王长叹道:“……随我来。”   谢淮一言不发,抬脚便走。   若若恍神:“……表哥?”   谢淮顿了顿,却并未回头,只是沉默地提步而行,跟在瑾王身后,缓缓走出闻玉轩。   若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玉眸浅浅,模糊的记忆在此刻如云雾散去,忽然在眼前浮现。   对了,书中曾说过——谢淮此人,自年少时随瑾王离开安国侯府,一去七年。自此,一步步成了晋安城中心狠手辣,人人惧怕的朝臣。   一去七年,踏遍枯骨,手下血腥难洗。   若若蓦地往前一步,扬声喊:“表哥!”   “……”   谢淮闻声停顿,立在轩门侧良久良久。   忽然,他却回首瞥了若若一眼,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峻,语气不悦道:“叫什么叫,我又不是不回来。”   若若被他喝得一顿,顿时低声:“……那我等你哦。” 第29章 晋安雨纷纷   晋安城, 雨势纷纷。   雾色灰蒙, 笼罩在错落有致的楼宇上,闻玉轩外一里的暗间里,低沉而惆怅的声音缓缓流淌, 道出这十几载来的辛酸故事。   “……”   “真相便是如此, 这些年, 是我负了你娘, 负了你。只望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与我回瑾王府吧。”   瑾王望着神色难辨的谢淮, 低声请求。   雾雨空蒙, 斜入轩窗,拂在谢淮飞扬的锦带上。他沉默不语,凭窗远眺, 叫瑾王猜不出心思。   良久, 他却忽然凝声道:“下雨了。”   瑾王一怔,侧目望窗。   谢淮回首,淡淡起身:“雨势渐大,家中蠢笨的表妹还在闻玉轩等候,怕她出来寻,便先行告退了。”   闻言,瑾王眉间微顿, 轻声叹息:“安国侯府的小姑娘,我也很喜欢。然你若以谢淮的身份,便是守得了她一时,又守得了她一世吗?”   此话一出, 却换来谢淮一声冷笑。   “在雍州时,你许诺守她一世,守住了吗?你连一时都没守住。”   瑾王眸色晦暗几分,哑声道:“我没守住她的一世,故而来寻你,守她的第二世。”   谢淮神色未变,淡声道:“不必了,那是你们从前的恩怨,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说罢,便不再多言,提步离开。   瑾王不知他所说是出自真心,还是意气用事,思量一瞬,朝他背影问道:“若没有安国侯的小姑娘,你会跟我回瑾王府吗?”   “……”   谢淮却以为瑾王在威胁自己,脚步蓦地一顿。   良久,谢淮回首,轻轻笑道:“……自然,若安国侯的小姑娘没了,我便跟你回瑾王府,然后再过十年,你瑾王府也会没了。”   瑾王:“……”   辞别了瑾王,谢淮便冒雨回到了闻玉轩。   闻玉轩中空荡荡,却没有若若的影子。   谢淮神色忽变,立即在闻玉轩中四下搜寻。小表妹虽然蠢笨,但向来听他的话,交代过她在轩中等,她便不会离开才对。   然寻遍了闻玉轩,仍不见若若。   难道说……他真的下手了?   谢淮眸色蓦然冷凝,宛若寒山高雪。只一瞬,他便转身踏出闻玉轩,奔入茫茫雨中,在晋安起伏错落的楼宇中寻找若若的影子。   雨珠溅落,很快便打湿了衣襟。   阔道旁行人纷纷,目露诧异,望向谢淮。   “那少年找什么呢?”   “雨这么大,也不打伞吗。”   “真奇怪啊。”   世人喧扰,谢淮却置若罔闻,只是抿着薄唇,孤眸幽幽扫向四周——   他……又一次将她弄丢了。在闻玉轩中,他便应该把她带在身边。   “……表哥,你在找什么?”   一道清澈而微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   谢淮神色恍然,缓缓回身,见若若执着青竹伞,懵懂地抬眸望他,眼中暗藏担忧。   七月晋安雨,复见心中人。   他哑了哑,一时凝噎。   若若将伞递到他手中,用衣袖拭他湿漉漉的长发,轻声道:“下雨了,我去伞坊买了柄伞,回来就看见你在雨中……怎么了?是不是瑾王欺负你了?!”   谢淮垂眸,攥紧青竹伞柄:“……没什么,只是丢了件东西。”   若若松了口气,扬笑道:“那找到了吗?没有的话,我来帮你一起找啊。”   谢淮不语,却忽然笑了笑,容色如积玉成雪,三分月色破云而出,清清冽冽地映入若若心中。   若若心中一动:“……”   谢淮若有似无地望了她一眼,轻声:“找到了,回家吧。”   “……是。”   ……   自从上次没能带走谢淮,瑾王越发念起谢淮来。   他心中常想,不求谢淮待他多亲近,但求能多见见谢淮,教他读一读书,习一习武,再学几套兵法……   只恨从前那些□□无缝的计谋全太狠,在自家孩子都舍不得施展。   瑾王深深叹息一声,落棋的动作也沉重起来。   慕远之挑了挑眉,问道:“您最近总唉声叹气,不知是为何?”   瑾王远眺窗外鹿鸣书院的绿庭,幽幽道:“我羡慕你,能在这书院教他……们念书识字,日日相处。”   “……哦?”   慕远之讶异道:“您是说我那帮学生们?这有什么,若是想见,几日后鹿鸣书院有一场射箭比试,来看便是。”   以为瑾王想看的是临御他们,慕远之又道:“届时四殿下五殿下皆会来,圣上也会御驾亲至。”   “……是吗。”   瑾王神色蒙雾,喜忧难辨:“那谢淮,也会来吗?”   慕远之一顿,沉吟道:“应当会,谢淮乃院中箭术数一数二的学生,其箭术绝伦,只怕还胜过院中夫子。”   听得谢淮被盛赞,瑾王眉间浮起笑意,挥袖道:“你说的是哪里的话。”   慕远之:“……”   我说的是人说的话,您得意的是什么劲?   鹿鸣书院的箭术比试乃一年一度的盛会,绵雨、蝉鸣、红叶、山雪四大内院会各派出学生一起比试。   因谢淮在红叶院,去年得胜的便是红叶院。   今年……谢淮升到山雪院了。   早早的,院中学生便热火朝天地议论——“今年得胜的怕是山雪院了罢。”“可笑山雪院的师兄不少,却要谢淮一个刚升的新人出头。”“新人?别说笑了,人在蝉鸣院时便了不得啦!”   学生们三两结伴,谈笑而过。   安王世子听得这些议论,暗中沉了沉神色。   转眼到了比试那日。   宣铧帝亲临鹿鸣书院,慕远之领着院中学生早早迎接,而五皇子等向前行了礼后,便又退回人群中,为比试做准备。   一切与去年无异,唯一不同的是,宣铧帝身侧,多了个难得一见的瑾王。   宣铧帝在帷帐下端坐,见瑾王目凝神望着箭场,奇道:“往年不见你来,今年怎么来了?”   瑾王回神,笑道:“终日与朝臣打交道,甚是苦闷,偶尔见一见小辈们,心情也阔朗些。”   “若叫那些老狐狸听得此话,怕又要来与朕诉苦了……”宣铧帝一笑,忽话峰一转道:“阮编修,你觉得呢?”   原来知晓阮青令本是鹿鸣书院的学生,故而宣铧帝今日也带了他来。   阮青令闻言微微一笑,叹道:“微臣亦觉得来鹿鸣书院,见一见小辈们,心中阔朗。”   宣铧帝朗声笑道:“终日唉声叹气做什么?你也不过才十六,在朕眼中,也是一个小辈罢了。”   阮青令但笑不语。   宣铧帝不再多言,将目光放到箭场里。   只见第一场比试者竟是四皇子临御与五皇子临徽。   临徽近年渐露锋芒,得书院多位夫子盛赞。先皇后故去多年,宣铧帝也明白当初责怪临徽是不该,故而渐渐待他好了许多。   “四皇兄,承认了。”   临徽朝临御温和地行了一礼。   临御还礼,眉眼飞扬道:“我可不会让着你。”   临徽笑了笑,不再多言。待一声令下后,便搭箭上弓,拉动长弦,朝三尺外的箭靶直射而去。   箭羽疾驰而去,正中靶心。   临徽眸中浮笑,回首望向看席,想寻一寻若若的身影,却见若若在与谢淮说话,不由得黯了黯目光。   这边临御不甘落后,也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宣铧帝抚了抚掌,望着临御临徽二人,都觉得喜欢得很。只是……若考虑以后,却难免要偏向其中一个的。   他忽然问瑾王:“你觉得朕这两个孩子……哪一个更好?”   瑾王正远远瞧谢淮呢,漫不经心地沉吟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宣铧帝长叹:“看来皇弟与朕一样,亦觉得难以抉择。”   一侧的阮青令:“……”   阮青令轻声提醒道:“瑾王殿下总爱往西南看,不知在瞧什么?”   瑾王回了回神:“……咳。”   宣铧帝闻言挑了挑眉,沿着瑾王方才的视线望去,讶异道:“那不是安国侯的小姑娘吗?”   说罢,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高深一笑,命内侍将临御、临徽与若若一起唤了过来。   若若正与谢淮说话,听得圣上传唤,心中不免惊讶,只能朝谢淮道:“我很快便回来看表哥比试。”   谢淮不语,凝眸望了望不远处的临御与临徽,眉间微皱。   待若若走后,安王世子却走到谢淮身侧,拨动手中弓弦,沉默不语。   下一场比试,便是他们二人了。   二人多有嫌隙,平日里便剑拔弩张,水火不容。此刻乍然相逢,气氛更是冷若寒霜,肃杀沉重。   谢淮淡淡擦拭弓箭,亦不与安王世子说话。   “你知道圣上唤他们过去做什么吗?”安王世子却突然懒懒开口。   谢淮不语,仍是淡淡。   安王世子讽笑了一声:“我知道……安国侯府世代权贵,安国侯的小姑娘十有七八会嫁入天家。也不知我那皇叔叔……会把她许给四皇子呢?还是五皇子呢?”   “不过……”安王世子拉开弓箭,却偏移几分对准谢淮的靶,冷笑道:“反正啊,不会嫁给你。”   话落,箭羽飞出,正好中了谢淮的靶心。   “……”   谢淮眸色寒沉,心中杀意忽起,攥紧了手中的利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nsensibl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夏天哗啦啦、庆幸一生 3瓶;圆、朱一龙老婆在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愿一世安好   宣铧帝将若若与临徽他们唤到跟前, 确实有试探几人的意思。   先皇后阮连曦与他乃结发夫妻, 一路扶持走来,自是情深义重。后阮连曦病逝,他自觉没能与她一世荣华, 愧对于她, 愧对安国侯府。   阮连曦病去的这些年, 宣铧帝每每悼念起她, 便不经意想起安国侯府。   安国侯府的小姑娘阮青若, 与她姑姑有六分像。   宣铧帝常想, 要让这个小姑娘嫁入皇家,嫁给他最优秀的皇儿,以弥补阮连曦的遗憾, 也与安国侯府一个交待。   “临徽见过父皇。”   “临御见过父皇”   “民女见过圣上。”   宣铧帝回了神, 望着眼前的少年与小姑娘,不禁笑了笑:“起来吧。”   他又将若若招到身侧,温声道:“算来三月不见,可是又长高了些?”   若若欲笑不笑:“……半分也没长。”   宣铧帝没忍住,笑了一声。   临徽不曾多言,临御却拱袖朗声道:“不知父皇唤儿臣们与若若一同前来,所为何事?”   “……哦?若若?”   宣铧帝闻言意味深长地沉吟, 打趣临御道:“听你这么唤,与人家是很熟了?”   若若心中微凝,悄悄望了望宣铧帝身侧的阮青令。阮青令神色不变,朝她不着痕迹地颌首, 示意她莫怕。   临御面色自若,揶揄道:“自然,儿臣与若若同在一院念书,看着她长大。她缺牙的模样,念书打盹的模样,偷吃点心的模样……”   若若瞥了瞥临御,欲言又止:“……”   临御忽然扬了扬眉,朝宣铧帝朗笑:“……儿臣都没见过。”   宣铧帝听得这话锋一转,顿时大笑:“好好,好!你们二人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   一侧,临徽神色淡了几分。   瑾王闻言,心中有所猜测,淡笑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皇兄似乎话中有话。”   “皇弟知朕心意。”   宣铧帝长叹一声,抚了抚若若的发,忽然问临御:“若叫你待若若一生一世好,你可愿意?”   若若心中一惊,瞬间明白过来。   临御虽年少,却也懂得这话的深意。   他眼中悠悠,恍然望向若若。小姑娘眉目清丽,顾盼生辉,一颦一笑皆是灵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这么多年,说不喜欢是假的。   可是……   临御瞧见了若若眼中的躲避,心中动摇,思量许久,深深行了一礼,却是沉声道:“儿臣不愿意。”   宣铧帝讶异道:“……哦?”   临御神色似愁非愁:“若若她啊,从小就麻烦得很。儿臣照顾她一时,便累得瘦了,若照顾一世,儿臣的命岂不是不要啦?”   知晓少年是在说假话,若若心下有些感动。   “……”宣铧帝默了默,才悠悠笑道:“你啊。”   却是没再提起照顾若若一事了。   临徽眉间微凝,却欲开口:“儿……”   “圣上。”   阮青令先他一步,朝宣铧帝行礼笑道:“四殿下与五殿下本就年少,照顾若若也是有心无力。微臣乃若若兄长,此事便交由微臣吧。”   宣铧帝挑了挑眉:“唔,朕倒忘了,你与若若乃兄妹。”   阮青令笑了笑,此事便这么过去了。   瑾王默默看得临徽与阮青令这一幕,心中意犹未尽——好在安国侯的小姑娘没被许给小侄儿,不然叫谢淮知晓了……   “杀,杀人了!”   一道尖呼声蓦然扬起,倏地打破这平静。   谁敢在御前杀人?众人面色皆是一变,纷纷望向喧闹之处。   若若一望,瞬间便慌了神。因为喧闹的地方……正好是谢淮比试的箭场!   宣铧帝皱眉道:“派人去瞧瞧。”   若若却忽然起身,提裙朝谢淮那处奔去。瑾王神色冷凝,也拂袖前去。   宣铧帝:“……”   这一大一小做什么?难道说……这么喜欢看热闹吗?   “借过!借过……”   一路推开纷纷的人群,若若心中如鼓,不停祈求那喧闹处的人不是谢淮,但到了近处一瞧,瞬间便白了雪容。   只见谢淮目色冷厉,将安王世子按在地上,一手狠狠掐着他的脖颈,一手执着一枚锐利箭羽,幽幽抵在他的眼前。   再低一寸,这箭便能戳破安王世子的眼睛。   安王世子面色冷若寒霜,衣襟染血。   众人脸色煞白,生怕谢淮将箭羽落下,到时血溅三尺,于是噤若寒蝉,不敢大声言语。   瑾王神色微变,沉声道:“谢淮,住手!”   谢淮闻言却置若罔闻,孤眸中淡漠无情,手中箭羽忽然间又低了一分。   “不要!”   若若一把跪坐到谢淮身前,颤颤巍巍地扶住了他的手,哀求道:“不要杀人!不要杀人……”   谢淮眼睑动了动,缓缓抬眸,瞥了眼若若颤抖的手:“……”   他的小表妹……在害怕吗?   若若雪容如纸般白,凝眸求他:“表哥,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委屈,但万万不能动手杀人……世上的路千千万。求你了,收一收手,好不好?”   若谢淮在此处杀了安王世子,宣铧帝定会大怒,只怕谢淮也得一命抵一命……若若害怕谢淮变得冷血无情,更害怕永远失去谢淮。   安王世子却忽然咳道:“世上的路千千万,只怕没有你谢淮能走的路。”   谢淮淡漠的神色冷了冷,掌心拢紧。然不待他说话,若若便一把捂住了安王世子的嘴:“……别听他的,你放下箭,我们一起回府去。”   话是如此,那手却颤得厉害,唇畔也深深抿着。   “……是吗?”   谢淮瞥了她一眼,终于开了口,却很是冷漠:“你不是害怕吗?”   若若一恍,玉眸空濛。   谢淮瞥了眼她微颤的手,语气清冽道:“你怕啊,也与其他人一样,俱我冷血无情,畏我手中利箭……可是,我不拿起箭,便只能任人欺辱,便留不住你。”   他话落,却倏地起身,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将利箭丢落。   箭羽铮地没入地中,四遭之人安静无声望着这一幕,就连瑾王,也只是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谢淮垂眸,望着若若,满是淡漠道:“但你害怕的话,我就不动手了。”   若连她都怕他俱他,那他便再没了拿箭的理由。   “……”   若若恍然如梦,将利箭拔起,捧在手中。   谢淮冷漠的话在耳畔回旋,她心中一酸,往事如过眼云烟浮在眼前。   记得很久以前,她对谢淮好,是有事想求谢淮。可岁月匆匆,到了后来,她渐渐变了。她不再祈求谢淮日后能位于人上,权势滔天,只求谢淮能无忧无虑,风平浪静地过完这一生。   所以谢淮每每动手伤人时,她都害怕得很,怕他一不小心又变成书中那孤冷的模样,只是谢淮从来都不知道。   若若抬眸,朝谢淮笑了笑:“我怕啊……我怎么不怕。我怕你动手杀人,怕你万劫不复。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怕得不得了。我想你一世安好,想你像平常人那样喜乐无忧……”   “可我太渺小了,什么也做不到。”   雪容蒙雾,楚楚可怜,忽地撞入了谢淮心中,如三月梨花雨,哀哀愁愁,经久不散。   谢淮怔然,恍惚的眸中陷入沉寂,久久不能言语。他的小表妹……怕的竟是这个吗?   御前卫执剑而来,沉声道:“传圣上令,将闹事者押送审问。”   说罢,将谢淮与安王世子都带走了。   若若慌了神,想留下谢淮,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瑾王长叹一声,俯身抚了抚她的发,温声道:“别怕……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肥朗 33瓶;一步之遥 5瓶;弥渡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镇北出英雄   那日瑾王允诺将谢淮带回, 便真的将谢淮带了回来。   听闻宣铧帝知晓谢淮伤了安王世子后, 龙颜大怒,直言要将谢淮关起来,从重发落。然而后来不知瑾王与宣铧帝说了什么, 他竟又收了手, 轻轻放过了谢淮。   为了安抚安王世子, 宣铧帝派了太医院院判亲自照看安王世子, 谁知查出安王世子身上满是旧伤, 再一深究, 竟查出是安王打的。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安王却虐待世子到了这个地步。   宣铧帝直言安王残恶,关他半年禁闭, 又将安王世子接入宫中教养。   自此, 谢淮与安王世子这一出,两人都全身而退,唯有安王落了个罚。听闻安王日日在府中破口大骂——   “两个兔崽子!”   ……   谢淮回到安国侯府那一日,若若没去接他,只是恹恹地伏在案前,数着庭中树上的花枝。   “一枝花,两枝花, 三枝花……”   安罗涟见此,不禁打趣道:“你啊,想看你表哥便直接去,在这里折腾做什么?”   若若直起身, 垂眸道:“我不去,没什么好瞧的。”   “是吗?”安罗涟摇了摇棱花扇,忽然指着窗外:“啊,谢淮来了。”   若若拍案而起:“哪里!”   安罗涟眼波流潋,笑道:“我骗你的。”   若若:“……”   “娘,你取笑我。”   瞧安罗涟伏案大笑,若若心中无奈,道:“爹爹恨不得禁掉谢淮二字,你却总拿表哥取笑我,你不怕……”   话及此处,不知想到什么,便不说了。   安罗涟挑眉,悠悠叹道:“怕什么啊?在我们镇北,像谢淮那样的人多了去,便是从前,你娘我也……咳,罢了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听得镇北二字,若若不禁陷入深思。   镇北与雍州一南一北,是万千铁骑所在之处。常言道,雍州出乱世枭雄,镇北出将军英才。   安罗涟笑道:“你说你这几日啊,眼巴巴地跑到你爹跟前,问人家谢淮的消息。如今人家回来了,怎又不去瞧了呢?”   若若雪颊泛起绯色,但却倔强道:“那是两回事……在他没收敛性子前,我是不会与他说话的。”   再也不能让谢淮轻易做出杀人的举动了。   若若心中暗暗发誓。   安罗涟却忽然叹道:“你也莫怪谢淮了,我听你爹说,那日是他们争执…是安王世子先起的杀意。”   “……是吗?”   那日匆匆一别,没有深问,原来竟是安王世子先动的手?若若恍了恍神,闻言怔然几许,愧疚地垂下了眸:“那我便更不能去瞧他了……”   若是如此,那是她错怪了谢淮,哪里还有脸去瞧他啊。   瞧见若若眸中泛雾,恹恹不振的模样,安罗涟心中怜爱,哪里还会提谢淮,温声道:“罢了,此事暂且不提。十日后,你表哥要来,到时可不许这般冷落人家。”   若若捏了捏衣摆:“谢淮才不会来呢。”   “哎呀。”   安罗涟执着棱花扇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道:“不是这个表哥,是你外祖父家的表哥。”   若若一恍:“外祖父家的表哥……”   若若的外祖父乃镇北王,今居于镇北。他震慑北荒乱国,安定大临疆土,轻易不回晋安。   镇北王生有一儿一女,其儿安罗城今留于镇北,膝下有一年十二的嫡子,便是若若的表哥,名为安白轩。   安小公子年少意气风发,知晓小表妹一家居于晋安,便请求镇北王,独自前去晋安,替他看望看望姑姑与小表妹。   镇北王思量一瞬,便应允了:“你也不小了,出去历练历练也好,正好也能瞧瞧你姑姑。”   安小公子乐开了花,寄了封信给姑姑安罗涟,便乘船一路千里迢迢去了晋安。   船舫悠悠,漾开一河清水,沿官道缓缓驶入晋安城。两岸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又是一番与镇北不同的好风光。   很快便能到安国侯府了。   安小公子满怀期许,与随从道:“给姑姑和小表妹备的礼可齐全了?”   随从笑道:“您放心,今早才点了一遍,半分不差,齐全得很。”   “那便好。”   安小公子双手抱袖,眉目轻扬:“我听说小表妹从小病弱,真想快快见她一面,到时我将镇北的剑术教给她,她便能好起来了。”   随从不禁笑道:“小公子哪里的话,晋安与镇北不同,寻常的名门闺秀,都是不学武的。”   “是吗?那可无趣。”   安小公子皱了皱眉,嫌弃道。   不练剑不习武的小表妹,一点都不好玩。   然而入了安国侯府,在朔雪院见过姑父姑母,与传闻中弱不禁风的小表妹后……   安小公子顿时噤了声,沉默得像个哑巴。   小表妹真好看啊……   雪糯的双颊,像玉石般莹莹的眼眸,一身青罗碧纱裙,清丽动人。整个镇北,都寻不出比他表妹好看的小姑娘了。   安小公子沉默:“……”   他收回前言,小表妹超可爱!   阮连臣与他温声道:“既然来了府中,便当作自己的家,不必拘礼。府中还有几位小辈,待晚膳时便能见到。”   安小公子连忙道:“是,这几日叨扰姑父与姑姑了。”   安罗涟笑了笑:“哪里的话,我恨不得你常住府中,如此一来,若若便有表哥陪了,是不是?”   安小公子心下砰砰砰,望着若若。   出于礼节,若若朝他笑了笑,轻声唤道:“表哥。”   安小公子瞬间扬笑,朗声道:“表妹。”   因安小公子初来乍到,安罗涟便让若若带着他去府中逛一逛。   熙光正好,府中碧廊青影,湖光粼粼,如皎皎珠玉落在盘中。安小公子与若若谈笑而过,同她讲着镇北的趣事。   “到了七月,便是花灯节,人人都会去游街……”   行到一宽阔之处时,安小公子忽然想起自己的一身剑术,兴致勃勃跟若若道:“对了,我教你练剑好不好?”   若若扯了扯嘴角:“……练剑?”   就她这病怏怏的身子,是嫌命不够短,想被剑戳死啊?   安小公子眉眼飞扬道:“怕什么,很容易的,我先给你舞一遍,你慢慢学。”   说罢,也不待若若推拒,便抽出腰间佩剑,朝空中挽将个剑花。   安小公子师承祖父镇北王,箭术虽只学了三成,却也足够厉害。只见剑光如风花雪月,飘渺而难以捉摸,剑峰时而凌厉,时而从缓,似惊鸿游龙,高深莫测。   “如何?”   长剑入鞘,安小公子朝若若得意地抹了抹鼻翼。   若若惊叹:“了不得,不得了。”   心中却出神——   多么厉害的剑术啊,要是谢淮也能学就好了!   若谢淮学会了这剑术,日后晋安城中谁若欺他辱他,他便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护好自己。   等等,不对……   若若思绪一滞,抿起唇畔。若谢淮学了这剑术,日后只怕愈发难以收敛,到时候晋安城中……   谁还敢欺他辱他啊?!   若若深叹一声:“怎么是好啊。”   安小公子不解道:“什么?”   ……   安国侯府,僻静的院中。   夜初立在墙头,瞧着倚坐在长廊下的谢淮。   他一身松墨束衣,神色难辨,手执一枚箭羽,幽幽望着院中那颗歪斜的老松树。如此一坐,往往便是半日。   没错,自从回到安国侯府,谢淮便这么过了十天。   或者说……   夜初摸了摸下巴,心叹:安国侯家的小姑娘十天没来寻谢淮,谢淮便这么过了十天。   如此下去可不是办法。   因为主上命他保护谢淮,那谢淮不论是身处险境,还是郁郁寡欢,都是他的错啊。   夜初想了想,落入院中,行礼道:“小主子。”   谢淮神色淡淡,置若罔闻。   夜初早就习以为常,虚咳道:“属下听闻,今日镇北王家的小公子入了府,如今正与若若小姐在游逛,您不去看看?”   谢淮执箭的手一顿,良久,淡漠道:“人家是表兄妹,我去做什么。”   夜初下意识:“你不也是人表……”   噢,你还真不是。   夜初后知后觉,见谢淮神色如霜雪般的冷,选择了噤声,默默地飞回墙头。   院中归于寂静。   良久,谢淮却凝眸,忽地将手中箭矢投了出去,利箭疾行,没入老松树的枝干,余劲震得箭羽铮铮作响。   只见老松树上,连同方才这枚箭矢,满满当当的,已插了十枚箭矢。   小表妹一日没来,箭矢便会多上一枚。   谢淮拢起衣袖,目色沉冷。   其实他早便知晓镇北王府来了人。除此之外,他还猜测到今夜阮老夫人会设宴为安小公子接风洗尘,到时府中众人皆会前去……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洗墨便前来道:“表少爷,老夫人让您晚膳时去晟安堂,见一见镇北王府的小公子……您去吗?”   洗墨也知谢淮与若若在冷战,言语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谢淮神色淡淡,语气难辨:“……为何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景致 9瓶;弥渡 5瓶;卿若溪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枝花,两枝花,三枝花……”   “一枚箭,两枚箭,三枚箭……”   若若、谢淮:“他(她)怎么还不来找我?”   推下本开的文《驸马待我多忠犬》   各位大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戳作者专栏点个收藏吧(哭哭),以下文案:   绮罗公主素来肆意妄为,然一朝不慎中了毒,竟将清白之身栽了一介山野村夫手中。虽然那山野村夫也是无辜,但绮罗公主仍是怒不可遏,将他吊起来打。   毒复发时,她将刀递到那山野村夫手中,大义凛然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宁死不与你同榻,你杀了我吧。”   他沉默一瞬,薄茧微覆的手轻轻拔开了刀。   “好,我杀了公主,再陪公主去死。”   刀光凛冽,映在绮罗公主眉间:“……”   她按住了他的手,轻声:“……大胆刁民,胆敢弑杀当朝公主,来人,把他关起来,做本公主的狗。”   “……”   后来,那山野村夫一步步扶摇而上,手握重权,执掌万千铁骑,走出半生,归来时……仍是忠犬。   真香怪公主和忠犬系驸马的故事。 第32章 狼逐入深湖   华灯初上, 安国侯府宴会始开。   碧衣侍女们捧着珍馐美馔行过, 玉盘里香气四溢。堂中珠帘泠泠,累累花树旁,阮青令, 阮青瑜及阮青煦俱已来到, 为安小公子接风洗尘。   若若也立在帘前, 却微微出神, 时不时地望一望珠帘外的廊道。   阮老夫人与安小公子和蔼道:“这是府中大郎青令, 这是二姑娘青瑜, 三郎青煦……”   安小公子一一见过,并将从镇北带来的礼赠与阮青令等人。他虽年少,但平日里还是稳重妥当的——赠了阮青令宣州砚台, 赠了阮青瑜湖光山色画, 又赠了阮青煦碧落棋盘。   几人一一谢过。   待礼节完毕,却见手中还剩一柄玄铁长剑。   安小公子思量一瞬,回过神道:“听闻府中还有一位谢淮表哥,不知他如今可在,我想将这柄宝剑赠予他。”   提及素来孤傲的谢淮,堂中寂静几许。   阮老夫人对谢淮颇有微词,朝安小公子叹声道:“那孩子是个不懂事的, 不劳你如此挂念。”   若若唇畔微张,终是道:“兴许表哥是病了,才不曾来见。这柄剑我便先替他收下吧,多谢了。”   才欲接过玄铁长剑, 却闻得珠帘相撞,泠泠作响,青莲灯盏闻风摇晃,烛影憧憧,一瞬后,灯色复明。   瑶光之处,谢淮拂帘而入,正好行到了若若与安小公子身前。   安国侯府的众人皆是一恍,不曾想向来孤僻不与人来往的谢淮,有朝一日竟会入晟安堂,去迎一个远客。   莫不是……谢淮喜欢这安小公子?   “……”   唯有安小公子不知其中玄机,见着谢淮,便知他乃府中的表少爷,扬笑道:“这位便是谢淮表哥了吧?我乃镇北安白轩,此次多有叨扰,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说罢,将那柄长剑递过。   众人一言不发,目光却紧盯着谢淮。   只见谢淮垂眸一瞥,清冷道:“不需要。”   安小公子愣了愣:“……”   其余人神色缓了缓,移开目光:“……”   看来谢淮还是那个谢淮,不曾变的。   然眼见着谢淮朝安小公子冷言相对,着实有伤情面,阮老夫人心中不悦,便欲斥责他几句。   若若察言观色,瞬间道:“人家赠礼给你,是一番好心,你便不能收下吗?”   这是谢淮回府十日以来,若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曾想,竟是为了维护他人。   谢淮敛了敛眸,心中如寒渊沉雪,愈发地冷,连着眉梢也沉了沉,幽幽地凝望着若若。   如此一望,若若瞬间心生寒气,但仍道:“怎么了,我又没有说错。”   人家安小公子千里迢迢而来,以宝剑相赠,便是不喜,收下不看也就罢了,当面拂了人家的情意,着实没礼貌。   见小表妹如此维护自己,安小公子顿时感动不已,正欲挺身而出,为小表妹说话——   却见谢淮怒极反笑,扬眉斜望了小表妹一眼。   小表妹雪容微凝,忽然改口:“就,就算我说错了!我给你赔罪还不行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安小公子:“……什么?”   谢淮却冷哼一声,忽然探手将宝剑接走。然后便提步回身,拂动珠帘,冷冷离开了堂中。   自始至终,他都没说一言半语。   珠帘晃动,轻轻敲打在若若的面上。   若若眯一眯眼:“……”   府中众人早已习以为常,但笑不语——别看谢淮不曾理会若若,但最终不是听了话,拿走了剑吗?   有的人啊,就是面冷心热。   唯有安小公子又不知其中玄机,错愕地看着谢淮拂袖而去,心中震惊之余暗暗气恼——   这家伙,怎么能给小表妹脸色瞧!   ……   翌日,晨光始出。   安小公子早早去了朔雪院,唤若若湖畔旁一见。   不知他大清早的故作什么玄虚,若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路困倦地行到湖畔旁,忽然瞧见一只银黑二色,利齿森森的狼被拴在树旁。   大狼目光锐利,凶狠恶气,直勾勾地望来,若不是那只绳索牵绊住了它,恐怕它下一瞬便会扑过来。   若若彻底清醒,退避三舍:“……”   神色凝滞几许,若若凝重地折了枝细枝,在地上画了一道线,一笔一划写下——   “内有恶狼,切勿靠近。”   “你在做什么呢?”   安小公子忽然从身侧行来,好奇道。   若若回首,捏着树枝告诫他:“表哥,前边有狼!”   安小公子扬扬眉,面不改色:“是啊,我牵来的。”   若若:“……什么?”   安小公子露齿一笑,拉着她往狼狗前走:“这是我从镇北千里迢迢运来的雪中厉狼,生性凶猛,一口便能咬断鹿喉……送你了。”   若若神色错愕,怔怔望了望那狼。   厉狼目露精光,朝她咧开幽幽狼口。利爪嚯嚯地擦了擦地,仿佛已按捺不住,要大开杀戒了。   “……”   若若全然忘了“当面推拒人家很没礼貌”一事,果断拒绝:“我不要。”   安小公子却叹了口气,恨其不争气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啊?你看你被那谢淮表哥欺负成什么样了……在我们镇北,别人打你一巴掌,你是要还三巴掌的,知不知道?”   他重重拍了拍若若的肩:“我送你这只狼,日后谁还敢欺负你啊!你就牵着它,天天耀武扬威去。”   若若眉头一皱,持疑道:“在我耀武扬威之前,不会被这只狼咬死吗?”   “怎么会!”安小公子拍胸脯道:“此狼经过训练,不会咬人的,不信你看……”   他伸出一根手指,朝厉狼面前晃了晃。   厉狼低鸣一声,猛地就张口咬下。   安小公子如雷电敏捷地收回了收手。   若若:“……”   安小公子:“……”   说真的,方才若不是他收手敏捷,又有绳索拴着厉狼,这根手指便没了。   “意,意外!这只是意外!”   安小公子重重一咳,仍不服输,便又伸出了手,厉狼又一口咬下。安小公子又又伸出了手,厉狼又又一口咬下……   “……”   “表哥。”   若若不安地扶住了安小公子的手,凝重道:“别玩了,要是它把绳索挣断了怎么办呢?”   安小公子望她:“怎么会,这绳索结实得很。”   话才落,便听得“啪——”的一声。   二人纷纷回头,见厉狼身后的绳索……被挣断了。   厉狼呼哧着热气,磨牙嚯嚯,利爪在地上扬起尘土,高亢嚎叫:“嗷——”   若若与安小公子相望两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绝望二字。   “跑、快跑!”   安小公子面如土色,拽着若若就往湖中狂奔:“它不会水!我们往水里去!它便追不上了!”   说罢,不待若若作答,拉着她就一步踩到了半浅的湖泊里,而后毫不犹豫地往更深的湖心汲去。   湖水漫来,若若惊道:“等,等!我也不会水!”   然而为时已晚,她一时慌神,脚下踩到一方湿滑的青石,瞬间便往更深的湖心中滑去,被滔滔湖水吞没。   安小公子在湖中惊慌呼唤:“表妹!”   然湖面上已没有了若若的影子。   湖面下,若若往下沉去,青蒙蒙的水波涌来,重重压迫在身上,胸中的气息渐渐不足,闷得她眼前发黑。   说实话,这些年,若若其实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   诸如嫁入五皇子府被权谋蹉跎而死,一着不慎染了风寒病死,被冷若冰霜的谢淮给活活冻死……   但没有哪一种死法,是被狼追着掉进湖里淹死的!   若若心中苦笑,勉强掀起一线眼眸。   眼前灰蒙蒙一片,暗沉无光。   或许,这就是命吧……   如是想时,一道清瘦的身影却忽然破水而来,朝她伸出了手。茫茫水波中若隐若现的,是少年冷峻的眉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鹤词、毛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透明 10瓶;心静自然凉、朱一龙老婆在此 3瓶;爱傻笑爱生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东坊济安堂   湖泊幽深, 沉入其中, 四面八方的水纷纷涌来,绿罗裙在幽暗的湖底挣扎起伏,过了几瞬, 渐渐趋于平缓, 往下落、往下落。   若若呛了水, 失去了意识。   谢淮面色冷凝, 在暗沉湖水中潜行, 将若若一把拢了过来, 往湖面上飞快游去。终于破水而出,他满眼寒霜地托着她的脖颈,游至岸边的木廊, 举着她到木板上。   湖畔旁芳草萋萋, 随风而动。   若若双眸紧阖地躺在廊板上,墨发衣衫都已尽湿,雪容水雾蒙蒙,染上几分苍白。   谢淮拭了拭她的侧容,冷沉的声色中暗藏惊惶道:“若若!”   安小公子急急拨开芦苇而来,神色狼狈道:“表妹!表妹怎么样了!”   “闭嘴!”   谢淮狠厉呵斥了他一声,而后反手按了按若若的衣襟, 试图将她闷在胸中的湖水按出来。   短短几瞬,却似一生漫长。   谢淮眉间凝敛,眼中黑沉无光,心中浮起这十几载来从未有过的害怕——世上的人怎么会这么脆弱呢?只是才一时半会没看好她啊……   “咳!”   一直昏迷的若若忽然咳出几口水, 湿漉漉的长睫颤动几下,仍是昏睡,唇畔却翕动几许,喃喃道——   “谢淮……”   谢淮神色恍然,拭了拭她凉沁沁的侧容,黑沉眼眸中蒙起远山的雾。   “……没大没小。”   他轻笑一声,心中如释重负,然垂眸瞥了瞥湿透衣摆下轻颤的手,一时又陷入沉默。   “……”   良久,谢淮阖了阖眸,却是缓缓起身,欲离开此地。   经历了方才那一遭,安小公子的心起起落落,对谢淮早已刮目相看,见他离开,不禁问道:“你,你不留下来了吗?”   谢淮顿了顿,语气难辨道:“……不必,若他人问起,你只说是你救的她。”   说罢,提步离开。   安小公子错愕不已。   藏在芦苇荡中,暗中观察的夜初也错愕不已。   怎么,他的小主子谢淮,是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吗?   回到偏僻的小院子中,夜初仍心存疑虑,却见谢淮换了一身墨色衣裳出来,淡淡抬眸,问他道:“昨日查的事如何?”   夜初连忙道:“已查清了,那安王世子会于明日去济安堂为圣上挑选生辰贺礼,到时御前的宫人也会随行。”   谢淮冷笑不语,幽幽地掸了掸衣摆上的微不可见的尘埃。   夜初思量几许,问道:“不知您打听安王世子的消息做什么?若是要报仇的话……属下明日多带些人去。”   “不必。”   谢淮敛眸,凝望青空:“我一个人,才最好。”   安王世子利用他在圣上面前揭露出了安王的暴行,他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怎么说得过去?   夜初不解其意,但也不好追问过多。心中又想起方才一事,思来想去,还是笑问道:“对了……您今日救了若若小姐,为何不留下陪她。前几日你们多有嫌隙,如今不是正好借机和解?”   “……”   谢淮轻呵一声,却道:“因为,我要让她愧疚啊。”   朔雪院里乱作了一团。   侍女们捧着衣裳锦帕匆匆行过,梨花榻前,安罗涟丽眉紧蹙,神色难看。金大夫被拖着往朔雪院一路疾行,连声哀叹。   “好端端的,怎么掉水里去了?”   金大夫行至榻前,为若若诊脉。   他先是皱了皱眉,又缓下几分神色,最后叹道:“在湖中呛了许久的水,若是再晚一刻救上来,只怕不好说。”   安罗涟容色苍白,后怕不已:“那如今呢?”   金大夫匆匆提笔开方子,道:“如今已无大碍,但还需温养几日,免得落下病根……对了,那救她上来的人是谁?夫人可要好好谢过人家,若不是那人及时按出小姐胸口的浊水,只怕小姐要去掉半条命。”   安罗涟回了神,朝一侧安小公子感激道:“好孩子,多亏你今日救了若若,若若她欠你一命。”   安小公子攥紧了掌心,抿嘴道:“姑姑,我……”   “你瞧你,衣裳都没换,湿漉漉的。快去换一身衣裳,免得染上风寒。”安罗涟温声打断了他,吩咐侍女领他下去换衣裳。   安小公子被携着走了。   日暮时分,霞色旖旎,廊下檐灯缃黄,室内青丝帷帐轻轻放,映出一缕烛光。   朔雪院总算安宁了几分。   安国侯正随圣上出行,得知小女儿落水,便匆匆辞别圣上,往府中赶来。   若若躺在锦被中,悠悠转醒。   昏睡一场,思绪还有几分混沌,怔了一会儿,眼前才缓缓浮现今日之事——记得晨时安小公子携她看狼,狼挣断了绳索,追得她掉入了湖里。   然后便是少年冷峻的眉眼。   若若咳了咳,涩声道:“谢淮……”   在榻旁守候的安罗涟闻声扬笑,挑开帷帐,眸中泛起雾色:“可算醒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娘如何是好呢?”   “娘……”若若轻声呢喃道:“表哥呢?”   安罗涟温柔地笑了笑:“你表哥正在侧阁中守着呢,说是要等你醒来。你可要好好谢过人家,是他救了你。”   廊外传来安小公子的声音:“姑姑,若若表妹醒了吗?”   安罗涟起身,欲掀开帷帐出去:“已经醒了,你来远远看一面,便快些回去歇息吧。”   若若怔了怔,勾住安罗涟的衣摆:“娘,是外祖父家的表哥。”   安罗涟回身,抚了抚她,笑道:“是啊,你不记得了?便是你外祖父家的表哥救了你啊。”   不……   若若凝了凝恍惚的眸,她记得,分明是谢淮……   安罗涟起身离去,不出片刻,帷幕外便传来安小公子愧疚的声音:“表妹,今日是我连累了你,对不住。”   若若回神,咳了咳道:“你也是为了我好,不用愧疚。”   安小公子忽然陷入沉默之中。   就在若若以为他没话要说时,他却忽然扬了声,凝顿道:“……是谢淮表哥救的你,不是我!”   “谢淮……”   “你莫听他们的,今日我亲眼所见,是谢淮表哥救的你……你若好了以后,去谢谢他吧。”   安小公子留下这一番话,便深深行了个礼,神色愧疚地退下了。   若若望着青丝帐顶,捂了捂心口:“谢淮。”   翌日清晨,安小公子救了府中四小姐一事不胫而走,宣扬了开来。   僻静院落中,洗墨为谢淮感到愤愤不平。   昨日他亲眼瞧见,表少爷晨时出了门,湿了衣裳回来。救四小姐的,应该是表少爷,而不是什么安小公子才对!   洗墨面上几分哀怨,幽幽地望着谢淮。   谢淮却从容不迫地立在廊下,将墨色衣袖缓缓束好,塞了一油纸包进去。然后便提步下廊,似是要出门。   洗墨连忙问:“表少爷,您往哪里去?”   其实他也只是随口一问,不奢望谢淮告知自己他的去向。毕竟谢淮性情冷淡,从来不与他说这些。   谁知谢淮长身微顿,停下了从缓的脚步,语气难辨道:“东坊的济安堂,记得了吗?”   洗墨一愣一愣地:“记,记得了。”   谢淮不再多言,淡淡离去。   洗墨立在院中,一时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要告诉他去了济安堂呢?难道说其中有什么内情……   “啪——”   谢淮才走,院中的门便忽地被推开。   洗墨吓了一跳,回过头就瞧见了若若小姐。她青丝飞决,两靥绯红,白皙纤手扶着门框喘了喘气,显然是一大早便从朔雪院跑了过来。   “……”   “东坊的济安堂!”   “谢淮……呢?”   洗墨先若若一步开口。   那一瞬,他如同福至心灵,醍醐灌顶,脱口就将谢淮的去向告诉了若若。   若若神色懵住:“……噢,噢。”   洗墨抿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表少爷一早便去了东坊的济安堂,四小姐若有事,可以晚些再来。”   “……诶?”   若若面色微绯,轻轻挠了挠脸道:“不必了,我去济安堂寻他吧。”   济安堂是一间药房,闻名于晋安城。其中尽是名贵草药,稀世药材,便连千年人参、冬虫夏草都有。   因此,晋安的贵人们也常常来济安堂。   宣铧帝的生辰将至,安王世子如今居于皇宫,便想着为宣铧帝买一枝老参,以示善意,至于宣铧帝用不用这老参,他便不管了。   毕竟,他也没有多关心宣铧帝。   随行的宫人们恭敬道:“世子,济安堂到了。”   安王世子淡淡道:“我一人进去便好,你们留在外面。”   宫人们却行礼道:“世子,圣上命奴仆们侍奉您左右,奴等不敢怠慢,还是随您一同前去吧。”   安王世子敛了敛眸,森然一笑:“是吗。”   自古帝王多猜忌,看来宣铧帝对他这个昔日争权落败的皇弟之子,还是不放心得很啊。   安王世子倒也没说什么,正提步要迈进济安堂,却听得身后嘲讽一声笑——   “世子如今做狗做得真不错。”   安王世子神色瞬冷,回眸紧紧盯着来人:“……谢淮。”   谢淮神色淡淡,深眸却来回扫了安王世子几眼,随后轻笑一声,低声道:“看来世子深谙奴颜屈膝之道,如今判若两人,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   “……轮得到你说话!”   安王世子被他眼中的轻蔑激怒,向前狠狠逼视道:“虽不知你那日使了什么法子脱身,但我能让你跌一次,便能让你跌千百次!”   随行的宫人们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但见二人争锋相对,便不由得劝道:“世子,还是少起事端为宜。”   谢淮面不改色,淡漠地望着安王世子:“世子,你家主人来牵绳了,何不跟上?”   “……”   安王世子眼中暴戾之色骤起,终于无法忍耐,玄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忽地就朝谢淮挥来。   按理说,他是打不过谢淮的,便是上次,也是被谢淮按在地上打。   然今日谢淮不知为何却只躲避不还手,安王世子侧面擒他脖颈,他袖手轻轻一推,游刃有余地避开。分明能再还上一掌,他却并未再动,只是淡淡地望了安王世子一眼。   安王世子勃然大怒,全当他是挑衅,下手愈发毒辣,招招致命。   宫人们惊慌不已:“世子,莫打了!”   夜初远远立在墙上,看得这一幕,想起谢淮之前吩咐的“不必向前”,一时难解其意——   你说他大清早便来济安堂挑衅安王世子,安王世子动了手,他却又不还手,图的是什么?   忽见此时,不远处的青石道上,行来一个碧青色的影子。   夜初凝了凝眸,见是安国侯家的小姑娘。   若若来济安堂寻谢淮时,便见的安王世子挥袖打向谢淮,身后还乌泱泱跟了一群宫人。   谢淮步步后退,安王世子紧逼不舍,竟从袖中抽出一枚寒光凛冽的匕首,狠毒地要落在谢淮面上——   若若惊慌失色:“住手!”   谢淮顿了顿,没再后退。   安王世子的匕首在他面前一寸停住,亦没再落下。   宫人们如获大赦,纷纷将安王世子拉了回去:“世子怎能当街伤人?按律是要入大理寺受惩的!”“还是回宫去罢。”   安王世子一言不发,只是凝了神色,面无表情地看着若若惊慌失措地奔到谢淮身前——   “……”   原来如此,被利用了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谢淮做得真好。   安王世子狠狠拂了拂袖,将匕首扔了出去,随即转身回宫。   若若面色如纸地奔到谢淮身前,颤颤巍巍地抚了抚他的衣摆,问:“表哥……你有没有受伤?”   谢淮沉默不语,暗中却将袖中那包了赤红颜料的油纸包掐破,红痕瞬间沿着清瘦的腕骨蜿蜒而下,溅落在地。   瞧上去,伤得“很重”。   若若玉眸瞬间蒙上雾色,心疼道:“你流血了!”   谢淮语气难辨:“……只是一点血而已。”   若若却愧疚难堪,垂眸哭道:“是我不好!是我要你收敛,才让安王世子伤了你,以后……以后只要你安然无恙,你想如何便如何,我再也不说你了!”   不远处,瞧这这一幕的夜初瞠目结舌。   “……妙啊。”   谢淮仍不动声色,垂眸望了望若若,轻声道:“哭什么?难看死了。”   若若抽噎一下,哭得愈发梨花带雨。   “……”   谢淮敛了敛眸,微不可闻地叹了叹,然后俯一俯身,用那只干净的手将她抱在衣襟前。   他顿了顿,道:“别哭了,我又没有怪你。”   若若更觉愧疚,靠了靠他的衣襟,低低道:“……嗯。”   二人和好如初。   待回了安国侯府,谢淮推拒说男女授受不亲,自己去处理了所谓的“伤口”,便出了房门。   若若关怀道:“还疼吗?”   谢淮长睫颤动两下,淡淡地:“……不疼。”   “那就好……”   若若松下一口气,便没再深究。亲自为他斟了一盏茶后,却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今日去济安堂做什么?”   谢淮面不改色地接过茶盏,道:“……怕你落水病死,去寻几株药。”   若若凝眸,恍然间又蒙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谢淮神色凝顿:“……”   然不待他说话,若若便抬袖揉了揉双眸,低声道:“……我知道难看,但我就是感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满 10瓶;哦 5瓶;22639318、夏天哗啦啦 4瓶;38445333、糖糖、才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系统问题,还有几位小天使的雷和营养液没有谢到,明天补上!感谢! 第34章 与君终一别   自从亲眼瞧见安王世子对谢淮步步紧逼, 欲置之于死地后, 若若再没说过谢淮半句不好。   谢淮待别人冷淡也罢,言语不忌也罢,只要他安然无恙, 若若便通通不管了。   只是有时还会忧心忡忡。   虽然那日安王世子回宫被宣铧帝训了一番, 并未再寻谢淮的麻烦, 但谢淮如今在晋安仍是无权无势, 若若甚怕, 有朝一日他会惹来祸端, 无法保全自己。   夜里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若若想了很久。   最终却想到——   不如将谢淮送去镇北好了!   镇北乃兵家重地, 素来以刀剑论对错, 不似晋安这般重繁文礼节,更适合谢淮。而谢淮若去了镇北,拜师在镇北王门下,学上几招剑术与兵法,再过几年回来,便再也不会被欺负。   正好谢淮在鹿鸣书院也快结业了。   若若心中有所定夺,翌日, 便去寻了阮连臣。   “若是表哥愿意去镇北,能否拜师在外祖父门下呢?”   阮连臣闻言,面上不显,沉吟一声:“让谢淮去镇北啊……”   心中却掀起波澜:他怎么没想到呢?   以拜师之名, 送谢淮去镇北,既全了情分,又能让他离自家女儿远远的,真是一举两得。镇北千里迢迢,到时谢淮远走,少不得去个七八年……再会晋安时,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瑾王带不走谢淮,让镇北王试试不就好了?   阮连臣悠悠地笑了笑,对若若道:“你且宽心,待我寄信问一问你外祖父,九成是可以的。”   若若眉眼弯了弯,盈盈笑道:“谢谢爹!”   “不过……”阮连臣虚咳一声,试探道:“你表哥会愿意去镇北?”   若若也是顿了顿,心虚道:“且待我问一问他……”   阮连臣若有所思地颌了颌首,待若若走后,却吩咐随从研墨,略一思索,提笔疾书、才思泉涌道——   “岳丈亲启,府中外甥才识过人,箭术绝双,胸怀平定乱土大志,正义凛然,实乃平生所见绝世之才。望能托付岳丈门下,他日成一方忠义之臣,英勇将士,为我大临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想想谢淮就不大可能这么做。   但阮连臣敛了敛眸,提起信笺轻轻闲雅地吹了吹。   只要镇北王能收下谢淮,费些笔墨与词藻修饰又有何妨?不过说实话,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盛赞一个人。   一切都是为了小女儿。   ……   是日,鹿鸣书院,清溪畔,竹林青青。   散了学,若若便去寻谢淮,试探道:“表哥,听闻镇北自古出英雄,你想不想去看看啊?”   谢淮睨了她一眼,想起近日在安国侯府听到的传言来。   安国侯府这几日盛传——安国侯要将他送到镇北去,拜镇北王为师,此事一出,引来无数人羡慕不已。   谢淮却冷笑一声,镇北千里迢迢,安国侯匆匆想送他去镇北,还不知安的哪门子心思。   一去镇北,少不得便是七八年。   思及此处,谢淮冷冷道:“不想。”   推拒来得猝不及防,若若顿了顿,道:“镇北多好啊,大临的英雄将军们都在镇北呢。你若是去了,日后说不定也能成为将军呢?”   谢淮沉默一瞬,却冷笑一声,道:“没心没肺,蠢笨。”   若若:“……你突然骂我做什么?”   谢淮仍恶语相向:“因为你愚钝至极。”   “……好,好,算你狠。”   好心被如此对待,若若心中涌起一股气来,余光瞧见身侧的清溪,一时赌气道:“你不去镇北是吧,你不去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说罢,一脚踏到溪畔的那颗青石上。   “……”   谢淮敛眸,瞥了瞥那只及若若腰高的溪水。   若若见他望来,以为威胁有用,顿时气势凛凛地直了直腰,作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谢淮却冷咧一笑:“好啊,你跳。”   若若:“……”   等等,她说笑的啊。   谢淮却朝前一步,捏住若若的手腕,俯身逼近,语气清清冽冽:“……跳,赶紧跳。”   不曾想他会如此,若若惊得一仰,脚下滑了滑,眼见真要掉进溪水里,便慌乱地抱住了谢淮的腰。   谢淮神色微变,冷冷侧开了目光:“松开。”   若若抱得愈发紧:“不松!”   谢淮心中浮起几分异动,气极反笑道:“方才说了要跳,如今应该言而有信才是。”   说罢,提起若若的脖颈,作势要推她到溪水里。但若细看,却知他另一只手是紧紧攥着若若手腕的。   只是落在外人眼中,便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五皇子临徽正好途径溪畔,瞧得眼前这一幕,便以为谢淮要推若若下溪水,瞬间变了神色,急道:“住,住手!”   话落,还不待谢淮与若若反应,便朝前急走,将若若从谢淮手中一把拉到自己身侧。   若若恍了恍:“……五皇子?”   谢淮却凝了凝眸,眉峰低敛地望着临徽执着若若的那只手。   临徽神色严肃,护着若若道:“她是你……表妹。纵有什么,不对之处,你也不能推她。”   若若知他误解了,正欲解释一二,谢淮却忽然淡淡道:“五皇子也知她是我表妹,这便是我安国侯府的家事,你操什么心?”   临徽顿了顿,回眸望了若若一眼,道:“先皇后若在,我也算她……兄长。”   说罢,却是挥袖命身侧的宫人向前,隔开谢淮。这几年临徽得宣铧帝看重,亦有了不少的随行侍卫。   谢淮眉间凝顿,瞧了眼他身侧的宫人,心中想起什么,不待若若多说,竟拂袖走了。   若若:“表哥!”   临徽垂眸,轻声道:“他走了,你不用怕了。”   “多谢五皇子一番好意,但事情并非如你所见的那样。我与谢淮表哥只是在玩闹……”   若若惭愧地给临徽解释了一番,便匆匆行礼谢过他,追谢淮去了。   临徽怔在溪畔旁,遥望她远去的背影。良久,才反应过来,轻轻笑了笑,几分黯然。   原来如此,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   溪水潺潺,栽着几片细长竹叶悠悠飘去。沿着溪侧的青石道一路追寻,水雾便染湿了轻纱裙,几缕芳草也粘了上来。   寻了片刻,终于瞧见了倚坐在溪畔旁,神色难辨的谢淮。   竹林幽幽,谢淮垂眸瞧着流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若顿了顿,却以为他不愿去镇北。毕竟镇北千里迢迢,又是大漠边境,虽有机会成为一方将士,但其中艰辛,又有谁知呢?   想了想,若若走到谢淮身侧,云袖交叠在身后道:“表哥,若你不想去就别……”   “镇北。”   谢淮却忽然开口,回眸望她:“我去。”   若若恍了恍:“……”   谢淮望着她清丽的容色,心中却想起五皇子临徽。晋安的人太多了,如今的他根本不能将小表妹带走。去了镇北,他日执剑回晋安,才有与安国侯相谈的余地。   至于瑾王……   谢淮确实有几分怪他,怪他当初让谢小姐孤苦死去。   眼见谢淮应下了去镇北一事,若若安下心来,后知后觉间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想着从此便不能日日与谢淮相见了,心中惆怅,不免垂下了双眸,小声地叹了口气。   谢淮察觉,眼睑微抬,睨了她一眼。   若若便蜷起指头数数,期盼道:“……也就去个三四年,你就回来了吧?”   谢淮闻言讽笑一声:“做什么春秋大梦,安国侯至少也要让我去个七八年。”   “……这么久?!”   若若惊了一惊,本以为谢淮只要去个三四年……不曾想此去便是七八年,如此漫长。   谢淮敛眸,似笑非笑地道:“或许,一辈子也不回来了。”   闻言,若若陷入低落之中,郁郁道:“……你别这么说,我会舍不得你的。”   话语轻轻,本应该像鸿毛般落在心间,不留痕迹。却莫名重如泰山,积重而下,令少年欲语凝顿。   谢淮沉默很久。   良久,他探出了手,犹豫几许,却捏了捏若若的鼻翼,微不可闻地哼道:“……假惺惺。”   若若温声温气:“没有哦。”   “……”   得知安国侯要将谢淮送去镇北,而谢淮竟应下了一事时,瑾王执笔的手重重一顿。   他神色停滞一瞬,忽然幽幽道:“怎么我带他走,他就不走呢?”   夜初咳了咳,正想宽慰他几句:“主上……”   瑾王却长叹一声,重重地搁下了墨笔,拢袖沉思道:“不过去镇北也好。”   他多年前曾在镇北掌军,镇北盘旋着不少他的势力。比起重重禁锢的晋安城,在乱地镇北才能更好接近谢淮。   毕竟安国侯那个小气鬼,只允许他放一个夜初去安国侯府。而镇北王胸襟广阔,与安国侯可不同。   不过为了谢淮,还是修书一封给镇北王为好。   思及此处,瑾王折下信笺,提笔写道——   “镇北王亲启,我有一儿名为谢淮,其中多有曲折,暂且不提……今托付贵府,望多有海涵。惭愧说来,我儿谢淮,孤僻冷傲,乃淡漠无情之人。然于我而言,视若珍宝,望阁下宽容一二……”   鸿雁传书,越过山海。   远在千里之外的镇北王府中,镇北王将阮连臣与瑾王的寄来的两封书信摆开,细细对照过后,陷入迷惑,问身侧的裴远——   “你说这个谢淮,他到底是忠义之士,还是无情之人?”   裴远今十六,乃镇北王府上的幕僚。   听得此话,裴远轻轻一笑:“是好是坏,您何必担忧,待那谢淮来了镇北一试便知……难道我镇北,还镇不住区区一个少年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灵水飘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橙小猫、哦 5瓶;夏天哗啦啦 3瓶;38445333、啊喵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一去七八年   谢淮去镇北一事很快便定了下来。   因安小公子即日便回镇北, 故而谢淮正好与他同行。   宫中, 得知此事的安王世子面色阴沉,冷笑一声——既然谢淮要去镇北,那便别怪他使绊子, 做些暗中设计他的事了。   而安国侯府中, 阮连羽与罗氏亦得知了此事。   暖阁之中, 谢淮前来辞别, 二人一时间很是无措, 凝噎不语。   最终, 还是罗氏撇了撇嘴,哀怨道:“养了你这么多年,巴巴地就要走, 真是个白眼狼。我看你日后也别回来了!管你是飞黄腾达, 还是死在镇北,都跟我们没有半分关系。”   一番话怨气冲天,刻薄无情。换做从前,谢淮定是暗中怀恨,如今不知怎么,却从话中听出几分不舍来。   阮连羽在一侧唉声叹气,连声道:“你这妇人, 孩子都要走了,说得这么难听做什么?”   他从袖中摸出几张银票,塞到谢淮手中:“这些年舅舅没照顾好你,这些钱你拿着, 日后用。到了镇北,要多听镇北王的话……若当真辛苦,便回家来。”   谢淮不语,抬眸望了眼阮连羽。   明明三十多的人了,眼眸竟有些红。   这是个平庸又循规蹈矩的男人,一生做过最出格的事,只怕便是将他从雍州抱回了晋安,养了十余年。   “……”   谢淮沉默一瞬,将银票递回阮连羽手中,道:“多谢舅舅舅母照顾之恩,这些钱我不能收,情我记下了,从此难得一见,望您保重。”   说罢,俯身深深行了一礼,退出阁中。   阮连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如稚羽远飞,不会再回来般,不禁抹了抹眼泪。罗氏刻薄道:“多大的人了,还哭,像什么话。”   话虽如此,嗓音中却有几分哽咽。   谢淮离开的那日,雾雨蒙蒙。   晋安的渡口旁,船舫近岸而泊。天色昏沉,雨如珠玉坠落,溅在河道之中,荡出几圈细微涟漪,又倏地没了声息。   阮连臣与安罗涟在与安小公子说话。   这一边,人影稀疏。若若执着青竹伞,谢淮立在渡口,二人相顾无言。   青梅竹马,无言相伴了多年,一朝分别,心中满是不舍。   雨珠扑打在青竹伞上,淅淅沥沥。若若压低青竹伞檐,一边转伞一边不停眨眼,试图将眼泪忍回去。   “……”   谢淮沉默许久,挑起她的青竹伞,顿了顿,缓声道:“眼睛坏了?眨来眨去做什么。”   若若连忙揉了揉眼睛,涩声道:“昨天没睡好,眼睛疼。”   谢淮敛了敛眸,知这是借口,一时凝顿,故作漫不经心道:“不必哭,有朝一日我会回来,就像上次一样。”   少年语气轻轻,但一言既出,心中却是下定决心,誓死也会守诺。   情深意重,如雨绵绵。   若若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哑声道:“没关系,就算不回来也无妨……”   谢淮眉骨凝皱,神色忽冷。   若若却拭了拭眼泪,捏着青竹伞柄,垂眸道:“就算你不回来,我也会去寻你的。”   咚——   河道旁的小青石无意滚落,渐入水中。   谢淮神色凝顿,立在雨下良久。   他抬手,再没像从前那般捏若若的鼻翼,而是落在她的墨发间,低低笑道:“……那可别死在路上啊,小病秧子。”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船舶扬帆远行,顺水而动,载着一腔离别与蒙蒙雾雨,离开待了多年的晋安,朝镇北远去。   谢淮立在船侧,远眺朱瓦青檐的晋安。   安小公子以为他忧虑未来,朗笑道:“谢表哥不必担心,到了镇北,你便知祖父是很好的人。除了不拘小节了些,脾气坏了些,下手没轻没重了些……便没什么不好了。”   谢淮漫不经心地应了应,却从袖中摸出一枚白青色的香缨,这是方才,小表妹悄悄递给他的。   他停顿一瞬,轻轻拆开了来。   香缨中,满是珠玉,一如当年般的俗气。   谢淮轻笑一声,却无意瞧见夹在碧玉翡翠中的一枚折纸。他垂眸,将折纸缓缓展开,见笔迹浅浅,如人清绝——   “明年春草绿,王孙归不归?”   安小公子还在喋喋不休:“府中还有一位寄居的裴远兄长与裴雪妹妹,他们二人是兄妹,平日里也很好相处……”   谢淮却听不大清了。   ……   多日光景匆匆而过,拨开云雾,终于到了远在边境的镇北。   入眼是黄沙古渡,恢宏屋舍,一往无前的开阔。高耸的城墙威严肃穆,将士们身着铁衣,腰配长刀,来回沿着城道巡逻。   镇北王府,两座古兽石像镇在府门之前。   安小公子才携着谢淮入了镇北王府,堪堪行过一方影壁,一枚利箭便擦着谢淮侧容疾驰而过。   劲风拂起一缕墨发,谢淮眸中幽幽,回首望着没入石壁里的利箭。   “……”   “晋安小儿,接剑!”   一柄长剑从空中抛来,谢淮侧手一握,剑身出鞘,寒光凛冽。   不出一瞬,镇北王便手掌利刀,从堂中飞越而来,照着谢淮面上便利落劈下。谢淮以剑相抵,刀剑相接,铿锵一声——   “好,再来!”   镇北王高声一笑,也不顾谢淮尚且年少,反手又是一刀。   堂中,寄居在镇北王府的裴远携着妹妹裴雪行了出来,安小公子连忙问道:“裴哥哥,为何祖父要对谢淮动手?”   裴远望着执剑游走,神色冷峻的少年,轻笑道:“镇北王只是为了试探他,无需惊慌。”   裴雪在一侧,闻言望向这位从晋安来的少年。   少年衣袖紧束,身姿劲逸,手执一柄长剑与镇北王周旋。他神色冷凝,好像寒山孤雪,照着镇北王的手腕一剑劈下,凌厉得没有半分犹豫。   裴雪蓦然心动:多么出众的人啊。   却说镇北王从军多年,便是不如年少敏捷,此时也还是略胜谢淮一筹。但他见谢淮处事不惊,招招果决,颇有杀敌风范,心中早已赞许不已。   只是……还需试探一下才行。   镇北王心绪一转,忽然抬腕勾拳,面上作势擒拿谢淮,暗中却是暴露了弱点,给了谢淮一个有机可乘的机会。   谢淮见此,孤眸一敛,毫不犹豫地执剑侧划。   镇北王的衣袖顿时破了开来,露出淡淡的一道血痕。   “大胆!”   裴远皱了眉,纵身朝前几步,往谢淮的背上落下一掌。谢淮一时不防,重重一咳,双手紧握利剑撑向地面,俯了俯身。   裴雪心中一惊:“哥哥,住手!”   “好了,都别吵了。”   镇北王不怒反笑,探手将谢淮扶起,朗声道:“好一个晋安小儿,行事不忌,杀伐果断……我喜欢!”   谢淮敛眸,扔了长剑,行礼沉声道:“师父。”   镇北王连声大笑:“好,好,快下去歇息一二,来日再教导你我的平生所学。”   侍从便领着谢淮去了屋舍歇息。   ……   一番风波平定,待安置好了过后,已是日暮时分。镇北的落日余晖撒在院中,几分残红,几分萧瑟。   谢淮静静地坐在廊板下,心思微恍,却想起从前在安国侯的时光。   那些光景中,他也是这般倚坐廊下,唯一不同的,是身侧总有个聒噪的小表妹。   ——“表哥,南坊的桃花阁开了,明日一起去买点心吧!”   ——“今天的课业好难啊,你帮我写好不好?”   ——“尚书府的小公子跟我说,他家里有几尾锦鲤,可好看了。我们明日也买几尾放在你院子里吧?”   “……不是买来炖汤的!”   “……”   谢淮仰首望天,轻讽一声:“真烦人。”   吱——   院中的门忽然被轻轻推开,谢淮敏捷地握上了袖中匕首,却见门侧露出裴雪秀丽的面容来。   谢淮动作未变,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裴雪捏着一瓶药,小声道:“……谢公子,我见门没有关,便进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谢淮不置一词。   裴雪面色微红,小心翼翼地将药放在他身侧的廊板上,道:“今日兄长不小心伤了你,我替他向你赔罪。这瓶药治内伤最好……”   “不需要,请回。”   谢淮却冷漠地阖了阖眸,推拒了她。   不想少年如此无情,裴雪眉梢一垂,哑口无言,攥了攥衣袖,便低落地退下了:“打扰你了。”   行至门侧,身后却传来谢淮如山雪淡淡的声音——“若是无事,日后也请别来。”   裴雪袖手紧攥,回首急声道:“……为什么?我对你并无恶意,只是想关心你。”   谢淮神色不变,拢袖悠悠道:“家中表妹小气爱计较,若叫她知晓姑娘前来,只怕伤心难堪,徒增我烦恼。”   “……是吗。”   裴雪闻言垂了垂眸,唇畔微抿,没再说话,只是怅然若失地离开了院中。   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国侯府中,若若不禁打了个喷嚏。   安罗涟连忙俯身拭了拭她的额头,凝声道:“怎么了,难道又染上风寒了?”   若若抹了抹鼻翼,嗡声道:“没有……或许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   自此,谢淮便在镇北王府修习剑术与兵法,镇北王钟爱于他,倾囊相授。不久后,瑾王亦前去了镇北一趟,将手中势力暗中交接于他。   此去匆匆,少年锋芒渐露,再难收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晕晕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青鸟寄书信   时光荏苒, 朱楼碧镜犹在, 只是故人辞。   晋安城的雪落了一年又一年,纷纷扬扬。雪在城墙上浮浮沉沉,卧在青山间如云似雾, 落在人世间, 白了过客头。   细数来, 谢淮已经离开晋安三年了。   这三年来, 若若常常伏在案前给谢淮写信, 从春写到夏, 秋写到冬。   信中大多是些琐事——“中元节时,与兄长姐姐在府中看烟花,我已不需表哥再抱, 踮脚便能看清了……”   “今年晋安的雪下得比去年更深了些, 连鹿鸣书院中的清溪都结了冰,院中许多学生跌了跤,可惜表哥不在……”   “春来绿柳依依,青梅已熟,装在瓶中酿成酒,待表哥回来时,便能饮上一杯……”   “我随金大夫学医, 如今小有所成,日后表哥若是受了伤,便能替表哥医治。自然,表哥还是安然无恙的好。”   信一封封地寄, 谢淮从来不回。   外祖父镇北王却在来信中提及,谢淮将她寄的信都藏在了暗阁中,谁也不准碰。   只有一次,谢淮回了信。   那时暑夏炎炎,若若恹恹地伏在案前,想起谢淮从来不回信,心中一时萎靡,思绪又昏沉,便写道——   “表哥,你从不回信,是不是死了?”   十余日后,一枚匕首却被寄到了安国侯府。随之而来的是谢淮的信,短短十余字,笔锋隽逸,清远深长,写道——   “我已死在镇北,你也来陪葬吧。”   “……”   若若沉默地拔出一小节匕首,凛冽的寒光顿时刺在她眼中。她停顿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匕首按了回去。   从此,再没有碰过那枚匕首。   转眼间三年而过,晋安又开始落起纷纷细雪来。   朔雪院中积了雪,侍女们身着冬衣,提着扫帚在廊下小心清扫,以免木廊湿滑,途径时会不慎跌倒。   阮连臣扶着安罗涟,轻缓地在长廊下走动。安罗涟却嫌走得太慢,提裙飞走了两步。   “夫人……”   阮连臣无奈笑道:“走慢一些,免得动了胎气。”   是了,这一年,安罗涟因若若病少了几场,没再像书中那般日夜忧思,郁郁寡欢。而是开怀了不少,竟又怀了一胎。   见阮连臣轻声劝阻,安罗涟扬眉笑道:“夫君多虑,我康健得很,走两步不会如何,就是让我倒拔垂杨柳,我也可……”   阮连臣挑了挑眉,淡淡道:“可什么?”   安罗涟神色凝了凝,话锋一转,心虚笑道:“……可难了。”   暖阁中,银碳微燃,暖意融融。小轩窗外大雪纷纷,积压在梅花枝头,如红装素裹。   若若呵了呵手,伏在案头,望了望窗外的飞雪,开始提笔给谢淮写信。   “表哥见字如面——冬来飞雪,晋安又冷了几分。听闻镇北苦寒,不知表哥可有添好冬衣?为了保重身体,切莫像从前那样只穿一身单薄衣裳……   ……   对了,府中近日添了两桩喜事,一是大哥哥官位高升,已是正三品朝官。二是娘亲身怀有孕,爹爹甚是高兴,只是不知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提笔写到此处,若若想了想,继续认真写道:“不过不管是弟弟也好,还是妹妹也好,都不及表哥千好万好。”   “……”   落下最后一笔,若若弯了弯莹莹玉眸,心满意足地吹了吹宣纸上的墨痕,叹道:“都这么夸你了,你总该给我回信了吧。”   然谢淮此时,却不能给若若回信。   镇北的雪落在苍山群壑间,冰封万里般的波澜壮阔。重重孤山上,隐约有雪狼在扬啸长鸣。   一队身着铁衣的精兵骑着赤马,从蜿蜒的山脚下疾驰而过,为首的,正是神色冷肃的谢淮。   前两日,边境敌国的乱臣盗取了镇北的机密舆图,故而谢淮奉镇北王之命,领军前去追拿这些乱臣。   一去几年,谢淮的眉眼清冷更甚,身姿也愈来愈挺拔修长,他仗剑骑在马上,素雪冷白,映得容色无暇。   身后的将士们不发一言,恭敬地跟在谢淮身后,心中没有半分不服。别看谢淮尚且年少,一年前,他便能手刃敌军将领了。   那时,他才十五啊。   自那以后,镇北的将士们对谢淮常常退避三舍,不敢冒犯。   马蹄飞扬,溅起素雪三寸。   谢淮领着镇北将士对敌军穷追不舍,眼见绕过了半座孤岭,便能远远瞧见对方奔逃的赤马。   “放箭。”   谢淮语气冷漠,杀伐果断地指挥道。   身后的将士们纷纷搭弓射箭,箭矢如雨,密密麻麻地飞向敌军的后背。不出几瞬,便有人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眼见即将全军覆没,领头之人咬了咬牙,忽然挥袖道:“去断魂关!”   说罢,纵马急急一拐,没入一道幽幽的雪涧之中。身后剩余的几个手下也狠了狠心,跟了上去。   “少将,他们去了断魂关!”   常言镇北有一山涧,凶险异常,有去无回,故名断魂关。   谢淮敛了敛眸,却纵马追上:“你们留下,我去追。”   说罢,孤身一人入了茫茫雪涧。   一入断魂关,寒风便愈发锐利呼啸,残枝裹雪,迎面扑来。   谢淮面不改色,执剑破开险路,很快的,便追上了方才那几个人。那些人先是一惊,但见他只孤身一人,便狠了神色,转身回马,朝他攻来。   几人不知谢淮深浅,纷纷围攻过来,然不出几瞬,便惊慌于谢淮高深又凌厉的剑术。   镇北何时来了这般少年人物!   敌人溃不成军,渐渐被谢淮斩落马下。待只剩下一人时,谢淮飞身一踹,将他按在雪地中,长剑冷冷侧在他的脖颈间。   那人面色阴鸷,咳血道:“……你!”   谢淮冷声:“将舆图交出来。”   “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交。”那人咬牙切齿,讽笑:“舆图我藏起来了,任谁也找不到,你休想再带回镇北。”   “……是吗?”   谢淮闻言,呵笑一声,竟将利剑往他脖颈送了几分,道:“既然如此,那杀了你,舆图就算回不了镇北,也去不了卑国。”   说罢,毫不犹豫地就要提剑杀了他。   那人惊声高喝:“尔等狠毒至此!”   话一落,断魂关中却忽然传来瑟瑟几声幽鸣,如同来自地狱修罗,呼唤将死之人一般。   谢淮敛眸,停顿一瞬。   那人神色煞白,忽然颤声道:“是雪崩,断魂关的雪崩……哈哈哈哈哈哈,今日我不能活,你也得丧命于此。”   谢淮皱了皱眉,然后毫不犹豫地执剑给了他一个了断。   山涧上呼啸声响,如惊雷滚动,纷纷素雪已如惊涛骇浪般滚下,折断山树无数。   谢淮神色微冷,果决地纵身上马,拉动缰绳。沿着来时的路疾驰而走。   然山雪无情,天灾难料,正待窥得一线光明时,身后的雪便蓦地翻涌而下,巨大的枯枝撞在谢淮身上,将他推入乱石下!   那一瞬间,谢淮忽然想起远在千里晋安来。   ……   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血色蔓延,四遭孤寂无声。   额上缓缓淌下殷红的血,谢淮神色涣散地伏在雪中。除了额上的伤,他的双腿也被枯树撞得无法再动,只有一双清瘦手腕,在雪中轻轻颤了颤。   雪色渐深,簌簌地扑在谢淮身上,带来无尽的冷。   渐渐的,思绪也如这雪一般,被凝固得成了冰。   谢淮伏在孤寂无人的雪涧下,露出嘲讽的一笑。不想杀敌无数,有朝一日,竟会狼狈地死在雪下。只恨自己要违背誓言,不能再回晋安,去见小表妹一面了啊……   若是他死了,小表妹会不会大哭一场呢?   谢淮眼睑垂了垂,不受控制地阖上。   然最后一瞬时,心中却乍然想起一事——记得那是不久前,小表妹寄信来问他是不是死了,他心中冷笑,回了一封,说自己已死,叫她陪葬。彼时他为了捉弄她,还寄了一枚匕首过去……   谢淮思绪忽然停顿,一瞬后,他狠狠咬了咬舌,逼迫自己睁开眼来。   小表妹愚钝至极,若是听得他死去的消息,当真以匕首自刎该如何是好?   谢淮眉间浮起狠厉之色,挣扎着抬起袖腕,将双手插入雪中,然后在茫茫山涧下,缓慢却决绝地往回爬。   身后,雪色素白,曳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   夜色时分,镇北王府点了灯笼,挂在廊下。   灯色与雪色交融,消去几分冷意。长廊下,镇北的将士们正在低声谈论——   “……双腿受了伤,根本就无法动弹,竟然还能以一双手爬上山涧。听闻回来时,五指都已裂开,满是血污,我平生所见,根本就没有这么狠的人。”   “从前你还嫉妒人家被镇北王看重,如今待无话可说了罢?”   “我是佩服他。”   轩窗内,裴雪听得这一番话,不由得垂眸望向在榻上沉睡的谢淮。   少年双眸紧闭,躺在锦被中。因额上裹了纱布,瞧上去少了几分平时的冷厉。锦被之下,不经意露出来的,是他缠满了白布的长指。   裴雪无声垂泪,心疼不已。   “……若若。”   榻上,谢淮眉峰微皱,忽然低声呼唤起“若若”二字。   裴雪丽眸一恍,怔然几许,才哀然一笑,在夜色中低语:“真想见一见你口中的那位若若姑娘啊,瞧瞧她到底有多好,让你这么挂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3279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沧澜 10瓶;夏天哗啦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千里赠卿礼   镇北的雪色纷纷, 连落二日。   谢淮昏睡了二日后, 终于醒了过来。   轩窗外素雪覆着松枝,屋檐下结了冰,折出莹白的光。侍从端着温热的药碗, 掀开帘拢入内, 正好瞧见倚坐在榻上的谢淮。   墨发披散, 容色如雪, 他半倚半坐在榻侧, 一双手缠满了白布, 神色难辨地凝望着窗外庭中雪。   侍从大喜道:“公子,您醒了。”   说罢,连忙将药碗置于案上, 去搀扶他。   谢淮淡淡地挥了挥手, 凝望着窗外素雪,嗓音尚有几分暗哑,却问道:“今日初几了?”   侍从恭敬道:“您睡了两日,今日已是初十了。”   “……是吗。”   谢淮长睫微颤,回过首来,语气稍冷道:“信呢?”   侍从一愣,反应片刻, 才想起他问的是从安国侯府寄来的信。每逢初十,安国侯府的阮小姐便会给谢淮寄一封信,三年来,风雨无阻。   提及安国侯府的信, 侍从目露为难,犹豫几许道:“公子,信被裴小姐拿走了。裴小姐说您这几日伤重,不宜分神看信。”   谢淮冷呵一声,一双幽眸浮起沁人的冷意。   侍从心生寒意,不敢言语。   良久,闻得谢淮如霜似雪的声音——   “拿着我的剑去寻裴小姐,告诉她莫多管闲事,不然……刀剑无情。”   “……是。”   ……   晋安的雪色浅浅,连绵二日。   安国侯府中,若若盼了许久,终于盼到了谢淮的回信。   只是不曾想,信中仍是寥寥数语,且没有半分关怀,只道:“镇北无事,且将匕首还给我。”   送人的东西还能要回去?   若若气极,提笔写道:“做什么春秋大梦。”   末尾,是重重的一笔,以宣泄自己深深的不满。然想起谢淮淡淡的双眸,若若不禁又顿了顿,良久,伏案悄悄又落下几字。   谢淮收到回信时,一眼便瞧见了那句“做什么春秋大梦”。   他却并未生气,反倒是轻声笑了笑。正欲将信折起,却又瞧见信尾处藏着一行微不可见的蝇头小楷。   他顿了顿,轻轻摩挲着那一行字——“待你回晋安时,亲手归还。”   真想,回晋安啊。   然时光飞逝,晋安却依旧回不得。   千里阻隔,晋安城长巷深深,绿柳枯荣。镇北黄沙纷纷,日升月落。昔日一别,细数已过了七年。   这一年,谢淮依旧没能回到晋安。而这一年,若若十四有余,快行及笄之礼了。   三年前,安罗涟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取名阮青君。阮青君今年三岁,生得明眸皓齿,玉面可爱。只是与病弱的若若不同,小公子阮青君是个小胖墩,走起路来噔噔作响。   小公子素来知事,待府中人客客气气,却最爱跟若若撒娇。拽她的衣摆,摇她的手腕,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唤。   是日,若若与临薇约好了去东坊的桃花阁喝酒。   小公子明眸一觑,见她要出门,顿时机灵地粘了上来,奶声奶气道:“姐姐,你去哪里呀?”   若若俯身,发间碧玉簪泠泠,温柔笑道:“姐姐要去桃花阁,你乖乖在家等姐姐,好不好啊?”   “不好!”   小公子嘟了嘟嘴,攥住若若的青澜袖:“带我一起去,带我一起去嘛——”   若若丽眉微凝,正色道:“不行!桃花阁是喝酒的地方,你还小,不能去。”   姐姐如此决绝,小公子闻言,顿时皱起了糯糯的一张脸,忽然,他哼道:“你不带我去,我就将你上回不喝药的事告诉娘亲!告诉父亲!告诉祖母!”   小公子一顿三连。   若若仰身:“……什么?”   小公子又磨牙嚯嚯:“还要告诉在镇北的谢淮表哥!”   若若狠狠一顿:“……”   她严肃地摸了摸小公子的头,道:“……好好说话,不就是桃花阁吗,姐姐带你去就是了。”   桃花阁,酒香醇厚。   临薇眸色恍然,俯身望着粘在若若身侧的阮小公子,怪道:“……若若,出来喝酒,带个小胖墩做什么?”   阮小公子哼了哼:“你才胖。”   若若则是心虚道:“……青君在府中无聊,我身为姐姐,理应带他出来逛逛嘛,免得他在府中闷坏了。”   “……是吗。”   临薇目色悠悠,起身道:“我看你八成是又被这坏小子威胁了。”   “……咳,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二人便不再多言,携着安小公子入了桃花阁,在镂空木窗旁坐下。酒家端上一壶醇香的桃花酿,清香四溢。   若若却取了个小玉盏,为小公子斟了一杯清水。   小公子撇撇嘴,小声:“坏若若。”   若若虚敲了敲他的额头:“有事叫姐姐,无事叫若若?”   小公子软乎乎地抱头,朝她咧嘴一笑。   三人正在桃花阁中喝酒,举杯对饮时,却忽然听得一声温雅的“五殿下”,侧首望去,见了不远处,阮青令正与临徽在说话。   这些年,阮青令在朝为官,受宣铧帝重任,如今已是颇有权势的一位朝官。而临徽渐露锋芒,政绩卓越,亦成了朝臣们拉拢的人,不再是当年那孤苦的小可怜了。   二人身长如玉,结伴而行,惹得小姑娘们芳心暗许,心如鹿撞。   临薇见着临徽,扬声笑唤:“五皇弟!”   临徽回望,瞧见临薇与若若,顿了顿,笑道:“三皇姐,若若姑娘。”   而阮青令则是凝了凝清远的眸,悠悠地望着从府中溜出来的病弱四妹妹,拢起朝袖,沉默不语。   ……喝酒?还带着弟弟?   若若与小公子忽地垂下了首,心虚不已。   作为府中的兄长,阮青令还是很有威仪的,特别是多年的官场浮沉,让他愈发深沉收敛,难以揣测。   一大一小都识相地闭上了嘴。   临薇却不惧阮青令,问临徽道:“五皇弟与阮大人出来做什么?”   临徽笑了笑,轻声:“听闻,墨书坊出了几本,前朝古书。与阮大人,前去看看。”   “皇弟真风雅。”临薇摆了摆手,叹道:“若是临御那小子也能像你一样,多看看书,别整日比武射箭便好了。”   临徽闻言,连忙道:“我远远不及,四皇兄。”   “对了……”他话锋一转,却朝若若道:“再过一月,是你的及笄礼……我能否,拜访府上?”   话落,临徽抬眸望了望若若。   若若雪容忽凝,一瞬后,莹莹笑道:“五殿下与兄长相识,想什么时候拜访府上便什么时候拜访府上,何需问我……是不是啊。大哥哥?”   说罢,朝阮青令挤眉弄眼。   阮青令心中一笑,温声道:“四妹妹说得对。”   临徽沉默些许,才轻笑道:“如此,便好。”   “五殿下,时辰不早了,去墨书坊寻古书罢。”阮青令朝临徽探手一请,语气轻和。   临徽颌了颌首,与临薇和若若行礼告别,便离开了桃花阁。   待他二人走后,若若松下一口气,举杯饮了口桃花酿,惬意不已。   “你看……”   临薇却忽然指了指东南侧,道:“那边有一群从镇北来的人。”   听得镇北二字,若若心中蓦动,飞快侧首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杨柳下,十几位衣着黑甲的男子骑马而过,神色匆匆。   临薇扬起笑,雀跃道:“他们骑的是镇北的赤马!佩的是镇北的铁剑……真好,我也想去镇北看看啊。”   若若却轻轻一叹,低落道:“镇北有什么好啊,千里迢迢的,一去就是七年。”   她有时真后悔,把谢淮送去镇北啊。   临薇侧了侧首,忽笑道:“说来,某人的表哥还在镇北呢。”   一侧静静听着的小公子眨了眨眼,糯声道:“姐姐,是你常常说的谢淮表哥吗?”   提起谢淮,若若轻快一笑,举杯道:“是啊。你的谢淮表哥剑术无双,挥剑杀敌,在镇北立下了不少军功,人人敬仰,个个爱戴呢。”   ……是吗?   临薇面色微怪,心中迷惑:她怎么听说——谢淮手段凌厉,杀伐果断,镇北人人惧怕,退避三舍呢?   若若撑着半张丽容,玉眸浅浅:“还有啊,从前你谢淮表哥在鹿鸣书院,也是温和如玉,精通六艺,翩翩的一个好少年呢。”   小公子双眸亮亮,顿时崇拜道:“谢淮表哥好厉害哦!”   临薇彻底沉默:“……”   等一等,若若口中的谢淮,是哪个谢,哪个淮?   若若捧着一张清丽小脸,语气雀跃道:“谢淮他啊,如今一定成为了一位将军吧。”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镇北,匪徒窝中。温润如玉、翩翩少年、人人敬仰的将军谢淮,脚踩血河,一刀一个山匪。   血溅三尺,他神色未变,淡漠无情。   聚在一起的山匪们面色如纸煞白,两股颤颤,望着这位如地狱修罗般的人,不敢出声。   谢淮拭了拭寒光长剑,冷声道:“谁若不降,便同他们一样,做我刀下亡魂。”   渐渐的,有人哀嚎一声,将手中利刃扔下,抱头投降。也有人咬牙发狠,举刀冲到谢淮身前,高喝——   “我跟你拼了!”   谢淮侧手挥刀,从容不迫,将他手中长刀削去了一半。   而那人视死如归,竟也不惧,扔去利刀,扑到谢淮身上。谢淮避开,腰间的香缨却不经意被他扯下,掉落在地,顷刻间染上污痕。   谢淮神色瞬冷,飞快将香缨拾起,然后一脚将那人踹到地上,狠狠地踩住他的手:“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啊——”   那人痛声哀嚎。   “少将。”   镇北的将士前来劝阻:“镇北王吩咐,劝降为上,莫要威逼太过。”   谢淮敛了敛眸,冷哼一声,抬脚离开。   待行到山崖外,闻得山风寒凉,远眺青穹高远,想起千里外的晋安,心中才渐渐归于平静。   谢淮垂眸,凝望着手中香缨,忽道:“晋安的事如何了?”   话落,夜初便如鬼魅般出现在谢淮身侧,沉声道:“回禀主上,我们的人已到了晋安,万事俱备,明日属下亦会亲自回去,定将您嘱托之事办好。”   “……”   谢淮闻言,沉默一瞬,道:“但愿那个小病秧子能喜欢。”   《礼部.内则》有云,女子十年不出,十有五年而笄。   年月匆匆,如流水而过,转眼间,若若已年至十五,是日,安国侯府中举行了若若的及笄礼。   阮连臣请来了晋安城中德高望重女夫子作若若及笄礼的正宾,一大早的,便与安罗涟上前迎接,行过揖礼。   开礼后,正宾行至席上,高声吟颂:“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便一举玉梳,为端坐在及笄席上的若若梳头加笄。   青丝绾起,雪容清绝,长长的睫毛似扇般扑下,若若端坐在席,心中恍神。   一转眼……都活到十五了。   按书中所记,她原该在一年后死去。虽今非昔比,但世事难料,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然此情此景,却教若若想起远在镇北的谢淮来。那一瞬,她暗中攥了攥掌心,浮起几分斗志——还瞧见谢淮成为将军,怎么能轻易死去?   养成,绝不可半途而废。   及笄礼十分繁琐,经过了初加,还有一拜、二加、取字、聆训等礼节。   待礼成时,若若身着大袖襦裙,云鬓簪上金钗冠,耳佩皎皎东珠,行至阮连臣与安罗涟面前,俯身作礼道:“谢恩念养十余年,请父亲母亲受若若一拜。”   小女儿长大成人,如珠似玉般。   阮连臣清容浮起几分感慨,深叹道:“你十五的生辰礼,爹爹还没送。如今爹爹答应你一个心愿,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便是摘星捧月,我也要应允你。”   若若恍了恍,浅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如今还没想好,日后告诉爹爹吧。”   阮连臣但笑不语。   安罗涟万分动容,拭了拭眼泪道:“一眨眼过去,我们若若已经十五岁了,想当初五岁时,才这么小一点……”   安罗涟容色感叹,伸手比划了比划。   一时间,匆匆的岁月仿佛便在她素手中流淌而过,朔雪院的侍女们望着她的掌心,纷纷有些感伤。   小公子阮青君歪头瞧了瞧安罗涟的手,却忽然奶声奶气道:“姐姐五岁时这么矮呀!同三岁的我差不多。”   若若:“……”   “噗——”   院中寂静一瞬,响起几声忍俊不禁的笑声,惆怅与感伤因小公子的话一扫而去,侍女们弯了弯眉,掩袖而笑。   阮连臣清眸亦浮起笑意,对小公子训诫道:“不许这么说你姐姐,你姐姐只是身量娇小了些。”   ……这么说有差吗?   若若玉眸微凝,持怀疑态度。   待及笄礼成后,已是日暮时分。四皇子,五皇子与临薇正好拜访安国侯府,几人赠了若若礼,在亭中说了一会儿话。   临薇不禁叹道:“一眨眼大家都长大成人了,可最教我怀念的,却是从前在鹿鸣书院的日子。”   伤春悲秋倒不像临薇的风格,若若思量一瞬,问道:“遇到什么不开怀的事了?”   临薇顿时面露愁色,深深叹道:“我那个母妃,日日拉着我看世家公子的画卷。你说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做什么?嫁人有什么好,还不如去镇北从军杀敌呢……”   临御听得此话,悠悠笑道:“是啊,让皇姐嫁人还不如让皇姐去镇北从军,毕竟霍霍敌人总比霍霍晋安的世家公子来得好。”   临薇咧嘴:“你这小子……”   “我可没说错。”   “我看你是想挨打!”   姐弟二人一言不合,竟打了起来。从这一点看来,倒与儿时没什么不同。   这一侧,一直沉默的临徽忽然望了望若若,轻声道:“你也觉得……嫁人不如,去镇北好吗。”   若若恍了恍,一时以为他说的也是去镇北杀敌,不禁道:“我去镇北……是不是不太合适?”   临徽微怔,半晌,垂眸温和一笑:“也是,晋安于你而言,更好。”   若若笑了笑,忽然道:“对了,五殿下,今日都来安国侯府了,不去见见想见的人吗?”   言中指的,就是阮青瑜了。   这些年,临徽与阮青瑜虽并未走到一起,但同在鹿鸣读书,情谊也算不浅,若推一推他们,说不定他们便能结成良缘了呢?   “……想见的人?”   临徽顿了顿,挑眉望若若。   若若俯身,笑盈盈道:“是啊,喜欢就去见面,心动就去追求,至于身份地位都往后稍稍,不然以后会后悔哦。”   临徽望着她如玉澈然的双眸,心中悸动。良久,他垂眸,低声道:“想见的人,已经见到了啊。”   “是吗?”   若若拢袖,讶异道:“你见过二姐姐了?”   闻得二姐姐三字,临徽神色顿了顿,抬眸轻轻望来,忽笑道:“……痴儿。”   若若:“……刚才,你骂我了是吧?”   “没有呢。”   “……骂了吧。”   “没有哦。”   “……”   眼见暮色昏沉,临御临薇他们便辞别回了宫去。若若回到朔雪院,开始拆起大家送来的礼。   先看的是阮青令送来的木盒,打开一瞧,竟见一本古书,书上题有《诗文墨客》四字。若若恍了恍,想起前几日瞧见五皇子时,他说陪阮青令去墨书坊看古书……   原来那时,阮青令是在为她选及笄礼吗?   若若甚是感动。   再看其余人送来的礼,见阮青瑜送了只碧玉簪,阮青煦送了清翡珠。而临薇赠了一枚宝剑,临御赠了崇华寺的平安符,临徽赠的乃幅雪色图。   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   可若若垂眸瞧着雪色图,心中微微出神。   这里……都没有她最想要的东西,   夕阳西下,暮色沉沉,廊下檐灯微起,映出几分朦胧。海棠树下坠着的风铃泠泠作响,记得那是从前,谢淮帮她挂上去的。   若若叹了叹气,心中惆怅——   怎么谢淮没有送礼来呢?   哪怕是镇北的一抹黄土,她也喜欢啊。   思及此处,若若不禁雾了雾玉眸。想着端坐着忧思更重,她怅然起身,提着宽袖襦裙的裙摆,沿着长廊一路失神地走去。   转眼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从前谢淮住的院子。   院门轻闭,门前无人走动,甚是冷清。门内没有一个叫谢淮的人在等她,捏着她的鼻翼说她蠢笨。   “……”   若若垂了垂眸,思绪万千,想了想,忽然鬼使神差般的,推开那扇门。   然门一推开,却瞧见瑾王的暗卫夜初,恭敬地立在院中,笑道:“若若小姐,属下恭候多时了。”   若若惊愣不已:“……什么?”   夜初却探手请道:“请小姐随我来。”   若若:“……去哪里?”   夜初笑道:“去瞧小姐的表哥谢淮……送给小姐的礼。”   “……”听到谢淮二字,若若蒙蒙的玉眸顿时如星辰乍起,擦亮一缕光来。   ……   夜初携着若若,却是一路出了安国侯府,行到了晋安城的一条隐蔽长街中。此处乃晋安城的暗市,白日里僻静无声,唯在夜间繁华熙攘。   若若立在长街中,身侧走过各色的人,本以为该擦肩而过的,他们却纷纷驻足停顿,竟仿佛不约而同般,朝她行礼道喜。   有年仅几岁的稚童糯声笑道:“姐姐,十五岁生辰快乐。”   有约摸二十的姑娘盈盈行礼:“祝小姐生辰快乐,岁月安好。”   甚至有华发苍颜的老奶奶,抚了抚她的手和蔼道:“小姑娘生得真俊,日后福泽绵长,福泽绵长啊。”   “谢谢!”   若若心中开怀万分,双眸莹莹,立在夜中街头,一一笑着道谢。   过了一瞬,有一书生提着几卷长幅过来,朝若若递上笔墨,垂眸笑道:“在下有几句古诗,却都缺了其中一个字,不知小姐能否帮忙填上?若填得一幅,便能拿一份礼。”   若若接过笔,轻轻笑道:“好啊。”   书生便展开第一幅长卷,上头笔迹隽逸,笔锋凌厉,写道:__月秋风起,珠帘玉上钩。   若若提笔,笑着写下一个“明”字。   随即有侍从捧来一枚木盒,打开看,是一副泠泠莹白的明月珰。   书生展开第二幅长卷,写道:__少轻行乐,东城南陌头。   若若提笔,写下一个“年”字。   侍从捧来一枚木盒,盒中放了一柄青青玉骨伞,伞面流光溢彩,伞骨皎白。   书生又展开第三幅长卷:__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若若提笔写:“春。”   ……   待一一题完,若若已收下了十份礼,什么明月珰,玉骨伞,双跳脱,杜若花……揣在怀中揣了个满满当当。   而题下的那十个字,连起来一看,正好是“明、年、春、草、绿、王、孙、定、当、归。”   “……”   若若眉间掠过几分怔然,揣着从镇北而来的生辰礼,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长街尽头升起一簇烟火,嘭的一声响。   烟火从暗街中升腾而起,冲入穹中,如同繁花锦簇,火树银花,灿烂似星河。晋安城中,行人们纷纷仰首观看,惊叹道——   “今日是什么节?怎么放起烟火来。”   “真好看啊。”   “爷爷快看,放烟火了,是不是过年啦!”   “……”   烟火经久不息,行人们不禁挪步朝暗街走,想瞧得更清楚些。   华灯摇红,行人如同聚起的江流,纷纷涌向一边。而长街中,若若停顿一瞬,忽然转身飞奔,揣着明月珰与竹骨伞等,一路逆流而行,朝安国侯府跑去。   襦裙青摆在夜风中起伏,云鬓间的钗冠泠泠作响,街上拥挤难行,若若却置若罔闻地跑着,心中怦然——   她要回府!去找阮连臣,许下那一个心愿!   不想等谢淮一年后回晋安了,她想见谢淮,很想很想见谢淮,想立刻见到谢淮!   终于回到了府上,若若腾出一只手,咚咚咚地敲阮连臣的书房门。   阮连臣披着羽氅推门而出,瞧见她,不禁挑眉问道:“若若……怎么了?夜中寻爹爹有何事?”   若若扬袖,指着苍穹的北方:“那个!我的生辰愿望!想好了!”   阮连臣讶异抬眸,望着星辰点点的长空,不禁顿了顿,他的小女儿……不会真想要天上的星星吧?这倒难了……   谁知却听得小女儿坚定道:“我要去镇北,看谢淮表哥。”   阮连臣:“……”   呵呵,还不如让他去摘星星呢。   安罗涟却从书房迈了出来,笑道:“去镇北啊?!真不错……我也想回镇北一趟呢。”   阮连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小猫、273279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虫儿兜兜飞 10瓶;曲水流觞 5瓶;肥朗 4瓶;两生、爱傻笑爱生活、糖糖 2瓶;色拉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们下章镇!北!见! 第38章 镇北再相见   阮连臣曾许过若若一个愿望, 如今若若提出要去镇北, 他心中纵有千万种不愿,也不好直接推拒。   而安罗涟听闻若若要去镇北,便说要与她同行。   这么多年来, 她远嫁晋安, 一直不曾回镇北看望过。从前是因小女儿体弱多病, 后来是因小公子年幼懵懂, 而如今却正是去镇北的大好时机。   阮连臣后悔不已, 深刻体会了一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最终却还是敌不过软磨硬泡, 神色淡淡地允了安罗涟与若若去镇北。   若若得到应允后,唤住夜初,叮嘱他别将此事告诉谢淮, 要给谢淮一个惊喜。   夜初思量一瞬, 心想要是能从谢淮那张冷漠的脸上看到惊愕之色,着实愉快,痛快地答应了。   收拾好了行仪,便到了离开安国侯府之日。   阮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安罗涟与若若要多加小心,阮小公子却独自立在廊下,将唇畔高高翘起。   若若瞧见他神色郁郁, 俯身蹲在他身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我们青君怎么啦?”   小公子侧开脑袋,哼道:“坏若若, 不带我去镇北。”   若若揉他的发,浅浅笑道:“傻弟弟,镇北千里迢迢,你才三岁,路上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姐姐无法保全你,怎么办呢?”   “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小公子别扭地回过首,抬眸盯着若若。然瞧见若若眼中的担忧之情,他倏地顿了顿,垂眸道:“……算了,我不去镇北。”   “但是……”   小公子气呼呼地仰首,指着若若身侧的临薇:“为什么她可以去镇北!”   临薇闻言,朝他笑道:“因为本公主求了父皇,让他允我去镇北瞧瞧!怎么,你不服就去求安国侯。”   “……”   这怎么可能嘛!   小公子郁郁地翘了翘唇,去求父亲才不管用呢。别看父亲对姐姐有求必应的,对他可严苛了。   纵然依依不舍,却终有离别的一刻。   眼见娘亲与姐姐要离他而去,小公子顿首,神色恹恹,低低朝若若哼道:“……我不喜欢你了。”   若若闻言,苦恼地抱住了他:“那可怎么办啊?因为若若喜欢青君喜欢得不得了呢!”   小公子神色一顿,清眸忽熠:“……真的?”   “真的!”   “比喜欢谢淮表哥还要喜欢青君吗?”   小公子虽年幼懵懂,但常常听姐姐提起远在镇北的谢淮表哥,亦知这位素未谋面的谢淮表哥对姐姐而言,是万般重要。   若若闻言蹙了蹙眉,作思索状:“……谢淮表哥是谁啊?我不记得了。”   小公子顿时嘻嘻一笑,在若若侧脸亲了一口,道:“你要早点回来哦。”   若若揉了揉他的发:“好啦。”   安罗涟瞧见这一幕,回首与神色淡淡的阮连臣道:“我要走了,夫君不作些表示吗?”   阮连臣不禁缓了缓,清容轻绯:“……你啊。”   ……   乘了船坊,沿着官渡悠悠而去。过了些光景,便到了镇北边境。   一路上山水迢迢,风光无限,临薇对镇北早就心驰神往,缠着安罗涟给她讲镇北军中的那些事。安罗涟亦怀念不已,拉着她说起那些铁马冰河的年少时光,一说便是大半日。   而若若则拢着织锦斗篷,立在船头,远远盼望着大漠边上的山峦起伏。   很快,就能见到谢淮了啊。   一别七年多,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呢?瞧见她的时候,会不会笑呢?   若若垂眸一笑:相见时,不如抱一抱他好了。   很快到了镇北城外,一行人换了马车,沿着山道朝城中去。山道两侧素雪飞扬,怪石嶙峋,地势颇为崎岖。   行过一座半月山时,安罗涟忽然掀开车帘道:“从前这里盘踞着周边小国的军队,如今不知道还在不在呢。”   一句话轻描淡写,若若却不禁凝重了神色。   若是敌军都盘踞在镇北城外……如此说来,镇北也太凶险了吧。   临薇却拍了拍腰间佩剑,笑道:“在便正好,待我提剑擒拿他们,立下一桩功劳。”   安罗涟不禁笑应:“不错!若若觉得呢?”   若若:“……”   不,她一点也不想遇到什么敌军,特别是在见到谢淮之前。   若若双手合十,暗暗祈祷:不要来不要来不要来。   马车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阵的轰鸣声,如地动山鸣,瑟瑟震响。   安罗涟凝了凝眸,立即将车门推开,远眺一瞬,惊叹道:“有一众人朝我们来了,瞧那衣着,像是敌国的乱军。”   若若:“……”   怕什么来什么。   临薇顿时磨刀霍霍:“待我大显身手!”   那一众敌军说来也是狼狈,今日去镇北城探看地形时,无意撞到了镇北王府的谢淮。人说地狱藏罗刹,镇北有谢淮,这些年,谁没在谢淮手中吃过苦头。   敌军们见谢淮如见修罗,顿时慌乱逃窜,谢淮生性淡漠,哪里会轻轻放过他们,挥了刀剑,便领着镇北军攻打他们。   到了半月山前,敌军们被打得七零八散,溃不成军,正正好遇到了安罗涟与临薇等人。   长檐马车漆了云纹,一见便知是大临的马车。彼时谢淮并未追来,敌军们正乃穷寇,见着马车,便挥刀怒道:“今日在谢淮手中吃了苦头,还不得讨回来些?”   话落,一队人便挥舞着刀剑攻来。   安国侯府随行的护卫顿时拔刀相见,安罗涟与临薇也不甘示弱,提着剑便冲了出去。   若若雪容微凝,独自坐在马车中,不安地听着车壁外的兵刃交接之声,声声颤动人心。   渐渐的,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得敌军的声音弱了下去,看来是安罗涟与临薇等人压制住了他们。   谁知此时嘭的一声,车门忽然被踹开了来。一个雄壮的敌军持刀立在门边,见着若若,露出恶笑:“那两个女人太能打了,我得寻个人质啊。”   ……不是吧?!   若若心中惊然,往后退去,弱小无辜又可怜:“……”   ……   半月山外,一里地。   谢淮长身而立,清眸淡漠,拎着一方帕子拭去长剑上的淡淡血痕。   身侧的将士道:“上将,那些叛军们逃到半月山了,我们不追了吗?”   “不必。”   谢淮神色清冷,眉峰如剑,淡淡道:“一群穷寇,不需浪费我的心神。”   “是。”   将士应下,然过了片刻,与回来的探子交接一番后,又回身禀告道:“上将,听闻那些敌军遇到了一队大临的马车,正在攻打他们,我们可要前去相助?”   闻言,谢淮轻轻皱了皱眉,却冷声道:“你们去吧,我要回府了。”   今日是初十,若是无事,小表妹该寄信给他了,他要回府看信去。至于那马车中人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   将士又应下,然回首与探子又交接一番后,却忽然急急唤住谢淮:“上将!且慢……”   谢淮侧首,眉间不悦,容色如霜似雪。   将士连忙道:“前线回报,听闻那马车中的人自晋安来,似乎是安国侯府……”   “……”   “……的人,咦?!”   将士怔然回首,却见谢淮神色冷峻无比,早已一言不发地跃上马车,纵马朝半月山飞驰而去,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上将,等等我!”   雪色飞扬,马蹄声响。   谢淮执着马鞭一路疾驰,薄唇深抿。山雪与枯枝溅到他耳侧,他却置若罔闻,没缓下半分步履。   他心中恍神:来镇北多年,面临过诸多艰难险阻,无数次身陷囫囵,自己从未像过今日这般,心中波澜起伏,经久不息。   听得安国侯府几字时,冷寂了多年的血蓦然沸腾,一双皎皎玉眸,顷刻落入眼前。   谢淮执紧马鞭,加快步伐。   远远行到半月山旁,便见人群纷乱,一辆长檐马车立在中首。谢淮目色冷凝,越过重重人影,一眼便瞧见了,在马车内侧,被逼迫得退避的小姑娘。   谢淮孤眸猝冷,飞身到长檐马车上,一脚踹来持刀的敌军,然后垂眸望下,瞧着怔然的若若,心中深恍。   一别七年啊。   小表妹已经长大成人,如珠似玉般的动人。她着了雪澜裙,披了穗金蓬,樱唇轻抿,玉眸紧张地凝顿着。她捏了一枚玉瓶靠在车壁旁,长袖微垂,露出一截纤细而白皙的皓腕。   许是不知晓他会来,她还怔然不已,久久没回过神。   若若自然是恍惚。   本来那敌军来劫持她时,她已经摸出袖中备好的药粉,准备与他来个誓死一搏了。然少年却从天而降,身姿凛冽地一脚将坏人踹走,随后长身如玉地立在车门前,俯身深深望来。   一别七年……   谢淮容色依旧无暇,而身姿愈长,气度渐凛,一双孤眸幽幽起澜,俯身望来时,令人心动万分。   若若终于回过神,抿唇:“表,表哥……”   谢淮神色难辨,语气低沉:“……嗯。”   听得这一声嗯,无数日夜的思念汇聚成河,在心间流淌,载来满腔的欢喜。   若若神色动容,起身欲一把抱住谢淮。   谢淮却忽然回身,朝马车外飞踏两步,执剑将前来的敌军斩落。若若顿时扑空,跌倒在谢淮脚边。   “……”   解决掉了敌军,谢淮回过首,垂眸瞧见伏着的若若,顿了顿,淡淡笑道:“一别七年,便行如此大礼?”   若若伏在地上,容色绯红,低语道:“……我只是想抱一抱你嘛。”   谢淮扶她起来的手一顿。   他眉间微凝,忽然一把将她拖起,狠狠地塞到怀里,语气难辨道:“想抱那便抱吧。”   若若靠在他衣襟前,闻得他身上凛冽的雪味,心如鹿撞,面若飞霞,悄悄环住了他的腰:“……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步之遥、漓幽 5瓶;横渠 4瓶;夏天哗啦啦 3瓶;糖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飞雪院祈祷   半月山下, 大漠孤雪飞扬。   纷涌的刀剑之声中, 浮光掠影,人影叠叠。谢淮一手执刀,一手拢着若若, 眸色幽长, 无言良久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   喧嚣声渐渐没下去。   谢淮微顿, 缓缓松开了小表妹, 垂眸瞧了她一眼, 忽然轻呵道:“……还是这么矮。”   “……”   不曾想谢淮竟会说这个, 若若一时哑声,郁郁地翘了翘唇畔。诚然,一别七年, 比起身量修长如竹的谢淮, 若若自然是矮。   然若若怎会轻易承认自己是个小矮子。   她凝了凝玉眸,悄悄踮起脚来,哼道:“没有啊,不是长到你下颌了吗?”   谢淮淡淡瞥了她一眼,探出手将她按了回去。一时间,她便只及他肩高。   他眉间幽幽,居高临下般, 轻笑:“不准踮脚。”   若若:“……”   过了一瞬,安罗涟与临薇终于提刀归还。   一见到立在车前的谢淮,安罗涟讶异道:“小外甥,你怎么来了?”   谢淮凝眸, 俯身行礼,一举一动稳重沉敛:“见过舅母,三公主。此敌军从我手中落逃。听闻他们劫持了大临的马车,心中担忧,便纵马前来,不曾想遇到了舅母与小表妹。”   一侧恭候立着的镇北将士:???   不是,您起初不还说不来吗?   安罗涟闻言,温和笑道:“小外甥有心了,镇北得你庇护,教人安心。”   谢淮敛眸不应,一瞬后,却问道:“镇北凶险,不知舅母为何同小表妹前来?”   话一落,却将淡若寒水的目光移到若若身上。   ……等等,这是秋后算账?刚才谢淮抱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若若往后一挪,心虚不已。   安罗涟闻弦知雅意,一笑道:“因为有人……夜中敲她爹爹的门,说要来镇北啊。”   谢淮心中忽动,垂下的深眸中凝起波澜。   临薇看热闹嫌事不够大,顿时扬声道:“我知道,是若……唔唔唔。”   若若一把捂住了临薇的嘴,心中狂跳,朝悠悠望来的谢淮抿唇一笑,道:“来,来都来了,说这些做什么,你说对不对啊,表哥?”   谢淮神色难辨,低笑:“……是啊,回镇北王府吧。”   一行人不再多言,谢淮执绳骑了赤马,伴在长檐马车侧,领着镇北的将士们护送安罗涟与若若,一路山雪悠悠地入了镇北城,入了镇北王府。   镇北王已知晓心爱的女儿与外孙女要来,心中开怀,早早领了府中众人在庭前相迎。唯一不巧的是,安罗城与安小公子去了隔壁州城办事,故而不在府中。   而裴雪立在人群中,望着风雪之中,缓缓行驶而来的那辆长檐马车,暗中攥了攥手心。   谢淮口中念念不忘的表妹……竟然来了镇北。   她本以为,安国侯府的小姐永远不会来镇北,或许谢淮也一生不会回晋安。到时日久天长,谢淮说不定便会忘了表妹,而留下的,是她裴雪才对。   “……”   长檐马车缓缓而来,最先掀帘而出的,是一位容色清绝的夫人,瞧之应是安国侯夫人。而后是一位眉目英朗的姑娘,跃下了马车。   这便是谢淮的表妹了吧。   裴雪侧目望谢淮,见他立在车壁旁,神色淡淡,心中忽然释怀了几分——原来,谢淮对他表妹也很是冷淡。   谁知一瞬后,一位容色皎皎,眉若秋水的澜裙小姑娘掀开了马车帘。小姑娘捏着裙摆,顾盼盈盈地望了谢淮一眼。   谢淮眉间依旧淡淡,却阖了阖眸,似漫不经心地递过一只手,将她稳稳当当地扶了下来。   裴雪恍然:“……”   “罗涟!一别多年,你总算回镇北了。”   镇北王见着远嫁晋安的女儿,不由得哽咽叹道,一时间连公主临薇也不曾顾及。   安罗涟亦红了双眸,上前欲跪拜道:“罗涟不孝,给父亲磕头。”   镇北王一把扶住了她,朗声笑了笑,重重地在她肩膀拍了几下:“我们父女两说这些做什么?”   他的手劲很大,重重拍下,教旁边的临薇看了都心惊胆战。好在安罗涟自幼出生将门,挨这几下于不算什么。   谁知镇北王忽然瞧向若若,目露和蔼道:“这便是我们若若了吧……”   话落,一掌探出,欲去拍若若的肩膀。   临薇面色微变:“……等。”   一道剑鞘却忽然淡淡地抵在了镇北王的掌心上,生生将镇北王的动作止了下来。   谢淮持剑,眉目清冽道:“她是个小病秧子,抵不住您这么拍。”   若若望了望他的侧容,心中微动。   镇北王回过神来,也不计较,抚须大笑道:“是老夫忘了,还是你妥当。”   若若浅浅一笑,轻声唤他:“外祖父。”   小姑娘乖巧问候,声音如三月黄莺,清澈动人。镇北王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心想怪不得阮连臣那小子舍不得让外孙女来镇北。   “乖,若若乖。”   镇北王开怀大笑,拉着若若说了好几句话,才想起三公主临薇,与她见过了礼后,又将裴远与裴雪介绍给众人。   “这是住在府中的裴远,裴雪兄妹。”   一行人互相见了礼。   裴远神色从容,朝临薇行礼笑道:“公主,侯夫人与小姐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下去歇息一二,晚膳时再聚也无妨。”   镇北王赞许道:“阿远思虑周全。”   说罢,便命府中奴仆携着安罗涟等人的行礼,搬去了准备好的院子中。镇北王带了安罗涟走,裴远为临薇引路。   谢淮垂眸,淡声对若若道:“走吧。”   “表哥!”   若若却忽然唤住了他,仰首眨眨眼,玉眸莹莹地瞧他。   “……”   谢淮凝眸,俯下身来,将耳畔低下。   若若举袖掩面,悄悄道:“你住在哪个院子?我住你旁边可好?”   “……哼。”   谢淮冷哼一声,似是不耐:“麻烦。”   然话是如此,却携着若若往西南的廊道走,去了那个离他最近的飞雪院。   裴雪见此,容色低沉,垂眸思量片刻,却是悄悄跟了上去。她要亲眼见见,谢淮待这个表妹到底如何。   飞雪院位于西南角,院中种了一树海棠,如今正落满了雪。奴仆们轻身搬动行李,在房舍中进进出出。   廊下,雪色纷然。若若与谢淮对坐,从袖中摸出一枚四角平安符,笑盈盈道:“你看,这是我去崇华寺中,同道远求来的平安符,可保你化险为夷呢。”   谢淮抱袖,怀揣一枚长剑,淡淡地望着她道:“……我不信佛。”   若若顿了顿,道:“那不送你了,来日回晋安时给临御吧。”   谢淮神色忽冷,呵了一声:“……何必等到来日,若想回晋安去,不如立即走。”   “……你。”   不想谢淮如此无情,若若容色微绯,气急败坏道:“哼,走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别以为我不敢回晋安!”   说罢,赌气地走到飞雪院门前,一把推开了院门,作势要走。然才一推开,却见一小队将士执剑匆匆走过,剑上染血。   将士们神色肃杀:“古月关来了一群野狼,到处肆虐咬人,速速前去斩杀!还有城郊外一小众山匪出没,带箭去射杀他们!兵库中的火石炮呢?搬过来搬过来……”   “……”   若若侧耳倾听了一瞬,然后便沉默不语地退回两步,轻轻掩上了飞雪院的门。   行到谢淮身前,拢起袖袍,道:“……你送我回晋安。”   谢淮悠悠抬眸,呵道:“做什么春秋大梦。”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若若雪容深凝,神色委屈:“……我不喜欢你了。”   说罢,心想她都这么说了,谢淮即便不赔罪,也该好言哄一哄她吧?   谁知谢淮神色微顿,抚了抚怀中长剑,语气难辨:“是吗?从前喜欢过我?”   若若脸蹭地红了红:“……也不是。”   谢淮顿时敛了敛眸,眸色寒沉如渊。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怀中利剑忽然松动几分,轻微地响了一下。   若若忽地:“……也不是完全没有。”   谢淮冷哼一声,忽然将长剑伸了过来。   若若一惊,以为他仍是不悦,要提剑对自己动手。于是抱起云袖,大声道:“喜欢喜欢喜欢!”   谢淮:“……”   “蠢货。”   他眉间隐忍,侧开目光,沉声道:“让你把平安符挂上来,你在想什么?”   若若恍了恍,望着他递过来的剑柄,不禁小声问道:“……可是,你不是说不信佛吗?”   谢淮眉间凝敛,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模样,缓声道:“……我只说不信佛,我说了不要吗?”   “……是。”   刹那间,若若唇畔弯了弯,连忙俯身将那枚平安符缠到他的剑柄上,双手合十,虔诚道:“愿菩萨保佑我表哥谢淮,一世无忧,平安喜乐。”   说罢,眉若弯月,目若繁星地瞧谢淮。   “……”   谢淮凝顿,良久才收回了长剑,漫不经心般:“那还需你用心,小病秧子。”   “什么?”   “没什么。”   “……”   飞雪院外,隐蔽的古松之上,裴雪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眸中暗然。   飞雪院里,跟表妹说话的那个谢淮,神色生动,肆意张扬,甚至会恶意捉弄他的表妹。这样的谢淮……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谢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3279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玄玉 7瓶;橙小猫、一步之遥 5瓶;22639318 3瓶;哦 2瓶;色拉酱、3844533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爱无法交换   在飞雪院中呆了短短片刻, 却如同渡过了这七年最快乐的时光。只是好景不长, 过了一会儿,谢淮便接到军中调令,沉了沉眸色, 与若若告别, 离开了飞雪院。   谢淮走后, 若若坐在廊下, 拢袖看院中素雪, 看奴仆们匆匆而过。   “阮小姐。”   院门处却忽现一个清秀的身影。   若若抬眸一看, 见是那位居住在镇北王府的裴雪姑娘。   “裴姑娘。”   裴雪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行礼道:“我见你独自坐在廊下,便想与你说一说话, 可会叨扰了你?”   若若抿唇一笑, 还礼道:“不会,裴姑娘请坐。”   裴雪依言坐下,若若为她斟上一盏热茶。茶雾袅袅,氤氲而上,模糊了几分面容,廊下簌雪忽落,冬景寒沉。   风声过耳, 枯竹瑟瑟。   裴雪垂下眸,瞧杯盏中的茶叶浮浮沉沉,忽然道:“阮小姐自晋安而来,而镇北苦寒, 会不会多有不惯?若是不适应。还是尽快回晋安罢,免得伤了身子。”   “不会啊。”   若若从云袖中探出一只手,去接廊下的雪:“只要能看到镇北的雪,区区苦寒算不得什么。裴姑娘心善,多谢裴姑娘关心。”   裴雪:“……”   这傻姑娘是不是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她分明是劝她回晋安,哪里关心她了。   看来……还需更直白些,裴雪暗想,于是道:“……我与阮小姐一见如故,有些话便恕我直言了。”   她眉间凝蹙,似下定决心般,抬眸道:“……七年前,我与你表哥谢淮相见,从此,都心悦于他。”   若若恍了恍神,一瞬后,玉眸中聚起灿灿笑意,惊喜道:“真的?”   不曾想得到这般反应,裴雪一顿。   若若却眉眼弯弯,笑道:“太好了,裴姑娘若是喜欢表哥,便说明裴姑娘的眼光是一等一的好!”   裴雪:“……”   这天没法聊了。   然此行若就这么铩羽而归,未免太惨了些。   思绪微顿,裴雪缓了片刻,才凝声道:“明日是镇北的年前祭,镇北的公子与姑娘们都会结伴同行,共放花灯。到时……”   到时,她要邀谢淮同去,故而提前与这位安国侯的小姐说,暗示她莫去寻谢淮。   谁知话及一半,若若却忽然凝眸道:“结伴同行,共放花灯?”   裴雪心中一顿,浮起不好的预感。果然,一瞬间后,听得这位安国侯府的小姐说:“听起来真好玩,到时我要唤谢淮表哥同去!”   若若眉若桃花,盈盈笑开,一把捧住了裴雪的手:“裴姑娘,谢谢你告诉我,你真是个大好人!”   “……”   谁是这个意思了?   裴雪眉间乌黑,良久才缓过神:“……不用谢。”   飞雪院匆匆一谈,裴雪最终黑着脸离开了,自那之后,没再去寻过若若。而翌日,镇北的年前祭如约而至,安罗涟与闺中旧友同游去了,临薇则推了裴远的邀约,同镇北王请教剑术去。   夜色动人,廊下灯雪交映。   若若怀中揣了盏花灯,去敲谢淮的院门。   几瞬后,院门打开,谢淮着了一身淡锦色斗篷,容色无暇,长身如玉地立在门后,垂眸望向若若。   他神色不变,缓声道:“做什么?”   若若眉间浅笑,抬眸望他:“表哥,大家都去放花灯了……你去不去?”   谢淮眼睑微垂,良久,淡淡道:“……无聊。”   若若弯了弯玉眸,拉过他的手腕,开窍道:“你说了无聊,但没说不去,是不是?”   说罢,牵着他的手腕往廊下走。灯雪下,谢淮眸中幽幽,盯着若若的手,一路寡言少语地随她走。   其实他早就预料到若若会来。   不然也不会在若若推开门时,便着好了一身斗篷出来。只是他生性淡漠,不喜言笑,才没将心迹浮于表面。   明月照人,谢淮微微抬眸,望着若若耳畔坠着的明月珰,心中忽如波澜起伏,经久不息。   他送她的明月珰,她佩来镇北了。   镇北的年前祭也是花灯节,诸多少年姑娘会捧灯同游,河畔放灯,以结同心之缘,许相守之愿。   他小表妹……也是这么想吗?   终于行到了镇北街上,只见花灯灿灿,人声鼎沸,在这一年中的繁华时节,镇北的百姓们纷纷出了街,游玩赏灯。   行人们见着谢淮,纷纷敬仰道:“谢淮上将,您今日也出来放花灯吗?”   “前几日上将在半月山擒了一波敌军,真是英勇啊。”   “镇北有上将,我们都安心了不少,上将今夜好好游玩吧。”   “……”   陆陆续续的,便有行人上前如是道。   还有人见到了立在谢淮身侧若若,见她容色清丽,一张雪容缩在绒绒狐斗中,乖巧而动人,生生将谢淮的冷冽压下去几分。   不禁问道:“这位是上将心仪的姑娘吗?”   若若耳畔微红,往谢淮身后藏了藏。   谢淮神色微凝,淡声:“表妹。”   却也不曾否认心仪之人一说。   “……喔。”   百姓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不再打扰他们,笑着离开了。乍然间,便又只剩若若与谢淮同行。   谢淮回眸,瞥了瞥藏在他身后的若若,还未曾开口,若若便局促地捧着花灯,垂眸抿唇道:“镇,镇北的人都很喜欢表哥啊!”   “……哦。”   谢淮神色淡漠,漫不经心道。镇北的人喜不喜欢他,于他没有半分关系,他亦全然不在乎。   然下一瞬,若若却笑道:“府中的裴姑娘也跟我说她喜欢表哥,我觉得真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哥终于……”   “你说什么?”   谢淮忽然冷声打断了若若。   若若一恍,以为他当真没听清,如实复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哥终于……”   谢淮回眸,神色幽幽:“前一句。”   若若:“……裴姑娘说喜欢表哥,我觉得真好。”   “……呵。”   谢淮轻轻呵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他垂眸,以微冷的手轻轻拭了拭若若的脸颊,若若一颤,他敛起幽眸,低声道:“别人喜欢我,你觉得很好?”   若若一颤,捧着花灯,小声道:“是啊,因为那说明,表哥是很好很好的人……”   谢淮深深凝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蓦地收回了手,随后冷冷侧开身子,不欲说话。   若若不知他在气些什么,却也知晓再提喜欢一事会很不妙。于是想了想,绕到他身前,将花灯捧起,讨好笑道:“不说这些了,我们去放灯吧,嗯?”   “……”   愚钝至极。   望着小表妹没心没肺的笑容,谢淮心中放下浮起这四个字。他眉间微皱,忽然抬手将那枚花灯敲落,冷漠道:“你自己去吧。”   说罢,无情地转身离开。   “……等。”   咔嚓——   手中花灯发出一道破碎声,止住了若若去追谢淮的脚步。   若若神色错愕地望着手中灯:“……碎了?”   这盏寄予了满心希冀、要与谢淮一起放入河畔的花灯……被谢淮捏碎了?   心中浮起一阵怒火。   若若捧着灯,朝谢淮离开的背影喝道:“自己去就自己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街上行人纷纷回首,诧异望来。   若若噎了噎,低哼一声,飞快拂袖转身,朝与谢淮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开。   ……   人群中,谢淮并未走远,而是暗中瞧着他的小表妹拂袖离开、没有追来。他神色忽如寒山飞雪,冷冽难当。   镇北的长街人头攒动,灯盏万千。若若捧着碎了一道缝的花灯,独自沿着河畔走去。   行了半里路,却忽然遇见府中的裴远。   裴远见着若若,亦是一讶,行礼道:“阮小姐。”   若若回神,见他独自一人,问道:“裴公子……你一个人来放灯吗?”   裴远垂眸笑了笑,轻声道:“是啊,本来想邀请三公主同来,然比起放灯,三公主似乎更喜欢修习剑术。”   “临薇她一直如此,裴公子不必介意。”   若若轻声宽慰裴远,又想起他方才所说,不禁笑问道:“裴公子喜欢临薇吗?”   闻言,裴远挑了挑眉,凝声道:“阮小姐何出此言?”   “因为……”若若捧着花灯,神色澈然:“喜欢一个人,才会想同他共赏美景,看灯火三千,许下心之所愿……不是吗?”   得此一答,裴远忽然陷入沉默之中。   他眉间淡淡,蒙上几分朦胧,低声道:“裴某邀三公主同游,并非心悦三公主之故。裴某素认为,日后娶妻当取名门,我予她夫妻情分,她助我直上青云……”   换言之,他喜欢的不是临薇,是三公主临薇。   听得裴远一番坦诚相见的话,若若眸色恍了恍,不禁捧紧了手中花灯。   “但是……爱怎么能用来换取利益呢?”   若若抬眸,坚定地望着裴远:“裴公子若是喜欢一位姑娘,那位姑娘还给裴公子的也应当是喜欢,而非助裴公子青云直上的阶梯,这样对裴公子才公平,不是吗?”   闻言,裴远又是一怔。   若若拢着花灯,轻轻地一笑:“我从前啊,也有过裴公子一样的想法。想着去待一个人好,然后求他帮我脱离苦海。但是……渐渐却发觉比起一时的相助,我更想得到他的喜欢……”   裴远恍了恍:“阮小姐……”   若若一把拍了拍他的肩膀,语笑嫣然道:“因为,当你得到他的喜欢时,五洲四海,天下万物,你就都富有了!”   裴远一哑,轻轻弯了弯眉眼。   良久,他似叹非叹一声:“阮小姐心思澄澈,裴某远不及你。今听君一言,胜读十年诗书……裴某就此别过,来日再与阮小姐谈论此事罢。”   “裴公子要走了吗?”   “是不得不走了。”   裴远轻笑着与若若告别,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望了望长街的一角。方才从他与安国侯府的小姐说话时,那冷冽而熟悉的气息便一直藏在附近。   而安国侯府的小姐拍他衣襟时,裴远分明感受到的,是一阵淡淡的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3279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花沼 6瓶;色拉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从前俱已过   年前祭   镇北城灯火漫街, 繁华喧闹。与之相反的, 城外的幽深林间,夜色无声,弥漫着阵阵的冷遂。   这里聚集了一众四周小国的敌军。   为首之人佩了面具, 语气寒沉:“今夜是镇北的年前祭, 城中戒备松散, 正是我们入城侵扰的大好时机。”   有人却畏畏缩缩道:“可是……今夜谢淮也在城中。”   “别跟我提谢淮!”   为首之人听得谢淮二字, 语气蓦怒, 蓦地扬袖砸了下古树, 古树瑟瑟,瞬间抖落残枝素雪。   他恨声道:“要不是谢淮,这些年我们会损了这么多的人马?今夜即便不能给谢淮致命一击, 我也要扰乱镇北城, 教他颜面扫地。”   话落,身后的敌军们便不敢再多言。   只是心中却想:扰乱镇北城,就真的能教谢淮颜面扫地吗?虽然不知谢淮这些年为何镇守城中,挥剑杀敌,但他们心中有数——   谢淮绝不是为了镇北的安宁才守在这里。   因为数年前,他们劫持了一众镇北的流民,欲威胁谢淮时, 谢淮神色冷漠至极,丝毫不顾及百姓的死活,提剑就杀了过来。   这位镇北的少年将军,是那样冷血的一个人。仿佛世间之中, 没有半点能让他动容的东西。   见身后的将士们沉默不语,为首之人缓了缓语气,冷笑道:“你们也不必太慌张,我打听到了,今夜南国的太子亦想入侵镇北城,南国之人擅长偷盗,我们借势攻入城中,杀他个措手不及。”   “南国远在南境,为何他们的太子会来了镇北,做一个飞贼?”   “哼,哪国的皇家没有些恩恩怨怨呢?不必多说,走吧!”   “是!”   ……   镇北城上,夜穹之下。   少年一身夜行衣,立在高耸的城墙上,俯瞰巍巍镇北城,将这繁华盛景尽收眼中。他心中微恍,其实若不是为了活下去,他并不想破坏这安宁的一幕。   然而身后立着的,是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侍从。   少年深沉的眉间浮起些许坚毅,手持绳勾,沉声下令道:“拿了东西便走,尽量不要伤及大临的百姓,也莫与镇北的将士起冲突。”   “是。”   众人纷纷应是,少年一声令下,将绳勾飞射而出,身轻如燕,敏捷地跃到了城中起伏的屋檐上。   不出几息,镇北城中渐渐传来喧嚣声。   “有盗贼!”   “我的玉佩被偷了!快抓贼啊!”   “妈的,老子的钱袋……”   飞贼扰城,城中的镇北将士们闻声而动,纷纷提剑去追这些飞贼。然顾及城中百姓安危,加上这些飞贼们身形鬼魅,一时间无法拿下。   而不出一会儿,城外却又传来敌军来袭的号角声。   呜——   飞贼侵扰,敌军来袭。   城中百姓此时均肃了神色,不再与飞贼计较,而是一边警觉地护着钱财,一边往城中安全之地撤去。镇北临敌多年,百姓们早有经验了。   “……”   听得号角声响时,若若堪堪行至河畔旁,灯还未放,便被城中的百姓拉着去避难了。   人潮拥挤,若若听得纷乱喧嚣声,一边随波逐流,一边眉间微愁,心中苦叹——   今夜真是不宜出门。   咚——   此时想时,人群中,却忽然有人无意推搡了若若一下。   若若身形顿了顿,花灯顷刻间摔碎在地。她神色恍了恍,欲伸手去拾,然又一人撞了过来。   虽然勉强稳住了身形,然腰间那枚谢淮儿时赠予她的玉佩,却飞了出去,咚地一声掉在河畔的青石旁。   若若容色微变,推开众人:“让一让……”   终于拨开人群,走到了玉佩旁,刚俯下身想拾,一只清瘦的手却先她一步捡起了那枚玉佩。   “……”   若若恍然,抬眸望去,见来人是少年身形,着了一身夜行衣,蒙了面,只露出一双几分深沉的眼眸。   他拾着那枚玉佩,垂眸瞧了瞧后,忽然朝若若望来。   是贼人?还是好人?   若若神色顿了顿,犹豫几许,还是伸出双手道:“谢谢你帮我捡起玉佩……”   “……”   少年却敛了敛眸,拿着她的玉佩,飞快转身,扬出手中绳勾,飞上了城中的屋檐上。   ……果然是贼人!   若若:“……你给我站住!”   少年却不曾停顿。若若心中惊乱,从袖中拿出谢淮送她的小箭弩,朝那人飞射而去。箭弩乃谢淮设计,一出便势如破竹,疾驰而去。   少年防备不及,竟被射中了左手,身形顿时踉跄几下,从空中跌落而下,落在屋舍间。   “……射中了。”   若若抿了抿唇,心下有几分不忍,然想起谢淮送她的玉佩,又狠了狠心,提裙朝那人跌落的地方追了过去。   长街暗沉,人们避难去了,此时并无他人。若若行了几步,很快便在幽暗的长街中见到了少年的背影。   他捂着手臂,微微俯身。   若若连忙攥紧了箭弩,颤声道:“把玉佩还给我,不,不然……”   少年沉默一瞬,忽然转过身来,低声道:“不然什么?”   话一落,他身后忽然鬼魅般地,瞬间现出数十个黑衣身影。黑衣人们气势冷冽,执着利器盯着若若。   若若:“……”   这一幕似曾相识。   似乎在多年前,崇华寺中,也有这么一群盗贼举刀对着她。   若若惊疑:“南国的人?”   听得这一句,少年的气息忽冷。   身后的侍从亦变了神色,肃声道:“少主,她知晓我们的身份,该杀。”   若若容色忽白,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等一等,我就是随口一说!”   少年沉默许久,却垂了垂眸,抽出腰间双棱锏,语气低低道:“对不起……我如今还不能暴露身份。”   说罢,举锏朝若若走来。   望着少年手中利锏,若若容色似雪,攥紧了手中箭弩,心中纷乱不已——她这一箭即便发出,也只能杀死他一个人。而到时其他人,肯定会杀了她。   要就此放弃,还是拼死一搏,杀了他共去黄泉。可是,杀人的话……   生死一瞬间,身侧的墙上忽然传来谢淮冷冽的声音——   “你不杀他,他会杀了你。”   若若恍然回眸,见谢淮神色淡淡,俯身从墙上跃下,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箭弩,低声道:“……要我教你怎么用吗?”   “表哥……”   “是谢淮!”   谢淮一现身,那些黑衣人顿时变了神色。   持着双棱锏的少年眸色一沉,犹豫一瞬,飞快道:“撤!”   “等等!”   若若一声喝住了他。   少年身形一顿,只这一瞬间,若若便提步向前,狠狠攥住了他的手,把那枚玉佩给夺将回来,凶巴巴道:“这个还给我!”   “……”   少年恍了恍眼,不想她只是要拿回玉佩。然眼前危急,终究还是飞身逃离了此地。   “……”   谢淮并未去追。   待他们走后,暗沉的长街中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若若捧着玉佩,回首望着谢淮,后知后觉道:“……表哥,原来你没走远?”   谢淮却侧了侧首,冷哼一声,抱袖道:“……不知敌人深浅,便为了一枚玉佩追过去,简直愚蠢至极,死了也没人为你收尸。”   若若眉间恍惚,垂了垂眸“……”   其实换做从前,她应当听得出谢淮话中的关心。只是今夜诸事纷扰,她思绪混乱……一时间竟以为谢淮在冷言嘲讽,顿时抑制不住情绪,深深地抿了抿唇。   若若仰首,瞪着谢淮:“你当我是为了什么?要不是这枚玉佩是你送的,谁会去追?!要不是你今夜丢下我走了,我会这么惨吗……你还说我?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   谢淮深眸一敛:“……”   他眉间若明若暗,轻轻垂眸,望着小表妹雪容上的一行珠泪,晶莹剔透般。   小表妹……哭了。   明明说着什么“一辈子也不想见到你”这样最狠的话,却哭了。   ……教人如何信她啊?   “……”   谢淮心中凝滞,抬袖拭了拭她的脸,良久,恍惚一笑道:“……别哭啊,若是如此,我便无法把你的话当真了。”   若若拂开他的手,哽咽道:“本来就是假的。”   谢淮:“……”   若若泪犹不止,垂眸道:“都怪你,我的灯也坏了,方才追玉佩的时候,发簪也掉了一只……”   小表妹容色如三月杏花雨,语气委顿,一句接着一句,落入谢淮耳中,让他心中浮起几分纷乱。   镇北那些残暴的敌人,都没这么难对付。   谢淮垂眸瞧若若,忽然出声,语气低沉难辨道:“你如今几岁了?”   被谢淮打断了思绪,若若一恍,泪珠莹莹坠落,却还是乖乖答道:“……十五。”   问这个做什么?   思绪停顿一瞬,若若忽然凝了凝雾眸,望着谢淮,低声道:“你连这个都不记得……”   谢淮却忽然俯身,轻轻将微凉的唇覆在她的唇上。   若若:“……”   镇北城中,长街僻静,谢淮俯身,轻易遮住了若若。他唇畔微凉,覆来时,令人心中狂悸。若若长睫微颤,眸色恍惚,久久说不出话。   “……”   良久,谢淮才轻轻起身,眸中漆黑,一言不发地瞧她。   若若捂着唇畔,语结不已:“你,你你你怎么能亲我?”   谢淮敛了敛眸,语气沉了几分:“为什么不能?”   “因为……”若若一时语塞,语无伦次答:“我们相识于儿时,一起长大,从前我一直都……”   “……哼。”   谢淮却冷笑一声,俯身逼近,凝望着她的眸,幽幽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前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   多少次了,小表妹总流露出那般“盼你日后出人头地”的殷切目光,教谢淮一阵恶寒。   若若一时凝噎,心虚地别开目光:“……”   谢淮抵住她的眉间,深深道:“从前的事便算了,我不与你计较。但如今我警告你,我已经不再是儿时的谢淮,若你还那样看我……”   他忽地一笑,语气生寒:“我就杀了你,听见了吗?”   少年俯身逼迫,气息冷冽,一下一下地拂在面上。他清冷的眸在眼前放大,说话时,薄唇阖动,随时都能落下来。   “……”   若若抿唇,恍惚地侧开了首,小声道:“……听见了。”   末了,又轻轻抬袖抵在他的衣襟前,容色嫣然:“……但是,你可不可以起来一下下。太近了,我的心跳的有些快。”   “……”   谢淮长睫微颤,缓缓直起身,一言不发地侧开了首。   夜色中,也不知是谁的心,在怦然响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3279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曲水流觞 5瓶;七宝、3844533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在世人眼中   镇北年前祭夜, 机缘巧合之下, 南国的盗贼正好遇到了谢淮,谢淮不好对付,他们匆匆收手, 逃离了镇北城。而四周敌军们虽在城门外掀起动乱, 却还是被谢淮擒住了。   城中很快恢复了安宁。   谢淮却并未将擒来的敌军关入牢中, 而是执剑立在河畔旁, 命他们一盏盏地放灯给若若看。   若若神色凝滞, 沉默地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敌人们, 捧着精致灵巧的花灯,从她面前一个个走过,瞪了她一眼又一眼。   “……”   谢淮眼睑微抬, 淡声道:“不是要放灯吗, 让他们放给你看。”   谁要看一群恶狠狠的敌人给自己放灯啊?若若眉间轻动,却怕惹怒谢淮,并未说出心里话,只是沉默地垂下了眸。   谢淮却似乎洞察了她心中所想,缓声道:“……不喜欢?”   若若一激灵:“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是吗。”谢淮抚了抚袖下长剑,淡淡笑道:“那让他们再多放一个时辰吧。”   俘虏们:“……”   若若:“……”   ……   这一次动乱最终被谢淮平息了下来,然数日过后, 却又掀起一波动乱。本以为镇北会因谢淮的凌厉手段安宁一段时日,却不知为何的,四周的敌军们非但没有退避,而是愈发骚动, 隐隐约约有联手而起之势。   消息传入晋安时,宣铧帝挑眉道:“边陲小国向来各自为营,何时起学会联手而为了?”   御书房中,阮青令与临徽同在。   临徽心中出神,并不言语,阮青令便敛了敛眸,行礼道:“回圣上,微臣揣测,许是这些年来谢淮镇守镇北,行事凌厉,杀伐果断。小国备受压迫,故而才结成同营,妄图反抗。”   “谢淮啊……”   宣铧帝听得谢淮二字,陷入了沉默。良久,忽然瞧见临徽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问道:“……阿徽在想什么?”   临徽回了神,连忙行礼:“父王,儿臣……”   他其实在想远在镇北的若若,前些时日,听闻若若去了镇北寻谢淮,临徽就一直魂不守魄。如今听得镇北起乱,心中更是忧心忡忡,想让若若回晋安来。   然此话却不好与宣铧帝说,毕竟若若是安国侯府的人。若直言,只怕宣铧帝会猜忌他意图谋取安国侯府的势力。   临徽顿了顿,轻声道:“儿臣听闻,三皇姐也在镇北……恐三皇姐出事,想求父皇,让儿臣去镇北瞧一瞧。”   “……哦?”   宣铧帝闻言挑了挑眉,悠悠道:“不曾想我们阿徽如此关心皇姐?阮侍郎,你觉得呢?”   言下之意,却是看破了临徽真心在意的是若若。只是见他情深不言,宣铧帝便不禁多打趣了几句。   阮青令闻言,语气难辨,轻笑道:“三公主乃圣上的掌上明珠,谁不关心呢?”   宣铧帝又挑了挑眉,诧异地望了阮青令一眼,一时分不清他这是嘲讽临徽,还是真心称赞临薇。   不过阮青令为何要嘲讽临徽?   人家是喜欢他家中四妹妹,他应当倍感欣慰,何必小气到这般地步……那他便是真觉得临薇好了?   宣铧帝心中百转千回,想起自己这位大臣,至今尚未娶妻,不由得思绪纷飞——   想来,让阮青令娶自家女儿,也是不错的?   宣铧帝心中已有定夺,龙袖一挥道:“那阿徽便与阮侍郎一齐去一趟镇北吧,也好看看镇北是个什么情况。”   “儿臣遵旨。”   “微臣遵旨。”   ……   镇北城中,临薇还不知宣铧帝想将她嫁出去一事。年前祭后,临薇心中十分愧疚,想着当时要是在若若身侧,便能擒住那飞贼,哪至于让若若受这样的苦。   “要是让我看见那小贼,非得把他捆起来不可。”临薇如是道。   故而,镇北动乱这几日,她便时常守在若若身旁。   这不守不要紧,一守看出问题来。   临薇心思敏锐,很快发觉府中那位裴雪姑娘似乎对若若怀有敌意。而这敌意的来源。便是谢淮。   这几日,镇北动乱,军中频频调动,那位裴雪姑娘执过缰绳,能执剑杀敌,常常寻谢淮商议战事。只是若若不知为何,这几日总神不守舍,全然不管这事。   府中庭深,廊坊堆雪。   临薇拢袖,朝若若深深一叹:“你可长点心吧。”   若若举着云袖,还想着那夜谢淮亲她的事,一时出神,道:“……什么点心?”   “……”   临薇眉间抽了抽,拍案:“是让你长点心啊!你知不知道,最近那位裴姑娘借着商议军情的名义,明里暗里缠着谢淮。你怎么不去看看呢?”   “我……”   若若一时语塞,心中暗想:她不是不想去,只是一看到谢淮就想起他亲她的事,抑制不住地脸红啊。   “裴姑娘寻表哥是有正事,本来就在情理之中,我又不会排兵布阵……去寻他做什么啊。”若若举袖,心虚道。   临薇忽然哼了一声,道:“你不会排兵布阵,难道还不会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吗?听着,你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说罢,将盛着热茶的木盘递到若若手中:“去!寻谢淮去!”   若若端着茶:“……”   无奈,若若最终还是踏上了长廊,去寻谢淮。   镇北的长廊笔直阔朗,廊下支着朱红画柱,廊外是梅林深深,嫣红的梅花在雪中含苞待放,别有一番傲骨。   若若才行了几步,就与执剑走来的裴雪径直撞见。   裴雪一怔,望了望她手中茶盏,才道:“阮小姐好,你这是去寻谢淮吗?”   若若端着茶盏,道:“是啊,裴姑娘哪里去?”   裴雪一笑,抚剑道:“军中调度,我去半里关帮哥哥的忙,为我镇北守城。倒不像阮小姐这么得空了……”   “那便不打扰裴姑娘守城杀敌了,城外凶险,裴姑娘要多加小心。”若若轻声笑了笑,与裴雪作别,捧着茶盏离开。   “……”   “阮小姐。”裴雪却忽然唤住了若若,望着她的背影:“阮小姐有时候不觉得,你与谢淮很不相配吗?”   若若一顿,并未回首:“……”   裴雪望了望廊外的素雪与梅花,沉声道:“谢淮像雪,阮小姐像花,大雪冷冽入骨,可埋葬万里青山,冰封千里长城。然花除了好看,便再无是处,最终也不过枯谢一场。”   “……是吗。”   廊下梅花浅浅,埋在雪中,似乎在应裴雪之言。   若若却忽然轻轻一笑,语气烂漫:“但是……大雪最后还是落在花枝上啊,是不是,裴姑娘?”   裴雪怔然:“……”   “我要去为表哥送茶了,不能陪姑娘多聊,还望姑娘恕罪。”   若若俯了俯身,与裴雪作别,提步离开了长廊。   廊下雪色无声,唯有步履声响,裴雪并未再追来。若若心中松下一口气,却又浮起几分惆怅。   别看她方才那样云淡风轻地呛裴雪,其实她心里可虚了。毕竟裴雪说的并无不对,谢淮是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将士,而她只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险境来临时,她能为谢淮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在世人眼中,谢淮与她是不是当真不配呢?   若若心事重重地走着,不曾看路,一时不慎,忽地撞入某人怀中。   茶盏咣当一下,若若心中一惊,慌忙去扶,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却已先她一步举起了茶盏。   若若抬眸,顿时语结:“表表表表哥。”   谢淮正与镇北王商议完军事,回院途中,便在廊下遇到了小表妹。她捧着茶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走到了他身前也没察觉过来。   “……”   谢淮孤眸微敛,瞥了瞥若若,淡淡道:“……结巴了,要去看看大夫吗?”   “才没有!”   若若绯红着容色反驳,然说了这一句后,却什么也不说了,只是郁郁地垂下了眸。   “……”   谢淮凝了凝眸,望着她的神色,沉声道:“怎么,作出这幅可怜模样,谁给你委屈受了。”   “……也没有。”   若若哑了哑声,良久,在谢淮冷冷的目光中,终于还是低声道:“表哥,你觉得在别人眼中,我们相配吗?”   谢淮忽默:“……”   他不曾想小表妹会问这一句。   记得多年前,镇北王曾与他谈及若若,说日后想将若若接回镇北王府,嫁给安小公子为妻。安小公子温和开朗,待若若再好不过。   从那时起,谢淮便知,在茫茫世人里,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与若若是相配的。   安国侯府的小姐,应当嫁给一个温良恭俭,谦谦有礼的世家儿郎,而不是嫁给他这样一个孤僻冷傲,冷血无情的煞星。   “……”   谢淮回了神,垂眸凝望若若期盼的目光,淡淡地道:“……不配。”   若若一哑:“……但是。”   “但是。”谢淮接过她的话,容色冷冽,狠声道:“别人怎么想,与我没有半分关系,配与不配……我说了算。”   “……”   若若面色又是一红,局促道:“不,不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说了算!”   乍听此话,谢淮一顿,敛了敛眸,一时陷入沉默……原来在小表妹眼中,配与不配一事,还是要顾及他人的目光吗?   若若却捧着茶盏,语气低低:“难道,你……不问问我吗。”   才问完这话,白皙容色便绯红了个透。想来也是明白,这话问得着实太过暧昧了。   谢淮:“……”   他薄唇微抿,望着小表妹如三月春花的面容,心中动乱,缓缓道:“……那你觉得呢?”   不想谢淮真的问了,若若捧着茶盏的手一紧,慌神道:“我……”   “上将,半里关来信,有敌军侵扰!”   廊下忽然传来将士的通报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若若猝不及防被这声音吓到,手上一晃,滚烫的茶水顿时泼了出来,溅到谢淮掌背上。   谢淮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也没躲开。   “……”   若若神色错愕,愣愣地瞧着一言不发的谢淮。以谢淮的身手,这茶水他应当避得开的……   良久,谢淮终于皱了皱眉,冷声道:“你想烫死我?”   不错,这样的谢淮才是谢淮,若若小声道:“……对不起。”   说罢,连忙放下茶盏,抬袖捧起他的手,给他吹气。   “这样就不烫了。”   谢淮:这样有什么用?   但他长指动了动,却并未将手抽回去,而是垂眸盯着小表妹,任由她吹气:“……”   长廊外,前来禀告的将士见着这一幕,缓缓侧过了身子,对着一株梅花树,声如蚊响:“上将……半里关有军情来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玄玉、273279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春意迟 10瓶;哦 6瓶;冷燕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半里关等侯   镇北的列国本就被大临压迫许久, 近些年更是在谢淮手中吃了不少苦头。年前祭的那一次动乱, 便如燃星之火,一瞬间点燃了潜伏多年的列国们的仇恨,使得他们纷纷挥兵而攻, 绕过军机大营, 聚众在镇北城外的半里关。   半里关乃镇北城外的要塞, 比起军中大营, 离镇北城甚近。   每每出征, 将士们都会途径半里关。故而此次谢淮便奉镇北王之命, 前去半里关要平定动乱,将敌人远远驱逐。   临别前,谢淮让若若在镇北王府等他。   此次镇北王会在大营镇守, 安罗涟与临薇则去了城中安抚百姓, 府中无人照看若若,谢淮曾想要不要带她去半里关,然思及此行的诸多凶险,又搁置了这个想法。   骑马前去半里关时,正好途径城中南坊的玉簪阁。   谢淮敛了敛眸,拢了拢缰绳,跨步下马, 去买了一只碧玉簪。   他想,前几日小表妹哭着说丢了一只簪子,等此行从半里关回来,便还她一只吧。   ……   七日后, 谢淮却仍未回来。   镇北王府中   若若立在廊下,遥望蒙蒙的苍穹,偶见一只苍鹰盘旋起伏,在云间穿梭。雪色弥漫,她心中出神,袖下的掌心微拢,不知觉掐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七天了……   谢淮去了半里关足足七天,却没有半分消息。三日前,听来报的小将说,谢淮领了一队人马,夜中深入敌营,要将他们的地势摸清,好各个击破。   若此举能行,便能早日平定动乱,然敌营地势复杂,迂回曲折,谢淮如此剑走偏锋,着实太过凶险。   已过三日,他还深在敌营之中。   若若神色恍惚,眉间怅然若失。   镇北……是这样一个危机四伏,一着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地方。   “半里关军情来报——”   廊外的阔道上,忽然行来一个风尘仆仆的小将。他捧着卷军报,匆匆入了府中的书阁,求见安罗涟。   此次镇北王去了军机大营,以防他国大举进攻,裴远与裴雪都在半里关,故而府中只有安罗涟守着。   若若回了神,悄悄跟了上去,在书阁窗外偷听。   只听得那小将道:“半里关来报,谢淮上将已探清敌情,不日便能回关中。然听闻敌军已有察觉,派了追兵紧跟其后。消息来得突然,军营中的大军无法前去支援,裴谋士镇守在半里关,说……”   安罗涟忽然沉声道:“裴远说,要关上半里关的门,不放谢淮回来,是不是?”   小将瑟声道:“是……裴谋士说,不知敌人追得有多紧,若是开了门,引得敌人入了半里关,得不偿失。”   “……”   安罗涟叹了一声:“半里关乃镇北要地,有诸多军粮与士兵,裴远他……懂取舍,狠得下心。”   “可是……”   “……”   后来的话,若若不太听得清了。   她心中空荡荡,唯回旋着一句——裴远要关上半里关,将谢淮拒之城门外,让谢淮自生自灭。   若若眸中缓缓沉下,她紧紧攥了攥衣袖,忽然转身飞奔,跑到了马厩,拽过一个车夫,威胁道:“带我去半里关,还有,不许将此事告诉别人。”   她语气低冽,威胁人时的模样与谢淮有六分像。   车夫瑟瑟发抖,哪敢拒绝,甚至连多问一句也不敢,连声应下:“是,是,小姐……”   一路悄悄出了镇北王府,在城门处,若若将谢淮曾留给她的令牌拿出,见令如见人,守城的将士相觑两眼,恭敬地放了她出去。   奔波半日,终于来到了半里关后。   若若仰望高耸的关墙,独自拍着后门:“裴远!我要见裴远!”   话才落,门却忽地被拉开,裴远一袭大氅,神色难辨地立在门后,似早早等在此处般。   若若行到他身前,仰首道:“你要把谢淮关在门外?”   裴远眸色一沉,哑声道:“不是把谢淮关在门外,是把谢淮和阿雪一起关在门外。”   此次查探敌情,裴雪也去了……换言之,他舍去的不只是谢淮,还有妹妹。   若若凝眸,重重地一望。   “我知道你会来……”裴远眉若笼雾,语气深深道:“府中报信的小将,是我派去的,故意让你听见,让你来半里关,同谢淮告别。”   “我不要同他告别!”   若若眉间凝雾,道:“半里关的门不能关,你要相信谢淮,他一定能甩开敌人,先一步回到半里关的!”   裴远阖了阖眸,语气低冽:“我何尝不想相信谢淮,但我不能拿上镇北去赌。半里关藏有军情粮饷,却只有数百士兵,一旦敌人破关而入,日后军机泄露,再难收复半里关。于我镇北,乃一大损失……”   他一句接着一句,思维缜密,说服若若时仿佛也在极力说服自己。   若若只是幽幽盯着裴远,一言不发。   裴远忽然顿声,叹道:“你还是想为谢淮开门,是不是?毕竟在你眼中,镇北比不得谢淮。”   空中忽然旋下蒙蒙灰雪,落在容色前,朦胧了双眸。   若若垂了垂眸,忽然轻声道:“镇北是你们所有人的镇北,谢淮只是我的谢淮。”   镇北有千千万万的人守护,谢淮却只有她一人。但纵然只她一人,也不允许,任何人从她手中夺走谢淮的命。   裴远闻言,怔了一怔,良久,才道:“……好,阮小姐,你若能说服我,我便为谢淮开门。”   若若顿了顿,凝眸间浮起几分狠色。   裴远却道:“这里全是我的人,你若想打晕我来控制半里关,怕是下策。”   “谁要打晕你了?”   若若却越过裴远两步,语气坚定道:“你走吧。”   裴远一怔:“……”   若若回首,神色淡然,眸中几分决绝:“半里关有几百士兵,虽然不能拦住前来的敌军,但带着军情与粮饷走应该足够了。”   “你……”裴远面色一沉,已看出她所想。   “我要留在半里关,给谢淮开门。哪怕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给谢淮开门。”   裴远一哑,苦笑道:“若谢淮归来时敌军紧跟其后,纵使你开了城门,谢淮也还是难逃一死,更有甚者,你会同他一起死。”   话出,换来沉默几许。   良久,却听得轻轻一句:“那我就陪他一起死。”   若若抬了抬眸,袖手紧攥,望着裴远,望着裴远身后的将士,凝声道:“谢淮守了镇北这么多年,这一次,我来守他。”   话语轻轻一落,却重重击在世人心间。   “……”   “谋士,阮小姐一人拉不动城门,我愿留下陪小姐一起等谢淮上将归来!”   “我也是!谢淮上将为镇北出生入死,我不丢下他走。”   “对,死就死!大不了变成一抹黄土,来世还是一条好汉。”   裴远身侧的将士被若若感染,纷纷站了出来。   若若感动万分,愧疚道:“我……”   “……”裴远却无声叹息,阖眸道:“留下十人开城门便可,其余人随副将押送军情与粮饷回城中。”   若若一恍,问裴远道:“你不走吗?”   裴远却拢袖朝城门走,凝声道:“我留下来,带你去城墙上,看看谢淮有没有回来。”   “……谢谢。”   “……傻姑娘。”裴远一笑,眸如远山:“我的妹妹也在关外,你就当我是为了妹妹,还谢什么?”   ……   穹中的雪落得愈大了,蒙蒙地弥漫在关外的古道上,模糊了视野。   半里关的士兵们大多已奉了命,匆匆将军情与一些粮饷运走,而剩下的十余位士兵,则是严守以待,神色紧凝地立在厚重的城门处。等城墙上裴远的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拉开城门,放关外之人进来。   而谁也不知,进来的会是谢淮,还是谢淮与浩浩荡荡的敌军。   生死攸关之际,十余人都不言语,任由面上落满寒霜。   若若立在高耸的城墙上,眺望远方,等着谢淮回来,等他冷着脸骂她一声不知好歹,竟敢独自来到半里关。   谢淮……会回来的吧?   ……   悠悠关外,素雪飞扬,马蹄声响。   谢淮执着缰绳,纵马疾驰在雪色深深的古道上。天色灰蒙蒙的,身后跟随着的镇北将士面色难看,隐约发白。数日潜伏,使得他们已是强弩之末。   而再远一些,身后的声响轰鸣,隐约似黑云卷来,细细一看,却见是追来的杀兵们,浩浩荡荡地紧跟其后。   谢淮却面不改色,纵马飞驰。   他甩开了这些敌人有一段距离,只要半里关的城门开着,他们便能入关,再关上城门,摆脱此次追杀。   自然……前提是半里关的城门开着。   谢淮心中微冷,忽然想起守在半里关的是那个裴远,莫名一寒。   裴远此人,心中只有镇北,便是为了半里关舍去他与裴雪,也不是不可能。   飞雪扑面,谢淮敛了敛眸,沉声朝身后的将士道:“若城门不开,便回头攻向追杀之人。”   将士们面色猝变,纷乱起来:“城门怎么会不开?!”“身后追兵众多,我等如何打得过?”“这是死路一条……”   裴雪在将士中,苦笑一下。   城门自然会不开……因为守城的,是她心中唯有国家大义的哥哥。   远空朦胧,漫天飞雪落下。天际处,隐隐现出半里关城墙起伏的线,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   谢淮身姿凛冽,在马上抽出腰间长剑,眸色如雪山孤狼,语气似深潭寒冷:“就是杀光所有人,我也要回到半里关。”   回到半里关,再回到镇北城,把那只碧玉簪,亲手插到小表妹发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1063340、曲水流觞 10瓶;煎饼果子 6瓶;努力吃蔬菜的Lik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温情的一生   半里关大雪弥漫, 苍穹低垂, 远山满是茫茫雾气。雪落在飞决的发间,恍若白了头。   谢淮执着缰绳,飞驰在古道上。   眼见着, 半里关的城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谢淮却攥紧了手中长剑, 做好了回身与追兵厮杀的准备。   从一开始, 他就不信裴远会开门。   然朦胧之间, 互见大雪蒙蒙的半里关外, 一道明亮的光, 宛若引路明灯般嵌在城墙中。近了一些后,凝眸望去,却见那分明不是什么光, 而是半里关打开的城门。   谢淮一恍, 大雪落下,覆在他冷冽的眉间。铁衣生寒,他纵马飞驰,蓦然间,心中宛若天光乍亮,忽地抬了抬眸。   悠悠苍天下,古道城墙之上, 小表妹披着金羽斗篷,紧紧立在城墙边,俯身望来。   瞧见他时,她神色恍然, 云摆飞决,簌簌地扑在城墙上。   赤马迎着呼啸寒风一路疾行。   谢淮在城下,若若在城上,二人一俯一仰,遥遥地相视而望。短短一瞬间,却好像一生般漫长。   但那不是痛苦的一生,而是温情动人,爱意绵长的一生。   谢淮那一瞬间忽然想:要将小表妹娶回家,让她永远这样等他。   半里关的城门一开,将士们便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城中。裴远又一声令下,命人飞快将城门关上。   厚重的城门一关,追来的敌军便被隔在了关外,眼睁睁瞧着谢淮入了关中,禁不住地破口大骂。   谢淮却置若罔闻,扬长而去。   一入半里关,他便飞身下了马,迎着簌簌的飞雪,一步一步上了城墙。   城墙上,若若提裙走来,瞧见衣襟染血,容色冷白的谢淮,不由得雾了雾玉眸,恍然地望着他:“表哥……”   谢淮神色一顿,停在原地,薄唇抿成微冷的弧度。   若若却朝前两步,一把抱住了他,将金羽斗篷拢到他衣襟前,仰首问:“……你冷不冷?”   “我……”   谢淮一出声,语气便有些低哑,深眸轻轻垂下,幽远地凝望着若若:“不冷。”   漫天的大雪落下,他在雪中疾驰了一路,怎么可能不冷?若若以为谢淮还在生气,气她不顾安危独自来了半里关,想了想,垂眸道:“对不起……”   她语气柔和,哄谢淮:“我不是故意的。听说你在半里关外遇难,府中的马就忍不住送我到了半里关来,你要骂就骂府中的马吧,别骂我。”   谢淮:“……”   多少年了,小表妹还是与从前一般无赖。   谢淮神色终于动了动,他垂眸扫下,轻笑一声,并未像上次在镇北城中那般骂若若,而是轻轻抬了抬衣袖。   若若面色忽变,惊道:“……你生气到要打我啦?”   “……”   谢淮一顿,嗤笑:“表妹待我多愚钝。”   他抬袖,从袖中摸出一枚碧玉簪,轻轻插到了若若的发髻间。   若若一怔,恍惚地摸了摸发间冷沁沁的碧玉簪,问谢淮道:“这是什么?”   谢淮拢起寒袖,云淡风轻地:“前几日在城中,有个小姑娘哭着喊着说丢了一只发簪。如今还给她,希望她日后别再烦我了。”   “……”   指腹间的发簪染了雪的冷意,应当在他袖中藏了许久许久,若若抚着发簪,久久说不出话来。   只是在城中说了一句气话,就被他记到了如今。   谢淮也并不是,待她冷漠无情的。   若若心中热潮涌动,几分涩意几分感动,哽咽着与谢淮道:“可是那个小姑娘还想烦着你一辈子……怎么办?”   谢淮孤眸一敛,深深望着她,良久,忽然俯了俯身,将她拢入怀中,低声:“那可真是……难以对付啊。”   不远处,行上城墙的裴雪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裴远向前来,为她打了一把伞,关怀道:“你回来了。”   裴雪却只是怔怔地嗯了一声,便陷入沉默中。她望着在城墙上相拥的少年与姑娘,心中忽地苦涩几分。   无他,唯在见着若若发间那枚碧玉簪时,她便如大梦初醒了一般。   在这几日深入敌营,行走在孤山荒岭中,日日濒临险境时,谢淮便常常冷峻地坐在素雪中,抚着那枚碧玉簪。   ……   因谢淮探查敌军形势时负了不少的伤,一行人便留在了半里关整顿,待与前来支援的士兵回合,便能制定歼敌之计,一举驱逐敌军。   半里关中,裴远携着裴雪联系镇北军队去了。谢淮则留在营帐里,由着若若为他查看伤势。   营帐隔去漫天风雪,帐中点了碳火,暖意融融,别有一番天地。   谢淮端坐在云纹绒毯上,半褪了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背来。   若若端着药膏,玉眸凝雾,怔怔望着他身上的伤,沾了药的指腹一时间竟不知从哪里落下。   谢淮身上的伤太多了。   这些伤新旧不一,大大小小十余道,光是瞧着便令人胆战心惊,心有余悸,眼前仿佛浮现起落伤时那一幕幕的凶险之境。   沙场无情,多少人将枯骨埋在了镇北,而镇北的安宁之下,是将士们血流成的河。   若若一时凝顿,久久没有动作,悄悄淌落一滴泪珠。   “……哭什么。”   谢淮忽然出声,语气淡淡道。   若若凝噎,小声反驳:“没有哭,你哪只眼睛瞧见了?”   谢淮没有回首,也没有用眼睛去瞧,但就是知道小表妹哭了。其实这些伤还不是最严重的,更严重的伤被他藏在了袖下,不让若若看见。   那道伤在他的命脉边上,险些带走了他。   思绪收回,谢淮淡淡哼了一声,沉声道:“没哭就上药,磨磨蹭蹭,指望你为我做些事,难道要等到地老天荒吗。”   “……哪有。”   若若抿了抿嘴,想揉一把眼泪再给谢淮继续上药。然而她忘了……她的手上,还沾了些药膏。   揉了揉眼睛,顿时被呛得泪珠直涌。   若若:“……好疼!”   听得这一声,谢淮神色忽冷,飞快地披起衣裳回过身来,沉眸拽走若若挡在眼前的手腕,瞧见她红通通的眼眸与指腹的药膏时,便明白了过来。   谢淮忍耐地瞥了若若一眼,从身侧的盆中捏了一块巾帕,抬起衣袖,冷着脸给她擦眼睛。   “蠢……”   “……笨,是不是?”   若若先谢淮一步开口,泪眼蒙蒙道。   谢淮顿了顿,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嘲讽道:“小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爱哭,越长大越无赖了?”   “只是药膏迷了眼!”   若若泪睫微颤着反驳,然忽瞧见谢淮抬起的袖下一道深深的伤痕,顿时凝了神色,一把掀起了他的衣袖。   藏着的伤痕瞬间暴露,谢淮微顿,却并未不语,只是敛眸定定地盯着若若的脸,心中默数:一,二,三……   果然,数到三时,那莹莹玉眸中又落下泪来。   “……”谢淮无奈地叹了叹,语气低低道:“哭什么?只是一道小伤而已。”   若若却伤心难堪地抹了抹眼睛,语气低愁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太亏了……”   谢淮挑眉,沉声道:“亏什么?”   若若如实相告:“从前我想让表哥来镇北,是为了让表哥习得一身本领,日后回晋安不用被人欺负。如今表哥还没回晋安,就伤了这么多次……我真是得不偿失。”   她心中真是万分后悔,送了谢淮来镇北。   谢淮闻言,沉默些许,却道:“……虽然亏了,但你若能及时忏悔,补偿一二,倒也不晚。”   若若一怔,讷讷道:“怎么补偿啊?”   谢淮低笑一声,忽然俯身接近,望着她嫣红的唇畔,轻轻道:“……赔给我想要的东西。”   若若思绪一时混乱:怎么亏的是她,赔偿的也是她啊?   然眼前谢淮俯身逼近,冷冽气息萦绕在她鼻翼前,久久不散。他的双眸深远,凝望过来,令她心中砰砰作响,思绪顿时停滞住了。   美色当前,心如鹿撞。   ……算了,不想了。   若若抿了抿唇,掌心微拢,忽地地阖上了眸。   谢淮顿了顿,垂下眸,缓缓接近。   “若若!你没事吧!你怎么撇下我一个人来半里关啊!”   营帐的帷幕忽然被唰地掀开,临薇风风火火地出现在帐门处。   谢淮的动作蓦地止住:“……”   若若:“……”   临薇望着谢淮与若若,目瞪口呆:“……”   “……打扰了。”   营帐的帷幕又唰地一下被放下,临薇单手捂着脸,转身拔腿狂奔,一瞬间便消失得踪迹全无。   开玩笑……临薇大步流星地走在半里关中,心中:没感受到身后谢淮那冷冽的杀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065628、玄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色拉酱、朝祀小甜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共乘一匹马   半里关中, 营帐之外。   临薇亲眼目睹了帐中一幕后便连忙溜走, 大雪落下,她捂着脸匆匆走在半里关的营帐之间,连声叹道——   “没眼看没眼看。”   正如此想时, 脚下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 临薇身形猛晃, 踉跄一步, 接着便扑倒在了雪地上。   “……他娘的。”   在远离晋安的镇北中, 临薇说了一句脏话。   她狼狈地从雪地上爬起, 捂着鼻翼回首去看绊倒她的罪魁祸首。   瞧了第一眼,有些恍惚;瞧了第二眼,有些动心;瞧了第三眼……这人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绊倒临薇的是一个少年。   少年伏在地上, 因为身上伤重而无法动弹。他衣襟凌乱, 墨发披散在侧脸,却映得容颜愈发无暇,如月色三分。   少年叫祝渚,是被谢淮从敌营中捉来的俘虏。   “……”   祝渚身上受了重伤,全是谢淮干的。   说来也是可怜,前些时日在敌国军营外的长山中,祝渚无意被谢淮遇见, 因为熟知附近的地势,便被谢淮一顿威逼没有利诱地抓去探路了。   虽然此前,祝渚确实做了些有碍于谢淮的事。   然谢淮此人……未免也太过狠厉无情。利用完他探清地势,便随意地将他俘虏回了半里关, 搁在帐外不管不顾,由着他自生自灭。   雪日寒冷,他身上伤重,怕是快熬不住了。   祝渚敛了敛涣散的思绪,勉强睁开眼,瞧了眼面前神色错愕的临薇。   这大概是他最后的生路了。   祝渚忽然探出了冰冷的手,攥住临薇的裙摆,语气沙哑道:“……救我。”   临薇愣了愣,沉默一瞬,忽然正色道:“……求人还这个态度?你们夫子难道没教过你,有事求人时要用‘请’字?”   小姑娘句句在理,满是教导之意。祝渚思绪纷乱,却以为她不肯救,苦笑一声,死马当活马医般地道:“……请你救我。”   临薇却飞快扶起了他:“好。”   祝渚一恍:“……”   临薇垂眸睨他,心中怦然,面上不动声色地解释道:“你这人太没礼貌了,待我救下你,再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   祝渚唇畔苍白,翕动道:“……是吗。”   “当然了!”   临薇神色端肃,扶着他往休息的营帐中去:“难道还是我见色起意不成?”   祝渚:“……”   ……   扶了祝渚回到营帐,临薇等了一会儿,才去寻若若拿了药箱,回来给祝渚上药。然她做的第一件事,却并非擦拭伤口,而是用锦帕擦了擦祝渚的脸。   一擦擦去污痕,愈发显得少年容色绝美。   比起晋安人,他眉眼深邃,鼻翼挺直,容色白皙,一张脸如清风明月,云中谪仙……瞧上去就让人想欺负他。   临薇端坐着,盯着祝渚的脸瞧。   “……”祝渚重重咳了咳,容色微绯地暗示道:“姑娘,我的伤口疼。”   “……哦。”   临薇回过神,心虚地打开了药箱,一边为他上药一边问道:“你叫姓甚名谁?是哪里人?”   祝渚微顿,虽感念她一番救命之恩,但身怀隐情,不能随意道出自己身份,只说了名字——   “祝渚。”   临薇忽然弯了弯眼:“猪啊?”   祝渚连声咳嗽,不知是气恼还是委屈,长睫微颤:“是渚,小洲曰渚的渚。”   “好了啦,我与你说笑呢。”   临薇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忽然瞧见他身上的刀伤,不禁严肃问道:“是谁下此狠手将你打成这样?你告诉我,我去替你讨回公道。”   祝渚心下一暖,低声道:“谢淮。”   临薇:“?”   哪个谢哪个淮?是她打不过的那个谢那个淮吗?   临薇神色微凝,诚恳道:“谢淮就算了,我打不过,你自己去讨回公道吧。”   祝渚:“……”   感动,心里的感动呢?   “不过……”临薇眉间轻皱,捏着药膏问道:“谢淮虽然待人冷淡,却也不会无故伤人,你可是做了什么错事?”   “……是。”   祝渚心中叹了叹,面色愧疚:“我偷了他表妹一枚玉佩,被他知晓了。”   其实他也后悔万分。   如果在镇北城的那一夜,他知晓河畔旁的小姑娘是镇北王的外孙女、谢淮的表妹,他绝不会拾掉她的玉佩,转身就走。   便是如此,在敌营外的长山时,谢淮才会一眼就认出了他,重重地伤了他一顿,还绑了他去开路。   而临薇听得祝渚这一句“偷了谢淮表妹的玉佩”,顿时陷入沉默:“……”   原来眼前的人,就是当日年前祭抢走若若玉佩的飞贼。   记得若若丢玉佩那一次,她说了什么来着?她当时似乎气急不已,发誓道——等见到偷若若玉佩的小贼,非得把他捆起来。   言犹在耳,而如今小贼近在眼前,长得万分好看。   临薇顿了顿,垂下眸,一言难尽地盯着祝渚,在违背良心与遵守誓言之间反复挣扎:“……”   不行啊,她怎么能言而无信呢?临薇狠了狠心,最终还是在良心的谴责之下,缓缓摸出了绳索。   祝渚瞧出不对,心生警惕,抿唇道:“……姑娘?”   一声姑娘,声如玉响,微弱可怜。   临薇:“……”   这怎么下得了手啊?   “真是麻烦死了。”   临薇郁郁地瞪了祝渚一眼,扬袖而去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赔罪!”   祝渚:……什么?   ……   “事情就是这样,我救了那天抢你玉佩的小贼,来为他求一求你的原谅……”   营帐中,临薇拉着若若衣摆,恳切道:“他如今快被谢淮打死了,你别怪他了成不?还有,你让谢淮把他给我吧,反正也没人收留他。”   若若心中微讶,没想到偷她玉佩的少年被谢淮抓了回来,更没想到当日信誓旦旦要捆起少年的临薇居然在为他求情。   没想到公主的嘴,是骗人的鬼。   若若早就不怪祝渚了,只惊讶于临薇的态度,眨了眨玉眸,问道:“……可你为什么要替他求情?”   为什么?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临薇心中微动,面上正色道:“因为我善良无比。”   “……你不会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吧?”   “……瞎说什么!”大实话。   临薇容色微绯,忽然撇了撇嘴,哼哼:“你要是不把祝渚给我,我就去半里关中,把谢淮要亲你的事宣扬出去。”   若若大惊,难以置信地望她:“……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正待此时,一道轻笑声却响起——“好啊,公主请便。”   谢淮身披狐斗,从帷幕后走淡淡出,身披狐斗,垂眸斜了若若与临薇一眼,神色如远山朦胧。   临薇顿时藏到若若身后:“……”   若若双颊绯红,凝噎道:“请什么便啊!”   谢淮挑眉,语气清冽:“怕什么?”   “……它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若若满心惆怅,攥着谢淮的衣袖,真心道:“给她吧!把那个姓祝的公子给她。”   才不要被全半里关的人知道谢淮要亲她呢!   谢淮冷哼一声,拢袖道:“姓祝的身份不简单,若带走,日后未免受到牵连。”   临薇闻言立刻道:“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谢淮依旧淡淡,并不应下。   临薇心中一动,忽然提议道:“这样吧,既然我们在镇北,就用镇北的方式解决此事。三日后我们比试骑马射箭,我与祝渚一队,若若与你一队,谁赢了听谁的,如何?”   因这段时日正好要在半里关休整,故而比试骑马射箭的确可行。   只是……   若若望了临薇一眼,欲言又止:“……”   骑马射箭?开什么玩笑,她这病秧子从小到大就没骑过马啊!如此提议,不是明摆着让谢淮以一敌二,正大光明地耍赖吗?   临薇却瞧出若若心中所想,一把探出了掌心止住她道:“……我懂。这样,你与谢淮共乘一匹马,岂不两全其美?”   若若神色凝顿,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就少了一匹马,不由问道::“……两什么全?其什么美?”   一直沉默不语,作壁上观的谢淮却忽然低笑一声,语气难辨道:“好啊。”   若若抬眸望他:“……”   表哥是不是犯蠢了,明明少了一匹马还应下?   谢淮淡淡呵了一声,垂眸瞧着她望来的那“你不要太吃亏”的眼神,心中讽笑——   蠢笨至极,共乘一匹马,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06562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哦 4瓶;夏天哗啦啦 3瓶;点点点、赤兔麦城送忠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谢淮:“吃亏的不是我。”   临薇:“更不是我。”   若若:好了知道了。 第46章 不及你动心   半里关中, 将士从敌营中归来, 身上都落了伤,若若从金大夫那里学了医术,此次正好派上用场, 拎着药箱一一为众人医治。而安罗涟知晓她平安无事, 也就让她暂且留在半里关。毕竟在谢淮身边, 才是最安全的。   另一边, 临薇与祝渚说了比试之事, 祝渚愣了愣, 却还是应下了。   临薇一边拨动弓箭,一边问祝渚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 你家住何处呢?”   祝渚坐在帐下, 垂了垂眸,低声笑道:“我四海漂泊,无以为家。”   “……”   临薇眨了眨眼,忽然侧首问道:“那……要不要跟我回晋安啊?”   祝渚眉间一恍:“我……”   临薇轻轻抿唇,一笑道:“我是大临的公主。你若随我回晋安,我虽不能保你步步荣华,但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你可要考虑一下?”   闻言, 祝渚心中浮起几分感动,却低声道:“我本一介卑民,得公主相救已是万幸……怎敢奢求公主带我回晋安?公主乃金枝玉叶,祝渚一无所有, 就算回了晋安……”   “这有何妨?”   临薇打断了祝渚,忽叹道:“你可知抓你回来的谢淮是何人?”   祝渚一愣,答:“知道……谢淮乃镇北上将,纵横沙场多年,斩杀敌军无数,是镇北人人敬畏的英雄。”   “可他从前,比你还一无所有,比你还落魄潦倒呢。”   “……是吗?”祝渚很是惊讶。   “是啊。”临薇俯身笑道:“我想带你回晋安,与你的身份无关,只是想带你回晋安罢了。所以别怕……”   她忽然轻轻握住了祝渚的手,坚定道:“一起赢下谢淮,跟我回晋安吧!”   “……”   天光乍亮,破开昏暗云层落下,连雪色也明亮三分。临薇的话语轻轻,却仿佛黑暗中的一缕光,落入心中。祝渚深恍,平生里,第一次生出要好好活下去的念头。   他本是南国的太子,却在一场政变中被母后抛弃,从此流落他乡,无以为家。他带着誓死相护的随从们一路漂泊,从雍州到镇北,扛起照看他们的责任。   然也甚少有人知晓,他如今也只才十九,本该是鲜衣怒马,看遍春花的少年郎。   太子府的随从们曾劝祝渚重回南国,夺回昔日地位。其实他们不知,他是个很懦弱的人,自从成了母妃的弃子后,便很少想过活下去了。   然这一回,这位大临的公主,忽然让他心中浮起希冀。   跟她去了晋安……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呢?   祝渚回过神,望见临薇明媚的眉眼,沉默一瞬,轻轻抬袖叠在她手上,道:“好。”   ……   比试的那日,半里关的将士们都聚了过来观看。众人围成一个圈,为谢淮他们牵来三匹马,又在马尾绑了一小袋沙子,约定好若谁马尾上的沙袋被射破谁便输了比试,得下场去。   而最后留在场上的人为胜者。   谢淮神色淡淡,翻身上了马,然后俯身朝若若伸出手:“上来。”   若若望着眼前的高头赤马,犹豫笑道:“我就不必上去了吧……反正只有表哥一个人拉弓射箭,我去了还会累得表哥分神……”   闻言,谢淮冷眸缓缓凝起,竟呵笑一声:“你不来也行……”   若若一喜:“……真的?”   谢淮云淡风轻地笑道:“只要你不怕我的箭射偏,射到那公主的脸上。”   能不能别用这么恐怖的事情威胁她!   若若神色凝顿地抿抿唇,最终还是认命地扶住了谢淮的手:“……”   谢淮轻笑,将她拉上了赤马,拢入怀中。   一入怀中,便闻得小表妹身上淡淡的清香,如三月春花萦绕在鼻息,扰乱了平静如水的心境。谢淮一顿,忽然想起镇北城那夜的吻来。   此时临薇与祝渚已各自上了马,将士们在一侧呼声呐喊,喧闹不已。   谢淮只敛眸,俯下身,在若若耳畔低声道:“抱紧了。”   “好。”   若若忽然紧紧抱住谢淮的右手,大有死也不松开的架势。没办法,谁让她见过谢淮骑马的样子?那一路黄土飞扬,风驰电掣,她实在怕被甩下去。   谢淮:“……”   右手被抱得死死的,别说拉弓射箭,便是拉动缰绳也难。更何况,小表妹靠过来时,似有若无的柔软。   他心中燥动,隐忍道:“让你抱马鞍,谁让你抱我。”   若若容色一红,松开了手:“对不起嘛。”   小表妹一松开手,谢淮垂眸,心中却又浮起几分寡淡来。   此时一声号角声高响,临薇飞快搭弓,扬笑道:“若若,今日我可不会让你!”   说罢,朝他们的马尾飒地射出一箭。   谢淮回过神,神色不变地一夹马腹,赤马便往前飞踏两步,马尾扬出个好看的弧度,避开了这一箭。   将士们纷纷呐喊:“好!”   临薇哼了哼,一边纵马飞驰一边连射几箭。   从前在鹿鸣书院时她便擅长骑射,只因是女儿身,往往容易被大家忽视了去。如今三箭射出,都擦着谢淮他们的马尾而过。虽未射中沙袋,却也可见其箭术精湛。   祝渚则还未拉弓,只是神色凝顿地纵马而行,望着谢淮的背影。   至今为止谢淮还未射出一箭,他总觉得,谢淮仿佛在逗他与临薇二人似的……   果然,下一瞬,临薇将谢淮追到死角时,谢淮忽然回身搭弓,神色凛然,直直对准了临薇。   临薇面色一变,以为他要射自己,拉动缰绳往回走。   不好!   祝渚凝眸,忽然急道:“公主不可!”   临薇这一回身,那马尾上的沙袋便正好暴露在谢淮的箭下。谢淮在赌,赌他在世人眼中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而他也赌对了。   果然,只见谢淮讽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搭弓射破了临薇马尾上的沙袋。   临薇回过神,气道:“你使诈!”   谢淮神色不变,冷笑道:“是公主以为谢某要加害于你,才让谢某有机可乘,怨不了谁。”   他眉间淡淡嘲讽,忽然抬袖摸了摸怀中若若的发,轻笑道:“你说呢?”   世人成见难以消除,猜忌也是人之常情。可谢淮一句“你说呢”,仍让若若心下浮起几分伤怀。   她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言不发地靠在谢淮怀中,仰首瞧他。   雾气朦胧的双眸忽然落入眼中,藏着悲悯苍生的感怀。   谢淮一顿,心中戾气莫名散去,只是面色还沉着,冷哼道:“比试还未分出胜负,继续。”   临薇回了神,垂眸道:“是我输了。”   祝渚纵马从她身侧经过,安慰道:“我们还没输,公主……剩下的交给我吧。”   “……好!”   祝渚一笑,端正了神色,忽然拉动缰绳回马朝谢淮而去。二马距离拉近,此时射箭也是难行。   谢淮敛了敛眸,怕他伤着若若,只拢了拢手,骑马绕开祝渚。   两匹马紧擦着飞驰,短短一瞬便朝相反的方向踏出几丈。但见黄土飞扬,尘沙遮眼,围观的将士们屏住了呼吸,凝眸去瞧场上的情况。   渐渐的,黄土散去,众人却错愕地发觉谢淮的箭羽消失不见了。再回神,见祝渚手中竟有两份箭羽。   原来方才擦肩而过那一瞬间,祝渚就把谢淮的箭羽给偷了过来……   若若回过神,气道:“你又偷我们的东西!过分!”   “……”祝渚被吼得一顿,却还是一边愧疚一边拉开了弓:“对不起,阮小姐。等回到晋安时,再向你赔礼道歉……”   话落时,利箭已对准了谢淮他们的马尾。   谢淮敛了敛眸,却淡淡地从若若发间拔下一枚发簪,轻声道:“借我一用。”   说罢,在祝渚射箭而出的一瞬间,徒手将那枚发簪投出。只见在同一时间,箭羽与发簪都射破了对方的沙袋。   沙子淅淅沥沥地流下,场外一时寂静。   这算谁胜谁负?   临薇却走到场中,扬声道:“是我们输了!”   她回首望了眼神色错愕的祝渚,垂眸道:“今日是我们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偷人东西总归是不对的……”   但是,她心中暗想,日后地久天长,等教好了祝渚,一定要带他走。   祝渚一怔,却读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垂眸一笑,正要行礼认输,却听得若若道:“那便是我们赢了,你们得听我们的……”   若若笑了笑,朝临薇扬袖道:“这个人你带走吧!”   临薇惊了一瞬,笑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若若重重叹息一声,似是百般嫌弃:“祝公子总偷我们的东西,若把他留在身边,我们还不得穷死啊?你说呢……表哥?”   若若仰首,朝身后的谢淮浅浅一笑。   谢淮神色微顿,抬袖拭了拭拾回来的簪子,轻轻插回她的发间,淡淡道:“随你罢。”   “太好了!”   临薇一把抱住了若若,满心感激:“若若,谢谢!以后就算谢淮拉弓要杀我,我也不躲了!”   身后谢淮冷冷一笑,若若无奈,抚了抚临薇的发,似叹非叹地笑道:“……还是躲一躲吧。”   ……   一场比试落下帷幕,众人都皆大欢喜。   夜间,半里关点了篝火,将士们举杯对饮,在边境的冬夜里仰望苍穹,偷得一时的欢聚与轻松。   若若朝谢淮撒娇,也要去看篝火。   因在夜里,又要离开营帐外,便免不得受些风寒。谢淮无奈,将狐绒斗篷披到若若身上,神色淡淡地为她系上锦带。   若若乖巧立着,只仰着一双莹莹玉眸,潋滟地望着谢淮。   谢淮扫她一眼,敛眸道:“看什么看。”   若若却不怕他,眉眼弯弯道:“表哥好看,我就看。”   “呵。”   谢淮讽笑一声,捏她的鼻翼:“那别人好看,你也去看?”   “不啊。”   若若眸中浅浅,唇畔弯起:“祝公子好看,我就不看。”   “……哦。”谢淮闻言缓缓冷了神色,语气难辨问道:“那个姓祝的……很好看?”   若若心中微动,听出他话中的不悦,却玩心大起,故作不知道:“自然了,若是祝公子不好看,临薇为什么非要带走他呢?只可惜祝公子今夜与临薇去城中了……”   “确实是可惜了。”   谢淮接过若若的话,冷冷笑道:“让他逃过了一劫。”   若若的思绪停顿一瞬,困惑地眯了眯双眸:“……”   “走吧,去看篝火。”   谢淮却忽然淡淡出声,趁着若若还未回过神念念叨叨之际,打断了她的思绪,拉着她往营帐外去。   若若:“……”   一出营帐外,便见篝火明燃,将士们聚众而坐,举杯豪饮,谈论着镇北的趣闻与家中妻儿。   见谢淮与若若来了,将士们连忙让坐,笑道:“上将,阮小姐,来这边坐。”   “谢谢。”   谢淮淡淡不语,若若便笑着道了谢,拉着谢淮在篝火旁坐下。   篝火暖意融融,映亮了漫漫雪夜,火光照在每一个人脸上,温柔了眉眼。   战场无情,难得偷了半日闲。   有将士前来,递给若若一只酒杯,朝她道谢道:“前几日多谢小姐为我们开门,替我们疗伤,镇北无以为谢,这被酒敬小姐。”   话落,其余人也纷纷凑向前来,豪笑道:“我也敬小姐一杯!”“多谢小姐救命之恩……”“不知小姐可曾议亲?我家中有一大郎……”   渐渐的,混进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若若双手捧着酒杯,皎皎双眸映着光辉。   “……”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淮却忽然伸出右手,轻轻绕过她肩头上的狐裘,夺过她手中酒杯。他俯身端着酒杯,然后随意一泼,泼到了凑到跟前的将士脸上。   将士顿时被糊了一脸的酒。   谢淮神色难辨,淡淡道:“太闲了,可要再练十遍剑?”   闻言,将士们蓦地变了脸色,连连退避道:“不不不不,不必了!多谢上将关怀,不叨扰上将了!”   说罢,纷纷退下。   若若被谢淮拢着,心砰砰跳:“……”   谢淮神色未变,又将酒杯放回若若手中,却没有收回拢着她的右手,只用左手抽出腰间水囊,随意咬开盖子,将水囊中盛着的东西倒入若若杯中。   若若捧着酒杯,容色绯红,轻轻抿了一口。   “……是水啊。”   她侧了侧首,就见谢淮清冷的眉眼近在眼前,如玉彻然。   谢淮神色微敛,凝望过来,清冽道:“怎么,你还想喝酒?”   若若心中一乱,顿时摇头否认道:“没,没有!我才不喝酒。就是从前在晋安时,我也没有偷偷出府去喝酒!”   “……”   篝火前陷入一瞬沉默。   谢淮右手勾着若若,敛眸一笑。好啊,离开晋安这几年,小表妹还会出府喝酒了。而这些事,可从未听她在信中提起过。   他垂着眸,幽幽地望着若若。   若若察言观色,心道不好,生硬地举起手中酒杯,递到谢淮唇畔,讨好笑道:“表哥,你渴不渴?”   “……”   望着小表妹手中抿过一口的酒杯,谢淮明知她在心虚逃避,却也只敛了敛眸,沉默不语,俯身就着她捧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   清水入喉,却比酒烈。   ……   半里关是一番光景,镇北城中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临薇一得到能带走祝渚的允诺,便迫不及待地携着祝渚入了镇北城游玩。   入了城中,祝渚便求了临薇让他写信一封,旧日太子府的随从们报个平安。临薇毫不犹豫地允下,也不问他给谁写信,只捧着脸看他提笔写字,笑意吟吟。   “……咳。”   祝渚被她瞧得容色微绯,轻轻折起信纸,塞到飞鹰的袖筒上,笑道:“公主,我写好了。”   临薇摆摆手,笑道:“不用叫我公主,叫我名字吧。”   祝渚一顿,良久,垂眸轻声道:“阿薇。”   临薇心如鹿撞,眸中生辉。   祝渚回过神,虚咳道:“……方才我给随从们写了一信报平安,他们跟随我多年,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这些年,他便带着这些旧仆,四处漂泊。而南国之人擅长盗窃,他们便一路上偷了不少的东西。虽大多偷的是富裕人家,却也是错了。   临薇虽然不知道他是南国人,却也知道他上回来城中盗取了钱物。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瞧着祝渚道:“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来镇北城偷东西啊。”   祝渚闻言一默,以为她鄙夷自己飞贼的身份,不安地垂下了眸。   谁知临薇却道:“要偷就偷四周列国的东西嘛。”   祝渚:“……”   “……不,不对。”   见他讶异地望来,临薇回过神,也知这般不好,连忙正色道:“还是不偷为好。对了,日后你若有什么想要的,直接来问我,我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怎么能问你要……”   祝渚摇了摇头,哑声笑道。   临薇却忽然凑近笑了笑,诱拐他道:“我的东西你不要,但我的人也可以给你,你要不要?”   祝渚心一跳,袖手紧握:“……”   大临的公主偷盗之术比他还了得,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的心偷走了。   “让一让,让一让!”   一位一着灰扑扑的男子却忽然朝他们中间走来,似是在赶路一般,推开临薇便走掉了。   祝渚面色微顿,暗中望了他一眼。   临薇被人打断了思绪,不由得气得跳脚:“路有那么多,干嘛从我面前走。”   “……阿薇。”   祝渚却轻轻一笑,指了指她空荡荡的腰道:“他从这边来,是为了偷你的钱袋。”   “……什么?!”   临薇面色一变,垂眸望去,果然间佩着的钱袋被偷走了。她气极,飞快挽了挽衣袖,抬脚就要去追:“可恶的小贼,等我抓到你非揍你一顿!”   祝渚一顿,只觉自己似乎也被骂了一般。   他无奈拉住临薇的衣摆,然后似变戏法般地,从袖中拿出两枚钱袋来:“别追了,我已经帮你拿回了钱……还把他的钱也偷来了。”   临薇:“……”   “你还真是会偷东西啊……”   临薇容色微怪,缓缓从祝渚手中拿回钱袋,朝他叹道:“不然,怎么连我的心也偷走啦?”   祝渚局促一退,垂眸轻笑:“不及公主万分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菀菀一笑、朝祀小甜豆、273279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点点点、快来夸夸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谁来成全我   时光追溯到几日前。   得到了宣铧帝的旨意, 临徽便奉命与阮青令前去镇北。临去之前, 却在宫门前无意遇见了安王世子。   一去多年,安王世子身量渐长,着了一身玄衣, 容色冷淡, 虽不如从前阴沉, 但仍少与人言, 叫人捉摸不透。   见到临徽, 安王世子行礼道:“五皇子。”   临徽还礼:“世子。”   安王世子打量了临徽两眼, 忽然淡笑道:“五皇子要去镇北?”   临徽一顿,笑道:“世子,真是……消息灵通。”   “非我消息灵通……”   安王世子面色冷淡, 眼底漠然道:“只是五皇子的心事啊, 都表露在脸上了。要我说五皇子何必呢?千里迢迢追去镇北是劳心又劳神,想要什么东西的话,还不如等其归来……直接抢到手更快。”   一番话连声不断,不知是讽刺还是真心,直直落入临徽心中,教他一时默然不语。   临徽顿了顿,却问道:“世子这些年……待若若小姐, 与谢淮,都百般不同。不知世子,是爱若若小姐多一些,还是……恨谢淮, 多一些?”   一语破的,安王世子凝了凝眸,心中回想这些年的纠缠,一时竟也分不清是爱若若多一些,还是恨谢淮多一些。   他垂眸,讽声道:“我恨自己多一些,也爱自己多一些。”   他恨自己出生不幸,心思扭曲,故而嫉妒谢淮有若若相陪,每每为难于谢淮。又爱自己自私自利,为了短暂的温存,多种谋划接近若若。   争来争去,都是为了自己。   但这些年暗中瞧若若时的快乐,都与他卑劣的心一样,全是真的。   安王世子回过神,朝临徽冷冷一笑道:“镇北路远,五皇子要多加小心,免得回不来了。”   临徽心中微动,面色不显:“谢世子关心。”   拜别了安王世子,便去了官渡口与阮青令汇合。宫人们随行左右,侍奉着二人上了官船。船舶破雾而出,迎着寒冬冷风,朝镇北悠悠驶去。   立在船头时,阮青令拥了一身竹纹斗篷,容色清远,淡淡地凝望着冬江寒水。   临徽望着这位年轻大臣的面容,也不知为何的,忽然觉得在何处见过似的。但只一瞬,他便回过了神。   阮青令却察觉他的目光,回眸笑道:“殿下瞧微臣做什么?”   临徽惊讶与他的敏锐,想起另一事,便温声道:“前几日,父皇曾与我说……有意将三皇姐,赐婚给阮大人,不知阮大人,心中怎想?”   这些年,宣铧帝待阮青令恩宠甚重,若是临薇嫁与阮青令的话,只怕他势头更不可挡。而临薇……是三皇子临御的亲姐姐。二人结亲,只怕日后阮青令会偏帮于临御。   临徽处于皇权中心,自然对势力敏锐非常。   阮青令闻言知其意,淡淡笑道:“君是君,臣是臣,君要臣做什么,臣便做什么。微臣区区一介蜉蝣,不足挂齿,殿下何必挂心微臣心中所想。”   听得此话中的超脱之意,仿佛觉得他对世事全然不在乎一般。   临徽沉默一瞬,不禁问:“阮大人,曾说担心三皇姐,难道不是真的?”   阮青令笑了笑,淡淡道:“若殿下前去镇北纯粹是为了府中四妹是真的,那微臣所说之话也是真的。”   言下之意,却说临徽前去镇北并不纯粹是为了若若。   临徽心下了然,并不反驳,只语气难辨道:“阮大人是说……我为的是,安国侯府,而非若若小姐。”   “殿下明鉴。”   安国侯府百年世家,得安国侯府便是得了青云之路。而临徽默默争权多年,怎会不在意安国侯府的势力。   殿前言语掩饰了心意,真真假假,难道就只是纯粹为了那个人吗?   “……”临徽一直都没反驳阮青令所说的话。   他只是凝眸,问道:“那阮大人,为的又是什么?”   阮青令顿了顿,叹息一声:“微臣也与殿下一样,为的是安国侯府。”   纵使这些年过得并不算欢喜,但安国侯府养他多年,是他的根。他虽无欲无求,却也不愿安国侯府被牵扯到权谋之中。   更何况是要将那位四妹妹嫁到皇家之中……毕竟他知晓,府中四妹妹是喜欢谢淮的。   阮青令忽然朝临徽深深行了一礼,言辞恳切:“求殿下成全。”   临徽默然,迟迟都不应下。   良久,他反问道:“那谁来成全我?”   一句话落下,阮青令深深一怔。   ……   自船上相谈一番,阮青令深知临徽不会轻易放弃安国侯府,叹息之余也不再提起此事了。   只是那一句“谁来成全我”,却还会久久回响在他耳畔。   阮青令曾想,他或许是心软了。   因为他瞧见这位五皇子时,便仿佛瞧见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也是个没被爱过的孩子,却固执地争着想要的东西。   再等一等罢……   若这位五皇子能待四妹妹好,也不算无法接受。   官船沿河而行,很快便到了镇北。换了长檐马车,临徽便与阮青令前去了镇北王府。镇北王得知此事,早早领了府中众人前去迎接。   到了府中,却没见到若若等人。   临徽心神微恍,连与镇北王说话时也漫不经心。   镇北王见这位年少皇子心神不定,时不时问起一句小外孙女,又问起一句谢淮,心下瞬间便明了过来。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三公主等人都在半里关,今日谢淮正好领兵前去杀敌,想三公主他们应该是在关中等候。五皇子不如也去瞧瞧?”   临徽回神,缓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镇北王又笑着问阮青令:“你可要一同前去?”   阮青令轻笑作答:“下臣便不去了,来时祖母托付我给您与大伯母带了些东西,想来还需整顿一二。”   镇北王颌了颌首,便不再多言,命府中侍卫派了马车,送了临徽去半里关。   马车悠悠,行驶在关外的古道上。   临徽挑开车帘望了眼山雪,心中恍惚,忽然想起多年前鹿鸣书院的那一句“雪会停的,你不要太难过”来。   其实他问安王世子是爱若若还是恨谢淮,未免也有反问自己的意思。   ——是喜欢安国侯府,还是喜欢若若?   争到最后,谁也分不清了。   “五殿下,半里关到了。”   车外侍卫出声提醒临徽道。   临徽回过神,颌了颌首便下了马车。侍卫引着路,他缓缓往关中走去。许是大多将士都出征了的缘故,关中甚是冷清,只余下一些受了伤无法出战的士兵。   绕过一座木棚,忽然瞧见一道浅碧色的身影。   临徽一愣,远远望着若若。   许久不见,若若似乎消瘦了些。她立在简陋的木棚下,云袖轻挽,拉了卷素白的纱布,正在为受伤的将士包扎。   寒风卷地,呼啸而过,掀起碧色衣摆,如云起浮。   咣当——   头上的木板轻轻动了下,摇摇欲坠。   若若却还在专心为将士包扎伤口,全然不知危险。   风势蓦大,就在此时,木板轰然倒塌。临徽变了神色,飞身向前,举手将若若护在身下:“小心!”   厚重的木板坠在身上,使他闷哼一声。   若若一阵怔然,瞧清他之后,又是慌又是乱:“……五皇子?你怎么在这里?你受伤了……大、大夫!不,不对,我就是!”   随行的侍卫们也纷纷上前来挪开木板,神色着急。   这位是晋安来的皇子,颇受圣上看重,若在半里关出了什么事,他们哪里担待得起?   一行人忙乱地扶了临徽入了营帐。   此时谢淮出征不在,临薇与祝渚又出去了。若若孤身一人,心中慌乱,只是愧疚地伏坐在临徽面前,不安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医术虽然不精……但还是为你瞧一瞧吧?”   不管是为了什么,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待自己还关怀备至,临徽心下一暖,宽慰她道:“……别怕,我没事。”   若若思绪纷乱,重重地点了点头,才捧过药箱要为他上药。   掀开临徽的衣袖一瞧,却见他的手青紫一片,瞧着触目惊心。这只手是提笔执卷的手,如今为了她挡下木板,受了重伤,只怕有一段时间不能写字了。   而临徽是皇子,要写的案卷不在少数。   若若愧疚更甚,低声道:“你还说没事,这样重的伤,这些日子你怎么提笔呢?”   临徽垂眸笑了笑,温声道:“……不用愧疚,我的左手,也能提笔。”   “……”   若若一怔,忽然问他:“你来镇北做什么呢?”   她抬眸瞧来,眼底澈然如玉。临徽心中一乱,想好的借口忽然都无法说出,顿了顿,仓促道:“听说镇北下雪了,想来看看。”   “但是。”   若若思绪纷乱,一时恍惚道:“你不是说不喜欢雪吗?”   临徽深深一怔:“……”   不喜欢雪,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他在鹿鸣书院说过的一句话。   ……   关外,雪色纷扬。刀枪相接,赤马在雪中疾行,飞决的旗帜之下,涌起阵阵动人心魄的呐喊。   谢淮神色冷漠,执剑将敌军的首领挑落马下。   这几日,摸清了敌情的他领着镇北的将士们,已经踏平了一座又一座敌营。便是在镇北的青史上,这般的功绩也少有人立。   大胜归来,镇北的将士们按捺不住喜悦,连声高呼:“等回去圣上封了官,加了职,要给老子娘盖座房子!”   谢淮只是淡淡地:“先回半里关。”   “是!”   纵马飞回半里关,一路漫山风雪,如浮云般从眼前飘过。方才将士们的话犹在耳畔,谢淮神色漠然,心中却想——   记不得多少年了。   只记得这么多年,他一直守在镇北,大多数时并未动用瑾王的势力,只凭着孤身一人,无数次出生入死,积攒了一身的功绩。   若无意外,待到明年,便能听令回到晋安。   到那时,他要去安国侯府……把这些年的光景一一讨回来。   谢淮收回思绪,敛了敛眸,拉动手中缰绳,加快了回半里关的速度……如今,还是先回半里关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独酌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尘雪也飞扬   冬日渐寒, 过了狭长的古道便能见到半里关的影子。只见城中旌旗迎风飞扬, 大开了城门,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们入关。   裴远立在关中等侯,见着纵马而来的谢淮, 上前拦下道:“五皇子来了半里关, 你且收敛一二, 别为镇北惹上麻烦。”   一番话说得意味深长, 叫外人听了只怕不懂, 要说晋安的五皇子来便来, 为何要谢淮收敛呢?   谢淮眉间微敛,却很快懂了。那位从晋安来的五皇子,如今怕是在小表妹跟前晃悠吧。早便听闻他与阮青令要来镇北, 不曾想动作倒这么快。   “……”   谢淮冷哼一声, 跨下赤马,直直越过裴远,往若若待着的营帐中走去。   裴远扶额,长叹一声。   这些年谢淮在镇北行事不忌,肆意张扬,他跟在谢淮身后收拾了不知道多少的烂摊子。今日回到关中,见到安国侯府的小姐在照顾受伤的五皇子, 裴远就知道——   他的烂摊子,又来了。   撇下了裴远,谢淮神色冷冷地走到营帐前,停顿一瞬, 终究还是扬手掀开了帷幕。   营帐中,小表妹正俯身给五皇子的右手涂药。好像不久前,她也这般照顾过他。   ……太碍眼了。   “……”   谢淮双手抱袖倚在帐旁,孤眸深深敛起,掩去其中的情绪,一言不发地盯着五皇子的右手瞧。   “……表哥?”   若若瞧见了谢淮,神色顿时有些激动,飞快走到他身前,低声道:“你终于回来了!怎么办?我闯祸了,五皇子为了救我伤及了右手……”   “是吗……”   谢淮闻言觑了她一眼,见她面上除了担忧再无其他,便缓了缓冷冽的神色,心中也如明镜敞亮了几分。   看来小表妹,对这位五皇子并无他意,   谢淮放下心,才朝临徽行礼:“五皇子。”   临徽不便还礼,轻轻颌了颌首:“谢淮上将。”   “家中表妹不懂事,给五皇子添麻烦了。”谢淮漫不经心般地将若若拉到身后,淡淡道:“五皇子千里迢迢来到半里关,却伤了手,真是受苦。”   “哪里会。”   临徽垂眸一笑,不动声色的:“有若若为我医治,便是幸事,谈何受苦?”   谢淮轻轻笑了一声,按了按若若的头道:“我这个表妹向来笨手笨脚,没干过伺候人的事,还是我来为五皇子医治吧。”   临徽心中微动,不置可否,   “……你来?”   若若掀了掀谢淮的衣袖,惊疑地瞧了他一眼:“你会救人吗?”   不会,他只会杀人。   但这话才不会告诉小表妹呢。   谢淮温良地抚了抚她的发,语气难辨道:“不就是包扎一下手吗?又不会将他的手给医废,放心吧。”   若若:“……”   临徽:“……”   “好吧。”   最后,若若还是勉勉强强离开了,只是还一步一回头的,眼神中略藏担忧。   待若若走后,谢淮恢复了淡淡神色,竟真的从容坐下,一言不发地执起纱布,为临徽包扎右手。   营帐中一时寂静。   临徽垂眸沉默些许,才道:“多年不见,你沉稳许多。”   从前安王世子仅仅挑拨几句,谢淮便能动手将他一顿毒打,如今瞧见若若为自己医治,谢淮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了。   谢淮面不改色,淡淡道:“因为我知道,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   “就是天命,也夺不走吗?”   临徽凝眸问了一句,面色不显,语气中却暗藏波澜。   谢淮顿了顿,眼睑微抬,晦暗地瞥了他一眼。   临徽也不欲与谢淮遮掩,直接道:“等回晋安,我便向父皇求旨,为我和若若赐婚……你是若若的表哥,与她一起长大,情分不同。我想问一问你,是如何想的?”   “……”   谢淮沉默下来,垂眸望着手中纱布,良久,才作答道:“五皇子身世高贵,才识过人又稳重得当,于世家姑娘们而言自然是好一归处。不过,前提是你……”   他一顿,语气低沉道:“得是个活人。”   临徽凝顿,语气笃定道:“你想杀我。”   不错,在半里关中,四处是谢淮的人手与势力,谢淮此时想杀他是最好的时机。换作是他,也会起动手的念头,甚至会付诸行动。   但是……   临徽眉间微凝,定定地望着谢淮道:“但你不会杀我。”   谢淮讽笑,反问道:“为何?”   “因为你的表妹,就在这里。”   人说打蛇打七寸,戳人要戳软肋,临徽跟朝臣打了多年交道,如今很是得心应手。他抬了抬受伤的右手,语气轻轻:“世人说你冷血无情,你不放在心里,可有一日,她也恨你骨子里的冷漠……你怕不怕?”   自然,是怕的。   谢淮的眸中浮起几分寒霜,良久,却低笑一声:“那就让她永远活在谢淮是良人的梦里,不就好了?”   临徽面色一变,凝重地望了谢淮一眼。   “五皇子殿下!”   营帐外忽然传来裴远的声音:“关中新来了几匹赤马,您可要出来瞧一瞧?”   闻得帐外的声音,临徽心中绷着的弦蓦然松了几分,应道:“好。”   又与谢淮作别:“有人邀约,恕不相陪。”   “……”   谢淮沉默不语,眉间微微深远,一言不发地由着临徽从他身侧越过,离开了帐中。   待临徽走后,他却叹了叹:“可惜。”   ……   阮青令此行奉命前来镇北,实有护送五皇子的之命。在镇北城王府中,匆匆听闻五皇子在半里关受了伤,他不容多想,只能动身去半里关看望。   一入半里关,还未见着五皇子,便先见到了心事重重,在营帐外踱来踱去的四妹妹。   阮青令挑了挑眉,出声道:“一段时日不见,怎么清瘦了几分?”   若若回过神,扬笑道:“哥哥!你怎么也来半里关了?”   阮青令朝她笑了笑:“听闻五皇子受了伤,前来看看。”   一听这话,若若瞬间便低落下来,几分愧疚道:“五皇子因救我才受了伤,他的右手青紫了一片,伤势不轻……”   “是吗……”阮青令沉吟一声,却宽慰若若道:“不必太担心,待我去瞧一瞧,若是有什么大事,担在我头上便好。”   若若一恍,怔然地望着阮青令:“……”   与冷傲的谢淮不同,从小到大,阮青令都是位内敛深沉的长兄,纵然话不多,却总默默无闻地对他们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与从前一样。   瞧见若若眼里的恍惚,阮青令神色清远,轻声问道:“嗯,怎么了?”   若若回过神,连忙道:“哥哥不用去了,谢淮表哥如今正在照顾五皇子。”   “……哦?”   阮青令闻言不禁浮起几分笑意,意味深长道:“你让谢淮照顾五皇子……”   不怕谢淮把五皇子弄死啊?   阮青令在心中暗想道。   若若却会错了意,接过他的话来,忧虑道:“让谢淮表哥照顾五皇子,可是不太好?毕竟谢淮表哥从小到大都没照顾过人……”   阮青令:“……”   是这样?   罢了,让谢淮“照顾”五皇子也好。若是能照顾成两败俱伤,那就最好不过了……反正,无论如何也波及不到安国侯府。   阮青令轻叹一声,却还是问了问若若:“我问你一句,你这次前来镇北,可是真心的?”   若若闻言,思量了他的言下之意,答道:“是真心的。”   阮青令陷入沉默之中。   四妹妹来镇北是真心,对谢淮也是真心。若是让五皇子强求,反而置她于难处之地了。短短一瞬间,若若的一句“是真心”,已经让阮青令收回对五皇子的同情了。   阮青令眉间似雪,无奈道:“是真心便好。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若有什么想要的便放手去争取,哥哥也会帮你。”   寒霜卷过,沙雪也飞扬。他的话落在远去的风雪里。   若若本该感动万分,心中却不知为何的,回荡起久经不散的惆怅。阮青令待他们这么好,可何时为自己想过几分?   她朝阮青令说出了心里话:“你总在为别人着想,什么时候也为自己想一想呢?”   不想她如是说,阮青令一怔:“……”   若若垂眸盯着裙畔的冬草,低声道:“从前在府中时,你乃兄长,便什么都让着我们,可我有时也想让你一争一争……”   “因为什么都不争的话,不就连开怀也无法拥有了吗?”   若若仰眸,怅然地望着阮青令:“我觉得你从未开怀过。”   阮青令眸色深恍,掠过几分流光。   是啊……他从未开怀过。   回想起这过去的岁月,作为兄长,作为学生,作为臣子……似乎都是在为别人而活。久而久之,他都忘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或者,他什么都没想要过。   良久,阮青令容色清远,却缓缓抬袖,犹豫地摸了摸若若的发,叹息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玄玉、273279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九 29瓶;酒玖爱肉肉 10瓶;朝祀小甜豆 5瓶;夏天哗啦啦 3瓶;2651184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夜色入帷幕   寒风凛冽, 卷起帷幕的一角。时日匆匆而过, 眼见着临近年关,为了尽快平定动乱,将士们时常执剑而行, 身披盔甲在城中进进出出。   谢淮出征的次数也变得频繁起来。   战事繁忙, 他一时半会无暇顾及尚且留在关中的五皇子。眼见着五皇子这些天故作可怜, 总借受伤之由去寻小表妹说话——   谢淮心中简直满是杀意, 容色也愈发凛冽。   将士们跟随在侧, 见他神色如霜似雪般冷, 执剑杀敌时也是一剑比一剑狠,俱都如履薄冰,不敢多言。   关外是风雪飞扬, 关中则暖意融融。   营帐中, 朱红的案前摆了紫金铜炉,一缕安神香袅袅升起,薄雾缭绕,几分缥缈几分安逸。   若若执着药勺,挑了香料,悉心地混匀。   临徽这几日夜间总是无法安睡,常常来寻她散步聊天, 若若便想着为他制份安神香,如此一来他不用来寻自己也能早睡——   而谢淮也不会用那种满是杀气的眼神瞧自己了吧?   若若叹息一声:“我太难了。”   待制好了香,给阮青令送了一份后,若若才捧着盒子去寻临徽。掀开帘帐一看, 见他端坐在案前,执着卷案文默读,面色上喜怒难辨。   帘帐微动,见着若若,临徽才放下案文,朝她和煦一笑:“你来了。”   若若拢裙坐下,木盒轻轻放到案前,眉间浅笑道:“听你说这几日难以入睡,这是我制的安神香,你可以试一试,些许就好了呢?”   临徽心中一暖,望着她:“……谢谢。”   其实他并没有难以入睡,如此说只是为了寻她说话罢了。也只有她多是天真,傻乎乎地去制香吧。   若若又拿出药箱,为临徽查看一下伤势。   但掀开他手上的纱布,却见仍有红肿,按理说已经调理了不久,早该痊愈了才是。   若若心中凝重,眉间轻蹙道:“怎么还没有好呢?难道是我用错了药……”   要是用错了药,把五皇子给治残废了……   若若心中一咯噔,悄悄抬了抬眸,心虚地瞥了临徽一眼。   临徽挑眉回望:“……”   他一眼便瞧见了她眼中的心虚,心中不禁笑了笑。   清眸微垂,临徽轻轻拢了拢衣袖,温声道:“许是冬日苦寒,故而恢复得,慢了些,你不必怕,慢慢医治便是。”   “这样当真无妨?”   若若心中不安道:“去镇北城中另请一个大夫,是不是更妥当些?”   临徽摇了摇头,语气轻轻:“有你就够了。”   说罢,也不容若若推拒,又将一只狼毫递到她手中,温和道:“我的右手无法提笔,能否托你为我抄一份案文?”   若若心中愧疚,不作他想,连连点头:“好。”   二人便是无话,青烟薄雾,氤氲而上,临徽端坐着执卷默读,若若则伏在案前抄书。   直到灯火初上,月明星稀。有北风卷过,跳动的烛火映在宣纸上,若若才浮起几分困倦,缓缓伏在案前睡着了。   “……”   临徽侧目望了望她,执卷的手顿在空中。   很久很久,他才叹息一声,起身脱下身上的银狐氅,俯身轻轻披在她的肩头。又执过她手中握着的狼毫,回到案前坐下。   坐于案前,临徽左手提笔,思量几许,无声在纸上写下:   ——安国侯府的小姑娘,是个小傻子。   ——我的右手虽无法写字,左手却可以。   ——我的伤势还未曾好,是因为我悄悄将她送来的药倒掉了一半。   ——如果她此时醒来,我便不再瞒她,将实情和盘托出。   笔墨微顿,在纸上渲染出一道痕迹。   “……”   临徽眼睑垂下,轻轻搁下了笔,沉默些许,他却将宣纸捏起,递到还在熟睡的若若面前。   若若睡得正死,银狐大氅下裹着的面容安静不已,一双眼眸阖着,动也不动。   临徽忽然轻声道:“一,二,三……”   三声过后,若若并未醒来。   临徽飞快地收回了宣纸,行云流水地折起藏在袖中,心下稍安。好了,他已经将真相告诉过她了,是她没有醒来,这便不能怪他了罢?   ……   若若在案前睡了一会儿便醒了过来,瞧了瞧天色,暗道一声不好,连忙与临徽作别。   如今夜色已深,谢淮肯定回来了。   临徽难得没有挽留,一言不发地由她走了。   披星戴月,衣摆沾草,拢着一层冷冷的雾气回到自己营帐中,若若果然见到谢淮满脸寒霜地坐在案前,手中还抱着柄长剑。   “……”   若若心虚不已,缓缓挪到他身前,问候道:“表哥,你这么晚才回来啊?”   谢淮凝眸重重觑了她一眼,语气生寒道:“你还知道晚这个字怎么念?出征打仗的人都比你回得早。”   话里话外,摆明是怪若若在外游荡太久。   见势不好,若若捏了捏他的衣摆,真诚道:“医者仁心,我不能见死不救啊。”   谢淮心中不悦,冷笑道:“连自己愚钝的脑子都治不好,还妄图去医治别人。我上辈子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今生才摊上你这么个蠢货。”   “……你太过分了!”   若若拂袖而立,瞪谢淮道:“骂我蠢就算了,怎么能连自己也一起骂呢?!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   谢淮神色蓦地沉了下来:“……”   眉峰低敛,他忽然之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指了指若若的鼻翼:“算你狠。”   重重落下这一句后,谢淮便冷哼一声,抱着长剑走了:“这几日军事繁忙,我顾不上你,日后再与你算账。”   若若目送他掀帘而去,忽然朝他的背影咧了咧嘴:“我才不怕你呢。”   长帘忽然动了一下。   若若飞快噤声,往后挪动两步,警惕地盯着帘门。   谢淮并未折返,方才只是风吹了一下。   若若捂了捂衣襟:“……”   镇北的军事确实繁忙,便是不上战场时,也得坐镇关中,处理堆积成一摞摞的公文。案前经卷如山,时不时还有将士前来禀告军情,询问事宜。   忙起来时,谢淮连饭也顾不上吃。   夜初立在帐中,见谢淮对着一堆案文,神色凝重,眸色冷峻,似在思虑着什么生死攸关之事,不由得欣慰不已。   自家小主子已成为忧国忧民的良臣了啊。从前他看案文时……可是十分淡漠的。   夜初暗想:明日就给瑾王殿下写信,告知他这个好消息。   “主上。”   思及此处,夜初又对谢淮温声道:“近来列国降了不少,您也不必忧虑过多,先用一用膳吧。”   谢淮缓缓抬了抬眸,用那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夜初:???   谢淮冷哼一声,随意地扔了手中案文,道:“谁说我在想军事了?”   夜初陷入迷惑:“……那您是?”   谢淮语气难辨:“我在想,那位来了半里关的五皇子。”   夜初:??????   “五皇子伤了一场,却多日不见好转……”谢淮抚了抚腰间冰冷的长剑,冷笑道:“你去查一查,看看他的伤为何还不痊愈。”   “是。”   夜初恭敬应下,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您是真的关心五皇子吗?”   “真的。”谢淮语气冷漠,拢袖道:“比当年你们放在崇华寺的佛宝还真。”   夜初:“……属下明白了。”   夜初是瑾王培养的暗卫,一身打探情报的本领高深莫测,不出片刻,便回到了营帐,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谢淮。   “五皇子暗中将若若小姐送的药给倒了一半,所以手上的伤才久久没有痊愈。”夜初说完,便悄悄打量谢淮的神色。   谢淮不悦地凝了凝眉,语气讽刺:“真会装可怜。”   夜初:可不是,就跟您当年一模一样。   “既然如此,就让他更可怜些罢。”   谢淮忽然淡淡说道,面上神情若明若暗,喜怒难辨。   “……您的意思是?”   “把他的药全都倒了,半分也不给他留。”   太狠心了!   夜初面色一顿,试图劝说谢淮:“这……五皇子说来也是您的堂兄,如此无情,怕是不太好吧?”   谢淮却淡淡笑了笑,语气散漫:“我成全了他的算计,怎么无情了?我难道不是个大好人吗。”   夜初:“……是。”   ……   近来几日,若若蓦然间发现一件大事——五皇子的伤竟然还没好!   闲暇之余,她心中渐渐浮起焦灼,五皇子毕竟是天家血脉,要是被她治成一个残废,只怕她难辞其咎。   夜深时,若若愁容满面,捧着一本医书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将它看穿去。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帷幕微动,寒风蓦然间沿着帘缝侵袭进来,带来一瞬间的冷意。   敛眸望去,见谢淮身披大氅,拂帘而入。   若若顿时起了身,行到他跟前道:“表哥……为什么五皇子的伤还没好?”   谢淮眉间一动,却淡淡瞥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夫。”   “也是啊……”   若若惆怅地垂了垂眸,谢淮确实不是大夫,只是她太依赖谢淮了,一直都觉得谢淮无所不能,才下意识地朝谢淮求助。   谢淮却忽然俯了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让你别轻易医治他,你却不信……如今他出了事,日后圣上追究,谁护得住你?”   若若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又恳切地问谢淮:“连你也不行吗?”   “不行。”   谢淮冷冷地直起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凛声道:“到时候,你就自求多福吧。”   若若欲言又止:“……”   最终,迫于活着的艰难,她还是抿了抿唇,朝谢淮道:“我再也不医他了,你帮我去寻个大夫来看看吧,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什么?”   “没什么。”   谢淮神色淡淡,似有若无地哼了哼:“我说好。”   若若松下一口气:“谢谢。”   心中想道:这样一来,五皇子的伤总能好了吧?谢淮虽然说日后不帮她,但如今待她还是很好的。   不然便不会帮她寻大夫了……   若若:“……”   总觉得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327944、倦爷牛逼、玄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倦爷牛逼 7瓶;碧碧酱、朝祀小甜豆 5瓶;一步之遥 3瓶;2010624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谢淮:吹耳边风技能get 第50章 回到晋安时   自从谢淮在五皇子的药上动了手脚, 五皇子的伤痊便愈得愈发缓慢。别人尚且不知其中缘由, 阮青令却瞧出几分端倪来。   他立在深深的冬草前,长指捏了撮沾有药渣的土,眉间微凝。   谢淮……行事也太大胆了。   叹息一声, 阮青令却去了谢淮的营帐, 敲了敲帘檐。   很快, 里面传来淡漠的声音:“进来。”   阮青令掀帘而入, 神色从容而稳重。谢淮见他, 不禁敛了敛眸, 语气难辨道:“稀客。”   又拂了拂身侧的绒毯,淡淡道:“坐吧。”   阮青令坐下,思量片刻, 缓声道:“来半里关多日, 还不曾与你说话。算来你也是府中人,我乃你兄长……有些话不知该不该与你说。”   谢淮正色听着,忽笑道:“不知兄长有何赐教?”   “……既然你如此说,我便直言不讳了,这是我在关中发现之物。”   阮青令从袖中拿出一枚纸袋,将其缓缓拆开,却见包着的正是谢淮命人倒掉的药渣。   谢淮垂眸, 薄唇微弯,神色意味深长。   阮青令轻声道:“五皇子到底是天家之人,虽半里关山高水远,晋安难以顾及, 但到底隔墙有耳。你如此肆意,日后若叫人抓住把柄,只怕难以推脱。”   “……是吗。”   谢淮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只是不知隔墙的是哪只耳,抓把柄的又是哪个人?”   说罢,却侧首悠悠望着阮青令,眸色几分审视。   阮青令顿了顿,心知谢淮此刻竟是在试探他,不免叹息道:“我是墙中人,隔的不是我的耳,自然,也不会抓你的把柄。”   “如此倒是省事。”   谢淮淡淡地拢了拢长剑,阖眸道:“既是如此,有何惧怕?”   “……”   阮青令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听得谢淮如此说,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营帐。   出了营帐,遥遥见山际的绵雪与长空一色,落在茫然天地间,波澜壮阔般的动人。   望着山雪,阮青令无声思量许久,却又去了五皇子的营帐。   比起谢淮,临徽待他客气多了,以左手为他斟了一杯茶后,温声道:“阮大人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阮青令凝声叹了叹,眉间肃穆道:“不瞒殿下,微臣前来确实有要事与您商议,事关朝中局势,不得不说。”   提起朝事,临徽神色微凝,道:“阮大人,请说。”   “近日微臣听闻,隐世多年的王大儒将入晋安城中,而昭贵妃识得王大儒,欲将三皇子举荐为大儒的弟子……”   阮青令敲了敲案面,不动声色道:“殿下不知,圣上早些年曾与臣说,王大儒当年于他有教导之情,若非大儒淡泊名利,定封为一代帝师。”   话及此处,便不再多言。   临徽默默会意,明白阮青令是在提醒他该回晋安去了。   一边是朝中权势的争斗,一边是镇北短暂的温存,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临徽垂眸,忽然笑了笑:“阮大人一番好意,我岂能辜负……来日,便回晋安去罢。”   “殿下明鉴。”   阮青令拱手行了行礼,起身作别道:“微臣已无事,便不叨扰殿下了。”   “阮大人。”   临徽却唤住了他,沉默些许,缓缓道:“为了安国侯府,谢淮他……是比我,还好的选择吗?”   阮青令一顿,想起谢淮的冷冽锋芒,镇压列国的诸多手段,以及对付敌人的不留余地……不由得沉默下来。   自然,谢淮的不安稳,对安国侯府来说并不好。   只是……   阮青令身姿如松,挺直而立道:“此事不在安国侯府,在府中四妹。于她是好,那便是好。殿下,凡事都去权衡利弊,不免失了真心……望殿下永远赤诚,莫失年少。”   临徽神色微恍:“永远赤诚……”   不出几日,五皇子要回晋安的消息便在半里关传了开来。将士们纷纷松下一口气,心想不必再日日承受谢淮的冷意了。   而临薇知晓此事,便说一起回晋安。   祝渚已经整顿好在镇北的随从,随时都能与她走。临薇迫不及待地,要带他去三月桃花会开的晋安瞧瞧。   临别前,临薇问若若:“你还要在半里关待到何时?”   若若想了想,笑道:“兴许待到年后,外祖父想留一留娘亲,而我也有六七年没与表哥一起守夜了,或许今年,能一起看场烟火呢?”   “这样也好。”   临薇点了点头,笑吟吟道:“那我便先回晋安了,来年见啦。”   若若眉眼弯弯:“来年见。”   话别过后,临徽等人便坐上了离开镇北城的长檐马车,彼时谢淮出征不在,若若便独自为他们送别。   古道萧瑟,寒风过袖。   若若朝阮青令挥了挥袖,无声地动了动唇畔。   阮青令坐在长檐马车中,正好掀着车帘远远瞧她,见她唇畔翕动,凝眸一瞧,识得她所说的乃是——   要开怀啊。   阮青令一笑,良久,才放下了车帘。   一别过后,又是十几日匆匆而过。自从临徽等人回了晋安,镇北的战事便连连大捷,四周列国不断被征服。胜利的消息如青鸟高飞,与临徽等人一起回到了晋安,传入宫中。   宣铧帝听着捷报,宽慰笑道:“镇北有此英才,是我大临之幸,听令,且封谢淮……”   话及此处,却又沉吟下来。   最终,宣铧帝还是摆了摆袖道:“暂且不封,等瑾王从山庄回来再谈罢。”   临徽与临薇等都在一旁,听闻此话,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封谢淮官职,与瑾王有什么关系?   不过……   临徽神色微动,心中思量:若谢淮官位未升,便还需留在镇北,一时半会回不来……   只有阮青令知晓一些详情,神色不变。   宣铧帝抬了抬眸,又想起一事,便笑问临徽道:“去了镇北一趟,觉得如何?”   临徽闻言,向前行礼,欲言又止道:“儿臣……”   他心中微顿,想起远在镇北的若若,想起谢淮如今还回不得晋安。若是此时与宣铧帝求娶若若,正是杀谢淮一个措手不及的机会。   临徽已有决断,沉声道:“不瞒父皇,此次镇北一行……儿臣实乃为了,安国侯府的阮青若。年少相识,常在心中。儿臣,想待她千好万好,求父皇成全。”   一番长长的话落下,教殿中一时安静。   临薇目露错愕,阮青令则面不改色。   宣铧帝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若你能信守今日诺言,朕也不是不能成全你……只是此事还需与安国侯商议,来日下旨命若若回晋安来罢。”   如此一说便是有应下之意了。临徽心中一喜,俯身行礼:“谢父皇。”   临薇却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不禁急道:“父皇,儿臣以为,镇北的谢淮也不失为一个良配!”   宣铧帝闻言凝了凝眸,问:“何出此言?”   临薇连忙为谢淮说话:“谢淮自小在鹿鸣书院念书,后师承镇北王,在镇北立下赫赫军功,百姓人人景仰,论起年少英雄,非谢淮不可。他亦出自安国侯府,难道不是更好吗……”   宣铧帝听得这一番话,神色却不着痕迹地凝顿了几分。   谢淮能在镇北平定动乱,他作为君主自然是欣喜。然而一旦臣子锋芒太盛,未免危及皇权。更何况谢淮不仅是镇北王将臣,其实还是他皇弟的……   宣铧帝敛了见眸,止住了临薇:“朕已有思量,你又不是安国侯,此事便别操心了。”   临薇顿了顿,无奈道:“……是。”   自始至终,阮青令都一言未发。   待到无事后,宣铧帝忙于政事,一行人便退出了殿门。   临薇却忽然唤住了阮青令:“阮大人,若若是你妹妹,你今日在殿中怎么不帮一帮她呢?”   “……”   听得此话,阮青令顿了顿,回身行礼道:“殿下可知过犹不及四字?圣上已然不悦,若微臣再说,只怕是雪上添霜。”   临薇皱了皱眉:“那便眼睁睁看着父皇为若若赐婚,而谢淮还在镇北回不来吗?”   “殿下已看准局势,何妨不再等一等呢?”   阮青令俯身,淡淡道:“谢淮未必回不来晋安,而殿下只要给他送一封信……便远远足矣。”   “……是吗。”   临薇迟疑地思量了片刻,但阮青令已经行礼退下,她只能不作多想,回宫殿中写信去了。   这位阮大臣虽然年轻,但行事向来稳重,连父皇也很爱采纳他的提议,甚至有时待他比待皇弟们还好,想来听他是没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327944、肥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步之遥 2瓶;快来夸夸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年夜日重逢   临薇的信寄到镇北时, 阮连臣也来了信, 唤安罗涟与若若回晋安去。   夜色依稀,侍女们在房舍中收拾行仪,镇北王寻了安罗涟说话, 若若独自立在廊下, 叹息一声。   不曾想, 今年也不能跟谢淮一起过年。   而镇北王府的书阁中, 谢淮敛眸瞧着从晋安寄来的信, 心中渐渐寒沉。   世事难料,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确实不假。可纵然如此,有些事, 他也必须强求。   他沉默, 提笔给千里之外的那人写了一封信。   良久,谢淮神色难辨地搁下笔,披了一身单薄锦衣,提步出了庭院,借着微弱的月色,在偌大的镇北王府行走。   月色落雪,踱上一层皎白而朦胧的光, 行过那条朱红的长廊时,檐灯明晃,映出同样失神的影子来。   瞧见若若,谢淮顿了顿, 轻声道:“夜里冷,不好好待在房中,出来做什么?”   若若拢着锦袖,沉默一瞬,才低声道:“本来想今年与表哥一起守夜的……可明日我们便要回晋安了,对不起。”   “……”   谢淮侧了侧首,容色清冷:“无需道歉,七年多不见音容,我早已习惯了。”   若若闻言,心中一酸。   “也不必哭。”   谢淮淡淡出声,语气难得温和:“谁说你今年不能与我一起守夜了?”   若若凝眸,雾气朦胧道:“可你如今有官职在身,没有皇令不得轻易入京……”   谢淮笑了一声,轻轻将她的绒帽拢起,捂了捂道:“世上的路千千万万,总有我谢淮能走的一条罢?”   一语落下,宛若回到年少时。   若若哑了哑声,丽容如三月杏花雨,几分委顿,最后,她抬眸轻轻望了望谢淮,语气哽咽道——   “那我在路的尽头等你。”   “……”   谢淮一笑,尽是宠溺:“不让你等太久。”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出几日,安罗涟与若若便与镇北王府的众人拜别,乘了船坊回晋安去。那日,谢淮并未去送。而无人得知,也是在那一日,谢淮消失在了镇北。   有人说谢淮上将出征去了,也有人说临近年关,谢淮上将回家去了。   时光匆匆,十余日转瞬即逝。   晋安城中,素雪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泼上如画的秀美。在御书房中,谢淮一身墨松色大氅,长发高束,身姿凛冽而立。   一直在山庄养病的瑾王此时也在殿中,他望着谢淮,神色里几分欣慰。   宣铧帝朝谢淮招了招手,温声道:“从前便听皇弟提起你,只你一直不曾与他相认,朕也不好多言。终究是皇室血脉,如今你肯认回皇弟,朕甚是宽慰。来日在晋安城设宴,邀世家们同来,教他们认一认你罢。”   谢淮神色淡淡,宠辱不惊道:“谢圣上。”   宣铧帝和煦道:“你是镇北将士,又是大临血脉,不必如此客气。”   谢淮闻言笑了笑,语气难辨道:“既然圣上如此说,臣有一话,便直言不讳了。”   听闻此话,瑾王心中一顿,宣铧帝却还不太知晓谢淮的性情,不以为意道:“但说无妨。”   “听闻您欲将安国侯府的嫡小姐嫁入皇家,可是当真?”   “……哦?你也听闻了此事。”   提及安国侯府,宣铧帝正色几分,道:“不错,你也出自安国侯府,不知你如何看待此事?”   瑾王面色微变:“他没什么好说……”   “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谢淮对瑾王的打断置若罔闻,抚袖道:“安国侯府的阮青若自幼体弱多病,一日嫁入天家,难免成了池鱼。难道圣上,想让她重蹈先皇后的覆辙吗?”   一语中的,宣铧帝瞬间变了脸色,重重指了指谢淮:“……你!”   “大胆!”瑾王沉肃指责谢淮道:“先皇后岂容你妄议,皇兄,是臣弟教导无方,才叫谢淮如此不知轻重。臣弟立刻带他回府中教导,望您恕罪。”   瑾王一番话落下,宣铧帝心中恼怒,却也不好再说谢淮什么,只觑了仍是淡淡的谢淮一眼,没好气道:“带他走带他走,这般性情,真是不知道像了谁……”   “是。”   瑾王连忙应下,带着神色冷淡的谢淮走了。   待他们走后,宣铧帝却陷入沉思。   谢淮的一番话,教他想起当年阮连曦病中的容色,如雪似雾般的,仿佛转瞬便能在世上消失得无痕无迹。   而最后,她也真的不见了。   宣铧帝眉间浮起几分沧桑,心中却仍旧恼怒谢淮如此直言不讳。   阮青令捧着案文前来时,宣铧帝便不禁与他提起谢淮来:“……他从前与你同在安国侯府,也是这个讨人厌的模样?”   “……”   阮青令笑了笑,无奈道:“谢淮素来冷傲,只有待四妹妹才有几分不同,您无需计较太多。”   宣铧帝敛了敛眸,道:“锋芒太盛,与当年的朕有几分像。”   在他心中,谢淮像他年少时,阮青令却像他中年时,一个凌厉风行,一个稳重内敛。   思及此处,宣铧帝又问阮青令:“你也是安国侯小姑娘的兄长,在你眼中,谁乃良人?”   阮青令沉默些许,却道:“微臣以为,世上谁也不是良人。四妹妹便留在府中,养她一辈子也无妨。”   “胡闹。”   宣铧帝闻言笑了笑:“哪有人不成家的呢?便是你,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   阮青令但笑不语。   却说回到了安国侯府,已是临近年关之时。   若若还没等来谢淮,先等来了阮连臣的一番话。   阮连臣拥着斗篷,坐在廊下与她对弈,斟酌许久,终于在落下最后一颗棋子时道:“……我听闻,圣上有意将你许配给五皇子。”   若若一顿:“……”   阮连臣瞧了瞧她,温声道:“五皇子秉性温良,从容稳重,的确是一良配……爹爹虽然想留你在府中一辈子,想了想,终究也是不可能的……”   他话落下,却难免有几分惆怅。   若若垂眸,掩去其中的雾气朦胧,只是沉默不语地摩挲着手中棋子。   “你如何想?”   阮连臣最终还是出声问道。   若若眸色朦胧,最后,却清声道:“我还在等一个人。”   “……”   阮连臣沉默些许,终是一叹,无奈而纵容道:“等一等甚好,反正我也不想让你如此早便离府,来日便去回禀圣上,暂且拒了此事罢。”   若若听闻此话,感动万分,眼眸微红:“我……”   阮连臣笑着摸了摸她的发,轻声道:“好啦……临近年关,我们若若要多笑一笑啊。”   “……好。”   自谢淮提及先皇后,而阮连臣回禀了宣铧帝后,给五皇子和若若赐婚的事便当真被搁置了下来。   是日,正是晋安一年岁始时。   大年三十晚,安国侯府中灯色烂漫,侍女们衣裳绯红,盈盈地捧着梅花走过长廊。晟安堂中,府中的女眷们聚在一起,笑语连连。   阮连臣则与阮连绪、阮连羽等在前院掌管事宜。   若若牵着阮青君的小手,在廊下走过。   阮青君捏了捏若若的掌心,软声道:“姐姐,今年谢淮表哥也没有回来吗?”   若若一愣,垂眸笑道:“……没有哦,怎么提起他来了?”   “因为谢淮表哥是大将军啊!”阮青君仰首,小脸满是期许:“我想见一见谢淮表哥,看看大将军长什么样。”   “嗯……长什么样?”   若若抚额,阖眸沉吟一声,忽然灿灿笑道:“谢淮表哥,非常非常好看哦!”   阮青君息声一瞬,撇嘴道:“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好了,反正谢淮表哥总会回来的,到时你自己看吧……”若若牵着阮青君渐渐远去,声音也隐匿在怦然响动的焰火声中。   终于到了子时,晋安城中人人都在静侯新年,等待着点燃庆贺来年的炮仗。   安国侯府一家人坐于堂中守岁,若若却悄悄退了下去,独自坐在无人的廊边,仰望烟火弥漫的夜穹,细听城中的喜悦之声。   晋安城真热闹啊——   可是为什么,她却有几分孤独呢?   若若撑着木廊,遥望北方,想起此时不知在做什么的谢淮。   忽然,一声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响起,随后城中便仿佛连绵不绝般的,回彻起声声响动,如在耳畔。   一双微冷的手却忽然搭在耳畔,为她遮去喧喧扰扰。   若若一怔,恍然回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3279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沧澜 23瓶;20026940 9瓶;弥渡 5瓶;0.0 3瓶;点点点、快来夸夸我、色拉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长廊下看雪   烟火升腾, 点燃无尽长夜。   覆雪的长廊下, 夜色泠然,灯色动人,流金裙摆被风卷起一角, 拂在朱红的栏杆旁。   谢淮神色温和, 立在若若身后, 伸出双手轻轻捂住她的耳畔, 为她挡去浮世的喧嚣。   若若回首, 满是怔然:“……”   是梦?还是人世间?   沉默良久, 直到谢淮的眸染上烟色的光,若若才回过神,转过身, 抬袖忽地捧住谢淮的脸, 凝眉道:“我叫什么?”   谢淮一顿:“……阮青若。”   若若又问:“你叫什么?”   谢淮敛眸,云淡风轻道:“谢淮。”   若若捧着他的脸,凝望他,认真问道:“是喜欢阮青若的那个谢淮吗?”   谢淮:“……”   又是一年,小表妹撩人的功力愈发精湛。   他眉间浮起无奈,悠悠叹了一口气,抬袖敲了敲若若的额头, 淡声道:“……大过年的,说什么蠢话呢。”   谢淮一骂人,若若心中立刻:是真的谢淮!   她难以置信,素手一路滑落, 捏住谢淮浸满寒霜的衣摆,问道:“表哥,你什么时候回府的?怎么我不知晓呢?怎么不去见祖母、三叔叔与三婶婶?”   “……”   谢淮神色微顿,轻轻瞧了她一眼。   此次为了回到晋安,他已不再是安国侯府中的人,日后只怕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回到安国侯府中了。   这些事,谢淮却不太想与小表妹说。   他故作不耐,拢袖道:“回来陪你过年,还问这么多做什么……怎么,你不开怀吗?”   若若连连摇头:“你能回来,我万分开怀。只是今年祖母与三叔叔常常提起你,若你能去见一见他们,他们也定会开怀的。”   许是多年不见的缘故,连三夫人罗氏提起谢淮时,语气中也怀着几分思念。   若若望着谢淮,莹莹目色中满是期盼,软笑道:“我们一起去见一见他们吧?”   谢淮凝顿一瞬,低笑道“……真是笨啊。”   他的小表妹,还是总爱为他人着想,却不知他心中最重要的只她一人罢了。但他却并未推拒,只应道:“知道了,来日再去瞧他们。”   闻言,若若一笑,然大喜过后,望着谢淮清冽的身姿,恍然间又想起一事,神色蓦地凝滞住:“……表哥,你不是在镇北吗?怎么回到晋安来的?”   谢淮一挑眉,笑她后知后觉至此,面色不显,淡淡道:“我……辞了镇北的官职,逃回了晋安。”   “……什么?”   若若惊然,语结道:“你你你怎么能……”   “怎么不能?”   谢淮接过她的话,掀袍在她身侧坐下,俯身清冽笑道:“为了见你一面,不是很值得吗?”   若若凝噎半晌,憋出一句:“……你傻啊!”   谢淮:“……”   “罢了,如今与你说也无用。”   他隐忍地叹了一声,起身冷哼道:“来日相见时,再与你说罢。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话落,却是提步欲离开安国侯府的模样。   若若一惊,攥住他的衣摆:“你去哪里?安国侯府不是你的家吗?”   谢淮深深一顿,回首望她:“……安国侯府不是我的家,你也不是我的家人。”   本是理所应当之事,言语却如寒雪冷淡,若若眉间失色几分,心中莫名一酸。   “可来日……方长。”   谢淮却又轻声开口:“只要你等一等,要与做我家人,也不是不行。”   若若思绪停顿一瞬,忽然听懂了他言中之意,容色绯红地松开了手。   雪色渐大,喧嚣声也渐渐息没。那夜谢淮送了若若回朔雪院,便孤身离开了安国侯府,若若没问他去哪里,因为他说会回来。   袖中,藏了谢淮送她的压岁钱。   ……   过二日,晋安城中人还未从新年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便听闻了一件惊天大事!   传说,晋安那位风光霁月的瑾王,居然有一位年少的儿子,而且近日寻了回来!圣上亲自下旨,要在大渊宫宴请晋安世家,庆贺瑾王世子的归来。   邀请的旨意传至各世家时,掀起阵阵波澜。   诸多小姑娘心碎成块,惊叹梦中白月光瑾王,竟然都有儿子了?!   安国侯府中,若若捧着宴会的请柬,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久久没回过神。诸多记忆从脑海中一一浮现,串联成完整的故事线,她惊喃一声——   “……啊,瑾王。”   而此刻,瑾王府中,被人人热议的瑾王却有些苦恼。   长亭下,碧玉棋盘摆放于案。   瑾王执着白棋,望着眼前冷淡似雪的谢淮,无奈道:“先帝在时,曾将御刑司中皇令赠我,得皇令便可调度司中暗卫,且能出入皇家各地……你当真不愿接手?”   谢淮淡淡地落下一子:“不必。”   虽御刑司的皇令让诸多人趋之若鹜,但于他却是一道束缚,使得他不得不接手瑾王手中的势力。   瑾王叹了叹,也不强求谢淮,心中又想起一事,忽问道:“……你多年不愿回来,此次回了晋安,却是为了安国侯府的小姑娘?”   “……”   谢淮敛眸,凝声道:“是又如何?”   瑾王沉默几许,却道:“我也并非阻拦你,只想劝你一句。圣上本就多有顾虑,安国侯府不是寻常人能沾边的世家……你看,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便是多这一件,其实也无妨吧?”   “……呵。”   谢淮讽笑一声,容色冷冽道:“世人所求繁琐复杂,故而觉得事事不如意。我所求只这一件,若不成,见人杀人,见佛杀佛。”   瑾王闻言,神色微白,咳了几声,久久不做言语。谢淮比他想象中的要远远偏执,他又是冷漠性子,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埋下祸患……   而同在晋安城的安王府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安王世子执着宫中送来的请柬,神色幽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瑾王世子……似乎是位熟人呢?   这些年谢淮虽去了镇北,但他对谢淮的敌意却并未减弱。暗中查过不少谢淮的事,做过不少伪证,更知晓不少隐情……   他曾与五皇子说直接从他人手中抢过想要之物,是真心话。   而此次皇宴,正是大好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327944、时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6511842 2瓶;时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火上还浇油   皇宴设在宫中, 是日, 络绎不绝的长檐马车入了宫门,世家贵人们从车中一一而下,仰首望向灯色辉煌的宫殿, 悄悄议论这位瑾王世子究竟是何许人。   阮连羽小心翼翼地跟在阮连臣身后, 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入宫参加宫宴。   而若若则随安罗涟去了女眷席中。   皇宴尚未开始, 琉璃宫灯下, 诸多世家亲眷已一一入座。有宫中女官前来寻安罗涟, 恭敬道:“侯夫人, 太后请您过去说话。”   太后乃宣铧帝与瑾王亲母,寻安罗涟怕也是想问一问谢淮这些年的事,安罗涟不疑有他, 嘱咐了若若几句便走了。   若若独自坐在宴席中, 心中出神。   才坐了一会儿,又有宫女前来,低声道:“阮小姐,我们世子有请。”   一声世子,叫若若思绪一飞:说来,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话,那谢淮也是……   若若回神, 望了望四周,见无人注意,便提裙随这位宫女走了。一路宫灯明晃,来到夜湖畔, 宫女俯身退下,湖岸旁,却行来一位身着玄衣的男子。   是安王世子。   若若:“……”   这个世子,不是她想象中的世子。   安王世子举着盏玉杯,瞧见若若恍惚的神色,不禁郁郁一笑道:“阮青若,多日不见了,去镇北玩得如何?”   若若心中一寒,往后退了退,小声道:“……挺好的,多谢世子关怀。”   “……不必如此客气。”安王世子淡笑一声,忽然将手中酒盏递到若若面前:“宫中的琼汁玉酿,特意为你端了一杯,喝吗?”   一缕幽香自他袖中飘来,若若愣了愣,摇头道:“我不渴,谢谢世子。”   “……是吗。”   被拒了下来,安王世子也不恼,反而讽笑一下,举杯自己喝了那酒。   若若又是一恍:“……”   她方才原以为,这酒中有什么猫腻,然安王世子却面不改色地喝下了,看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若若浮起几分愧色,垂眸道:“我还有事,恐怕不能陪世子说话了,来日的话……”   忽然,她脚下飘忽一瞬,险些没有站稳。意识也有些朦胧起来,与中了迷药一般。   若若一顿,一瞬间便惊惶地望向安王世子。   安王世子扔掉了酒杯,眸色阴沉,讽笑望来:“酒里没毒,香中有毒,酒是解药,你却猜忌我,没有喝下酒……怪得了谁呢?”   “你要做什么?”   若若狠狠掐了一把掌心,往身后的芦苇荡中退去。   安王世子却叹息一声:“这些年,你总是躲我避我,难得宫宴你来,我想寻你说一说话罢了……”   “……你知道吗?”   他朝前一步,眸中漆黑,跳动着危险的光:“谢淮他回来了,可宫深似海,他哪能走得开呢?今夜是我最好的时机……能留下你,也能杀死谢淮。”   若若神色一变,忽地扬袖朝安王世子撒了一把粉末,安王世子眉间一凝,咳了两下,若若趁机往深草中踉跄躲藏,希望能离开此地。   芦苇荡中瑟瑟作响,安王世子阴郁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你要往哪里去?就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若若抿唇,裙摆沾草,指腹也被割开几道小裂痕,但仍不管不顾地逃走。   此处是皇宫,如今世家亲眷都在,若是被众人瞧见安王世子与意识不清的她同在湖畔,传出去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   心跳如雷,安王世子如地狱修罗的声音却还回荡过来,令她几欲窒息。   “太后与王公贵族们很快便会途径此地了,你莫怕,我什么也不会对你做,只要你沉默就好……”   扑通——   脚底的杂草绊住了衣摆,若若一踉跄,跌倒在地,石子嗑得她生疼,雾色在眸中泛起。   一双手,忽然拨开了芦苇荡,朝她伸来。   若若心中一凝,闭上了眼:“……”   难道,这是她的命?   ……   却说太后等欲去宫宴,便不得不途径湖畔。宫人们提灯引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随行的王公贵族还未见到传闻中的瑾王世子,心中纷纷暗议。   太后却高兴得很,瑾王多年不娶,府中无后,如今多了位世子,还是镇北的将军,怎叫她不开怀?   “等到了殿前,我一定要亲眼见见那孩子……”   正说着话,却忽然听闻湖畔的芦苇荡旁一阵喧闹,太后不禁皱了眉,沉声道:“何人在宫中吵闹?”   又便命令侍卫道:“去看看。”   然拨开芦苇荡,瞧清眼前一幕时,众人却纷纷息了声,神色几分错愕。   只见湖畔旁,安王世子阴郁地执着长剑,正对准一位身着锦衣、神色冷冽的少年。   少年气度冷峻,怀中抱了位姑娘。   正是谢淮无误。   这一幕见了,真乃叫人浮想联翩:那位姑娘意识朦胧,少年双手拢她入怀,神色狠戾,怎么瞧都是一副轻薄了她的模样。而执剑的安王世子,倒像路见不平的好人了。   果然,尚不知谢淮是瑾王世子的太后见此,不禁怒道:“哪家之人,胆敢作出如此下作之事?”   “启禀太后,此人欲轻薄安国侯府的小姐,正好被我瞧见!”安王世子忽地开口,语气中满是恶意:“如此恶徒,望太后严惩不贷!”   谢淮忽而讽笑一声,沉默地抚了抚若若指腹的伤痕。   随行的王公贵族见此,却觉谢淮并非坏人,便道:“太后,谁会无缘无故在宫宴轻薄女眷,不如先问问这位面生的少年郎,再做惩处。”   太后闻言缓了缓神色,亦知事有蹊跷,便沉声问谢淮:“我且问你,为何抱着这位姑娘?”   谢淮还未作答,安王世子却朝前行礼道:“启禀太后,世人因爱生恨,乃是常事,他出此举动,自是爱慕这位姑娘了,不信您问他,看他敢不敢认?”   众人纷纷望向谢淮,静声等他作答。   此时他只要说一声爱慕,便真真正正落实了轻薄女眷的罪名。   若若思绪恍惚地伏在谢淮怀中,勉强听得这一句,挣扎着动了动指腹,仰首望谢淮:“不……”   谢淮垂眸,忽然一笑:“不错,我爱慕于她,想娶她为妻,左右抱也抱了,不如您将她许配给我如何?”   若若一恍:“……”   闻声前来的瑾王:“……”   以及安国侯阮连臣:“……”   太后惊于谢淮的劣行,随即怒道:“你想……”   “你想得美!”   阮连臣先一步向前,将若若夺了过来,朝谢淮淡淡恼怒道:“你们是表兄妹,抱一下是兄妹情深,要想借此赐婚,门都没有!”   太后:“……什么?”   瑾王连忙上前行礼道:“启禀母后,这便是儿臣那逆子,名为谢淮。”   太后:“……”   这是瑾王的儿子?她的孙子?   宫灯下,太后的神色忽明忽暗,满是震惊,最后却硬生生归于从容,面不改色道:“……原来是瑾王的世子,那之前一定是误会一场了,都散了吧。”   随行的王公贵族:“……”   不愧是宫斗了多年的太后,圆场的本事一流。   太后有令,众人不得不散,待摒退众人,太后便携着安国侯、瑾王等去了宫殿,瞧着安国侯似雪的冷淡神色,仿佛要吃了谢淮一般——   太后头疼不已,悄悄拉过谢淮叮嘱——   “你若喜欢安国侯的小姑娘,直言便是,怎么能如此肆意?好歹,别叫安国侯知道是不是?”   阮连臣:“……”   他都听着了。   谢淮冷淡道:“不是我。”   太后讶异:“……什么?”   谢淮却阖了阖眸,幽幽瞥了眼不远处的安王世子,便什么也不说了。   不是他不想就此揭露安王世子的劣行,而是流言蜚语,自古以来便难以控制,虽然他今夜及时赶到,安王世子并未对若若做出什么,但若将此事宣扬说了出去,难免会有人妄自猜测。   他便先担了这个名,再好好寻安王世子算账。   然而……还未等到他与安王世子算账,阮连臣便先来跟他算帐了。   “……”   与太后等见过了面,待宫宴完毕,出了宫殿,便见阮连臣容色难看地立于长檐马车旁,冷声朝他道:“跟我回安国侯府。”   谢淮顿了顿:“……”   他正好想去安国侯府瞧一瞧若若,安国侯如此一言,倒合了他的意。   阮连臣见他垂眸不语,以为他不愿,讽刺道:“怎么,安国侯府养了你这么多年,如今让你回去一趟也不行了?今非昔比,你倒是出息得很。”   昔日温文尔雅的安国侯怨气冲天,可知谢淮今夜那一番话着实让他气得不轻。   毕竟,谁愿意让养了多年的女儿公然被觊觎?   还是谢淮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谢淮却从容一笑,行礼道:“舅舅哪里的话,谢淮正想回府看一看表妹呢,怎会推却舅舅的盛情相邀?”   阮连臣险些没缓过气:“……”   阮连羽见兄长被气得连清雅的面容也“狰狞”了几分,连忙为谢淮开脱道:“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谁跟他是一家人!”   阮连臣心中更恼,拂袖上了长檐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末落落 15瓶;朝祀小甜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跪在长廊下   安国侯府   夜深寂寥, 檐灯昏黄, 院中的侍女与随从们皆被退了下去,唯有朔雪簌簌飞扬,落在长廊青瓦上。   灯色下, 阮连臣与谢淮分隔而立。   谢淮微微俯身, 摆出从未有过的恭敬, 听阮连臣一言一语地教训他。   阮连臣神色淡淡, 眸中冷漠道:“……你在安国侯府长大, 这十余载, 纵观我对你的态度,你可知晓我心中如何打算?”   谢淮面不改色答:“知道。”   “那我且问你。”阮连臣凝了他一眼,拢袖道:“与我而言, 何人才是你表妹的良配?”   雪色渐深, 谢淮沉默一瞬,沉声答道:“要秉性温良,要身世清白,不求闻达晋安,但求一生安稳,待她温和。”   阮连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自己说, 做到了哪一点?”   谢淮:“……”   “半分也没有。”   他摇了摇头,却又轻轻笑了笑:“可我又不娶您,为何要做到您所说?”   阮连臣神色凝固:“……”   “好,很好。”   他被谢淮气得容色似雪, 怒极反笑道:“出言不逊,忤逆长辈,就在这长廊跪着吧……不然,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表妹。”   谢淮:“……”   不曾想安国侯也会戳人痛处了。   然而叹息一声,待阮连臣拂袖走后,他顿了顿,竟真的掀开衣摆,缓缓跪了下来,一如儿时模样。   廊外素雪飞扬,夜色昏沉,谢淮跪着,仿佛在还这些年安国侯府的教养之情。   其实方才所说,一是出自真心,二是故意激怒安国侯。毕竟安国侯一身怨气,不教他好好撒撒气,日后还不知如何为难于他。   为了小表妹跪一跪,根本没什么。   檐灯下,谢淮神色淡淡,长身微俯,眉峰在灯色下清冷似雪。   雪色渐深,寒风凛冽。   谢淮跪着跪着,忽然一顿:“……”   说来,今夜还未见到小表妹。   朔雪院中   安罗涟望着来回踱步的若若,不禁一笑:“你爹正在气中,你还想去看谢淮,不是火上浇油吗?”   若若脚步一顿,无奈道:“……可是,是表哥救了我,爹还让人家跪在廊下,多不讲道理啊。”   “谁让你表哥呛你爹?”   安罗涟笑意更深,不禁拍了拍桌案:“我从未见过你爹被气成那个样子,真是太有趣了!”   昔日温文尔雅的人变得气急败坏,也令她心动万分。   “……是吗,很有趣吗。”   暖阁外,阮连臣淡淡掀帘而入。   安罗涟笑意停顿:“……”   一瞬后,她硬生生地弯了弯眸,拉过阮连臣的衣摆:“侯爷,你来了……我方才有说什么吗?对了,夜深了,回去歇息吧!若若也早些睡。”   说完,连拖带拽地拉着阮连臣走了。   若若:“……”   待他二人走后,阁中便安静下来。   若若想起还在廊下跪着的谢淮,不禁又长叹一声。夜这么深,也不知他冷不冷,饿不饿?   然而若若刚提步,欲迈出朔雪院,侍女碧月便闻声而动道:“……小姐,侯爷说夜深了,让您别出门,免得受了风寒。”   “……”   这什么小气鬼嘛。   若若容色发苦,然一垂眸,忽然瞧见阮青君立在她裙摆边,眨巴着亮晶晶的双眸。   若若:“……”   确认过眼神,是想要的人。   “青君啊……”   若若忽然俯身蹲下,朝阮青君言笑晏晏,语气温柔道:“你想不想见一见谢淮表哥啊?”   阮青君眨眨眼,却狡黠道:“姐姐,我不想,你想吧。”   若若一噎:“我……”   阮青君得意地哼了一声,忽然眉眼弯弯地:“哈!被我逮住了吧,你有事要求我……”   “不……错!”   若若重重地阖了阖眸,一把扶住他幼小的肩:“我们青君真是聪慧,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你能不能帮姐姐……送个暖炉给谢淮表哥?”   “可以啊。”   阮青君明眸一弯,露出皓齿道:“如果你明天愿意我去城中玩的话,我就勉勉强强帮你一下吧!”   若若:“……好。”   谢淮跪在廊下时,安国侯府偶有侍女匆匆行过,却没有一个人敢问候他一声。他心中好笑,猜测大概是安国侯下了令,吩咐府中人无视他罢。   跪了许久,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却自廊下响起。   谢淮一顿,抬眸望去:“……”   四五岁的小公子,怀揣一个暖炉,星眸熠熠,远远地打量过来,稚嫩的眉眼间,却与安国侯有几分像。   也与某人儿时有几分像。   小公子神色踟蹰,许是谢淮目光太冷的缘故,他行来的脚步有几分犹豫。   “……”谢淮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你姐姐让你来的?”   阮青君一惊,噔噔噔跑过来:“你怎么知道?你是镇北的谢淮表哥吗?”   谢淮淡笑一声,耐心作答:“这府中也只有你姐姐会关心我……我不是镇北的谢淮,我是晋安的谢淮。”   阮青君虽听得懵懵懂懂,却也知晓了眼前人就是姐姐心心念念的谢淮表哥。   他将暖炉递到谢淮手中,见谢淮一声不吭地跪在冰冷的廊下,不禁浮起几分敬佩:平常他蹲一下就累死啦,谢淮表哥居然跪了这么久。   不愧是姐姐说的大将军!   阮青君拉过谢淮衣摆,软声问道:“谢淮表哥,你做错什么事啦?为什么要跪着?”   谢淮瞥了他一眼,忽然幽幽笑道:“我想带走你姐姐,被你父亲罚跪在廊下。”   “……你要带走若若?”   阮青君瞪大了双眸:“你是坏人?!”   谢淮侧目,眉间似雪,笑里几分肆意:“不然做个善人,还要放生她吗?”   “……”   阮青君被谢淮吓到,一时凝噎,良久,还是扬声道:“不行,若若是我的,不许你带走!”   “……你的?”   谢淮意味深长地觑了他一眼,讽笑道:“我跟你姐姐在一起时,你还不知在哪里,真是口出狂言。”   “……你。”   谢淮说得有理有据,阮青君一时无法反驳,难以置信地撒开了手,良久,蓦地捂住双眸,委屈道:“你是坏人,我不理你了。”   说罢,转身噔噔噔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小身影,谢淮眉间浮笑,抚了抚怀中暖融融的铜炉——安国侯罚他跪着,他欺负一下安国侯的小公子,不算过分罢?   ……   翌日,阮连臣见谢淮当真跪了一夜,心中作恼之余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淡淡地摆了摆袖,让他回去了。   谢淮虽想去看一看若若,但想着以这幅狼狈模样去,只怕她又念念叨叨,便行了礼先回瑾王府去。   长廊外,若若伏在轩窗前,远远瞧着谢淮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隐没,小小地叹了一声。   谢淮终究是远去了,若若也叹完了气,便拉下轩窗,转身回到阁中。然一转身,就见阮青君定定地瞧着她。   若若:“……怎么了?”   “哼!”   阮青君重重哼了一声:“你还在想着那个坏男人!”   若若:“……”   坏男人……难道是说谢淮?谢淮他昨夜到底跟阮青君说了什么,以至于方才四岁的阮青君出此言论。   谢淮他……总不至于欺负一个四岁小孩吧?   阮青君见若若一脸沉默,又抱袖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的诺言啦?”   “我哪敢啊。”   若若无奈又好笑地捏了捏他的鼻翼,朝他伸出手:“好了,出去玩吧。”   阮青君这才露出笑容,牵住她的手:“这还差不多。”   若若:“……”   她这身边的,一个个都是祖宗吗?   坐了长檐马车出府,行到晋安城中,便在长街小巷中四处游逛。因前些日子去了镇北一趟,此行阮青君甚爱粘着若若,牵着她衣摆不放。   走到一处廊桥时,听得河畔车马声喧嚣,有小贩吆喝着卖冰糖葫芦,阮青君终于撒开了手,向往地朝冰糖葫芦走了两步。   “……”   若若拽了拽他的斗篷绒帽:“不要跟姐姐走散了。”   阮青君扑过来撒娇:“姐姐,我想要那个。”   若若抚了抚他的发,温声笑道:“我去买,你跟府中的侍卫们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朝河畔旁走去。   岸旁乃繁华之地,时不时便有赤马华车碾过,就待此时,一辆暗色的马车却疾驰而来,不着痕迹地冲向若若。   阮青君最先回了神:“姐姐!”   若若恍然,一双清瘦的手却从马车中探出,一把将她拖上了车中。   “姐姐?!”   马车掀起尘土,瞬间扬长而去。   安国侯府的护卫们纷纷变了脸色,提剑想去追,却又顾及年幼的小公子,一时间慢了几分。   阮青君面色惊惶,怒道:“你们为什么不去追姐姐?!”   就在此时,身后却传来如鼓点飞决的马蹄之音,阮青君抹了抹眼泪,回首一望,见茫茫人海中,一匹赤马飞踏而来。   赤马清喝一声,马蹄高扬,在他面前堪堪停下。   阮青君仰望着马上之人,错愕道:“……谢淮表哥?”   他愣了一瞬,泪珠扑腾扑腾道:“表哥……姐姐被带走了!都是为了给我买糖葫芦……”   “我知道。”   谢淮冷冷作答,执着缰绳的掌心紧拢。   方才他从瑾王府出来寻若若,便瞧见了那辆掠走她的长檐马车,而彼时他远远一望,也正好瞧到了那车中之人……正是安王世子。   除了安王世子也不会是谁了。   谢淮神色冷冽,杀意横生。   好一个安王世子,昨夜扰乱宫宴,却只是埋下伏线。先令他与安国侯起了冲突,今日便无暇顾及若若。而此时,才是安王世子掳走若若的真正大好时机。   阮青君瞧见谢淮,哭得愈发伤心。   谢淮垂眸,冷笑一声:“……别哭,说了要带走你姐姐,我怎么会容其他人先下手?”   话落,纵马扬长而去。   阮青君泪眼朦胧:“……”   晋安城外,皇家禁地。   此乃晋安城外的皇家陵园,自古便戒备森严,非持有皇令者不得入内。先帝在时,诸皇子争权夺位,血流成河,皇家血脉凋零,只余下如今的宣铧帝、瑾王与安王。   彼时先帝心中不忍,在驾崩前留下遗召,将皇令一分为三,一份给了宣铧帝,一份给了瑾王,一份给了安王。   而安王的皇令,早就被安王世子夺过手中。   殿中烛火通明,佛像正摆在中间。   若若缓缓醒过来时,便瞧见森严法相下,安王世子面色难辨地坐在眼前,垂眸把玩着一把小弓箭。   ……正是一直藏在她袖中的、谢淮赠与她的弓箭。   若若:“……”   “你醒了。”   安王世子顿了顿,语气幽幽开口。   “……”   若若沉默几许,才道:“这里是哪里?”   “皇家陵园。”安王世子很有耐心地解释:“在晋安城外的十里地,没有皇令就进不来。你也别奢望谢淮此时能来,谁让他前些日子推拒了瑾王的皇令呢?”   若若心中落泪,郁郁道:“……我就随口一问,你也不必说得这么清楚。”   如此一说,简直生生扼杀了她的希望。   安王世子却笑了一声,见她神色委顿,不由得更想欺负她。这般想着,掌心便不由地抚上了若若的侧脸。   若若心中一惊,唯恐他做些什么,连连后退。   安王世子却只是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脸,便收回了手。瞧着若若的防备,他神色讽刺,奚落道:“啧,越长大越不可爱,从前在鹿鸣书院时,你可不会这般猜忌我。”   若若反驳:“从前在鹿鸣书院,你也不会绑架我啊。”   “……”   安王世子沉默一瞬,幽幽道:“人都会变的。越长大,就变得越贪婪。就像你想与谢淮在一起一般,我也想夺过你……有什么不对吗?”   他语气低沉,缓缓说来,却让若若一恍——安王世子是没被爱过的人,所以也不懂得怎么去爱人,于是在追寻爱时,才作出伤害别人的举动。   若若心生恻隐,垂眸道:“这样值得吗?他日谢淮与我父亲知晓此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无所谓。”   安王世子面色淡淡,凝望着她:“反正,我本来也一无所有。”   若若一恍:“……”   安王世子却忽地侧开目光,冷冷道:“别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瞧我,可怜的人是你。待到明日,晋安城便会传出我与你在皇陵待了一夜的消息,你自求多福吧。”   若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3279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七宝 3瓶;色拉酱、赤兔麦城送忠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一生一世爱   风霜下, 赤马疾行。   晋安城的街道上, 马蹄飞扬,掀起一阵尘埃。   远远见安王世子的马车往城外去,谢淮却蓦地收拢马绳, 停了下来。他寒眸幽幽, 凝望一瞬, 忽然转身飞回晋安城中。   瑾王府   长亭下, 松香阵阵, 铜炉暖融。瑾王端坐案前, 拥了银狐大氅,正执卷默读,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侍女端了药碗前来, 温声道:“殿下, 该喝药了。”   瑾王仍旧捧着书卷,目不斜视地摇了摇头。   侍女无奈叹息一声,劝道:“殿下不喝药,耽误了贵体,日后世子见了,岂不担心?”   闻言,瑾王却忽然地笑了笑:“……谢淮啊。才不会担心我, 他连我的皇令都不要呢。”   正待此时,庭中冬松簌簌响动,一阵寒风卷来,冷得瑾王敛了敛眸。他微微凝眉, 抬眼一望,却望见了满面寒沉的谢淮。   瑾王恍了恍,讶异问道:“怎么,今日又被安国侯罚跪了?”   谢淮神色幽幽,沉声道:“皇令,给我。”   瑾王挑了挑眉:“……”   皇陵之中,松香长燃,每落下一缕灰烬,便过去一分时日。   安王世子端了副黑玉棋盘,气定神闲地让若若陪他下棋。若若本来不想下,但瞧见了安王世子手中的弓箭,便识相地捏起了棋子。   皇陵中只有他们二人。   厚重的殿门隔去尘世的喧嚣,换来殿中一时的安宁。法相森严,又好似怀着普度众生的悲悯。   黑玉棋落下,清澈的一声响。   安王世子面色微凝,忽然垂眸望着棋盘道:“如果世上没有谢淮,你会跟我走吗?”   若若一顿,抬袖也落下一子,认真作答:“不论世上有没有谢淮,我都可以是你一生的朋友……只要你肯回头。”   “……可笑。”   安王世子阴郁地哼了一声,沉声道:“苦海无涯,回头也是苦海,我为何要回头。说到底……谢淮与我有何不同?!”   若若垂眸,陷入思量:“……”   谢淮于她,究竟有何不同?   这般扪心自问,却又不禁一恍:其实在她思量这个问题时……谢淮就已经不同了。   若若恍然一笑:“我待你是怜爱,日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再见时,还能与你对弈一局。我待谢淮……只是爱,一生一世,都想与他在一起。”   听君一言,安王世子蓦然不语,眸色渐深,如蕴寒雪。   轰——   皇陵的殿门却被蓦地推开。   殿门处,谢淮神色难辨,满身风雪地执剑而立。良久,待殿内彻底沉寂以后,他才开了口,哑声道:“阮青若,你再说一遍。”   若若:“……”   安王世子却先笑了笑,语气生寒:“她说要一生一世都与你在一起呢……真是感人肺腑,教人潸然泪下!”   “那我……”   安王世子忽然起身,讽然一笑:“就成全你们吧!”   话落,他蓦地按动身后的机关,转身离开,入了早就设好的暗道中。而殿门在机关按动时便缓缓合拢,不出几息,轰然一声,被紧紧锁了起来。   若若惊然起身:“……什么?”   顾不得其他,起身匆匆行到谢淮身侧,若若推了推殿门,发觉只是徒劳无功后,回首望向谢淮,慌张道:“……门被关死了!”   “……是吗。”   谢淮却很是淡漠,除了长睫颤动两下,面上便没有其余变换。   若若不禁摇了摇他:“表哥,你清醒一点,如今门打不开,若我们待到明日才能出去,城中的流言便会漫天飞了啊!”   谢淮终于敛了敛眸,却只一言不发地握住她的手,良久,低笑道:“世人爱说,那便让他们说,我不怕……你怕吗?”   若若一怔:“我……”   “你方才……”   谢淮忽然又恢复淡淡神色,冷声道:“不是说要跟我一生一世在一起?怎么,如今想要反悔?”   “你都听见了?!”   若若面色一绯,慌张地垂下了眸。   “……”   谢淮却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轻轻拢她入怀,良久,垂眸道:“……听你这么说,我很开怀,一生中,从未这么开怀过。”   若若眉间一恍,默默抱了抱谢淮:“……”   他的衣襟冷冽不已,凝着冬雪的寒气。可以知晓。从晋安到皇陵这一路,又是历经了不少的风雪。   若若沉默一瞬,靠着谢淮的衣襟,阖眸笑道:“我也是。”   ……   翌日,瑾王世子与安国侯的小姐在皇陵呆了一夜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晋安城。   早有人知晓,瑾王世子曾在安国侯府久住,或许他是心悦安国侯府的小姐,而安国侯又对他百般刁难,才令他作出如此恶劣举动。   听闻当时安国侯连夜入宫,在殿前进谏。   圣上大怒,罚谢淮在府中闭门思过。瑾王听闻此事后,不禁旧疾复发,卧病在床。   而不知为何,圣上还重罚了安王世子。   听闻圣上本欲将他禁闭宫中,终年不出。安王却跪在殿前求情,哭诉自己只这一个血脉,还将皇令归还圣上。圣上这才从轻发落,命安王世子离开晋安城,去往偏远之地。   离开晋安城那日,雾雨蒙蒙。   安王在府中送了安王世子一程,便不再随行。待到渡口时,身侧只余下寥寥数人。   唯一来送的,却是五皇子临徽。   临徽立在渡口,朝安王世子沉声道:“前些时日,你做的终究,不对。”   安王世子冷淡地斜了他一眼:“如此大好良机,五皇子不去殿前参谢淮一本,怎么来这里教导我了?”   临徽面色微凝,久不言语。   安王世子一语中的。   知晓皇陵一事后,他确实惊于安王世子的算计,心生愤怒。然知晓谢淮被牵连其中时,他倒也在圣上面前……说了几句谢淮从前的劣行。   诸如锋芒毕露,不尊师长,无视皇权等……最容易令帝王猜忌的事。   临徽回过神,终究还是朝安王世子叹了叹:“日后,珍重。”   说罢,转身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了。   安王世子沉默不语,独自立在渡口,任凭漫天风雨落在暗沉的衣摆上。   直到雨势渐大,渡口处的船夫才为他送了一柄竹伞。“公子,雨大了,早些回家吧。”   接过伞,见竹伞碧青,伞面画了一株杜若。   “……”   安王世子面色微顿,抬眸望向那位船夫,却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唯见浩渺的烟波在河面笼罩。   “日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能不能与你再见?”   安王世子低笑一声,撑着竹伞踏上离开晋安的船只。   雾雨朦胧,连绵下了二日,如同人心头的愁绪,挥之不去。瑾王府中药香浓郁,氛围低沉。   此次,瑾王被谢淮气得着实不轻。   阁中,瑾王倚坐在榻前,眉间忧虑道:“皇兄本就多疑,你却还如此行事,一来惹怒安国侯,二来引得猜忌……如今有我为你求情,他日我病去,如何放心得下你?”   谢淮端药的手一顿,淡淡道:“人死如灯灭,死了连心也没了,谈什么放不放心。”   “……咳!”   瑾王闻言重重一咳,神色都苍白几分。   谢淮将药递到他身前,淡声道:“喝吧。”   “不必了。”   瑾王却侧开了首,语气几分威胁:“你不放下对安国侯府小姑娘的执念,我也喝不下药。”   谢淮神色忽冷,呵笑着放下药碗:“不喝算了。”   话落,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瑾王:“……咳!”   自古帝王多猜忌,君要臣做什么,臣做什么便是。瑾王深谙此道,故而多年来不惹祸端。而谢淮与他一点都不像……   瑾王着实忧虑,又虚弱了几分,却仍不肯喝药,眼见着真有病去的架势。   ……   夜深时分,谢淮却翻墙去了安国侯府。   若若望着窗前的冷冽身影,早就见怪不怪了……才怪!   “你怎么来了?”   若若拽过谢淮的手腕,面色凝重道:“爹这几日气你气得不行,甚至还说要派暗卫杀你……你怎么还来啊?”   “安国侯的暗卫……”   谢淮神色顿了顿,垂眸道:“弱不禁风,不堪一击。”   若若:“……”   怪她过分忧虑。   叹了一声,若若又望向谢淮,却觉他今夜似乎格外沉默。   若若侧首,轻声问道:“怎么了?”   “……”   谢淮垂了垂眸,却为她披上一件斗篷,语气轻轻:“一个两个,都是病秧子。”   若若:“……”   怎么说着说着,又开始人身攻击了?   若若瞧了谢淮一眼,思量几许,恍然大悟道:“……是不是瑾王病了?”   “病得快死了。”   谢淮嘲讽地笑了笑,摸了一把若若温热的脸:“本就病了十余年,还敢威胁我不吃药,病死也是活该。”   “……那是你爹。”   若若眉间苦恼地望着谢淮,无奈道:“你怎么能这么说瑾王殿下呢?”   谢淮眸色低沉,沉默不语:“……”   而若若叹息一声,心中担忧瑾王的病情,却忽然想起一事来。对了……记得书中曾说过,晋安有一位神医,能活死人,生白骨。彼时阮青瑜无意结识了这位神医。还求他治好了五皇子的口吃来着。   若若皱眉沉思:如今阮青瑜似乎还未认识神医,看来只能她自己去求一求神医,问他能否为瑾王医治了。   听闻那位神医,脾气怪异,很难相与。   若若陷入思量:“……”   “……”   谢淮望着她,神色渐深。   小表妹跟他在一起时,还能走神?   他敲了敲若若的额头,敛眸道:“……想什么?”   若若疼得抬了抬袖,不满道:“想你爹呢!”   谢淮忽地沉默:“……”   若若:“……不,不是在骂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弥渡 5瓶;色拉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知温而医寒   晋安城的那位神医名姓许, 如今五十余岁, 听闻他素来脾气古怪,难以伺候。若病人有半分不合他心意的,他都不医。   譬如上回, 有位病人着了他不爱的绛红色长袍, 便被他给拒之门外了。   而书中曾说, 彼时五皇子因为口疾而被朝臣上谏, 朝臣说他乃天残之人, 不宜登基大宝。而那时是阮青瑜, 在许神医的府门前跪了一夜,才换来神医一分同情,治好了五皇子的口疾。   毕竟是秉性高傲的神医, 跪一天才请得动他医人, 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是日,为了瑾王,若若悄悄乘了长檐马车,前去寻找这位神医。   行至晋安城的深巷中,远远便闻得郁郁的药草香。到了神医府门前,见一位小少年正拥着铜炉打盹。   若若下了马车,俯身轻笑道:“小公子, 请问许神医在吗?”   小少年清醒几分,望向若若,见她莹莹玉眸含着三分笑意,容色清绝而动人, 不由得面色一红道:“敢问姑娘芳名?”   若若一恍,笑道:“阮青若,碧青的青,杜若的若。”   “……真是好名字呢。”   小少年闻言露齿一笑,瞧了瞧若若,又道:“我看姑娘有几分病色,不如我替姑娘诊治诊治。虽不及我师父功力深,但治好姑娘应当可以。”   原来这位小少年正是许神医的亲传弟子,许知温。   闲来无事时,许知温便会为许神医看看门,拜访神医府的人一直都络绎不绝,但很少有人会像若若这样,俯身耐心与许知温说话。   毕竟在世人眼中,一个默默无闻的看门人,根本不值一提。但也很少有人知道……许知温的医术已颇为精深了。   若若闻言,不禁笑了笑:“我不是病人。”   许知温遗憾地叹了叹:“……真是可惜。”   若若凝眸:“……”   可惜?   “……咳。”   许是知晓方才所说不太妥当,许知温咳了咳,问道:“敢问病人是谁?”   若若便答:“乃晋安瑾王。”   “……瑾王?”   许知温闻言却正色几分,沉吟一声,摇头道:“若是瑾王,恐怕姑娘要徒劳往返了。前几日师父曾说过,不医晋安的瑾王。”   “……为何?”   “因为师父的爱女倾慕瑾王,却听闻瑾王殿下有一公子,前几日伤透了心。”   这都什么桃花债啊。   若若无奈叹了一声,望了望院墙青青的神医府。难道如今只能像二姐姐阮青瑜那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跪下求神医了?   “……”   思量几许,若若还是抚了抚裙摆,欲俯身跪下。   一双沉稳有力的手却将她稳稳扶住。   若若惊讶回首,瞧见谢淮不知何时来到身侧,冷峻地垂眸瞥她,语气淡淡:“你要做什么?”   “表哥,你怎么来了?”   若若侧了侧首,思量一瞬,忽然浅笑道:“我知道了,你终究还是担心瑾王殿下,故而来寻神医了是不是?”   谢淮斜了她一眼,仿佛无可奈何般,似叹非叹道:“……不是,我是跟你来的。”   这几日他顾虑重重,担心若若再出事,才常常暗中跟随在她身后。方才见她俯身要跪,他便出来扶住了她。   谢淮神色微冷,语气低沉道:“你要跪谁?”   若若哑了哑,小声作答:“听闻神医为人善良,我跪一跪,或许他便救瑾王了呢?”   “……你跪他?”   谢淮闻言,眉间紧蹙,一字一顿道:“你连我都没跪过,却去跪一个陌生人?”   “愚钝。”   他神色冷峻地说了若若一句。   若若恍然,顿时拂袖不干了:“……你又骂我?如今神医不愿医治瑾王,还能怎么办嘛?!”   “哼。”   谢淮冷哼一声,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忽然挥手召来一群暗卫,凛声道:“放火,烧了神医府,看看这位神医,肯不肯出来救人。”   “是。”   暗卫们毫不犹豫地去准备火把了。   在一侧,默默听得此话的许知温:“……”   以及若若:“……”   许知温抚额朝府中跑:“师父!不好了!有人要火烧府上啦!”   不出片刻,火焰高燃,浓烟滚滚,顿时笼罩住了神医府前。   “哪个兔崽子烧了老夫的家?他奶奶的!”   薄烟中,一位身着青衣,面容苍逸的老者愤怒地走了出来,识得者,可知这正是传闻中难以伺候的许神医。   然而许神医堪堪怒意冲天地踏出府门,便无数只利箭幽幽对准过来,而重重暗卫中,谢淮神色淡漠,毫无愧疚之心抱剑而立。   仿佛纵火之人完全不是他似的。   倒是他身侧的小姑娘,低低地垂着眸,神色里几分心虚。   利箭生寒,许神医一顿:“……”   谢淮垂眸,眸色宛若寒山雪:“救人,还是去死,你自己选。”   许神医咬牙切齿道:“……救人,我选救人。”   心中却暗骂:瑾王一家,全不是好东西。   若若则目瞪口呆:“……”   说好的脾气古怪,难以相与呢?   谢淮淡淡收了长剑,抚了抚她的发:“回去了。”   “……是。”   ……   待到瑾王府中,许神医冷着脸给瑾王把了脉。   瑾王心中讶异,不知这位传闻中的神医为何肯为他诊治,而且脸上还沾了两道莫名的黑痕。   然而瞧见许神医那哀怨连天的目光时,瑾王选择了沉默。   把完脉后,许神医便出了暖阁,一边开方子一边朝许知温抱怨:“病了十余年,偏偏还不爱吃药,死了也是活该。这种病人,从前我死也不医。”   许知温默默听着,笑道:“谁让师父你怕死嘛。”   人家瑾王世子一纵火,便怂了下来。   许神医瞪他:“我那是怕他烧坏府中的药草!我是怕死吗?!”   “……对不起!”   一侧等着的若若连忙俯身赔罪,苦着脸道:“都怪我表哥太不懂事了,才惊扰了神医,下回我一定拦住他!”   “……还有下回?”   许神医捏笔回望,吹了吹胡须道:“这个小姑娘又是谁?瑾王世子还有表妹吗?”   许知温便笑了笑,又虚扶若若起身:“这位姑娘叫阮青若,碧青的青,杜若的若。”   “阮……”   许神医思量一瞬,哦了一声:“是安国侯府的小姑娘啊,我说呢,跟瑾王世子那个臭脾气一点也不像。”   若若愧疚一笑:“……”   许神医望着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继续提笔写字去了。   若若咳了咳,问他道:“神医大人,请问瑾王殿下的病能不能治好?”   “只要到了我手里,就没有死人。”   许神医傲气地吹了吹宣纸,满是得意地斜了若若一眼。   许知温在一侧腹诽:又开始了,每每遇见好看的小姑娘,师父那爱炫耀吹嘘的毛病便显露无疑。   若若却很是捧场,素手一合,眸中熠熠道:“神医大人真厉害!跟一般的大夫比起来果然不同呢!”   许神医眯了眯眼,很是受用:“那说自然。”   “我却还想请问您一句……”   若若抿唇笑了笑,眼波定定地望着许神医,期许道:“我有一位朋友,患有口吃的毛病。不知您能不能帮忙医治一二?”   许神医抚了抚胡须:“……哦?你的这位朋友,是宫中的五皇子?”   “……您真是料事如神。”   若若垂眸一笑,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她会求神医治五皇子,其实是有所缘由的。因为在书中所记,许神医是为阮青瑜打动,去治好五皇子的口疾。而如今阮青瑜虽与五皇子成了知己,却似乎没有像书中那般。好到要为他跪下求神医。   而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为若若这个变数。   若若心中愧疚,觉得是因为自己,才令五皇子的口疾并未得治。   许神医听了若若的话,忽然心中一动,幽幽笑道:“五皇子啊……我治,我怎么不治。”   本来吧,宫中的那位五皇子并不合他的眼缘,从前宫人来请时,他也不曾应下医治五皇子的请求。   可是……   听闻谢淮爱慕这位安国侯府的小姑娘,而如今小姑娘却为五皇子着想,若他将此事告诉谢淮……   恶心恶心谢淮也好啊。   许神医恶劣地想道,连嘴角也愉快地弯了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15506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朝祀小甜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争得一功业   许神医为瑾王开了药方后, 许知温便亲自以铜炉煎了药。   轩窗外风霜正寒, 谢淮披着银氅,单手捧了只盛着药汤的青瓷小碗,提步入了瑾王的房中。   房中燃了薄松香, 轩窗开了一道小缝, 溢来缕缕清香。瑾王倚坐在榻上, 无言地望窗外的风雪, 神色几分缥缈。   谢淮将药碗放在案前, 便不再多言, 只冷漠地瞧着瑾王,一副“你爱喝不喝的”模样。   “……”   瑾王望着素雪,忽然笑了笑:“雍州从未下过雪。”   谢淮凝了凝眸:“……”   瑾王仍未回首, 谢淮瞧不清他的神色, 只听得他如玉温雅的声音轻轻响起:“我曾应允过她,要带她来晋安看雪,可我终究是食言了。”   闻得这一句,谢淮神色微凝,敛眸不语。只因瑾王话中的这个她,应当便是谢淮的娘亲,雍州谢家小姐, 谢语诗了。   “雍州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瑾王终于回过首来,笑意中几分释然:“有空的话,带安国侯府的小姑娘去瞧瞧吧……虽然我上回去时,还被谢家老爷拒之门外。但安国侯府的小姑娘是个好孩子, 说不定他们愿意见见呢。”   “……哦?”   谢淮终于出了声,淡淡道:“你想通了,不阻拦我与她了?”   瑾王咳了咳,无奈道:“去鬼门关走了一回,倒是看开了很多事情。人生苦短,应当尽力开怀。”   听闻此次为了他的病,安国侯府的小姑娘还想在神医府前跪下,他本就喜欢那小姑娘,如今怎能不动容。   他的顾忌太多,才没留住雍州的人,如今不能再让谢淮也失去晋安的人了。   瑾王望了望谢淮,轻笑道:“来日我亲自去安国侯府,与安国侯谈一谈。”   “……”   谢淮沉默几许,却忽然讽笑一声,语气难辨道:“只可惜还没去到安国侯府,你就要死了。”   瑾王:“……什么?”   许神医不是说,让他去温宜之地温养一段时日,病情便能好转了吗?他还想着日后亲眼见证谢淮娶若若,全然没做好去死的准备啊。   许是瞧出了瑾王的疑惑,谢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许大夫说你病入膏肓,活不三日,那些话只是安慰你罢了。”   瑾王:“……咳。”   谢淮低声笑了笑:“好好珍惜余下这几日吧,父亲。”   说罢,行礼退出房中。   瑾王信以为真,容色似雪,连声咳了好几下,直到谢淮走了,也没反应过来他方才竟唤了自己一声父亲。   “咳,咳!”   若若途径阁外的长廊时,便听见瑾王咳得声声凄惨,不由得变了变神色,连忙掀帘而入:“瑾王殿下,您怎么了?”   “是儿媳妇啊……”   若若恍惚道:“……什么?”   瑾王容色苍白地朝她招了招手,孱弱道:“我快死了。”   若若恍惚更深:“……什么???”   瑾王叹息一声,却从榻前的暗格中摸出一枚木盒,递给若若,嘱咐道:“此乃瑾王府的地契、文书以及调度护卫的令牌……都给你。以后,我或许无法照看你……你拿着这些,别被谢淮欺负了。”   “……”   听得这话里话外交代后事的意味,若若终于回了回神,小心望他,缓缓道:“……瑾王殿下,您不是还好好的吗?”   “……”   瑾王神色微凝,道:“可是谢淮说……”   他将谢淮方才所说复述了一遍。   闻言,若若却眉眼弯弯笑道:“表哥在骗您呢。许神医说,只要您去南边之地温养一段时日,病便能好全了!”   瑾王眸色凝滞:“……他为何骗我?”   若若抚额沉思几许,忽然恍然大悟,笑吟吟道:“或许表哥想借此机会……唤您一声父亲呢?毕竟表哥是个温柔的人啊。”   “……是吗?”   瑾王恍了恍,耳畔回响起谢淮方才那一声父亲,回味过来,才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温柔的人……”   瑾王望了望若若,阖眸笑叹道:“也只有你啊,会这么想。”   换做他人,怎会察觉谢淮的深意呢?只会骂他待父亲恶劣,骂他不近人情罢了。   瑾王深深感慨——   “年少真好啊。”   因瑾王的病需去南边温暖之地修养,许神医为了彻底治好瑾王,准备过几日随他前去。   在离开晋安前,许神医应了若若之求,前去为临徽医治口疾。   临徽望着这位不请自来的神医,不由得一恍,连忙行礼道:“请问神医……”   “安国侯府,阮青若,求我。”   许神医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便命许知温打开药箱,摆出诊脉的手势,朝临徽道:“五皇子,请吧。”   临徽恍然几许,忽然垂眸一笑,沉默地伸出了手。   安国侯府的阮青若啊……何以待我如此?又离我而去?   暮色已昏,许神医诊断完五皇子,便先行离开,回瑾王府查阅医书去了。行过长廊时,许神医笑意深深地拐了个弯,朝谢淮的书阁走。   远远遇见谢淮,许神医便来了精神,扬声朝身侧的许知温道:“今天啊!安国侯府的小姑娘求我去看五皇子了呢!”   许知温耳膜一疼,挤眉道:“我知道了啦师父!您能不能小声点。”   “小声点做什么?如此动人之事,我恨不得宣之于众!”   许神医朝许知温吼,目光却悄悄瞥向谢淮,见谢淮敛眸望来,语调又高了几分:“看看人家安国侯府的小姑娘,真是温柔心善,为了一个五皇子来求我,五皇子也是感动万分,啧啧啧,他们两个倒挺相配!”   “……”   长廊下,谢淮默默听得此话,眼睑淡淡垂了垂,忽然朝身侧的侍卫道:“今夜别给姓许的饭吃。”   许神医闻言:“……什么?!你!”   许知温面色微变,连忙道:“等等,我也姓许啊!别殃及无辜……”   然而谢淮早已拂袖而去,只留下许神医破口大骂与许知温无奈哀叹。   夜里,月黑风高,悄然几许。   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趁着无人时,谢淮暗中进了安国侯府,坐在熟睡的小表妹榻前,神色难辨地拨动着手中匕首。   “……”   若若是被匕首折出的冷光刺醒的。   一醒来,便见谢淮无声坐在榻前,清冷月色渡在他身侧,映得他容色泠然,手中匕首也泠然。   若若往锦被中缩了缩:“……”   谢淮垂眸望来,忽问道:“今朝是何年?”   若若:“……晋元二十三年。”   谢淮又问:“这把匕首锋利与否?”   若若:“锋利。”   “拿着它,去割了五皇子的舌头。”   “好……”   “……好什么好!”   若若惊然回神,起身夺过谢淮手中匕首,一气呵成地扔到暗格中锁了起来,明眸微瞪道:“别说这么可怕的话!”   谢淮拂袖,淡淡地:“……哼。”   “……哼什么嘛。”   若若无奈叹息,轻身探到谢淮身侧,仰首瞧他:“……表哥?”   谢淮侧首,沉默不语。   “世子?”   “……”   “谢淮上将?”   “……”   “谢淮!”   谢淮回眸,冷冷地瞥她。   若若凝噎一瞬,小声道:“…你今夜怎么了?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哼,没有。”   谢淮故作淡漠地垂了垂眸,轻轻探手捏住若若的下颌,嫌弃道:“……我只是,想让你做个恶人,别对别人太好罢了。”   最好,是只对他一个人好。   若若恍了恍,却浅浅笑道:“可是变成恶人后,世人都不喜欢我了啊。”   “我喜欢。”   谢淮轻轻俯身,抵住她的额头,低声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若若长睫轻颤,久久没有缓过来:“……”   谢淮:“所以拿着这枚匕首去……”   “我不要。”   “……”   再度被若若拒绝后,谢淮遗憾地止住了话,离开安国侯府前,途径绿萼梅林,就随意地将匕首扔到了林间。   翌日,阮青令前去上朝时,正好无意拾到了这枚匕首。他指腹摩挲了几下匕首,神色微恍。   却说自从瑾王起意与安国侯府结亲后,宣铧帝便常常陷入思量之中。   阮青令在御书房时,便瞧见宣铧帝沉眸不语的模样。   “……”   阮青令沉吟一声,行礼问道:“敢问圣上忧思为何?”   宣铧帝回了神,沉吟一声:“……此事与你也有几分关系。朕且问你,你觉得府中的四妹,是嫁入瑾王府好,还是五皇子府好?”   阮青令闻言,思绪微恍,忽然想起晨时拾到的那枚匕首,沉默许久,终是行礼道:“微臣以为,五皇子府便是千好万好,也不及瑾王府好。”   “大胆。”   宣铧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五皇子府,是你能如此贬低的吗?”   “微臣并非妄议五皇子。”   阮青令官袖高举,腰身低俯:“皇子府乃一世荣华之地,但瑾王府才是心之所在。臣乃长兄,只求府中妹妹能一生无忧……求圣上成全。”   他清眸深阖,言语低沉而恳切。   宣铧帝心中长叹,已有定夺,却无奈道:“你自己都尚未娶妻,哪来的心去操劳他人?”   阮青令眉间一顿,轻声:“微臣……”   宣铧帝便趁机道:“朕有一女,名为临薇,正是碧玉年间,不如……将她许配给你罢?”   “……微臣。”   阮青令心中对临薇并没有他想,闻言不禁凝了凝眸,正欲推拒,却又听得宣铧帝深深道——   “你为长兄,却不以身作则、成家立业,便想着将府中妹妹嫁走,像什么话。何况你素来独身独行,阅历尚浅,怎么叫朕心中相信,你方才的辩论是真?”   宣铧帝早便想撮合临薇与阮青令,怎奈阮青令总不着痕迹地移开话题,此次正好阮青令有求于他,他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阮青令恍惚几分:“……”   宣铧帝不会轻易应允若若与谢淮一事,他沉默了良久良久,终究还是俯身行礼,轻声道——   “谢圣上赐婚,微臣此生,都愿待三公主万般珍重。”   一语落下,无人知他心中所想。   宣铧帝欣慰一笑:“好,好。”   阮青令垂眸,心中长叹。   这一生左右都要娶妻,娶谁都是娶。而能成全四妹妹……于他,也算一桩功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沧澜、Haile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温柔了风月   宣铧帝给阮青令跟临薇赐婚的消息传到了临薇耳中。   公主府里, 听得侍女低声禀告这一事, 临薇俯身立着,丽眉深凝,沉默许久。   而隔壁的轩木阁中, 祝渚拢袖望着长空, 眉间隐约苦涩。大临的阮大人, 他也有所听闻……那是位风华绝代、谋略过人的朝臣。比起他这一默默无闻、流离失所之辈, 才是公主的良配。   只可惜, 晋安的三月还未来, 不能与公主同看桃花。到那时……公主应该嫁入安国侯府了吧。   “我不会嫁给阮大人的。”   临薇却忽然定声道:“去安国侯府,我要亲自与他说。”   “……”   祝渚一恍,怔然地望着她拂袖从自己身前走过。   察觉他的目光, 临薇脚步一顿, 又回过首来,神色清然,笑道:“听着,在府中等我回来。”   “公主。”   祝渚却唤住了她,低声道:“阮大人乃良配,公主为何不嫁?”   临薇拧了拧眉,反问道:“你想让我嫁给他吗?”   祝渚一哑, 良久才缓声道:“公主之事,我无权妄议……只愿公主能得一良人,白首不分离。阮大人沉稳内敛,官居高位, 于公主……再好不过。”   “你骗人。”   临薇低低地哼了一声,别扭地侧开目光:“因为你都不叫我阿薇了。”   祝渚:“……”   “大骗子,臭小偷。”   “……对不起。”   对于祝渚的愧疚赔罪,临薇无奈地叹了一声,摊手道:“没关系,谁让你好看呢,我可以原谅你。”   祝渚失笑:“……你啊。”   “总之,等我回来。”   “……一生都会等你。”   ……   安国侯府中,阮青令还未退朝归来。临薇先寻到了若若,在庭院花阁中,与她连声诉苦,说起宣铧帝赐婚之事。   “阮大人千好万好,可不是我心上人,情意一事,怎能强求呢?”   若若闻言也讶异道:“……圣上赐婚,兄长没有推拒吗?”   据她所知,阮青令应当也对临薇无意啊,为何会应下赐婚一事呢。   临薇却被她绕了进去,眉间一皱,深觉不对。忽地,她一惊然,扬声道:“阮大人不会暗恋我吧?!”   若若:“……听你的语气,好像也不是很难过。”   “……”   身着朝服,正好回到府中的阮青令:“……”   “见过三公主。”   他叹息一声,无奈打断若若与临薇的谈话。   这一声却吓得临薇与若若抱作一团,连连后退:“大大大哥哥……”   “阮大大大大人……”   阮青令朝若若无奈一笑,温和道:“……怕什么?”   因为刚才还在偷偷谈论你啊——若若心虚地笑了笑,眼眸弯弯,轻声:“没、没有。”   “阮大人!”   临薇却想起前来的目的,挺身而出,深深俯身恳切道:“父皇赐婚一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我想,请阮大人前去劝说父皇,让他收回成命!比起我,父皇更愿意听阮大人的话……”   阮青令听得,沉默不语,并未作答。只是轻轻移开目光,晦暗而温柔地望了望若若。   他眸色悠悠,令若若恍然:“……”   长叹一声,阮青令俯身笑道:“……此事,恕微臣难以从命。毕竟微臣有求于圣上,不敢再推却圣上令旨。”   “……不是吧。”   临薇哀叹一声,难以置信地退了退。   若若却望着阮青令温雅的容色,陷入沉默只中。忽地,也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阵冲动,使得她朝前两步,凝声问阮青令道:“你求圣上什么了?”   阮青令不曾想她忽然质问,神色一顿:“我……”   “你从来不为自己,那如今是为谁而求?”   察觉不对,若若定定地望着阮青令,蹙眉道:“近来,圣上对瑾王府与安国侯府的事越发纵容了……是你吗?”   不想只一个眼神便被她看破,阮青令不由得苦笑一声,低声道:“……不好吗?”   若若不语,袖中的手紧紧攥起。   花阁陷入沉默之中,临薇似乎也察觉这兄妹二人神色不对,连忙噤若寒蝉,识相地作壁上观。   “……有什么好的。”   良久,若若终于晦涩地开了口,垂下目光,眉间深深敛起,隐忍道:“为了我,要牺牲掉你的余生……有什么好的!”   阮青令一顿,望着她玉眸中蕴起的雾色,久不回神:“……”   “我只是你妹妹,在你漫长的一生中,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不能陪你到死。”   若若抬眸,深深地望着阮青令:“不要为了我就答应娶公主,我不喜欢。”   “……是吗。”   阮青令却忽然笑了笑,犹豫几分,终究还是抬袖拭了拭若若如珠玉坠落的泪,无奈道:“……不喜欢便不喜欢,哭什么?像个孩子一样。”   若若抿唇:“……”   阮青令似叹非叹,为难道:“哥哥只是……”   “你说什么?!”   长廊外,却忽然传来女子尖锐的呼叫声。三人皆是一愣,回眸望去,见阮青令的母亲,若若的婶婶,二夫人苏氏面色苍白,瞪着惊惶的眼眸。   阮青令回了神,连忙上前行礼道:“母亲。”   苏氏却一把掐住了他的手腕,颤声道:“你们方才说,你要娶宫中的公主?”   她又松开手,踉跄一步,掐过若若的手:“你来说,你是个好孩子,不会骗人。”   “二婶婶……”   若若被她掐得一疼,心想方才阮青令如何面不改色的,又作答道:“圣上说,要给大哥哥与临薇赐婚。”   苏氏恍然,望了望愣愣的临薇,又望了望沉眸不语的阮青令,竟忽地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她还紧紧攥着阮青令的衣摆:“你不能……”   阮青令皱眉,沉声:“母亲!”   若若也是一惊,道:“快将二婶婶送到榻上!再唤个大夫来。”   临薇也是怔然不已,不想这位二夫人说着说着便昏了过去,连忙道:“……我回宫中去请御医!”   安国侯府中顿时纷乱起来。   夜里,二夫人苏氏还未醒来,只是喃喃说着梦话。阮青令本想守在榻前,却被愁眉紧锁的二老爷阮连绪唤了出去。   阮连绪哀叹道:“若她醒着,也不会想你守在榻前。”   阮青令眉间黯然,默默退了出去。   长廊外,阮青瑜见他神色怔忡,连忙安慰道:“娘亲素来有体虚之症,此次或许只是犯了旧病,哥哥不要忧虑过度了……”   “……嗯。”   阮青令神思恍惚地应了一声,却只拢袖望着无边夜色,心中暗想:当真只是旧疾复发?那为何要紧攥着他,反复地说着不能……   不能什么?   阮青令敛眸,忽沉了沉:不能……娶三公主吗?   而朔雪院中,也有人忧思重重,难以入眠。   轩窗下,若若伏在案前,心事重重地望着夜穹中的一轮孤月,心中还想着阮青令与临薇一事。   于她而言,不论是为了阮青令,还是为了临薇,这赐婚一事,都是万万不好的。   可她人微言轻,如何才能令宣铧帝收回成命呢?   “……”   若若伏在案前,将脑袋埋在云袖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忧虑时,冷风拂面,月色之下,谢淮忽然无声降临,出现在她的小轩窗前,容色淡淡,垂眸望来。   若若眼中顿时浮起星辉:“……表哥。”   “……”   近日瑾王已去了南边温养身子,许神医随行而去,只留下许知温一人。而宣铧帝似乎也不再提起将若若嫁到皇子府一事,谢淮闲暇之余,便常常避开安国侯的耳目,来看若若。   不想今日,若若却一把扑了上来,雾眼蒙蒙道:“……怎么办啊。”   谢淮挑了挑眉,淡淡道:“……又闯祸了?”   若若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淮敛眸,冷哼道:“说人话。”   若若:“青令哥哥为了我要同意圣上赐婚去娶临薇二婶婶听闻此事晕了过去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临薇你也知道的她喜欢的是那个小贼祝渚……怎么办?”   “……”   谢淮默默听得这长长的苦叹,良久,却幽幽地哦了一声,斜视若若,冷声道:“阮青令为何要为你去迁就?”   若若:“……”   这是关键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沧澜 11瓶;赤兔麦城送忠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伞下共余温   若若将阮青令与临薇一事告诉了谢淮后, 谢淮虽然面上淡淡, 并未多言,心中却没忘记此事。   一来,若若有求于他, 二来, 他也确实欠阮青令与临薇几分人情。   心中已有定夺, 谢淮思量几许, 回想若若的一番话, 沉了沉眸, 却先提步去了阮连绪与二夫人的院中。   且不说阮青令为何应诺娶临薇,尚公主本是好事,二夫人却又为何晕了过去?最蹊跷的, 非此事莫属。   而这些年来, 阮连绪与二夫人待阮青令亦十分古怪,仿佛……阮青令非他们所出似的。   夜色已深,府中人俱已入睡。檐上寂静,唯有清冷月色渡下。   谢淮无声无息地飞到二夫人的屋檐上,袖手轻抬,熟练地拾起一片青瓦,垂眸扫下。   屋舍中, 二夫人苏氏已经醒来,阮连绪正拥着她低低说话。   谢淮听力敏锐,隐约听得二夫人苏氏哀声哭泣——“他们二人是兄妹,怎么能成亲呢?这是要遭天谴的啊……早知道那时, 就打掉这个孩子,一了百了……”   “……”   又听得阮连绪语气沧桑而苦涩道:“说什么傻话呢,那时你身子孱弱,若是打掉这个孩子,你也会死……”   “可他终究是那位……”   二人的声音渐渐小去,只余下深深的叹息与啜泣声,在这寂静的夜色里蔓延开来。   “……”   谢淮神色难辨地收回了手,俯身离开檐上。   回到瑾王府中,他沉思许久,提笔写下阮青令的生辰,敛眸吩咐暗卫道:“拿着皇令,去查一查,二十三年前……晋安皇子之间有何纷争。”   彼时宣铧帝尚未登位,也是被容易被算计的时候。   待几日后,暗卫将查来的经卷递到谢淮案前。   谢淮一一翻开,扫到几行字时,眉峰凝顿——二十三年前,栖鹿苑中,曾设过一场春祭祀。彼时尚且在世的齐王,曾调度了一队人马去了安国侯府的屋舍,说要擒拿入侵太子院的盗贼,最终却并未擒住。   听闻当时阮连绪与已定了亲的苏氏亦在栖鹿苑里,齐王寻来时,阮连绪正拥着苏氏看桃花,情意绵绵。   齐王见此,勃然大怒,最终却只是拂袖而去。   再后来,二夫人苏氏便匆匆嫁与阮连绪,来年便生下了阮青令。   那时栖鹿苑中,宣铧帝已是太子,娶了阮连曦为太子妃,与安国侯府结成一派。因在病中,阮连曦并未前去栖鹿苑。   齐王曾多次欲挑拨东宫与安国侯府,阮连曦不在的春祭,是他下手的最好时机。   思及二夫人与阮连绪所说,谢淮眸色渐沉,眉间深锁。   心思卑劣的齐王,要挑拨安国侯府与东宫,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是将家境平平、容易拿捏,且已经与安国侯府阮连绪定下亲的苏氏,暗中送到尚是太子的宣铧帝舍里,设计他二人苟且。再将此事揭露出来,太子失德,睡了妻嫂,安国侯府知晓,该如何自处?   与太子府决裂,还是处置了无辜的苏氏?   以上,俱未发生。   因为有个叫做阮连绪的变故,护下了苏氏,瞒下所有人,娶了已经身怀有孕的苏氏为妻。   “……”   谢淮回了回神,不禁皱眉。   这一桩旧事,牵扯到皇家的秘辛,若将实情说出,于苏氏,于安国侯府,于宣铧帝,都将掀起巨大波澜。   可若不说,那或许是皇子的阮青令,便要娶自己的妹妹临薇为妻了。   ……麻烦。   谢淮将秘卷递到暗卫手中,淡淡道:“送给安国侯府的阮青令,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是。”   秘卷送到安国侯府时,空中正落了蒙蒙细雨。长檐湿漉漉,青石间的春草也染上雨珠,在凉沁的风中飘零。   阮青令独坐在轩窗前,清瘦的手紧紧执着谢淮送来的秘卷,掐出一道痕迹。   烟雨缥缈,蒙在清远的面容上,映得他那双如玉的眼眸,苍白无力。   他起了身,缓缓朝阮连绪与二夫人的院中走。   咣当——   惊雷落下,药盏摔破在地。阮连绪尚未归来,二夫人苏氏立在阁中,神色惊惶地望着阮青令,喃喃道:“你……说什么?”   阮青令眉间失色,却恍然笑道:“母亲……我名中的令字,是不是皇令不可违的令?”   二夫人苏氏往后两步,隐约猜到阮青令知道了什么。她狠狠地侧开了目光,语气颤抖:“……不是。”   阮青令何许人也?一见着二夫人那躲避的神情,瞬间便明了过来。他恍惚地垂了眸,有几分恨自己这般敏锐,能闻色而观心。   “从前我便想,无论我做得多好,母亲都不喜欢我,究竟是为何?”   阮青令忽然笑了笑,几分潦倒道:“原来,从一开始,我本就是不该活在这世上之人。”   “别说了!”   二夫人哀叫一声,苍白的面容滚滚落下眼泪。她紧捂住耳畔,蹲在地上,哑声哭道:“只要见到你!就会让我想起当年之事。你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痛苦!你为什么要知道?”   她忽然颤颤巍巍地起身,攥住阮青令的衣摆,瞪大了双眸:“你若平庸,若无知,若一生都糊涂潦倒,不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那么像那个人!”   阮连绪待她多般温柔,她不愿再活在被算计的阴影中。可阮青令从小到大,都像极了宣铧帝,谋略过人,一生都风华绝代,锋芒难掩。   从他在鹿鸣书院中,到了朝堂之上,每接近宣铧帝一次。二夫人就痛苦一次。   二夫人泪中扬笑,抚上阮青令的侧容,凄楚道:“早知道,当初,娘就带着你一起去死好了。这样如今……我们谁也不必受苦,是不是?”   阮青令一直沉默,面上没有半分神情。   良久,他终于抬了抬袖,却拂开二夫人的手,语气毫无起伏:“众生皆苦,如溺海中……为什么,要将他人的苦,算到我头上?”   二夫人一怔,久久说不出话。   阮青令不再看她,淡漠地转身离开,背影在雨中缥缈。   绿萼梅林,雨势渐大,无人前来这僻静之地。   失神落魄中,阮青令却不知不觉来了到这里。他望着雾雨朦胧的蓁蓁梅林,步履一顿,恍惚间走到树下,抬袖抚了抚。   偌大的安国侯府,没有他的安身之地。   只有这僻静无人的梅林,能容得下他吧?   阮青令笑了笑,沿着梅树缓缓坐下,仍凭雾雨打湿他的衣裳。渐渐的,雨势渐大,长睫下沾着的,也不知是泪还是雨。   孤苦无依时,一柄青竹伞忽然悠悠举过他发顶,为他遮去漫天风雨。   “……”   阮青令抬眸,沿着碧青色的裙摆缓缓上望。瞧见那张清澈的容颜时,不由得一怔。   正是途径此处的若若。   “……哥哥。”   瞧得独自坐在树下的阮青令,一身的落魄,若若简直恍惚得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那个风光霁月的阮青令。   “怎么了?”   若若轻轻举着伞,在阮青令面前蹲下,瞧清他神色后,不禁一顿:“……你哭了。”   “……是雨。”   阮青令深深凝望着她,终于开了口,话里却几分沙哑:“……你来这里做什么?”   若若回过神,连忙道:“猫不见了,我出来寻。哥哥,你……”   “我不是你哥哥。”   一声惊雷落下,映得阮青令眉间几分苍白,语气也缥缈不定。若若眸色惊恍,一时分不清自己方才听到的是真是假。   阮青令却望着她,笑道:“我以为我是个局外人,原来我并不是。”   心中多年的压抑在瞧见若若这一瞬间爆发,阮青令断断续续地,将二十三年前那一事告诉了若若。   “……”   若若久久没回过神。   “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所有人都恨我。她说得对,我该死……”阮青令朝若若一笑,湿漉漉的眉间眼蕴起雾色,哑声道:“死了也好,世人无爱不能活,我早就该死了……是不是?”   一语落下,若若唇畔翕动,却并未说什么。   是啊,世人无爱不能活,从前在孤儿院中时,她也常常这么想。   瞧着孤儿院那些小朋友一个个地被接走,自己却因为病弱而依旧孤苦伶仃时,若若也自暴自弃地想过……还是死了算了。   如果没有苏安,她或许连十八也活不到。   可就算有苏安,在那些沉默苦长的日子里,她也没撑得多久。   烟雨笼罩,雨珠从漫天长空中落下,溅落在薄薄的青竹伞上,在世人的心里,噼里啪啦的响。   声声响中,若若的嗓音微不可闻,却还是落到了阮青令耳中。   “要是,没有爱就不能活下去,我来爱你啊。”   阮青令一恍,容色清远如雾。心里,仿佛有什么破碎的裂痕,因为四妹妹这这一句话,在缓缓缝合。   良久良久,他终于回过神,瞧着若若握在伞柄上的素手,却轻笑一声,低低道:“……作为妹妹?”   “作为妹妹,作为亲人。”   见他终于露出往日的笑颜,若若松下一口气,轻轻回笑道:“不管从前如何,你永远都是我哥哥。因为……”   “因为谢淮。”   阮青令忽然垂眸,语气难辨地说了一句。   若若没太听清,侧了侧首道:“……什么?”   “……”   阮青令却忽然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青竹伞,起身垂眸望她,一如从前清远:“……没什么,走吧。”   “……嗯?”   若若蹲在地上,仰首懵懂道:“去哪里?”   阮青令朝她递来一只修长的手,无奈叹道:“去找你的猫,不是丢了吗?怎么还像儿时一般……别丢了这么重要之物啊。”   若若恍惚地扶住他的手,起身时裙摆如云,愣愣道:“……嗯,是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狂吃狂辞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狂吃狂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一世都来晚   苍蒙的雨连下三日。   得知了身世后, 阮青令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常常立在梅林前的廊下,一立便是半日。宣铧帝不知实情,仍旧为他与临薇赐了婚。   阮青令却仿佛不管不顾般, 什么也没说。只是打着伞, 在林下出神。   二夫人远远地望着他, 眉间满是苦涩。   春寒料峭, 湿气甚浓, 一来心事过多, 耳来忧思过重,二夫人不禁又病了一场。阮青瑜忧心忡忡地守在榻前,眉间紧蹙道:“娘, 你们都怎么了?哥哥终日沉默, 您也病了……”   二夫人恍惚地扶袖阮青瑜的手,终是潸然泪下道:“他是你哥哥,但不是我阮家人。”   一语落下,阮青瑜惊恍几许。   二夫人还是怜惜阮青令,虚弱地咳了几声,愧疚道:“……我不该对他说那些话,他说得对, 这世上最无辜的人,就是他啊。青瑜……我该怎么办?”   仿佛失了主心骨般,二夫人惊慌地拉住了阮青瑜,将陈年往事全都告诉了她。   “他不能娶三公主, 不能……”   阮青瑜默默听得,心中掀起波澜万千。勉强镇定几分后,才扶住二夫人的手,沉声道:“娘……您莫怕,此事我来周旋,您好好歇息,早些好起来,好吗?”   二夫人连连点头,在阮青瑜的安抚下才缓缓入睡。   阮青瑜丽眉深蹙,心中却纷乱不已。哥哥乃圣上的骨血,三公主亦是,如今不管其余,最重要的,应当是阻止这门亲事才对……   如何在宣铧帝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收回成命呢?或者……如何让宣铧帝得知此事,却又不掀起纷乱呢?   阮青瑜思量良久,忽然提步去了晋安城中的闻玉轩。   闻玉轩新进了一副温玉棋盘,前些日子,五皇子临徽曾约她,一同前去观赏,共下一局。   入了闻玉轩,便见临徽拥着锦衣,长指正拾起一枚玉润的棋子,轻轻摩挲。闻得声响,他回过首,轻笑道:“……青瑜,你来了。这温玉果然名不虚传,入手暖融,质地温润,不仅能作棋子,还有养身之效。或许,送给若……”   “五殿下。”   阮青瑜心中有事,愧疚地打断了他,行礼道:“青瑜有一事,有求于你。”   临徽闻言亦端正了神色,虚扶她起身道:“你我本知己,何需如此多礼?若有难事且直言,我定当倾力相助。”   阮青瑜凝眸几许,终究还是开了口。   “……”   临徽良久没缓过神来。   “……是吗,我知道了。”   瑾王府   因瑾王已去了南边,阔大的府中便只余下谢淮一人。阮连臣不让谢淮去安国侯府,若若就时常悄悄来看谢淮。   雾雨蒙蒙,帷帐遮去几分湿气。檐上雨珠溅落,泠泠作响,檐下棋子交错,二人在阁中对弈。   碧玉清响,若若却不禁叹了口气。   谢淮微顿,不用想也知道这口气是为谁而叹。   只因近日里,那阮青令终日消沉,如枯木般对外事不管不顾,而圣上已为他和临薇赐下婚事。一边是“兄长”,一边是好友,他的小表妹只怕要愁白了头。   谢淮收回心绪,淡淡瞥了瞥若若。   隐约瞧见她头顶似蕴了一小顶乌云,盘旋不去般。他不禁一笑,忽语气难辨道:“求我。”   若若抬眸:“……什么?”   谢淮斜视过来,语气如漫不经心般:“你求我,我便帮你解决阮青令一事。”   闻言,若若双眸浮过一道光,顿时迈到谢淮身前,惊喜道:“……真的?你当真有好办法阻止这一门婚事?”   谢淮眸中渐幽,意味深长道:“这便要看你的诚意有多深了。”   “……”   俗话说求人时都讲究一个投其所好,如今有求于谢淮,便该投谢淮之所好。若若眨眨眼,谢淮所好是何?   若若停顿一瞬,忽然如风般扑到谢淮怀中,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故作哀嚎道:“求你了表哥!你对我最好了!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谢淮被她嚎得耳朵有些疼:“……”   他眉间微敛,冷哼一声,一把揪住若若的后脖颈将她提了起来,凝望过来道:“你求我的法子,就只是抱一抱?”   “……”   若若眼波潋滟,停滞几分,忽然作出一副慷慨赴死之势,阖眸道:“我知道你想睡我!来吧,谁让我有求于你……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好了!”   说罢,却楚楚可怜地捂住衣襟,仿佛谢淮是什么恶徒一般。   谢淮神色立即沉了沉:“……”   这家伙,越来越放肆了。   他眉间幽幽,却呵笑一声,俯身逼近,语气难辨道:“……好啊。”   若若不知谢淮俯身,猛地回头:“我与你说……”   软糯的唇畔在回首那一瞬轻轻擦到谢淮唇边,心中蓦然悸动,二人皆是一愣,相望凝顿。   “……笑的。”   若若一颤,忽地后退两步,如惊弓之鸟一般瞪着谢淮:“……你,你,你来真的?!”   谢淮凝眸,抬袖缓缓拭了拭唇畔,一瞬后,才冷哼道:“蠢笨,我若是来真的,你还能这样与我说话?”   “那就好……”   若若如释重负,一瞬后:“好什么好!什么叫做若是来真的,我,我就……”   话及此处,便红了耳畔,捂着袖不说话了。   谢淮侧开目光,心中亦是浮起几分晦涩的郁火,只得故作冷淡道:“天色黑了,你回家吧。”   若若:“……”   “阮青令的事,我来解决。”   “……好。”   却说五皇子临徽知晓了阮青令一事,回到皇子府中左思右想,知晓此时此刻并不能轻举妄动后,他心中微沉,便缓缓思虑起计谋。   渐渐的,一道危险却又能正中其害的计谋浮现在脑海。   临徽思量许久,却还是动了身,打算先去崇华寺查探一下情势。   因道远大师又云游归来了,崇华寺近几日似门庭若市般。听闻此次大师佛法已经大成,隐有超凡脱俗之势。就连宣铧帝,过几日也要来崇华寺拜访道远大师。   古树下,红绳坠着平安符。   临徽正欲前去道远大师舍中,远远的,却见一道清逸的身姿先他一步入了门。   是谢淮。   临徽一顿,默默隐身藏在树后。   谢淮与阮青令同在安国侯府长大,若他知晓阮青令的身世,说不定……不,或许说三皇姐与若若同在鹿鸣书院长大,三皇姐不愿嫁给阮青令,若若去求谢淮的话……   过了片刻,谢淮神色淡淡地从竹舍中出了来,离开了崇华寺。   “……”   临徽敛了敛眸,提步入了庭中,抬袖轻轻敲了敲道远大师的门。   小僧童为他开了门,双手合十,声音清脆道:“施主,大师说您来晚了。您所求之事,那位谢淮施主已经求过。”   临徽早有预料,轻笑道:“……是吗,那我便不必担忧了。”   “正是。”   小僧童却又俯身拜了拜,垂眸道:“大师说,施主置身事外,方能得一方净土,福佑绵长。”   临徽凝了凝眸,心中思量万千,最终却并未说什么,只俯身行礼退下:“多谢大师提点。”   看来谢淮已经设下计谋,到时他只需再推波助澜几分,阮青令之事便能迎刃而解了。   而安国侯府中,谢淮难得拜访到了阮青令门前。   彼时阮青令正执着一本佛经,在轩窗前默读。远远见得,却是从前谢淮曾送他的那本佛经。   谢淮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笑道:“阮大人不看政卷,看起谢某送您的佛经,真是难得。”   阮青令眼睑微垂,轻轻叹了一声,却依旧一言不发,沉默地望着手中佛经。   “……”   谢淮也不恼,只淡淡道:“圣上为阮大人与三公主赐婚,想必私下与大人说过关于三公主之事。请阮大人将只有您与圣上二人知晓的……告诉谢某罢。”   阮青令眉间凝顿,几瞬后,便知晓谢淮要做什么。他皱了皱眉,却并未说什么,只是犹豫良久,才缓缓提笔写下几行字,将纸递给谢淮。   接过了纸,谢淮便冷漠地转身离开。   正好有侍从捧着热汤来寻阮青令,恭敬道:“世子好,大人好,这是二夫人给大人送的膳食。”   阮青令不曾抬眸,轻声道:“放下吧。”   谢淮顿了顿,缓缓收回垮过门槛的脚,回身斜了阮青令一眼,忽冷笑道:“……原以为阮大人是个哑巴,不曾想,只是不愿与谢某说话啊。”   “……”   阮青令终于抬起眸,叹息道:“……从前,你也没这么多话。”   谢淮摩挲着袖中宣纸,却淡淡笑道:“因为如今,小表妹在我身侧。”   阮青令掌心蓦拢,将佛经攥出一道痕迹。他恍了恍,抬手轻轻抚平那皱褶,才轻笑一声:“聒噪。”   谢淮凝望着那皱褶,但笑不语,离开了安国侯府。   过二日,正是宣铧帝携众人前去崇华寺之时。   随行之人皆是皇亲国戚,朝中重臣。诸皇子与公主的列中,临薇眼底淡青,一副困顿模样。只因昨夜她扬言不要嫁给阮青令,被昭贵妃狠狠教训了一顿。   在昭贵妃眼中,阮青令稳重得当,比起临薇养在公主府那个名为祝渚的无名之辈,好了不知多少。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临薇嫁给祝渚。   入了崇华寺,见大殿前法相森严,如渡光华,其态和蔼,似普度众生般慈悲为怀。   阮青令仰首望了望,俯身深深行了一礼。   殿中炉香微燃,置了蒲团,众人按身份与官职一一坐下。宣铧帝坐于最前处,与道远大师互相见了礼后。道远大师便开始为宣铧帝等人讲法。   佛法高深,非一朝一夕便能顿悟。宣铧帝却依旧若有所思,颇为受用,心中对道远大师又推崇了几分。   待炉香燃尽,人群中,谢淮抬眸凝望了道远大师一眼。   “……”   道远大师心中笑叹一声,终是朝宣铧帝合了一礼,缓缓开口道:“贫僧有一言,事关皇家公主,却又几分冒犯,不知该不该说。”   “……哦?”   宣铧帝闻言正色几分,探袖道:“大师但说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紫竹月光 25瓶;烟花澜 5瓶;Barbar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温良且无错   崇华寺殿前, 听得道远大师一语落下, 宣铧帝神色端正,连忙道:“既是事关皇家,大师且直言不讳罢, 朕绝不责罚。”   闻言, 殿中愈发寂静, 众人神色也惊讶, 只等着道远大师说话。   道远长叹一声, 终道:“听闻您要为三公主与阮大人赐婚, 贫僧亲自算了一算,且劝您一声,此事万万不可。”   人群中, 原本昏昏欲睡的临薇听得这话, 顿时清醒过来,停滞一瞬后,连连点头。   昭贵妃丽眉轻挑,瞪了她一眼。   宣铧帝恍然几许,不曾是此事,沉吟道:“这……大师何出此言?”   道远大师抚着佛珠,阖眸道:“阿弥陀佛, 世人一生有三难。于三公主而言。一难为幼时染病,二难为中元夜遇袭,三难……则为嫁入安国侯府。此难最难度过,若一时不慎, 便会归于尘土,化作风絮。”   “……”   闻言,宣铧帝眸中震惊,久久说不出话来。   只因道远大师所说的这前二难,的的确确发生过。且这些事关于宫中纷争,除却昭贵妃,便无人得知。只偶尔间,他曾与阮青令说过……   宣铧帝眉间微顿,忽然回首望了望阮青令。却见人中,阮青令垂着眸,唇畔抿出几分嘲讽的弧度。   嘲讽?既是如此,只怕他却是不信道远大师所说了。   宣铧帝回过神,语气中却仍有几分犹豫:“大师有所不知,这门亲事,乃朕心中夙愿……”   “父皇。”   临徽忽然行了一礼,垂眸缓缓道:“儿臣从前游历时,曾听一渡船的樵夫说过。人世因果轮回,种种皆有定数,若能得佛家指点,理应及时止损,不然只怕业障难消,日后福少祸多,得不偿失。”   闻言,宣铧帝神色微凝,虽并不言语,心中却有几分动摇了。   偏偏谢淮还悠悠笑道:“看来,这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胡闹。”   宣铧帝回首瞥了他一眼,无奈道:“青令乃国之重臣,阿薇乃朕之爱女,朕怎么会让他二人徒增冤孽?想来是天意难违,这门亲事……便暂且作罢吧。”   他又问阮青令与临薇:“你二人可有不愿?”   临薇心中笑还来不及,哪里会不愿,只故作淡定道:“全听父皇做主。”   阮青令垂了垂眸,亦语气难辨道:“皇令不可违,微臣并无不愿。”   宣铧帝却以为他心怀芥蒂,不禁愧疚了几分,拂袖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且各自回去罢。”   “是。”   诸皇亲国戚与朝臣们见了一场戏,纷纷恭敬地退出了崇华寺,上了各自的长檐马车里,才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世上竟有三难之说,也不知我过了几难,还剩几难,真是愁人啊。”   “对了对了,说来,上回我吃鱼时卡了喉咙,算不算一难?”   “呸,屁大点事,想得美呢。”   而昭贵妃的华驾中,隐约听得她语气暗恼,怨怼道:“什么三难,苦海一生,全都是难,偏偏毁了这一桩姻缘。”   “……”   长檐马车各自回府。漆了云纹的皇子府马车却并未回到府中。而是悠悠转行,前去了安国侯府。   临徽坐于车中,打算去安国侯府将此事告知阮青瑜,让她安心。   入了安国侯府,在暖阁中说了此事,阮青瑜却略有担忧道:“若道远大师所说是真,那便无妨,若他是被人所迫,日后东窗事发……”   话及此处,便忧心忡忡地望着临徽。   临徽笑了笑,摇头道:“你放心,我并未逼迫道远大师……”   “逼迫”道远大师的,恐怕是谢淮。   阮青瑜闻言便不再多说,朝临徽感激地行了一礼:“多谢殿下相助之恩,青瑜定当谨记于心,没齿难忘。”   “不必多礼。”   临徽轻笑着朝她还了一礼,想起府中还有事宜,便与她作别,回皇子府去了。   然沿着安国侯府的长廊往回走,途径一处碧湖青泊旁时,却瞧见廊板侧青草萋萋,白鹤卧水,而谢淮与若若立在其中,正说着些什么。   临徽一顿,悄悄藏在树下,侧耳探听。   隐约见得若若笑意吟吟,捧了一把春花撒到谢淮身上,叹道:“我就知道表哥一定可以……表哥就是我的大英雄!我的救世主!”   谢淮冷哼一声,嫌弃地拂开落在袖上的碎花,言语中却几分纵容:“谄媚。”   若若仰首笑得眉眼弯弯,却不再多言,只一把搂住谢淮的脖颈,扑到他的怀中,粘到他的身上。   谢淮抬袖拢住她,俯了俯身,在她看不见时,眸中浮起几分纵容而无奈的笑意。   湖泊旁的萋草芳芳,白鹤闻声而动,纷纷抬翅掠起,羽翼在裙裾与锦带间飞扬,拂过一湖波澜。   “……”   临徽的心,却仿佛在缓缓下沉,沉入了幽暗的湖底一般。   原来,谢淮设计阻隔赐婚一事,的的确确是为了安国侯府的阮青若。而她明明知晓阮青令的身世,却没同阮青瑜那般,去求同为皇子、更易处事的他,而是去求了……谢淮。   临徽眸色漆黑,袖中掌心紧握。   明明他也在从中周旋,可为何她眼里却只有谢淮呢?从小到大,她只瞧得见谢淮。   不……就连院中夫子,阁中同窗,甚至是宣铧帝与镇北王等,都对谢淮另眼相待。因为谢淮像一把剑,锋芒毕露,教人无法忽视他。   可温良内敛,默默无声,又有什么错?   临徽狠狠掐了一把掌心,才回过几分神。他神色难辨地拂袖转身,提步欲离开此地,却在长廊处,瞧见了一身玄衣的阮青令。   阮青令亦立在廊下,远远瞧着湖畔旁那二人,容色惆怅而嘲讽。   “……”   临徽步履一顿,眉间微恍。   不……孤苦之人无错,只是沉溺在苦海中,应该再狠狠挣扎一把才对。   临徽眉间沉敛,已有定夺,提步回了皇子府里。   ……   入了皇子府,临徽便摒退了侍从,独自踏入书阁中。他抬袖自暗格中抽出一卷密文,神色难辨地拆开查看。   这些密文,乃从前安王世子造下的伪证。文中记载了谢淮的种种“罪行”,甚至有谢淮勾结雍州谢家,欲与南国掀起谋乱之罪。安王世子被贬离晋安后,五皇子无意拾得了这些伪证,一直藏在府中。   不得不说,安王世子从前当真是恨透了谢淮,造的桩桩罪行,若能得以坐实,只怕谢淮再难翻身。   ……如何将“罪行”坐实呢?   临徽手执密文,眉间深沉。   昭贵妃对毁婚的怨怼,阮青令不得宣之于众的身世,临薇与那位南国而来的祝渚,以及远在南边修养的瑾王……   七日后,太后寿辰宴上,就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只是这其中,还需要一位关键之人相助才行。   临徽收回思绪,目色暗沉,唤了侍从进来,淡淡道:“去安国侯府,请阮青令大人明日一见。”   “是。”   安国侯府中   因三公主与阮青令的赐婚撤销,二夫人勉强恢复了几分神采,又觉得前几日直言让阮青令去死实在太狠了些,便愧疚地端了鲫鱼汤前去阮青令的书阁。   恐这二人争执,阮青瑜也随行而去。   梅树下,阮青令正与五皇子的侍从说话。远远见二夫人与阮青瑜前来,他颌了颌首,朝五皇子府的侍从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侍从应下,恭敬地退了出去。   阮青令步履微动,又朝前来的二夫人俯身行礼,语气沉稳道:“母亲。”   听得他话中的平缓,二夫人却哑了哑,轻轻将食盒放到案上,垂眸道:“这是娘为你做的鲫鱼汤,见你这几日政事繁忙,不妨喝些养养身。”   “……”   阮青令望着食盒笑了笑,眸中却平静如水:“多谢您,只是您近日体虚,还是歇着罢,这些事留给下人做便好。”   言语中,没有半分不妥。   二夫人心中却酸涩几分。   换作从前,阮青令定不会待她如此疏离。虽他如今亦稳重妥当,但二夫人知晓,阮青令还是变了,变得更淡漠,更麻木,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见二人沉默不语,阮青瑜便连忙笑道:“哥哥坐下喝汤吧,站着说话做什么。娘做的鲫鱼汤最是美味,从前我可要喝好几碗呢。”   说罢,便盛了一小碗鲫鱼汤,递到阮青令面前。   二夫人捏着帕子,亦望向阮青令。   阮青令垂眸,沉默几许,却忽然笑道:“我不喝鲫鱼汤,鲫鱼汤于我,乃克物,喝了也会吐出来。”   二夫人一恍,喃喃道:“可你从前……”   “因为,那是母亲做的,是妹妹喜欢的。”   阮青令眸色如远山空蒙,拢袖轻笑,阖眸道:“而母亲……不也没发觉我喝不得鲫鱼汤吗?”   二夫人闻言,面色一白,险些又晕了过去。阮青瑜连忙搁下汤碗,扶住了她,急道:“娘,您哪里不适?”   又不赞同地朝阮青令道:“哥哥,娘为了给你做鲫鱼汤,在厨房劳碌了一早上,你便……少说两句吧。”   正逢阮连绪从庭中来,远远见着二夫人容色苍白的模样,便急得拂袖而来,抱住了二夫人:“夫人,怎么了?”   二夫人摇摇头,并不说什么,只虚弱道:“有些累了,想回去歇着。”   “我这便扶你回去。”   阮连绪皱眉说道,正欲走时,却又顿了顿,回首瞧了阮青令一眼,沉叹道:“她不欠你什么。”   “……”   阮青令始终一言不发,只凝眸瞧着他们三人缓缓离开,而自己,仿佛立在鸿沟的另一侧,格格不入,甚至永远也走不近他们。   若是没有他,这本该是安乐美满的一家。   安国侯府中……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   阮青令仰首望了望长空,却露出讽笑:可这世上,哪里才是他的容身之地呢?   “哥哥!”   一道清澈如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阮青令恍了恍,步履微顿,侧目望去,见长廊侧的花枝中,若若提裙走来,朝他露齿一笑:“在想什么呢?”   “……”   阮青令缓了缓神,容色几分松缓,叹道:“……没什么,可是寻我有事?”   若若笑了笑,想从长廊处翻过来,阮青令见此,玄袖微抬,伸手扶了她一把,还替她拂去发间沾着的花叶。   他无奈道:“不好好走路,藏在草里做什么?”   “见哥哥走神,想吓一吓你啊。”   这几日,阮青令常常立在廊下出神,若若无意瞧见,心知他一时半会走不出去,便前来瞧瞧他。   若若故作轻快,摊手道:“只可惜啊,根本没吓到哥哥,不然还想瞧一瞧,哥哥慌乱时会是什么神情呢?”   阮青令不禁失笑道:“就你顽劣。”   见他终于露出笑意,若若松下一口气,又浅笑道:“对了,明日鹿鸣书院的同窗们邀我去桃花阁相聚,哥哥也一起来吧?同窗们说,想见一见如今的阮大臣是何等威仪呢。”   “明日……”   阮青令沉吟一声,却无奈笑了笑:“明日我有事走不开,下回吧。”   若若也不恼,只莹莹笑道:“那说好了。”   话落,却又忽然闻得一缕浓香的鱼汤味飘来,侧目一望,见案前摆了一碗汤,还温热着。   若若俯身瞧了瞧,却问凝眉阮青令:“哥哥,这是什么汤?”   阮青令挑眉道:“鲫鱼汤……怎么了?”   若若捧起青瓷小碗,抬眸疑惑道:“可你不是不能喝鲫鱼汤吗?”   阮青令蓦地一怔:“……”   若若见他恍惚,便解释道:“从前金大夫来为我诊脉,闲暇时曾与我说起过你。他说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鲫鱼汤,还喝了几碗,说你蠢……”   话及此处,便蓦地顿住。   若若神色停顿,心虚地望了望神色难辨阮青令,以为他在气中,讪笑道:“不,不是说你蠢……啊,这汤真香、真香。”   阮青令一直恍恍惚惚,直到瞧得若若面上的心虚,才不禁弯了弯眸,温雅笑道:“你啊……既然喜欢的话,就端回去喝吧。”   “……可以吗?”   “无妨。”   他都这么说了,若若也不好推拒,捧着汤碗,送到嘴边就喝了一口。   阮青令瞧得,却忽然摸出一方锦帕,伸手欲替她拭去唇畔的无意沾着的汤。若若敏觉,眼明手快地接过锦帕,笑道:“我自己来。”   “……”   阮青令晦暗地笑了笑,并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君、仙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爱恨一瞬间   翌日, 晋安城绿柳依依, 繁华昌盛。   西坊间的清幽酒舍中,临徽将阮青令请到一间雅间中,还未言语, 便将安王世子造的那些密文递到阮青令案前。   阮青令挑了挑眉, 执起这份列举了谢淮桩桩罪行的密文, 片刻后, 却抬眸望向临徽, 淡声道:“假的。”   临徽垂眸笑了笑, 道:“你想不想,让它变成真的?”   “……”   闻言,阮青令敛了敛眸, 面不改色道:“微臣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微臣?”临徽轻笑一声, 却叹息道:“我才是不知,皇兄何出此言呢?”   “……”   “你我本同根,为何不能互相扶持?”   临徽见阮青令神色凝顿,依旧云淡风轻般笑道:“世人都有所求,想你也难免。难道……你不想回到原本属于你的位置吗?”   阮青令讽笑一声,却问道:“那五殿下所求又是为何?”   “……”   临徽沉默几许,道:“我要谢淮, 永世不得翻身。”   闻言,阮青令眉间似雪,良久不作言语。彼时,诸多画面如走马观花般掠过, 最后,却是那人的音容笑貌停在眼前。   如果,这世上没有谢淮。   他垂眸,呵笑道:“我也是。”   ……   太后的寿宴于宫中紫宸殿举行。   宣铧帝重孝,命诸皇亲国戚、王公重臣皆赴宫中为太后贺寿。除了尚在修养的瑾王,晋安的世家们纷纷乘了长檐马车入宫。   彼时紫宸殿中丝竹悠扬,华灯熠熠。   太后笑意深深,命谢淮前来跟前说话。谢淮淡淡地将瑾王府的贺礼送上,太后甚是欢喜,连声夸了他好几句。   皇宴中,临徽敛眸不语。   而幽静的宫宴一角,若若遥遥见得这一幕,不禁为谢淮感到真心开怀。身侧忽然传来世家的贵女娇笑声:“瑾王世子真乃风华绝代,若能与他结识一场便好了。”   话一落,便有人嘁了一声:“长得不美想得美,我听说啊,瑾王世子有意娶那安国侯府的嫡小姐为妻呢,哪会看你一眼啊。”   那贵女闻言忿忿道:“哼,安国侯府的嫡女,那就是个病秧子,说不定是个没福分的,过两年就病死了。”   在一侧默默听得的若若:“……”   “在做什么?”   一道温雅的声音蓦然响起,打断了贵女们的编排,使得花树侧一时寂静无声。众人抬眸,见阮青令身着玄色官服,从玉阶上踏来。   若若唤道:“哥哥。”   阮青令行至她身前,无奈叹道:“禁不得寒,便别坐在阴凉处了。”   一侧的贵女们错愕不已,望了望阮青令,又望了望若若,顿时知道了这便是安国侯府的病秧子本病,连忙退后几步,心虚难当。   论在别人背后说坏话被听见,是多么的尴尬。   贵女们目露愧色,连忙举袖掩面,匆匆提步落荒而逃。待她们走后,阮青令却淡淡地垂了垂眸,朝若若一笑。   “……”   若若恍然,小声问他:“……哥哥,你方才是故意前来,教她们知晓我在的?”   阮青令面不改色,携着她去暖和处坐下,语气难辨道:“他人编排于你,怎能忍下?”   将披风轻轻置到若若肩头,他沉默几许,终是叹道:“寿宴将始,在这里坐着罢,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来。”   说罢,提步离开,走向朝臣坐席。   若若侧了侧首,只觉得今日的阮青令说不上来的古怪。   却说觥筹交错,交杯换盏间,月色已然高移,众人皆有了几分醉意。宣铧帝正欲摆手命诸世家们回府歇息,一道低沉的声音却在殿中响起。   “父皇,儿臣有事禀告。”   宴席中,临徽提步出列,朝宣铧帝行了一礼。   众人纷纷侧目而望,宣铧帝挑了挑眉,道:“小五有何事,但说无妨。”   临徽顿了顿,却说出一番令众人震惊不已的话:“启禀父皇,儿臣近日无意查得,先前崇华寺道远大师关于三皇姐的三难之说,乃是弥天大谎。”   此话一落,殿中一时沉默,各人面色皆有不同。临薇最先按捺不住,起身道:“五皇弟,道远大师乃得道高僧,为何要说谎?”   宣铧帝敛了敛眸,亦深深道:“……不错,况且如今道远大师已又云游去了,你此番话出,朕亦无法唤大师前来对证。”   “此事无需大师前来。”   临徽立于殿中,一一扫向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谢淮身上,沉声道:“因为有人逼迫了大师,大师方才说谎,拆了三公主与阮大人的姻缘。”   “而此人……正是瑾王府谢淮。”   若若闻言,容色一变,连忙望向谢淮。却见谢淮敛眸不语,唇畔微冷,幽幽笑了笑。   太后见此,蹙眉道:“阿淮与阿薇无冤无仇,为何要逼迫大师,拆散阿薇与阮大人的亲事?小五,你糊涂了。”   临徽神色未变,却将安王世子的密文奉上,道:“皇祖母不知,谢淮此前曾与南国之人勾结。他拆了三皇姐与阮大人的亲事,实乃为了将三皇姐送入南国,与南国结盟,意图谋反。”   闻言,不知想起什么,临薇面色变了变。   果然,一瞬后,临徽便命人将本该在公主府的祝渚押了上来,淡淡道:“此人乃谢淮从镇北带回,实则是南国太子,被不知情的三皇姐养在府中。”   祝渚一身狼狈,容色愧疚地望了望临薇。   临薇恍然:“……南国太子?”   宣铧帝捧着宫人递来的密文,眸色微沉,望了望殿中的祝渚,沉吟道:“朕问你,你当真是南国的太子?”   祝渚垂眸,唇畔翕动:“……”   昨日时,他本待在公主府中,谁知五皇子传来密信,说擒住了他的旧从,还以他们的性命作为要挟,要他在宫宴上承认自己的身份。   那时起他才知,原来从镇北回晋安的那一路上,这位看似温良的皇子,便早就敏锐地注意到了他。   旧从们还待他拯救,祝渚不得不认,苦涩道:“回禀圣上,我确实乃南国太子,只是不曾与谢淮勾结,来晋安城中……”   他望了望临薇,苍白笑道:“只是为了看一看桃花。”   临薇眸中蒙雾,久不言语:“……”   虽他如是说,可一旦坐实了南国太子的身份,多疑的宣铧帝便难以信他了。   宣铧帝眉间深沉,却语气难辨地问谢淮:“……你可有什么话说?谋逆一事,可是重罪。”   “……”   谢淮垂眸讽笑一声,无畏道:“罪证可以伪造,太子可以要挟,仅凭五皇子一家之言,您便要给谢淮定罪吗?”   宣铧帝便又陷入沉默,只神色里几分挣扎。   就待此时,阮青令却忽然起身行礼,垂眸道:“微臣,可以为五皇子作证。”   谢淮眉间蓦冷,如霜似雪般地望向阮青令,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   人群中,若若眸色苍白,惊然不语:“……”   而殿前,阮青令继续道:“……前几日,谢淮曾来微臣处探听三公主的旧事,想来道远大师所说的二难,便是谢淮告知于他。”   闻言,宣铧帝神色蓦沉。   昭贵妃却惊然起身,斥责谢淮道:“好你个谢淮!果然是居心叵测,坏了我儿一桩姻缘!”   临薇连忙道:“母妃,此事绝非如此,谢淮不是那般坏心之人。”   见姐姐满面焦急,临御也沉了沉眸,行礼道:“父皇,依儿臣之见,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呵,还有什么隐情!”   见临薇与临御纷纷为谢淮说话,宣铧帝神色愈发沉冷,拍案道:“人证物证皆在,谢淮你可认?!”   “……”   谢淮认真地望了阮青令一眼,也不争辩,只淡漠道:“非我所做,我不认。”   心中却嘲讽道——好一个阮青令啊,与五皇子结手而为,反咬他一口。若他意图撇清关系,便不得不将二夫人那桩旧事说出,从此阮青令便能身世大白,归于皇家。而揭秘了此事的他,却成了令安国侯府和宣铧帝蒙羞的罪人。   可若不说……便是坐实了谋逆之罪。   谢淮心中讽笑,左右是罪,他偏不让阮青令归于皇室,最好一生都在安国侯府中,受尽阮家的疏离。   或许说,心底最深处有一分不为人知的怜悯,让他并不想将二夫人之事在皇宴上宣之于众。   因为……   二夫人她,与当年的谢语诗多像啊。   而华灯下,阮青令眸中漆黑,一片阴影,心道一句如他所料。   谢淮以为他想恢复皇子身份,其实不然,从一开始,他就算准了谢淮不会说出昔日旧事。   他所做的,只是让谢淮永离晋安。   果然,宣铧帝闻得谢淮那云淡风轻的态度,不由得怒火横生,冷声道:“好一个谢淮,来人,将他押到殿前,打八十大板!”   八十大板下去,恐怕不死也废。   皇卫们依言搬来刑具,押着谢淮便要动刑。   太后不禁皱了皱眉,长叹道:“皇儿……”   宣铧帝却摆了摆手,沉声:“事关皇权,请母后莫要包庇谢淮。”   此话一落,殿前顿时鸦雀无声,无人再敢为谢淮说话。而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瑾王亦不在,只怕今夜这谢淮是在劫难逃了。   若若玉眸蒙蒙,忽然笑道:“不是这样的。”   空蒙的嗓音,在这寂静的殿前清晰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流年幻瑾 10瓶;仙贝 5瓶;Haile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若还有来生   紫宸殿中, 明灯晃晃。   在谢淮将被问罪、而无人为谢淮说话时, 若若却起了身,怀揣着一腔孤勇,立在宽阔的殿中, 定声道:“谢淮, 没有谋逆。”   阮连臣闻言凝了凝眸:“若若……”   宣铧帝神色却依旧沉肃, 只问:“……谢淮都不反驳, 你却替他争辩, 是有何凭据?”   若若行到谢淮身侧, 垂着眸,情绪难分,低声道:“因为谢淮他, 是为了……”   “闭嘴。”   身侧, 谢淮忽然冷声打断了她。   他被侍卫押着,跪在寒意沉沉的刑具旁,虽有几分狼狈,但依旧一身冷冽,眸如利剑,眉若寒雪。   谢淮神色低沉,朝若若喝道:“回去坐着, 别做多余的事。”   “……”   若若云袖下的手缓缓收紧。   她忽然侧首,垂眸望向跪着的谢淮,狠声道:“我没有做多余的事!”   谢淮一恍,寒眸轻凝:“……”   若若攥着手, 平生第一次发了狠,玉眸如雾,容色沉雪,凝望着谢淮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受欺负!什么皇家恩怨,世人苦衷……跟我没有半分关系!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大不了……大家两败俱伤好了!”   谢淮是为了他们,可他们何以待谢淮如此?!若要谢淮死,那若若便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殿中,阮青令清容蒙霜,薄唇深抿。   “……”   谢淮怔然许久,才深深笑了笑,语气难辨道:“我知道了,但是……你还是什么也不能说。”   因为在此时开口,小表妹就成了罪人啊。虽小表妹这一番话让谢淮感动万分,但谢淮从一开始,就宁愿舍弃这一身的骨血,也不愿让她陷入权谋争斗之中。   不想谢淮如此说,若若恍惚不已:“……”   谢淮忽低笑一声,朝宣铧帝道:“圣上,我这小表妹袒护于我,才说了几句傻话,让宫人……带走她吧,免得耽误了刑罚。”   一番话不痛不痒,仿佛全然不在乎什么刑罚。   若若却跪了下来,俯身求道:“臣女已十六,懂得分辨是非。谢淮确有苦衷,求圣上开恩。”   宣铧帝敛了敛眸,一时分不清谢淮心中所想,只是望着殿前的谢淮与若若,恍然间却想起从前与阮连曦渡过的那些时日。   从前困顿时,仿佛在风雪中,他们二人也似这般,互相扶持着走过一段路。   “……”   良久,待殿中死寂无声时,宣铧帝才语气难辨道:“今日免了谢淮的刑罚,择日起,将谢淮流放雍州,非宣召不得回,朕倒要瞧瞧……他敢不敢谋逆。”   此话一落,谢淮原本淡然的神色却蓦地沉下,孤眸寒沉幽幽,望了宣铧帝一眼,又缓缓望向若若。   流放雍州,非宣召不得回。   那此生,恐怕连见小表妹一面都是奢望了。   这责罚,显然不在谢淮预料之中。在他眼里,剔骨削肉,也比不得与若若永世不见要来得痛。   谢淮神色微怔,恍然望着若若,而还不待他与若若作别,宫中侍卫便将他按住,往殿外带去。   “谢淮!”   若若亦怔然不已,欲拉一拉他的衣摆,却摸了个空荡荡。最后,落在眼中的,只有谢淮似雪的神情,渐渐的,渐渐的远去……   思绪纷乱,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时,已是翌日。   晋安城又下起了雨,天如松青色的笔墨,晕出无边无际的昏沉,如同在人心间也蒙上一层愁绪。   安国侯府中,阮老夫人与阮连绪、二夫人在说些什么。偶尔在雨落檐瓦的脆响声中,听得低低几声啜泣与哀叹。   若若醒来时,安罗涟正守在榻前。   听得动静,安罗涟连忙抚了抚若若的额,蹙眉道:“昏睡了一天一夜,如今可好些了?娘去唤大夫来……”   “娘。”   若若却轻轻拉住了她,问道:“谢淮表哥呢?”   安罗涟哑声,良久,才叹道:“谢淮他已经在去雍州的路上了……好孩子,我们不提谢淮了好不好?想你也知晓,你爹他……绝不会放你去雍州的。”   若若重重咳了几声,容色也愈发苍白。   “若若……”   安罗涟担忧唤她,她却挣扎着下了榻,一步一步望房舍外走去,语气微弱却坚定道:“我不能丢下谢淮一个人,我要去雍州。”   行了几步,便瞧见阮连臣神色难辨地立在阁外,朝她沉声道:“你不能去雍州。”   若若恍了恍,抬眸道:“爹……”   阮连臣阖了眸,不去看她,狠下心道:“雍州与镇北不同,雍州边临蛮荒,又无大军镇守,自古乃纷乱之地。便是谢淮死在雍州,我也绝不会……容你去雍州寻他。”   “……”   若若容色一白,惨笑几分,却忽然俯身跪下,道:“我知爹爹心意,也求爹爹懂我。谢淮若死,我绝不会去雍州,因为谢淮死了,我也会死。”   “你……”   阮连臣眉间蓦沉,一时凝噎,良久,却狠心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就是你跪到夜里,我也不会放你走。”   待他走后,安罗涟也被带走了。只留下阮青君一人,孤零零地立在若若身侧,慌张道:“姐姐,你起来,地上凉。”   若若朝他一笑:“姐姐不冷,你先回去好不好?”   说罢,却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哀愁不已,但若若有令,只能犹豫地抱起阮青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众人走后,廊下便只余下若若一人。   晋安的雨,愈发地大了。   在廊下跪得旧了,原本病弱的身躯便如同雨中浮萍,风中萋草般,愈发摇摇欲坠。最初隐约的,还能听得偶尔经过的侍女们,在低声议论阮连绪与二夫人,后来,耳畔旁便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了。   雾雨擦着长檐,斜入而落,沾湿了衣襟。   若若抹了抹脸,却恍惚着想,谢淮如今……在做什么呢?   一柄青竹伞面斜入身前,替她遮去飘散的雨。   “……”   若若垂眸,望着伞柄那只清瘦的手,头也不抬地:“……拿走。”   青竹伞微微晃动,须臾后,传来执伞之人温雅而低沉的声音:“……何时起,你恨我如此?”   正是一身玄服,同立廊下的阮青令。   若若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这句话该我问你,何时起,你恨我如此?哥哥啊。”   要恩将仇报,要将谢淮送到偏远的雍州,要她这一生一世,都在失去谢淮的苦恨中度过。阮青令这一招,实在令她伤得过重。   “……”   阮青令沉默良久,却俯身半蹲在若若身前,与她平视,忽笑道:“我若是恨你,为何要送走谢淮呢?什么时候……你也能好好想一想,我真正……求的是什么?”   他轻轻抬袖,拭去若若眉间的雾气,神情认真得不像话。   若若也恍惚得不像话:“……”   阮青令在说什么?他送走谢淮,所求为何?   “所求为你。”   阮青令凝望着她,恍然一笑道:“可你为什么看不见我呢?不论我做得多好,你都与母亲一样,从来不喜欢我。”   他弃掉青竹伞,凝声道:“从小到大,我为谢淮求过情,帮你躲避五皇子,为你们,求圣上成全,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爱过我。”   天空中烟雨朦胧,阮青令的一番话,深深切切,宛若刀刻般在心里留下痕迹。   若若眸中尽是恍惚之色,雾雨沿着双颊缓缓滑落,也不知是雨还是泪。   良久,她却抹了一把脸,起身拉着阮青令往晟安堂中走。阮青令怔然,任由她拽着自己走到了晟安堂前。   远远的,便见阮连绪与二夫人一起跪在堂外。   阮青令敛眸不语:“……”   若若语气轻轻,落在风中:“没有人不爱你,就算是二夫人,也爱你良久。为了你,他们夫妻二人跪在此处,只求祖母原谅你在宫中所做。”   她回过头,望着默然的阮青令,认真道:“是你没看见,在无人的角落中,深深爱着你的人。”   阮青令一恍:“……”   是吗?只是他不曾看见?   眉间深凝,阮青令却忽然俯身,深深望着若若:“那你呢?也爱我吗?”   若若一顿,明白他问的爱是哪一种爱。沉默许久后,才愧疚笑道:“……一颗心,怎么能装两个人呢?”   阮青令也笑了笑,清远的双眸中却渐起雾色,昔日风光霁月之人,如今狼狈一身,凝噎难语。   她说得多么在理,他全然无法反驳。   “世人的爱,不及你半分珍重。”   阮青令侧过首,将双眸隐在披落的额发中,也隐去其中的哀沉。   “……”   若若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烟雨蒙蒙,天色渐沉。   若若才缓缓朝前一步,轻轻抱了抱阮青令,低声道:“如果有来生……”   阮青令深深一顿,眸色微凝,恍然几许。   “……”   如果有来生?他承认,他会万分心动,即便过奈何桥时也不会忘记她。可是……   阮青令轻轻一笑,却回抱住若若,深沉道:“我乃十恶不赦之人,哪里有来生呢?所以今生……你就留在安国侯府,永远也别离开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肥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1408586 17瓶;…… 10瓶;快来夸夸我 5瓶;顾十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若是能重来   天青色烟雨朦胧, 自从落下那一番话后, 阮青令便再没来寻过若若。若若倚坐在小轩窗旁,容色却越来越苦涩。   安国侯府……是真的离不开了。   父亲不会放她走,阮青令派了人在暗中看守, 病来又如山倒, 凭她这孱弱之躯, 根本走不出府外半步。   若若只是沉默, 沉默地越过小轩窗, 望着南边的天空。   “咳……”   凉风拂过, 吹得她一咳。   安罗涟正好掀帘而入,心疼道:“病还未好,千万不能受冷风……”说罢, 伸手想去关上轩窗。   若若却轻声道:“娘, 我想看一看,南边的天是什么样。”   闻言,安罗涟眼眸一酸,哑声无言。叹息一声,为若若提了提锦被,她便苦涩地离开了房中。   而近日来,宣铧帝似乎回过了神, 暗中查探起道远大师一事。他似乎察觉了什么,频频召阮青令入宫,一谈便是大半日。   只是,谢淮依旧没有回来。   而本是南国太子的祝渚, 也终于被宣铧帝送离晋安。毕竟祝渚身份贵重,若在晋安遭到什么不测,很容易给两国带来争纷。   官渡旁,临薇撑了伞去送祝渚。烟波浩渺,萋草朦胧,雾雨打湿了锦带与衣摆。临御远远见得姐姐神色哀切,想起昔日紫宸殿中谢淮那一幕,不由得攥紧了伞柄。   若是……   若是他一开始便争的话,今日不会谁也护不下。   言语万千,终有一别,官船即将远行,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载那个“小偷”回来。临薇望着他,眼眸蕴雾,却道:“……只要你过得好,不回来也没关系。”   祝渚沉默良久,如玉的眸中泠泠,直到皇使来请,他才缓缓朝临薇行了一礼,俯身道:“还未看过晋安的桃花,祝渚一定会回来,求公主……等我。”   临薇恍然,哑声道:“……一生都等你。”   ……   一场春雨一场暖,连绵的雨落尽之后,晋安的天回暖起来。离不开安国侯府,若若便时常去谢淮曾经住过的院子中,独自坐在廊下晒太阳,一晒便是一下午。   阮青令好像来看过她一两回,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只是远远望着。   若若记不太清了。   自谢淮走后,思绪便越来越混沌,连阮青君唤她,她也要许久才回得过神。   许知温前来安国侯府为若若诊脉时,便瞧见她正倚在廊下昏睡。容色渡光,宛若透明了一般。   “青若姑娘。”   许知温轻叹一声,唤醒若若道:“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还是回你的朔雪院去吧,我为你诊一诊脉。”   “……”   若若睡得不深,闻声揉了揉眼眸,缓笑道:“……不回去,这里暖和。”   许知温无奈叹了叹,只能向前未她诊脉,片刻后,却皱了眉道:“……奇怪,明明脉象沉稳,为何面色如此虚浮,昏沉嗜睡。”   “青若姑娘。”   他眉间凝重道:“你最近都在思虑些什么?”   若若侧首安静思量了一会儿,语气缥缈道:“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坐在一个小房间里,想看一看北方的雪。后来我看到了,也死了。如果能重来一次,我……”   话及此处,她便苦涩一笑,不再说话了。   早知会入此书,给他人带来苦痛,她就不会去北方看雪,安静地去死就好。   许知温神色凝重,只能先行退下,道:“我去回禀安国侯,你在这里歇一会儿,便回去吧。”   说罢,转身离开。   行到阮连臣的书阁中,见阮连臣亦是神色惆怅的模样,许知温无奈道:“安国侯。”   阮连臣回过神,连忙道:“许小大夫,若若她……”   许知温沉吟一声,叹道:“青若姑娘忧思过重,苦意沉积于心,若是长此以往,只怕……我有良药一味,不知您肯不肯听一听?”   阮连臣闻声浮起几分欣喜,问:“哪味良药?愿闻其详。”   许知温笑了笑,答:“良药二字,名为谢淮。”   阮连臣陷入沉默:“……”   在谢淮的院中呆到日暮西沉,直到晚风微凉,零星渐起时,若若才拢了拢云袖,准备起身回去。然一抬首,却见阮青瑜立在院门前,神色几分愧疚:“四妹妹。”   若若一恍,才笑道:“姐姐,怎么了?”   阮青瑜沉默一瞬,却朝前来,握住她清瘦的腕骨,定声道:“我们去雍州吧。”   “……什么?”   “兄长与五皇子对谢淮做下的事,我已经全部知道了。”阮青瑜垂眸,愧疚道:“是我不该将此事告诉五皇子,连累了谢淮。我送你去雍州。”   “可是……”   若若不禁恍了恍,低声道:“雍州山高水长,凭我……”   “不必怕,瑾王殿下留过暗卫在晋安,我已调度了他们,只要你想走,便可护送你前去雍州。”   院门前,慕远之忽然移步而来,轻声笑道。   若若眨了眨眼:“……夫子?”   慕远之笑了笑,解释道:“我乃瑾王幕僚,只是你不知罢了。青瑜她寻到了我,求我带你去雍州呢。”   话是如此,那个“求”字却念得重重的。可知阮青瑜是如何查到他乃瑾王幕僚,又如何胁迫他调度暗卫了。   此处省略几百字。   “……”   阮青瑜咳了咳,从袖中摸出一枚令牌来,道:“此乃三公主与四皇子送你的令牌,得此令,便能随意出入城门了。走吧……四妹妹,趁着今夜伯父与兄长不在府中。”   今夜宫中有朝议,阮连臣与阮青令一时半会确实回不来。   若若接过令牌,沉默许久,却道:“……我要等爹回来,亲口问过他,才能离开晋安。”   阮青瑜恍然道:“为什么……”   若若笑了笑,捧着令牌,双手置于衣襟前,轻声:“因为我不能如此自私,不顾爹与娘亲的感受……”   “……傻姑娘。”   阮青瑜丽眸微雾,长叹着抱住了她:“要是他也跟你一样想,该多好呢。”   这个他,却不知在说谁了。   慕远之瞧着这一幕,无奈道:“好了,哭什么,若是安国侯不同意,打晕他便是。”   若若:“……”   阮青瑜:“……夫子,你乃饱读诗书之人,怎能如此失礼?”   “……哦?”   慕远之恢复清远神色,淡笑道:“不知某人胁迫我时,有没有想起自己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呢?”   若若沉默几许,悄悄问阮青瑜:“姐姐,你怎么要挟他的?”   昔日温文尔雅的夫子,如今阴阳怪气,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   “……咳。”   阮青瑜容色一绯,却低声与若若道:“我偷了他的玉佩,告诉他,要是不调度瑾王的暗卫,就去鹿鸣书院中宣告,说……”   “他暗恋我。”   若若:“……”   不愧是女主。   夜中,宫中议事结束,阮青令又被宣铧帝留了下来,阮连臣则是披星戴月地回到了府中。   一路心事重重,还想着许知温那良药二字,行到朔雪院前,却见若若与阮青瑜同立廊下,而不远处,鹿鸣书院的慕远之悠悠地望来。   阮连臣:“……”   若若踟蹰许久,低声道:“爹……”   然才落一字,阮连臣便忽然无奈笑道:“……走吧。”   若若恍然抬眸:“……”   阮连臣长叹一声,轻轻抬袖,如同她儿时般抚了抚她的发,轻笑道:“路上记得穿好衣裳,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受了凉气。雍州偏远,听闻暑气甚重,带些温养之物走……”   他一句接一句落下,语调温和,却藏了无数的关怀与无奈。若若心中一酸,隐约想哭:“……”   “到了雍州,记得给府中写信。”   阮连臣却忽然敛了敛眸,正色道:“若是谢淮死了,赶紧回来。”   若若:“……”   “记住了吗?”   “……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unshin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扮做病西子   月影斜长, 星辰熠熠。   直到更深露重时, 阮青令才匆匆离开皇宫,往安国侯府去。坐在壁灯昏黄的长檐马车中,闻得四下冷冷清清, 阮青令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近日宣铧帝渐渐回转过来, 着手调查起了谢淮的隐情。一来二去, 阮青令的身世便被他查到了。宣铧帝愧疚万分, 欲将阮青令接回皇宫, 可又不好寻借口, 便时时寻他相谈。   至于谢淮,到底是做了欺君之事,宣铧帝又曾心怀猜忌, 便没立即将他召回晋安, 而是想看一看他在雍州是否安分,日后再做定夺。   长檐马车在冷清的长街上驶动,行至主道时,却忽与另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夜已深,谁又会在此时出行?   阮青令心中忽动,也不知为何,掀开车帘望了望。   那一瞬间, 风拂过车帘,他瞧见,坐在车中的小姑娘,侧颜清丽动人, 正是府中四妹。   阮青令沉默几许,吩咐车夫停下马车。出了车外,敛眸远眺。见这一辆马车,正往晋安城外去……   他立在夜色中很久很久。   见他神色如雪,车夫不禁惊慌道:“……大人,不回府了吗?”   阮青令笑了笑,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淡淡道:“回去吧。”   到了府中,孤身一人回到房舍里,阮青令并未点灯,只摸着黑在案前坐下,望着昏沉的房间,微微出神。   她终究还是走了,离开繁华安宁的晋安,去那山穷水恶的雍州,只为见谢淮一面。可原本,她也并不属于他。   心中讽笑,长指微拢,却无意探到案上一个物件。   阮青令一怔,轻轻将其拢入掌心,借着月色观看,却见是一枚色泽温厚的佩珠。他隐约记得,此乃崇华寺中的佛珠,听闻若虔心参悟,可保世人入轮回。   “如果有来生……”   那句微弱的话忽然在耳畔回旋,挥之不去。   “……”   阮青令默然许久,却还是将佩珠收入玉盒中,藏在了无人得知的角落中。   雍州之地。   四五月的天,已经燥热起来。城南处的花楼早早点了灯,婀娜的丽姬手执琵琶,脚踏灯影,在木楼上起舞。而醉意熏熏的青年们相携而过,在这花红柳绿之地流连忘返。   听鼓楼乃雍州最大的花楼,便是连雍州当地的官员们,也时常结伴前来,听上几首小曲。   是日,小官们都纷纷聚首,拥着一位神色冷峻的青年入了听鼓楼。   这位青年名为谢淮,乃瑾王世子,在镇北当过上将。虽不知为何被圣上贬到雍州,但在雍州小官们的眼中,谢淮仍是一个十分可畏之人。   那是一个难得风平浪静的日子。   听闻有一恶徒潜入了谢淮院中,想偷他的香缨,却被他斩断了小指。而至今那根骨指,还挂在谢淮院中的那颗老槐树下。   雍州自古是个恃强凌弱之地。   见谢淮身份贵重,手段又如此狠厉,小官们纷纷簇拥至谢淮身侧,想讨好于他。   掀了帷帐入楼,李州同笑着与谢淮道:“谢大人,我们听鼓楼的姑娘们可都是一等一的绝色,您呐,要是看上谁了尽管说……”   谢淮一身黑衣,长发披散在侧容,眉间冷厉,薄唇轻抿。他长身如玉地立在一众官员中,虽漠然似雪,却依旧惹得楼中丽姬频频回望。   李州同等仍在耳畔喋喋不休,谢淮却漫不经心,掀袍在阁中坐下,神色难辨。良久。才淡淡道:“……是吗。”   “自然,自然。”   李州同等人倒也不恼,连忙令听鼓楼中的丽姬们朝前来,一一给谢淮相看。   丽姬们提裙而来,朝谢淮盈盈一笑。或妩媚动人,或清冷如月,或秀丽温柔……然千百般的风情,却都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直到有位碧衣小姑娘前来,谢淮才缓缓抬了抬眼睑,眸色微幽。   那是个瘦弱的小姑娘,或许是刚来的缘故,她很是害怕谢淮,行至他跟前时不慎绊了绊,连忙颤声赔罪:“对不起……”   谢淮沉默些许,却道:“……呵。”   官员们闻言面面相觑两眼,以为他看上了这位小姑娘,便连忙道:“大人若是喜欢,便带回去吧。”   “不必了。”   谢淮却冷笑一声,朝那些丽姬们道:“你们过来,学她方才的模样,给我赔罪。”   “……啊?”   丽姬们神色愣愣,不解谢淮何意,犹豫许久,却还是朝前来,如他所说,扮做那副柔弱模样,给他赔罪。   听闻谢淮从讲究诗书礼乐的晋安来,许丽姬仪态万千地行了一礼:“谢大人,对不起……”   谢淮神色淡淡道:“不必唤谢大人。”   难道是太客气了?听谢淮如此说,王丽姬连忙高喝一声:“对不起!”   谢淮神色冷冽道:“你是赔罪,还是寻仇。”   乍见谢淮气势蓦沉,一侧立着的魏丽姬便慌了神,语结道:“对对对对不起……”   “要断气就去看大夫。”   最后,谢淮眉峰微皱,不耐道:“没一个像的,继续学。”   听鼓楼的丽姬们又羞又恼:呜呜呜,她们不干了!   可见谢淮难得起兴,雍州的官员哪会轻易放她们离开,纷纷在一侧督促、责令她们继续为谢淮赔罪。于是听鼓楼中,出现了十年难得一见的场景——   妍丽动人的丽姬们,纷纷扮做西子捧心,病弱不堪的模样,给一位冷冽似雪的黑衣青年赔礼道歉。   “对不起……”   “呜呜呜对不起……”   “……”   而与此同时,听鼓楼下,若若着了一身碧罗裙,云袖微拢,仰首望着楼上牌匾,浅浅一笑。   终于找到了。   千里迢迢从晋安来了雍州,慕远之与阮青瑜不便多留,给她留了暗卫后便回晋安去了。若若在雍州城里一顿打听,很快便知晓了谢淮如今所在。   谢淮好像很好找的样子。   这什么听鼓楼,好像也很好找的样子。   因为……它好像是个花楼。   “……”   若若玉眸微敛,定定地望着楼上那婀娜的丽姬们,陷入沉默之中——她是应该在楼里,还是应该在这里?   想了想,若若还是神色难辨地入了听鼓楼。   行过一层阶梯,绕过几座屏风,正打算去寻谢淮质问时,却远远地听见一声又一声的道歉声……   在这本该娇声软语的花楼中,显得格格不入。   “……”   若若眉间一皱,悄悄立在帘后偷看。却见花鸟屏风前,谢淮慵懒而坐,长发披散,神色明暗不定。他手中执着一把寒光凛凛的箭弩,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而身前,数十位丽姬一边瑟瑟发抖地望着那箭弩,一边排队给他道歉——   “对不起……”   “嘤……”   丽姬们一个个地排着队,神色哀切,抚胸虚咳,宛若一副病弱模样。   若若:“……”   怎么老觉得……她们在学谁。而且那个人,她好像也认识。   思量几分,若若却忽然眨了眨眼,轻身向前,混入丽姬的队中。   有丽姬无意瞧见了她,颇感眼生,一时没缓过劲来,柔弱问道:“你是新来的?”   若若虚咳一声,抿唇笑道:“……是,是啊。”   丽姬哼了一声,却哀怨道:“我就知道,瞧你这病殃殃的,定是故作柔弱来讨好他。可你傻啊,你再怎么学也成不了他想的那个人,最终,还得平白遭他一番讽刺……”   “……”   若若听得半懂不懂,迷惑道:“……学谁?”   “谁知道!”   丽姬翻了一个白眼:“反正是他喜欢的姑娘,让我们学了一夜了!要是让老娘瞧见那姑娘,非得揍她一顿,让她看看我们受了多少苦!”   若若忽然仰首望天:“……”   天气真好,月色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赤兔麦城送忠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中秋节快乐大家! 第66章 槐树下种花   听鼓楼中, 丝竹悠扬, 美人们一一行过,捧着心口给谢淮道歉。   谢淮手执箭弩,却对此等美色漠然无视, 只心中晦暗, 想起晋安的那个人来。过去数十日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哭, 有没有穿好衣裳, 是否安然无恙。   她没有给他写信, 不知是安国侯的阻拦, 还是阮青令在其中作祟。   一想起阮青令,谢淮的双眸便幽幽泛起寒光,恨意弥漫而出, 他忽然按了按箭弩, 丽姬们顿时心惊胆战,连身后退。   一时间,谢淮方圆一丈,没有半个人影。那声声的“对不起”也因此中断开来,   谢淮冷笑一声:“呵……”   然正待此时,一道弱柳扶风的碧影却忽然走上前来,在谢淮身前敛裙而端坐, 语气诚恳道——   “对不起。”   “……”   这一声落下,谢淮蓦地一顿,一反常态的,神色宛若寒冰般凝滞, 久久不语,就连清冷的双眸,也一动不动。   阁中瞬间寂静下来,针落可闻。   丽姬们望着端坐在谢淮身前的若若,不禁捂了捂心口,暗暗惊叫——完了!谢淮要杀人了!这小姑娘为什么要在谢淮生气时,没眼色地上去讨好他?!   想想那血溅三尺的场景,还有些小残忍。   然谢淮却并未动手,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了抬深眸,眸中几分不可置信,停滞般地望着眼前之人。   若若朝他浅浅一笑,软声道:“对不起……还没问过你,就来雍州找你了。”   说罢,悄悄打量谢淮的神色,见他似乎并未生气,若若便立即朝他张开双臂,扬笑道:“好久不见!表哥,来,抱抱~”   谢淮:“……”   看这避重就轻的本事,是小表妹不假。   谢淮眉间恍然几分,敛眸不语,良久,才似回过神般,想起眼前人是谁,想起此时身在何处。   他眸色忽沉,一把扣住若若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往听鼓楼外走。   “谢大人!您不看美人了吗?”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   听鼓楼中,因谢淮离去,雍州官员们与丽姬们的声音交错而起。   夜风拂面,几分微凉。若若被谢淮拖着,疾步如飞地走在雍州的城道上,险些被吹来的风糊住了双眼。   “表哥!我们去哪里?”   “回家。”   谢淮回过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眉间若有似无的怒意,隐约有种跟她秋后算账之势。   若若闭上了嘴:“……”   行过几条长街,很快便来到一座院落中,谢淮拉着若若推门而入,又嘭地一声将门带上。若若眯了眯眼,余光却忽然瞧见院中一颗老槐树,似乎挂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敛敛眸,想瞧得更清楚一些。   谢淮却忽然抬袖,在她额上轻轻一敲。   “……啊!”   若若惊呼一声,原本放在树上的注意力也被分散开来。她抬眸,盈盈弱弱地瞧着谢淮,谢淮却冷哼一声,淡漠地抱起了衣袖。   一瞧这模样,就知他定是气自己不顾安危来到雍州。   “……”   若若心虚,灵光一闪,忽然仰脸朝谢淮笑道:“表哥,你敲得我好疼啊,快给我吹一吹。”   谢淮垂眸扫下,望着她似雪的眉间,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下手根本没用力,她这撒娇耍赖,空口白牙的本事,倒是见长。   见谢淮依旧一言不发,若若抿抿唇,最终只能小声认罪道:“对不起……我也知道雍州凶险,不是我这种小病秧子能随便来的地方。可我就是想见你嘛,每日每夜都想见你……再,再说了!反正有你在雍州,我还能受什么苦啊是不是?”   说罢,理不直气也壮地朝谢淮弯眸一笑。   谢淮眼睑微抬,幽幽瞥她,良久,却侧首道:“滚。”   若若:“……”   “你……”   被谢淮这一句滚气得不轻,若若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谢淮,但谢淮仍是淡淡。她呵笑一声,扬声道:“滚就滚!小白眼狼!”   说罢,噔噔朝院门走了两步。   “谁让你滚那边?”   谢淮语气微沉,唤住了她:“让你滚到榻上睡觉,愚钝。”   若若:“……是吗。”   谢淮忽然淡淡笑了笑,朝前一步,俯身望她:“还有……谁是小白眼狼?”   “……”   谢淮步步紧逼,若若步步后退,无奈,柔弱地抵住他的衣襟,讪笑道:“……我,我是小白眼狼。”   “哼。”   谢淮冷哼一声,却也不再追究于此,拽过她的手腕,便将她拖到主舍的卧榻前,语气难辨道:“夜深了,睡吧。”   想她舟车劳顿,从晋安来到雍州,再不歇会只怕又病一场,虽有很多话想问她,谢淮终究还是忍住了。   然若若蹲在榻前,伸手摸了摸被衾,却忽然仰首问谢淮:“一起睡,是不是不太好?”   谢淮眸色忽暗:“……”   心中燥火瞬间被点燃,他气极反笑,拂袖行到另一侧的小木榻旁,呵道:“谁跟你一起睡。”   说罢,也不再理会若若,掀袍在木榻上躺下,侧过身子,背对过若若。   “表哥……”   不知道谢淮为何又生气了,若若懵了懵,行到木榻旁,俯身去瞧谢淮:“……对不起,我不知道还有一张榻嘛。”   谢淮敛眸不语,容色隐在夜色中:“……”   若若便扶住他的左手,低低凑到他身侧,笑着哄他:“表哥,我不远万里来雍州寻你,你怎么都不笑一笑,难道你见到了我,却不开心吗?”   “……”   谢淮沉默许久,却忽然回过身,敛眸道:“开心。”   他神色端正,眸中幽深地凝望过来,语气虽低,但言语的诚恳猝不及防。   若若耳畔蓦地一红,怔怔地松开了扒拉着他的手,语结道:“是,是吗。那你气什么……”   谢淮却从头到脚扫了她一遍,忽然伸手抚了抚她软糯的脸颊,啧了一声,幽幽道:“我气这房中,居然有两张榻。”   听懂了他的言中之意,若若凝顿一瞬,耳畔的红瞬间蔓延而开,好在夜深,大抵谢淮瞧不太清。她飞快起身,飞快到缩到榻上,被衾死死一裹,道:“我困了,我睡了。”   谢淮不语,轻轻笑了笑。   若若确实是累了,路上舟车劳顿,艰苦不已,她全凭着一股要见谢淮的意志在苦苦支撑。如今见到了谢淮,榻上一卧,困意袭来她很快便入睡了。   呼吸匀长,清香的气息却幽幽飘来。   谢淮不太睡得着。   “……”   夜色中,他眸中微幽,忽然轻身起榻,坐到熟睡的若若身侧,盯着她瞧。   月影高移,星辰起落,他瞧了一晚上。   直至翌日晨光微起,谢淮才离开榻旁,打算出门为若若添置些器物。然一出房门,瞧见院中那颗老槐树上挂着的断指时,谢淮步履顿了顿。   “……”   昨夜,小表妹似乎隐约瞧见这根断指了。若是被她问起,指不定又要说他冷血无情。   谢淮抬了抬眸,忽然抛出匕首将断指取下,然后俯身挖出一个小坑,欲将它掩埋起来。   若若醒来去寻谢淮时,便瞧见他半蹲在地,用匕首在刨土。   “……”   若若恍然,语气微哑道:“表哥,你在做什么?”   谢淮长睫一顿,却依旧面不改色,掩了一把黄土,淡淡道:“……种花。”   “……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知吾 12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杀人不眨眼   清晨之时, 暑气还未升起。   因若若醒了, 谢淮便只得带着她一起去街上。雍州城的街道宽阔大气,青石路上还掩着一层黄土。锦旗在木檐下飘摇,衣着随意的行人们提酒而过, 面上或多或少有几道疤。   那些城中的守卫们, 则恹恹地在树下打盹。   过眼处, 尽是黄沉之色, 偶尔路过一家花铺时, 若若便拉住了谢淮, 笑道:“表哥,是花哎!”   谢淮淡淡斜了花铺一眼,道:“花又怎么了。”   若若却抬眸瞧来, 眉间弯弯:“你今早不是在种花吗?想你喜欢, 不如买些花苗回去吧。”   谢淮神色微顿:“……哦。”   说罢,侧了侧首,当真提步入了花铺,只吩咐若若:“在此处等我,我去买。”   若若应下,便立在雍州的街道旁等谢淮。闲暇无趣时,她便四下打量路旁的人们。忽然的, 目光扫到灰墙边时,却见一个衣着褴褛,面含病色的男子正幽幽地望着她。   他会望来倒也不奇怪。   只因雍州城中大抵是困顿之人,似若若这般, 着了碧罗裙,耳坠明月珰,神色澄澈的小姑娘,着实是少见。   这样的小姑娘,大多出自世家,身上值钱的东西不会少……   男子忽然滚了滚喉咙,佝偻着身躯,缓缓朝若若行来。   “……”   若若神色一凝,瞧着他面色苍白而狰狞地走开,却也没有避开,只静静地垂眸望他。   “你病了。”   若若忽然轻声朝他道。   男子一顿,神色里几分错愕。若若却俯身扣住他的手腕,片刻后,沉吟道:“夏热体寒,脉微细沉,内虚难眠……若再不及时医治,很快就会死了。”   “……”   若若朝他一笑:“怎么,死之前也要抢我的钱财吗?这样会损了下一世的福分哦。”   从前,苏安就是这样跟她说的。   男子错愕不已,望着她似雪无暇的容色,一时以为是在梦中,半晌才喃喃道:“我…”   若若却俯了俯身,将香囊里的养药倒到他掌心,嘱咐道:“吃了它吧,虽不能根治你的病,却能养一养身子。然后……跟我回府中去,我为你诊治。”   说罢,朝他抿唇一笑。   男子脏兮兮的眼眶忽红,哽咽一声,然还未说什么,不远处忽然轰地簇拥过来一群人。他们同样衣着褴褛,同样面如土色,望着若若如同望着救命稻草般:“大夫!求您也救救我……”“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这些都是雍州城流民,大多穷困潦倒,难以管教,又因患了重病,被守卫们赶到破败的角落中,艰难苟活。   如今见若若竟肯为他们医治,他们便纷纷围了上来。有一时激动的,脏污的手掌眼见着便要抓到若若的裙摆。   一柄长剑藏在鞘中,忽地抵在流民的身前。   谢淮立于若若身后,一手捧着风铃花,一手执着玄铁剑,冷若冰霜道:“滚远点,不然送你去死。”   流民们见是谢淮,竟白了脸色,纷纷后退:“是谢淮!”   有人还不忘朝若若道:“大夫快走!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若若玉眸微敛,回首望谢淮:“……杀人不眨眼?”   谢淮神色顿了顿,将花塞到她怀中,语气淡淡道:“……谁啊?”   “……”   明知故问。   最终,若若还是带着那些流民们回到了院中,一一为他们诊治。流民们虽畏惧谢淮,但见若若心善,最终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因病人着实太多,若若便拜托谢淮去城中买些药材回来。   于是流民们便瞧见,往日里那个满身戾气,见人杀人见魔杀魔的谢淮,竟然不悦地捧起药箱,干起了济世救人的活。   真是见鬼了。   ……   时日一天天过,在若若的悉心照料下,流民们的病渐渐好转。雍州城中的其余流民们见此,纷纷来到谢淮的院中,求若若救治。   如此下来,药材自是不够用了。   若若沉吟一声,想起院子后面的那座山似乎有不少药草,灵机一动,便朝他们笑道:“你们随我去后山采药吧?”   他们早把若若当恩人看,哪有不应,连忙拍胸口道:“全听若若姑娘吩咐!”   说来,平时也是凶恶之人,如今倒听话得很了。若叫知府瞧见,只怕要高兴得热泪盈眶。天知道,雍州的恶名,大多出自他们身上。   ……   谢淮回到院中时,便瞧见了个空荡荡。   木案上摆放着药草与磨具,小表妹却不知去了何处,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声名恶劣的流民。   “……”   谢淮面色忽变,眸中生寒,提剑便冲了出去。途径后山时,却忽然听见小表妹的声音。他眉间冷冽,循声飞快踏去。   行了几步,却见草木青青间,小表妹坐在青石上,捏着株药草,清声道:“此乃杜若,也名杜蘅,味辛微温,可治头痛与风热……记住了吗?”   不远处,流民们席地而坐,捏着根炭笔认真记下:“记得了。”   那乖巧的模样,与鹿鸣书院中的学生有得一拼。   真是……见鬼了。   谢淮提剑的手松了松,神色也平缓几分:“……”   谁知才一瞬后,便忽然有人笑道:“这杜若的若是不是若若姑娘的若?”   “对哦!若若姑娘就跟花一样好看呢!”   “胡说,若若姑娘比花还好看。”   二三十岁的青年们,言语笨拙,却依旧兴致勃勃地夸着自己的恩人。自然,也有人面色微红,浑水摸鱼地夸赞,心里却并不全把若若当恩人看。   谢淮深眸微垂,又缓缓拔出了剑:“……”   剑声泠泠,流民们大多在刀口上滚过,对这声音敏锐得很。一回头,见谢淮神色幽幽,提剑望来,不禁变了变脸。   杀意袭来,他们纷纷扔了炭笔,四下奔逃。一瞬间,山林下顿时变得空荡荡。   若若:“……等等。”   他们走了,谁来替她采草药啊?   “……”   若若攥了攥手中药草,没好气地瞪谢淮:“你吓他们做什么?如今苦力走了,我一个人采草药得采到何时……”   谢淮淡淡地收回长剑,淡淡道:“无事练剑罢了,谁在吓他们?”   “是是是。”   若若无奈扶额,叹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幼稚鬼在吓人呢?反正人走都走了,受苦挨累的就只有我啊。”   说罢,生无可恋地瞧着一大片药草地。   “嘁。”   谢淮却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拢了拢衣袖道:“我来帮你摘不就是了,区区药草……”   “你……”   若若眸中浮起几分惊喜,叹道:“还会辨识药草吗?”   “在镇北从军时,认过几株。”   虽然大多数,是杀人致命的毒草。谢淮面不改色,俯身捏起一株色泽嫣红的药草,随意地丢到身侧的草篮中。   若若:“……”   等等,那是迷药吧?   不过看谢淮难得帮她一次,若若叹了叹,也就随他去了。   夜间,雍州城的暑气消退,院中的老槐树下,风铃草在风中摇曳。隔壁院中的老婆婆来敲门,说是送若若一筐鸡蛋,以报答她上次医治骨痛的恩情。   若若笑着收下:“谢谢您。”   老婆婆亦笑了笑,忽道:“院中的风铃草,真漂亮啊。”   “啊……那是表哥种的。”   “是谢大人啊?”   老婆婆惊叹一声,笑道:“从前谢大人不好相与,邻里们都怕他。可你来了以后,谢大人好像便和善许多呢。”   若若恍了恍,眉间却浮起笑意:“是吗。”   老婆婆笑了笑,便与她告别回了家中。风铃草依旧摇曳,老槐树也婆娑作响,在暮色中柔和动人。   若若回到廊下,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朝药炉中撒草药:“哼哼哼,哼哼……”   谢淮正坐于廊下看书,闻声斜了她一眼,淡淡翻了一页书道:“怎么,拾到钱了?笑得一副蠢样。”   “不是。”   若若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气谢淮骂他蠢,而是俯身朝他弯眸一笑:“遇到比拾到钱更高兴的事了。”   因为方才老婆婆说,如今的谢淮不再令人害怕,她心中才愉悦不已。然而所谓乐极生悲,喜悦之中,若若竟不曾发觉,她撒到炉中的药草……是谢淮帮她采的那一株。   炉声鼎沸,草药成汤。   若若用银匙舀了一小勺,递到嘴边尝了一口。   “……”   谢淮见此,却冷冷皱眉道:“你没病,喝什么药?”   若若笑道:“我在试药啊,新采来的药草,总不能试便不试就给病人喝吧?”   “试药?”   为了那群流民,用她这孱弱之躯去试药?   谢淮眉间皱得越发地深,眸色也渐渐沉冷。忽地,他起身捏住若若的下颌,喝道:“吐出来。”   “咳!”   殊不知这一捏却让药草咽得更深了,若若呛了呛,拍掉谢淮的手:“你做什么!药草都是温良之物,与我无碍的。除非我眼瞎把迷药……呃。”   话及此处,却又蓦地一踉跄,从谢淮手中脱落,缓缓地跌到在廊上,扶着廊地,难以置信地将手扶上心口。   谢淮神色忽冷,俯身蹲下,沉声问道:“……怎么了?”   若若抚着胸口,容色绯红,眸色恍惚,喃喃道:“意识混乱,全身发热,心中悸动……这是……”   她抬眸望来,眸中盈盈若水:“你摘回来的迷药……”   谢淮心中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仙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沧澜 18瓶;顾十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醉意深深夜   月影朦胧, 树声婆娑, 一地的风铃草轻轻摇曳。长廊下,铜炉鼎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风中, 却还能听得谁人的心, 在怦然作响。   长廊下, 若若扶坐在地, 双眉如青黛, 容色似海棠, 分明是想瞪谢淮一眼,却露出几分娇嗔与缠绵。   谢淮缓缓直了直身,认真端详起她的脸来:“……”   见他不动如山, 一副见死不救的模样, 若若不禁咳了咳,惊惶道:“你还不救我,要不是你摘了那株药草……”   “是你自己将它放入炉中,与我何关。”   谢淮拢袖淡笑一声,又俯身逼近,语气低沉道:“而且……你让我救你,要如何救呢?”   若若长睫一颤, 忽然弱小而无助地捂住衣襟,抿唇道:“你,你这是趁人之危,是小人行径……”   “我本非君子。”   谢淮却呵笑一声, 轻轻拢住她的肩:“而且,趁人之危,是我最爱对他人做的事。”   若若:“……”   “不过……”   谢淮却将若若抱起,往后山的冷泉中走,垂眸轻笑道:“不趁你之危。”   若若倚在他衣襟前,长睫微垂,心动万分:“……”   其实,趁一趁也没关系……   月影皎白,草木含露,行过后山的青石径,便来到一潭幽幽碧潭旁,谢淮便停顿脚步,然后将若若给扔了进去。   若若在冷冽的泉水中浮浮沉沉,生无可恋:“……”   好在自从儿时掉进过湖中后,她便长了个心眼,学会水了。只是如今虽然有了用武之地,却并不怎么开心。   待面上的绯色消退后,谢淮才将她一把捞起,又抱回了院中。待她换好了衣裳,谢淮为她裹了层被衾,拥着她在廊下看夜色。   星辉熠熠,若若裹在被衾中,仍在气中。   谢淮却递来一碗姜汤,低声道:“喝了。”   若若捧过来,望着姜汤就想起药汤,眸中郁郁:“……”   谢淮却忽然轻笑一声,侧手撑在廊上,仰首望着星辰,悠悠道:“要救你不就只能这样做吗?不要委屈……若是另行其道,于我而言,才是真正委屈了你。”   “……”   若若闻声,恍然地侧了侧首,望向谢淮。却见谢淮也回眸望来,容色在月影下清冽似玉,而笑意里几分深沉。   “……今夜,星星真多啊。”   若若忽然一笑,仰首望天。   雍州城的草木渐繁,熙光高照。自若若来后,谢淮过了一段很平和的时光。白日里,他们在江中泛舟,谢淮坐于舟头吹柳叶,若若伏在舟檐拨水花。夜里,二人拥在廊下看星辰万千,若若拾了一只猫,请教隔壁的老婆婆编了只竹篮,当作猫的卧榻。   流民们的病渐渐好转,若若心善,连带着谢淮的名声也好了许多。   谢淮曾想,若能一直这么下去……也好。   暑夏将至,夜间闷热,若若坐在廊下,却悄悄将衣襟捂得紧了一些。   谢淮端着晚膳过来时,便瞧见她垂着眸,鬼鬼祟祟地扯着衣襟。   “……”   他置下食碗,沉声询问:“你在做什么?”   若若一惊,飞快捂起衣襟,回首瞪他:“不要突然开口说话!”   哦……了不得,敢凶他了。   谢淮冷笑一声,忽然俯身逼近,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淡淡道:“鬼鬼祟祟遮掩些什么,让我看看。”   夏日的罗衫轻薄如纱,被这一拽,便缕缕松散,露出衣襟下似雪凝脂来。若若扣着谢淮的手,容色绯红:“你做什么?流氓!”   谢淮却沉默不语,只深深地盯着她衣襟下那几道红痕,语气难辨道:“……被虫咬了而已,遮掩什么。”   虽然如此说,心中却不免沉了几分。雍州恶劣,不比晋安,从前在晋安时,小表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见谢淮神色不对,若若连忙低声道:“被虫咬了而已,没什么大碍,过个几日便消了……松手啦。”   谢淮闻声顿了顿,当真松开了手。然下一瞬,他却从袖中摸出一枚药膏,倒于掌心,朝若若面不改色道:“我替你上药。”   若若望了望他的掌心,又望了望自己的衣口,陷入沉默:“……”   几息后,院中传来挣扎声与威逼声。   “不要!你离我远一些!”   “呵,区区馒头,你以为我会对你感兴趣?”   “……喂!”   街上的小姑娘将要嫁人,前来请若若与谢淮参与婚宴时。便瞧见廊下,谢淮一手按着若若,一手撑在木廊,神色幽沉,而若若卧倒在地,青丝袅袅散开,樱唇深抿,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小姑娘:“……”   廊下的二人似乎也回过神,纷纷侧首望她:“……”   两道目光置于身上,小姑娘吓得语结:“成成成亲了!”   谢淮神色未变:“……”   若若却猛咳一声:“……不,还没有。”   小姑娘忍着笑,连连摇头,仓促道:“不,是我要成亲了。三日之后,在家中举办婚宴,希望你们二位能来。”   说罢,将喜糖与请柬放到门边,留下一个暧昧的目光,便飞快离去了。   “今日打扰了!你们请继续……”   “……”   院中归于寂静,方才那一番场景,却无论如何也继续不下去了。   若若雪颊发红,从谢淮手中滚走,飞身行到门边拾起那枚请柬与喜糖,回头朝谢淮若无其事道:“成亲啊……一起去吧表哥?”   故作镇定。   谢淮心中笑了笑,面上淡淡道:“雍州城的婚宴与晋安城不同,大多简陋,你当真要去?”   若若凝眸,轻哼道:“不都是婚宴,有什么不同。”   说罢,拆开一颗喜糖,行到谢淮身侧,递到他唇畔,笑道:“吃糖。”   哄小孩呢。   谢淮轻笑一声,却依旧张开了嘴,吃下她递来的糖。谁知一吃下,便听得她浮夸地抬袖捂嘴,惊呼道——   “糟糕了,你吃下的糖被我下了药!”   “……”   谢淮眼皮抬都没抬,卷了卷口中的糖,云淡风轻道:“……哦,什么药。”   若若敛眸,一本正色道:“一种吃了就会觉得我是这世上最美之人的药。”   “……”   谢淮沉默些许,忽然,将糖给吐了出来。   “……喂!”   过二日,便是那小姑娘的婚宴。   雍州城的婚宴最喜热闹,虽不是富庶人家,却也在院中摆了几桌大酒席,倒上了几碗好酒。宾客们大多是城中百姓,不拘小节地坐在庭中,举杯对饮。   暮色时分,若若携着贺礼与谢淮前去时,便被人们热情地招呼着坐下。   彼时灯火已燃,红烛摇曳,谢淮与若若坐在拥挤地酒席中,面上映出几分灯晖。   婚宴上的人们惧怕谢淮,却因他乃晋安贵人,不敢冷落了他,于是硬着头皮道:“谢大人……您喝不喝酒?”   谢淮目色淡淡,斜了他一眼。   敬酒人的手顿时一颤,险些将酒洒出。一只宛若凝脂的素手却接过酒杯。“表哥不爱喝酒,我来替他喝吧。”   “好,好,多谢若若姑娘。”   若若一笑,就着粗瓷碗喝了一口。然喝了一口,宴席上的人们便放开了怀,纷纷热情地前来给她敬酒。   “若若姑娘菩萨心肠,上回我儿的病便是被您治好的。”   “姑娘以后便就在雍州城吧,雍州城永远是您的家。”   “姑娘喝酒!”   “……”   谢淮神色微凝,敛眸不语,只望着若若几分嫣红的面色,将她手中酒碗夺过,冷声道:“不许喝了。”   咚地一声,酒碗置于案上,宴席上的人们面色一变,因惧怕谢淮,纷纷悄声后退。   若若却不怕,朝他莹莹一笑:“不喝就不喝,我去看新娘子去。”   说罢,晃晃悠悠地去了新娘子的婚房,谢淮心中微叹,想婚房应当无恙,也就随她去了。待到月影高移。酒席散去,宾客们便纷纷互相道别,往家中去。   谢淮在庭中等若若。   皎白月色映来,宛若投了一地的银河。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来人。谢淮敛眸,望着若若眉间浮笑,罗裙盈盈,踩着月色一步步行来。她立于他身前,朝他嫣然一笑,然后从袖中掏出了一枚……   红盖头。   谢淮:“……”   若若两颊嫣红,忽地将盖头披到自己发间,笑道:“你看,披上这个,就能变成仙女了!方才新娘子就是如此……”   “……”   谢淮眉间一抽,阖了阖眸:“……”   这家伙……醉得不清便算了,还偷了人家新娘的红盖头。   偏偏若若醉得厉害,见他不说话,嚷嚷道:“你为什么不理仙女!”   有主人闻得声响,以为他二人在争吵,便欲前来劝一劝:“谢大人,怎么了?”   谢淮敛眸,飞快抬袖将若若的红盖头扯下,塞到袖中,面不改色道:“无事,遇见一只醉鬼罢了。”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见谢淮扶着若若,主人暧昧地笑了笑,便不再多言,恭身退下了。   待他走后,谢淮轻叹一声,不想自己竟沦落到为了一个小醉鬼偷盖头的地步。瞥了小醉鬼一眼,他无奈笑了笑,背起她往家中去。   一路星辰熠熠,月色生辉。   若若醉意深深地伏在谢淮背上,轻轻掀开雾气朦胧的双眸望了一眼,忽然呢喃道:“我真的是仙女,不用踩地也能走动……”   谢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知吾 10瓶;冷燕、一步之遥、潼冉 3瓶;快来夸夸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再荣归故里   夜间, 夏星繁繁, 廊下映出皎洁的月光。回到院中,毛色黑绒绒的小猫便粘了过来,亲昵叫唤。   谢淮将若若轻轻放在榻上, 凝望望了望她安静的睡颜, 忽然伸出手捏了一把, 淡淡笑道:“仙女也会困?”   “……”   某仙女睡得正沉, 全然没有与他搭腔。   谢淮无奈抬袖, 为她盖上一层薄被, 谁知将她的手腕塞到被衾中时,罗袖一扬,忽见她腕上裹了层锦布。   雍州炎热, 为何还在袖下缠布?   “……”   谢淮眉间幽凝, 轻轻将那锦布拆下,便见若若的一双手腕,竟比从前清瘦许多。   这个小姑娘,从小长于晋安的钟鸣鼎食之家,从未如此颠沛流离、衣食简陋过。而她为了不让他担忧,竟还裹上锦布,遮掩自己消瘦的腕骨。   ……真是愚钝啊。   谢淮笑了笑, 俯身凝望,眸中如深潭落石,隐起波澜。   他绝不能,让她一直留在雍州城。   许是察觉他的目光, 若若忽然动了动长睫,掀开雾气弥漫的双眸瞧了他一眼,隐约见他神色冷凝,下意识问:“……表哥,你在想什么?”   谢淮拭了拭她温热的脸颊,不动声色道:“在想明日吃什么。”   “这样啊……”   若若朦胧一笑,明明困意还重,却依旧不懈地与他聊天,小声道:“吃什么呢?”   “……”   谢淮沉吟一声,余光瞥到脚边的胖猫,淡笑道:“就吃这只猫吧。”   小胖猫炸了炸毛,嗖地一下跳到若若榻上。   若若半梦半醒,翻了个身,眼眸欲阖道:“只是吃猫啊……看你那神情,还以为你要吃老虎呢。”   “……”   “怎么能吃猫呢!”   若若彻底惊醒,一把抱过小胖猫,戒备地盯着谢淮。   谢淮轻笑,敛眸不语。   ……   时光飞转,谢淮渐渐繁忙起来。他时常坐于廊下,提笔给谁写信,又时常提起箭弩,对准院中那只小胖猫,仿佛在恶劣地逗它玩一般。   若若却想,谢淮或许在谋划些什么。   以他的性情,就被算计流放到了雍州,也定不愿束手就缚。只担忧他心中还怀了恨意,想狠狠报复一把。   思及此处,心中渐惆,若若便时常装作漫不经心般地,行到谢淮身侧,故作感叹道:“雍州城真好啊,一直能留在雍州城就好了呢。”   谢淮却只是沉默。   偶尔,甚至还会淡淡道一句:“那你便一辈子留下吧,我独自回晋安去。”   若若:“……”   是日,暮色时分,雍州城照旧落入暗沉之中。而交错的长巷里,也依旧是鱼龙混杂,暗流涌动。   若若去为别人诊脉时,谢淮便着了黑衣,佩着柄长剑出了门。他面色淡漠,提步往城中的暗市中去。   雍州城临于边土,恶官歹匪,临国乱臣,俱混杂于此,无人一统各方势力。也缘由于此,雍州城一直是大临的一方乱地。听闻上回来的知州,本有一番整治雍州城的抱负,却因过于勤政,而“伤了”身子,辞官养病去了。   至于真相是何,无人得知。   楼阁中,佩刀带剑的男子坐在正中,侧脸一道刀疤,眉若剑斜,目似苍鹰,深深地盯着从容不迫的谢淮,扯出抹幽笑:“谢大人,听闻您来雍州许久了,今日却突然来寻我们。怎么,是终于想起我们这帮恶徒,要来铲除我们吗?”   他一开口,却带了几分的他国口音。   原来此人正是如今雍州城中的势力之一,他原本乃南国将臣贺琛,因被圣上猜忌,险些丧命于京,后流离至雍州,靠刀剑过活,渐渐也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谢淮却淡笑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递到贺琛面前,道:“贺将军多疑,谢某前来,只为助将军一把。”   贺琛打开那图纸,面色渐渐肃穆起来:“此图画的箭弩,若能造出,为一利器。”   只这图纸不曾完善,似乎还缺了几处关键的地方。   “赠与将军。”   谢淮眼睑微垂,淡笑道。   “……”   贺琛神色微顿,沉声道:“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我听闻谢大人也不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大善人,不知谢大人所求是何?”   闻言,谢淮敛了敛眸,却云淡风轻道:“我要贺将军平定雍州,再荣归故里。”   贺琛一愣,眉间微皱。   这位从晋安来的青年,总是令人难以揣测,就像不知为何之前他一直按而不发,如今却欲掀起风云一般,贺琛读不懂他言中之意。   平定雍州尚且能懂。他收了谢淮的箭弩,为谢淮做一些事也是应当,至于荣归故里……   他的故里,早已是血与恨的回忆了。   许是见贺琛疑惑,谢淮轻叹一声,道:“贺将军也乃南国将臣,难道要一生流离他国,苟存于世?”   贺琛闻言变了变脸,冷冷道:“君不认我,我便不是他臣。”   谢淮淡淡道:“旧君昏庸不认,新君未必如是。”   “……南国皇室混乱,太子失踪,皇子们争执不停。”贺琛眉间紧皱,言语间无意浮起几分忧虑:“别说新君,便是能维系十年安稳,也是不易。”   “太子啊……”   提及这二字,谢淮心中几分疲倦,不耐道:“你们的太子祝渚已回到南国,如今正是困顿之际。只要将军扶持一把,日后太子登位,故土便不再是虚空一场,将军自己想吧。”   “……什么?”   贺琛心中震惊,不曾想祝渚竟回到了南国。   数十年前他乃祝渚武师,祝渚被迫害离于南国后,便再没得知过他的音讯了。若谢淮所说当真……   贺琛望着手中图纸,渐渐心动。   可转念一想,要替谢淮平定雍州,也绝非易事……他敢问,谢淮倒也真的敢提。   贺琛目色渐渐冷凝,忽低声道:“谢大人孤身前来,不怕我杀人劫物,背弃诺言?”   话落,身后的暗卫们纷纷抽出长刀,幽幽对准谢淮。   “……”   谢淮阖眸,掩去其中不耐,只轻轻敲了敲案面。   下一瞬,楼阁下蓦地涌出近百余人,全都手执箭弩,恶狠狠地瞪着贺琛一派。   贺琛一顿:“……”   望着谢淮身后那些恶徒,他忽地陷入沉默。若没记错的话,这些人乃雍州城的流民,是一无所有死也不惧之人,为何会听谢淮的话?   谢淮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却扶案而起:“是将军的刀快,还是我的箭快,将军自己想罢。”   说罢,转身竟欲离去。   贺琛沉默一瞬,道:“全听谢大人所说。”   谢淮不曾回首,只语气轻轻:“将军识相。”   “谢大人。”   贺琛却忽然唤了他一声,朝他问道:“我还有一事相问,不知大人肯不肯说?方才见大人多有不耐,时常望天色……可是家中有事?”   谢淮步履蓦地一顿:“……”   他缓缓回身,寒眸中却浸满凛冽,比刀口还冷:“这不是你能过问的事。”   贺琛心中忽地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谢淮冷笑一声,抬步离开。   ……   夜里繁星依旧,流萤绕树。   匆匆回到院中时,谢淮立在院门前沉默许久,顿了顿,才轻轻推开门来。   “……”   果然,院门后,若若抱袖而立,玉眸幽幽,神色宛若炸了毛的小猫。   “你去哪里了?我等将你好久,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差点就出去寻了!要不是我知道你的心肠比谁都黑……不,说偏了,你又去做什么见不得人了事了啊?还是去听鼓楼看美人去了?”   一番话接连袭来,谢淮垂了垂眸,神色微滞,忽觉得她比贺琛等人难以应付十倍不止。   他抬眸,望着她一张一合的唇畔,却忽然俯身亲了上去。   若若顿时息声:“……”   “你,你突然亲我什么?!”   她容色微绯,退后两步,抬袖擦了擦唇畔,瞪谢淮道。   谢淮拢袖,却清冽笑道:“众生皆苦,讨些甜头。”   若若:“……”   完了,笑起来的谢淮真好看,她已经忘了方才在生什么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朝祀小甜豆 3瓶;一步之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无事献殷勤   雍州城近日风云欲起, 暗流涌动。   谢淮许诺贺琛待平定城中动乱后, 便将箭□□赠与他,并将祝渚的消息一并赠予。自此,贺琛拿着谢淮造的箭弩, 在城中不停奔波, 四处征伐, 渐渐降服了几方势力, 也借机大捞了一把。   那些金银珠宝, 一大半落入了谢淮手中。   交接时, 贺琛却随口问了谢淮一句:“谢大人,雍州城有一世家姓谢,如今正渐渐没落, 可要一并吞了?”   谢淮一顿, 敛眸淡淡道:“……不必。”   “好。”   ……   待回到院中,瞧见若若正为风铃草浇水,谢淮抛了抛珠玉,一把按住她的发,淡笑道:“……带你去吃好的。”   若若抬眸,凝眸道:“无事献殷勤……”   谢淮垂眸,淡淡斜她:“……”   若若:“无事献殷勤, 实乃有善心。”   “哼。”   谢淮轻笑一声,并未与她计较,携着她往城中的酒楼去了。行过几条长街,便来到雍州城最繁华的酒肆地带。   一入酒楼, 老板瞧见谢淮,顿时心中一颤,恭敬前来,非要将前几日得来的温玉赠他。谢淮瞥了瞥若若,便让她等一等自己,淡淡跟老板离开一二。   若若立在楼阶旁等他,侧首打量着酒楼布局,眸中浅浅欢快。殊不知,楼中的青年们也暗中瞧她,心中叹一句清丽绝双。   斯人眉若莹雪,目似澈玉,顾盼间灵动无双。其身段如弱柳扶风,一瞧便不是雍州城中人。   然而……   想起方才陪她一起来的谢淮,青年们纷纷收回了目光,惋惜不已。谢淮的人,谁敢动呐?又不是不想要手指了。   此时,楼阶上一位青年却正骂骂咧咧地走来——“不知哪个兔崽子,医治好了城中人的病。害得少爷我的药材都卖不出去了……”   他的随从陪笑道:“少爷,药铺卖的药本来就有些贵,不如趁此降一降价钱……”   “呸!”   那青年啐了他一口,气坏道:“少爷还指望着城中人都生病,借机发个大财。如今财发不成,降个屁的药价!”   原来这位青年便是雍州城的李家少爷。李家乃医门世家,只李少爷素来蛮横无道,凭着李家在雍州城的地位,将药材的价钱定得十分之高,借此挣取不义之财。   那随从见自家少爷面带怒意,便连忙赔罪道:“少爷说得是,少爷说得是……对了!”   他眼眸一转,朝李家少爷坏笑道:“谢家在城南不是也有一家药坊吗?不如我们……”   李家少爷闻声摸了摸下颌,眼中微眯,渐渐浮起算计:“谢家啊……”   雍州城的谢家,本是名门世家,二十余年前也不失为一方霸主。可自从谢家少夫人难产而死,谢少爷郁郁寡终,谢小姐病死寺庙后,谢家从此便一蹶不振,渐渐没落,只剩年迈的谢老爷与老夫人在苦苦支撑。   其实之前,李家少爷其实已经对谢家动过些手脚了。   “哼,倒也不错。”   李家少爷折了折手中扇子,阴笑道:“反正谢家就两个老不死的,谅他们也没有还击之力!”   想到能把谢家几十年的积蓄收入囊中,李家少爷便不免眯了眯长眸,高兴的竟连脚底的阶梯也没瞧清,一时踏空,摔了下去。   “疼疼疼!哎哟……”   他滚了几滚,却正好滚到若若裙边。   若若惊了一惊,到底医者仁心,连忙俯身问道:“这位公子,你还好罢?我懂些医术,要不要为你瞧一瞧?”   耳畔旁的温声似四月鸣莺,轻软动人,李家少爷愣了一愣,连疼也忘了一瞬,抬眼瞧去。   惊鸿一眼,色上心头。   “……雍州城何曾有如此美人。”   李家少爷喃喃两声,忽然轻浮地笑了笑,去抓若若的手:“美人,你会医术?我心口疼,你来替我瞧一瞧……”   若若一恍:“……”   然下一瞬,不待她开口,一道劲风便蓦地自袖侧掠过,狠狠击在李家少爷心口上。李家少爷还没摸到她的手,便飞得远远的,捂着心口哀嚎不断。   这回,他是真的心口疼了。   若若恍惚更深:“……”   谢淮立于她身侧,眸色如刀,寒意深沉,凛冽地斜了李家少爷一眼,宛若在看垃圾一般。   李家少爷回过神,顿时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   他瞥到谢淮,忽地凝噎住。   是谢淮……   那个从晋安来的,行事狠厉,手段毒辣的谢淮。   李家公子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竟在随从的搀扶下落荒而逃,只强撑道:“姓谢的都不是好东西!少爷我迟早给姓谢的一些苦头吃吃!”   话落,逃得无影无踪。   却不知他口中的这个姓谢的……是谢淮,还是谢家。   谢淮神色难辨,扶了若若起身,问道:“他可有碰到你?”   若若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表哥不必担心。”   “……”   谢淮颌了颌首,便不再多言,将一枚温玉塞到她手中,带着她往楼上的雅间去。   望着他的背影,却觉得有几分沉重。若若沉默些许,想起在晋安听到的那些关于瑾王的传闻,忽道:   “……表哥啊。”   她噔噔绕到他身前,抬眸朝他一笑,侧首道:“我听说雍州城也有一家人姓谢呢,你可要去瞧一瞧?”   谢淮一顿,垂眸瞧她,眼中渐起深意。最终,却沉声缓缓道:“……不去。”   雍州城谢家,恨他入骨,怨他害了谢语诗的性命,怎麽可能会接纳他……来雍州城这些时日,他甚至连谢府门前都不曾经过。   若若思量一瞬,却悠悠笑道:“可是,听闻谢老夫人近日犯了头疾,我特意为她调了一味药,打算亲自送到谢府去。你……不送一送我吗?”   谢淮眸色微凝:“……”   “你看啊,雍州城坏人可多了,你若不送我去谢府,路上再遇到什么好色之徒……”若若眼波微阖,狡黠地睨谢淮。   谢淮却知她为的是谁,敛了敛眸,轻哼一声:“谢老夫人头疼与你何关……无事献殷勤。”   若若眉间浅笑,扬声道:“什么无事献殷勤?我乃医者仁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露为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快来夸夸我 3瓶;ajptnuq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谢府门前立   去谢府的那日, 雨幕不绝, 从雍州城的长空中落下,溅在青石之上,雾气朦胧, 隐有瓢泼之势。   谢府中, 略显杂乱的草木绕着长亭生长, 亭中侍女安静而立, 在一侧侍奉。今已六十有余的谢老爷一身褐袍, 目色昏沉地坐在案旁, 长指不断地敲着案面,十分焦灼的模样。   一来,近日李家频频打压谢家, 谢家却因后脉凋零, 无人能支撑起府中事宜。二来,听闻……那个曾将险些被他摔死的孩子,从晋安回来了。   对于谢淮,谢老爷心中百感交集。   要说恨,稚子终究无辜,这么多年也过去了。要说不恨,当年女儿的死还历历在目, 如何能轻易放下。   况且……   谢老爷沧桑的眉间忽地一郁,来雍州这么多日,也不见谢淮来登门拜访过一次。   “……哼。”   听得这一声低低的怨气,谢老夫人抚着新进的锦锻, 不由得觑了谢老爷一眼,没好气道:“心里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在那里阴阳怪气做什么。”   怪谢淮不来看自己这一事怎好意思说。谢老爷缓了缓脸色,沉声道:“没什么,你别瞎操心了……”   瞧了眼天色,又朝谢老夫人皱眉道:“天热黑,你还瞧布料做什么?小心伤了眼睛。”   谢老夫人和蔼一笑,却悠悠叹道:“没什么……城中来了位小姑娘,听闻我患了头疾,要来为我诊脉,我给她裁身衣裳,好好谢谢她。”   “哦?”   谢老爷松缓几分,问道:“哪家的小姑娘,这么心善?”   谢老夫人抚着锦缎,笑道:“晋安城,安国侯府家。”   啪——   谢老爷蓦地拍了拍桌案,茶盏咣当地一声响。他面色微沉,想到什么,别扭道:“不许她进来,也不许那孩子进来。”   亭中忽地陷入沉寂之中。   谢老夫人深深叹了叹,无奈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   谢老爷一哽,面色浮起几分不自在。   其实他也想见一见谢淮,只是放不下面子罢了。偏偏谢老夫人劝得一本正经,叫他更不好改变口风。   思及此处,谢老爷便只得憋着老脸道:“那就让那小姑娘进来,至于谢淮……让他在府门前跪一跪,且再看吧!”   谢老夫人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   “谢大人……”   府门前,雨势渐大,门房面色惶恐地朝谢淮与若若道:“老爷让您在府门前跪一跪,您要不……”要不回去算了。   望着谢淮喜怒难辨的神色,门房心中发颤,很想这么说。   偏偏谢淮倒也不气,反而垂了垂眸,淡笑一声,竟真的在满是雨水的青石路上跪了下来。   门房面色猝白:“……”   唯有若若知道,谢淮是在为死去的谢家小姐而跪。   倾盆大雨,从云雾中落下。若若心中微涩,无奈一笑,执着青竹伞立在谢淮身侧,为他遮去漫天风雨。   门房见此,小心翼翼问道:“阮小姐,您不进府中坐着吗?”   谢淮抬眸,眉骨深敛,幽深地望着若若。   若若朝他一笑,又轻声谢过门房道:“不必了,我与表哥一起在门外等。”   “是……”   眼见着谢淮的神色冷了几分,门房不敢多言,连忙告退。飞身回了府中,朝谢老爷禀告道:“老爷!谢谢谢……谢大人他真的跪下了!”   “什么?!”   谢老爷又惊又恍,错愕地起了身。谢淮竟真的跪了?这叫他怎么好收场?   谢老夫人皱眉道:“多大的雨,跪着会染了寒气,还不快让那孩子进来。”   谢老爷却抿了抿嘴角,道:“才跪这一会儿,哪会染什么寒气,随便让他进来,我谢府的脸面往哪隔?继续跪着吧!”   心中却想:听闻谢淮性情冷傲,一定不会乖乖跪着,说不定不出片刻便冲进来了呢?若是如此,他也有台阶下了。   是谢淮先冲进来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谢老爷小算盘一阖,便又安心地坐下了。左右谢淮曾在镇北从军,跪这么一会儿,不会有什么大碍。   然而……   他却不知,谢淮身侧,还立了个病弱的若若。   夏日的雨凉意入骨,风沿着衣袖呼呼而过,送来凉沁的湿气,拂在了雪白的面容上。   若若为谢淮打着伞,视线却有些模糊起来。   在雨中站得久了,脚底便有些飘忽起来,果然,不出片刻,双眸一阖,若若便轻轻地往地上栽去。   谢淮飞快拢住了她,深眸一敛,面色沉冷如雪:“……”   他眸中幽幽,拭了拭若若的侧颊,只觉得冰冷得很。是他疏忽了,不曾想小表妹来到雍州已孱弱到这等地步,禁不住在雨中久立。   眼下,应该尽快去能遮蔽风雨的屋舍里……   谢淮心中紧凝,抱起若若,抬眸一望,正见谢府的牌匾高高挂着,而府门禁闭。   “……”   谢淮停顿一瞬,一脚踹开了谢府的大门。   ……   “不好了!谢谢谢……淮他!”   府中门房前来禀告时,谢老爷便远远瞧见,容色冷峻的青年,怀中抱了位小姑娘,飞身朝廊下走来。   谢老爷一恍:“……”   这跟他想的有点不太一样,谢淮是冲进来了,可怀中怎么抱了位昏迷的小姑娘,而且左看右看,这小姑娘昏迷……都跟他有点关系,   谢老夫人回过神来,起身担忧道:“这孩子怎么了?快寻大夫来看看!”   “给我一间客房。”   谢淮冷冽出声,抬眸望向谢老爷,满是沉肃。   谢老爷:“……给他。”   雨帘如珠玉,在窗檐下淅淅沥沥地扑落。锦被盖在身上,遮去凉意,温暖无比。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醒来时,天色似乎已经全黑了下来,已是夜间时分。   而榻前,谢淮俯身而坐,薄唇深抿,一双深眸幽幽望来,不知为何的,竟破天荒地有几分若有若无的不安。   他开口,喑哑道:“你醒了?”   若若一恍,瞧了瞧他,问道:“表哥,我们在哪里?”   谢淮面色沉冷,抚了抚她的额,确认她并未发热后,才缓了缓神色,轻声答道:“……谢府。”   闻言,若若停顿一瞬,笑了开来,温声道:“好不容易进了谢府,赶紧去跟谢老爷和解吧,在这里坐着做什么?你傻啊……”   “……”   谢淮眸中笼雾,久久不作言语。他俯身,轻轻抵住若若的额头,哑声笑道:“……傻的人是你啊,小病秧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愿言而有信   谢府中雾雨蒙蒙, 长廊渐湿。   谢淮陪着若若说了一会话, 便到另一屋舍中歇息去了。若若病中不宜走动,雍州城雨又大,谢老夫人便让他们在谢府暂住一夜。   到了翌日, 谢老爷唤了谢淮去说话, 谢老夫人前来看望若若, 入了房中, 朝她和蔼走来。   “谢老夫人。”   若若连忙从榻上起身, 欲给谢老夫人行礼。   谢老夫人却按住了她, 眉间和煦道:“好孩子,你还在病中,就坐着吧……躺了一会儿, 身子可有好些?”   “好多了, 多谢老夫人您关怀。”   谢老夫人眼中含笑,不再说话,只眼中悠远地望着若若,似有感慨万千。良久,她叹道:“谢府中,很久没有年轻小姑娘来了,从前语诗在时……”   话及此处, 谢老夫人哽咽几许,抹了抹眼泪。   若若连忙握住谢老夫人的手,轻声道:“您莫怕,若您喜欢, 我日日来瞧你……给您讲表哥的事!好不好?”   “……那孩子啊。”   谢老夫人恍了恍神,到底一番长辈心,攥了攥若若的手,问道:“……这些年他在安国侯府,过得好不好呢?”   若若一笑,玉眸皎皎道:“表哥他在晋安过得甚好,从前在鹿鸣书院读书时,夫子们都称表哥才识过人,箭术精湛呢……”   “表哥与同窗们相交和睦,从不争执。”   因为同窗们都怕谢淮,不敢与他争执。   “表哥行事稳重,慕夫子很赏识他。”   虽然他私下总是对慕远之直呼大名,还对慕远之很是冷淡。   “表哥擅长骑射,曾射中过一只狐狸。”   也曾将射中过欺负她的少年们的玉冠,险些将人射穿。   “总之,表哥真是千好万好。”   若若弯了弯眸,略去所有的虽然但是,眼中满是真心与诚恳。   谢老夫人润湿了眼眸,不禁长叹一声,既欣慰又心酸道:“若是从前……能去晋安瞧一瞧你们该多好……”   若若一恍,笑道:“来日方长,您莫怕。”   谢老夫人亦是一笑:“好……”   ……   却说长廊青亭下,又是另一番光景。   谢老爷坐在案前,谢淮立于一侧,二人相望无言,氛围冷到了极点。   ……谢淮怎么还不开口?   谢老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焦灼不已:若是谢淮开口,能唤他一声外祖父,他便能顺理成章地认回谢淮了……他袖中还藏着谢语诗当年写给谢淮的信,信中敦敦教导,一番慈心,要谢淮做个善良的孩子。   可谢淮神色淡淡,垂眸而立,分不清是喜是怒,是何感想。   青亭中一片死寂。   正待此时,一道焦急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老爷,不好了,那李家的少爷上门寻麻烦来了!”   谢老爷重咳一声,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只能沉声道:“什么?那小子又来寻什么麻烦?!”   “谢老爷,真是许久不见了啊。”   话才落下。李家少爷轻浮的声音便从廊边传来。只见他手执折扇,笑里藏刀,悠悠踱来道:“瞧您这家仆说的,我哪里是来寻麻烦呢?我只是来与您谈交易罢了。”   谢老爷冷哼一声:“我与你有什么交易好谈!”   李家少爷立在廊边,一时并未瞧见亭柱侧立着的谢淮,见谢老爷孤身一人,坏笑道:“听闻您在城南有一间药坊,许久无人打理,这样,我发发善心,为您接下这间药坊,如何?”   “呸!”   谢老爷听得他一番话,恼怒道:“无耻小子,你怎么不去抢。”   李家少爷哼笑两声,向前一步道:“我这不是……”   正打算抢嘛。他本想这么说,然朝前一步后,视线中忽然出现了谢淮冷峻的身影,他喉咙蓦地一哽,眼眸瞪大,竟久久说不出话来。   谢淮就那么冷冷地立在亭中,眉若刀锋,眸似幽潭,淡淡扫下,浸着长夜的冷,直抵人的心间。   “……”   李家少爷神情呆滞,惊惶地望了望谢淮,又望了望谢老爷,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谢淮来谢府做什么?   ……因为都姓谢吗?   思绪混乱,脚底生凉,李家少爷面色变了又变,忽地又想起当日谢淮那一脚,不禁往后一步,良久,语调拔高道:“我这不是不敢吗!谁不知我心中敬仰谢府百年世家,向来恭敬,怎么会抢您谢府的药坊呢告辞!”   说罢,拔腿就跑,瞬间没了声息。   谢老爷错愕不已,若他没老眼昏花的话,方才这素来恶劣的李家少爷,是在惧怕谢淮罢?   他望了望谢淮:“……”   却越望越觉得不对,因为无论怎么看,谢淮好像都没成为谢语诗期待地那般“心善”之人。   谢淮察觉,侧目回望,淡淡道:“……怎么?”   谢老爷陷入沉默,适时地拿出袖中的信与玉盒,递给谢淮,语气难辨道:“这是当年语诗留下的……你拿去罢。”   谢淮不语,接了过来。   谢老爷又深深叹道:“来日若有空……带着安国侯府那孩子,一起去寺中看看语诗。”   当年,谢语诗便是死在了山寺之中,这些年,山寺的佛殿前,也为她燃了一盏长明灯。   谢淮掌心微拢,将那一小摞泛黄的信攥出折痕,低声道:“……知道了。”   ……   在谢府修养了几日,若若的病很快便好了起来。谢老夫人喜欢她,让她多住一段时间。谢淮偶尔事忙,会离开谢府一趟,但每夜都会回来陪她。   是日,山雨蒙蒙,绵长细腻。   若若正坐在窗边看医书,谢淮却从廊外来,撑了一柄竹伞,立在她窗侧,垂着深眸,轻声道:“……陪我去寺中走一趟。”   “……好啊。”   明明知道谢淮不信佛,若若却也不问他为何要去山寺,只是浅浅一笑,放下医书出了房舍,走到他的伞下。   二人行入雨中,乘上马车,往空蒙的山寺中去。   到了松青林深的山间,见云雾笼罩,山寺的佛塔藏于雾海中,森严里几分缥缈,宛若世外之境。   谢淮撑着伞,带着若若来到一座佛殿前,与她一起入了殿中。殿中燃了长明灯,谢淮从僧人的手中接过香,点燃后分给若若,同她一起插到炉里。   炉香轻燃,长明灯焰色纯粹。   朝着灯深深行了一礼,良久,谢淮才起身,轻声同若若道:“回去吧。”   若若细心拂去他指间沾染的香灰,笑道:“……嗯。”   谢淮一笑,行到殿外,他却又停下脚步,回身执起若若的手腕,轻轻将一枚温润透澈的玉镯圈到她腕间。   他垂眸,瞧着玉镯松松垮垮地在她似雪腕间坠着,陷入沉默之中。   若若连忙拉下云袖,捂着玉镯道:“表哥,这玉镯是……”   这玉镯,乃是当年谢语诗留下的遗物。她在信中说,若腹中是个女孩,玉镯便留给她戴,若是个男孩,玉镯便留给他未来的妻子戴。   谢淮轻轻抬起若若的手腕,沉默几许,却笑道:“这是桎梏与枷锁,只要你戴上……一辈子都无法从我身边逃走。”   若若神色一恍,抚了抚浸着山风清凉的玉镯,却忽然懂了什么,垂眸一笑道:“……就算没有这玉镯,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   谢淮一顿:“若你违背誓言,天打雷劈。”   若若:“……别擅自给我发毒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公子初 5瓶;快来夸夸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近字数变少了,大概是脑子变慢了,也想慢慢悠悠地完结这个故事,给大家一个慢慢悠悠又温馨的结局吧(笑) 第73章 青山中有令   自入了谢府后, 谢淮便渐渐接管了谢府的势力与地盘。谢府乃雍州城世家, 虽没落了十几载,到底积蓄还是十分丰厚。谢淮行事又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不出几个月, 便联合贺琛将雍州城掌控得十之八九了。   贺琛前来交接势力时, 与谢淮道:“谢大人, 我要回南国去了, 日后有缘再相见。”   谢淮淡淡一笑, 将一封写给祝渚的信递给贺琛,道:“相信不久后,便能与贺将军在晋安相见。”   贺琛困惑地接过信……不明白为何会在晋安相见, 谢淮回晋安还情有可原, 他一个南国人,去晋安做什么?   然谢淮神色淡漠,贺琛也不好过问太多,应下后便与他行礼拜别:“谢大人珍重。”   ……   雍州城的势力变动,风起云涌,官员们在城中周旋多年,早就养成了灵敏的嗅觉, 见谢淮渐渐势起,纷纷投靠于他。   是日,长檐马车纷纷驶入谢府中,如同河流汇聚般, 在历史中掀起一道深深的漩涡。   谢府宴请各官,在庭中摆了宴席。谢淮坐于案首,一身玄衣,修长而冷冽。   雍州城的官员们举杯恭贺道:“城中久复安宁,谢大人劳苦功高,他日圣上宣大人回京,祝大人前程似锦,青云直上。”   谢淮听得,神色淡淡,拂了拂酒盏,便不再多言。   晋安啊……   哪个地方,或许很快便能回去了。待回去时,便该把新仇旧账也一并算了,听闻那个阮青令,如今可是风头正盛,宫中关于阮青令的传闻时不时便会传到耳中,仿佛是在刻意地挑衅着他一般。   谢淮冷笑,眸中若明若暗。   雍州城的官员们见他神色不好,便连忙道:“此次来时,下官特意带了几位擅胡旋舞的丽姬,如今月色正好,不如让她们来助助兴吧?”   “不错不错!”   “美人衬美酒,快请出来看看……”   那人便笑着抚了抚掌,但听得乐声悠扬,衣着轻盈的丽姬们婀娜行来,腰间金边流苏泠泠作响,映出肤色莹白细腻。丽姬目色柔和,似水潋滟,有胆大的,便直接捏了个莲决,盈盈地指向谢淮。   谢淮垂眸望着酒中杯盏,不知想到什么,忽地一笑。   那丽姬见此,以为他对自己另眼相待,心生喜意,又盈盈朝前一步。   一道碧影却忽地出现在谢淮身侧,朝他的案上重重地隔下一盘酒盏。   谢淮挑眉,悠悠望向若若。   若若俯身垂眸,似笑不笑道:“美人衬美酒,表哥喝酒。”   说罢,亲自为谢淮斟了一杯清酒。谢淮望着手中的酒水,却陷入思量,这酒中……没下毒吗?   有官员见若若前来,心知她在谢淮眼中不同,便腆着脸与她套近乎:“阮小姐的酒真是醇香四溢,不知下官是否有幸,能品尝一下?”   “……您说的是哪里话?”   若若闻声,却温和笑道:“不过一口酒,想喝便喝,来,我亲自为您斟。”   见此,其余人亦纷纷前来恭维道:“那下官也尝一口……”“有劳阮小姐。”   若若来者不拒,意味深长地给他们斟上了酒。   谢淮在一侧瞧得,不由敛了敛眸,几分探究。在他眼中,小表妹哪是爱与别人套近乎的人,她如此举动,定是不怀好意……   果然,待官员们一饮而尽后,却听得小表妹一声低呼,惊道:“不好了,酒中被我误放了一味药材。”   官员们闻声色变,连忙道:“不知是什么药?”   若若沉吟一声,叹道:“此药乃压抑心性之药,喝下后与常人无异,但只要动了欲念便会发作,严重时肺腑生疼,五脏抽搐……”   听得此话,官员们面色变得青白,不由得干呕几下,想将酒水吐出来。   若若连忙笑了笑,安抚他们道:“大人们不必担忧,只要过个一夜,药效便过了。”   “原来如此……”   官员们缓了缓神色,纷纷松下一口气。   “只是……”若若一开口,他们的心又瞬间吊了起来,凝重道:“小姐还有什么嘱咐,但说无妨。”   若若却浅浅一笑,望了望那些丽姬们,悠悠道:“若今夜作了他想,引得药发……”   官员们闻弦知意,连忙神色沉肃地命那些丽姬们退下,这才安心几分,恢复正色模样。   “……”   谢淮却忽地一笑,轻轻晃了晃酒盏。   若若睨他一眼,抱袖道:“……你笑什么?”   谢淮抬眸望来,将酒杯递到她眼前,悠悠叹道:“……喝醋吗?”   知他在揶揄自己,若若双颊微烫,眨了眨眼,但仍尽力维持淡淡语气道:“……这是酒,不是醋。”   “……哦。”   谢淮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收回酒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若有所思道:“是被下了药的酒啊。”   说罢,却抬眸定定地望着若若,良久,在若若快撑不住时,才低声笑道:“可我怎么没有肺腑生疼,五脏抽搐……”   若若一恍道:“……什么?”   “因为……”   谢淮抬袖抚了抚她的侧容,目色深深,语气轻轻道:“我分明作了他想,动了他念。”   若若脸色唰红,长睫扑腾扑腾:“……”   雍州城中万家灯火,夜色动人,丽姬在庭外抚琴弹奏。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晋安城里,金碧辉煌的皇宫中,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琉璃灯笼着烛色,大殿正中,宣铧帝瞧着瑾王寄来的书信,神色难辨。而身侧,一摞摞地奏折,全是自雍州城来,写着谢淮在城中立下的功业。   收服流民,驱逐南国乱臣,整顿雍州官纪……这些事,从前无人能全都做到。   殿侧,阮青令一身常服,容色淡淡地瞧着那些奏折,分不清是喜是怒。   宣铧帝读完了信,终究是长叹一声:“……从前确实是朕错怪了谢淮,如今雍州城官员请奏上书,朕看,还是宣谢淮回京吧。”   阮青令神色未变,只低声道:“……她要回来了。”   宣铧帝却以为他在说谢淮,道:“从前之事便让它随风去罢,你也无需太过介怀。”   阮青令闻言一笑,恢复清雅模样,轻声道:“臣不介怀。”   “你……”   听得这一声臣,宣铧帝面色微凝,叹道:“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愿唤朕一声父皇,朕已寻好理由,除去安国侯府阮青令的身份,以皇子之位将你接回,为何你却不愿?”   阮青令一顿,垂眸不语。若世上再无阮青令,那他也没有回安国侯府的理由了……从前种种,没了便是真的没了,就连惦念的借口也会消失殆尽。   而若若,也将于他再没有半分关系。   阮青令轻声一笑,却道:“府中妹妹还未嫁出,微臣想亲自送她们离家再走。”   宣铧帝沉吟一声,松下心来,笑道:“既是如此,便多留一段时日罢。”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快来夸夸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回到晋安去   宣铧帝的旨意传到雍州城时, 正是蝉鸣鼎沸, 暑气炎炎的时分。   侍从们收拾了行仪,一一搬到长檐马车上。谢淮来雍州城时带的东西不多,此时收拾的大多是谢老夫人赠与谢淮之物。   府门前, 谢淮为若若撑了一把伞, 与谢老爷及谢老夫人道别。   谢老爷面色依旧严肃, 只是眼中几分不悦, 嫌弃谢淮与若若走得太快, 匆匆便回晋安去。   谢老夫人慈爱地嘱咐他们二人:“路上照顾好自己, 来年得空时,记得再来雍州城看看。”   谢淮敛眸不语,似在思量什么。若若便抿唇一笑道:“谢老爷, 老夫人, 今日就此别过,望二位身体安康。”   谢老爷却哼了一声:“怎么,都要走了,还不愿叫老头子我一声外祖父吗?”   “……”闻言,谢淮神色依旧,动也不动。若若见此,连忙拽了拽谢淮的衣袖, 低低道:“快叫啊,别让老爷子伤心了。”   谢淮神色终于有所变换,却只是眼睑微垂,淡淡瞥了她一眼, 眼中几分嘲笑与无奈。   若若狐疑地瞧他:“……”   谢老爷却望着若若,没好气道:“小丫头,我在跟你说话,你看谢淮那臭小子做什么?”   “……诶?!”   若若惊了一惊,语结道:“我、我、我……叫外祖父……”   “好了。”   谢老夫人无奈一笑,拍了谢老爷一把:“多大的人了,还逗人家小姑娘做什么?我瞧啊……你当人家外祖父那日也不远了。”   若若容色一红,抬袖扇风道:“天气真热啊……是不是,表哥?”   谢淮垂眸,轻轻一笑:“是啊,回晋安去吧,雍州城太热了。”   他将伞递给若若,朝谢老爷与谢老夫人行了一礼,敛声道:“暂且别过。”   谢老爷与谢老夫人轻叹一声,终究还是送了他们离开。待长檐马车驶离府门前之后,谢老爷才依依不舍地抬脚回府,行了几步,他却又一顿,问谢老夫人:“那小子说的暂且是什么意思?”   谢老夫人笑了笑,还未说话,谢老爷又喃喃道:“他是想接我们去晋安城?哼,想我在雍州城几十年,怎么可能跟他去晋安?!”   有侍从前来禀告道:“老爷,城郊庄子的管事差人来问,马场可要再修建一座?”   谢老爷面色一变,缓缓道:“……不建了,我或许要出趟远门。”   谢老夫人登时笑了开来:“……”   山水迢迢,青山远去,如同帷幕在身后缓缓落下。船舫在官河中拨水而行,驶过繁华地带,终于回到了屋舍起伏的晋安城里。   回宫复命之前,谢淮先去送了若若回安国侯府。府门的青竹碧翠,朱门微开,若若下了马车,才匆匆走了两步,一个小胖墩便冲了出来。   “姐姐!”   阮青君一把扑倒若若裙边,仰首笑道:“我好想你哦!”   若若笑意吟吟,将他抱了一把,故作哀叹道:“……吃得这么重,你当真有在想我?嗯?”   阮青君甜糯一笑:“吃饭是吃饭,想姐姐是想姐姐,我两不耽误。”   “你啊……”   若若无奈一笑,眼眸弯弯时,却瞧见府中的来人,笑意顿了顿,缓了下来,变作心虚。   那是阮连臣,正神色淡淡地走来,行到门前时,阮连臣却忽地一顿,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枚砚台,咣地砸向若若……身后立着的谢淮。   谢淮挑了挑眉,望着脚边的砚台,叹道:“……砚台重,安国侯仔细伤了提笔的手,下回这些事,唤个力气大的人来做便是。”   阮连臣气极反笑,清雅地眉间一黑,淡淡道:“怎么,我们瑾王世子是在嘲讽我文弱?”   “不敢……”   谢淮笑了笑,拾起砚台:“只是怕侯爷砸不中谢淮,气坏了身子。”   “你!”   “爹!”   趁着阮连臣还未发作,若若一把抱住了他,撒娇道:“好久没见到爹爹,若若好想您哦!”   阮连臣面色一缓,由阴转晴,抱了抱若若,又由晴转阴:“怎么瘦了这么多,当初便不该放你去雍州,谢淮那小子……”   他一望,府门前却已没了谢淮的影子。   “哼,算他跑得快。”   若若无奈一笑:“是啊,不然他可要被爹暴揍一顿啦。”   阮连臣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唇畔却弯了起来,牵起她与阮青君,往府中去:“走吧,你祖母、母亲及兄姐们还在等你……”   ……   送了若若回家,谢淮便回宫中复命去了,行过南坊的长街时,却正好与一辆安国侯府的马车相遇而过。那长檐马车悠悠停下,一双修长的手将车帘掀开,身着官服的清雅男子从车中走出,正是下朝回府的阮青令。   谢淮回首,长街微静,二人狭路相逢。   “……”   最终,却还是谢淮先笑了笑,淡淡道:“……兄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又与你相见了。”   阮青令容色微沉,清远眸中蒙上一层霭色,才轻笑答道:“……没让你死在雍州,当真是可惜了。”   “自然是可惜。”   谢淮从容一笑,道:“因为我不死,兄长便得死啊。”   他语气轻轻,却尽是杀意。   阮青令眼眸微阖,却仿佛全然不惧般地笑了一声,并未再多言,只是掀开车帘,又回到了马车之中。   望着那辆往安国侯府去的马车,谢淮神色渐冷。   长檐马车悠悠行驶,载着满腔的心事回到安国侯府。阮青令坐于车中,心中微微失神。谢淮回来了,那她也应该在府中了。多日不见,也不知她如今怎样,心中还恨不恨他呢?   入了府中,隐约听得晟安堂里笑语连连。   阮青令步履一顿,凝眸几许,却轻轻转身,神色暗然地离开了堂前。   耳畔旁,却忽地传来泠泠的银铃声。   “……哥哥?”   一声落下,阮青令怔然,缓缓回过身去,便见若若立在他身后,玉眸澈然,一身碧罗裙依旧清丽,只容色似雪,比从前更加清减。   他眉间微凝,心中沉冷。看来在雍州城中,四妹妹当真受了不少的苦。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放她走。   阮青令敛眸不语,喜怒难辨。若若顿了顿,终究还是朝前一步,轻轻道:“给哥哥带了礼,已托人送到哥哥的院子中……若哥哥无事,便暂且别过。”   说罢,便不再多言,越过他去。   阮青令微顿,轻轻拽住了她的手:“……”   他回眸,语气低沉如哑玉:“你可还恨我?”   若若一恍,垂眸道:“我从未恨过你。”   阮青令凝顿几许,却轻轻一笑,松开了她的手。因为从未爱过,故而才没有恨啊。这一句话,却当真伤他过重。   哪怕是恨呢,都比从未二字要好。   见阮青令笑意淡淡,若若敛了敛眸,俯下身行了一礼,低声道:“人非圣贤,一生中会做很多决定,总有错的那一个,哥哥只是错了一步,我不希望对哥哥心怀恨意,否认了哥哥从前种种的好。”   “因为哥哥,其实是很好很好的人。”   若若说罢,垂了垂眸,轻身离去:“青若就此别过。”   阮青令大恍,久久回不过神。   人的一声会做很多决定,总有错的那一个。那再错一个……也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风云渐起日   宫中   宣铧帝召见谢淮, 安抚了他几句, 便命他留在晋安。太后又唤谢淮去说了几句话,待出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宫殿成群, 富丽堂皇, 玉阶在暮色下泠泠泛光, 承载着无数人的勃勃野心, 延伸至最高处的紫宸宫。   谢淮立在殿前看了一会儿, 却并未离开, 而是绕了个路,在文书殿前寻到了三皇子临御。   临御正与朝臣议事,自祝渚一事后, 他便稳重许多, 眉眼间多了几分沉敛。见着谢淮,临御目光一惊,嘱咐了朝臣几句,便提步走来。   “你回来了。”   行到花树旁,临御朝谢淮一笑,问道:“若若也平安回到安国侯府了罢?”   谢淮颌了颌首,深深瞧了他一眼, 轻笑道:“多日不见,三殿下变化良多。”   临御苦笑一声,无奈叹道:“失去了些什么,便懂得越多, 可我有时候,倒宁愿什么也不懂。”   “既然懂了,殿下何不懂得更深些?”   “……你这是。”   临御心中一跳,抬眸望向谢淮。   谢淮面不改色,俯身行礼;“我愿助殿下,青云直上。”   临御敛眸不语,一瞬间却想起很多事。他想起从前鹿鸣书院中与临徽对弈,与若若堆雪人,是多么的欢快。然而流光一转,殿中临徽淡漠的神情,姐姐悲伤的目光,若若孤身一人为谢淮说话的场景,便又历历在目。   阖了阖眸,临御亦俯身,还了谢淮一礼:“……多谢。”   时光流转,转眼间又是一月有余。临薇去安国侯府寻了若若几次,见她平安无事,才松下一口气来。   近日大临朝会将至,临徽与阮青令政事繁忙,都不曾来寻过若若。朝会中,各国使臣会来晋安拜访,乃大临三年一度的盛会。   是日,朝会盛行。   各国的使臣纷纷捧了贺礼,乘着华盖马车入了晋安,沿着朱雀道悠悠行入宫中。宣铧帝与王公贵族,朝中重臣们坐在紫宸殿中,等候使臣来拜。   朝臣中,临徽淡淡而立,与不远处的谢淮对视一瞬,便又轻轻别开了目光。谢淮回来了,可那又如何?一个瑾王的世子,终究得不到宣铧帝的信任。   谢淮却一笑,侧目望了望殿门。   正待此时,王大儒却忽然朝前一步,行礼道:“圣上,臣有本奏。”   见是大儒,宣铧帝和煦道:“说罢。”   王大儒笑了笑,缓缓道来:“听闻建安城的知府前段时日病去,如今官位空闲多日,百姓无人管辖。臣举荐鹿鸣书院的慕远之,前任此位。”   “……哦?”   宣铧帝沉吟一声,道:“慕远之为人稳重,文识过人,倒也不错……”   临徽闻言,面色却微微一变。   建安城临于晋安,乃国之重地。他本想举荐自己的人当建安的知府,如此一来便能稳固势力。如今却被临御一派的王大儒抢先一步,打乱了他的步调。   他本胸有成竹,因临御手下,并无适宜人选。   如今王大儒却推举了慕远之……可慕远之何时起成了临御一派的人?   临徽面色微沉,忽地望向谢淮。   谢淮面不改色,眸中淡淡,朝他一笑。   “……”   临徽敛了敛眸,出列道:“父皇,慕远之乃院中夫子,虽文采斐然,一代绝伦。然他素来不议朝事,儿臣唯恐,他不能胜此重任。”   “儿臣却以为不然。”   临御轻轻一笑,亦朝前行礼道:“夫子虽居于竹舍,心中却常怀天下,从前在院中念书时,便听得夫子道‘卧听萧萧竹,疑是疾苦声’。儿臣以为,建安知府一职,夫子再适宜不过,父皇为何不信夫子一次呢?”   “……”   这二人各执一词,宣铧帝沉吟一声,却并未作答。不过于他而言,心中却更偏向于临徽,毕竟临御从前散漫惯了,些许对朝事还有些天真。   然正待此时,殿外却传来一声宣唱:“南国太子携使臣前来拜访,奉上城池三座、黄金千两,绫罗百匹,珠玉十箱。”   此话一落,殿中皆寂,满堂震惊。   各国使臣确实会来拜访不错,可数十年来,是第一次有人奉上如此多的礼,不说其他,那三座城池便足以撼动四方了。   南国的太子……等等,是不是有些熟悉?   宣铧帝亦是一默,半晌,才道:“宣。”   众人回首,见殿门前,少年一身华服,容色无暇,眉眼温润如玉,缓缓行来,稳重道:“南国祝渚,前来拜访圣上。”   宣铧帝面色松缓,笑道:“多日不见,看来你过得不错。”   祝渚一笑:“承蒙圣上关照。”   临徽望着祝渚,心中却浮起不好的预感。果然,只见祝渚停顿几许,最终还是朝宣铧帝行礼道:“祝渚此前曾受贵国三公主照顾,如今有幸重回晋安,不求其他,但求能娶三公主为妻,迎回南国,求圣上成全。”   说罢,命随行使臣将节礼奉上。   宣铧帝望着竹书上长长的礼单,不由得陷入思量之中。   这位南国的太子,当初如此落魄,如今竟已平定国中动乱,执掌权势,重归晋安,且还以如此重离,向他求娶起了公主。   宣铧帝一时感慨万千:“……”   宫殿后,临薇却忽然冲了出来,一把扑倒祝渚身上,笑道:“我嫁我嫁!”   祝渚被她扑得一晃,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温柔一笑道:“阿薇,好久不见。”   “……咳!”   见女儿如此不矜持,宣铧帝不禁重重一咳,无奈道:“到底是女大不中留,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朕也不好棒打鸳鸯……此事,朕允了。”   说罢,又朝王大儒道:“慕远之虽缺乏历练,但朕信得过他,便让他去建安吧。”   “多谢圣上。”   “是。”   殿中一番何乐,临御等纷纷拜谢宣铧帝。唯有临徽,垂下的眼眸中凝然,久久不语。群臣中,阮青令轻轻望了谢淮一眼,几分幽深。   谢淮回望,清冽一笑,无声道——   兄长,如何?   阮青令垂眸,长叹一声。   看来谢淮已与临御联手,势必要将临徽拉下马来。他虽然不想陷入争斗之中,却也不能放任谢淮争权夺势,不然他日在晋安城中,只怕要举步维艰。   过了朝会,越过长长的宫道,朝中诸臣们便纷纷打道回府,心中却暗暗思量,南国太子求娶三公主,四皇子渐渐得势,看来晋安的天,是要变了。   “阮大人……”   朱红宫墙侧,楚丞相正好遇到阮青令,连忙打招呼道:“大人您这是……”   阮青令容色淡淡,笑道:“丞相大人无需慌张,青令只是想问您一句,是瑾王府的月亮圆一些,还是五皇子府的?”   楚丞相混迹官场几十年,乃精明的老狐狸一只,一听这话,便明白阮青令是要他在皇子中站队。   原来先前同朝为官时,楚丞相曾犯过一件错事,险些惹怒圣上,彼时是阮青令替他化解了危机。那时楚丞相便发誓,说日后定当报阮青令的恩情。   只是不曾想,阮青令竟要他掺于到皇子的争斗中……   楚丞相哎哟两声,忽然拍了拍脑袋:“老头子年纪大了,不知道阮大人说的是什么……”   阮青令清眸一扫,淡声道:“大人不记得,微臣记得,可要微臣去圣上面前说一说?”   “……”   楚丞相面色变了又变,良久,却无奈一叹,坦诚道:“阮大人,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您……我倒觉得,瑾王府的月亮更圆一些。”   “……谢淮。”   阮青令容色凝了凝,敛声道:“是谢淮,胁迫了丞相大人?”   “非也。”   楚丞相摇了摇头,却道:“是世子保护了我,将那些旧事处理得干干净净,我才能全心帮助世子。”   阮青令陷入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顾陆 5瓶;快来夸夸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哥哥并不是真的要娶若若,大家先别骂 第76章 来世千千万   自谢淮与临御联手之后, 临徽在朝中便渐渐失势, 晋安城的老狐狸们惯会见风使舵,瞧见南国太子娶了三公主,而四皇子又锋芒渐露, 便在暗中站起了队。   而安国侯府中, 发生了一件喜事。   那便是二姑娘阮青瑜要嫁给慕远之, 并随他去建安了。   彼时慕远之前来提亲, 温文尔雅道:“在下倾慕青瑜良久, 欲娶她为妻, 求二位成全。”   阮连绪与二夫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憋出一句:“您说笑了, 青瑜与您相交甚少, 怎么就……”   “二位不信,也在情理之中。”   慕远之悠悠叹了一声,恭敬道:“只是何以结恩情,美玉坠罗缨,我待青瑜的情意,全在赠与她的那枚玉佩中了,二位若存疑, 可以去问问她。”   阮青瑜立在屏风后,瞧着手中那枚从慕远之身上偷来的玉佩,容色一绯:“……”   不曾想,温文尔雅的夫子慕远之, 竟然是个腹黑。偷了他一枚玉佩,竟要用一生去还啊。   建安,是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吧?   “你说,青瑜要嫁给慕远之了?”   皇宫中,临徽听得宫人禀告,眉间一恍,问道:“他们何时起……罢了,问你你也不知。”   那宫人恭敬笑了笑,连忙道:“回殿下,奴才确实不知详情,只是今日无意听见瑾王世子与三皇子谈起此事,才知道了罢。”   “……哦?”   临徽闻言却是沉了沉目光,淡淡道:“只怕不是无意听见,是有人有意为之。”   他与阮青瑜素来是知己,如今在势微落寞时听见这个消息,倒确实伤神了些。谢淮这趁你病要你命的狠劲,倒是了不得。   窗外阴雨朦胧,隐约雷鸣。   临徽怔怔立了一会儿,却还是吩咐宫人道:“……去安国侯府。”   行至安国侯府中,阮青瑜在阔朗的湖畔旁见了他。   烟雨蒙蒙,临徽执着金纹伞,沉默几许,终究还是垂眸道:“晋安繁华鼎盛,为何还要去建安呢?”   阮青瑜丽眸轻敛,却叹道:“晋安繁华鼎盛,皇宫富丽堂皇,殿下又为何不笑呢?”   临徽一恍,掌心紧攥:“我……”   “从前在鹿鸣书院时,殿下心无杂念,连听得一句温言软语都能开怀半日,如今殿下千拥万呼,却常常沉默不语……”   阮青瑜轻叹一声,话里满是劝诫。   “不是这样的。”   临徽却忽然打断了她,敛眉道:“只有追逐权势,万人之上,才能寻得开怀。”   “是吗?”   阮青瑜丽眉轻蹙,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可从前谢淮一无所有时,都比殿下如今快乐。”   一语落下,宛若道破天机,惊醒了痴迷不悟的梦中人。   从前谢淮一无所有时,都比他快乐,那他苦苦追寻的,究竟是为何?   临徽一怔,久久回不过神:“……”   而晋安城中,闻玉轩里,若若正捧着一座红珊瑚像,细心查看。   谢淮在一侧抱剑而立,虽隐约不耐烦,却还是牢牢地守在她身侧,只心中不悦,小表妹难得寻他出来,却是为了给慕远之与阮青瑜挑礼。   早知如此,便不“好心”地劝慕远之求娶阮青瑜了。   若若忽然问谢淮:“表哥,这座红玉珊瑚与这座绯玉珊瑚比起来,哪座更好看些?”   “……”   谢淮阖了阖眸,隐约忍耐,朝闻玉轩的掌柜道:“……都装起来。”   若若:“……”   “选好了就走。”   谢淮瞥了若若一眼,拉起她的手腕便往闻玉轩外去。一路上了马车,车轮悠悠,却往烟波浩渺的崇华寺走。   到了佛殿前,见一株古树坠满红绳,谢淮忽然停了下来。若若猝不及防地撞到他后背,捂着额头哀嚎一声:“……疼。”   谢淮回首,神色一缓,难得没有骂她,温和地抚了抚她的额头,缓声道:“……走路不长眼。”   “分明是你忽然停下脚步……”   若若小声反驳,余光扫到古树时,又忽地一顿,眸中泛起光华,轻轻惊叹一声:“……喔。”   古树上坠满红绳,乃千古姻缘树,红绳下系着许愿牌,牌上承载着有情人的绵绵相思,切切情意。   见若若定定地望着古树,谢淮心中微动,不禁思量——特意带她来此,难道她终于开窍了?   谁知若若却挽起云袖道:“表哥,这是千年姻缘树,听说很灵的!我们为夫子和姐姐求一枚许愿牌吧?”   谢淮神色迅速冷淡下来:“……哦。”   “不许哦。”   若若一边兴致勃勃地提笔在牌上写字,一边道:“树这么高,我定挂不上牌子,还得你来帮我。”   谢淮眉间不约地皱了皱,冷哼一声,最终还是淡淡地夺过她手中木牌,不情不愿地帮她挂了上去。   若若望向他的身影,双手交叠负于身后,轻轻一笑。   山风里,云袖飞扬,却露出另一枚暗中写下的许愿牌。   上面笔迹浅浅,认真写道——   “愿我与谢淮,此生长相守,共白头,永不离弃。”   却说自湖畔旁与阮青瑜谈过以后,临徽回到宫中,竟大病了一场。半梦半醒间,那些蒙尘已久的记忆却忽然浮出心头。   先皇后笑着同他说的“今后要做个善良的人”,鹿鸣书院中的那一句“雪会停的”,以及阮青瑜的“谢淮比你快乐”,都在他心间久久挥之不去。   “殿下——”   幕僚在他榻前轻声呼唤,语气低沉道:“朝中的御使大夫也站到了三皇子那边,殿下,如今该如何是好?”   临徽睁开双眼,恍惚许久,望了望精致的帐底,唇畔微翕道:“由他去吧。”   他争不过谢淮,也不想再争了。   思及此处,临徽从病榻中起身,吩咐侍从道:“去求见父皇。”   “是。”   华盖悠悠,驶向宫中,殊不知,在那紫宸殿中,也有人在为慕远之和阮青瑜的婚事而感慨万千。   宣铧帝望着手中宗卷,心中思量。   如今临御渐渐势起,以一番恳切取得了朝臣们的心,竟将原本沉稳内敛的临徽都比了下去。临御温朗开阔,待人风度翩翩又不失真诚,虽没有宣铧帝从前的影子,但却是宣铧帝喜欢的模样。   宣铧帝收回心神,忽然望向身侧的阮青令。   如今阮青瑜与慕远之将要成亲,他身为兄长,近日倒也很是忙碌。   宣铧帝望着阮青令淡淡的容色,问道:“……如今你家中的妹妹也将嫁人,你呢?可有何打算?”   阮青令一顿,久久沉默。   近来,一切都在尘埃落定,他的心也仿佛渐渐沉寂,再没想过今后会有何打算。   此刻宣铧帝一问,殿中寂静,他却又想起万千。诸如近日里谢淮的反击,朝臣们的疏离,眼前不停浮现的那一幕——雾雨长廊下,她低喃一声“如果有来世……”后,便越行越远。   寂静无人的夜里,他将那枚蒙尘的佛珠重新打开,反复参悟。   来世啊——   他期盼了千千万万次的来世,是否很快便能追寻到了呢?如今,是最好的时机了。   良久以后,阮青令忽然俯身行礼,轻声道:“……父皇。”   宣铧帝一恍,震惊道:“你……”   阮青令从未唤过他父皇。   “我平生所求甚少,只有一事,求父皇成全。”阮青令忽然低声却坚定道。   宣铧帝神色微缓,扶他起来:“傻孩子,你有什么事尽管与我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会成全你。”   对于阮青令,除了欣赏与喜爱之外,他始终怀有一份亏欠感,故而只要是阮青令所求,他都愿尽力满足。   殊不知阮青令眸色沉凝,缓缓道:“求父皇,为我与安国侯府阮青若赐婚。”   “……”   宣铧帝惊然,久久不做声。末了,只不置可否道:“……你这是要谢淮的命。”   阮青令一笑,容色清冽,心中却低喃——不,他不是要谢淮的命,他是要自己的命……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来世。   殿外,临徽只听得赐婚这一句,眸色微恍:“……”   再后面的话,便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了。   “……”   临徽眉间紧皱,拂了拂袖低声吩咐随从:“去瑾王府,将此事告诉谢淮。”   待吩咐完后,见阮青令从殿中离开,临徽才前去求见宣铧帝。宣铧帝很快便宣他入殿,笑问道:“……怎么,你也有事求朕求全?”   临徽一笑,却道:“父皇明鉴,儿臣确实有一事想求父皇。求父皇放儿臣去岭南上任,为岭南疾苦百姓谋取福泽,尽绵薄之力。”   “……哦?”   不曾想临徽竟要放弃晋安的浮华,去偏远的岭南,宣铧帝沉吟良久,欣慰叹道:“进退有度,你比年轻时的朕更宽广。”   “父皇谬赞。”   “朕允了。”   宣铧帝便临徽笑道:“只是过几日乃使国齐聚的宴会,待过完宴会,你再去岭南也不迟。”   临徽亦是一笑:“好。”   紫宸殿中其乐融融,瑾王府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书阁中,听得五皇子府的侍从禀告之事,谢淮长指一拢,抚上腰间寒光凛凛的长剑,语气生寒:“……呵,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闻言,那随从松下一口气,拭了拭额上的冷汗,连忙逃也似地溜走了。   待他走后,书阁中的杀意却止不住地弥漫开来。   谢淮眉间幽冷,眸色在暗里凛冽异常,心中讽笑道——好一个阮青令,不等他动手,便想要给他致命一击。   想娶小表妹?   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命了。   小表妹心善,肯原谅阮青令,他谢淮,却是冷漠无情的大恶人。过几日使国齐聚时……便是阮青令丧命之日。   谢淮神色难辨,轻轻拔开一截长剑。剑光泠泠,映在他冷冽的眉间,忽明忽暗。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并不是真的要娶若若,大家先别骂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万妖小仙女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皆是有情人   过二日, 宣铧帝在皇庄栖鹿苑设宴款待各国使臣。正逢祝渚与临薇喜事将成, 今年的宴会比往年更庄重隆盛。车水如马龙,各国使臣驱车驶入依山傍水的栖鹿苑中,皇宫侍卫们分列两侧, 严阵以待, 以防歹贼扰乱国宴。   栖鹿苑中, 临薇拉着若若行在桃林间, 既欢喜又惆怅道:“若若……我将去南国, 此去一别, 不知何起才能再与你相见……”   若若闻言一笑,道:“聚散终有时,你不必怕, 总有一日, 我们能再相见的。”   “……”   临薇一恍,却愈发难过,垂下的眼眸几分惆怅:“今年还不曾与你看过冬雪,喝过桃花阁的酒酿……”   见她语气委顿,泫然欲泣,若若连忙摆了摆手,道:“对了!今日怎么不见祝渚啊?”   提起祝渚, 临薇才恢复几分神采,笑道:“他去城中巡看去了,说今日乃我与他定亲之礼,觉不容许城中出半分差错。”   “……”   听得这一句, 提裙的手一顿,罗裙摆潋滟散开,若若忽然恍惚几许,心中出神——   是啊,今日乃晋安盛事之日,也是最容易出事的日子,各臣们都处处小心,生怕城中出了什么乱子。   说来今日还未曾见过谢淮,想他也在为晋安的安宁出力吧?只昨夜与他见过一面,却隐约记得他垂眸望来的神色,有几分深沉。   ……为什么呢?   鬼使神差的,若若心中冒出这一问来。   正出神时,不远处却忽然传来朝臣的低议声:“已是宴会将始时,怎么还不曾见到阮大人?”   又有人道:“阮大人奉圣上之命,留在宫中处理朝事,待办妥后才会来栖鹿苑。”   “原来如此……”   临徽又正好路过此处,那二位朝臣连忙与他行礼:“五殿下。”   他却神色微怪,反问一句:“你们说阮大人还不曾来……那谢淮呢?”   朝臣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一会儿才道:“……哦,谢大人,谢大人今日亦奉了圣上之命,领着宫卫在城中巡逻。”   换言之,谢淮也不曾来。   桃林间,若若立在瑟瑟的树下,不知想到什么,心中如同堪破天机,恍然大悟,眸中黑白一片,空空荡荡。   “若若?若若……你在想什么?”   临薇见她恍惚,问道。   “我想起……”   若若眉间失色,怔然笑了笑:“我想起落下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在城中,回去寻一寻。”   说罢,转身飞快离开,罗裙在风中飘飘,不出片刻便消失在花雾林间。   临薇眉间微蹙,望着她的背影,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再也见不到她了,不由得喃喃道:“若若……”   因奉了宣铧帝之明,清晨雾蒙蒙时,阮青令便与朝臣们分道而行,独自入了宫中准备事宜。   待处置好繁事之后,日光已濯濯地照耀在皇宫的琉璃瓦上,放眼望去,和煦而明媚。   阮青令默默瞧了一会儿,才缓缓吩咐宫人道:“……出宫,去栖鹿苑吧。”   “是。”   一路乘了淡青色的长檐马车,便沿着晋安城的主道行去,谁知主道拥了太多的宫卫,难以前行,阮青令思量一瞬,低声吩咐车夫:“寻条近路。”   车夫应下,驱车往僻静的小道走去。   本是夏日,晋安的天说变就变,马车驶入幽暗的小道后,天色也昏沉下来。黑沉的乌云从天际涌来,遮去了日光。   滴——   一雨珠从穹中落下,紧接着,是万千的雨珠,淅淅沥沥地溅在晋安的一屋一瓦上。   “……”   雨幕之下,世间仿佛安静许多。   阮青令眉间轻凝,却探出长指,轻轻拂开车帘。   一把凛冽的寒刀便兀地横在他窗前,刀身银白,映出他清远的面容。   阮青令清眉微挑,神色却并未有太多的变化:“……”   不出意料的,谢淮冷冽带笑的语气从车外传来:“兄长,谢淮如约送你去死了。”   “……”   阮青令叹了一声,自马车中走出,果见幽暗的街道中,全是谢淮的暗卫,四周杀意弥漫,宛若地狱之中。   而雨幕中,谢淮正执刀而立,冷冷对着他。   阮青令拢起衣袖,却阖了阖眸道:“今日使国齐聚,你在晋安城中杀我,着实是剑走偏锋。”   谢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几分肆意几分狠厉:“使国齐聚,晋安生乱,朝中重臣死在歹贼刀下,不正在情理之中?”   阮青令沉默下来,心知谢淮所说不假,便是换做他,要杀谢淮,也会选在今日动手。只要布置周全,届时他死后,再将罪名推到他国使臣身上,便能摘得一干二净。   相信以谢淮的手腕,谁也无法指证是谢淮杀了阮青令,就连她……也是不能。   如此最好。   她该过着安好的一世,轻易不能知晓这些仇恨与冷血才对。不然只怕以她的心性,无法再安然过好这一生。   阮青令时常看不透自己,却将若若看得透透的。   他仰首望了望雨幕,却微不可闻道:“只可惜,不能再看一场晋安雪……”   谢淮神色冷漠,眉间凛冽道:“是兄长要谢淮死在前,如今因果报应,怪不得谁。”   “是吗……”   阮青令回神望了谢淮一眼,神色仍是淡淡,全然没有半分恐惧,却仿佛还有一丝解脱。   “……”   谢淮眉间一皱,虽觉得他古怪,杀意却已决,并未说什么,将长刀往前送了一分。   可那一瞬,阮青令清眸忽恍,神色却蓦地陷入惊惶之中,仿佛瞧见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   “……”   谢淮冷声道:“怎么,如今知道后悔……”   话及一半,却忽觉不对。   因为雨幕中,阮青令神色恍惚,正怔怔地望着他身后的长街,而谢淮隐约地,仿佛听到了小表妹落泪的声音。   谢淮仍立在雨中,刀却变得犹豫了。   他心中微恍,安慰自己:不可能……他一直瞒着小表妹,不将杀意表露出来,而小表妹此刻应该在栖鹿苑中才对。   可雨声中,却传来隐隐约约的低语:“杀人是不对的。”   一声落下,宛若儿时模样。   谢淮神色停顿,缓缓回首,见长街中,小表妹一身雨水,狼狈不堪地立在雨中,发簪也乱,神色发白,却执着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杀人是不对的。”   若若俯身喘了几口气,抹了抹遮住眼帘的雨水,才朝谢淮走来,轻轻扶住了他执刀的手,立在他与阮青令之间:“放下……”   阮青令恍然不语,谢淮却忽然冷笑一声,语气如霜似雪,狠狠地瞪了若若一眼:“你……在维护他吗?”   若若抬眸,眸中生雾,颤声道:“……我在维护你,他是朝之重臣,皇家血脉,你杀了他,也会被处死。”   他日东窗事发,谁能护得住谢淮呢?   而谢淮,却仿佛还是命中注定般的,走到了书中那恶名满身的一步。   若若心中苦涩,神思几分涣散起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想在事情还在回旋的余地之前,把谢淮从罪恶的深渊中拉回来。   谢淮却忽然低声道:“此处全是我的人,没人知晓是我杀了他,难道你……会揭发我吗?”   一语问下,教若若更加恍惚。   她沉默些许,却道:“我不会,却也不能背负他的尸骨,没有心地活在这世上。”   阮青令侧目,容色怔然:“……”   谢淮也怔然,眉间却陷入狠厉之中,他讽笑一声,从所未有的失态,狼狈道:“好啊,好一个阮青若。”   为了一个阮青令,竟如此出言相逼,她同情阮青令,却是将他谢淮往死里逼。   难道说……   她心中,阮青令竟比自己重要吗?   恨意如同暗中的藤蔓在心中蜿蜒,谢淮恨极之下,竟失去了往日冷静的判断力,心中只弥漫着一个念头——   杀了阮青令。   谢淮眉间浸冷,掌心紧攥,忽然将长刀送出。   “不……”   然推搡之下,刀却偏离轨迹,没入另一人的心口。嫣红的血瞬间在青衣前淌下,落入雨中。阮青令大惊,恐慌地扶住了她。   万籁俱寂——   谢淮眼前纷扰,宛若什么也瞧不见了,只余下小表妹倒下的身影,和他手中的刀。   他眸中失色,长腕颤抖:“……”   渐渐地,阮青令发颤的声音才落入耳中:“全都是我不好……为什么……”   长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谢淮漆黑的双眸如渊,只有长指动了动。他眉间发狠,忽然转身飞奔,离开长街,只给阮青令留下一句话:“大夫……”   脏污的雨水溅起,落在阮青令的脸上。他却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颤抖地抱着若若,一声声道:“对不起……”   他眉间失色,望了望手中沾上的血,望了望若若发白的面容,发颤的语气满是愧疚与恍惚:“……对不起,我本听说,自尽之人无来世,才故意激怒谢淮,可我不曾想过,我不曾想过……”   若若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衣襟血红,映得似雪的面容愈发苍白如纸,她没了往日的活气,一句话也没有答他。   阮青令生平第一次慌了阵脚,凄然道:“我是自私自利的人……你醒一醒,骂我两句可好?”   “她不会醒来了。”   空中,却忽然落下一道空灵的声音。   “……”   阮青令眉间一凝,紧紧地瞪住出声之人,却见来人衣着古怪,一身宽袖道袍,长发披散,几分仙风道骨。   他沉声,语气冷冽:“你是谁?”   凭什么说她不会再醒来?   来人却轻声一叹,道:“我叫苏安,是若若的朋友。”   阮青令勉强恢复几分思绪,低声道:“……苏安?她不曾有朋友唤苏安。”   苏安却无奈叹了叹,俯身摸了摸若若的额头,怜爱道:“你不知道也是正常,我是她……前世的朋友。”   “……”   抚了抚若若冰冷的侧容,苏安沉吟一声,却道:“本就不是这小世界中的人,看来还是待不长久,只可惜我已用精血为你续过一次命,如今却是再不能了,还是,要入轮回啊……”   许是感知到了苏安,若若眉间轻轻皱了皱。   苏安笑了笑,轻轻握住她的手,身上泛起光华,温柔道:“别怕,我来接你回家了。这十几年……真是辛苦你了。”   一只清瘦的手却忽然扣住她的手腕。   苏安挑了挑眉,望向这位书中一身功名,如玉似翡的阮大人。   他喉咙滚动,哑声道:“她不能走……”   谢淮还在等她。   苏安沉默一瞬,皱眉道:“我也不想让她就这么离开……”   阮青令却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虽不知她是何来历,却仿佛还是抓住了一线生机,定定道:“我的血,拿去用。”   “这……”   苏安眼中惊讶,却劝道:“你不知,我乃玄术世家中人,便是分去精血也无妨。可你只是区区□□凡胎,若是执意以血为若若续命,轻则尽失记忆,混混沌沌,重则断送几十年的寿命,早早逝去……”   “……是吗。”   阮青令只是释然一笑,轻轻望向若若,眼中情深意重,道:“这些于我,不及她万分之一珍重。”   苏安沉默一瞬,不置可否道:“情字一事,当真伤人至深。”   她道:“好,我成全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八月未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末落落 10瓶;烟花澜、空空白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一切归晋安   晋安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几日   醒来时, 窗外仍是雾雨朦胧, 云涌不息。雨溅落在庭中的芭蕉树上,泠泠作响。恍神中,瓷器清脆一声摔破, 安罗涟喜中带泣的声音颤颤传来——   “若若, 你醒了?”   若若恍然回首, 长睫微垂:“……娘?”   安罗涟清泪淌落, 小心翼翼地抱着她, 止不住地哭。   若若只是恍惚, 她记得她死了,死在谢淮的剑下。临死之前,苏安曾来接她, 彼时阮青令……   阮青令……   若若心中一跳, 轻声问安罗涟:“娘,哥哥呢?”   安罗涟抚了抚她的发,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道:“那日你兄长抱着浑身是血的你回来,过后便晕了过去,如今虽然已醒,却似乎……似乎记不得很多事了。”   似乎连自己的身世……也记不得了。   “……是吗。”   若若侧了侧首, 不知想起什么,眸中泛雾,垂泪道:“那谢淮表哥呢?”   “谢淮……”   提及谢淮,安罗涟神色愈发犹豫, 终究叹道:“谢淮他,不见了。”   若若沉默许久:“……”   谢淮不见了。   那日在街上无意刺了她一剑后,谢淮便匆匆去寻大夫。然阮青令已用血续了她的命,又抱着她回了安国侯府,故而谢淮最终只是在朔雪院跪了许久许久。   听得大夫说若若安然无恙时,安国侯府尽是欢喜,憧憧人影中,谢淮却孤零零地起身,只留下一个冷清的背影,便消失在人群中。   众人回过神时,已不见了他的踪迹。瑾王匆匆回京,却也寻不到他。   问起当日发生了何事,阮青令只是说,彼时晋安城中遭逢乱贼,无意袭击了若若,谢淮没能将她护下,心中有愧,才不想现身。   只有若若知道,谢淮是不敢见她。   他一刀落下,险些要了她的命,只怕心魔难消,才隐匿踪迹。   ……   安国候府中   碧廊长亭,亭下黑白二棋交错。   瑾王执着黑子,眉间尽是凝重,轻轻落下一子后,才与对面的阮连臣道:“这一局,是我输了。”   阮连臣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哦。”   闻得他的冷淡,瑾王不禁苦笑一声:“如今若若已经安然无恙,我儿却不见踪迹,怎你比我还气恼。”   “……呵。”   阮连臣重重哼了一声,却道:“什么晋安乱贼,当日晋安城风平浪静,谁会重伤若若?那一刀,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做的。”   原来,当日阮青令的话并不能瞒住所有人。   “……”   瑾王长叹一声,自知有愧,也只能道:“如今……他也不知在何处受苦,你便,谅解一下吧。我派人寻遍了晋安城,便连雍州与镇北也差人打听了……都寻不到他。”   “既是如此,便再去寻,来我安国侯府下棋做什么。”   “……你不知。”   瑾王垂了垂眸,笑道:“这世上,能寻到谢淮的,只有那一个人了。”   病好全时,又过了许久。   彼时熙光和煦,长廊碧影,万里无云,正是出门的好日子。若若抚了抚罗裙衣摆,深吸一口气,轻轻踏出了房门。   一出门,正见阮青令无意路过,抬眸望来,轻声道:“四妹妹,你病才好,往哪里去?”   “……”   若若望着他,一身如玉似翡,眼底澈然,一如当年模样。许久,才笑道:“……哥哥,我出门寻一个人。”   阮青令挑了挑眉,无奈道:“……是谢淮啊,恐你旧伤又发,还是我陪你去寻他吧。”   若若顿了顿,轻声道:“……好啊。”   二人不再多言,乘了长檐马车,渡着熠熠旭光,往晋安城中悠悠行去。   最初去的地方是鹿鸣书院。   蝉鸣院中的松柏如翠,书阁摇香,青石路斜斜地沿着长廊而去,蔓延到一阶木梯上。有书生琅琅,从阁中传来。   没有谢淮的影子。   一位小书童正好抱着书卷从廊下来,见着若若,惊呼一声:“是那位姐姐!”   话落,忽然朝阁中的少年们欢呼道:“快出来!姐姐来了!”   若若一愣:“……”   下一瞬,却见阁中哗啦啦涌出几十位小少年,将一卷诗经递到她身前,笑道:“姐姐,谢淮哥哥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问你愿不愿嫁给他。”   “……”   若若接过那卷诗经,攥在手中,良久,才勉强露出个笑:“……谢谢,谢淮哥哥,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啊?”   有小少年想了想,道:“两个月以前。”   两个月之前,也是谋杀阮青令之前。   若若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笑了笑:“若你见到他的话,告诉他……我不怪他。”   “……好。”   小少年不解其意,却还是点了点头,纷纷回到书阁中读书去了。   阮青令立于一侧,轻声道:“看来谢淮不在书院,走吧。”   离开鹿鸣书院,又乘车往崇华寺去。方方行到寺门前,便见古树坠满红绳,满树嫣然,在山林间轻轻作响。   仍然没有谢淮的影子。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木牌坠下,掉到若若手中。翻过一看,见上面笔迹隽逸,清泠且长,写道——   “晋安雪长,谁赠我余温。   少也是卿,暮也是卿。”   若若一恍,仰首望去,见满树的令牌,全是谢淮的笔迹。原来不知何时起,他便在晋安城中布置好了一切,等着与她倾诉心意。   只是,她却没有早早察觉。   山风拂过,吹在面上,凉意一片。   阮青令沉默许久,语气难辨道:“看来谢淮也不在崇华寺,回去吧。”   “嗯。”   待到暮色昏沉时,已经寻遍了晋安城。却仍未寻到谢淮的影子。长檐马车回到了安国侯府,正下了马车,却见漫天花火,孔明灯迤逦而起,映亮了整座城。   一盏灯坠在若若身前。   若若拾起,才望了一眼,便红了眼眸。   “傻瓜。”   孔明灯共四面,画了四幅墨笔画,一幅乃三千弱水,一副乃粉红小猪,一幅是镇北山雪,一幅是雍州竹廊。   这一生,他们将最好的时光留在了晋安,将最动心的时光留在了镇北,又将最温馨的时光就在雍州,可如今再回晋安,怎么就分开了呢?   阮青令望着孔明灯,忽然轻声道:“他真的很喜欢你。”   若若一恍,抱着灯,侧首望他。他垂眸望来,清眸在灯色下几分远,笑道:“我是说谢淮。”   “……是啊。”   若若轻轻一笑,雾气朦胧道:“只是,我找不到他了。”   “再找一找,总能找到的吧。”   阮青令却笑了笑,温声宽慰她道:“……那样喜欢你的人,纵然不愿见你,也定然舍不得离你太远,只要你回一回头,或许就能看见他了。”   若若一顿,却道:“哥哥,听说你忘记了很多事情。”   阮青令亦是一顿,却仍从容笑道:“是啊,你也不必担忧,有些事情,忘记比记不得好……不是吗?”   “……”   若若沉默许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说罢,便兀自转身往安国侯府里走,留下一句:“我知道谢淮在哪里了。”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阮青令一恍,垂眸望着掌心的命脉,轻轻一笑,低语道:“他真的很喜欢你。”   ……   夜已深,僻静的小院中,四下无人。   安国侯府宽阔且大,楼阁屋檐错落起伏。这座小院子却十分简陋,只有一颗歪斜的老松树。如今夜黑风高,院中黑漆漆一片,根本无人会注意到,长廊下,还有一个孤寂的身影。   这是谢淮住了许多年的院子。   这里承载了许多许多的回忆。廊下堆雪,病中看望,年夜的烟火,书卷与墨香,历历又在目。   谢淮不知坐了多久。   他面无神色,枯寂地坐在廊下,却想起很多很多事情。想起这一生凌厉处事,害人害己,想起儿时小表妹嫣然的笑语……可最终,回荡在眼前的,却还是雨中她倒下的模样。   挥之不去,如鲠在喉。   谢淮眉间一白,狠狠地皱了皱眉,袖下的手也蓦地紧攥,掐出一道新的血痕来。   他伤了她啊……   纵使这一生护她这么多次,可最终是伤了她……   一道光却忽地出现在他脚边。   谢淮一愣,还以为是在梦中,怔怔地往上望去。见孔明灯亮,昏红的灯色后,小表妹清丽的面容蓦然出现。   仿佛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样出现。   “……”   若若浅浅一笑,轻声:“找到你了,表哥。”   谢淮神色一僵,抬脚欲走,却因坐了太久,一时动不得,只能狠心侧开脸:“……滚。”   若若:“……”   “你伤我伤得那么深,还忍心叫我滚啊?”   若若哼了一声,忽然抱着灯在他身侧坐下,凑到他眼前笑道:“……嗯?”   谢淮沉默许久,语气低沉,缓缓道:“你也知道,我伤了你……”   若若却忽然闻得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吸了吸鼻翼,一把攥住谢淮的手腕,掀开他的衣袖,惊道:“你受伤了!疼不疼?”   谢淮眉间微恍,长指一拢,忽地抽开手,哑声道:“不及你万分之一疼。”   “若若。”   他忽然轻声唤她,侧容在夜色中萧瑟孤寂,语气深沉,暗藏苦涩与嘲讽:“你我本不是一路人……走吧。”   “……”   “表哥。”   若若面不改色,却只是抬袖抚了抚谢淮的侧脸,认真地看着他:“你的脸脏了,我替你擦一擦。”   谢淮眉间一顿:“……”   如今……是该擦脸的时候吗?   然来不及深思她话中的深意,谢淮便觉得一缕幽香从她袖中飘来,紧接着意识一模糊,便不受控制地阖上了眸。   谢淮:“……你。”   “……”   若若只是扶了扶他,轻笑道:“对不起,早就知道你会让我滚,我才早有准备啦。”   说罢,挽起衣袖,将谢淮慢慢地往房舍中拉,又费了好大的劲将他往榻上拖。中间还十分不幸的,磕到了谢淮的额头。   想如今能伤到谢淮的,除了她也没谁了。   “……”   若若心惊胆战地抚了抚他的额,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明日你醒来,可不要怪我。”   说罢,满意地叹了一声,然后轻轻靠在谢淮衣襟前,阖眸安心睡下。   ……   翌日醒来时,已是晨光高照。   小表妹撒的迷药分量十足,谢淮眉间轻皱,只觉得额头还有些疼。然他抚了抚额,却轻轻一顿。   “……”   不,这额头的疼,似乎不是因为什么迷药。   才缓了缓神,抬眸一瞧,便又见若若正坐在他身侧,衣襟凌乱,神色楚楚可怜,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十足一幅被欺负了的模样。   谢淮敛眸不语:“……”   若若一把抱住了他,梨花带雨道:“大坏人,负心汉,你昨夜说好让我走,怎么还睡了我?!”   谢淮彻底沉默:“……”   良久,他才犹豫地抱了抱她,将她衣衫遮好,语气难辨道:“你是说,我昨夜……”   若若抬眸,面不改色道:“是啊,你对我这样,又那样……”   谢淮神色微顿,却并不记得有这样,又那样。他敛了敛眸,终于恢复几分往日神采,幽幽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渣男!”   若若伸了伸爪子,瞪他。   谢淮被她挠了一把,暗了暗眸,思量一瞬,却忽哑声道:“你一面之词,不足为信。我验一验……”   “……怎,怎么验?”   若若忽地怂了,爪子也停顿在空中。   谢淮冷笑一声,俯身压住她,不慌不乱地将手摊到她衣襟前,语气难辨道:“当然是,再做一遍试试……”   “不,不行!”   若若耳畔蓦然红透,小声挣扎。   “如何不行?”   “我,我有病!禁不起你折腾!”   “……是吗?”   谢淮垂了垂眸,盯着她嫣然的双颊,隐忍许久的念头忽然爆发,幽幽道:“可我素来无情,不会放过你。”   若若无奈抵住他的衣襟,欲哭无泪道:“你再这样,我便哭了。”   谢淮却抚了抚她的侧脸,幽笑道:“……哭,我最爱听你哭。”   若若:“……”   “罢了。”   谢淮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勉强压下心中郁火,将她长发缕好,衣襟也拢上,抱着她起身,无奈道:“走吧。”   若若还没回过神,愣愣道:“去哪里?你不睡我了?”   “……”   谢淮动作一顿,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压下的火气又被她勾了起来,回首咬牙切齿道:“睡,怎么不睡,这便去问问安国候,能不能睡他的小女儿。”   若若容色红透:“……”   谢淮怎么,这么流氓啊。   然走到阮连臣的院中,谢淮终究是不能直接说“我想睡您女儿”。   他想了想,掀袍在院中跪下,沉声道:“晋安谢淮,向安国候求娶府中四姑娘,望安国候成全。”   一声落下,却见阮连臣与瑾王一并从阁中出来,瑾王挑了挑眉,满面愉悦,阮连臣却黑了黑脸,望着谢淮身后的若若,终究狠不下心,只瞪谢淮道:“你要求娶我女儿,却也不是不行,只需答应我几个要求。”   谢淮俯身,恭敬道:“全听您吩咐。”   阮连臣道:“我要你日后,不得对若若说一句重话,更不准让她伤到一丝一毫。”   “好。”   “日后瑾王府的钱财,全都要交到若若手中,她有什么想要的,你全都要给她。”   “好。”   “不准你纳妾,不准给她委屈受。”   “好。”   “不准你碰她……”   “……不行。”   阮连臣面色一顿,终究还是冷冷哼道:“好吧,这一条便放过你。”   若若还未回过神,谢淮却已俯身行礼,轻笑道:“多谢父亲。”   阮连臣:“……”   瑾王顿了顿,问旁边面色发黑的阮连臣:“他这是在唤我吗?”   阮连臣眉间隐忍,风雨欲来道:“滚。”   谢淮却起身,回首行到若若身前,珍重地抚了抚她的发,良久,才温声笑道:“……走吧。”   若若也朝他笑:“去哪里?”   谢淮俯身,在她耳畔:“……睡觉去。”   若若:“……”   “傻瓜。”   番外淮畔青若   晋安城中的朝臣们都知道,那位谢淮谢侯爷,待他的夫人百般宠溺。   当年娶他夫人时,他已将雍州的谢老爷与谢老夫人接回了晋安,又请了镇北王,南国太子等……那场面之盛大,怕是恨不得叫全天下的人都知晓了去。纵使如今成亲多年,他也依旧不曾对他夫人说过一句重话。   明明平日里,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呢。   是日,晋安又下起了大雪。   鹅毛般的雪铺在皇宫的琉璃瓦上,朝臣们都欣喜不已,隔着一扇窗赏起这冬雪来。   正逢谢淮一身玄服,神色淡淡地坐在案前处理公文,有新来的年轻臣子见他孤身一人,便前来笑道:“谢大人,您看,下雪了。”   谢淮却抬了抬眸,凝眉盯着窗外的雪,冷声道:“下雪了……”   被他话中的冷意吓得一颤,年轻臣子愣了愣,还未回过神,便见谢淮撂下公文,起身冷漠离开。   “谢,谢大人?”   他错愕不已,满心慌乱:还没到回家的时间,可是他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谢淮不悦了?   其余大臣们却纷纷聚了过来,热切地议论道:“谢淮那小子走了?”   “哎呀别担心,我看八成是回家哄他夫人去了。”   “说,说得也是……”那年轻臣子松下一口气,笑道:“初雪刚下,谢大人应该想与夫人一起看罢。”   其他的老狐狸们笑了笑,并不言语。   不,只怕不是想与夫人看雪,而是……   而皇宫朱墙旁,已是太子的临御正好携着新娶的太子妃往宫中去。   太子妃容貌清丽,一幅单纯模样,不知像了谁。彼时宣铧帝为他二人赐了婚,临御见了她一面,难得没说什么,二人便就这么成了亲。   正好遇到匆匆离开的谢淮,太子妃见此,雀跃道:“是谢淮大人哎!”   瞧得她眼中熠熠,临御一顿,沉声道:“……还是朝时,谢淮就回家去,真是任性。”   太子妃不以为意,欣喜道:“谢淮大人曾执军多年,行事不羁些也是正常。听闻他曾在镇北从军,真好啊……”   临御心中渐渐不悦,语气发酸道:“……是啊,那你也跟谢淮回家去吧。”   太子妃眨了眨眼,终于回首看他,却莹莹一笑:“夫君,你吃醋啊。”   临御面色一变,语结道:“胡说!本,本殿下才不会吃你的醋!”   “好啦。”   太子妃却乖巧一笑,轻轻勾过他的手,轻声道:“父皇与五皇弟还在殿中等我们呢。”   原来正逢临徽从岭南归来,这些年在他的治理下,岭南渐渐繁华,而他也在岭南娶了一位温柔贤淑的妻子,此次回来,便是与临御他们一聚的。   临御没再说什么,反握住了太子妃微凉的手,顿了顿,往殿中去。   “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啊。”   “什么?”   “我说你手这么凉,也不知道好好暖一暖。”   ……   回到府中时,素雪已薄薄覆了屋檐一层。行过长廊,果然见得若若拥了一身斗篷,眸中熠熠地立在廊下,伸手去接落下的雪。   谢淮神色一沉,淡声道:“阮青若。”   若若回首,朝他笑道:“表哥?你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早?你看,下雪了!”   谢淮无奈地阖了阖眸,却一把拢住她,往房舍中走:“是啊,下雪了,回去吧。”   “我不要!”   若若挣扎了两把,拍他的手:“下雪了,我要看雪!”   谢淮垂眸瞪她,冷冷地道:“不许看。”   雪意寒冷,她如今不比从前,只怕容易染上风寒。   若若却忽然红了眼眸,委屈道:“你吼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阮青若啊。”   谢淮被她气笑了,拨开她掐他的手,淡淡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还执意看雪,是想气死我才甘心?”   见谢淮神色难辨,若若这才咳了咳,笑道:“对不起,我与你说笑呢。”   说罢,又撒娇地抱住了谢淮,哄他道:“对了……表哥,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提及腹中孩子,谢淮缓了缓神色,轻轻抚了抚她的腰,轻声道:“……女孩。”   “为什么?”   若若仰首望他,语气轻轻道:“大家都喜欢男孩,临薇在南国,生的也是个男孩。”   谢淮却垂了垂眸,语气温和:“……我想要一个小若若。”   若若一恍,久久没回过神:“……”   谢淮敛眸,及时道:“难看,不许哭。”   若若哽咽几许,抹了抹眼角:“我只是感动嘛……表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雪吗?”   谢淮微恍,问道:“为什么?”   若若靠在他的衣襟前,望着漫天风雪:“因为,是雪让我们相遇。”   “……”   谢淮神色一顿,在漫天风雪下,缓缓拥住了她。心中轻叹——此生与你年少相识,看雪落青瓦,看晋安起伏的城墙,但愿一生浮浮沉沉,再不回头。   ……   最后,果然如谢淮所愿,若若生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名唤谢玉和,四五岁时,生得玲珑可爱,乖巧懂事。   彼时烟雨蒙蒙,正是清明时节,若若执了一柄青竹伞,牵着谢玉和的手,立在一座墓前。墓前青竹碧碧,薄雾微起。   谢玉和将一捧花轻轻放到墓前,仰起雪容,软糯地问若若:“娘亲,舅舅会喜欢这花吗?”   若若执着伞,望了望墓前隐约的“阮青令”三字,垂眸笑道:“会的。”   谢玉和天真问道:“为什么呢?”   若若一笑,轻声:“因为你舅舅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明明不是他的过错,却用他的血给了她一生的安宁。所以才在几年前,便早早病去。明明还记得所有的事情,却假装不记得了。   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有侍女前来寻若若时,若若才回过神,朝谢玉和温柔一笑:“娘有些事,你在这里等一等娘可好?对了……今日之事,别告诉你爹爹哦。”   谢玉和不解,歪了歪头:“为什么呢?”   “因为……”   若若轻轻一笑,笑里满是温柔:“你爹爹他,是个傻瓜啊。”   谢玉和唔了一声,樱唇微翘:“……”   然而待若若走后,林间却忽然传来轻轻一声响动。谢玉和敏锐回首,便瞧见谢淮一身黑衣,立在不远处地竹后,朝她笑了笑。   “爹!”   谢玉和眉间一弯,朝他奔去。   谢淮连忙俯身,一把抱住了她,语气微沉道:“跑这么快做什么?”   谢玉和莹莹一笑,搂住他的脖颈:“因为我想爹爹了。”   谢淮拿她着实没办法,只能无奈叹了一声:“……你啊。”   “……”   谢玉和望着自家爹爹好看的侧脸,终究是不忍心,眨了眨眼,陷入沉默,似在思量着什么。   谢淮见她满脸沉重,挑眉:“怎么?”   谢玉和忽然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畔,叹道:“爹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谢淮一顿,颇有兴致地望着小女儿,心想难道她要告诉自己若若来给阮青令上香?其实自己早早便知晓此事,只是不提罢了……   殊不知谢玉和抿了抿樱唇,大声道:“爹爹,娘亲说你是个傻瓜哦!”   谢淮:“……”   不远处,正好回来的若若脚步一踉跄,一字一顿道:“谢!玉!和!”   “爹快跑!娘要打人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吾、328296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烟花澜 7瓶;夏天哗啦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已完结,我们把最好的时光留在了晋安,最动心的时光留在了镇北,最温馨的时光就在了雍州……   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   可能下一章还有一个安王世子的小番外,然后阮青令的番外我已经单开了一本文了,在作者专栏里,名字是《你是良药》   推下下本开的文,大家喜欢就去看看吧   也在作者专栏里,名字是《郎君待我多忠犬》 第79章 安王世子番外   被贬到边境的落魄世子, 人人都不喜欢他。他阴沉, 他冷酷,他遇到路边的小猫猫时甚至还会一脚踹过去。   但是他很有钱。   从皇城晋安来,便是落魄, 也带了一身的珠玉。   你会讨厌一个人, 但总不会讨厌他的钱吧?   琉璃是个小偷, 在边境混了好几年, 专门窃取富家子弟的钱财, 心狠手还辣。说实话, 从这位安王世子的来到边境的第一天,她就深深地看上了他……的钱!   月黑风高,正是偷钱的好时机。   着了一身夜行衣, 琉璃轻身翻上了院墙, 拾起一片屋瓦往里瞧。灯色下,一身玄衣的安王世子正坐在窗侧,一手白子,一手黑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妈耶,这位从晋安来的世子真是好……   无聊啊。   琉璃着实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自己跟自己下棋,叹了一声, 便悄悄往房间灌迷药。   雾气腾腾,没出几息,房间里就传来棋子落地的清脆声。   大功告成。   琉璃露出得意的笑容,轻盈地从窗子翻到房中, 熟练地扒开榻前的柜子,瞧见那满箱的珠玉时,她双眼都在闪闪发亮。   “好看吗?”   “当然好看了!不愧是从晋安来的有钱人!我从来没……”   答到一半时,琉璃后知后觉地收敛了笑意,僵硬地回头,震惊地瞧着一脸淡漠的安王世子。   “你不是被……”   安王世子冷笑一声:“区区迷药,我从前用烂了的玩意。”   琉璃一时语塞:“……”   明明是危机时刻,还同情起他来,叹道:“没想到晋安城也不是那么好混的,你真是不容易。”   安王世子:“……”   这个小偷,是蠢货吗?   琉璃却站起身,抬手拍了拍安王世子的肩膀:“看你这么不容易,我也不偷你的东西了,再见……哎哟疼疼疼!”   安王世子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幽幽笑了一声:“动了我的东西,还想安然离开?”   他话里话外一股冷气,琉璃打了个颤,发现竟然挣脱不开,心想难道要死在这里,也大着胆子吼道:“那我要怎么办嘛!我一个小贼,又没有亲人又没有家,就剩命一条了……你想杀我就杀吧!我真他妈倒霉,本来以为偷了这一次就能金盆洗手了,没想到如今手都要断,呜呜……”   不想自己一句话能引出她这么多话,安王世子一时愣了愣,才皱眉道:“闭嘴,聒噪。”   琉璃止住了哭,还是委屈地看着安王世子。   安王世子气笑了,真不知她这委屈的底气从何而来,却按着她在棋盘前坐下,冷冷道:“你若赢我,我便不杀你。”   琉璃望着眼前的棋盘,嗫嚅两声,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却迟迟不动手。   “……”   安王世子敛了敛眸,一针见血:“……不会?”   琉璃又是掩袖哀嚎:“没人教过我,我只是个小偷……”   安王世子被她吼得脑袋疼,足足沉默了一刻钟,才轻声道:“文盲。”   琉璃停顿了一瞬,忽然感觉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想她行走江湖多年,怎么被如此羞辱过,顿时道:“那你教我嘛。”   安王世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然自那之后,琉璃却每夜都来寻他,她不偷东西,他也不生气,只是很有耐心地教她下一盘棋。   只是无趣使然罢了。   安王世子执着棋子,心中暗想。来到这边远之地,发现这里的人都不比晋安,没玩两下便不行了。如今遇到这小贼,无聊之下,才陪她玩玩。   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余光扫到琉璃一马平川的身形,安王世子一顿,皱了皱眉。说来这个小贼……是个女的啊。   “你不觉得你那眼神很失礼吗。”   琉璃紧紧捂了捂衣襟,愤怒道:“我也是个姑娘家,不许盯着我胸口看!”   安王世子沉了沉脸,呵笑道:“是吗,姑娘家怎么还去偷东西。”   “谁一出生就是个小偷。”   琉璃却哼了哼,满腹委屈:“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被师傅收留,学了些功夫,可没过多久,师傅夜病死了。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只能靠偷东西活下去……”   也许是今夜月色太冷清,她才忍不住跟这个阴郁的世子说了这么多话吧。   琉璃抚了抚灰扑扑的衣摆,却忽然愤愤道:“可没想到,这里的人都是穷光蛋!我能偷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我就发誓,总有一天要偷到晋安去,这个时候你便来了……”   眼见着她又有滔滔不绝之势,安王世子抚了抚额,冷声道:“明天带你去买衣裳。”   “……真的?”   琉璃停顿一瞬,双眸忽亮。   安王世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但是为什么……”   “因为你如今穿的太丑了。”   “……过分!但是我还是要穿你买的衣裳。”   真是没骨气又爱耍赖的小偷啊。   安王世子没好气地想道。   谁知琉璃的无赖程度,简直远远地超乎了他的想象。自从送了她一身罗裙后,她竟财迷心窍地赖上了他,每日每夜寻到府上来,抱着他熠熠生辉道:“我真的好喜欢你……”   “的钱吧。”   安王世子冷冷地斜了她一眼。   琉璃撇撇嘴,义正言辞道:“都一样喜欢,你看不如这样,你也喜欢我吧?我们不分彼此,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不分彼此,是这个意思?”   安王世子被她逗笑,却只是不情不重地说了她一句。   琉璃抱着他不撒手:“好不好嘛?”   安王世子不置可否,只道:“等你下棋能下赢我的时候……”   琉璃:“……”   怎么,他是在说“不好”吗。   凭她那脑袋,再学十年也下不赢他啊!   虽然这么想着,琉璃却并没有放弃,而是每天怀揣着慷慨就义的态度,去寻安王世子对弈。   安王世子望着她那神情只想笑,却依旧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别偷我的棋子。”   “……”   她悄悄把袖中的棋子拿了出来。   一颗,两颗,三颗……十颗。   安王世子盯着棋子,喜怒难辨。   这小偷看来是真的想赢他,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偷了他这么多颗子吧……   琉璃却心虚不已,不打自招道:“对不起,听说这棋子很值钱……”   安王世子:“……”   最终,眼见着棋局还没下完,棋子都要被她偷光了,安王世子隐忍地皱了皱眉,冷冷扣住她的手道:“我喜欢你。”   琉璃一愣,心中小鹿乱撞道:“我……”   说真的,她虽然明面上死皮赖脸地说喜欢人家安王世子的钱,其实这个人吧……她也挺喜欢的。   从晋安来的世子,阴沉又冷冽,虽然不爱小猫猫,却会给她买衣裳,在夜里起风时为她披被子,雨天还会在阁外默默放一把伞,留给她用。   她爱他的钱,也爱他的人。   可她只是一个小偷,他是晋安来的世子,听闻过几日,便要被召回京中,重新回到那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她只是一个小偷。   琉璃难得犹豫,垂眸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可是……”   安王世子只是默默瞧她,良久,忽然笑道:“听说晋安的谢侯爷家里很有钱,你想不想去偷?”   琉璃双眸一亮:“想!”   “那便随我回晋安吧。”   “……好。”   后来,琉璃真的随安王世子回了晋安,却在偷谢侯爷府上的钱时,差点没被他一刀劈死。   还好侯爷夫人人美心善,劝住了谢淮:“她是世子妃,你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动手。”   琉璃:“……”   等等,背地里就可以了?   安王世子前来接她时,她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他只是笑:“……蠢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