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贵妾之女 作者:君子迁 文案: 自带锦鲤体质的沈琇穿到了一个坑文里, 成了靖国公贵妾之女。 亲姐姐庶女娇花儿,亲姨娘盛世白莲。 沈琇大哭,求不长歪啊! 1、本文架空,勿考据。 2、跳坑需谨慎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穿书 爽文 主角:沈琇 ┃ 配角: ┃ 其它:君子迁 作品简评: 自带锦鲤体质的沈琇穿到了一个坑文里,成了靖国公贵妾之女。生母盛世白莲,亲姐庶女娇花儿。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哭一哭,就差点儿因为长了鬼牙被扔掉。幸好生父疼爱,嫡母仁慈,庶女转眼变嫡出,小锦鲤还没能长成大美人儿,就被看似温润如玉的大尾巴狼惦记上了。 本文笔调轻松,与风趣幽默之中,展现出一幅古代大家闺秀的生活画卷,以女主的生活环境为背景,刻划出了许多性格迥异,形象丰满的人物,同时,男女主青梅竹马,感情描写真挚自然,水到渠成。 ============== 章节目录 国公府九姑娘 夜深雪重,凛凛北风逼人。 靖国公府一处精致的院落中,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生了,生了!”靖国公滕地一下站了起来,兴奋地搓起了双手。 不怪靖国公如此激动,他年过三十,膝下还是只有四个女儿,愣是没有个儿子。不仅是他本人,他们兄弟四人,除了最小的兄弟还没成亲外,余下三房一共生了八个姑娘,男孩儿却只有一个,外头都有传言说靖国公府阴盛阳衰了。现下这个孩子虽然只是妾室所生,但若是个男孩儿,也是靖国公长子了。 “恭喜国公爷,喜得千金!” 稳婆跑进来报喜,都没敢看靖国公瞬间就愣住了。 “啊好,好……”靖国公缓过了一口气来,叫人赏了稳婆。稳婆拿了赏后喜滋滋地毁了产房里去帮着收拾,靖国公走了几步,看看对面挂着厚厚的门帘子的产房,叹了口气,步履沉重地往正妻那里去了。 至于那个刚出生的九姑娘,连看都没看一眼。 白姨娘挣命似的挣扎了一天一夜,终于把自己和心爱的表哥的第二个孩子生了下来。本以为这次能够一举得男母凭子贵,没想到孩子出生了,又是个闺女。 只听稳婆说了一句?“是个千金”,白姨娘只来得及尖叫了一声,噶的就晕了过去。慌得稳婆和几个婆子都手忙脚乱起来,生怕这个被国公爷放在心尖儿上的贵妾姨娘有个三长两短。稳婆更是老道地一步跨上了床,一边掐人中,一边往白姨娘嘴里塞参片,忙活了好一阵子,白姨娘才终于吐出了一口气,醒了过来。 “表哥,表哥……我对不起你啊!”白姨娘嘤咛哭了出来,也不顾的身上疼痛了,欠起身子就要下床,“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 她是真伤心了。怀着这一胎的时候,她身子利落得不得了,肚子尖尖的,谁不说是个男相?她还偷偷找人来看过,也说是个男胎呢。怎么可能,生下来就变丫头了呢? 早知道这胎还是女孩儿,她怎么敢在孕期里那么张狂啊? 知道自己生产时候靖国公就在对面的屋子里,白姨娘先哭为敬,好歹得叫夫君兼表哥同情一下自己。 “姨娘……”婆子们按住了白姨娘,其中一个自小照顾白姨娘的陈妈妈在白姨娘耳边小声道,“国公爷已经走了。” “啊?”白姨娘柔软的身体顿时僵住,一头散在肩头的长发让她看上去可怜极了,“表哥这是怪了我吧?” 泪水涔涔而下。 “我的姨娘啊,才生了孩子这会儿可不能哭,坏眼睛呢!”陈妈妈忙又劝白姨娘,看人把屋子里头收拾干净了,又重新在火盆里加了炭,香炉里添了香,叫人抱了才出生的国公府九姑娘来给白姨娘看,“您瞧瞧,这孩子长得多俊!” 刚出生的孩子,能看出什么俊丑来?裹在襁褓中的小小婴孩儿浑身还都发红呢,两只眼睛闭着,无意识地哼哼着。 “抱走,抱走!”白姨娘哭喊道,“我不见她,给我抱走!” 她是靖国公的表妹,因为父母早亡,从小就寄居在国公府里,和靖国公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后来,更是给靖国公做了妾。她生得好,又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因此很是得靖国公的宠爱,俩人已经有了个女儿,就是三姑娘,名叫阿珠。 靖国公盼儿子盼得眼红,满以为白姨娘这一胎会是个儿子,连名字都给取好了,谁知道竟然还是个姑娘! 白姨娘不用想也知道,表哥这是失望了啊! 要不然,怎么连看她一眼都没有就走了呢? 这,这都怪那个孩子! 陈妈妈劝了几句,白姨娘哭得撕心裂肺的,哪里听得进去?一叠声地叫人抱出去,不许九姑娘在自己跟前碍眼。 无奈之下,陈妈妈只好将这摆明了不受父母待见的九姑娘先交给事先找好的乳娘,叫她抱了孩子往对面的屋子里去,自己留下来继续照看白姨娘。 正院里,温氏已经卸了钗环,洗漱完毕,预备躺下了,靖国公大步走了进来。 温氏忙又起身,“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靖国公随手解了身上的大氅交给温氏,唉声叹气,“别提了。” 温氏眉尖儿一动,“白氏那里生了?” 从昨天就开始折腾,算算时间,这会儿也该生下来了。不过看靖国公这个神色……温氏心里头有了几分明白。 “生了个丫头。”靖国公坐在床上脱靴子,嗐了一声。难道他就注定是个没儿子的命? 自从怀了这一胎后,白姨娘在府里就张狂得很。温氏出身侯门,压根儿就看不上白姨娘的做派,自然也不肯降低身份去跟白姨娘计较。不过要说心里头没半点儿的成见,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她嫁进国公府数年,却始终没有开怀,暗地里也求神许愿过,甚至还喝过药汤子,就这样还没能孩子,白姨娘怀着身孕成天在她跟前显摆,温氏膈应得什么似的。这会儿见靖国公府大失所望的样子,温氏心里头闪过一丝畅快,又叹息了一声——看模样,靖国公这是等孩子一出生就回来了,怕是连白姨娘都没有一言半句的安慰吧? “就是个丫头又怎么样?”温氏挥挥手叫服侍的人都出去了,亲自倒了温热的茶给靖国公,“那也是公府金尊玉贵的姑娘。” 这话倒也说到了靖国公的心坎里。他并不是不疼爱姑娘,就膝下已经有的四个女儿,无论嫡庶,还有两个兄弟的闺女,都是一般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他就是想要个儿子,想了好多年了…… 重重地叹了口气,靖国公连茶都没喝就躺在了床上。温氏一瞧,今夜这是不走了的模样,只好自己也宽衣解带地上了床。就是这一宿,半睡半醒之间的也不知道听了靖国公叹了多少回。 第二天是休沐日,靖国公起来后,先和温氏一起去春晖堂见过老太太,顺便说说自己又添了个女儿的事儿。老太太姓顾,夜里睡得早,今儿一早起来就已经听人回禀过了九姑娘出生的事情。再听儿子说了,也是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她不大待见白姨娘——从血缘上来说,白姨娘生母是顾老太太的庶妹。白姨娘正经该叫顾老太太一声姨母的。 顾老太太没女儿,白姨娘姐妹俩没了父母后,她就把人接了来,当做自己亲女儿一样的养大,原本想着给预备两副丰厚的嫁妆,再寻个好人家好好地嫁出去的。没成想,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姨娘竟然跟自己的儿子就情投意合不能分开了,甚至宁可做妾,也不愿意到外头去给人当正头娘子! 因为这个,自从白姨娘正式给儿子做了妾后,顾老太太对她那点儿怜爱的心就都淡了。这些年,轻易都不许白姨娘到自己跟前来。所以听说她又生了个女儿的时候,也就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也就不再过问了。 靖国公也知道老太太心思,陪着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留了温氏在春晖堂里,自己打算去看看白姨娘。说到底,才刚替他生了女儿,他也不能让人冷了心不是? 才出了春晖堂,就瞧见陈妈妈正在焦急地等着自己。 “国公爷,您……”见到了靖国公出来,陈妈妈连忙迎上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靖国公纳闷,“怎么了?” “您快去看看姨娘吧!”陈妈妈嗐了一声,“打昨儿您走了起,姨娘就一直在哭,我们这里怎么劝都没有用。还有九姑娘……” “九姑娘又怎么了?” 靖国公捏了捏额角,白姨娘他是知道的,没事儿还爱伤个春悲个秋呢,昨天自己抬脚就走了,她心里头肯定不好受。可这刚出生的孩子,能有什么事儿? 他心里头一沉。 别是,孩子不好了吧? 陈妈妈连忙道:“九姑娘就是不肯吃奶!这一宿饿得哭个不停,就是一口都不肯吃!乳娘也急得不行,今儿一早赶着叫人给熬了点儿粳米粥,撇着汤给喂了两口。可,可这也不是法子呀!”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真没有听说谁家孩子连口奶都不肯吃的哪! 一边儿生了孩子的姨娘急人,一边儿这孩子也急人,陈妈妈这一晚上连眼都没合过,又不敢直接去温氏那里寻靖国公,只好等到天亮了,结果靖国公又来了春晖堂……这里她更不敢轻易进去,在外头已经等了好一会子了。 靖国公心里头到底还是有白姨娘的,听陈妈妈说完了,焦头烂额地就赶去了白姨娘那里。 春晖堂里头,顾老太太看着儿子出去了,趁着另外两个儿媳妇还没到,先悄悄地问温氏,“如何,还是没有消息?” 如果可能,顾老太太还是希望靖国公的头一个儿子,能从温氏肚子里出来的。都是儿子,但嫡庶儿子差别还是很大的。 温氏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把心放开,也别太心重了。”顾老太太心里固然遗憾,还是劝儿媳妇,“你还年轻呢,这孩子早晚会有的。” 温氏是靖国公的继室,比靖国公小了七八岁。 “让母亲为我费心了。”温氏轻声道。 顾老太太就拍了拍温氏的手背,以示安慰。 结果,就在温氏收获了顾老太太一番温言抚慰,回到了正院后,就发现靖国公已经回来了。不但他回来了,身边还跟着抱了九姑娘的陈妈妈。 这是……? 章节目录 鬼牙 靖国公也是没办法了,才把这九姑娘带过来。 他去了一趟白姨娘住的清兰院,就知道赵妈妈没半分夸张——白姨娘一双眼睛肿得像烂桃儿似的,可见这真真是哭了一夜的。 “表哥,表哥啊!”白姨娘一见到了靖国公,更是哽咽难言,两行泪水顺着细长的眼角滚滚落下,“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我对不起你啊……” 哭的太过激动,还没等靖国公走到床前,白姨娘一口气没倒过来,眼睛往上一翻,又厥过去了。 亏得这些年靖国公看多了白姨娘动不动就晕倒,几步跨过去把人搂在坏里头,另一只手就直接掐上了人中。 好容易白姨娘被掐醒了,鼻子底下老大一个指甲印,衬着她苍白的小脸儿,有几分可笑。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白姨娘的水显然是大了点儿。 她趴在靖国公怀里继续哭,哭诉着对不起盼子心切的表哥,也顺带着表示了一下自己的疑惑,“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个男胎。怎么生了下来,就变成了丫头呢?” 靖国公还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原先戏文上倒是有唱过趁乱把富贵人家的孩子换了的,可那也是戏而已啊。昨儿生孩子时候自己就在对面屋子里坐着哪,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来换孩子啊? 虽然心里头有点儿烦躁,但到底是自己心爱了许多年的女人,靖国公打起精神来哄了白姨娘半天,甚至还说出了自己就喜欢女孩儿的话。 费了老大的劲,白姨娘这才止住了眼泪,抬起肿眼泡来可怜兮兮地看着靖国公:“表哥这话是真的?” “自然!”靖国公连忙点头,“你看几个丫头,我哪个不疼爱了?” 靖国公想要儿子是真的,但是对女儿的疼爱也不作假。 想着靖国公给自己女儿阿珠的那些个好东西,白姨娘抽了抽鼻子,终于破涕为笑了。 不得不说,白姨娘长得是真心很不错的。虽然只比靖国公小了两岁,又生了两胎,但因为人天生的纤细,脸蛋就一巴掌大,这么含泪一笑,还真有那么点儿倾国倾城的意思。靖国公心里头就是一软,搂着她的手臂也紧了紧。 这儿正你侬我侬的,突然间对面屋子里,一声尖叫骤然响起,嗓子都劈了,听着忒渗人了。 靖国公蹭的就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站在门口的陈妈妈慌忙转身就要走,她听出来了,那声音是九姑娘的乳母发出来的。别是九姑娘出了什么事吧? 还没撩起帘子呢,乳娘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陈妈妈,脸都白了,回身指着对面屋子,“九,九姑娘她……” “小九儿怎么了?”靖国公大步走过来,抓住了乳娘喝问。 乳娘哭道:“九姑娘……她,她长着鬼牙啊!” 穿上白姨娘一听这话,又是噶的一声,生了孩子后第三次晕过去。 “嗐,这都什么事!”靖国公只好又转身去看顾白姨娘。 白姨娘醒过来,尖叫着叫人把九姑娘丢出去,哭着喊着“这孩子我不要,我不要!我这是做了哪门子的孽了,生了这么个祸害啊!” 刚出生的婴儿,哪里有长牙的呢? 怎么就叫她给碰上了呢? 白姨娘捂着心口,哭求靖国公:“表哥,这孩子不能留,鬼牙的孩子克父母啊,不能留!你把她送走吧,我求你了,你把她送到庄子上……” “胡说八道!”靖国公这回是真怒了。 先听白姨娘哭,还心疼她想为自己生儿子。可这因为孩子出生就带着牙,就不要了?亏她一个做娘的能说出这样狠心的话来! “生来带牙的孩子多了去了,也没见谁把孩子就丢出去的!” 靖国公简直要暴跳了。好的歹的,也是自己的骨肉,怎么送出去? “我不想见着她,表哥……”白姨娘也伤心哪,她听说了孩子长鬼牙,要么是前世没积德,要么就是命硬克父母,怎么表哥就不在意呢? …… “昨儿孩子出生时候太晚了,谁也没注意着。今儿乳娘硬要喂奶,被她咬了一口才发现。”靖国公跟温氏面对面坐着,咳声叹气,“我怎么说,她就一句不要这孩子……你说,怎么就有这么狠心的人?” 从前,他也没发现啊! 温氏没有接他的话茬,叫陈妈妈把孩子抱了过来。 九姑娘裹在襁褓里,这会儿也醒了,正哼哼着。 说也奇怪了,温氏伸手一点九姑娘的嘴,这个九姑娘就跟知道了什么似的,咧开嘴,看着竟是个笑起来的模样。 露出上牙床子上两颗小小的白色牙齿。 “呦,这牙长得好。”温氏也笑了,“这是‘二星拱月’吧?看来这小丫头,可是命好得很啊。” 靖国公一听这话,高兴了,“就是么。我国公府的姑娘,命能不好么?” 他试探着问温氏,“白氏是个糊涂的,说不通。母亲又……要不,这孩子放在你这儿养一阵子?” 温氏垂眸,怀里的小婴儿正冲着她啊啊啊地叫了几声。 “放在我这里养着,倒也不是不行。”温氏拍了拍襁褓,抬起眼看着靖国公,坦言道,“不过你也知道白姨娘的性子,动不动就掉眼泪,我可是受不得她那个调调。” “前头的夫人好歹还给你生了大姑娘。我进门几年,也没见有个一儿半女。说起来,也是对你不住。这孩子让我来养可以,可你得依我一个话。” 靖国公听温氏说愿意养九姑娘,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忙道,“你说。” “这孩子,须得记在我的名下。” 庶女记在嫡母名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记在温氏名下,九丫头还提了一层身份呢。既然白氏不乐意要,那就给了温氏呗。 靖国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温氏笑了笑,低下头逗弄小孩儿,“丫头,往后就在我身边了,高兴不?还得给你取个小名儿才好。” 想了一下,“就叫阿琇吧。” 新出炉的九姑娘阿琇,啊啊两声,表示自己很满意。 温氏是个快性子,既然应了靖国公要亲自养着阿琇,便叫人赶着在自己的院子里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给阿琇住,也好就近来照看着。又知道阿琇不肯吃奶,又让人赶紧去庄子里找两只刚刚下过崽儿的母羊来,挤了羊奶来喂阿琇。色色都安排妥当了,又让靖国公和她一起,去萱草堂回顾老太太。 靖国公大为感动,握住温氏的手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过半晌,夫妻二人去了春晖堂回顾老太太。 阿琇已经被安置在了暖烘烘的屋子里,陈妈妈被打发回白姨娘那里了,温氏另外遣了自己的一个丫鬟照顾阿琇,又叫两个有经验的仆妇跟着帮忙。阿琇喝过了一些熬得粘稠的粥水,打了个哈欠。 “呦,九姑娘这是困了吧?”丫鬟夏竹转头问两个仆妇。 一个媳妇儿就笑着说道,“可不是么,小孩子,吃饱了就要睡觉的。这睡着了,才能长个子。” 夏竹闻言就赶紧把阿琇放好了,让两个仆妇去外间候着,自己给阿琇盖好了才轻手轻脚走出去,让人取了好料子来,给阿琇做小衣裳小被子。 这会儿吃饱了该睡觉的九姑娘阿琇,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头默默竖起了一根中指。 谁能想到,她好好儿地走在路上,竟然被一个雷劈死了呢? 谁又能想到,死了后,竟然还能玩一把穿越呢? 她昨天晚上穿到了这具身体里,原本还是浑浑噩噩的,根本分辨不出自己来到了哪里。可是今天一早醒来,脑海里就跟有人塞了什么东西进来似的,自动就把身处的环境给弄明白了。 靖国公府,白姨娘,温氏,春晖堂…… 她不但穿越了,还穿到了一本书里,成了靖国公的女儿。贵妾白氏所生,还有个亲姐姐叫阿珠。 如果这会儿能开口说话,阿琇必然要大骂一声“贼老天”了。 因为,这个文她看过呀! 白姨娘和阿珠母女俩的设定,那就是一对儿风中摇曳的盛世白莲母女花啊!追连载的时候,这母女俩把读者们气得牙根儿痒痒,天天问什么时候给她们发盒饭! 尤其是阿珠,简直就是小说中典型的庶女形象,心比天高,一心要把嫡姐踩在脚下的,嫡姐有的她想方设法也要有,嫡姐的亲事她也要插一脚……虽然没看到故事的结尾,但是一般来说,这样能作死的庶女,大概也没什么好下场。 至于她阿琇…… 在原文里,就一句话带过——因为长了一对鬼牙,从小被送到了庄子里。至于长大后会怎么样,还没看到。 可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是穿到了这个文里,但是好像人设还有点儿要崩了吧? 原文里的靖国公,就是个平庸糊涂且耳根子软的男人,对妻子冷淡的很,温氏也并没有要求过要把九姑娘记在名下…… 阿琇满心悲愤。这剧情从开始就不一样,叫她怎么办? 章节目录 满月 温氏要把阿琇记在自己的名下,顾老太太非但没有反对,相反还有些乐见其成。 这成亲久了却生不出孩子的夫妻也不算少见,顾老太太自己就有个老姐妹,成亲后久不生养,过继了一个儿子在名下。结果呢,没过几年,硬是老蚌含珠,又添了个老来子。这要是九丫头记在了温氏名下,万一也能把温氏的子孙缘给招来呢? 因此上,顾老太太是万分赞同的。 至于白姨娘么……顾老太太手里头捧着个小手炉,垂着眼皮说道,“白姨娘这一胎生得也是辛苦,她又惯来柔弱。叫她好生养养身子吧,大冬天的,就算是出了月子,也别轻易出来了。若闷了,叫三丫头多给她姨娘讲几个笑话。” 三丫头,就是白姨娘的头一个女儿阿珠了。 阿珠今年七岁了,自小就百伶百俐的,嘴头儿又甜,白姨娘可是把她当眼珠子似的疼爱。 顾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就是先不叫白姨娘出清兰院了。 “还是母亲想的周到。”靖国公附和道。 温氏抿嘴一笑,没说话。 打发了靖国公先回去,顾老太太拉着温氏坐在身边,“你能有这份儿心胸,自是好的。九丫头才落地,你从小养着她,她自然也亲近你只认你这个母亲。旁的人,你不必理会。” 顾老太太出身将门,年轻时候性情很是爽利,年纪大了,才慢慢变得温敛了些。 靖国公的元配王氏虽然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父兄却都是从文的,她本人也文文静静的,不大和顾老太太的性情。温氏进门后,心直口快的,倒是很让顾老太太喜欢。 所以这婆媳之间说话,也没什么藏着掖着半吐半露的。 温氏点头,“您的意思我明白。我先也怕人说我夺人家的孩子,只是……” 她叹了口气,“九丫头生来就带了两颗牙,白姨娘那边哭着喊着不愿意让国公爷把孩子送到庄子去,不许留在跟前。别说国公爷舍不得,便是我也不乐意。那么小的孩子,送到庄子上去,不是要了命了么?因此我想着,既然她不乐意要,放我身边也是应当的。不过母亲,我也得说,自己有私心。我可不想把孩子养大了,回头白姨娘再来说,闺女是她的。” 顾老太太就喜欢她这份儿有什么说什么的爽快,当下就给了温氏一颗定心丸,“她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九丫头跟着你,只有更叫人高看一眼的。她若真敢这么着,大耳刮子先抽了她的!甭管她,都有我呢。” “九丫头这事儿来的突然了些,明日就是三天了,来不及去请人,洗三礼就咱们自家里……”顾老太太顿了一下,“再就是把亲家太太请来就是了。到了满月的时候,再好好操办。” 温氏抿嘴一笑,“我都听母亲的。” 温氏是个很细心的人,既然要亲自来教养阿琇,便色色都安排的十分妥当。 虽然阿琇不肯吃奶,但考虑到夏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没有照管婴儿的经验,温氏还是另外找了两妥当的年轻媳妇放在了阿琇的身边。另外,按照国公府嫡女的份例,给阿琇安排了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另外有婆子数人。 于是,还在襁褓里的阿琇,小小的一团哪,就已经开始了自己锦衣玉食,一脚迈八脚跟的日子。 …………………… 一个月的功夫,阿琇吃得好睡得好,眉眼也张开了些,很不像刚出生时候的样子了。 满月这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日头高照,映着前几天尚未化去的雪色,分外的好看。 靖国公府里,格外地热闹。 两代靖国公都有过救驾之功,换来了世袭罔替的爵位。也就是说,只要大凤朝还在,只要靖国公不作死造反,那富贵就是绵延不断的。 靖国公大女儿出生的时候,老国公尚在,靖国公还是世子。阿琇是他成为国公后,头一个嫡出的女儿(另外两个庶女满月都没有大张旗鼓请过客),无论是亲戚还是故交人家,都来了人贺喜。就算不能亲至的,也都遣人来送了丰厚的贺礼。 男客那边自有靖国公和三个兄弟去招呼,阿琇被抱到了女眷们当中。 顾老太太一身装扮,高坐在主位,笑容满面地招待着各府中的女眷,顺便联络感情。 不得不说,今天的阿琇被打扮得喜庆极了——从里到外都是大红色的衣裳,就连小被子,也是同色的。眉眼长开了,肉皮儿白净了,额头上还被点了个圆溜溜的大红点。再加上那双滴溜溜转动的眼睛,看着就比一般的孩童活泛。 用温氏拨给她的贴身丫鬟秋露的话说,就是“这是咱们九姑娘头一次在人前亮相,须得叫人眼前一亮才好。。” “呦,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瞧着也伶俐。” “你们瞧,这么个豆丁大的孩子,都会笑了!” 女眷们欣赏了一回阿琇,夸赞的话一句接一句。 顾老太太忙道:“她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禁得住你们这么夸。” 话是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是满满的。就连温氏,听着人夸奖阿琇,也眉眼弯弯。 缮国公府的老太太和顾老太太最是相熟,指着顾老太太笑道:“你这老脸上笑得花都开了,显见是如今得了孙女得意极了,还在我们跟前口是心非哪!” 顾老太太性子本就爽利,闻言哈哈大笑,自得道,“不是我自夸,你可见过这般伶俐的孩子?昨儿见了我,就知道往我怀里扑腾了!平日里见了她母亲,再不肯叫旁人抱着,非要她母亲抱着拍着才肯呢。” 都是平常走动勤快的人家,来的女眷大多都知道,这位九姑娘压根儿就不是温氏亲生的,只是记名的嫡女。顾老太太这么说,也不过是叫人更看重九姑娘些罢了。不过心里清楚归清楚,在座的都是人精,谁也不会说出来扫兴得罪人。于是,屋子里又是一番的夸。 阿琇躺在顾老太太身边,努力朝温氏挥舞着自己的小胳膊,意图给顾老太太的说法作证。 温氏果然就过去抱起了阿琇,阿琇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顾老太太自觉在众人面前,温氏和阿琇都给自己圆了话挣了脸,笑声更是畅快,女眷们难免又是一通奉承。 要说呢,也有人心里不大自在。 这就是靖国公元配的娘家母亲,王老太太了。 王家老太爷寒门出身,勤勤恳恳读书,科举入仕,兢兢业业地当差,到如今已经是一部尚书了。当年和靖国公府联姻的时候,老国公是看中了王家家风不错,王氏本人也知书识字,很有些才气。可惜的是王氏身子骨弱了些,为靖国公生下长女后伤了身子,病歪歪一年多就过世了。 靖国公守了妻孝,还没有把续弦的事提上日程,老国公也过世了,又是三年的父孝。父孝后,又过了两年才迎了温氏进门。 因为王老太太时常伤心爱女早逝,便将阿珎接了过去小住。不过住着住着,就变成了常住。现下,这一年到头的,阿珎倒有大半年住在外祖家里。 顾老太太不是没有不满,但一来王氏死后,王老太太就对国公府有了那么点儿隔阂,隐隐还带着些怨恨。二来,每每遣人去王家接人,必要被难为上一两次,用得最多的理由就是阿珎着了凉身上不大舒坦之类的。这三来么,就是阿珎自己了。国公府里不管是庶妹堂妹,还有七个呢,但阿珎每次表现得都很是疏离,远不及和王家的表姐妹们亲近。 久了,顾老太太也就心冷了,由着阿珎愿意住在哪里就住了哪里。 王家老太太其实也清楚得很,女儿死后,靖国公肯定是要续弦的。王家当年为了不断这份姻亲之情,原是想着把王氏的一个妹妹许给靖国公的。话里话外地暗示了,没想到顾老太太非但不应,转头还就去为靖国公求娶了温氏。因此上,王老太太就对国公府很不满了。 她的外孙女,明明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当初可没有这样高朋满座的满月礼! 那叫人围着夸伶俐爱笑必有福气的九姑娘是个什么玩意儿? 休说只是个妾生的,就算是温氏亲生的又怎么样?在阿珎面前也是低上一头的! 竟大张旗鼓地请客,这不是欺负阿珎从小没娘吗?也不怕叫折了福气去! 如果叫阿琇知道了王老太太的想法,只怕就是一个白眼翻了过去。她这算不算是无端端躺枪? 不过她没有翻白眼的机会,温氏觉得阿琇该睡觉了,向各家女眷告了个罪,又回过顾老太太,让人抱着阿琇回去休息。 阿琇第一次人前亮相,就此结束,被丫鬟们抱着回了自己的住处。她也是困了,本来小孩子就易睡,今天又醒的早,吃过了半碗温热的羊乳,又被夏竹抱着拍了饱嗝,阿琇就已经支持不住,小脑袋往夏竹肩膀上一搭,就睡着了。 正睡得香甜的时候,阿琇就觉得脸上一阵疼痛,被人掐醒了! 章节目录 混乱 阿琇本来不是个娇气的人,可她现在才满月大,一身娇娇嫩嫩的。这么挨了一下子,眼睛都没睁开,身体已经本能地反应了过来——哼哼着哭了出来。 今天因为来的客人多,除了夏竹和春雨两个外,其余的人都被调到外头帮忙去了。 也是巧了,这两个丫鬟眼见阿琇睡着了,想着要替她多做几件贴身的小衣裳出来,跑去耳房里寻料子。 眼不错见的,就叫人进了阿琇的屋子里。 阿琇哭着睁开眼,就看见床前站着两个人。艾玛,那个细高挑儿,正哀怨地看着自己的,不就是她亲娘白姨娘吗? 白姨娘今天出月子。 靖国公恼她对阿琇太无情了,没半分的慈母心肠,这一个月几乎都没有再踏足清兰院。 白姨娘只觉得是表哥对自己没能生出儿子太过失望了,日日伤心之下,不免就对阿琇生出了许多的怨恨——她找人看了多少次,都说怀的是男胎。可这一落生,突然就变成了个丫头。白姨娘觉得,一定是阿琇挤走了自己的儿子,取代了他来国公府享福。 没看见么,一个刚落生的孩子长着牙,这就是不积德的铁证了! 因此把阿琇怨到了十分。 阿琇在全然不知道的情况下,躺了一枪。如果她知道白姨娘的想法,只怕要被白姨娘强大的逻辑惊掉了下巴。 知道白姨娘不喜欢阿琇,甚至连养都不愿意养,清兰院的下人哪儿敢对她说阿琇已经被记名到了温氏的名下呢? 尤其是陈妈妈,生怕白姨娘月子里有个什么,更是严令下人们不许多嘴多舌。 至于三姑娘阿珠,她倒是知道自己亲妹变成了嫡妹,但她一个小姑娘,也不能进月子房里去。 所以直到今天出了月子,白姨娘好好儿地沐浴了一番,把自己打理得幽香扑鼻,重新挽起了好看的发髻,插戴了漂亮的头面,只等着心爱的表哥来了温存一番,笼络住表哥的心。谁知道等来等去的不见人影,阿珠偷偷溜进来,她才知道,一个月没见的小女儿,非但没有被送走,反而到了温氏名下,今天还大张旗鼓地办起了满月礼! 那是自己的女儿!凭什么她一个当娘的,闷在屋子里一个月没人理会,却叫个小小的人去人前享受那么大的体面呢? 就算是要到人前去,也该是她的阿珠啊! 白姨娘愤怒了,表哥怎么能这样对她? 他明明知道阿琇长了鬼牙,克父克母的,怎么还能留下? 难道他心里头,半点都没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吗? 要说府外头王老太太对国公府突然冒出来的嫡出九姑娘十分的不忿,府里头几个女孩儿中大概就数阿珠觉得不满了。 正如白姨娘说的,凭什么呢? 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呢,凭什么阿琇一出生就记名到了嫡母名下,而她这个做姐姐的却还是顶着庶出三姑娘的身份? 在白姨娘的教导之下,阿珠一直觉得饿,自己才是这个国公府里最尊贵的姑娘来着——长姐常年住在外祖家里,几乎不怎么回来,可有可无;二姐姐虽然也是正房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可毕竟只是二房的女孩儿,根本就算不得国公府的正经姑娘呢。要说年纪,要说父亲宠爱,那都得数她阿珠呀! 可是自从多了个九妹妹,父亲都好久没来看过姨娘了。每每下了朝,就是跑去正院里看望那个九妹妹,还张罗着满京城里请人给做满月礼! 不说下人们提起来就是说九姑娘如何如何,便是平常都在一处玩耍的姐姐妹妹,也都动不动就说去看九妹妹。 阿珠小小的心里头,早就浸了一坛子醋了!旁的几个姐妹都跑去正院里看过了阿琇,阿珠生生就一口气憋在心里头,一步都没往正院走过! 所以今日见了白姨娘后,阿珠先委屈地扑进了白姨娘怀里哭了一回。然后白姨娘搂着阿珠,又哭了一回。擦擦眼泪,娘儿两个趁着人不注意,就溜出了清兰院,来到了正院里看看“那个不知道什么缘故,出生就能叫人迷惑”的九姑娘。 也是今日人多,下人们多忙乱,竟然就叫她们母女俩直接进了温氏的院子了。 阿琇眼角还挂着泪珠儿,半张着小嘴,看着床前的白姨娘。人都说才出生不久的孩子眼前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穿到书里的缘故,反正从一睁眼他,阿琇眼前就很清亮的。 所以,她也没有忽略掉白姨娘眼中闪过的一抹怨毒。顿时心里头就是一惊,不,不会吧? 虎毒还不食子哪? 下一刻,白姨娘伸手就往阿琇身上狠狠的又掐了一把。 “都是你!”白姨娘含泪道,“都是你,要不是你,表哥怎么会冷了我?” 我日呦! 阿琇心里头骂娘,张开了嘴,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白姨娘被吓了一跳,怕人听见了进来,手忙脚乱地捂住了嘴,“别哭别哭啊!” “白姨娘,你干什么!” 夏竹和春雨听到了哭声小跑着进来,一眼就看到平常柔弱得跟朵花儿似的白姨娘正满脸狰狞(其实是慌乱),两只手都捂住了九姑娘的口鼻! 大惊之下,夏竹喊了出来。 “我,我没……”白姨娘本来就是偷着进来的,被夏竹一声吓得一哆嗦,然后身子往旁边一歪,已经被春雨跟个小炮弹似的撞开了。 夏竹趁机抱起了阿琇。 阿琇刚才差点窒息,缓过一口气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前头国公爷和老太太、太太都高高兴兴地为了九姑娘的满月款待客人,后边九姑娘就被亲姨娘要掐死了? 想一想,夏竹全身上下都冒出了冷汗。 九姑娘有个什么事儿,她和春雨也别想活着了! …… 正院的事情是瞒不住的,也没人敢瞒着。 温氏先知道了,自是震怒不已。看到女眷中顾老太太还在众位女眷中笑容满面,想必外头的靖国公也忙着,温氏按了按心口,勉强压下心头火气,与人告了声罪,匆匆赶回了正院。 阿琇被夏竹紧紧抱着,本来已经不哭了。可是一见了走得气喘吁吁的温氏,看到温氏脸上焦急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就委屈得狠了,眼里又迅速挂上了泪珠儿,张着小胳膊往温氏身上扑。 “我的阿琇!”温氏喜欢小孩子,国公府里几个小的也都很是喜欢这个和和气气的大伯母,看到阿琇白白嫩嫩的脸上挂着泪花,却从夏竹怀里想要扑腾出来亲近自己的模样,立刻将孩子接了过来,“叫母亲看看。” 这一看,就发现了,阿琇稚嫩的面颊上,还有个老大的青色掐痕。 温氏顿时就怒了。 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和顺性情的人,嫁入国公府后,已经多有压抑本性了。如今整把阿琇放在心尖尖上呢,白姨娘就敢来害阿琇? 当下也不去问靖国公,横竖有之前顾老太太那一句“敢作妖就大耳刮子抽她”的话,喝命跟着自己回来的几个婆子,“去,把清兰院那个捆了,关到柴房里去!至于阿珠,叫她乳娘和跟着的丫头看住了,敢闹腾,就一同关柴房里去!” 白姨娘这会儿已经趁乱跑回了清兰院,连阿珠都给忘到了后边。回到了院子里,更是连声叫人,终于喊来了陈妈妈,白姨娘捂着心口跟病西施似的,“关门关门,快点!” 陈妈妈还在纳闷的功夫,几个婆子已经闯了进来,如狼似虎地涌进了屋子里,拖了白姨娘就往外走。又有阿珠尖叫着冲出来,拦着挡着,清兰院里登时就乱了起来。 ………………………… 夏竹和春雨都跪了下去,一声都不敢吭。 温氏且没有功夫管她们。想了一下,把阿琇放在床上,轻轻解开了她的衣裳。 屋子里有熏笼,挺暖和的。可是衣裳乍一被揭开,阿琇还是瑟缩了一下。 然后,温氏就看见了阿琇的腰间,也有块儿红红的痕迹。 不用说,这必然也是白姨娘做的好事! “这是什么仇什么恨,对小孩子下这样的狠手?”等到酒席散了,客人走了,顾老太太和靖国公都被温氏请到了正院里来。温氏抱着重新穿好了衣裳的阿琇,脸上都是愤怒,“母亲看看这孩子的脸,都青了!身上也红了一块!这还是隔着厚厚的绵衣!夏竹说,她们进门的时候白姨娘的手还捂在阿琇的脸上,她这是要做什么?” “她这是对阿琇有恨,还是对我有怨?” 温氏说到了这里,眼里也带了泪花,“不是说她惯来心软人弱么,怎么就能下这样的狠手?” 顾老太太面沉似水。 靖国公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温氏的话,对他打击太大了。白姨娘跟他一起长大,从小那真是花落了也哭,月残了也哭,就是踩死只蚂蚁,也会内疚半天的啊。说她要掐死亲闺女……这,这不能够吧? 可是回头一想白姨娘因为阿琇长了两颗牙就非要他扔了阿琇的做法,靖国公又觉得,好像,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靖国公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混乱之中。 章节目录 小惩大诫 在靖国公的心里头,闺名莲儿的白姨娘真就跟一朵莲花儿似的,柔弱得叫人心疼。她既不像发妻那样温柔守礼,也不像续弦这样表面温婉内里强硬,那就是个把他当天当地没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小女人而已。 她,竟然会狠心到要捂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靖国公开始反思,是不是因为他给的宠爱太过了,以至于原本良善的白姨娘会骄狂起来,行事也肆无忌惮? 就白姨娘今天做出来的事儿,放在一般人身上,是一顿板子打死了了事,送到庵里头或是庄子上苦寒苦熬地了却残生都是个轻的。 白姨娘被人又从柴房里头拖到了春晖堂,因为挣扎得太过用力,衣衫都有点儿凌乱了。本来梳得齐整的鬓发也散开了,披落在肩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是哭得泪痕斑斑。一见到靖国公,白姨娘眼睛顿时就亮了,整个儿人都活了过来,扑到靖国公跟前抱住了他的腿,抬起泪眼就喊,“表哥就我,太太要杀我呢!” 气得靖国公额头上爆出青筋。 阿琇在温氏怀里头一歪脑袋,就看见她这个国公爹脚都抬起了好几回,愣是没有舍得踹出去——不奇怪不奇怪,到她翘了辫子的时候,白姨娘和阿珠还在蹦跶着,叫读者恨得压根儿痒痒呢。 不但靖国公气坏了,就连上首的顾老太太都指着白姨娘,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温氏就凉凉地笑了一下。 按照她的意思,白姨娘这样的存在,就是个搅家精,直接打死了大家都清静。 可问题是,白姨娘白莲儿,她还真不是一般的人。 首先,她是顾老太太的亲外甥女。 要说顾老太太这个人吧,对白姨娘还真是十分的矛盾。据说她和白姨娘的生母关系非常不错,所以当白姨娘姐妹两个失去了双亲的时候,顾老太太什么都没想,直接把人接到了国公府里来养活。虽然后来白姨娘执意要给靖国公做妾,既伤了她的心,又伤了国公府的颜面,现下让顾老太太说出一句把白姨娘一顿棍子打死的话来,她还真是说不出口。 至于靖国公么…… 温氏很是怀疑,靖国公原配,就是被丈夫给气死的。瞧瞧他那副优柔寡断的模样吧,哪儿像个立在朝堂上的国公爷? 还不如平常的汉子有决断! “按说,白姨娘做出这样的事来,不可轻易放过。但三丫头还小,总不能叫她就没了亲娘。”温氏垂着眼皮,淡淡地说道。“再者,这事情传到外头,伤的也不过是国公府的脸面。依着我的意思,不如小惩大诫,叫她知道了教训,老太太看如何?” 顾老太太被贴身的丫鬟喂了一口热热的茶进去,又揉了半天心口,才算缓过一口气,“你说的很是,就依你。只是……” 她看了看终于跪好了的白姨娘,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情知哪怕是温氏先开口说了“小惩大诫”出来,也不能太过“小惩”了叫温氏寒心,况且白姨娘也是太过了些,自从生了阿珠后太过轻狂骄矜了,也该是叫她得些教训了。 “把白姨娘拖到外头去,按照家规打她四十板子,叫府里那些个姨娘通房都来看着,也好都知道知道,国公府里的规矩。” 顿了一顿,顾老太太又补充道,“把阿珠也带来瞧着。” 然后问靖国公;“你的意思呢?” 白姨娘听见说要挨上四十板子的时候,已经张开嘴要尖叫出来了。还是春晖堂里婆子眼疾手快,及时堵住了她的嘴。 靖国公转身对顾老太太低头躬身,顺便避开了白姨娘求助的目光,“母亲处置得很是。” 温氏嘴角扬了扬,低头在阿琇额头上亲了一下。 阿琇抖了抖小身子,艾玛这有点儿解恨哪。当着府里头的下人,还有其他姨娘通房的面被打板子,白姨娘是里子面子都没了呀——都是妾,凭什么就你受宠呢,凭什么就你敢张狂呢对不对?现在扒你一层脸皮下来,往后白姨娘在人跟前,可也不好再炫耀了吧? 虽然说这个身体吧是从白姨娘的肚子里出来的,可是阿琇生而知之,白姨娘是怎么对她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温氏心善,早在刚穿来的时候,恐怕她就被送走了。 再加上今天这一茬子,阿琇自觉不是什么圣母,自然也就对白姨娘提不起半分的怜悯来。 倒是温氏,叫她刮目相看了。 按照书里写的,温氏出身侯门,又是独女,性子明朗爽快,当家理事是把好手,但是后宅里争宠的手段近乎小白,和靖国公夫妻二人虽然相敬如宾,关系却也实在疏离得很。尤其在对待白姨娘等妾室的问题上,经常与靖国公发生争执。靖国公甚至很少踏足她的屋子,一直到阿珠等长大了,温氏还是无儿无女的。 可是刚才阿琇看的清楚,温氏可不是那样的没心眼呀。她抢先说出放白姨娘的话来,就算是顾老太太,或是靖国公再怎么偏向白姨娘,也不好意思轻轻放过了。 这不是么,当着全府的人打板子,白姨娘就算不被打死,怕也是要哭死了。 就只一样,等顾老太太反应过来,会不会怪温氏呢? 阿琇觉得有些担心,小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动来动去的了。 觉察到阿琇的挣动,温氏还以为这孩子是饿了或是要尿了。她本来也不想让阿琇看到白姨娘挨打的场面,就起身告了罪,带着阿琇先回了正院。 正院里,夏竹和春雨还在廊檐下跪着。 温氏进门的时候,并没有理会她们二人,目不斜视地抱着阿琇进了屋子。 “啊啊啊……” 阿琇不干了。 平心而论,这一个月来,夏竹春雨等人都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今天也是白姨娘瞅准了空子溜进来的,真怪不得这俩丫鬟。她知道,不管是惩治白姨娘,还是罚这俩人,都是温氏在替自己立威,叫谁也不敢轻视小看了自己这个九姑娘。 温氏对她好,她知道。可正因为这个,她才不愿意叫人说温氏严苛呢。 看着她朝着外头不停地晃着小胳膊,温氏先还不明白,还是她身边的大丫头长歌笑着说道:“九姑娘这是替夏竹妹妹她们求情么?” “啊啊啊……”阿琇又叫了两声,倒像是附和。 温氏笑了,把阿琇放下,叫她躺在自己香软的床上,自己坐在了床边,转头,眼里却是没了笑意,只瞥了一眼长歌。 就这么一眼,长歌就吓得腿一软,跪了下去。 “长歌你方才说了什么?”温氏脸上没有笑容,接过另一个丫鬟长云送上来的茶水,垂眸淡淡问道。 长歌低头,不敢吭声。 “往日里说一声九姑娘聪慧,逗我开心也就罢了。”温氏冷笑,“可你胆子也太大了些,竟敢拿着阿琇作伐子?” 阿琇满打满算一个月,说句不好听的,连大些的猫狗都不如呢,她能知道求情不求情的话? 平常开玩笑没关系,可温氏不能容忍旁人拿着阿琇当挡箭牌。 长歌心里头大为后悔,她跟夏竹情分最好,只是想着借九姑娘的名儿求个情,却不料触怒了太太。 温氏这么一恼,不但长歌不敢说话,就连这屋子里头的其他丫鬟,也都屏气凝神,生怕再叫温氏生气。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丫鬟扬声喊了一句,“三太太来了!” 三太太范氏与温氏年纪相仿,温氏进门后,二人相处不错。范氏喜欢温氏的率直,温氏也很是欣赏范氏的活泼。 三太太不是空着手来的,身后丫鬟手里头还抱着好几匹布料。 哪怕顾老太太和温氏都叫人封口不许提,正房里发生的事情,又哪里能瞒得过府里的主子们? 尤其这会儿,春晖堂传话来说叫各房里的姨娘通房下人们都过去围观白姨娘挨板子了,又有谁还不清楚呢? 三太太不像二太太那样也兴冲冲地过去了,而是自己带着人来到了正房。 “呦,嫂子这里是怎么了?”看到外边夏竹春雨,里头长歌都跪着,三太太笑了起来,“莫不是这几个丫头粗心,又打碎了你的玛瑙碗?” 温氏知道她这是说笑了,也觉得叫三人继续跪着不大好,先命她们起身去等着领罚,又让长云去倒茶,忙着给三太太让座。 三太太没坐,先去床边看了一回阿琇。 阿琇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更显得被掐出来的青紫刺眼。 “这是怎么个事儿,大喜的日子,受了这样的罪。”三太太向来看不惯白姨娘那副我最无辜的模样,不过大伯子房里的事儿,也没有她说道的道理。“阿琇委屈了,三婶儿给压压惊。” 说着掏出一枚平安符,放在了阿琇的旁边,“护国寺大师开过光的,便宜你这小丫头了。” 又叫丫鬟把几匹料子给温氏看,“我娘家才叫人送来的,说是在南边正时兴呢,我摸着柔软得很,正好给阿琇做几身衣裳。” 温氏忙推辞,“她一个小人儿哪里用得了这些?还是给五丫头六丫头留着吧。” 五姑娘阿玖,六姑娘阿琼,就是三太太的女儿了。三老爷没有妾室,夫妻俩膝下只有这么一对女儿。三太太笑道:“她们还有呢。我往阿瑶那里也送了些,不为别的,阿瑶实在是个不错的。” 妯娌俩正说着话,外头进来了一个仆妇。是温氏的陪房,她进门一看见三太太也在,踌躇了一下,没敢直接来回话。 温氏示意她,“有什么话直说吧,三太太不是外人。” 仆妇垂头道:“老太太那边去请大夫了,说是白姨娘挨了几板子后,三姑娘受不住,厥过去了。” 章节目录 晕倒 温氏听到说三姑娘一厥过去,白姨娘也跟被什么东西附了体似的,几个人按着都按不住,拖着半边被打了的身子就葡国球抱起了三姑娘,心肝儿一声肉一声地哭了起来。然后……她也厥了。 母女俩瘫成了一堆。 这板子还怎么打? 不但四十板子没打完,还得找大夫先给她们看伤看病。 “温氏摆摆手叫陪房出去了,自己垂眸不语。 “这可真是……”三太太也觉得挺无语的,白姨娘自己惯来如此,动不动就晕,养出孩子来了也跟她一脉相承。国公府,哪怕算上住在外边的阿珎,除了阿珠外,还真没有哪个姑娘如此。 不过瞧着温氏脸色不大好,三太太也只好先劝着,“早就知道她们是个什么货色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头去。就算是老太太,除了那层亲戚撇不开外,不是还得顾着些宫里头那位么?” 宫里头那位,说的就是白姨娘的亲姐姐,丽妃了。 当年顾老太太接回来两个外甥女,白莲儿外,还有个白荷儿。 姐妹俩本就十分的貌美,又带着水乡女子特有的柔姿清润,和京城里的一干大家闺秀很是不同。说起白姨娘容貌出众,白荷儿比她更多了几分的风采,也更有心机。 先靖国公小时候做过皇帝的伴读,后来又有救驾之功,因此伤了身子骨,非但不能再上战场杀敌,每到春秋时节,还总要病上那么几回。皇帝每每想起这个发小兼臣子,既念着幼时陪伴之情,又感念于后来的忠心,所以时常还会跑到国公府里来探望一二。 也不知道白荷儿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叫皇帝看到了她。不但看到了,还看中了,后来更是让人直接给接进了宫里头。 本朝并没有什么选秀之说,但宫里头的后妃美人,也甚少有出身低寒的。白荷儿进宫后,虽然不能说是独宠后宫,却也着实算是有些个本事的,一路从婉贵人坐到了如今的丽妃位上。若说有什么不足,便是她膝下也只有一个小公主。 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个进了宫的姐姐,白姨娘当年才敢有底气违拗顾老太太。 “我听人说……”三太太生怕温氏犯了左性子,压低了声音,“慧贵妃没了后,贵妃位上就空了一个位子出来,那位得宠了多年,怕是要晋位了呢。” 要不是这样,白姨娘最近敢这么张狂么? 温氏诧异,“这话你听谁说的?” 宫妃晋位不晋位的,怎么还能传到外头来啦? “就上次不是康王府的县主请客么,我听她说的。”三太太圆脸上带了点儿惋惜,“怎么就叫那样的人得意呢。” 温氏就觉得,这实在是个太过天真烂漫的人了。范家和三小叔子平常得有多宠着这位,叫她女儿都那般大了,心思还能简单到如此地步。 “她才回京多久,就能知道宫里这些事了?” 康王本来就不大得圣心,要不也不能连嫡长女都只有个县主的爵位,却连封号都没有呢。出嫁多年,丈夫死了一年孝都没守呢,就带着孩子跑回京城来了,连宫门都没进去过,这样的人说话也信? 三太太讪笑。 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温氏倒也没有再说别的。丽妃想晋位做贵妃? 没有过硬的家室,没有为皇室绵延子嗣之功,凭什么做贵妃?就凭着那几分的圣宠么? 温氏想想就觉得很是可笑,把希望寄托在男人的宠爱上,那不是和白姨娘一样了?她觉得能做到妃位上,白荷儿应该还不至于蠢到这份儿上。 不管怎么样,白姨娘剩下没挨的板子,大概是遥遥无期了。 或许是觉得愧对了温氏吧,晚间的时候,春晖堂那边送了许多的东西过来,说是老太太给九姑娘的。 什么白玉的九连环,打磨好了的宝石等,真真是耀人眼目。 温氏自己的嫁妆丰厚的很,哪里真的会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但说到底,这算是顾老太太的一种补偿了,她便毫不客气地收了,又好声好气地让人回去替九姑娘谢过老祖母的赏,半点儿都没有流露出对白姨娘一事的不满。 靖国公亲自送了东西过来。温氏照单全收。 只是靖国公提出安歇的时候,温氏只说自己身上乏累得很,客客气气把人请走了。 知道白姨娘的事情上,阿琇受了委屈,温氏不满也是理所应当,被关在了门外的靖国公只能摸了摸鼻子,也不好去睡别的妾室,自己孤零零往外边书房里过了一晚。 第二天天还没亮呢,阿琇就睡醒了。她歪歪脑袋,就正好看见了温氏的睡脸。 哎,温氏正经很是好看呐! 她不是白姨娘那种让男人一见之下便心生保护欲的柔美女子。温氏五官明晰,尤其是一双眉毛,完全没有按照如今京城贵妇们那样修剪得精细弯弯,而是很自然的浓眉。哪怕这会儿正闭着眼睛,也能看出几分英气来呢。 阿琇费劲地探出手,在温氏脸上摸了一把。嗯,温氏皮肤也是细细滑滑的。 就这么一下,温氏就醒了。睁眼一看,她的阿琇正挥舞着小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呢。 “丫头这就醒了?”温氏看看外边,窗纱上刚透出天光,院子里隐约传来下人们清扫的声音。“倒是精神得很。” 先看了看阿琇的脸蛋,又掀开小被子看她的身上,昨儿留下的痕迹还在,也亏了阿琇一夜都没哭。 温氏抛开了白姨娘的事儿不再理会,国公府里每天的大事小情都不少,温氏一个当家的太太,自然也很是繁忙。不过再忙,她也会将阿琇放在身边。夏竹和春雨都被罚了月钱,狠狠训斥了一顿后,留在阿琇的身边。 阿琇时常躺在榻上,侧一下头就能看到温氏理事的样子。 顾老太太身处国公府的宝塔尖儿上,却早早就把家事放了手,并不多过问。府里,温氏当家一人独大,白姨娘被杖责后,一直关在清兰院里头,也没什么机会出来作妖,二房里的几个姨娘,也都和鹌鹑似的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 日子倒是比从前更舒心了起来。 人一舒心,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转眼间,阿琇已经一岁了。 她又不是真的小娃娃,芯儿里头住着个成年人呢。这一年来,凭着这个,她在国公府里头简直是如鱼得水,府里三巨头都对她疼爱得不得了。顾老太太还好,毕竟底下好几个孙女,总要表现得一碗水端平,靖国公两口子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得了什么好东西,随手就塞给阿琇了。 短短一年的功夫,自己走路都还不利落呢,阿琇就已经有了很不薄的身家啦。 抓周这天,阿琇依旧被穿上了大红衣裳,领口和袖口都还滚着雪白的兔毛,把个小美人胚子阿琇衬得可爱极了,又受到了来参加抓周的客人们一致夸奖。 面对着一张大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东西,阿琇也不管什么刀尺针缕珍宝服玩了,摇摇晃晃地走着,费劲地把底下垫着的大红布的四角揪在手里,朝着温氏喊“娘,给!” 惹得一屋子的女眷们都笑个不行了,笑完了又是夸她孝顺,又是夸温氏会教导孩子,必是有后福的。 温氏挣足了脸面,喜滋滋地弯腰去抱阿琇。 结果,一俯身的功夫,人就眼前一花,晕了。 不但女眷们都大吃一惊,顾老太太更是急的不行。这是怎么了?温氏身体一直很好,怎么突然就晕了? 阿琇更是连急带吓得大哭起来。 一边忙忙地送走了来做客的女眷们,一边命人赶紧去请太医。 结果叫顾老太太和靖国公大喜过望,阿琇也呆呆地张着嘴,温氏,竟然有孕了? 章节目录 姨娘病了 温氏一晕倒,顾老太太已经一叠声叫人把她送回了屋子,又让二太太三太太好生招待客人。等到太医回说这温氏是有了三个月身孕的时候,先不说醒来的温氏如何惊喜,顾老太太已经喜的不行不行的了。 “哎呦我的大孙女啊,你莫不真是个小福星?”看着扒着床沿,努力撑起小身子,眼角还带着泪花儿,小红嘴却已经翘起来的阿琇,顾老太太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了。她当初就说么,抱养了九丫头,说不定就把儿媳妇的子孙缘招来呢。这不是就招了来么? “娘……”阿琇跳了下,想去够着摸温氏的肚子,“小弟弟……” 温氏这才醒过来,还没从有孕的消息中反应过来呢,听到阿琇这么一说,顿时就笑了。 “才三个月……”谁知道是男是女? 顾老太太却更是欢喜,老话儿都说不到三岁的小孩子眼睛最亮,能看到大人都看不到的东西。要不怎么说,到了晚间都不叫小孩子出屋子呢,就怕看见什么被吓着。也有人家有了孕妇后,找小孩儿给瞧瞧腹中是男是女哪。虽然这说法有点儿玄乎,可顾老太太这会儿哪里会想这许多? 当下就哈哈大笑起来,“九丫头说得好,说得好啊!” 她老人家已经认定了,温氏肚子里这孩子就是阿琇给招来的,就算这一胎不是儿子,有阿琇在,难道还愁没有下一胎吗? “大太太太医说你脉象稳当,这是最近太忙累了才会晕倒。你呀,好生歇着,不用管外头了。我和你两个弟妹照应着。”顾老太太十分舍不得就出去,恨不能坐在床边看着温氏马上就把孩子生出来哪。不过这外头那么多客人,只二太太三太太两个支应,实在是不像话,只好起身,嘱咐了温氏好好歇着的话,让夏竹抱了阿琇,带着阿琇一起出去了。 阿琇把小脑袋搭在夏竹肩膀上,朝着床上的温氏喊着:“娘,歇着。” 真是懂事又贴心。这孩子温氏没有白养。 顾老太从前还偶尔会想起阿琇生母是白姨娘,心里头多少有些芥蒂。这会儿再看阿琇,简直没有一根头发丝不好了。 来的客人们都是亲戚朋友,都被温氏突然晕厥吓了一跳,只是又不好抬脚告辞。待到顾老太太笑容满面地带着阿琇出现的时候,众人都还纳闷呢,这是怎么了?儿媳妇晕了,当婆婆的反而高兴? 当下缮国公府的老太太便问顾老太太缘故。 顾老太太得意道,“本不该这么早说,不过么,已经过了三个月,说给你听听倒也无妨。阿琇的母亲,如今有了身孕。如何?我该不该高兴?” “那可真是双喜临门了。”缮国公府老太太笑道,“瞧瞧你这兴的!还不赶紧着开了你那个锁了几十年的私库,把攒了这么多年的好东西收拾出来给儿媳妇送去哪?” “自然,那是自然。”顾老太太指着二太太三太太,“你问问她们,好东西可少了她们的不成?” 一屋子的欢声笑语。 客人们难免又夸了一回阿琇。 阿琇羞涩地躲在了顾老太太怀里,总觉得这些人,包括老太太在内,逻辑都挺感人的。她娘怀孕了,难道不是她爹的功劳么?都一股脑算在她身上,叫她……多不好意思哪。 一时间,开了酒席,好容易等酒席散了送走了客人,顾老太太等人又跑去看温氏。 温氏这儿脸色已经好了许多。这个孩子她来得不容易,不想有半点儿闪失,便禀告了顾老太太,想要请两位弟妹帮着管家的事情。 顾老太太又怎么会不准?温氏有孕后便以胎儿为重,在顾老太太看来,正是拎得清轻重的表现,当下便同意了。 二太太还想要推辞,三太太范氏已经大喇喇点头了。 二太太无法,只得也笑着应下。 从温氏的屋子里出来,妯娌两个结伴而行。二太太便有些责怪三太太,“弟妹你应得也太快了些。我瞧着大嫂身子骨健壮得很,哪儿用得着就不理家了啊?” 三太太是家中幼女,心思简单,远没有二太太那么细致,并没有听出二太太的话中话来,脚步都没停,“都是一家人,大嫂子好容易有了这一胎,自然是当心的很。咱们做妯娌的,能帮衬一把就帮衬一把呗。” 真是个蠢物。 二太太在心里头骂了一句。也不知道三小叔子到底是怎么看中这么个女人的。 “我倒不是说不该帮衬。”不管心里头如何,二太太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满来,甚至还挂着笑,“这帮,也分怎么帮你说是不是?” 三太太这才听出来些,诧异转头,“二嫂的意思是?” “平常一直是大嫂当家,各处人都是她用惯了的咱们这乍然一接过来,怕是会有各种不趁手的事儿呢。” “有什么不趁手的?”三太太总算明白了二太太的意思,她这是要趁机在府里安插自己的人手?“都有定例,有人不听话了,咱们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再不然,还能回了老太太呢。二嫂你放心,恶人我来做。” 说完,摇摇地走了。 再说靖国公,得知嫡妻有孕后,自然也欢喜。不过,之前白姨娘怀孕,一口一个男胎,叫他盼望了好几个月,结果孩子出生后是个姑娘……好吧,虽然姑娘他也是喜欢的,可到底是失望了。 这回,靖国公不敢就想着儿子了,就只在心底有那么一丢丢的希望…… 看望了一回温氏,听说顾老太太那边叫他,靖国公连忙就去了春晖堂。 春晖堂里,顾老太太倒是没有旁的事情,她打点了不少的东西出来,让人给温氏送了过去。又叮嘱靖国公:“并没有别的事。只是白嘱咐一句,不管温氏这一胎是男是女,你们都不许慢待了阿琇。” “这是自然啊。”靖国公觉得老娘多想了,“温氏不是那样的人。” 这个妻子吧,靖国公还真有些个看不透。从不见她多粘着自己,似乎待他总是淡淡的,有那么点儿疏离。可是呢,真相处的时候,靖国公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该做的事情,温氏都做得很好。这一年来,温氏待阿琇如何,靖国公都看在眼里。不但阿琇,对他那几个庶女,温氏也是尽量做到了一个嫡母应做的——虽然彼此之间,可能并不亲近。 “我自然知道她的为人。”顾老太太叹道,“这话是说给你听的。再一个,清兰院那个,你叫人看住了。我怎么听说,这一程子你又往那边去了好几回?” 说起白姨娘,靖国公老脸一红。先前白姨娘得了责罚,他心里头也有气,刻意冷了她一段时间。既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也是为了安抚温氏和阿琇。只是,前不久阿珠偷偷哭着告诉他,白姨娘病了,还病得挺重,求着他求看看。 到底是相伴多年的,又有女儿哭求,靖国公就去了。结果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原本就很清瘦的白姨娘,竟是变得那样的憔悴了。昔日如花般的佳人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一见了他,眼泪就簌簌而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啊,她病了,我去瞧瞧。” 靖国公还能怎么解释呢,只好含糊说了一句。 顾老太太冷哼了一声。病了,还能把人留下过夜? 她见得多了,不过是后宅里头女人争宠的小把戏罢了。 “我不管她病不病的。她是你的妾室,你乐意去她院子里,尽可以过去。就只一句话,不许她出清兰院半步。温氏这把年纪有了身孕,经不得半点恼。” “是,母亲放心。” 靖国公应道。白姨娘……想到前两次她求自己说整天待在小院子里,心里头憋闷的慌,想要到园子里走一走。唉,还是等孩子出生再说吧。 ……………………………………………………………………………… 阿琇正在床边上,看着夏竹等人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搬到对面的屋子里去。 这一年来,只要靖国公不在正院里歇着,她都是跟着温氏睡的。 可如今温氏有孕在身,知道自己睡觉没个正形儿的阿琇就主动要搬回自己的小屋子啦。 当她指着对面屋子说“阿琇去那边睡”的时候,温氏还纳闷呢,平常这个小东西为了和她一起睡,多闹腾啊,这突然就自己要搬走了? “阿琇大了,不能砸到小弟弟。” 温氏想到阿琇那个跟打拳似的睡法……也是,阿琇这会儿再小,突然给她肚子一下也是疼得很。 “那阿琇自己睡,会不会怕呢?” 阿琇摇摇头,“有姐姐。” 这个姐姐说的是夏竹等几个大丫鬟了。 温氏就觉得,这闺女太贴心了,自己主动要求去睡以前说的“怕怕的黑屋子”,还知道安慰自己哪。 亲自把阿琇送到了对面屋子里,看着阿琇躺下了。阿琇捏着温氏的袖子,没多会儿就有了睡意。 这回,温氏不会再像原文里那样,孤孤单单过半辈子了吧? 章节目录 二太太 天色晚了,各处关门闭院。二太太先去看了一回女儿阿瑶。 阿瑶只比大姑娘阿珎小了不到一岁,按照虚岁算起来,今年也是十岁了。 灯下,阿瑶没穿大衣裳,就一件儿杏红色的贴身小棉袄,底下倒是还系着绵裙子,正坐在灯下绣着什么东西。 阿瑶是个文文静静的孩子,平日里喜欢看书,如果不是几个小姐妹们来找,就甚少出屋子。 “这是做什么呢?”二太太走了进去,“怎么不在白天做?大晚上的,仔细熬坏了你的眼!” 阿瑶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二太太,忙站了起来,秀美的小脸上有点儿羞涩,把手里的针线往身后藏了一藏。 阿瑶的大丫鬟忙给二太太倒了茶,笑道:“姑娘给老爷做鞋呢。” 国公府里有女红房,哪里用得着千金小姐们做这些?二太太才要诧异,转念一想,下个月可不就是二老爷的生日了么?不用说,阿瑶这是给她父亲预备寿礼呢。 “你也是的,这些个白日里做就算了,哪儿还用得着黑天点灯熬油的?” 阿瑶放下了鞋帮,亲手接过茶来捧给二太太,不好意思地说道,“正是不想叫人看见呢。母亲您知道,我的女红做得又不好,怕人家笑话呢。” 二太太心里头大感欣慰,抚摸着阿瑶的发丝笑着说道,“我瑶儿孝顺得很。” 别说阿瑶还小呢,就算是大些的阿珎,这么多年了,靖国公生日的时候可曾见到她送过一针半线的? 又叮嘱阿瑶,“别熬的太晚,你还小呢,眼睛熬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再一个,冬夜里寒凉,加件儿厚衣裳。” 见阿瑶温顺地点了头,才起身,临走的时候又命丫鬟各处当心着些,这才放心离开了。 回了自己的屋子,见只有通房喜儿在铺床。 “二老爷呢?” 喜儿手里没停,回了一句,“那会儿我打发人去问了,说是跟国公爷三老爷一同喝酒呢。现下还没过来,想是在外头书房里歇了吧。” 二太太闻言,没有说话,只坐到了妆台前,自己卸着钗环。 用力大了些,凤嘴儿金钗扯到了头发,二太太痛呼了一声。 “我来吧。”喜儿整理好了床铺,走到二太太身后,边给她摘头面,边看了看菱花镜里头映出来的面容。 “太太这是怎么了?” 喜儿是二太太的陪嫁丫鬟,怀着阿瑶的时候,为了拢住丈夫的心,二太太才给喜儿开了脸放在放里头。这些年了,也没见喜儿有个一男半女的,倒也没好就把她抬成了姨娘。 想了一下,小声问道,“可是为了大太太?” 一同相伴着长大的,喜儿很是了解二太太。 二太太在这个心腹陪嫁面前,倒也不用再掩饰什么,叹了口气,也没有否认。 喜儿知道她的心思。 这几年,府里头接连出生了好几位姑娘。四个房头,就只他们二房有个安哥儿。若是国公爷一直没有子嗣,往后,这偌大的国公府,又会交给谁呢? 从前还没什么,二太太也就是在妯娌们面前多少有些个小小的炫耀之心。随着安哥儿一天天大了,又懂事又聪慧,如今都跟着二老爷开蒙了。二太太的心思,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九姑娘还在白姨娘肚子里爹的时候,二太太就很是忧心。直到九姑娘出生后,二太太背地里还念了好几回佛…… “其实太太也不必担心什么。这子女上的缘分,谁也说不清楚不是?”喜儿只能这么安慰二太太了。 二太太又是一声叹息,接过喜儿送过来的温热的布巾擦了擦手,“我何曾不知道这些。” 只不过,终究是还抱有希望不是? 比起温氏,甚至是靖国公原配王氏,自己也不差什么了。出身虽然比不得,但样貌,品性只有更好的不是? 她家老爷,也是国公的同胞兄弟。论起能为,论起行事果决,哪一样不比国公强些? 就因为晚出生了一年,就只能干看着这么大的家业落在别人手上,往后分家,也只能拿个两成? 甚至,就连她的女儿阿瑶,在外边说一声是国公府的二姑娘。可认真算起来,谁不知道,她只是国公府二房的姑娘? 身份上,就差了很多了,甚至还不如只是记名嫡女的九丫头阿琇呢。 想起丈夫前段时间在自己面前一直提着某个同僚家里有个和阿瑶年纪相当的的哥儿,书念得极好,二太太心里头就堵得慌。一个六品的翰林院侍讲,也敢妄想跟自家来做亲吗? 不能不说,阿琇这一年在国公府里的待遇,狠狠地刺激了一把二太太。 觑着她的脸色逐渐变得深沉起来,喜儿知道这是二太太的左性又犯了。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你也是,跟了二老爷这些年,我也没有拦着你们亲近,怎么就不见怀个一儿半女呢?” 喜儿低下头去。 当年跟着二太太陪嫁进来的丫鬟有四个,她长得虽然还算不错,但是性子比较沉闷,尤其是不像另外三个那样伶牙俐齿。可二太太不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放心地给她开了脸吗? 余下那三个,像平儿被配了府里的人还算好的,乐儿秋儿都因为办事不利,得了责罚,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二太太唠唠叨叨又埋怨了喜儿一通,终于说得累了,躺下闭目,西西琢磨代管家事这几个月,自己到底该从何处安插点自己的人手——范氏那个蠢货,不能指望! 一直辗转反侧了半夜,才算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阿琇这一夜却是睡得极好,梦里头,温氏一手拉着她,一手领了个小萝卜头,看着天上放风筝。 “姑娘,姑娘……醒醒了。” 夏竹的声音在耳畔响了半天,阿琇才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 夏竹瞧着她醒了,忙拿着在熏笼上烤着的衣裳,一边给阿琇穿上,一边笑着问道:“姑娘这是梦着什么好事了?竟是笑了一宿呢。” “小弟弟!”阿琇拍着手,等衣裳穿好了,自己爬下床,踢踏着两只鞋,就摇摇晃晃往温氏的屋子里走。 夏竹觉得好笑,在阿琇身后,张开了两只手,护着她别摔着。 温氏昨天睡得早,醒得也早,这会儿已经梳洗好了,正端了一碗燕窝粥喝着。 “娘!”阿琇两条小腿有力极了,噔噔蹬蹬过去了,“想娘。” 温氏看她只穿了一身儿浅红色的小棉衣,连头发都是乱蓬蓬的,嗔怪道:“让你留下和我睡,你不肯,这么一大早就跑来。看凉着。” 捏了捏阿琇的手,觉得还挺热乎,这才放了心。让长歌把阿琇抱起来发,放在了自己身边,又用自己的被子裹住了阿琇。 阿琇整个儿人都被裹住了,露出个小脑袋,摇来晃去地笑。 温氏知道阿琇最是不禁饿,每每醒来了就要吃东西,连忙让人去把熬了半夜的粥端来喂阿琇,又看着她吃了一个圆乎乎的小包子。觉得阿琇吃的香甜,温氏觉得自己也饿了,索性叫人摆了饭上来,自己也跟着吃了不少。 饭后,温氏让人把府里的账册和对牌给二太太三太太送过去。正忙活着,外头温氏的乳母进来了。 “太太,大好事啊!” 温氏的乳母并没有随着她进国公府,而是一直留在侯府里。听到消息说温氏有了孩子,要不是天色晚了,昨天就跑进来贺喜了。老人家念了半宿的佛,这天一亮,就忍不住来了。 “妈妈,快坐!”温氏出身定康侯府。定康侯,也堪称是本朝的擎天白玉柱了,在西北苦寒之地戍守多年。夫妻两个都是武将,侯夫人也曾上马杀敌。温氏,就是从战场上出生的。 她出生后不久,侯夫人就过世了。老侯爷也无心再娶,就这么又当爹又当娘地把个女儿带大了。 温氏从小就是这位乳母赵妈妈照管,彼此间情分,比亲生母女也不差啥什么了。 “不坐了不坐了,快让我看看!” 赵妈妈上下打量了一番温氏,见她面庞红润,眼角眉梢都带着即将为人母的温色,顿时心头一酸,“可算是盼来了这一天了。” 她老人家的想法,没有孩子,温氏在这么大的国公府里,就不能算是真正站住了脚。 温氏好笑道,“妈妈何苦这样。” 亲自起身,为赵妈妈擦了擦眼泪。 “我这是高兴的!”赵妈妈也觉得自己这会儿哭,不大像话,忙又按住温氏让她坐好,自己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看我,老糊涂了,只顾着高兴。还有件好事,要回太太呢。” 赵妈妈一拍双手,“侯爷要回京了呢。” 戎马一生,定康侯这几年一直说要解甲归田,回京来守着闺女过几年清闲的日子。 “真的?”温氏又惊又喜。 “自然,昨儿才接到你奶兄弟送回来的信儿呢,说是叫赶紧着收拾好侯府呢。” “这真是太好了,父亲要回京了!”温氏喜得站了起来,踱了两步。转身就抱住阿琇,在她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 “好闺女,果然是有福气的!” 阿琇被亲懵了。这事儿,也要记到她身上呀? 章节目录 定康侯温澜 提起定康侯温澜,整个儿大凤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亦是出身高门,曾祖曾经受封定国公。曾祖母更是他太祖皇帝的胞妹安国大长公主。算起来,定康侯身上还有着皇室的血脉。 温老侯爷一生戎马,京城侯府形同虚设。这次赶在过年前,终于卸下了军中重任,回到了京城里。 老侯爷到京的那一天,靖国公特特地告了假,陪着温氏一同在侯府里迎接。 阿琇自然也跟随着,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名声赫赫的外公。 从陈妈妈和温氏的谈话中,阿琇知道定康侯的祖父比较作死,卷进了皇位之争,偏还站错了队。新帝登基后,安国大长公主颤颤巍巍地进宫为儿子求情,看在她的面上,新帝没有杀了那位糊涂的表哥,只是将爵位一撸到底。如今这个侯爵,是温澜同他的父亲两代血海中拼杀出来的。 阿琇就觉得吧,外公应该是位身形高大,满脸络腮胡子,老骥伏枥那种壮汉形象。没想到,一见之下,老侯爷竟然和她的想象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天哪,她外公竟然有一双特别特别好看的丹凤眼! 哪怕是上了年纪,那也丝毫没有损害那双眼睛的半分风采!相反,那眼睛里还带着经年沉淀过的特有的沉静与睿智! 再加上那颀长挺拔的身姿,如松如竹的体态……宽袍大袖的衣裳穿在老侯爷身上,说一句龙章凤姿也不为过啦! 阿琇的小心肝儿就忍不住扑腾扑腾地跳的更快了些。 “外公!”也不等人催促行礼,阿琇从丫鬟怀里就挣扎着自己下了地,扑倒在了老侯爷跟前,行了个标准的五体投地大礼。 温老侯爷一怔,随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这就是阿琇吧?这大礼,外公受了!” 一探身身,竟然亲手把阿琇抱了起来。 “这孩子……”温氏气笑不得,地上连个垫子都没有,阿琇怎么就趴下去了? 有人忙摆好了两只垫子,靖国公与温氏就要下拜。 老侯爷把个小小的阿琇抱在怀里,一摆手,“罢了,一家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再看看温氏,“我刚回府,就听你的乳母说,你如今已经有了身子。更不必如此了。” 温氏知道父亲的性子,便只对着温老侯爷盈盈一福身,“是。” 靖国公也正经拜见了岳父,然后夫妻俩方才坐下了。 “这小丫头,倒是机灵得很。” 温老侯爷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里度过。就连温氏小时候,他都没有什么机会去抱一抱。如今怀里的小阿琇香香软软的,穿着一身儿的鹅黄色衣裳,显得稚嫩又可爱,尤其是还用双手捧着小脸蛋,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那张小脸儿上竟然还能看出些崇拜的意思来,就叫温老侯爷顿时心里头发软。 捏了捏阿琇的鼻子,“这一年里头,光是看你母亲的信里头提起你了。” 顿了一顿,老侯爷从腰间解下了一枚玉佩,在阿琇面前晃悠,“想要么?” 阿琇一时半会也没看出来玉佩上雕的到底是什么,只见那玉晶莹洁白,细腻温润,就知道是好东西了,立刻把个小脑袋点得像鸡啄米。 “那再叫几声外公来听听。” 如果不知道温老侯爷的人,只一看他的外表,定会以为这是个彬彬文人。 只温氏却知道,父亲其实很是有些促狭的。 “父亲……”她忍不住开口,“那玉佩是……” 温老侯爷一瞪眼,打断了温氏的话,“我自与外孙女玩耍,你不要插嘴。” 转过头去又继续逗弄阿琇,“快,再叫几声,这就是你的了。” 阿琇立刻就“外公”“外公”地叫了起来。 她叫一声,温老侯爷就应一声。 足足叫了有十来声,老侯爷才算是满足了,把个玉佩挂到了阿琇的衣襟上,叹道,“这还是我曾祖母传下来的东西。如今,便宜你这小丫头了。” 温老侯爷的曾祖母? 那不就是当年的安国大长公主么? 据说也是一位上马能冲锋的巾帼英雄哪,为了太祖的江山也是立下过大功的。不然,也不能得了“安国”的封号。 她老人家传下来的玉佩……哎呀,阿琇顿时就觉得自己这十几声外公没有白叫,美得小脸上都放了光,两只小手紧紧捂着玉佩。 这副小财迷的模样叫温氏忍不住扶额,这孩子! 老侯爷倒是没觉得如何,看得津津有味。他身边从来过这么小的孩子,年轻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如今有了年纪,反倒越看越是喜欢了。 “岳父莫怪。”靖国公也有点儿讪讪的,他闺女啊,平时也没少给她好东西啊,怎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呢。“这孩子吧……她就喜欢这些个亮亮的东西。” 好歹找补了一下。 这次老侯爷并非独自回京,跟着一起的还有老侯爷义子霍骏的长子,霍青时。 霍骏原本是老侯爷部下副将之子,算是老侯爷看着长大的。副将战死后,老侯爷便将霍骏收做了义子。按照年纪来说,霍骏比温氏小了两岁。他成亲比温氏还早,大儿子如今也有六七岁了。武将的儿子,名字取得也直白,因为是春天出生的,就叫做青时。 这会儿,霍青时已经上来见过姑父姑母了。 阿琇趴在老侯爷怀里,看着正一板一眼地给靖国公夫妻行礼的霍青时。 霍青时是清明出生的,再到春天里,就满六岁了。还没到总角的年纪,不过头发已经梳了起来,也没有分开梳着,而是就梳了一个发髻。一低头间,阿琇就看见了他脑袋顶上那个圆圆的小发包。 赵妈妈已经和温氏说过了霍青时会随同老侯爷一块儿回来。她没有出阁的时候,也见过霍骏这位义弟,算是比较熟悉的。此时见到霍青时,自然也有表礼。 “青时这次随我进京,是他父亲的意思。”老侯爷叫霍青时站到跟前,笑道,“这孩子有几分聪明,他父亲想着,让他在京城里安心念几年书,也去考个功名。” 这就是要走文人的路子了。 西北苦寒,既然是要读书,自然还是往京城里才好。不过,六岁才送过来,是不是晚了些? 温氏虽有点儿诧异,但是老侯爷既然没有多说,她也就没追问。 “祖父,这是表妹吗?”霍青时就看到老侯爷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坐在老侯爷的腿上,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白嫩嫩的小脸蛋显得格外讨喜。尤其,她脸上好像还有小梨涡,真想戳一戳! 他只有两个弟弟,从小到大见到的同龄人也都是营里头叔伯的儿子,一个比一个顽皮粗劣,都跟山里头的猴子似的。几时见过这么娇软的小姑娘呢? 霍青时这么想着,手就忍不住抬了起来。 “青时想抱抱?”老侯爷只以为霍青时是想抱阿琇,便将阿琇举到了霍青时跟前,“这就是你的表妹了,往后护着些。” 霍青时接过来,顿时就觉得心满意足,“是,祖父放心。” 然后,就腾出了一只手,在阿琇脸蛋上戳了一下。 阿琇:“……” 她虽然才一周儿多点儿,可是这一年来温氏把她喂得太好了,弄得阿琇现下跟跟小肉球儿似的。轻易地,连温氏都不敢抱她——有点儿太沉了! 没想到啊,霍青时一个六岁的小孩儿,竟然能单手抱着她? 这力气……太大了。 靖国公也觉得有趣,赞道,“青时不似一般的孩童。” 二房的安哥儿,跟霍青时年纪相仿,从小儿就瘦,又还白,整个儿一根豆芽菜。别说指望他单手抱着阿琇,就是两只手都用上,也是吃力。 老侯爷笑了笑,看向霍青时的眼神里有些个怜悯。 霍青时力气大性子野,打起架来不要命似的。就在自己回京之前,霍青时把继母娘家的侄子给揍了,那俩孩子比霍青时还大,却被打得鼻青脸肿,门牙都掉了两颗。 他继母要死要活地不答应。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儿子,霍峻也是左右为难没了法子。要不,也不能把儿子托给老侯爷,这么小就送到京城里来。 不过这些事,也没有必要对女儿女婿说。 倒是靖国公,看霍青时眉清目秀的,小小年纪又挺沉稳,就提出让霍青时到国公府里去,同侄子安哥儿一同念书。 “安哥儿跟着他父亲开了蒙,已经请下了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年后便来坐馆。青时过去,两个孩子也可以做个伴儿。” 老侯爷想了想,倒是也没有说别的。靖国公的二弟弟他是知道的,自己实打实地走科举出身,如今也是在翰林院里安心熬资历。这样的人请的先生,应该是不错的,也就同意了。 一家人之间也没有什么需要客气的,老侯爷命摆了酒席。这期间,阿琇一直被霍青时抱着。这小孩儿照看孩子倒是挺有经验,一顿饭自己都没怎么动筷子,反而一直照顾阿琇吃东西。 温氏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看了看老侯爷,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些。 章节目录 阿珠 阿琇被人照顾惯了,就没有温氏那样的细心。饭饱之后,就难免有些倦意。温氏又怀着孩子,不好回去晚了——历来的习俗,这孕妇出门走动,得要顶着天光回去。天黑后,容易有脏东西冲撞了腹中的胎儿。 因此饭后,靖国公夫妻二人就坐上了回府的车。 老侯爷既有家底儿,这些年打仗又捞了不少的好物,手里头大方得很,给了阿琇不少的见面礼。不过他到底是个大男人,也没有那个细心去预备什么小姑娘需要的东西,除过那块儿玉佩外,也多是些金玉玩物。 想着后边儿一辆小车上满满地装着自己的新身家,阿琇心满意足地躺在靖国公怀里打盹儿。 看女儿睡了,靖国公和温氏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 “岳父多年不曾回京,咱们也该好好预备预备,请他老人家过府做客。” 温氏点头,“父亲这一回来,少不得要和从前的故交走动一番。不过,先得陛见后才好。” “自然。” 靖国公又夸起了霍青时,“小小年纪,倒是稳当得很。” 听他提起霍青时,温氏便叹了口气。 靖国公忙问缘故。 “你只看到了青时稳重,我却是觉得,他这回和父亲一同回京,定是有个缘由的。”温氏手里头抱着一只手炉,垂眸道,“旁的孩子不说,你只看安哥儿,平日里二太太当心尖子似的,天凉了怕冷着,天晚了怕饿着,色色预备齐当了,还要一天几回地问问呢。青时差不多的年纪,他父亲就舍得叫他自己进京了。” 虽然说老侯爷也算是祖父,可到底没有血脉的关系。就这么放心? “我未出阁的时候,也见过几次青时义弟,虽是在军中,也并不是粗人。” 靖国公听得云山雾罩的,“夫人是说这里头还有别的缘故?” “当着青时,父亲不好说。我心里隐隐猜到了一些,也不知道做不做的数。” 其实温氏的猜测纵有一些差别,也离着真相不远了。这俗话说的,有后娘便有后爹,霍峻有了续弦,紧跟着续弦又接连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娇妻幼子的,他纵然疼儿子,又能分多少的心在霍青时身上呢?况且他常在营中,家里头如何全凭妻子一张嘴。 可怜个霍青时,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在家里头就得去日夜照看弟弟了。当然,这些霍青时还能忍受。这回导致他直接被送到老侯爷身边进京的,是因为霍峻续弦儿的娘家侄子背地里骂了他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说他生来就克死了亲娘,又说他亲娘短命云云。霍青时人虽然小,脾气却算不得好。后娘待他苛刻些也就罢了,那两个侄子又算个什么? 一时动起手来,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就被天生力大的霍青时揍了,惨不忍睹。 为了安抚续弦,也是为了叫霍青时避一避,打着送儿子进京念书的理由,霍峻就把儿子交给了老侯爷。 靖国公也不算是个蠢人,听温氏说霍峻的妻子是续弦的时候,便脱口而出,“夫人是说,青时那孩子是在继母手里头过不下去了?” 这会儿阿琇还没睡着哪,一听靖国公这话,小眉毛都忍不住纵了起来。 这一年她也算看得明白了,她爹,就是个傻白甜啊。 朝堂上有没有本事就不说了,基本上是个靠着祖荫的。家里头么,看看白姨娘那副模样都能哄着他那么多年,还能指望什么呢。 瞧瞧这说话不过脑子的模样吧。 果然温氏笑了一下,垂眸道:“我这个后娘,大概也不是个好的。” 靖国公原配生的阿珎,可还在外祖家里头住着呢。 “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靖国公顿时就窘了。天地良心,他真没有这意思!阿珎住在王家,那是她自己的意思啊,接回来不是这里不好就是那里难受,他也很不满哪! 温氏长出了一口气,抬眼对靖国公笑了一下,“我知道。” 京城里头,早就有些说她不慈,容不下靖国公原配女儿的传闻了。要不,都是在京里头,怎么那孩子就是不愿意回国公府呢? 外祖家里头再好,那也终究是别人家不是? 温氏先前并不大在意,嘴长在旁人身上,难道她还能管住了? 不过…… 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了小腹上,她的阿琇,她腹中这个孩子,可不能有个不慈名声的母亲。看来阿珎那里,还是要请老太太去王家说道说道才好。 …………………………………………………… 老侯爷陛见之后,交回了兵权。皇帝又授了他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傅,有衔无职,就只是个光荣的称号。老爷子没有半分不满,他这一生都在为重振定国公府门楣拼杀了,如今卸了那些重担,反而能过几年轻松的日子了。 不过,轻松日子没过几天,年前皇帝又有旨意下来,将京卫营交给了老侯爷掌管。老侯爷进宫请见,坚辞不受,皇帝陛下却是屈尊降贵地起身,拍着老侯爷肩膀叹息,“说起来,朕还该称你一声表兄。当年若不是你和阿林,朕也不能走到今日。在朕心里头,你们便是左膀右臂了。阿林已经不在,京卫营不放在自己人手里,朕不能安心。” 皇帝陛下的儿子们也渐渐大了,知道各处安插人手了。京卫营乃是京畿戍卫的重要兵力,原本是在武定侯手中。只是武定侯这两年,与二皇子走得近了点儿。 京卫营武定侯掌管了多年,乍然换了,也恐营中有人不服。但若是换了定康侯温澜,只凭老侯爷的赫赫军功,完全可以震慑。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老侯爷便是再有不愿,也只能谢恩了。 老侯爷多年未曾回来,又到了年根儿,各处宴请不断。老侯爷有的去了,有的便辞了。不过每次出去,他身边都带着霍青时。霍青时原本就是个边城副将的儿子,哪里见过这些的繁花锦绣?初时还表现出了一些惊讶,慢慢地也就淡定了下来。 老侯爷冷眼看着,就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青时这孩子心性很是不错,再看霍青时每日里早起打拳夜晚看书,更是喜欢了,也就打定了主意,开春后,便把霍青时送到了靖国公府去,让他和安哥儿在一处念书。 不过,霍青时不住在靖国公府,每日里早来晚走。温氏看着,就觉得这孩子挺辛苦,时不时地让人备了点心汤水给霍青时和安哥儿送过去。 她月份大了,肚子鼓了起来,行动倒是没什么不便的。在加上天气暖和了,每日里总要在花园里走动一番。顾老太太也说,多动一动,生产的时候便会轻松一些。 这天天气晴好,温氏带着阿琇在园子里头逛着。满园子的柳树绽开新叶,海棠花也都开的正好,阿琇看着这样的景致,再被暖和的春风一吹,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国公府极大,经过这几代的主人修缮,园子里头不说美轮美奂,也是极佳的赏春之处了。 温氏走了一会儿,就觉得腿有些酸胀,想先行回去歇着。阿琇还不想走,温氏便叫夏竹几个人好生地看着她,“别叫她自己跑,仔细别跌了牙去。” 阿琇一捂嘴,她正长牙哪。 夏竹几个答应了。 阿琇哪儿是坐得住的性子?等温氏身影消失了,立刻就在夏竹怀里扭动着下了地。夏竹也不拦着她,和春雨笑眯眯地紧跟在阿琇身后,准备看她站不稳了,随时伸手接着。 “风筝,风筝!” 园子里头不知道是谁在放风筝,硕大的蝴蝶风筝在天上展着翅膀,五彩斑斓的鲜艳极了。 阿琇跳着脚指着风筝,对夏竹喊,“好看啊!” 她也想放! “姑娘再大些,也就能亲手放起来了。”夏竹笑道,“咱们府里头有会糊风筝的,到时候,一定给姑娘做个最大最好看的!” 阿琇越发美了起来,小身子一转,冷不防身后的假山后头,就走出来一个人来。 这人出现的太过突然,把阿琇吓了一跳,大叫起来。 “你叫什么呢?” 转出来的是三姑娘阿珠。 阿珠幽幽地看着阿琇,像足了白姨娘的小脸儿上,既有些嫉妒,又有些羡慕。 章节目录 碰瓷儿? 从血脉上来说,阿珠和阿琇同爹同娘,是亲得不能更亲的姐妹了。按说,在国公府一众女孩儿之间,她们两个该是最亲密的才是。就只是阿琇从一出生就被抱到了温氏身边,而阿珠却是伴着白姨娘长大的。 在白姨娘眼里,阿琇可不是她的小女儿,那就是生生挤走了自己原本该有的儿子,代替儿子下来享受荣华富贵的。再加上因为掐了阿琇那两把,白姨娘被关在了清兰院里不得出来,虽然府里头从来没有苛待过她的用度,可靖国公的宠爱总是比从前差了很多。 这一切,在白姨娘看来,都是阿琇造成的。用她自己的话说,阿琇“就是来讨债的前世冤孽”。 亲娘如此,本来就很有些嫉妒的阿珠,自然也会受到些影响。虽说这一年顾老太太把清兰院里的人手都换了一遍,又把阿珠挪了出来,这心里头的种子已经种下,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 夏竹就看到阿珠瞧着阿琇的脸色不大好,便稍稍往前一些,装作抱住了阿琇的样子,含笑问道,“三姑娘好。姑娘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她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但凡行动,肯定都得有人跟着的。 阿珠眨了眨眼睛,“今天天气不错,我不过是出来看看景儿,没想到就碰到了九妹妹。” 阿珠年纪越大,便越知道嫡庶二字的差别。哪怕她长得再出众,平日里再有人夸千伶百俐又怎么样呢?说到出身的时候,她就永远都是靖国公府庶出的三姑娘而已。 亲亲的姐妹,阿琇一落地就记在了嫡母名下,从那天开始,她们之间的身份就已经不同了。 瞧着阿琇那身鲜亮亮的衣裳,包包头上缀着的精致铃铛,因方才的兴奋跑得通红的脸蛋,阿珠心里头就无端端升起戾气——阿琇笑得这么开心! 顾老太太特意将一位严厉的嬷嬷放在了阿珠身边,说是照顾她的起居,其实就是监视教导。一年来,阿珠也算是长进了不少。看到夏竹有意无意地抱住了阿琇,便咬着嘴唇,收起了嫉羡的神色,软软地问夏竹,“夏竹姐姐,九妹妹都没有同我们小姐妹一起玩耍过呢,二姐姐她们在那边缓坡上放风筝,我带她过去一起玩可好?” 她穿着一件颜色浅浅淡淡的春衫,声音也是轻软动听,平心而论,国公府里头这些姑娘中,若是单以容貌来说,还真得说阿珠是头一个出色的。 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软软地央求着和小妹妹一同玩,任是谁看了,大约也都得忍不住应了下来。 “这……九姑娘出来了半日,也该回去吃些东西了呢。”若是别的姑娘也就罢了,可三姑娘……呵呵,她可还记得呢,当初姑娘满月,白姨娘险些把姑娘给捂死,三姑娘可就在旁边站着看呢。 “怎么夏竹姐姐这是不愿意么?”阿珠嘟起了嘴,跺脚道,“我不过是看着母亲面上叫你一声姐姐罢了,九妹妹才是我的亲姐妹呢。” 这话既像是恼火,又像是撒娇。 “哎呀,父亲!” 夏竹和春雨忙回头去看,却看到身后是空荡荡的,哪儿有靖国公的影子? 就这么一回头间,阿珠已经跑到了阿琇的跟前,笑道,“好妹妹,姐姐和你玩。” 伸手去捏阿琇的脸。 阿琇最是清楚阿珠是个什么样子了,早就戒备着哪。一歪头,阿珠这一下就落空了。 夏竹已经回过神来,忙抱起了阿琇,俏丽的脸蛋上有点儿恼怒,“三姑娘!” 声音高了些。 阿珠立刻就红了眼圈,“莫非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么?竟是不许我亲近妹妹?” 转身提起裙摆就跑,“我告诉祖母去!” 这什么毛病啊! 阿琇觉得,阿珠的脑子不愧是白姨娘亲女,原作里头让人恨得牙根儿痒的庶女娇花,就这份颠倒是非的能力,真是青出于蓝了。 阿珠含泪转身,才跑了两步,葱绿色绣着小蝴蝶的绣花鞋就踩在了裙摆上,整个儿人都跌了出去。 这套路有些个眼熟。上辈子很多人经常在汽车前头这么干来着。 有个词语总结的相当精辟,叫做碰瓷儿。 不过当春雨还是跑过去扶起来阿珠的时候,阿琇两只小手就捂住了脸。她错了,不该怀疑阿珠碰瓷,她这位亲亲的三姐姐是真摔着了——瞧瞧那张血糊糊的小脸蛋,还哪儿能看出平时的娇媚可爱啊! 正值春天里,和风煦日的,小姑娘们都爱美,阿珠也不例外。她今天就穿了件薄薄的春衫,底下的裙子是眼下京城里最为流行的百鸟曳地裙。要说这裙子穿起来是真好看,尤其是阿珠纤细,哪怕身形还没长开,风一吹,裙角翻飞的模样也初见豆蔻少女的风姿了。 就只一样,行动很有些不方便。 这可不就摔了么。 阿珠哭了,这回不再是装模作样,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再不像从前那般一边哭还一边用帕子掩着嘴盖着眼,甚至哭声都惨了许多。 春雨看着阿珠嘴里头不断涌出血来,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帕子给阿珠擦拭。她一碰,阿珠哭的更厉害了。一张嘴,又是一口血水吐了出来。 阿琇看着都觉得疼了。 夏竹捂住了阿琇的眼,怕她见了血吓着。也幸好园子里各处都有收拾花草的仆妇,见阿珠受伤,都忙上来,帮着春雨把阿珠抱去了春晖堂——顾老太太认为须得好好扳一扳阿珠的性子,把她挪出清兰院后,也没给安排到别处,就叫住在春晖堂西侧一个三间小院子里了。 这边儿一群人呼啦啦簇拥着春雨走了,夏竹挪开了手,就拍了拍心口,这都叫什么事儿? 只盼着三姑娘可别把这事儿算到姑娘,甚至是太太身上才好。这么想着,赶忙抱着阿琇回了正房,去禀告温氏了。 ………………………………………………………… 阿珠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 摔着的时候,牙齿正要在腮帮子上,硌出了一条大口子,所以这嘴里头才会不断出血。手肘膝盖也都有破皮儿,最惨的是连门牙都被磕得松动了。大夫临走时候还嘱咐呢,叫她痊愈前可千万别咬牙,免得弄掉了门牙。阿珠都换完了乳牙,这门牙要是掉了,可就得一直缺着了。 阿珠伤口本来就疼,再听到大夫这么说,又怕自己真就掉了门牙,往后连笑都不敢,更是伤心难过,哭的哽咽难言。 温氏听到夏竹的回报后,也没顾得自己休息,忙忙地赶到了春晖堂。顾老太太见她走得额头都见了汗,反而怪她:“你这身子越来越沉,做什么这样慌慌张张的?” “听夏竹说三姑娘摔着了,摔得还挺重?”温氏扶着腰坐下,“可传了太医?” 顾老太太便道:“大夫说了,没有大碍,伤处也上过了药,你只放心吧。” 温氏点头。没事就好。 虽然这么想着,还是起身去看了一回阿珠。 阿珠已经喝了药睡着了,闭着眼睛,还在抽抽噎噎的。 这会儿她嘴唇肿了起来,再加上鼻尖儿也被碰破了皮儿,瞧着倒是比平时更可怜可爱了一些。 温氏看了一会儿,见阿珠睡得沉了,才回了正院小憩。 晚间靖国公回来了,先往正院里看温氏,温氏便告诉他阿珠摔着了的话。 “怎么还摔着了?”靖国公一边接了丫鬟送上来的布巾擦手,一边随口问道。 温氏只能笑道:“我过去的时候,阿珠已经喝了药睡下了,她又没带人出去,问谁也说不清楚。我瞅着孩子摔得不轻,小脸都肿了。回头你过去瞧瞧不是?” “知道了。” 靖国公应了一句。温氏就立在他的身边,他转身就摸了一把温氏隆起的肚子。 温氏:“……” 不禁嗔道,“太不庄重了些。” 屋子里头,还有丫鬟呢。叫她们看着,像个什么样子呢? 靖国公笑道:“怎么不庄重了?我们是夫妻。” 又对着温氏肚子叽叽咕咕说了两句,温氏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知道了阿珠受伤,靖国公到底也担心,喝了杯茶忙去了春晖堂。 顾老太太平日里,并不会叫儿媳们来跟前立规矩。不过每天晚上,靖国公和二老爷三老爷也会过来看看老娘,陪着吃顿晚饭。今儿一来,却发现春晖堂里头气氛有点儿怪。 春晖堂里太安静了些。 就连站在门口的小丫鬟,见到他也没敢像平常那样扯着脖子通报,就只悄蔫蔫地打起帘子来,让他进去了。 靖国公大感诧异,这是怎么了? 屋子里头,顾老太太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呢,就是脸色不大好看。大丫鬟珍珠坐在脚踏上给她捶腿,翡翠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见靖国公进门,拼命使眼色。 靖国公在顾老太太跟前的时候,总还算不那么傻,过去接过了珍珠手里的美人锤,示意她自己来。 珍珠就起身退到了一边儿。 靖国公捶了两下,顾老太太睁开了眼。 “母亲。” 靖国公赔笑,“儿子捶得可还好?” 顾老太太哼了一声,坐了起来,叫靖国公,“你也坐下,我有话说。” 章节目录 不是不告状 靖国公坐下了,“母亲有何事情吩咐?” “吩咐倒是说不上,就只想问问你。”让靖国公坐下来,命人给他上了茶,顾老太太才开口,“阿珎你打算什么时候接回来?” 靖国公原本以为老太太要跟他说说阿珠,冷不防又被扯到了阿珎身上去了。 提起阿珎来,靖国公心里头就有些郁郁。原配发妻生的闺女,嫡长女,就一门心思亲近外家。头腊月里,他亲自去接了阿珎回来,过了正月也没送回去。 靖国公想的很简单,说到底阿珎是他的女儿,是沈家的嫡长女,小时候在外祖家里住着也就住了,眼看着十岁出头是个半大的姑娘了,再没有一直住在外祖家的道理。 便是王家,也说不出什么来。 王家的确不能说什么,人沈家好好儿的都在京城里,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从礼法上来讲,靖国公娶了续弦,阿珎也是父母俱在的,哪儿有不肯回本家的呢? 只是出了正月后,王家太太就病了,请医熬药的。本来就是正经的姻亲,没有不过去看看的道理。靖国公亲去问候了一次,王家太太确实病着,瞧着脸色病得还不轻。老太太流着泪说想见阿珎一面。 阿珎是嫡亲的外孙女,靖国公再怎么样,也不能说就不许见啊——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只好送了阿珎过去。 这不是么,两个月过去了,王老太太那病早就好了,孩子不给送回来了。 “这事,儿子也放在心里呢。”靖国公叹气。他王家泰山倒是个明事理的,奈何管不了老妻。 顾老太太哼了一声。其实她一直就不大满意先国公给儿子定下的这门亲事。倒不是说王家根基浅薄,往上数他们沈家也是泥腿子出身。关键是她不喜欢王太太那个做派,总是摆出一副他们王家乃是清流,不屑于结交权贵的架子来,给谁看? 好在王氏并不像她的母亲,进门后当家理事是把好手。就只一样,把个权柄看的太重了些。 像如今的温氏,自从知道有了身孕后,主动就提出叫二太太三太太管家,她只安心养胎。王氏怀着阿珎的时候,七八个月了还不肯放手,叫二太太沾手家事。本就不是结实的身子骨,后来的难产,焉知不是怀孕时候思虑太重了呢? 不过人走了,这些话顾老太太不能说出口,也不欲再多想罢了。 “说到底,阿珎是咱们沈家的孩子。王氏没了,亲家太太思女成疾,想把阿珎接到跟前去。我想着,这也是人之常情,便也没有多说什么。”顾老太太啜了一口茶,缓缓道,“现下阿珎也长大了,再过两年也可以相看人家了。沈家人都还在,一直住在王家,没得叫人笑话。” 王家打的什么主意,可别以为她不知道。阿珎两个舅舅家里,可都不是光有女孩儿的。 “母亲说的是,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不是开春的时候,阿珎外祖母又病了一回,才叫她过去的么?想来如今已经大好了,我明日就遣人去接了阿珎回来。” 顾老太太点头,“这几年咱们家里做的可以了,谁也不能说咱们不近人情。倒是王家……” 说道这里,便停了下来。 “明儿你也不要遣人去接,你亲自去。就只说是我托了人寻了一位宫里出来的老姑姑,重金邀请来了咱们家教导姑娘们。再过几天,便要进府了,这对姑娘们是大好的学习机会。” 她就不信了,王家还能拦着沈家的姑娘不叫上进不成? 靖国公答应了,顾老太太便叫他去看阿珠,“可怜见儿的,哭了半天儿了,晚饭都没吃,你也去安慰安慰。” 等靖国公走了,顾老太太揉了揉眉心,都是操不完的心。 傍晚时候,阿瑶带着几个妹妹都来看阿珠了,就连阿琇都没有落下。尽管,阿琇是被丫鬟抱在怀里过来的。 阿瑶自小就话不多,不像别的孙女那样能说会道地讨人喜欢。可这丫头性情温柔,言语和顺,平日里除了在屋子里头看书,也很是照顾几个妹妹,心思又细,做事也周全。 再看看阿珠,自从远离了白姨娘,这一年来也有了长进哪——虽然很小。就如今日磕了来说吧,要是放在从前,一准儿会哭哭啼啼地,顺便把锅扣在阿琇身上。这回就没有,睡醒了后,哭了一回,问她怎么摔的,倒是知道实话实说了。 这就很好了。小姑娘家家的,有点儿好强不算什么,关键是不能自作聪明,更不能学白姨娘那样的小家子气。其他的,慢慢教导,总会扳过来的。 顾老太太从大到小,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国公府这几个姑娘,甭管嫡出庶出,性子都算不错了。阿瑶温婉,阿珠先不提,四姑娘直爽,其余几个都还小,可就算是最小的阿琇,也机灵讨喜。只阿珎……不是说这孩子有多不好,在家里住着的时候,晨昏定省,该请安请安,该问好问好,叫陪着长辈吃饭就吃饭,该有的规矩是有的,就是没点儿热乎气。 顾老太太很是发愁。 自己是嫡亲祖母,自是能包容晚辈儿。可温氏呢? 是继母。 当然这不是说温氏就不好了,相反,顾老太太得拍着心口说,温氏对阿珎,对几个庶女,都是不错了。儿子是个男人,难免有忽略的时候,但每每到了该添置衣物的时候,府里的孩子们有了,温氏总也没忘了王家的阿珎,或是送了衣料过去,或是裁剪了成衣送过去。甚至,每次阿珎回来小住,临走时候温氏也没忘了给阿珎的乳娘一些银子,作为在王家的花用。 眼瞅着孩子大了,日后亲事是要靖国公和温氏做主的。温氏做出了亲近的姿态来,阿珎若是不接着,那日后还能指望温氏尽心吗? 不是她疑心重,就阿珎现下疏远国公府,疏远温氏的样子,她都怀疑是不是王家刻意教出来的了。 总之,不能再叫阿珎这么下去了。阿珠都能扳回来了,顾老太太就不信阿珎回不来的。 ********************************* 靖国公去看阿珠的时候,阿珠正喝着清粥呢。面前,只有一碟子煮的烂烂的青菜。 饶是已经听老娘和老婆说了,阿珠磕得不轻,闺女一抬起头的时候,靖国公还是吓了一跳。 好么,本来娇娇俏俏的漂亮小姑娘,鼻子也搓破了,脸上也肿了,胳膊腿上的伤看不见,但是瞧着阿珠可怜兮兮让人喂着喝粥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轻。 一瞧见亲爹来了,阿珠眼泪又掉下来了。 “父亲……” 因为怕门牙掉了,父亲这两个字叫的模模糊糊的。靖国公过去摸了摸阿珠的头发,心疼地问道,“这可怎么摔成了这样?” 阿珠是他的第二个女儿,和阿珎不同,阿珠是他看着长大的,嘴头甜会说话,尤其讨靖国公的喜欢。至于娇气啊什么,靖国公觉得,小姑娘么,哪儿有十全十美的呢?长大了自然就好了。 也是捧在手心里疼了这么多年的。 阿珠抽抽噎噎的,“就,就想跟九妹妹玩,不小心就摔了。” 她抬起脸来,含着一泡眼泪,“流了好多的血,怕是吓着了九妹妹呢。父亲,你回去跟母亲说,阿珠不是故意的,请她别生气。” 这话要是被顾老太太听见,能当场气吐血——亏她还觉得阿珠长进了,不会动不动就学她姨娘那样告小状了。敢情,人家不是不告,是不在她跟前告而已。 靖国公没想那么多,还安慰阿珠哪,“傻丫头,你母亲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你九妹妹……” 他想说你九妹妹胆子大得很,不会被吓着。话到嗓子处又咽了回去,是哦,阿珠摔得这么重,阿琇被吓着了没有啊? 回头,他也得回去看看老闺女才好。 安慰了阿珠一会儿,又许诺明日回来的时候给阿珠带外边的好玩意儿,靖国公才匆忙赶回了正院。 温氏正坐在绣榻上边,看着阿琇在屋子里蹦蹦跳跳地呢。 “小弟弟乖乖……”阿琇摇头晃脑的,把脸贴在温氏肚子上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对温氏道,“嗯,小弟弟很乖。” 温氏点了点她的额头,“那阿琇能不能告诉母亲,还听见什么了?” “姐姐。”阿琇用力点头,“姐姐。” “小弟弟知道叫姐姐啦?” “嗯!” “九姑娘真是疼爱弟弟呢。”夏竹笑眯眯过去抱起阿琇,“下半晌跑了那么久,姑娘累不累?咱们去睡觉吧?” 温氏笑道,“这会儿还早,叫她睡了回头夜里又醒。索性叫她再玩一会儿。” 让人去把阿琇的那些小玩具拿过来给她摆弄。 阿琇抱着自己的小老虎枕头,“跟娘睡。” 才进门的靖国公:“……” 章节目录 得男 靖国公一抹老脸,走进去抱起了小闺女,“阿琇今儿被三姐姐吓到了没有啊?” “她胆子可大得很呢,过半晌还跟几个姐姐一同去看了阿珠。”温氏在旁笑着说道。 这就是阿瑶的好处了。温氏冷眼瞧着,阿珎不在府里,这几年都是阿瑶自觉担负着长姐的责任,但有什么事情,一准儿带着妹妹们同做,绝不会落下哪个。从这一点上看,阿瑶大概是随了二老爷,而非二太太。 温氏不是傻子,二太太那点儿心思,就差明晃晃挂在脸上了。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三太太都能琢磨出几分来,温氏就不信顾老太太能看不出来,不过是没有没有说破,给她留着体面罢了。温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得很是开怀。 “咱家的姑娘,就该这么着。”靖国公没想到一瞬间,妻子心里头已经是转过了多少道弯,抱着阿琇丝毫不吝赞赏,“这才是咱们将门之女的风范哪。” 咱们将门……说的好像你武艺精湛兵法精通上过战场似的。 逗了阿琇几句,靖国公就哄阿琇,“父亲送你回屋子睡觉?” 阿琇从靖国公问她怕不怕的时候就开始酝酿眼泪了,奈何这白莲花儿人设真不是谁都能草的起来的,愣是等温氏和靖国公夸了自己一回后,泪花儿还是没憋出来。她只好放弃泪眼迷蒙哭一哭喊一下“阿琇怕怕”的机会,也就只能乖乖地趴在她爹怀里,抱着小老虎枕头被送回了自己的屋子。 好吧,她的小屋子也被她的母亲收拾得很舒服啦。 阿琇只能抱着小枕头,自己一个人睡了。 她爹睡不着,翻来覆去的。 温氏的身子都已经六七个月了,本来人就容易倦,被靖国公翻得烦躁了,一推他,“我这儿睡不踏实,你往别处去吧。” 靖国公嘶了一声,“这个时辰了我往哪儿去?” “外书房清兰院随你去哪里。” 靖国公讪笑,“别闹了,大半夜的了。” 外头都大月亮地儿了,都关门闭院的了好么。 等听见温氏呵了一声,靖国公这傻白甜才发觉说错了话。哦,大半夜的,别处都关了院门不好去了。那要是没关院门,抬脚就走了吧? 赶忙小声给温氏解释:“我可没别的意思。” 温氏睁开眼,躺着不舒服,索性侧过了身体,“我也没说旁的。” 你何必解释呢。 帐子外头,月色照了进来。靖国公模模糊糊地能看到温氏恬淡的面容,她的眉毛很长,也很是浓密,相对于其他女子来说,给一种很英气的感觉。这会儿闭着眼睛,虽然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可是靖国公就是觉得她心里头因为自己刚才那一句话不高兴了。 他就捉摸着吧,这是吃醋了啊。要不,干嘛不说别处,只说清兰院呢。天地良心啊,自打知道温氏有孕后,他见天儿地守着正房了,清兰院……可没睡过。 靖国公就觉得,自己得跟妻子好好解释一下,别叫她多想了。 “我这不是心里头烦闷么,唉你说阿珎这丫头,在王家住的倒是踏实。母亲叫我明日务必亲自去把她接了回来。” 温氏眼皮儿都没睁开,“母亲说的也是,没个孩子常年放在别人家的。” “就怕王家不愿。” “这也是好笑。”温氏终于睁开了眼,黑夜里就看着靖国公,“阿珎姓什么?姓沈。休说咱们都还在,就算大房没人了她还有二叔三叔,国公府都死绝了也还有沈家本家呢,且轮不到王家愿不愿意的哪。” 哎呦我的天哪,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靖国公手忙脚乱地捂妻子的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啊,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话叫他娘听见,非得气坏了不可。 温氏打开了他的手,冷笑,“我一个做后娘的,从前不好说这话。先头太太走了,王家可是接了孩子过去?没有。不过是听着我要进门了,才接了她走的。这几年了,把孩子养成了什么样子?你瞧阿瑶,她父亲过生日的时候,她还知道给亲手做双鞋袜呢。这几年,可曾见过阿珎给你和母亲做过一针半线么?王家人走到外头总标榜自己书香门第,我可没见过这样的书香人家。” 她说的都是实话,靖国公能说什么呢?只好沉默。 “母亲说的对,你若是不好过去接,不如明天我去。横竖,阿珎是要叫我一声母亲的。” 靖国公大为纳罕,从前阿珎不肯亲近温氏,温氏对阿珎也就淡淡的,尽责而已,绝对说不上尽心。这回竟然主动去王家接人? “还是我去吧,有什么话,这回都说开了才好。” 靖国公想了片刻,还是决定自己走一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定康侯回京后,温氏的腰杆子就硬起来,动不动都要数落他几句哪。 想着想着,靖国公也就慢慢睡着了。温氏歪头看了丈夫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花开花谢的,整个儿春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六月初一,温氏顺利产下一子。 得知消息那一刻,靖国公欢喜得什么似的,险些左脚绊右脚地摔着。等候在产房外的顾老太太素来不信佛,也忍不住双手合十地念起了菩萨保佑。 稳婆收拾利落了抱出了孩子,靖国公小心翼翼地托起来,“我终于有儿子了。” 他腿边的阿琇仰起头,就觉得她爹眼睛里有水光一闪。 天哪,她爹,堂堂的超品公爵,竟然哭了! 阿琇小身子一扭,往产房里跑,“娘,爹哭了!” 她一闯进去,屋子里头好几个婆子惊叫的惊叫,张开手拦着她的拦着她,“哎呀,九姑娘,这可不是小姑娘们能进来的!” 夏竹快步追上了阿琇,一把把这小祖宗给抱了起来。 顾老太太佛刚念完,正从靖国公手里接了大胖孙子过来,一张老脸上喜得见牙不见眼。人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这孩子并不是老太太的头一个孙子了。可谁叫他是靖国公的头一个儿子呢?顾老太太盼着他,可是盼了十几年了。 “这孩子,长得真俊。瞧瞧这小鼻梁,多高啊。还有这眼……哎呦呦,我瞅着,竟有些像老国公,可比你爹俊多了!” 先靖国公年轻的时候,那是京城里有名的美男子。定康侯生得好吧?当年人说起来,也都说是多有不及先靖国公呢。 靖国公不满意了,“娘,这孩子很像我。” “你哪儿有这么好看?”顾老太太美滋滋地抱着孩子,叫二太太和三太太一块儿来看。 三太太笑嘻嘻地凑过去看了看,觉得婆婆大概有些夸张了。明明就是个红彤彤的肉团子嘛,哪儿能看出来像过世的公公了? “恭喜大伯,喜得麟儿。”二太太笑的有些勉强。 她早晚都悄悄地拜菩萨,没灵验,百善寺的大师还说是开过光的呢,呸! 顾老太太展示了一回国公府的长房嫡长子,抱着孩子喜滋滋地进屋去看温氏了。二太太三太太忙也跟着进去了,倒是阿琇,还是个小孩子,人都拦着不叫进。 “爹爹!” 阿琇大叫一声,“去外公家!” 靖国公回过神来,可不是得跟岳丈那里报个喜么? 当下揉了揉阿琇的头,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好闺女!” 也不打发人去了,自己亲自去了定康侯府报喜。 屋子里头,已经收拾得干净利落了,就是隐隐还有些血腥的味道。温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夹纱被,额头上满是汗迹,几缕鬓发贴在了脸上,赵妈妈正用湿帕子替她擦脸。 看样子,温氏精神头儿倒是还好。 “辛苦你了,瞧瞧你的大儿子。” 顾老太太抱着孩子给温氏看,“多俊!” 二太太帕子掩着嘴,脸上笑着,遮住的嘴巴往下一撇。就这么会儿功夫,老太太说了三回俊了。刚出生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不就是大太太生了个儿子得了她的心意吗,至于这样欢喜?她的安哥儿出生时候,也没见这么高兴啊。 可见就是个偏心的! 温氏生这个孩子,时间用得并不算长。不过,这大凡女人生产,时间越短,疼痛便越是厉害。饶是温氏身子骨壮实,孕期里每天都要散步,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听了顾老太太的话,疲惫地笑了笑,说话的声音都小了。 “老太太疼他。” “那是,我的孙儿,我不疼谁疼?” 找好的乳娘上前来,顾老太太看人挺干净,长得也细致,十分舍不得地将孩子交给了她,又嘱咐,“仔细照看着哥儿。” 乳娘福了福,抱着孩子自去喂奶。 顾老太太又叫温氏好生歇着,自己带着二太太三太太回了春晖堂,让她们二人好生预备洗三和满月的礼了。 却说阿琇如今已经挪到了正房的东跨院里住着。她进不得产房,这会儿就被夏竹领了回去。一进屋子,阿琇就爬到了床上用力掀开自己的小箱子。小人儿半个身子探进去,掏出了一枚金灿灿的长命锁举起来,“给小弟弟!” 章节目录 沈初一 温氏一举得男,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 譬如二太太心里头烦的什么似的,可脸上还得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来,维持着国公府二房当家太太的风度。勉强挂着笑容,和三太太一起送了顾老太太回春晖堂。直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才发现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被扯烂了。 喜儿见她脸色实在是不好,也不敢劝,只殷殷勤勤地端了茶来服侍着二太太喝了。 一盏温茶落肚,二太太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心口顺了些。 “也不知道菩萨是做什么的,竟不开眼,叫她得了意。”二太太靠在椅背上,“可笑百善寺的秃驴还说他们家的香火最是灵验,这尊菩萨像还开过了光呢。” 喜儿嘴头本来就笨拙,此刻哪儿敢说别的?只能赔笑。 “算了,和你说有什么用呢?”可这不说吧,话都闷在心里反而更难受,二太太叫喜儿坐在脚踏上,眼里头闪过讥讽,“都说三太太实在,不是我背地里刻薄人,她也太实在了,都实在傻了!” 喜儿诧异,“太太这话怎么讲?” 她家太太这几个月和三太太一起当家管事儿,三太太性子比较粗疏,却好说话,大事小情的都是太太说什么,她附和两声。所以太太跟三太太之间,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啊。 “大房里生了儿子,倒把她兴头坏了。这不是么,方才还问老太太,这大喜事啊,是不是阖府里的下人们,都该裳一赏。可不就把老太太给哄高兴了么。老太太说了,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钱哪。”真真是个太傻了! “我呢,安哥儿是慢慢大了的。如今大嫂子也生了儿子,算下来她进府可也不短了,膝下可就两个女儿。” 没儿子的还替人家有儿子的高兴,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兴头个啥! “你瞧着吧,老太太一准儿就该催她了。” 要是老太太在给老三房里头塞两个好生养的丫头,到时候三太太哭可都没地方哭去! 再一个堵心的,就是白姨娘了。虽然没人跑去特特告诉她正房太太生了儿子,可顾老太太不是往下发了赏了么?清兰院里头两个三等小丫头领了赏钱回来,喜滋滋地一边儿走着一边儿说着,也就叫白姨娘听见了。 要说这两年,白姨娘被关在了清兰院里头,还真不是半点长进都没有。本也是个聪明人,只是长了一颗恋爱脑,满心满眼里都只有靖国公。与靖国公相比,就连阿珠都得往后退一退。先前靖国公喜欢她的娇弱殷勤,伴在她身边的时候多。因阿琇冷了她一段时候,又有顾老太太把她身边的人都换走了,白姨娘自哀自怨后,打叠起精神来,使出比先前更加温柔的手段来。好容易靖国公软化了点,往清兰院里多走了两趟。结果还没怎么着呢,温氏那边有了身孕了! 靖国公一颗心顿时就都扑在了正院里,别说清兰院了,另外两个妾室那里也没去过。就只守着温氏,等着她给生儿子了! 二太太跑去百善寺求了个菩萨回来天天拜,白姨娘出不去,就日日在清兰院里头扎枕头——只当是扎温氏的小人儿了。 现在听说温氏真的生了儿子,白姨娘的心哪,已经不是浸在醋缸里了,那简直就是泡在醋海里。 免不了的,又垂了一回泪。 听见外头大丫头说话的声音,忙又擦了——如今她身边两个服侍的大丫头,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若是见她哭了,定会去老太太跟前给她上眼药。 想到老太太白姨娘也是一肚子的怨气。明明自己才是跟老太太有血脉关系的,自己对她也是怀着一腔的孺慕之心哪!她怎么就只管向着外人呢? 不管个人如何反应,靖国公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儿子,简直是爱到了心坎儿里头。不独是他,就连定康侯,亦是喜欢的很,洗三那天亲自抱了抱大外孙子。 要说这孩子吧真是生得好,别的新生婴儿,哪个不是皱皱巴巴红彤彤?这孩子白净,还胖乎,可见娘胎里头就长得不错。 因为儿子来的不易,靖国公生怕孩子不好养活,小名儿就取得格外直白粗俗。因为是六月初一生的,干脆直接就叫初一了。 阿琇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正喝在嘴里的汤好悬没喷出去。 叫初一没问题啊,响亮又好听。可你叫底下人怎么称呼新来的小弟弟呢? 初哥儿?一哥儿? 想想这俩名儿,阿琇就想念个佛啦,好在她的小名儿是温氏给取的。 洗三满月百天抓周,日子就在这些忙碌中过去。 ***********************************************************************88 草长莺飞,满城皆春。 “沈初一!”靖国公府正房的东跨院里,阿琇捂着脑袋一声大喊,“你给我站住!” 扶疏的花木间弹出一个男童,扭着肉滚滚的身子就要跑。 阿琇哪儿能叫他跑了?双手一撑,就从窗户跃出一把薅住了男童的衣裳,“胆子肥了你啦,敢用弹弓打我?” “嘿嘿姐姐……”沈初一,靖国公盼了多少年的大儿子,拱起胖胖的小手作揖,“我不是故意的,好姐姐饶了我吧。” 阿琇在他的脑门一弹,“别想!这回非得教训教训你不可!” “别呀别呀!”沈初一捂着脑袋哀嚎,“我真的不敢啦!” 撒娇打滚儿的,也没能躲过阿琇的狼爪,直接被捏着脸蛋揉了好几下。 初一捂着脸大哭,“姐姐欺负人!我告状去!” “你去呀,有本事你去呀,看祖母和母亲向着谁呢。” 三年多过去了,沈初一已经从尺把长的小婴儿,长成了国公府的小霸王。因为国公府实在是男丁稀薄,顾老太太和靖国公都宠着他,好在温氏对初一约束教管很是严厉。用阿琇的话说,要不是她娘管得很,这皮小子能翻了天去! 这不是么,前儿她爹刚给了初一一把弹弓,今儿这熊孩子就从外头把一颗玉米粒打到了她的脑袋上。 这还不算,他还在月洞窗外,对她做鬼脸! 简直不能忍啦! 定康侯自回京后就接管了京营卫,也不知道哪根弦儿不对,皇帝还把几个皇孙都扔给他,让他们跟着学武艺兵法。 阿琇时不时去侯府,就觉得很是有趣,缠着也求定康侯教她些功夫。 定康侯喜欢小孩子,但身边儿都是秃小子,对娇憨的小丫头阿琇就格外稀罕,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阿琇呢,从三岁起就听定康侯指点着练习拳脚了。她自己还美美地想呢,待她神功大成,说不定她也能成为一代武林高手呢。 功夫练没练成不知道,她的身手利落倒是真的。 一手拧住了沈初一的耳朵,一手插着腰,阿琇摆出长姐风范,“说,你要去找谁告状?” 简直是威风极啦。 “我不敢啦姐!”沈初一小圆脸上挂满了讨好的笑容,“好姐姐,好姐姐啦!” “哼,再敢拿着弹弓乱打,我就揍你!”阿琇管教弟弟的方式也很粗暴,就一个,揍就对了。 “你今年都快四岁了,也该念书识字了。你看看大哥哥,人家书念得多好呀,学着点儿啊。” 初一苦着脸,“哦。” 逞完了做姐姐的威风,阿琇就放开了初一的脸,改成牵着他的小胖手,“走,我们去看看娘在做什么。” 温氏这会儿,正在犯愁呢。 孩子们一天天大了,府里前头的几个姑娘,如今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也该开始考虑相看人家了。 阿瑶是二房嫡出,四姑娘是二房庶出,她们的亲事自有二太太做主。 但阿珎和阿珠两个,却是要温氏操心的。 阿珎不说了,她是国公府嫡长女,亲事自然不会差了。从王家接回来后,顾老太太亲自把放在了身边教导,这两年看着也是很不错了,起码对家人不会如从前那样生疏。亲事上头,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温氏想着,阿珎的亲事,总要顾老太太说好才行。 真正叫温氏为难的,是阿珠。 阿珠这孩子,心比天高,平常看她们小姐妹们相处就知道了。这年头做亲讲究个门当户对,大家子里头,更看重姑娘嫡庶。这两年也不是没人打听过阿珠,只是要么是门第低些的,要么也是家中庶子,温氏估摸着,阿珠不会乐意。 再说,就阿珠那个性子……自从阿珎回来后,俩人根本就不能凑在一起。不然过不了一刻钟,准会吵起来。 阿琇领着初一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温氏正揉眉心呢。 “娘!” “母亲!” 温氏一抬眼,看见了女儿儿子进来,脸上郁闷一扫而空,“你们小姐弟倒是凑在了一起?阿琇你怎么又没去上课?” 顾老太太给府里几个姑娘请了女先生来,每日都有功课。不过阿琇坐不住,时常就找个理由不去。 初一哈了一声,立刻跑过去,“娘啊姐姐逃学啦!” 章节目录 求踏青 熊孩子沈初一给姐姐告完状,约莫着也是觉得不大好,嘎嘎叫着就扑进了温氏的怀里。 可把阿琇给气坏啦。 阿琇就不干了,熊孩子竟然还敢给她告小状!当下就跑过去抓初一,初一哪儿能就叫她抓到呢,尖叫着围了温氏跑,喘气儿的功夫还喊着“娘呀救我!” “再叫你跑了,我就管你叫哥!”阿琇气鼓鼓地,三下两下抓住了熊孩子,往床上一扔,对准了小弟的腰间就是一阵咯吱。沈初一怕痒,百般挣扎不出,只得求饶。 阿琇自觉圆满了,双手一叉腰,哼了一声,威严道:“治不了你的!” 沈初一仰面躺在温氏香喷喷的床上,抹了抹刚才笑出来的泪花儿,委屈地抱怨:“娘也不帮我。” “你就淘吧,书也不念字也不写,成天的捣蛋。赶明儿,把你送到外公那里,天天早起蹲马练功去。”温氏毫不客气地训斥儿子。她是没辙了,这孩子仗着爹疼奶奶宠,都要无法无天了。温氏就想着,干脆给他扔到侯府去住一阵子,叫父亲好生锤炼锤炼他这跳脱的性子,长大了受益多着呢。 沈初一脑袋一歪,身出舌头,“天啦!” 外公是很好没错,可外公教青时小哥哥的时候他都看见了,好可怕哦! 阿琇从后边搂着温氏脖子,缀在她身上,“娘啊,我可不是逃学哪。先生说我的女红实在不行,叫我自己在屋子里练哪。” “哦?”温氏笑。阿琇这孩子坐不住,又是刚开始练针线,也就是绣个小叶子小花儿什么的。温氏看过阿琇做的,那真是惨不忍睹,“那你练了吗?” 阿琇振振有词,“我正要练啊,初一玩弹弓,我就出来教训他啦。” 温氏一拍她的手,“说这话半点儿不心虚哪。” 阿琇就讪讪地笑了,被温氏在脸蛋上拧了一下,便用脑袋蹭了蹭温氏。 “娘只疼姐姐不疼我。”初一在床上假装抱怨了一声,脑袋扎进了被子里。 阿琇得意极了,“那是。” 自打温氏生了初一,许多人都觉得,阿琇这个记名的女儿要失宠,其中最是幸灾乐祸的是阿珠。可这几年来,温氏对阿琇一如既往,吃穿用度色色用心,就算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倒是对初一,因他是个男孩儿的缘故,更加严格些。 顾老太太就更别说了,当初同意温氏抱养阿琇,就是觉得阿琇能旺温氏的子孙缘。这可不是么,才抱养了一年,就给靖国公把嫡子招来了。顾老太太能不更加喜欢阿琇? 靖国公也是如此。原本靖国公顶着个国公的爵位,在朝中只领了个虚职,算是个吉祥物一般的存在。这两年哪,竟然还小小地升了职了。听老娘说阿琇是个小福人,他也觉得闺女确实有福——看看打她出生后,家里头多少好事儿哪!本来就疼孩子的靖国公,自然就更喜欢阿琇了。 所以这几年阿琇非但没有半点儿失宠的感觉,小日子反而过得更滋润啦。 正说着话呢,三太太来了,还带着五姑娘六姑娘。 “呦,你们娘三个这是做什么呢?”三太太一进门,就瞧见初一正撅着屁股,脑袋扎进了杏红绫子被里。 “三婶。”阿琇忙从温氏身后出来,对着三太太行礼,初一也跳下来床像模像样地学着姐姐的样子给三太太行礼。 五姑娘六姑娘也见过了温氏。 三太太坐下,笑道:“初一愈发圆润啦。” 初一挺起胸脯,“威武啦。” 五姑娘六姑娘都捂着嘴笑个不停。她们今年也十岁了,虽然是双胞胎,但是小姐妹俩长得并不很像,脸圆一些的是五姑娘,个头儿稍微高一些的是六姑娘。 温氏笑道:“她们小姐妹也没去上课?” “今儿先生身上有些不适,让我们也歇一天。”说话的是六姑娘。她今儿穿了一身红衣裳,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发髻上头没插戴钗环,倒是发辫上头缠着一串儿金线穿起来的珠子,瞧着简单又娇俏。“九妹妹倒是方便啦,你就没去!” “好姐姐你快饶了我吧,初一都给我告状啦!”阿琇哀嚎,“可给我留点儿面子吧。” 丫鬟送了茶上来,,阿琇接过一碗端到六姑娘跟前,“姐姐喝茶!”可别再多嘴啦。 五姑娘掩口,斯斯文文地说道,“横竖大家都知道九妹妹不爱上学的。” 阿琇就过去抱住了三太太的手臂,“五姐六姐一起欺负我,三婶要替我做主。” “不理你姐姐她们,来,婶子给你好东西呢。”三太太摸着阿琇的头发,笑着叫丫鬟送了只盒子,“这是我外祖家里送来的,说是南边儿的新花样,给阿琇戴正合适呢。” 三太太的母亲出身江南大家,故而南边不时有东西送过来。 阿琇谢过了三太太,接过盒子打开了一看,里边装着的就是六姑娘头上戴着的那种珠串。说名贵算不上,胜在样式精巧,正适合阿琇这样年纪还小,梳起发髻却铺排不开太多钗环的小姑娘来戴。 “又偏了你的好东西。”温氏笑道,“有这个,给五丫头六丫头戴吧。” 三太太便道,“几个丫头都有呢,这是阿琇的,我特特给送过来的。” “那就多谢你了,对了,正有事要问问你呢,阿琇,昨儿你父亲不是给你带了一副新的九连环来?带姐姐弟弟一起去玩玩。” 阿琇就知道温氏这是和三太太有话说了,忙请了五姑娘六姑娘去她的小院儿一起玩,临走时候没忘了把藏在床上企图偷听的初一给提溜走。 她们出去了,三太太就问:“嫂子这是有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就是近来不少人跟我打听阿珎阿珠。”温氏啜了一口茶,方慢慢地说道,“上回去安郡王府里头贺寿,户部李侍郎的夫人跟我问起了阿珠。李家跟咱们府里素无来往,我也不大知道,这不是忽然想起了,你娘家小姑姑,是不是就嫁到了李家?” “小姑姑是嫁到了李家没错,不过和李侍郎家里已经是两枝儿了。就不知道,李侍郎夫人那边,想说给阿珠的是哪个儿子?” “是他们家里的大公子。” 三太太想了一下,笑道,“要说这个人我倒是听小姑姑说过。李夫人膝下只有几个姑娘,几位公子都是庶出。不过大公子从小养在嫡母名下,李夫人也是当做亲儿子一样养大的。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吧,已经中了秀才。” 六部侍郎,正三品的官儿了。李侍郎如今也不过是四十出头年纪,已经坐到了这个位子上。再熬几年,尚书的位置也不是不能想一下的。这样的人家,李大公子念书又有出息,就算是庶出,也和嫡子没什么差别了。何必求娶阿珠? 温氏有些想不通。 三太太见她垂眸思索,叹道,“也就是大嫂子你了。” 阿珠什么性子,府里头人谁都知道。就温氏进门这几年,也没见阿珠对嫡母有多孝敬。换了她是温氏,管她什么名声好不好呢,横竖是不会为了个对自己不那么敬重的庶女费心呢。 温氏笑了笑,“不管是阿珎还是阿珠,嫁个好人家,对我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没进门的时候就知道,靖国公已经有了嫡女庶女。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姑娘们在闺阁里娇养,长大了后嫁出去,也都是家族的助力。 “再者说了,女孩儿们一辈子的大事,做长辈的多打听多费心,总不好盲婚哑嫁的,等过了门再知道有什么不好的,岂不是误了”? “总之是嫂子你好心。” 三太太答应回娘家去问问她的小姑姑,再好生打听一下李家大郎。 温氏又郑重谢了她。 小跨院里,五姑娘六姑娘不肯进去坐,只在海棠树下的石桌上坐了。 风出过,海棠花瓣纷纷落下。 六姑娘摇头晃脑地说道,“怪道人家写诗说海棠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呢。九妹妹这院儿里的两株树,真真是好看呢。” “这有什么?两棵树到底还是少了些。我就喜欢那大片大片的花树,一起开花的时候才好看呢。哎对了,清明就要到了,咱们求了老太太或是母亲带咱们去铁梨山吧?去年外公带我去过,,那山上的梨花每年开起来的时候,整个山头都好像被雪盖住了呢,正经好看。可惜我们去的晚了些,梨花都要开败了。今年咱们赶花期过去,肯定更好。还有那铁梨庵里专门有人养蜂酿蜜呢。”阿琇提议。 初一连忙附和,“对对对,花蜜兑了水喝可甜啦。” 五姑娘六姑娘平常出门也就是跟着三太太回娘家或是往几个交好人家里走动,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城。听阿琇和初一说了,都有些意动。 五姑娘犹豫,“万一老太太不同意呢。” “所以咱们得求求呀。” 四个孩子凑到一起,头挨着头,商量了一会儿,初一打头,阿琇和两个姐姐随后,一同去磨顾老太太了。 顾老太太也是个爱玩爱动的,听阿琇一说,拍掌而笑,“铁梨庵我倒是去过几次,那个梨花蜜也喝过,确实不错。倒是没赶上过梨花开的时候,既你们愿意,那咱们就去看看?” 铁梨山也不远,带着孩子们去玩玩,就当是踏青了。 阿琇笑眯眯的,腻在顾老太太怀里,偷着朝后边的五姑娘六姑娘竖了个大拇指。 章节目录 凤离 既然要去铁梨山踏青赏梨花,总不好就带着阿琇几个,顾老太太就着人去问了温氏二太太三太太,可巧这一阵子喜事多,不是这家嫁女就是那家娶妇,温氏妯娌三个各有应酬,都不得闲。顾老太太便命人提前去铁梨庵赁了个小院子,自己带着几个孙女和初一一起过去玩两天。 “诶?这是要做什么?”靖国公回来后就看见阿琇和初一把丫鬟们指挥得团团转,十分的纳罕,“收拾这些个干嘛?” 温氏揉着额头,“老太太说带他们去铁梨庵小住两日,这不是兴头的么?” 这都收拾一个下午了。 靖国公“哦”了一声,笑道:“这时节,铁梨山上景儿正好,去散淡散淡也好。哎对了正好,我刚给阿琇寻了一匹小马来。” 阿琇因为看见霍青时时常骑马来府里念书,就也求着他给寻匹马来。靖国公想着,阿琇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的,学学骑马倒也没什么。京城里的贵女们,兴致来了还能凑在一起玩击鞠呢。他是个宠孩子的,寻摸了不少时候,才终于寻到了一匹红色的小马。 “真的?”阿琇又惊又喜,“天底下,再没有比您更好的爹爹啦!” “呵呦,一匹马我就成了天底下最好的爹了?那要没有马呢?”靖国公板起脸来挑理儿。 阿琇睁大眼睛,“我说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又哪里仅仅是因为这一件事儿呀?” 然后就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从小到大,靖国公这个亲爹疼爱女儿的各种事迹,直把个靖国公说的天下少有地上无双的。 靖国公已经美的找不着北了。 温氏又好气又好笑,“这铁梨庵还没去呢,嘴里就跟抹了蜜似的了。” 阿琇又屁颠屁颠去拍温氏的马屁了。 不得不说,阿琇在国公府里格外受宠爱,与她这张抹了蜜似的小嘴儿也分不开。 铁梨庵也算是京城里比较有名的庵堂了,据说还是前前朝一位公主静修之所,已经有数百年历史了。历经三朝,再加上一年四季景致都非常不错,因此历来是京城贵妇们礼佛的首选之处。除过本来的庙宇房间外,围绕着铁梨庵还有许多个小院落,专供前来礼佛信徒居住。 靖国公府赁下了一个两进的小院,除了初一跟着顾老太太住外,余下的姑娘们带着各自的丫头一人一间,也是尽够住了的。至于跟来的长随护院们,都另有居处。 上山的时候,阿琇等人已经看到这山上梨花绽放,雪花翠叶,说不出的好看。不但几位姑娘,就连那些丫头也都十分兴奋,想着歇息一个中午,参拜过菩萨后再来好生赏花。 也是凑巧了,才安顿好了,外头就飘起了雨丝。雨是真不大,雨中看着铁梨山也是别有一番情趣。只是再想要如先前计划那样游山是不能的了。 从阿珎到阿琇,都觉得有那么点儿失望。 就连一向稳重的阿瑶,也忍不住叹道:“真是不巧呢,咱们来了就下雨。” 顾老太太笑道:“这山里头的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行啦,都别凑在窗户那儿了,已经叫人去安排饭食。这铁梨庵里头除过你们惦记着的蜂蜜外,素斋也是很出名的。回头都尝尝,用过了饭都去歇着,起来了咱们一起先去拜拜菩萨。” 阿琇扭身跑到顾老太太身边,“上回外公带我来,也尝到了这里的素斋,真是好吃的不得了。什么茶香素鸡啊菊花豆皮啊都是非常的美味。我最喜欢萝卜丝的小丸子啦。” “有,都有!”顾老太太笑着搂住阿琇,对阿珎等人说道,“平常家里虽然也会做些素菜,正经没法跟这里的比。” 阿珎等人都点头称是。 阿珠最是看不得阿琇这样卖乖讨好的,心里头哼了一声,小声道:“瞧她兴头的,一口一个外公,还真拿着人家堂堂侯爷当外公了?” 她身边一个是阿瑶一个是四姑娘阿珏。阿瑶稳重,听了只当没听见。阿珏张嘴欲说,被阿瑶拉了一下袖子,也就闭了嘴。 等到用完了饭,看顾老太太显出疲色,几个小姐妹都忙也退出来。 “二姐,你刚才干嘛不叫我说话?”阿珏也是个直性子,“我就不明白了,出来玩的,九妹妹不就是多在祖母身边说了几句话么。她不满了,直说就好,底下嘟嘟哝哝的真是叫人看不上。” 阿瑶和她走在最后边,劝道:“她说那些没道理的话,听听就算了。你也知道咱们这一趟是出来玩的,何必因为她闹得不开心?你当众问她,她又要哭哭啼啼了,岂不是叫祖母看了不喜么?” 阿珏就撅了撅嘴,就没有再说话。别看她和阿珠年纪最近,但自小打大,两个人就性子不对付。阿珏还好些,脾气虽然直,但是肯听劝。阿瑶也很是照顾自己的这个庶妹,时常提点阿珏,阿珏最是信服阿瑶了。 阿瑶心里头叹了口气。老太太总觉得阿珠这两年有长进,她们几个小姐妹时时在一起却是再清楚不过了。阿珠还是那个阿珠,只不过面儿上更会装了而已。 阿琇管定康侯叫外公有什么错?别说阿琇出生就记在了大伯母名下,叫老侯爷外公是应当应分的。就算是阿珠自己,不也得同样对嫡母的父亲恭敬称一声外公? 阿珠之所以这么酸溜溜的,也不过是嫉妒阿琇罢了。 午歇之后,小雨依旧淅淅沥沥。丫鬟们打起了油纸伞,一路遮在顾老太太等人的头上,扶着人先去礼佛。 大殿的门口,可巧就遇见了熟人。 安郡王世子的长子,凤离。 说起这安郡王,也是泰祖皇帝的子孙,和当今还是堂兄弟。 凤离时常陪着几位皇孙往定康侯府去,和阿琇算是比较熟悉的。 “九姑娘?”凤离见到阿琇,先笑了。 又和顾老太太等人彼此见过了。 顾老太太便含笑问道:“公子这是……” “祖母明日要来礼佛,叫我先来安排一下。”凤离穿着一袭云白色长袍,腰间锦带也是墨底蓝纹,袖口处绣着的是兰草。十三四岁的少年,锦袍玉冠,面容清俊,看上去一派温雅。 “如此可真是巧了,再想不到,能在这里有幸见到王妃娘娘。”顾老太太喜道。 凤离客气了两句,便闪身让开了路,请顾老太太自便。等顾老太太等人走过后,拉住了阿琇小声道,“九妹妹,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去侯府?” 没当着别人,凤离便轻声唤了一声九妹妹。 都跟着定康侯学武学兵法的,按照辈分,定康侯还是当今的表兄。弯弯绕地算下来,凤离和几个皇子都管阿琇叫妹妹。也亏得是阿琇心大,不然猛然多出几个龙种皇孙做哥哥,一般人儿还真得飘起来。 阿琇哪儿肯说自己是被先生关在家里练女红呢?含含糊糊,“家里头有事呢。” “上次你不是说想要小马?”凤离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多的阿琇,“正巧我才得了两匹,送了一匹给青时,给你留了一匹白马。” “不用啦。”阿琇说道,“我爹爹才送了我一匹小红马呢。我去看了,油光水滑的可漂亮了!” “等我做身儿大红色的骑马装,下次骑出来给你们看。” 凤离被拒绝了也没有生气,俊雅的面上笑容和春风一样干净,“那我可要等着看妹妹飒爽英姿了。” 说完,翻身上马,向阿琇笑道:“我先回城了,明天奉祖母一起过来。” 阿琇和他挥别。 “姐姐。” 初一从后边神出鬼没地冒出来,“说啥哪?” 阿琇一偏头,得意道,“我差一点就要多一匹马哪。” 可把初一给羡慕坏了。 姐弟二人携手去追顾老太太等人,初一小声唠叨着,大意就是阿琇如果真的还得了新马,就把小红马让给他。阿琇瞪了他一眼,“爹爹送我的我留下那叫天经地义,两姓旁人的我要得着嘛?沈初一,你给我记得啊,外人的东西不许轻易收啊。” 小红马没要到,还被姐姐教训了一通,沈初一蔫头耷脑,“姐姐不给,我跟外祖父要去。” 阿琇:“……” 次日一早,阿琇爬起来先去看了看外边,就发现雨已经停了,空气湿润,氤氲着一股子梨花清甜的香气。 阿琇欢呼一声,让人服侍着穿好了衣裳,急匆匆跑去了顾老太太那里。 顾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此时还没有起来。阿琇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珍珠朝着她做了个嘘的手势,阿琇就点点头。里间床上,顾老太太和沈初一都还睡着。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顾老太太睁开了眼,“九丫头?” “祖母!”阿琇欢快快地扑过去了,“外边雨停了,空气好得不得了。咱们今天去赏梨花吧?” 顾老太太伸手一捏阿琇娇嫩的脸蛋,“都依你。不过昨日听说了安郡王妃也会过来,我倒是不好出去了。你们姐妹几个带着初一在周遭儿转一转吧。” 阿琇欣然答应了。 这一转,就转出了点事情。 章节目录 梨花仙子 铁梨山上的梨树既有野生的,也有后来种植的,密密匝匝早就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此时正值花期,一场春雨过后,梨花层层叠叠,如雪似玉,暖阳映照春水,梨花倒影翩跹,当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尤其在春风之中,阵阵梨花香气扑来,便叫人顿觉心旷神怡。 要说这美景,国公府里也有。但是,那多是人工雕琢而成,远不及铁梨山上这种野趣。不但初一围绕着梨树都要跑疯了,就连一向稳重的阿瑶,也禁不住提着裙摆跑到了梨树下,喃喃道,“这里的景致真好。” “二姐姐头一次来,自然觉得好了。其实,更好的是铁梨庵后头的三株老梨树。我听人说,那都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树,花开的时候,真正的万朵齐放,如云似锦。最妙的是,其中最粗壮的一株,竟是半边枯半边荣。” “九妹妹,你说的这么好,定是见过的了。”四姑娘羡慕极了。她知道阿琇这两年经常被定康侯带着出去,见识自然和府里头的姐妹不一样。她本来就只是国公府里头二房的姑娘,又是庶出,就算有出门的机会,嫡母也多是带着二姐姐。 阿琇不好意思地揪了揪一侧的小辫子,“我也没有亲见过,上次跟外公来的时候梨花都开败了。这都是听人说的。” “又是听你外公说的?”阿珠神出鬼没地在阿琇身后出现,冷不丁一声,差点吓到阿琇。 阿琇就皱起两道小眉毛,“什么叫又是我外公说的?我的外公,难道不是三姐姐的外公吗?” “我可没这么说。”阿珠说话不妨,被阿琇抓到了漏洞,赶紧辩驳,“我自然也是叫外公的。不过我就没你那么好的福气,才不得跟外公一同外出见世面呢。” 早在定康侯刚回京的时候,靖国公夫妻两个就带着几个孩子一同去拜见过了定康侯。不过这人自然都有亲疏,阿琇从一出生就记在了温氏名下,又与定康侯投缘,定康侯待她更好些也是人之常情。 和阿琇时不时就能被定康侯带出去玩耍相比,阿珠对于自己只得到过定康侯两件见面礼当然就很不满了。再加上她本就是那种小性子的人,好容易离了顾老太太的眼,得了机会自然就要酸上两句。 “那是,我自来就有好福气。就连祖母和母亲也都这么说我是个小福人儿哪。”阿琇向来在嘴上不饶人,一句话就把阿珠给噎住了。 阿珠就真没有见过这么上杆子夸自己的,一时之间被堵得竟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还嘴了。又见四姑娘等人都凑了过来,怕再说话被人听见告诉了顾老太太,索性转身走得离人远了点儿。 铁梨山上不但梨花树多,水也多。 阿琇和初一撺掇着,丫鬟们都还带了许多的点心果子过来,选了一处小潭子,在潭畔寻了块干净石头,铺好了垫子,将东西摆好。 阿珎阿瑶等人平日里倒也时常凑在一起喝个茶赏个花的,不过都是摆在国公府的亭子里花树下,这跑到山上来还是头一次,都觉得很是新鲜,围着垫子各自席地而坐,四姑娘五姑娘和阿琇还拿了钓竿去潭子里钓鱼。 五姑娘性子沉稳,坐在钓竿后边,身旁丫鬟忙递上一块帕子擦了手,拈了一块儿点心慢条斯理地吃着。四姑娘就有些急躁,一会儿站起来探身向前看看有没有鱼咬饵,一会儿还要把钓竿提起来看上一看,没一刻能消停的,叫跟着她的丫鬟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掉到水里头去。 阿琇的位置离着四姑娘不远,被她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哪儿还有鱼过来?叫道:“四姐姐你吓跑了我的鱼!” “胡说,你自己不会钓鱼还元我啦?”四姑娘可不服气,“要我说这潭子里就没鱼,你看五妹妹离着那么远不是也没钓到嘛?” 阿珎和阿瑶斯斯文文地站在一株临水的梨树下,阿瑶攀着低处的花枝轻嗅,向来有些个不合群的阿珎也笑着念了几句写梨花的诗,还跟阿瑶说哪,“二妹妹绣工最好,香囊上帕子上绣的花儿都真的似的,这回回去要是照着梨花描了花样子,可得给我一份儿。” “大姐姐想要,自然给你。不过,我真是喜欢这处,先不说景儿好坏,人站在山上,看得都高远了些。我知道你好写个诗作个画的……” 阿珎抿嘴笑,“也给你画一幅。” 至于六姑娘七姑娘,正在和初一坐在一处吃得美滋滋的。 谁也没注意阿珠什么时候,走出了众人的视线。直到一声尖叫响起,阿珎等人才倏然一惊,发现阿珠居然没在这里。 阿琇反应最快,扔下了钓竿蹿了起来,朝着声音的来处跑去。 阿珠走得也不算远,她就是被阿琇堵了两句,心里头郁闷,顺着一条清溪往前走了走。 四月里来铁梨山赏花踏青的人着实是少,大凤朝民风还算开化,闺阁少女亦可出门。有些人家觉得自家讲究些,会让女孩儿戴上纱帽,不过一般来说,都不会多此一举。 阿珠容貌本就生得极好,她从小伴在白姨娘身边,在打扮上也格外用心。因为是出来赏梨花的,便没有穿自己最喜欢的大红色衣裳,挑挑拣拣了一个早上,穿的是碧色衫子霜白纱裙,头上长发披散着,只用浅色的带子束住,发间插了一朵梨花形状的小小簪子。站在梨花丛中,迎着习习春风,衣袂翻飞,还真有几分飘飘欲仙之感。 正扶着一株花树,欣赏自己映在溪水里的影子呢,冷不防身后就听见一声,“玉骨冰肌,靓艳含芳……没想到这铁梨山中竟有如此美人。” 阿珠慌忙转身,就见了几个少年,都打扮不凡,当中一个穿了白色锦衫,手里摇着一把折扇,见她回头,似模似样地躬身下去,笑嘻嘻地继续说道,“敢问姑娘,可是这铁梨山上的梨花仙子么?”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轻浮了。阿珠顿时就恼了,竖起眉毛,“大胆!” 这一声娇叱实在是没什么威力的。 反倒是那个少年,见阿珠貌美,穿得虽然鲜明,可身上却又没有富贵装饰,身边也没有跟着丫鬟仆妇,料想不过是小户人家的姑娘,当下就笑的更加放肆起来。几步走到阿珠跟前,将折扇在阿珠下巴上一挑,轻佻地调戏,“我见姑娘似乎对水自怨?也是,锦衣金钗方才能配得上姑娘这等容貌风姿。不如你跟我家去,我管保叫你日日穿金戴银享用不尽如何?” 他身后的几个少年哈哈大笑起来。 阿珠又气又窘,脸上都涨的红紫,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了。这会儿,她十分后悔自己跟阿琇拌了几句嘴就自己跑了出来,弄得现下里形单影只,竟然还遇到了登徒子! “你,你……你等着!”别看阿珠平时在姐妹间掐尖抢上伶牙俐齿的,在这几个登徒子面前,立时就怂的不行,连话都说不利落了,知道自己也讨不了好去连忙转身欲走。 锦衣少年哪儿肯叫她轻易离开。 两步就跨到了她前边挡住了去路。 阿珠吓得尖叫起来。 少年依旧是嬉皮笑脸的,“仙子你别怕,我不是坏……” “人”字还没说出来呢,脑后一阵风声。然后,脑袋上一热一痛。伸手摸了摸,手心里一片殷红。 “啊,血……”锦衣少年见血头晕,眼前发黑,人立即扑街。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阿琇手里头抓着弹弓,已经飞也似地到了少年跟前。她一看,好么,阿珠被几个少男围住了,眼泪汪汪的,很明显被欺负了嘛。她最看不得这个,当下气得四下里踅摸,弯腰抓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就往锦衣少年脑袋上砸了下去,“渣滓,欺负女孩儿!” 章节目录 打架 要说阿琇跟阿珠有什么姐妹情深,还真不至于。阿琇纯粹是看不惯只会耀武扬威欺负女人的男人,有本事出去做一番事业呀,人模狗样的调戏个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阿琇整个人都扑在那锦衣少年的身上,小胖手里抓着一块儿巴掌大的石头,对着少年的脑门砸了下去。 满打满算的,阿琇也才六岁的年纪,再加上长得粉妆玉琢的,实在是好看的很。第一眼看到她,谁都得觉得这是个大户人家里头娇养得不得了的小千金。当她从后边窜出来的时候,锦衣少年那几个狐朋狗友都没在意,还在那儿哄笑哪,更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吹了声口哨。口哨吹了一半,就瞧见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骑在锦衣少年的身上,一脸凶悍,弹弓打完了还不算,竟然抄起石头就往人头上砸?这一下子叫她砸瓷实了,那脑门怕不是得开个洞? 剩下的一半口哨憋在了喉咙里,吓得往前一扑拉住了阿琇的手腕子。阿琇被这么一拉,石头就没能实实在在拍在还晕着的锦衣少年脑袋上。不过,也因为这么一拉,她没抓住石头,石头掉下去了,还是砸中了少年的额角。 “滚开!”阿琇吧,真不是饶人的性子。手一挥就把口哨的胳膊挡开了,左右看了看继续找石头。 “哎呦!” 把个锦衣少年给砸醒了。 阿琇能有多大?刚才弹弓那一下也根本就是凑巧打的,少年就是晕血,乍一见红没受住就晕倒了。 然后他就看见阿琇跑去溪水边,弯下腰去费劲地搬一块儿小磨盘大的石头,一边搬还一边用眼睛狠狠地看着他,叫嚣着,“臭不要脸的,你等着,我砸不死你!” 阿珠终于回过神来了,也不管什么仙儿不仙儿的了,提起裙摆跑过去,“九妹妹,我帮你!” 阿琇翻了个白眼,这特么是为你出头好么! 口哨手忙脚乱地扶起锦衣,指着阿琇骂了一句,“你哪儿蹦出来的啊,小小年纪出手就伤人,忒无理了!母夜叉嘛你!” 阿琇石头也不搬了,直起身指着口哨回骂,“姑娘我路见不平,你们倒是人模狗样的,在铁梨庵的地盘上欺负小姑娘,你们胆子大啊,就不怕菩萨看了一个雷落下劈死你!” 从上辈子开始,阿琇这张嘴就没饶过人。 狐朋狗友一拥而上,簇在锦衣和口哨身后,七嘴八舌地喊着,“知道我们是谁吗,竟敢跟我们动手?” “就是啊,别以为你是个丫头咱们就不敢揍你啊!” 阿珠本身也不是个嘴上笨拙的,她平常跟阿琇关系那样,阿琇还能在她被人调戏的时候头一个赶到,就叫阿珠心里头既感激又羞愧了。眼见对面那几个居然还敢骂阿琇,自觉有了底气的阿珠顿时就怒了,拿出了在国公府姐妹间掐尖抢上的气势,想了一下厨下几个烧火婆子吵嘴时候的模样,双手叉腰,一双本来水润润的含情目圆睁,一对柳叶眉竖起,张开嘴就喷了回去。 这一场嘴仗,阿琇骂得犀利,阿珠骂得粗俗,二人各自以一当十,竟然把对面几个平常都在街头浪荡的小纨绔给骂得没了声儿。 “九妹妹!” 这么会儿功夫,阿珎阿瑶她们都赶到了。一见溪边这种阵势,阿珎先腿软了。 “怎么,怎么还吵起来了?” 阿瑶素来是个文静的,忙着先到阿珠阿琇身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回,见她们没吃亏才放了心。她年纪大了点儿,人就更周全一些,眼见着对面几个少年的打扮,也就知道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自家这边都是女孩子,生怕吃亏,连忙劝道:“咱们先回去,禀告了祖母,叫祖母做主。” 阿珠骂得正痛快,哪儿愿意偃旗息鼓哪?脚底下就没动,阿瑶脸沉了:“三妹妹!” “好吧,饶过她们了。”阿珠撅了一下嘴,气咻咻地把手里头一块儿碎石扔了下去。 阿瑶赶紧唤了丫鬟们过来,簇拥着阿珠阿琇离开,留下几个小纨绔在后边叫骂不休。 几个小纨绔也看出了点门道。这些小姑娘们年纪都差不多,身上穿戴虽然简单,但是衣料都是相当的不错的,身后还都跟着丫鬟,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女眷。刚才他们敢对阿珠出言调戏,无非就是看她穿得平常,以为是小户人家的而已。 “好男不跟女斗,要不,咱们也走吧……” 口哨先拉了拉锦衣的袖子。 锦衣半天都没出声儿了,一只手里还抓着帕子捂脑袋,两只眼倒是直了。 “这不是刚才那一下子给打傻了吧?”口哨心里头忐忑。 他们几个家世都不如锦衣好,要不也不能够给锦衣当个跟班似的。 锦衣笑的真跟个傻子似的,“嘿嘿,漂亮,真是漂亮啊!” “什么?”不但口哨,其他几个跟班也觉得锦衣大概是被打傻了。脑袋都出血了,怎么还有闲心看人漂亮不漂亮? “哥啊,你说哪个?” 锦衣傻乎乎地笑着,“梨花仙子啊。” 他出身武威侯府,是武威候夫妻两个的老来子,比他大哥的两个儿子年纪还小些。小儿子,那就是老侯爷的命根子心尖子,平常溺爱的不行,哪里舍得管教?不但老侯爷夫妻俩,就是他上头的几个兄姐,也都肯宠他,倒是养的他小小年纪就骄矜非常。再加上平日里和几个臭味相投的在街头浪荡,竟然成了京城里头小有名气的人——背地里提起来,谁不说这几个是败家子儿啊? “阿沉哥,你不会傻了吧?”口哨一脸的嫌弃,“瞧着是个仙子,张嘴还不如我家的三等丫头文雅哪。” 阿沉用扇子敲了一下口哨的头,“瞎说。”明明就很好嘛。 哪回他们在街上调戏个大姑娘小媳妇的,对方不是哭哭啼啼的啊?其实他们也就是逞逞嘴头子而已,看着对方又是急又是恼的模样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哪像这回遇到的? 年纪小的那个…… 阿沉摸了摸后脑勺,嘶的一声,真他妈的疼啊! 年纪小的那个太凶悍了,整个儿一个打架不要命的。梨花仙子就不一样了,骂得虽然难听,但人家不动手嘛。再说,梨花仙子柳眉倒竖破口大骂的时候,小小的瓜子脸都是红的,眼睛亮晶晶的,插着腰……哎呦不能再想,太鲜活啦! 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阿沉见了不少,哪儿见过仙子这种呢? “去,叫人打听打听,这两天来铁梨庵里头礼佛的都有哪些人家。” 口哨忙着应了,恨声道:“竟敢伤人,知道了是谁家的丫头,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们不可!” “胡说!”阿沉又敲了一下口哨的脑袋,回过头看看几个跟班,“我这伤是自己磕的,记住了啊。” 口哨一撇嘴,真给打傻了。 阿沉一门心思想着去打听阿珠,可巧了,阿琇一边被几个姐姐扯着往回走,一边还对阿瑶说呢,“回头,去打听打听,谁家的野小子进山了。看他们穿戴都不是平常人家。” 普通百姓和商户都穿不了绸缎,更别提那个被她打了的身上衣料是云锦的。就一般官宦人家的孩子,连云锦什么样子都看不着。 “这几个约莫得是勋爵人家的。”阿瑶眉头皱着,“咱们先回去找祖母。” “不管是谁家的,敢欺负咱们家的女孩儿,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阿琇不依不饶,又嘲笑阿珠,“三姐姐你平常的厉害呢,怎么遇到了外人就跟个傻子似的?” 阿珠脸一红,眼一瞪,“我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后边要不是我骂得厉害,他们能被震慑住吗?” “呵呵,对,都是你震慑的,你好厉害哦。”阿琇扭过头,揪着初一的耳朵,“比我跑的还慢哪,要你个男娃子有什么用!” 阿珎都看不过去了,把初一拉到自己身边,慢条斯理地说,“初一才多大?你这是打架没打痛快,拿着初一撒气么?” 四姑娘挽袖子,“九妹妹,下回你跑慢点儿,我跟你一块!” 六姑娘不甘人后,“还有我呢。” 七姑娘胆小,又觉得姐姐们都这么说了,自己不好不表表态,“我,我也能帮着点。就怕祖母生气。” “你干脆就别出来,窝在祖母怀里得了!”四姑娘数落七姑娘。 阿琇觉得,这一架虽然打得突然,但好歹算是大获全胜了——无论是动手还是动口。 因此把个头昂得高高的,背也挺得格外直。 “跟只公鸡似的,你就差叫两声了。”阿珠撇嘴嘲笑了一声。又觉得关键时候阿琇这个妹妹倒也还算靠得住,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一只手还插着腰,噗嗤就笑了。 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往住处走,阿瑶只觉得心累。 章节目录 冤家路窄 阿琇等人回到住处的时候,顾老太太并不在。阿瑶心细,告诉阿琇:“九妹妹,你先去换一身衣裳。” 低头一看,阿琇才发觉自己今天穿着的浅草绿色绫裙污了,两只手上也黑乎乎的,叫了一声,“我都没注意!” 这身春衫可是她特特为了郊游赏花选的呀!瞧瞧,这都怪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倒霉小子! 匆匆跑去换衣裳了。 阿珠伸手把鬓间的梨花簪拔了下来,“我也得去重新梳洗一下。” 什么梨花仙子啊,真是叫她够恶心的。 阿珠也跑回自己屋子里,换了身儿衣裳,桃红色上襦茜红色裙子,头发也重新梳了,又簪了几支金玉珠钗i,恢复了往日那个伶伶俐俐泼泼辣辣的模样。 “这个赏你了。”阿珠随手把刚刚换下的那身衣裳和梨花簪子给了丫鬟秋月,“别穿到我跟前叫我看见了。” 秋月本还忐忑呢。她是三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本来该是寸步不离三姑娘的。可这也是她头一回出来上山游玩,也是分了心,一错眼的功夫,三姑娘就落了单。这是只跟人拌了嘴,万一出了别的事情,那她这个贴身的丫鬟,就得是个死! 本以为会得一通责罚,没想到三姑娘就这么轻轻揭过了,还赏了她衣裳首饰? 阿珠从镜子里瞧着秋月的模样,冷笑一声,“你是祖母的人,有什么错处我不能轻易罚你。回去了,自去寻刘嬷嬷领罚吧。” 如今她身边的人都是老太□□排的,尤其两个大丫鬟,春华和秋月都是从前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跟着老太太多体面呀,珍珠翡翠几个年纪大了,很快就会出去配人,再熬过两年,她们未尝不能升做一等丫鬟。结果被老太太送到了她这个不得宠的三姑娘身边……阿珠冷笑,当她看不出这些人眼里心里其实都看不起自己么? 秋月扑通就跪下了,“三姑娘……” 阿珠摆摆手,没理会秋月,走出去准备去和几个小姐妹一同去寻顾老太太。一出门,就看见阿琇也正好换完了衣裳出来,姐妹俩走了个对头儿。 “你过来。”阿珠叫道。 阿琇很没有淑女风范地翻了个白眼,没动弹。 见阿琇不动,阿珠索性走过去。她今年都十五了,个子比阿琇高了许多,再加上人清瘦,看着就很有些风流婀娜的韵味。居高临下看着阿琇,嗤笑道:“瞧你这副打扮,还有点儿国公府千金的样子么?” 阿琇人还小,头发虽多,但是不够长,所以就很简单地绑了两个包包,上头就数了两条红色的发带,发带底下缀了两个金铃铛,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被春日明媚的阳光一照,璀璨金光耀人眼目。 阿琇就觉得自己这样子的打扮很好啊,她还是个小孩子呢,谁规定了国公府千金就得满头珠翠啦?再说,她头上两只铃铛虽然简单,可做工精细,铃铛里边还有花蕊哪。 “真真是不知道怎么有你这么个妹妹。”阿珠挺不满意阿琇的,想她自己这个年纪,早就学着打扮自己了,到现在就很有心得了! 一伸手,羊脂玉似的掌心里头,赫然是一支小小的玉钗,钗子打造成了蝴蝶形,栩栩如生的。 “父亲给我的,算是我谢你刚才帮我了。” 阿珠脸上有点儿不自然,把钗子胡乱插在了阿琇的头发上,匆匆往顾老太太的屋子里头去了。 “她是三姐姐?”阿琇转头诧异地问自己身边的夏竹,“别是被妖精附体了吧?” 阿珠怎么转性啦? 夏竹抿嘴笑道:“确是三姑娘。” 这样的三姑娘,她也是头一次见到呀! 阿琇扶了扶发间的蝴蝶钗,肉呼呼的小手一摊,耸了耸肩膀。 也跑去了顾老太太的屋子里。 顾老太太去烧香了,看看天色,也该回来了。阿珎等人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没见顾老太太回来,却见到顾老太太身边的珍珠急急忙忙地跑回来,见到阿珎姐妹几个,先松了口气,然后满脸喜色地说道:“安郡王妃到了,老太太正去了王妃处说话,让我来看看姑娘们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请姑娘们过去给王妃请安呢。” 阿珎等人一听是要去王妃处请安,都忙忙地回去重新梳洗换过衣裳,一同往安郡王妃处去了。 凤离昨日过来,便已经安排好了安郡王妃的住处,也是赁了处院子,离着靖国公府的院子倒是不远。 阿琇几个小姐妹一进去,就有人通报给了安王妃,随后又有体面的侍女迎出,请了阿琇等人进去。 安郡王妃年纪与顾老太太相仿,略微有些发福,面庞圆润,看着也是慈眉善目的,正与顾老太太聊着天。 一见了阿琇等人,眼中先就露出了惊喜。 “呦,这都是你的孙女?” 顾老太太眉目间很是自得,“这就是我家九个丫头了。” 阿琇等都忙行礼,齐声问着王妃安好。 安王妃命人,“快去扶起了几位姑娘!” 又转头对顾老太太夸赞,“都是好的!要说你这么个粗人,竟然能有这么多水灵灵的孙女儿,可叫人去哪里说理呢?” “这倒是,娘娘再羡慕不来的。”因年轻时候便相识,顾老太太与安王妃说起话来,客气虽有,却也并没有太多的顾忌。 和阴盛阳衰的靖国公府不同,安王妃这辈子膝下只有几个儿子,盼着生个闺女盼了多少年也没有,到如今算是彻底死心了。一看见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安王妃就忍不住想要亲近亲近。 招手让几个姑娘都到跟前去,安王妃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看一个就赞一回。尤其看到阿珠的时候,眼里就透出惊艳之色,叫侍女送上了表礼。 阿珎等人忙又行礼道谢。 安王妃就拉着阿琇的手,笑问她几岁了,可曾念过书没有,在家里都做些什么。阿琇一一都答了,安王妃就搂着她在怀里,转头对顾老太太笑道:“我家阿离也时常去温侯爷府里,他回来跟我不止一次地说过,老侯爷身边时常跟着个聪明伶俐的妹妹。我先还纳闷呢,温侯爷府里一水儿的爷们,可哪里来的妹妹呦。后才知道,竟是你家的九姑娘。” “公子客气了,她小小的人,规矩也不懂,哪里就敢和公子称兄道妹了。”顾老太太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头却得意地想,我家阿琇可不止你阿离一个哥哥,那亲家公教导的皇孙们,哪个不叫她妹妹呦。 “阿离哥哥很会照顾人呢。”阿琇被安王妃搂在了怀里,乖乖巧巧的接着安王妃的话就说起了凤离在定康侯府里如何跟老侯爷学兵法,如何照顾几个年纪小些的皇孙了。 她年纪还小,一口一个阿离哥哥,就显得和安王妃亲近了许多。 凤离是安王妃的长孙,有人赞他,安王妃心里头自是喜悦。尤其阿琇声音清清脆脆的,一张小脸儿上提起凤离都是笑,说起凤离的好处来,流流利利的,丝毫不见有什么犹豫的,让人听在耳中,全然不会怀疑这话是不是假的。 她说得高兴,安王妃听得欢喜,时不时插嘴问一句“真的呀?”“哎呀想不到”之类的话。 见阿琇在王妃面前也没有拘谨,安王妃待阿琇也和善,顾老太太就愈发高兴啦。 正说着话,有位侍女进来回说,大公子带着武威侯家的五爷忠勇伯家的七公子等过来给王妃请安了。 顾老太太便要起身告辞,王妃正听阿琇说话听得有趣,哪里舍得就放她走? 只笑道:“近年来你也不大出来,咱们见面都少了。今儿必不放你走呢,再者也并不是外人,阿沉的姑母未进宫之前,也和咱们是常见的。” 让侍女带着阿珎几个进去避开,王妃便依旧搂着阿琇,顾老太太也只好继续安坐。 几名少年,恭恭敬敬地跟着凤离进来了。 阿琇一看之下,就觉得冤家路窄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再没有错。 紧挨着凤离那个,油头粉面的,脑袋上还裹了一圈儿白布,可不就是刚才被她按住了砸的登徒子嘛! 林沉进门的时候只看见安王妃怀里抱着个小姑娘,等看真着了,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不由自主地往脑袋后边摸去。 簇拥在凤离身后的口哨一指阿琇,“你,你……” “咳咳咳!”林沉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口哨立刻闭了嘴放下手,装作没见过阿琇的样子。 阿琇:“……” 演技太浮夸,差评! 章节目录 我很短 口哨——忠勇伯家的七公子,大名儿叫做焦昝的,充满同情地看了一眼林沉。这顿揍挨的呦,面儿都找不回来的,打人的嚣张丫头,被王妃娘娘搂在怀里头亲香哪。 当然,人家林沉也没想找回场子。 他正高兴哪。 多巧啊,正想着去打听梨花仙子的消息呢,就瞧见她妹妹已经到了王妃跟前了。多省事省心啊! 当下林沉喜滋滋地带着几个小弟给安王妃请了安。凤离又给他们引见了顾老太太,林沉不等焦昝等人反应过来,立刻就上前两步就是深深一礼,“老太□□好。” 他本来长得也不错,又爱打扮,正是年轻轻俏生生的时候。因头一次见到顾老太太,白白的脸蛋上甚至还带了几分羞涩,哪儿还有梨花林子里头调戏姑娘的样子啊,整个儿一清秀可人的小公子。 顾老太太这把年纪了,总是格外喜欢乖巧的孩子,和善点头,“好,好。你是林家的孩子?” “是,我排行第七。” 顾老太太就对王妃笑道:“我近年有了岁数,人也懒怠了,平常谁家有个走动,都是叫大太太她们妯娌出面。所以到了如今,这些年轻的孩子,我竟是很少认得了。” 靖国公府与武威侯府非亲非故的,往来不多。林沉在勋贵子弟之中,也不是什么出挑的人物,顾老太太还真是没见过他。 “谁家不是这样呢。要不是阿离说现下铁梨山上梨花开得好,非要让我出来散散心,我可不也是乐意在府里头么?” 安王妃一边与顾老太太说话,一边又问林沉,“阿沉这头上的伤,要不要紧?” 林沉脑袋上缠了一圈白布,顾老太太自然也看见了,不过方才没好意思问。有安王妃问了,她也就顺势关心了一回,“这是如何伤着了啊?可严重不?” 阿琇在安王妃怀里扭过头,眯着眼睛看林沉。 “并不严重。”林沉多聪明呀,瞧瞧那小丫头的眼神儿吧,就差把你想好了再说几个字挂在脸上啦。他指了指旁边的焦昝,“原想着这会儿山上花开的正好,也就出城来踏青。阿昝跟我闹来着,不小心摔到了地上,磕的。” 焦昝:“……”立刻面露愧疚,“都是我不好。” 安王妃就说道:“这山上到处石头,可得注意着。” 林沉焦昝几个都应了。 阿琇:“呵呵……” 林沉:“嘿嘿,嘿嘿……” 这俩人笑得不大对。 凤离的目光落在阿琇的脸上,就见她那对儿水润润的大眼睛里头,竟然有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讥屑?不对啊,大不对! 阿琇今年才多大?平常欢蹦乱跳的,凤离再没有见过她对谁摆出这样的姿态来。这里定然有什么内情。 心中虽感诧异,不过他素来沉稳,也并没有当着王妃和顾老太太的面追问,只笑说了一句,“往后可小心吧,受了伤也没见你稳重” 他护送着王妃上山的时候遇见林沉一行人的,林沉一手捂着脑袋,另一只手还拿着折扇装模作样呢。 林沉十分的不好意思,“那不是看着文雅些么。”他长了这么大,文不成武不就的,总看见许多念书的人喜欢拿着折扇,这不就学着了么。 然后小眼睛就偷偷往上边看,安王妃正摩挲着那小丫头的头发,低声跟人说什么呢。 “这位妹妹眼生了些。”林沉很不好意思地问顾老太太,“王妃家里也没有见过,是不是老太太家里的姑娘呀?” “可不就是我家里的九丫头么?”顾老太太哪儿想得到之前还有一场官司呢,笑着就说了。 林沉哎呦了一声,“原来是九妹妹啊……” 声儿拉得还挺长,最后都出了颤音儿。靖国公府的姑娘啊,怪不得呢。 阿琇都被他那脸亲亲热热的模样弄得身上起了一层疙瘩。这人莫不是个抖M?武威候府她不清楚,不过看这人在王妃跟前也能说笑自如,两家关系应该是不错的。 “阿琇,来见过你林家哥哥。”顾老太太笑对阿琇说道。 “哈……”阿琇笑得不怀好意,从王妃怀里往前走了一步,林沉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王妃顾老太太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个情况? “哦,原来是林家哥哥呀……林家哥哥好。” 林沉又退了一步。 肩膀上一重,凤离的手搭在了他肩头,“阿沉,九妹妹跟你问好呢。” “嘿嘿,九妹妹好。”哎呦也不知道怎么的,九妹妹明明那么好看个小姑娘,笑起来咋那让人瘆得慌呢? 焦昝瞧着他那副怂样,也悄悄地往后退了退。 靖国公府的九姑娘诶……他听说过。听说这位姑娘如今可得定康侯温老爷子喜欢了,动不动就带在身边儿,几位侯府里常来常往的小皇孙都肯与她哥哥妹妹的相称呢。 怪不得,敢抄起石头砸人哪。惹不得惹不得。 因有顾老太太在说话,王妃怕林沉几个年轻人儿抹不开面子说笑,倒是拘束住了,便叫凤离带着几个人出去自在些说话。凤离笑问阿琇,“九妹妹去不去?” 阿琇摇头,“我跟王妃奶奶说话。” 可别提多懂事了。 安王妃稀罕的不行,“好孩子!” 还在阿琇脸上亲了一口。 安王妃年纪虽然大了,但保养得很不错,也并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阿琇得了她亲香,想着有来有往么,就也凑过去,在王妃脸上亲了一下。还挺响,吧嗒一声儿。 “这丫头……”顾老太太心里头酸的呦。阿琇性子活泼,见了谁都不认生,可也不是看见谁都会亲一口的。往常有这待遇的,也就是她和阿琇娘啦。“王妃娘娘可别怪她,这孩子还小呢,不懂事。” “甭跟我说这个了,我还不知道你么?”安王妃见阿琇摇头晃脑的,发间一只蝴蝶钗子就跟着摇晃,赞道,“难为你小小的人儿会收拾自己,只戴着根简单的钗子,就透出一股子灵秀了。不像我们,非得铺排一脑袋金玉珠子。” 那是你……顾老太太心想,谁像你似的啊,从小时候起就爱捯饬自己,刚梳头那会儿还嫌头发少,不能戴整套的头面,因此闹着戴假发髻哪。 安王妃和顾老太太少时就认识了,彼此了解,一看顾老太太就知道她心里头大概在想什么。瞥了一眼她,挥挥手,“阿离带着阿沉出去玩吧,我们也好自在说话。” 凤离应了一声,带着还扭头去看阿琇的林沉出去了。焦昝巴不得这一声儿,走得格外快。 章节目录 洁癖 “九妹妹,这梨花糕是现采了才开的梨花儿做的,用的是清油,里头还裹了梨花蜜,你尝尝味儿如何?” 阿琇被凤离抱在怀里,高高地昂着脑袋,一支赤金打造的小花钗熠熠闪光,花蕊里嵌着的小红宝石更是玲珑剔透。这是安王妃给她戴上的。 阿琇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稀罕”四个大字。 安王妃苦留顾老太太和几个姑娘们在她这里吃饭,不过顾老太太觉得,自己本就是来拜见王妃娘娘的,大半天的路过来,安王妃乏了累了不说,又有武威侯府的小子们过来了,不大方便。因此便和王妃说了,“今儿不叨扰了,不如明天咱们凑齐了,一同往山上赏雪亭去观花。到时候,先叫人预备了热茶热酒,岂不是好?” 执意带着阿珎几个姑娘回去了。 安王妃舍不得阿琇,留下了她,只说用过了午饭后再将人给顾老太太送回去。 顾老太太没法子,自家的小孙女就是这么招人儿。 吃饭的时候,安王妃就把阿琇带在了身边。林沉对阿琇那叫一个殷勤哦,就差站在桌子后边小媳妇儿似的立规矩了,叫凤离很是看了他几眼。 安王妃也有了年纪,饭后便要歇上一歇。阿琇呢,玩了半天打了一架后也累了,就陪着王妃一张床上睡了。 等到睡醒,她就求着王妃送她回去,说是要回去看看祖母。 凤离便亲自送她,林沉哪儿会放过这个机会?自告奋勇跟凤离一起,去“送送九妹妹,再给老太太请个安吧”。 安王妃那儿还纳闷呢,不是才见过么,哪里就用得着特特过去一趟再请安的? 她娘家与武威候府是姻亲,算起来林沉还得叫她一声姑祖母。她知道林沉这孩子自小被父母养的娇气,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也就随他去了。 这不是么,凤离抱着阿琇送人,林沉托着一包梨花糕走在后边,一会儿问一句九妹妹要不要喝水,一会儿又推销一回梨花糕。 “阿沉这是怎么了?” 跟来的两个丫鬟离得稍微远了一些,凤离便问林沉,“说说吧,你对着九妹妹这么殷殷勤勤的,必然是有个缘故。” 就他那表婶,武威候夫人说过多少次了,每回小儿子一献殷勤,必有事儿。 林沉叫屈,“哪儿有什么缘故啦,我就是没有妹妹,看着九妹妹这样的灵透可爱,打心眼儿里喜欢嘛,是不是啊九妹妹?” “呸,可担不起您的一声妹妹呢!”想到安王府和武威侯府是亲戚,阿琇把人渣两个字咽了回去,哼了一声,凑在了凤离耳边嘀咕起来。 林沉就看见那小丫头边说着还边用眼睛对他一瞟一瞟地往他这儿瞅,凤离哪,脸色是越来越沉了。 林沉这颗心呦,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其实他不大爱往安王府里去,平日里也不怎么跟凤离玩在一起。一来呢,人凤离是皇室,自带一种贵气,叫他这种凡夫俗子觉得有距离感。二来呢,凤离从小就是他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要啥啥行,他自己却是个文不成武不就干啥啥不行的,这就已经很惨了再时时跟凤离在一起,那对比不是更明显啦?这三呢,就是他林沉只比凤离小了几个月而已,到如今还是一门心思想着玩呢,凤离却是个打小儿就性子稳重的,林沉觉得看见凤离比看见了他爹还难受。 凤离这两眼看过来,林沉腿弯子都要软了。 “阿沉。”阿琇小状告完了,就把脑袋搁在凤离肩膀上。凤离温温润润的脸已经沉了下来了。 林沉“哎”了一声,别提多忐忑了。 没想到凤离就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别的。林沉才放了心。 阿琇就觉得失望了。 她常往定康侯府去,也常看着跟着温老侯爷教导几个皇孙功夫。或许是小孩子脾性,又或者是生在皇室里头,天生就都有争强之心,皇孙们之间也不都是兄友弟恭的。时不时的,就有拌嘴的,甚至还借着切磋的时机真动手的。有那么一回,二皇子的三子,和三皇子的长子就吵得不可开交,谁劝都不行。凤离脸一沉,那俩自动熄了火。 也不知道凤离背地里都有什么手段哪。 反正阿琇觉得,光凭凤离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大概是镇不住那些皇孙的。这背地里要是有什么手段,拿出来教训林沉哪,定比她直接上石头来的深刻! 所以没看见凤离给林沉点儿颜色,阿琇这失望哪,就别提了,连带着头上的金花钗蝴蝶簪都好像不颤啦。 “回城里头去再说。”凤离有点儿好笑地看着她蔫蔫儿的了,揪了一下她垂在耳畔的小辫子,“回头,我替妹妹出气。” 林沉:“……” 我就在您身边哪表哥! …………………………………………………………………… 凤离亲自将阿琇送了回来,顾老太太自然是高兴的,和蔼地请凤离坐了,叫丫鬟们来上了茶,笑道:“在山上都是些粗茶,好在这水是铁梨庵后边的泉水,煮了茶来味儿还不错,大公子来尝一尝。” 凤离在安王府这一辈儿里排行老大,但他爹还是世子呢,他自然也没有什么爵位。所以在外叫起来,大家都是称呼一声大公子。 “老太太不要客气,祖母说,和您在少时就已相识,几十年的手帕交了。您若是不嫌,唤我一声阿离便是了。” “是啊老太太,这样少爷公子的叫着,未免太生疏啦,叫我阿沉就行啦,也显得彼此亲近不是?”林沉没等顾老太太说话呢,就急急忙忙地接过了话茬。 国公府里头最缺的就是男孩儿,阿琇姐妹九个,兄弟只有俩,安哥儿还是个闷头葫芦的性子,说三句都逗不出他一句来。凤离和林沉这一对儿表兄弟,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活泼讨喜,顾老太太怎么能不喜欢呢?当下就大笑,“好,好!” “祖母,您看我这钗子……”阿琇一低头,晃了晃脑袋,头上花钗乱颤。“王妃奶奶给我的。” “哎呦,在王妃娘娘那里蹭了一顿饭便罢了,怎么还拐带了东西回来啦?”顾老太太嗔怪地在阿琇头上一点,“胡闹。” 虽然嘴里责怪着,眼睛里却都是笑意。 阿琇一扬胳膊,纱织的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一段粉粉嫩嫩的手臂,腕子上四只金镯子咣当咣当作响,“还有这个哪!” 镯子上嵌了金刚钻,闪闪亮亮的。 阿琇就是个小财迷,晃着胳膊叫顾老太太听响儿。当着凤离和林沉哪,饶是孙女儿还小,顾老太太也觉得颇为不好意思,伸手就把阿琇的手压了下去,“成啦,财迷。” 阿琇就将手藏在了袖子里,背到了身后,怯生生的看着顾老太太。 “你可就装吧……”顾老太太拿着阿琇没辙,这小东西自小儿就这样,挨了说的时候就做出一副委屈样子来,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人,叫人由不得不心软。 要说这人也怪的慌,原先白姨娘动不动就欲哭不哭的,顾老太太是怎么看怎么膈应。可这阿琇摆出要哭不哭的样子来,顾老太太就觉不出什么不好的来,反而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的,装个委屈算啥呢。当然,阿琇也就是做做样子,不用哄就好了。 “祖母,当着阿离哥哥呢,您倒是给我留点面子呀。”阿琇立刻收了委屈脸,提要求,“哄哄我。” 凤离笑道,“祖母最是喜欢女孩儿,我家里也有两个妹妹,不过都比九妹妹要大一些,性子也没有妹妹活泼。祖母见了九妹妹,今儿连饭都多吃了半碗,还说呢,要是您舍得,回城里后接了九妹妹到我们家里去玩几天。” “这个皮猴儿,阿离你是不知道,琇儿这丫头淘气的很,听她说话巴巴儿的,没个闲的时候,吵得人头疼,哪儿敢叫她出去呢。”顾老太太眉开眼笑的,“就只一样好处,会说话,这张小嘴儿啊抹了蜜似的。闲了,就叫她去陪王妃说说话。” “九妹妹性子很好。”尤其讨老人儿的喜欢。定康侯那样青松冷冽的人,对着阿琇的时候都是眼里蕴着笑,都和蔼了起来。凤离本就喜欢阿琇的灵透,只觉得比自己那两个装腔作势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强过了太多。 有侍女呈上了安王妃送给阿琇的东西,顾老太太忙命阿琇接了谢过。凤离便起身告辞,林沉百般的不想走,他还有好些话想要问问九妹妹哪。 凤离携了林沉的手,硬生生将人拉走了。 出了沈家赁下的小院儿,凤离松了手,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擦了擦。 “阿离,你,你这也太过分了吧?”林沉不满,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叫,“我是什么脏东西吗?” 当着他的面儿就这么擦! 也没听说过凤离有什么洁癖呀。 凤离把帕子塞进林沉的手里,方才慢吞吞地说道,“我很想问问你,梨花仙子的事儿。” 章节目录 小李氏 林沉是鬼哭狼嚎着回到安王妃面前的。 安王妃诧异极了,“这是怎么了?” 跟着阿离出去送阿琇丫头,怎么回来就成了这样儿啦? 林沉抽噎着,“没,没事。” “回来的路上,我随口说了几句念书的话,阿沉生气了。”凤离在他身后走进来,慢条斯理地解释。 林沉:“……” 还有比凤离更加心黑手辣的么?表兄弟啊,就这么下黑手!他挨了好几下子,疼得不行,偏生外头就看不出来一丝儿。 擦了擦眼睛,“阿离表哥文武双全,我和他同岁,差的太远了。姨祖母,我决定回去就悬梁苦读。” “那敢情好。”安王妃笑着安慰林沉,“你父母知道你肯上进,不知道得有多欢喜。” 温声让林沉回去歇着了。 等他走了,安王妃才问凤离:“阿沉到底怎么了?” 凤离便将阿琇说的告诉了安王妃。 安王妃听了后,叹了一声,“阿沉这孩子……”她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武威侯夫妻两个五十出头儿了才得了这个小儿子,自是疼爱非常的。要安王妃说,也确实是溺爱了些。 “你表叔表婶先前也不是这样不知道管教孩子的啊。不说别的,就你大表兄二表兄,小时候也不喜读书,你表叔真是直接上板子抽的。怎么到了阿沉这里,就糊涂了呢。” 凤离将茶水递到安王妃面前,“小儿子,难免多疼了点。” “阿沉也是不争气。” 林沉在京城里小有名气,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儿,安王妃多少也是听到过一些的。“凭林家的门第,本也无需他头悬梁锥刺股地念书,或是闻鸡起舞去。可也不能这么浪荡着啊,跟你同岁,也是该看着亲事的时候了,总这么下去,谁家好好的女孩儿会许给他?” 想到之前武威侯夫人还在自己跟前,说多着急这个小儿子的亲事,安王妃也是没好气儿了。有现下急的,早干什么去了? “祖母也不用生气。”凤离劝道,“阿沉虽然名声不大好,但我看着,从前他也并没有太出大格儿,只是缺人教导。” 安王妃眉头皱了皱,“只是今儿他唐突的是沈家的姑娘。怕是把靖国公府得罪了。” 老国公过世后,世子沈磊袭爵。沈磊这人,与他父亲相比,不管是自身的能为还是钻营的机巧,差了都不是一星半点儿。可不管谁家的姑娘,也不是给林沉这么挑逗着的。 “等回城,你亲自送他到林家去,把这事儿,跟你表叔表婶都说一声。” 该赔罪的去赔罪,该教训儿子的就去教训儿子吧。 “还有焦家那几个小子,平常看着都是挺乖巧的孩子,怎么一个一个的……” 安王妃顺着这个话头就感慨了一番,说得口干舌燥的,直喝光了一盏茶下去才住了口。 只是这么一比较吧,她老人家就愈发觉得自己的孙儿出众了。才学人品,没一样不好的。就京城里头这么多的孩子,安王妃暗暗对比了一下,她的长孙阿离若是认了第二,第一怕就是选不出了。 只是阿离越是出众,安王妃这心里头就愈发地烦闷起来。 凤离虽然年少,却非常的敏锐,觉察到了安王妃情绪变化,只笑了一下,温声劝道:“祖母不要如此,上山来本就是想让您散散心,松快一下。平时在府里,祖母就很为我操心了。若是到了山上还不能展颜,孙儿心里也不好受了。” 几句话说的安王妃眼圈都要红了。 “你是我的亲孙儿,我不为你操心,还有谁为你操心呢?”安王妃拍了拍凤离的手背,“放心吧,都有我呢。” 凤离垂眸,低低地应了。 安王妃又拍了拍他的手,“去歇会儿吧,回头陪我去上香。” 凤离便走了出来。 他赁下的这个院子实在是不小,足有三进,内院里两株粗壮的梨树正开着花,树干遒劲,旁逸斜出的。 碧空如洗,大朵白云飘过,也分不清是梨花更白,还是云更白。 凤离负手,看了一会儿天上,才走了出去。 安王妃在里边看着长孙的背影,心里头堵得厉害,难受极了。 安王府里,世子妃小李氏正伏在世子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小李氏同先世子妃李氏一样,都是出身荥阳侯府。不过,李氏是长房嫡出,小李氏是二房庶出,两人是堂姐妹。李氏在凤离两岁那年,难产死了。世子勉强守过了一年的妻孝,便将小李氏迎进了门。 小李氏生得并不算十分的美貌,细眉细眼的,但一行一动的,便都有一股子天生的柔媚。世子不喜欢先世子妃的端庄稳重,却很吃小李氏这一套。 她这一哭,直把世子哭得心里头乱极了。 “我知道,母妃一直对我不大满意。可是平心而论,不管进门前,还是进门后,这么多年我可对母妃有过半分的不敬么?” 小李氏顶着半边被抽肿了的脸,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流,光洁的脸颊上泪迹斑斑。 “便是阿离,我也只有全心疼爱,生怕他受一星半点的委屈,色.色都给他安排的最好。饶是这样,母妃还总是怕我内里藏奸害了阿离,从小就把阿离带在了身边,不叫我沾手。这些个,我都忍了。可好歹,阿离也得叫我一生母亲吧?婚姻大事,我说句话,有错么?” 世子身形高大,面白微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见妻子这般哭泣诉苦,想着她进门多年在母亲跟前一直战战兢兢的,心下大为怜惜,将小李氏温柔地抱进了怀里,安慰道,“母妃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执拗。平日里你多顺着她孝敬她,日子久了,她就看到你的好处了。” 小李氏泣道:“我还不够孝敬么?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如姐姐,又订过亲事,母妃是打心底里,就看不起我。” 她原先也订过一门亲事,只不过不久后男方便一场风寒要了命。 小李氏春葱似的手指捏着帕子一沾眼角,“我知道阿离自小出众,母妃心气儿高。平常一些的女孩儿,我也不敢说到母妃跟前去,只是世子你拍着心口说说,安国公府的女孩儿,广阳郡主家的亲外孙女,出身低么?那孩子我见过不少回了,模样,性情,再没有一样不好的。我想着,阿离和她也是表姐弟,亲上做亲,不比别的人家更好么?母亲不愿意就算了,当着那么多人,两个耳光就打在了我脸上……往后,我还有脸出去见人么?” 安王妃脾气火爆,这些年其实已经好了许多,轻易不动怒。不过这一动怒,就是雷霆。 小李氏刚进门的时候,还想着捧杀凤离。不过她那点儿小心思,在安王妃这儿还不够看。安王妃将凤离放在自己身边,一衣一衫都不许小李氏插手,只让小李氏伺候好了世子便是了。 先时小李氏还算老实,她去年生了儿子后,这心就开始大了。 尤其,这两年凤离在皇帝跟前也极有体面,小李氏心里头就跟长了草似的。盘算了不知道多少来回,终于算是找到了个她认为的好机会。 安国公府冯家。 老安国公娶的是广阳郡主。要说这位郡主,蛮横跋扈,不讲道理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她膝下二子一女,女儿早年间嫁去了江南,也生了个女儿,名唤冯柔。冯柔六岁那年,父亲就过世了。广阳郡主心疼女儿和外孙女,就把母女二人接回了安国公府里来过日子。 冯柔名字里有个柔字,长得也是花容月貌的。 因论起关系来,冯柔还是凤离的表姐,二人也时常见面。冯柔早就看中了凤离,及笄礼刚过,广阳郡主就着人与小李氏透露了些许意思。 小李氏自然欢喜。外头说着,冯柔是广阳郡主的外孙女,但其实在国公府里,那也是得被称一声“表姑娘”的。严格说起来,也算不得国公府的女孩儿。 认真算起来,冯柔除了顶着广阳郡主外孙女的名头外,家世是真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 若是结了这么一门亲事,凤离就没有了妻族的助力。小李氏算盘打得啪啪响,在安王世子跟前吹了不少的枕头风。 平心而论,世子和凤离父子之间情分淡漠。但是,儿子要结亲,他还是希望能够联姻豪门的。因此上,对小李氏提出的冯柔,不置可否。 小李氏没忍住,自己跑去了安王妃跟前说。 结果,换来了安王妃正反两个大耳光和一通臭骂。就连世子,也结结实实地被安王爷给教训了一顿。 然后,王妃就带着凤离上山烧香赏花去了。 小李氏是既没了里子,也没了面子。 就连她自己的女儿凤娇都怪她,“您干的这是什么事儿呀,大哥的事儿,都是祖母亲力亲为的。就算要给他张罗娶亲,那也得是看祖父母的意思,您一个后娘往前凑什么?再说了,就是要说,您也给往好了说。冯柔除了是广阳郡主的外孙女,还有什么?您以后愿不愿意替弟弟娶那么个媳妇?那点儿小心思,都写脸上了,还当着别人都不知道哪?” 小李氏被十岁出头的女儿一通数落,这两天眼泪就没断过。 章节目录 没事啦 安王世子平庸,耳根子软。先还对小李氏插手凤离的亲事,以至于叫自己也挨了一通骂不满,结果被小李氏这一哭,心里又升起了怜惜。想着小李氏进门多年,服侍自己周到体贴,又给自己生养了儿女,却始终不得父母喜爱,也是不容易。便将手臂紧了紧,温言安慰道:“你的心我都知道。” “这颗心就是操碎了,只怕也落不到一声好。往后,我也只看着,不管了。”小李氏觉得丈夫心还是在自己这边儿的,眼泪就渐渐止住了。一推丈夫,嗔道,“我一时被母亲责骂得没了主意,你怎么也这样粗心呢?就叫母亲和阿离去了山上,要是被人知道,岂不是叫人笑话么?还是去接回来吧。” 也亏得小李氏还知道,这事儿不能叫别人知道。她这些年伏低做小的,还不就是为了个好名声么?给继子兼外甥说个没家世的失怙女,叫外人听见,不得骂她不慈? “不碍的,母妃走的时候,说的是去铁梨庵里上香。等过两天,我亲自去接她老人家回来。”夫妻俩低低地说了一阵子,好几日没在一起不免情动,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在大白天的亲热起来。 小李氏又让人把才一周儿多的儿子抱过来给丈夫看,点着儿子的下巴轻笑:“你的亲事,往后可得叫我做主呢。” 想到凤离从小到大都难拐弄,安王妃也是一副时刻防备着她的样子,不禁又暗暗咬牙。 ************* 阿琇在顾老太太跟前凑了一会儿趣,顾老太太见她小小的人儿总是有心事似的,怕她在安王妃那里拘束了,没吃饱没睡好的,自然要问上一问。阿琇踌躇了一会儿,让服侍的人出去了,才小声跟顾老太太说了自己把林沉给打了的事儿。 “你说,林公子脑袋上的伤,是你打的?”顾老太太还挺奇怪哪。阿琇才多大?林沉看上去可得有十三四了吧?长得不说人高马大,起码看上去挺壮实的,怎么还能叫自己这小孙女儿给打啦? 阿琇脚尖儿蹭着地,“三姐姐离着我们远了些,他就对三姐姐不尊重么。我听见三姐姐叫了一声,就从后边过去抄石头给了他一下子。祖母啊……”她抱住顾老太太的手臂,“我是不是惹祸啦?” 顾老太太冷笑:“打得好!看着人模狗样的,竟是这样的人品!” 他们沈家虽然跟林家并不亲近,却也不是毫无来往,顾老太太对林家,也是多少有些了解的。用她的话说,这林家也就是那样了。老祖宗们打下的基业,到了如今子孙不争气。如果不是林家姻亲还都不错,宫里头又出了个贵妃,谁还记得武威侯府? “靠着女人裙带,倒叫他们得意起来了?” 顾老太太眼里脸上摆明了都是看不上林家的样子,就让阿琇放了心,撒娇道:“祖母这么说,我就不担心啦。那,您也不会怪三姐姐吧?” 老太太疼爱孩子,可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长呢。九个孙女里要说谁最不讨老太太欢心,那真得说阿珠了。 “我怪她做什么?”顾老太太一手指头杵在阿琇脑门上,很是诧异这个小孙女儿平常是千伶百俐的,怎么这会儿就傻了。“又不是你三姐姐去招惹他们的。” 哎呀,这老祖母真好! 就是她上辈子,够开放的了吧?但凡出了什么事情,哪怕女孩儿是无辜被伤害的,还有大把的人去指责姑娘不检点呢,更别提现下这个女孩儿轻易都不出家门的时代了。 “祖母呀……”阿琇声音拉得长长的,“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啦!” 还夸张地展开了双臂向上,做拥抱蓝天状。 顾老太太哭笑不得,“这小妮子!” 她就说呢,几个丫头从安王妃那里回来,都有那么点儿惴惴不安的样子。想来虽然是避了出去没见着林沉,却也知道了被她们教训了一通的人跟王府有那么点儿关系,大概是怕了。 “去看看你姐姐们吧,打回来了,都还没出屋子呢。”几个丫头,窝在屋子里不敢吭声,也是可怜。 阿琇脆生生应了,抱着安王妃给自己的点心就往外跑。跑了一半又回来了,打开点心匣子挑出了一块儿梨花糕塞进了顾老太太嘴里,跑了。 “姐姐们,我回来啦!”阿琇一溜烟儿就跑进了阿瑶的屋子。果然,几个姑娘都在阿瑶这里呢。 虽然说阿珎才是长姐,不过她从小不在国公府里,与姐妹们情分本就不如阿瑶。再一个,阿珎多少有那么点儿小毛病,轻易不愿意人到她的屋子里。所以大家伙儿聚在一起的时候,多是在阿瑶这里。 阿琇抱着点心匣子跳进了屋子里显摆,“王妃娘娘给我的点心,快沏茶来,咱们一起吃。” 阿珠嗤笑,“瞧把你兴头的,还以为得了什么好东西呢,不就是几块儿点心嘛?” “对啊,就几块儿点心,你吃不吃?”阿琇哼了一声,“看不上就别吃,一边儿坐着喝茶水去。” 阿瑶劝道:“都少说两句吧。” 都是姐妹呢,每回凑到一起就拌嘴吵架的,有意思么? 她看看阿珠,就觉得三妹妹是真的不长记性。比九妹妹大了好几岁,每次都先挑话头儿,然后还吵不过,自己又得生闷气。 四姑娘性子急,过去一把拉了阿琇坐下,“点心等会吃。我问你,在咱们后边去见王妃娘娘的那几个,就是被你打的那个吧?” “就是他。武威候府的,叫什么林沉。” 七姑娘脸上立刻露出忐忑,绞着自己的衣角,“这可怎么办呐?” 阿珠咬了咬嘴唇,忽的一下站起来,“什么怎么办?这事儿是因我而起的,我自去祖母跟前说,该怎么罚我认了!” 她眼底都发红了,说话声音也有点颤抖,可见心里也不是真那么硬气的。 阿瑶也蹙起了眉头,却还是安抚阿珠,“三妹妹你先别急,到底理在咱们这里呢。跟祖母好好分说分说,应是没事的。” 初一一挺胸,“我去跟祖母说,人是我打的!” 阿琇一巴掌把他拍坐下了,“谁说祖母要罚啦?祖母最明事理啦,我刚才都告诉她了。她老人家说呀……” 故意卖了个关子。 然后被四姑娘和六姑娘各自拍了一下子,“快说!” 阿琇眼泪汪汪坐好,“祖母说啦,这事儿错又不在咱们,不会怪三姐姐的。” “真的?”阿珠眼圈儿也红了,“祖母真不怪我?” 她在老太太这里一向不得脸,这回惹了事出来,真的不会被责罚? 阿珎阿瑶几个也都看着阿琇。 阿琇被看的不好意思再吊人胃口,只好一五一十地把顾老太太的话学了一遍,末了还加了一句,“祖母还说呢,打的太轻了!” 阿珠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坐了下来。她正是豆蔻年华,长得又鲜艳妩媚,就这么一坐,袅袅婷婷的,说不上优雅,却真有那么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这就好,要我说,下次见了那林什么,他要是再敢胡说八道的,咱们还得揍他!”四姑娘总觉得自己当姐姐的跑在了阿琇的后边,阿琇都能拿着石头砸那个渣滓呢,她连骂都没能骂一句,实在是面上无光。 阿瑶笑着斥责了她一句,“行了,你少来劲吧。这回是咱们占理,祖母才不说什么。若是故意去打人,回头可有你好看的呢。” 四姑娘颇为遗憾,“实在是便宜了他。” 阿琇嘿嘿一笑,便宜了林沉?才不会哩。她在凤离耳边叽叽咕咕半天,凤离可是跟她保证了,要好好为她出口气呢。 至于气怎么出,阿琇相信,凤离的手段才不会像自己这么简单粗暴哪。 屋子里气氛就轻松了起来,阿瑶忙叫自己的丫鬟给重新煮了茶来,还不忘吩咐一句,“用新得的梨花蜜沏杯蜂蜜水来给初一。” 初一还小,不好喝茶的。 “叫我说给他白开水就行啦。”阿琇把点心交给丫鬟,让她们给装在碟子里端上来,“小孩子家家的,喝糖水坏牙齿!” 初一狂捶桌子表示不满。 阿珎阿瑶几个都忍俊不禁。 在铁梨山上待了两天,顾老太太和安王妃每天上午带着姑娘们一起去上香,过半晌就在铁梨庵附近走一走,看看山上的梨花,倒也过得舒坦。两个老人谁也没提林沉的事情。 安王妃本来还不想那么早就回城里,打算铁梨山上住两日,就往自己在郊外的一所别院去。她懒得回去看小李氏那副哭哭啼啼的嘴脸。 只是世子亲自来接她,求着她回去,安王妃没应。 又过了一天,荥阳侯府的老夫人亲自来求见王妃了。 “阿离他母亲,是我的孙女。他继母,也是我孙女。旁人说什么不算,从我这里来说,再没个偏心的。老姐姐只听我说,阿娇她娘,再没有半点坏心!也是看着阿离长大了,替他着急呢。” 章节目录 荥阳侯府 荥阳侯老夫人拍着心口跟安王妃做保,“我知道娘娘疼爱阿离,也是怕他受了委屈的意思。我疼他的心,跟我家里那两个重孙没有半分不同。阿娇娘若是真存了什么不好的心思,打我这儿,就不能放过她!” 安王妃淡淡地笑着,“如此就好。现下来想一想,也是我急躁了,恐是误会了阿娇的母亲。” “哎,咱们做老人儿的,可不都是望着孩子们日子和和美美的么。”荥阳侯老夫人只做没看出安王妃的言不由衷,擦了擦眼角,“说起阿离,这孩子出生就没了娘,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幸好有娘娘您的庇护疼爱,如今也这么大了。我瞅着他,就像看见了我那苦命的孙女……唉,看我说的什么啊,把正事都忘了!” 唠唠叨叨的,又说了小李氏如何回娘家哭诉的话,“只我想着,孩子错了,您该说就说该罚就罚,只让她有个改错儿的机会就好!” 又求安王妃,“阿娇母亲也是从小娇惯了,到了这个年纪做事竟还这么倒三不着两的,还得请您回去多教导她呢。” 论起辈分来,荥阳侯老夫人比安王妃要高了一辈儿。奈何安王妃身份尊贵,老夫人为了孙女儿,也只得低声下气地求着王妃了。 安王妃在外,素来是八面玲珑的,哪怕心里头着实看不上荥阳侯老夫人的做派,也只是笑着说道:“倒是你们误会了,我出来也只是因着前头在铁梨庵里许了愿,如今来还了。顺带着,这里花开得好,想着小住几日而已。昨儿阿离父亲过来,我已是告诉了他,这就快回去了。没成想倒是叫阿娇母亲不安,回去烦了老夫人您来。” 一句话说得荥阳侯老夫人险些坐不住。 她也知道小孙女向来不入王妃的眼,不过从前,安王妃好歹还留着几分面子情分,对她还算客气,从来没有如今这么直接打脸的时候。 荥阳侯老夫人就知道小李氏试图插手凤离亲事,着实是让王妃气了。又忍着脸热,说了几句好话,告辞下了山。回了荥阳侯府天都擦黑儿了,老夫人这城里城外的折腾了一天,一把老骨头险交代在马车上,不禁又把小李氏给埋怨了一通,“如今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好好儿地做着你的世子妃,比什么不强?偏生要去干这没脸的事儿。” 小李氏叫屈,“青天在上呢,我是真没有什么坏心!” 她生母,胡姨娘在旁边柔声替女儿辩解:“老夫人明鉴呢,阿洛这孩子从小在您身边长大的,她什么性子您再清楚不过了。” “唉,我清楚有什么用呢?”老夫人叹道,“等王妃娘娘回来,阿洛你也别满口叫屈,你婆婆认定了你内里藏奸了,你愈是辩解她就愈是气恼。只请罪,难道她还能再打你一巴掌?” 小李氏抽泣了两声,应了。 胡姨娘在旁又劝女儿,“老夫人经历得多,教你的都是实在话。谁家过日子不是磕磕碰碰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看好了阿娇姐弟三个,往后好日子在后头呢。” 荥阳侯老夫人听着这话熨帖,四下里看了看,没见着荥阳侯夫人,就有些不满了,问胡姨娘,“你太太呢?” 胡姨娘面上有忧色,“太太昨日就说身上不大舒坦,今儿还躺着呢。” 老夫人越发不满。 老侯爷过世后,原是长子,也就是李氏的父亲,凤离的亲外祖袭了爵位。只是后来凤离的外祖父出门的时候,不知怎么马惊了,他从车里跌出来,摔断脊梁瘫在了床上。他又没个儿子,所以这爵位就叫二房老爷,就是小李氏的父亲袭了。 小李氏本来只是侯府二房的庶女,一跃之下成了侯府的正经姑娘,这才得以在堂姐死后,嫁给了姐夫做续弦。 胡姨娘,原先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儿媳妇怀孕时候被老夫人塞给儿子的。因有这一层干系在,胡姨娘在老夫人跟前,颇为说得上话。 老夫人不悦道:“孩子在婆家受了委屈,她不说出来看看?一把年纪了,混不知道轻重!”孙女儿嫁了安王世子,往后就是郡王妃,就算是有天大的病,也该出来捧着些了。这不是亲生的娘,就是指望不上! 胡姨娘就不说话了。 荥阳侯夫人这会儿其实也并没有在屋子里躺着,她去了大房正在和大夫人说话。 小李氏这一回娘家,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情,大夫人自然也知道了。她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偏生早早就去了,丈夫又是瘫在床上多年。因此虽然只比荥阳侯夫人大了两岁,可面容看上去足足老了十岁不止。 “原先看着还好,如今得了势,可露出了真面目了。”大夫人一身儿酱色的衣裳,头发梳得光光溜溜的,鬓发间插着一支金簪,两道法令纹深深的,令她看上去有几分严苛。 她冷笑着,“早在大丫头没了的时候,我就瞅着她不安分,后来果然就嫁进了王府。如今又想来作践阿离,弟妹,我这心里头,恨哪!” “嫂子的心我都知道。”荥阳侯夫人叹道,“可有什么法子呢?她从小就得老夫人的喜欢,现下又是世子妃了,这侯府里头的人可不都得捧着她么?就这真要给阿离说亲,难道王妃娘娘不会去张罗?我看哪,她这是得了儿子,心大了!” 大夫人面色愈发阴沉。 荥阳侯夫人觑着她的脸色,又挑拨了几句,才告辞离开。 走到了院子里头,就听见屋子里一声清脆的瓷器脆裂声。 荥阳侯夫人嘴角挑了起来,理了理裙子,施施然走了。 屋子里光线逐渐昏暗起来,大夫人的脸在暗色中看起来格外的难看。 当她真的不知道么?二房,从上到下,都没安好心! 侯夫人自己有三个孙女,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荥阳侯府虽然也是侯府,男人们却都并不出色,撑不起门楣。侯夫人相看孙女婿的时候,她看的上人家,人家看不中她。看中她孙女的,她又看不中人家。放眼京城里,还有哪家比阿离更好的? 这两年,她可没少听了侯夫人在她跟前提起阿离的亲事。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章节目录 第25章 入v啦 还在铁梨山上的凤离浑然不知自己的终身大事, 已经被许多人惦记着了。 他正坐在安王妃跟前, 听着王妃说话。 “先还说要在城外多住几日。没想到, 你曾外祖母亲来求情。”安王妃手里端着一盏茶,轻啜了一口, 加了梨花蜜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 凤离点头, “她能够想到回侯府求援, 也不算奇怪。” 小李氏为人如何,凤离心知肚明。“既然如此, 咱们便回城?” 不欲令王妃为难, 凤离主动提出先回城区。 “我这两天都没有往温侯爷府里去, 怕是会落下功课。” “你这孩子, 每次都是懂事的叫人心疼。”安王妃放下水,“温侯爷是个有能为的人,既有机会跟着他学, 便要认真。说起来咱们家里,前程自然是不用发愁的,只是,学到身上的本事, 谁也不嫌多不是?” 凤离称是。 安王妃想了一下, 试探着问凤离, “你今年也就快十五了, 亲事上也确实要相看起来了。” 又笑, “也不用害臊, 人都有这么一遭。跟祖母说说, 平日里可有心仪的闺秀?” “并没有。”凤离垂着眼帘。 安王妃笑道:“祖母总是会为了你挑选个可心的人。”然后就在心里头又开始盘算着,自己见过的一干闺秀之中,谁与孙儿最是相配。 这凤离的亲事,安王妃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早在两三年前,她就开始为孙儿相看了。只是京城里大家闺秀虽然多,可有了这样好处,就没了那样儿好处。安王妃挑花了眼睛,到现下也没选出个可心的。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慕少艾的时候。唉,如林沉那样从小不学好,满大街逗姑娘的叫人心急。可这孙儿这般对女孩子没什么兴趣的,也叫人着急。 瞧着老王妃一副认真的样子,凤离不禁笑了起来,“祖母,这事不急,我也不想过早成亲。” “那怎么行?都说成家立业,这先成家,然后才能立业哪。再说你祖母我还想着早些抱重孙子呢。”安王妃真急了,“婚姻大事,可就得上心呢。再者又不是立刻就叫你成亲,现在开始相看,也得好生挑选,定亲成亲的,怎么也就十八了。” 可是不早了呢! 说完又自责,“其实这事儿头一两年我就开始当心了,就是有些挑花了眼。你跟祖母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祖母,真的没有特别喜欢哪一种姑娘。虽是咱们娘两个私底下说话,只我觉得,还是不要去说道人家姑娘了吧。” 这八风不动的样子,安王妃就更急了。与顾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抱怨道:“其实这成家和立业,有什么冲突呢?偏生阿离这孩子……嗐。” 顾老太太家里也正给孙女相看人家,对此亦是深有感触,连连点头,“正是这话。虽说这婚姻大事都父母之命,可到底也得顾着些孩子们的意思才好。说到底啊,往后的日子是他们自己过呢。” 她见着凤离后,也不是没有品度过。只是仔细想了一回,家里几个适龄的女孩儿,还真和凤离不般配——大丫头阿珎,从小在王家长大,脾气随了王家太太,有些个假清高,说白了就是矫揉造作了点儿,她的性子,不适合嫁入公爵王府。二丫头阿瑶倒是模样性情都好,可认真算下来,二老爷身居四品,凤离将来是要做王府世子的,阿瑶身份上就有些不对等了。剩下三丫头阿珠和四丫头阿珏都是庶出。 凤离人虽好,奈何自家姑娘条件不达标。 两个老太太面对面地叹了一回。甭管娶孙媳妇还是嫁孙女,都是件难事儿啊! 就在这长吁短叹之中,两家人一同回了城里。 因顾老太太一行人不是女眷便是年纪尚小,安王妃命凤离送了他们回府去,顾老太太推辞了一番,欣然接受。 凤离没有坐车,骑着马护在顾家车外,身前还抱着个皮小子,沈初一。 被凤离搂着骑在马上,沈初一左看右看的,小脑袋扬的还挺高。 “可把他给神气坏了,你瞧那左顾右盼的。”四姑娘羡慕死了初一能骑马,伸胳膊碰了碰阿琇,“九妹妹,大伯父送你的那匹小马,叫我也骑骑成不?” “那有什么不成的?”透过车窗看出去,阿琇心里头也跃跃欲试的。她爹虽然送了她一匹小马,可她娘说她还小,硬是不叫骑着,每天就养在马厩里,简直是浪费。 四姑娘就满意了,拿出一块儿梨花糕塞到阿琇嘴里头,“那我谢谢妹妹啦。” 她性子粗放,并没觉得有什么。一旁的阿珎却多少有些不满。 她父亲对孩子们一向大方,不说现下,就从前她在王家住着,父亲不管心里头如何想,但每个月都有东西送过去给她。得了什么稀罕的,也不会少了她的那一份儿。唯独这回,独独给了阿琇一匹小马。她去看过了,那匹小红马当真漂亮得很。 当然,阿珎不承认自己心底那种酸溜溜的感觉就是嫉妒了。 “咱们女孩子家家的,可骑什么马呢?”饶是在马车上,阿珎也坐得端端正正的,慢条斯理地说道,“九妹妹还小也就罢了,四妹妹你都这么大了,莫非二婶子没有教导过你身为女孩儿,该斯文稳重一些么?” 一句话说的四姑娘都愣住了。 她怎么就不斯文啦?从小她性子就这样,祖母嫡母的都没说过什么,大姐姐倒来教训她啦?再说了,又没有规定说女孩子不能骑马。多少女孩儿都会骑马,还会凑在一起击鞠呢,有什么不斯文的了? “大姐姐书香人家长大的,自然懂得斯文啦。”四姑娘也不是好惹的,当下就怼了回去,“我不行啊,我姨娘就是个丫头出身,我当然也粗劣得很了。” “你……我又没有别的意思,还不是为了你好!”阿珎气红了眼。四姑娘这话,不就是在讽刺她从小在外祖家里头住着,不肯回家么? “那我谢谢大姐姐啦。”四姑娘翻了个白眼,特别不淑女。 “四妹妹!”同一辆车上的阿瑶忙轻轻喝了一句。 四姑娘倒是肯听,张了张嘴,阿琇眼疾手快,抓起一块儿糕塞进了她的嘴里。 赌气地扭过头,阿珎心里头发酸,眼圈儿红红的。 父亲续弦的时候她年纪还小,继母又是那样的出身,外祖母生怕她在继母手里头受磋磨,就把她接到了身边养活着。 那会儿她还不大懂事,只知道外祖父外祖母都对自己好,舅舅舅母也都和善,表哥表姐妹也都和自己玩得好。每每回到国公府里,却和底下的几个妹妹说不到一起去。再加上又有了继母,她虽知道这也是正常的,心里却难免有些个芥蒂。 两下里一比较,自然更喜欢在外祖家里住着。难道这是她的错儿? 后来父亲提出要把她接回来,外祖母还因此病了一场。饶是这样,继母亲自出面去接了她,她不是也回来了吗? 至于到了现在还拿出来讽刺她么? 这两年国公府虽然和外祖家里依旧有往来,年节也有礼物往来,不少走动,但就是能够让人感觉到,父亲与她外祖家里,是渐渐疏远了的。阿珎一想到这个,心里头就难受的很。 车厢里气氛一时沉闷了下来。 好在,没过多久,沈初一就从下了马,爬到了顾老太太的车上。 “这是累着了吧?”阿瑶笑着看了看外头,有意想要多说几句,“也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喊着腰酸腿疼。” “让他嘚瑟呀,累的晚上尿了床才好哪。”阿琇接了一句。刚才初一骑在马上,那叫一个得意呦。 阿瑶笑道:“叫初一知道了你这么说他,又要哭着喊着不答应了。” 捏了捏阿琇的脸,“初一还小呢淘气了一点没什么,你别总是欺负他。要是安弟有初一一半的活泼,我都只有高兴的。” 安哥儿,阿瑶的嫡亲弟弟。初一出生以前,安哥儿就是国公府里头唯一的男孩儿。 二老爷二太太对这个儿子也很是看重,期望值高得很。二老爷在儿子三岁的时候就亲自给开了蒙,后来更是延请了学问渊博的先生来府里坐馆。霍青时刚到京城的时候就,还来附学了一段日子呢。 安哥儿这孩子与初一的性格,整个儿是个天地之别。初一一天不淘气就皮痒痒,登高上树掏鸟窝,就没他不敢的。用阿琇的话来说,幸而没长毛,不然得让人说是猴子精转世。 安哥儿就完全不同了,那叫一个闷啊。阿琇今年都六岁了,一年到头的愣是很少见到这位堂兄——他都在外书房里苦读哪。 这才十来岁,都快念成了老夫子了。 就像这次去铁梨山,阿琇她们都来了,初一也来了,顾老太太也去叫人问了安哥儿,安哥儿愣是不肯来哪。 “堂哥最是用功了,二姐姐平日里多关照关照他就好啦。” 阿瑶叹气,“我就怕他用功太过了,累坏了身体呢。” 凤离送了顾老太太等回到国公府,早有温氏和二太太三太太迎了出来。凤离略坐了一下,便告辞离开。 温氏好几天没见着阿琇和初一了,早就想念得很。这会儿见到了,自然欢喜。尤其看到阿琇和初一两个孩子都是神采飞扬的模样,更是高兴。 初一更是兴奋地不行,腻在温氏身边叽叽喳喳,“跟阿离哥哥一同骑马回来的。哎呀阿离哥哥的马可真好,黑马,全身上下都没有一点儿杂毛呢,油亮油亮的。坐在马上甭提多威风啦。母亲,我也要马,不要九姐姐那种小马驹,要像阿离哥哥的马那样的,高头大马!” 温氏还没说话呢,阿琇先不高兴了,“什么呀,你个小人儿要什么高头大马?你上的去马么你?”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初一跟前,伸出手去在初一头顶比划了一下。 初一还是个小娃子,肉嘟嘟的小脸儿呢。全府的人里数他最小,个头儿当然也是最矮的。这简直是小娃子初一心里头的痛啦。 “九姐姐你最坏了!”初一一头滚进了顾老太太怀里,“祖母你说句公道话呀!” 顾老太太搂着初一,乐呵呵地说道:“对对,初一得要高头大马。” 又告诉温氏等,“才回来,倒是有些乏了。你们该忙忙你们的去,让孩子们也都回去歇歇,咱们晚上再一同吃饭。” 温氏等都起身应了,各自带了孩子回去。 二太太领着阿瑶和四姑娘一同回了二房,问四姑娘:“累不累?” 四姑娘就笑道:“并不很累,就是坐车坐久了,腰背有点儿酸的慌。” “那就回去歇着,等会儿我叫人把饭送到你房里去。”二太太和蔼地说道。 四姑娘就知道嫡母是有话要跟二姐姐说,很有眼色地立刻就走了。 “阿瑶,送你们回来的那位公子,就是安王府里的大公子吧?”二太太也去过王府里,见过一两次凤离,“上次见到的时候,他还小呢。没想到几年过去,竟是长得这般出色了。” 虽然不大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提起凤离来,阿瑶也还是点了点头,“这次去铁梨山,正好碰到王妃娘娘也去上香。今日一同回来的,王妃娘娘说咱们去的都是女眷和孩子,就命大公子送了我们回来。” 二太太拉着女儿坐下,“那这两天,你们都同王妃娘娘在一处?娘娘对你们可还好?” “自然是好的,说话也和气,还赏了我们东西。”阿瑶就让自己的丫鬟上来,将铁梨山上带回来的梨花糕梨花蜜都拿了过来给二太太看,“母亲,这些都是现做的,味儿真好,我吃着比咱们府里的强,您也尝尝。这蜜兑了水喝最好。” 一样一样地将东西摆在自己母亲面前。 二太太见她眉目清明的,好像完全没领会自己的意思,笑了一下,也就不再提安王府的话了。 阿琇也正在给温氏展示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呢。 “梨花糕好吃得很,娘尝一尝。”先塞进了温氏嘴里一块儿。 温氏平时不大爱吃这些东西,却还是不愿扫了女儿的兴致,咀嚼了几下,笑道,“香甜得很。” 阿琇得意,“当然啦。还有哦……” 让丫鬟倒了茶来,自己亲自打开了一只青瓷小罐儿,挑出些蜂蜜来兑在水里,捧到温氏嘴边,“母亲尝尝这个。” 温氏同样笑着喝了。 “这平安符是请人开了光的,母亲带上一个。”阿琇又拿出平安符来给温氏挂在了身上。 “这是父亲的,这是给外公的,这是给赵嬷嬷的……”阿琇一样一样地分派着。 “我的阿琇就是懂事,这么小想的就这样周到啦。”温氏摸着阿琇的头发,笑得欣慰。 初一不甘心地在旁边大叫,“我也有给娘和外公带了梨花糕哪。” 就是回来的马车上都给吃了。 温氏搂着儿子笑个不停。 晚间,在顾老太太的春晖堂里一同吃了饭。等二太太等人都走了,温氏和靖国公又留了下来。 “可是有事儿?”顾老太太怕夜里睡不着,晚间是不吃茶的。翡翠倒了温水来,温氏亲自端给了顾老太太。 然后坐下了,方才笑着说道:“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几个丫头都大了,这不是正在相看人家么。就想问问母亲,可有中意的人家?” 顾老太太也笑,“一转眼孩子都大了。我这几年都没怎么出去过,倒是你们做父母的看了才好。就是一样,都是丫头,在家里千好万好,有什么错处咱们也都能包容着。可是嫁了人,各种规矩就得立起来了,哪儿还有松快的时候?所以我想着,什么门第啊家世啊这都不重要,看着孩子人品好,家里门风清正才好。” “我们也是这么想着。”听到婆母这么说,温氏心里头也暗暗点头,老太太是个明白人。 顾老太太看儿子和媳妇的神色,温言问道:“可是看中了哪个人家儿?” 温氏看了看丈夫,才缓缓说道,“倒是有户部李侍郎的夫人向我打听过,我听着那个意思,是看中了三丫头。只是咱们家跟李家素无来往,我也正在打听着。三弟妹娘家有个姑姑嫁入了李家,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也多少还知道点儿。李侍郎家的长子,如今十七岁了,亦是庶出的,因出生后没了姨娘,李夫人膝下又没有孩子,便把这孩子当做嫡子一样的养大了。我听三弟妹说,这李公子倒也是个上进的孩子,已经中了秀才的。” 六部侍郎,也是正三品的官儿了。 “确实不错。” 顾老太太沉吟。别的不说,李家的门第已经是相当不错了,特别是大公子还有了功名,十七岁就是秀才了,可见书读的也不错。等个几年文章老道了,秋闱中举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前程不愁,是否庶出也并不重要。 就只一样,“这李家怎么会看中了阿珠的?” 要知道,她生怕阿珠也随了白姨娘,弄出什么才子佳人的事儿来,轻易都不会叫阿珠出去走动的。 “正是这个也叫我心里头疑惑呢。因此上,我也没当时就应了李夫人。若是母亲觉得还好,不如找个由头出来,咱们见见那个孩子?” 温氏不是个苛刻的人,阿珠虽然是国公府的姑娘,可说到底是庶出的。这年头儿做亲,多少的人家在给儿孙们相看姑娘的时候,先要问一声嫡庶的。李家,对阿珠来说实在是一个太好的机会了。 “难为你为了三丫头如此费心。”顾老太太欠身过去,拍了拍温氏的手。 “还有一样。”温氏续道,“阿珠是妹妹,也并没有越过阿珎去的道理。只是……” 顾老太太就看她。 温氏有点儿为难,“王家那边,有意为他们家的二公子聘娶阿珎。” 王家,阿珎的外家。 阿珎外祖父身居一部尚书,已经是入了阁的。按说,本就是姻亲,阿珎又从小在王家长大,表兄妹做亲,算是再好不过的了。 温氏有温氏的顾虑,顾老太太很明白。从她这里说,也并不愿意阿珎再嫁入王家。 王家老太太虽然一直以书香人家自居,但是从她来讲,真不是什么明白人,从她一直不肯叫阿珎回到国公府就能知道。 顾老太太也得承认,这个亲家对阿珎是真心疼爱的。顾老太太一直都明白亲家的心思,却并不想回应。王尚书有子二人,都是从读书上搏了功名出来的。王家大爷外放一州知府,除了长子长女外阖家都在外地。王家二爷如今在四夷馆里,不大不小是个正六品。 要是王家为长房的大公子求娶阿珎,顾老太太或许还有几分乐意。但王大公子已经娶妻,二房的长子王二,也并不是说有多么不好。顾老太太不喜的,是王家的二太太。 说起这位二太太,那真是一言难尽。因就只有王二一个儿子,一直就把儿子看的比眼珠子还重。当初阿珎在王家住着的时候,王二太太生怕公婆生出亲上做亲的想法来,忙忙地把自家的侄女也接到了身边儿,可是把顾老太太给膈应坏了。 她孙女堂堂的国公府嫡女哪,难道上赶着去亲近你一个六品官的儿子么? 还有一点,王二被他娘宠得有点儿过了,前程还不知道在哪里,身边已经被王二太太放了一个又一个的丫头。 就这一点,顾老太太也是看不上王家的。 “你的意思呢?”顾老太太就问儿子。 靖国公摇头,“门不当户不对的不说,儿子就想着,阿珎王家的那个表哥,实在不是什么良配。” 小小年纪就有通房了,他那会儿也是成亲以后才由着妻子给安排的好不好? “那就再看看吧,京城里也不是只有王家。” 顾老太太对儿子的话还是很满意的。她也看不中王家。 “那下次若是王家再提起来,我便回绝了。”温氏点头。 按说,这儿女结亲,谁家乐意不乐意的也是正常。温氏这一回绝王家,却气坏了王老太太婆媳两个。 “真是岂有此理!”王老太太跟丈夫抱怨着,“阿珎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疼她,跟在咱们家几个丫头有什么不同?莫非阿珎的终身大事,我说不得半句吗?” 王尚书年届六旬,头发都花白了。他出身寒门,早年间苦读,如今身子骨就不大好了。因此,就生出了致仕之心。只是两个儿子尚且不能撑起家门,他又只能苦苦熬着,想着等到儿子们更进一步后,再说致仕之事。 比起妻子来,王尚书能做到如今的位子,自然是更加精明。 “阿松配不上阿珎。”王松,就是他那个二房的孙儿。 他虽是阁臣了,可说到底,二儿子不过六品,门第对不上。 王老太太一拍椅子,“一个是我的亲孙子,一个是亲外孙女,怎么就配不上了?” 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我为了什么?当初阿珎母亲嫁给了沈家,我不乐意,你非得攀高儿。女儿没福气,早早就去了,我心疼孩子,怕她受了委屈才接到身边的。眼瞅着她一天天大了,如今也是要嫁人的年纪了,我更是舍不得了。” “老二虽然官不大,那也是自己考出来的。往后,谁能说不能走到你这步儿啊?” 王尚书心说,这还真不能。他的儿子他清楚,长子尚可,次子能够入仕已经是幸运。在礼部里头这么多年,又有他看顾着,也没能有过什么大的成绩出来,这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前程也就这样了。王尚书倒也不求别的,儿子平平安安地当个六品官,也就罢了。 “算啦,沈家不乐意,咱们再去求别家也是一样的。京城里闺秀这么多,难道还能找不到你可心的孙媳妇?” “我就看中了阿珎!”王老太太固执极了。她跟王尚书是贫贱夫妻,这么多年了,虽是脾气秉性不同,但夫妻间关系却融洽。她执拗性子一犯起来,声音也高了,“你以为我是为了门第哪?你想想,做媳妇的哪个不受磋磨?难道你就舍得阿珎去别人家里立规矩?到咱们家就不同了,我是她亲外祖母,莫非还能给她立规矩?只有疼的!” 王尚书少不得将老妻劝了又劝。 王老太太脸色十分的难看,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温氏这边了解了婆婆和丈夫的意思,也放下心来,重新给阿珎相看人家。 好在到了春天里,今日一个赏花会,明日一个踏青宴,京城贵妇圈子里热闹极了。大房二房都有适龄的女孩儿,温氏和二太太也都带着几个丫头走动了起来。 这天,温氏歇晌才起来,三太太就匆匆地来找了她。 “什么事这样的急?”温氏见三太太脸上都渗出汗珠儿来了,十分地诧异。 三太太哎呀了一声,“正有事问嫂子呢。” 一扭身坐在了椅子上,连茶都没让上,就挥挥手叫丫鬟们出去。 温氏见她面色焦急,忙问,“怎么了?” “我问嫂子,大丫头的亲事定了王家?” 温氏就愣了。 “这是哪儿的话?王家虽然有这个意思,同我说过,只是老太太和我们老爷都不乐意啊。” 且不说她已经回绝了王家,就算是还在考虑之中,也没有往外传的道理呀。 天气渐渐热了,三太太用帕子扇着风,“我今儿不是去了我小姑姑家里么,小姑姑说,王家那个二太太,这几天是见人就夸咱们家大丫头,什么模样也好,自小在他家里读书识字的,也明事理,还时常做了针线送过去孝敬她婆婆和她。她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把大丫头再接到身边儿呢。” 温氏气得浑身发抖,“这话怎么说的?” 她这儿成日里带着阿珎出门走动,结果阿珎亲舅妈说些这样语焉不详的话? 这都不是拆台,这是一盆脏水泼到了沈家身上。 “那嫂子怎么办?”三太太也气。 王二太太这事儿做的实在膈应人。 她是阿珎亲舅妈,如果真想做亲,被拒了一次,摆出真诚的样子来,好好与老太太和大嫂说,直说亲上加亲再不会委屈了阿珎,成不成的都还是亲戚呢。这么四处说道是怎么个意思? 你要是跟她去计较,她还得喊声冤枉,说自己没别的意思,完全是夸赞外甥女呢。 “要不,告诉老太太一声?”三太太就出主意。 温氏冷笑,“等我先问问阿珎。” 阿珎正在上课呢,温氏让人叫了阿珎来,温氏没半分婉转,劈头就问阿珎:“到底孝敬了王家多少的针线?” 阿珎的脸顿时就红了。 “并没有多少。就只上回,给外祖母做了两条抹额。”阿珎低下头,嗫嚅着出声。眼看着温氏脸色不好,忙又补充,“我也孝顺了祖母两条。” 三太太实在不知道说这孩子什么好了,这会儿难道是在计较给谁没给谁做针线的事儿么? “还有么?”温氏倒是没有那么愤怒了,“难道没给你二舅母一些孝敬?” 阿珎头更低,不吭声了。 “叫沉香进来。” 沉香,阿珎的贴身丫鬟。原本,这是国公府里买来的,因生得干净,人也伶俐,顾老太太特意给阿珎使唤的。阿珎住在王家那几年,都是沉香在身边服侍的。 阿珎听见叫沉香进来,忙抬头说道:“太太……” “闭嘴!”温氏怒道,“问你的时候再说!” 她面容温婉,平日里当家管事也是和风细雨,从未发过火。阿珎头一次见到温氏如此动怒,一时间就吓到了。 沉香早在外头候着了,听见温氏的厉喝,腿都要软了,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屋子里,低头含胸,等着迎接温氏的雷霆之怒。 没想到,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动静。 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温氏,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雪亮,正盯着自己。心里一慌,就跪了下去。 “看这个样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温氏终于开口了。 “奴婢,不,不知道。”沉香声音很低,没勇气再抬头看一眼温氏。 温氏冷笑,“那好,我问你,你实话实说。大姑娘平日里可有什么东西往王亲家家里孝敬的?” “……”沉香偷眼看阿珎,阿珎脸上胀得通红。 “有时候是两样点心,有时候也有给王家老爷和老太太的针线。” “这也正常,平日里两家都有走动。旁的呢?” 温氏反而露出了笑,“譬如给你姑娘的二舅母,可有什么没有?” 沉香听见二舅母三个字,已经吓得浑身都发抖了,匍匐在地不敢吭声。 不过一时三刻,温氏和三太太就都问明白了。 阿珎回来后,两家正常的走动并不少。王家是二太太当家,时常让人给阿珎送点儿果子之类的。温氏并没有放在心上,每次她都安排了回礼。 就阿珎所说的孝敬外祖父母的针线,其实也是禀明了她,光明正大给送过去的。 她不知道的是,每回这阿珎还另有给王二太太,或者说是她二表哥的东西哪。 “我也是傻了,咱们家大姑娘,叫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没给阿珎解释的机会,也没有责备什么,温氏叫人把阿珎送回了屋子,捏着眉心对三太太说道。 三太太见她脸上有疲惫之色,劝道:“嫂子也是为难。就没想到阿珎这孩子如此糊涂。” 乐意嫁到王家去,你就别跟着嫡母到处走动啊。结果呢,这边儿温氏带着她到处相看人家,背地里却来了这么一手,这不是明晃晃地打温氏的脸?就是老太太知道了,也没有个不生气的。 “要不,去跟老太太说一声?”三太太想来想去的,提了建议。 温氏觉得一颗心都乏累,“我是不管了,看老太太的意思吧。” 王二太太这么说过几回,任是谁听了都得以为是王沈两家都有了做亲的意向了,谁还会看中阿珎?想到这些天自己还替阿珎仔细挑选了好几家人选,温氏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人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温氏心灰意冷了。也没有拖着,当下就和三太太一起去了顾老太太那里。 幸而几个姑娘都在上课,顾老太太这里很是清静。同样让丫鬟们都除去了,温氏才缓缓地跟顾老太说了此事。 虽然温氏说得比较委婉,顾老太太听明白后,还是被气了个倒仰。拍着桌子一叠声地说道,“叫人备车,我去王家亲自去问问她们倒是个什么意思!” 一口气呛住了,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三太太忙替她抚胸口顺气儿,劝道:“母亲别这样,您这么大张旗鼓地去了,反而让她们中了意。” “多大仇哪,这么毁大丫头的名声!”顾老太太红着眼恨声道。 温氏跪下了,“都是我当家不利,竟没有发觉。” “哎大嫂你快起来!”三太太又忙着去扶温氏。 温氏摇摇头没起来,“好歹大丫头叫我一声母亲,我确有失职。” “这都是哪辈子修来的冤孽啊!”顾老太太长叹一声,声音里带了哭腔,让温氏起来坐下了。 “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再没有想到,大丫头她,她……她怎么能留下这种把柄给人呢?她就没想过她的妹妹们啊!” 只是如今,再愤怒伤心,又有什么用? “实在不行,给她看个外省的人家,门第不必高,孩子上进就好。咱们家也不会少了她的嫁妆,远远发嫁了吧。” 顾老太太是死活看不中王家。这哪儿是做亲的意思啊,简直是要结仇。 温氏垂眸,“叫我说,阿珎既然愿意,想必王家也有可取之处。不如,就成全了她的意思吧。不然就算嫁到别人家里,往后也过不得安生日子。” 况且,别人家又做错了什么呢? 顾老太太闭了闭眼,一声叹息。 靖国公落衙回府后,顾老太太将他叫了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靖国公回到正房的时候,脸色都阴沉的不行。 “阿珎的事情,母亲的意思,就随她去吧。”靖国公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好几岁。他有点儿颓丧,“这孩子,忒也不知道好歹!” 温氏坐在妆台前,一下一下地通着自己的长发,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有丫鬟送了茶水上来,靖国公接过来一口灌了下去。水有点儿甜。 “这是加了蜜?” 想起贴心的小女儿,靖国公一颗老心才算是舒服了一点儿。 温氏看着铜镜中的丈夫,“你也别太过生气。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主意。我仔细想过了,王大人一部尚书,又是阿珎的嫡亲外祖,往后对她也不会差了。阿珎又跟她表兄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彼此中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盼着她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有王老太太那样糊涂的太婆婆,有王二太太那样刁钻尖刻的婆婆,温氏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其实挺昧心。 然而阿珎自己乐意,又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因着她,坏了其他几个女孩儿的名声。 她就只等着看阿珎自己后悔那天就好。 靖国公没那么乐观。刚才老太太跟他说的时候,他都想直接打上王家了。没这么毁人的! 到底还是被劝住了。 此时看到温氏如此,便也知道妻子被伤了脸伤了心,起身过去站在温氏身后,抢过梳子一声不吭地替温氏梳起了头。 就只几下,温氏就皱着眉头躲开了,“你这是气我?头皮都要被你弄破了!” “我就只觉得,有些对你不住。”靖国公放轻了手,叹道。 初时他也在心里头稍稍怪了一下温氏,觉得她对阿珎不够上心。只是仔细想想,本来就是隔了肚皮的,阿珎自己又不肯亲近温氏,难道能怪温氏不把阿珎当亲生女儿来?这话,不用老太太说,他自己也能想明白。 平心而论,温氏嫁给他以后,无论对上还是对下,都做得足够好了。 阿珎,实在是不识好歹。 章节目录 第26章 拿乔 就阿珎的亲事, 温氏自觉已经尽了心。她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 身份又尴尬, 索性与婆婆丈夫说开了后,自己彻底撒手不管。只是心里头终究有些气不平, 次日一起来, 就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的。 阿琇也不去上课了, 端茶倒水地在床边照顾着母亲。 就连一向淘气的初一,也趴在温氏床边眼泪汪汪地看着。 “我就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没大碍的。”温氏摸了摸初一的脑袋, 哑着嗓子叫了初一的乳母来, “带他出去玩吧。” 原本靖国公和温氏打算着叫初一春天就开蒙的, 有个爱念书的堂哥比着,初一也得努力上进不是?只是这熊孩子坐不住,跑出去跟着老太太一块儿上山玩了好几天。靖国公是个没什么原则的爹, 索性就跟温氏商量着,叫他秋天里在去跟着先生读书。 皮猴子沈初一也不皮了,用小脑袋蹭蹭温氏的手心,“我陪着您。” 他长得这么大, 还是头一次看到温氏生病了, 心里就着实有些害怕, 小脸都白了。 阿秀把他提起来交给乳母, 脆声说道:“你能帮上什么忙?在这儿也是捣乱, 还不快快出去呢!” 到底让乳母把人带走了。 听说温氏病了, 二太太三太太都带着女儿过来瞧她。阿珎对事情不好让几个姑娘听, 温氏就叫阿琇:“带着你姐姐们去你那里坐坐。” 等人都走了,三太太就问:“大丫头怎么没来?” 就算不是为了她病的,这母亲病了,做女儿都不在床前来侍疾?又不用她亲手熬药炖汤,坐在床边也不会? 太不懂事了! “我叫她在屋里的。”温氏轻声道。亲事没定下来之前,阿珎还是别出来的好了。 二太太也是叹息,“阿珎着实糊涂。” 不趁着会讨好太太,往后出了门子,难道还指望继母兄弟真心为她做主撑腰吗? “她可不糊涂呢。”三太太冷笑,“她就是摸准了,横竖娘家不能不管她,有恃无恐罢了。” 阿珎这事儿办的,叫她也气的很,偷偷告诉了二太太,二太太也生气——她就没想过,留这么个把柄给王二太太说嘴,弄不好就得带累家中姐妹吗?真是想想就来气! 像阿瑶,与阿珎年纪最相近。二太太也正在给阿瑶相看亲事呢,这要是被阿珎影响到了,看她饶了哪一个! 二太太心里头未尝没有怪温氏,只是看着温氏也因此病倒了,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孩子糊涂,咱们不能糊涂,大嫂你也莫要把这事儿看的太过严重了。”二太太劝道,“既然王家有意结亲,阿珎也乐意,不如就全了这件事。王家也是官宦人家儿,家底不薄,又是嫡亲外祖家里,阿珎过去,想来日子也不会难过的。” 最要紧的是,这破事除了他们捏着鼻子认了,难道还有别的好法子么?以王二太太那张嘴,还不定说出什么来哪。 “昨日我也与她父亲商量了,端看老太太的意思吧。”温氏淡淡说道,“也别说她就乐意,我问过她了,臊得脸上通红,可也没说出就乐意嫁给王二的话来。我这里琢磨了一宿,阿珎还不至于跟王二就有什么事情。她没什么成算是有的,这事儿,她八成也是被人算计了。” 譬如王二太太夸夸她针线好,使人往府里头送东西的时候悄悄跟阿珎说,帮着舅母做些什么针线的,阿珎年少脸热,也不能推辞了。里边夹带些给王松的私货,再正常不过了。温氏气得也就是这个,又不是没脑子,看见有男人的东西,不说扔出去,怎么还能给做出来送回去?当然这里头有沉香给穿针引线撺掇着,不能轻饶了她。可真要硬说阿珎跟阿松有私情,也多少有些冤枉了阿珎。 二太太在担心什么,温氏十分清楚。正因为是为了女儿,她也理解二太太。 阿琇带着几个姐姐来到了自己的小跨院里,阿瑶心细,问阿琇:“大伯母怎么病了?请了大夫没有?” “母亲说是夜里没有睡好,早上起来才头重脚轻的,没让请大夫呢。”阿琇小大人儿似的,□□雨给阿瑶等人送了茶,又端了两碟子点心果子摆好了,自己托着下巴发愁,“从没见母亲病过呢。” 温氏身体一直都很好的,阿琇才不相信一晚上没睡好就能病倒。 这里头透着蹊跷呀。 “大姐姐也没见着。”七姑娘细声细气地说。 大房一共五个姑娘,除了阿珎和阿珠阿琇外,还有七姑娘八姑娘,也是大房里姨娘所出,不过她们的生母远不如白姨娘受宠,这些年缩在小院子里头也都挺安分的。 她们都得叫温氏一声母亲,温氏病了,自然都该来侍疾的。因都不住在一处,便去寻了阿瑶等一起,跟着二太太三太太一起来了。她们也去找阿珎了,就没见着人。 几个人还以为,阿珎早早过来了呢。 八姑娘向来是个小透明儿,她就比阿琇大了两岁。因为换牙晚,前不久刚掉了两颗门牙,还没长出来,说花钱就捏着帕子遮住了嘴,“蹊跷。” 六姑娘左右看看,丫鬟们都在游廊上头站着,离着她们还有些距离,就朝着阿琇几个招了招手,脸上可神秘了。 几个姑娘头对着头凑在一处,六姑娘就小声说了自己偷听来的话。 “这不能吧?”阿瑶先果断摇头,“大姐姐不至糊涂至此。” 阿珠往后坐直了身子冷笑。 “我说呢,原来是这样啊。亏她还以书香血脉自居呢。” 她比阿珎只小了一岁。 据说当年,先靖国公夫人怀上阿珎不久,她姨娘就被靖国公收在了身边,还是贵妾的名义。先靖国公夫人气恼伤了身子,这才导致后来生产时候难产,产后不久就郁郁而终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摆在明面上来说的,但阿珎住在王家,听了不少这样的话。从小,她就很是敌视阿珠。要说这府里九个姑娘里哪两个关系最差,也就是阿珎阿珠了。 小时候,阿珎只要回府里来住着,见着了阿珠免不了就要讽刺几句。阿珠呢,本来就掐尖抢上,仗着靖国公宠爱,也不示弱。 得了机会,阿珠自然就要幸灾乐祸了。 “三姐姐你是不是傻?”阿琇皱起了两道小眉毛,“这话是亲姐妹说的吗?” 这年头,凡有姑娘的人家儿,哪个不是一损俱损啊? 就从这上头来说,阿珠也不该笑话阿珎的。 “九妹妹说得对,三妹,你还不如九妹妹懂事。”阿瑶正色道,“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不是咱们做姐妹的说的话。就算是在外边走动的时候听见一言半语,还要反驳呢。姐妹之间,守望相助才是道理。” 阿珠挑了挑眉毛,想了一下没再言语。 这事儿可真是愁人了。几个姐妹都没什么主意,喝了一会儿茶,听见说二太太三太太回去了,也只得都散了,阿瑶等人回去,阿珠和七姑娘八姑娘都留了下来,和阿琇一起去给温氏侍疾。 七姑娘八姑娘老实孝顺,温氏并不意外。她倒是没想到,阿珠平常跟个刺猬似的,竟也到了床前来。甚至这姑娘还说呢,“七妹八妹九妹妹都还小,不顶事,我在太太跟前吧。” 不但温氏吃惊了,七姑娘八姑娘也觉得,这都不像她们三姐姐了。 阿琇甚至还跑到了窗户边扒着往天上看了看。 “阿琇,你看什么呢?”温氏在床上看得不明所以。 阿琇指着外头,“我看看日头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可是把阿珠给气着了,提着裙子迈开大步过去就抓阿琇,“信不信我揍你?” 她自从在山上和阿琇双娇合璧打了一架后,俩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亲近了点儿。阿琇有意逗温氏开心,尖叫着围了桌子跑。 七姑娘八姑娘都笑的不行。 几个丫鬟也凑趣,拦着阿珠挡着阿琇的,温氏倒是真的笑了。因着一笑,本来有些疲色的脸上,就有了几分红润。 不管脾气秉性如何,眼前这几个孩子,都不是没有心的。 温氏这么想着。 至于阿珎……能做的她都做了,若是王家再提亲事,应了也就应了吧。 她想的挺开,身上松快了后,还去劝了一回顾老太太。婆媳两个,靖国公,都已经捏着鼻子认头了。正如二太太说的,王家好歹官宦人家,王家老爷一部之首,手里有实权。不管往后如何,只看眼前,门第对得上。 温氏和顾老太太都想着,王家对着亲事这么热心,好歹往后对阿珎不会差。 只当是为了孩子吧。 温氏再出门的时候,就不再带着阿珎了。这举动,但凡王家有心,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就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反而倒拿乔起来,对亲事黑不提白不提的了。 难道,这还是要她们靖国公府倒贴? 这回就连靖国公这个惯来没什么脾气的人,都气了个倒仰,一连声只说,就算是把阿珎嫁给乡下财主,也不会考虑王家了。 章节目录 第27章 艾玛,林沉呀 真是愁死个人了。 阿琇坐在缓坡上, 一手托腮, 一手在地上画圈圈, 两道还有点儿疏淡的小眉毛都皱成了一个团儿。 王家也太不是东西了。一系列操作骚骚的,就不知道是王老太太的主意还是王二太太的主意了。 霍青时站在旁边, 拿了块布巾擦汗。自从奉旨教导几位皇孙武学后, 温老侯爷很是举贤不避亲, 叫霍青时一同跟着学了,权当是陪练了。 他一直就很喜欢阿琇这个小表妹, 阿琇也跟他很亲近。见到平常都欢蹦乱跳的阿琇忽然换成了愁眉苦脸, 霍青时是既纳闷, 又担心。 “你愁什么呢?”霍青时把布巾扔给了才总角的小厮, 也随意坐在了阿琇身边。吃喝不愁,又有人宠着,怎么就给愁成了这样儿啦? “表哥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闷呢。”阿琇垮着脸, 很是叹了口气。她家大姐姐的事情,她都要急死啦。倒不是为了阿珎,她实在是看不得她爹为了这件事急得嘴头冒泡。她娘虽然不说,但是明显心情很不好。就国公府里, 气氛可沉闷了。 可是这事儿呢, 她又不能随便就跟霍青时说, 简直是憋闷坏了。 她一张脸都要纵成包子了, 霍青时就碰了碰她的胳膊, “我不知道, 那你就告诉我呗。” 他向来鬼点子多, 阿琇想了想,隐去了阿珎的名字,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末了问霍青时,“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家哪?亲事不成就不成呗,好歹还是亲戚哪。结果呢,亲戚反过来到处说人家女孩儿如何如何了,叫人都误会了女孩儿,他们倒跟个王八似的往后一缩。也不知道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 “这有什么发愁的?”阿琇说的姑娘是谁,霍青时都不用猜就知道了。但是他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难处。“照你说的,那姑娘年纪又不大,急什么呢?等两年也不过十七八岁,又不晚,咱们边城的姑娘,二十岁成亲的也不少呢。到那会儿,什么不好的话都没了,照样能找好人家儿。既然那家人不地道,就拖着呗,我就不信他们也能拖到二十岁。” 阿琇抬头,就,就这么简单? 霍青时抬手揉了揉她的眉提了一下火星时的小腿头,“小不丢丢儿个人,也学着大人皱眉啦?难看死了。” 他刚来京城的时候,也不过六七岁。哪怕那会儿就能一只胳膊抱起了她,脸上身上也都还带着些稚气。这几年下来,身条已经抻开,有了几分少年人的影子。竹青色的练功服穿在身上,两条袖子挽在小臂处,面部开始显出英朗的线条。夏日明媚阳光下,他额头上的汗珠都在发光…… “哎呀,表哥,我才发现……”阿琇拉长了音儿。 “什么?”霍青时瞧着她,“是不是发现我格外聪明?” 不管霍青时的主意怎么样,阿琇暂时抛开了烦恼,笑嘻嘻地扯着霍青时的袖子站起来,“表哥你上次说教我骑马,咱们这就去吧。” 她空有一匹小红马,靖国公和温氏都怕她出什么意外,轻易不肯让他骑,顶多就是让人牵着马溜达几圈。阿琇就觉得没意思极了,要早些学会骑马,到城外去跑马。 “今天难得清闲,不如咱们上街去逛逛?”霍青时提议,“上次你不是说,想吃八珍楼的千层糕吗?” 阿琇眼前一亮,立刻把骑马抛到了脑后,拍了个巴掌,“好啊,走着!” 八珍楼在清宁街上,是京城里有名的糕点铺子。他家的千层糕和枣花酥最是有名,阿琇一向喜欢的很。 霍青时没拗过阿琇,还是让她骑在了马上,又不放心让人牵着,索性自己牵着缰绳走在马前边儿。 阿琇洋洋得意地骑在马上。这马是白色的,看着很精神,一路上叫阿琇收获了无数的羡慕眼神儿。 来到了八珍楼前,霍青时扶着她下了马。还没站稳哪,里头正好就走出了一人,打头儿的一个叫了一声,“九妹妹?”声音里还带着惊喜呢。 阿琇抬头一看,笑了。也不是别人,林沉嘛。 跟铁梨山上的时候相比,林沉黑瘦了不少。不过人倒是背挺腰直,精神了不少。 “哎呦我的妹妹啊,可算是见着你啦。”林沉激动得往阿琇跟前凑。 霍青时上前一步,站在了阿琇身边。这位公子他没见过,哪里蹦出来的?就叫人家九妹妹! 阿琇摸着小下巴,歪头看林沉,“这不是武威侯家的五公子嘛?您可别叫我妹妹,我不敢当哪。” “九妹妹啊……这是什么话嘛。先前误会一场,都是我不好,给我个机会请罪,成不?”林沉都要哭了,抹了一把脸,“要不,我请你吃点心?我这儿还有事求您哪。” 阿琇:……? 坐在了八珍楼的雅间里,林沉喊着伙计:“快点儿,把你们这里最好的点心上一桌子!最好的茶也沏上来!” 不一会儿,各色点心摆满了一桌子,外加一壶清茶。林沉从伙计手里头抢过茶壶,亲自给阿琇倒茶。就那份儿殷殷勤勤的劲头儿,阿琇怀疑,就算是武威侯夫人,怕也没享受过儿子这样的伺候。 霍青时坐在阿琇身边,一副保护的姿态。 林沉压根儿没理会他,忙着在阿琇跟前表现。 要不是自己年纪还小,阿琇还得以为这位著名纨绔被自己的美貌倾倒了呢。 她把自己跟前的茶水点心都推到了霍青时面前,“表哥,你喝茶。” 林沉多机灵啊,立刻又倒了一杯茶放到阿琇跟前,陪笑道:“我不认得这个小兄弟,慢待了。请自便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琇小手敲着桌面,眯起好看的眼睛,“林公子呀,您这是唱的哪出儿?” 她居然没事人似的这么问! 林沉觉得一颗心都要伤透了。 抽了抽鼻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茶水才送上来,热得很,烫的他只咧嘴。 “这话怎么说呢。九妹妹,我这是想求着你呢,能不能叫阿离表哥放过了我哪?” 林沉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了,“你知道我这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阿琇:“?” 她怎么会知道? 自打春天一石头把林沉给砸了个头破血流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了呀。凤离倒是常见,可是他也不会跟自己提起这位林家的表弟。林沉近来如何了,她还真是半分都不知道。 “就因为铁梨山上那一次,我回家里后,先还怕你给我告状呢。谁知道,你竟然没有。哥哥我得说,谢谢你啦。不然我家大哥非得教训我不可。” 阿琇抓起一块儿千层糕放进了嘴里,“你说重点行吗?” 看林沉的模样,好像很有意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叫他竟然都要哭了。 “重点就是,我怀疑你那个阿离哥哥,故意整我啊!” 林沉拍了拍桌子,“洪武堂,你知道不?” 那有什么不知道的? 那还是她外公给皇帝陛下提的建议,集合世家子弟,锤炼几年,择优重用。不知道多少人家都想把孩子送进去呢,前程不愁的。 “你那阿离哥哥,也不知道都跟我爹娘说了什么,我被我爹送进去了。”林沉狠狠咬下一块儿枣花酥,嚼了几口咽下去。 阿琇瞧着他那狠劲儿,很是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把枣花酥当成了她阿离哥哥。 “那,那不是挺好的么?”阿琇好心劝林沉,“我听说你家里好几个哥哥呢,侄子年纪都比你大啦。整天晃荡,今儿斗鸡走狗,明儿调戏个姑娘,也就是我啦,只砸你一石头。要是换了别人,打死你一跑,人都找不到呢。” 林沉听得目瞪口呆,“我谢谢你了啊。” 也不知道当初谁喊着揍不死他来着。 “好什么啊,九妹妹你是不知道啊,洪武堂那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提起洪武堂来,林沉是一身的苦大仇深了。 “进了洪武堂,每十日可回家一次,平日里都是住在洪武堂的。早上卯时一刻就要起床练功,一直要练到午时啊。就这天儿你看看,越来越热也不能歇着。好容易吃过了午饭吧,过半晌接着来!这都不算,白天习武,晚上学文啊,亥时才能让睡觉。不管文武,每月还得考核,不合格的要加倍。再不合格,还要被除名……你说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你瞅瞅我,瞅瞅我……”林沉往阿琇身边凑,指着自己的脸叫阿琇看,“这才过了多久哪,我就黑成了这样,人也瘦了。回到家里,我娘抱着我直哭!我还得出来买点心哄她去……” “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阿琇十分的纳闷,“又不是我把你送进洪武堂的。再说,阿离哥哥还不是为了你好呀,您想想前程嘛。” 要不是表兄弟,阿离哥哥才懒得管林沉吧? 阿离哥哥做了好事不留名……好吧留了名,结果林沉还不乐意,真是狗咬吕洞宾哪! 章节目录 第28章 李公子 “九妹妹你别笑了成不成啊?” 林沉抱着头, 声音发闷。 洪武堂那也不是是个人儿就能进去的, 知道能把他送进去的时候, 他那头发花白的爹高兴得都跟他大哥一起,多喝了两杯酒哪——进了洪武堂, 就等于在陛下跟前挂了名儿呀, 学成出来后, 那前程可就不发愁了。 阿琇眼睛弯弯的,简直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那什么, 如果你实在受不了了, 就别去了呗。”她默默地在心里头鄙视了一番林沉, 然后建议, “洪武堂虽然不是谁都能进的,出来应该还容易吧?实在不行,你犯个错儿, 叫人家开除呗。” “那我大哥不得打死我啊?”林沉整个儿人都要塌了。他是武威候的老来子,几个侄子侄女年纪都比他大了。他爹娘还好说,把老儿子看成了眼珠子一般的,舍不得下手管教他。他那世子大哥可是舍得的。 要是他被洪武堂退回来, 林沉都能肯定, 他大哥能大棍子抽他个半死。当然他不是怕教训么, 就是怕他爹他哥失望。 “唉……”沉重无比的叹了口气。 阿琇夹了一块儿点心给霍青时, “表哥你吃。” “这个八宝糕的味道也不错, 甜滋滋的, 阿琇你尝尝。”霍青时把自己吃着好的点心也放到了阿琇面前。 林沉捶桌子, “你们表哥表妹够够的了啊,我还坐在这儿呢。” 阿琇吞了一块儿八宝糕,确实味道不错,甜而不腻。 “我是不大明白你哭着喊着请我吃点心是为了什么。”阿琇又喝了一口茶,“又喊着受不了里面的苦,让你退出你又不敢,那难道我们做什么哪?” 林沉委委屈屈的,闷声说道,“我就是想找人说一说。” 他都要憋闷坏了,又没有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好兄弟焦昝跟他一样在洪武堂里,被训得成天哭爹喊娘。 也不知道凤离到底在他家都说了些什么。 他爹他哥听说他能进洪武堂的时候那叫一个欣喜,甚至还跟他说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呢。他娘,看见他黑了瘦了都心疼得抱着他哭了,倒是说了一回叫他回家的话,然后就被他爹给训斥了一通。 这,这就是为了爹娘的关系,他也得咬牙坚持下去啊。 “都怪凤离!” 他好好儿的当纨绔,也没想有什么大志向好前途啊。“我不就是调戏了一回你家姐姐么,就这么报复我,至于么!” 对着阿琇好一通的哭诉抱怨,林沉才觉得心里头敞亮多了。 “我跟你说九妹妹,你阿离哥哥真是个黑芯儿的。你甭看他仙仙儿的,心冷手黑的。你可得当心,别哪天得罪了他。”林沉觉得自己也得做点儿什么,就开始光明正大地挑拨了起来。 “……”本来不想再听林沉的废话,阿琇就拉着霍青时想要走。 林沉期期艾艾地拉住了她,“那个什么,九妹妹……三妹妹她最近好么?” 三妹妹? 阿琇想了一下才明白了林沉说的是谁。 “我三姐好着呢,就不劳您惦记了。” 说到这里,阿琇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又坐好,“提起我三姐姐,倒想问问你呢。” 户部李侍郎的夫人看中了阿珠,有意结亲。这事儿虽然说温氏跟三太太说过几次,虽然是背着阿琇她们,但架不住阿琇是个小偷听狂,在窗根儿底下听了个一清二楚的。叫阿琇说,李侍郎三品大员哪,这样的人家怎么会突然就中意阿珠啦?温氏觉得很是奇怪,平常又没有走动,突然有一天就打听起了阿珠来了,实在不大对劲儿。 饶是三太太已经回去问过了她小姑姑,回来后也是说李家公子不错。虽是庶长子,可那是因为李夫人多年了膝下无子,只有几个女儿,这才让妾室先生了儿子,又抱到了自己的身边养大的。李公子说是庶出,其实跟嫡子没什么两样了。李公子人又上进,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真比较起来,可是能甩出王尚书家的王松一座山去。 “林公子你时常在街头上,人面儿广,认不认得李家的大公子?”阿琇想着,林沉大约能认得。 “李家?哪个李家?”林沉一头雾水,“京城里头,姓李的人家太多了吧?” “就户部李侍郎家嘛。” “他家啊……”林沉就笑了起来,特神秘地往外头看了一眼,往阿琇的方向拉了拉椅子,俩人凑到了一起,“我悄悄跟你说啊。” “这人我还真知道。李公子说是李家的庶出,其实哪,他还真不如庶出呢。他是外室生的。” 阿琇正喝着茶,乍听了这话,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被呛的连声咳嗽,泪花儿都出来了。 霍青时瞪了一眼林沉,拍着阿琇的后背给她顺气儿。 “你瞧瞧你,这么经不住事儿啊。”瞧着阿琇狼狈的样子,林沉心里头这叫一个痛快啊。 “其实说起李侍郎这个外室,知道的人还真不多。你问我,也算是问对了人。李侍郎本是李家的旁支,阖家都在外地的。他的外室也不是别人,是他在老家青梅竹马的姨表姐。” 阿琇终于顺过了气,擦了擦眼泪,又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林沉,等他继续说。 林沉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说来话长啊……” 阿琇特明白,屁颠屁颠地抱起茶壶给林沉倒茶。这么狗腿的样子,叫霍青时都不忍看了。 “李侍郎中了春闱后,就迎娶了当时南安伯的小女儿,也就是现在的李夫人了。后来他表姐寻到了京城,就被他养做了外室。不过这事儿一直被李侍郎瞒得很死。”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沉笑得很嘚瑟,“我是谁?街面上的事情,就没我不知道的。” 阿琇点头,“去洪武堂委屈你了,你该进锦衣卫的。” 这林沉妥妥的有做特务的潜质。 林沉谦虚道,“过奖了过奖了,我跟锦衣卫还差得远了。” 锦衣卫是什么人哪?皇帝心腹都不够格,除了忠心外,还得盘靓条顺长得好哪。 “我虽然长得还算出众,人也忠心,到底做事还不如锦衣卫老辣……” 阿琇翻了个白眼。 “既然李公子是外室生的,怎么就进了府了?还是被李夫人养大的?” 林沉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外室早就没了,或许是李侍郎觉得儿子可怜吧。哎九妹妹你打听他做什么?” 怎么忽然心里头就觉得有些个不好的预感了呢? 青梅竹马的表姐,春闱得中后的高门妻子,外室,外室的儿子……前世看了无数狗血小说的阿琇,已经脑补了一整部的爱恨情仇宅斗大戏。 她有点儿发愁了。她家三婶的小姑姑嫁到了李家嫡支,都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哪,可见李侍郎瞒的多紧。就她现在知道了,空口无凭告诉她娘,娘信不信还两说着,恐怕她就先得得一通教训。 站起来拉着霍青时就走,“先走啦我还有事哪!” 一溜烟出了雅间儿,也没忘了让伙计再给她包了两包千层糕。林沉没拦住,扒着窗户就看见八珍楼门口,霍青时把阿琇扶到了马上,自己接过了伙计递来的点心,牵着马就走了。 “这俩……”林沉好笑。他不认得霍青时,但是他知道定康侯府里有个表少爷,又听见阿琇叫他表哥,这个青衫的少年八成就是那位表少爷了。 好好的表公子,竟然给个小丫头当马夫,还自得其乐的……林沉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再洪武堂里好像也没有那么惨了。 阿琇琢磨着,李公子的事情她虽然不好跟温氏去说,但她可以跟她爹说呀。她爹傻白甜,又宠她,平常说啥他都能放在心里头的。 她爹今日休沐,正在家里头呢。 也没有再回定康侯府,阿琇带着霍青时一块儿去了国公府找她爹。 “阿琇你不是去了你外公家里?”靖国公一看见阿琇和霍青时,还觉得诧异呢。他这小女儿也不知道随了谁,这么小就喜欢个舞枪弄棒的,爱在他岳父身边待着,弄得他这做父亲的,都有那么点淡淡的嫉妒了。 不过他很是喜欢霍青时,这孩子年纪虽小,可认真上进,也是对了靖国公的脾气儿了。 “表哥带我去八珍楼吃点心啦。我尝着千层糕好吃极了,就想着爹还没吃到呢呀。这不是给您打包带回来了么。” 阿琇特真诚地捧着千层糕给靖国公看,“您瞧,还热乎的呢。” 这丫头多爱吃八珍楼的千层糕,没人比靖国公更清楚了,有时候还磨着他给带回来。 “嘿,这还是我头一次见着回头糕啊。” 霍青时忍不住笑出来了。他这姑丈,国字脸看着挺威严的,其实最是个好脾气了,说话也风趣得很。 “什么叫回头糕啊……”阿琇不满,嘟哝,“我一直都很孝顺的。” 又迫不及待地跟靖国公说了从林沉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李家有意做亲的事情,温氏当然不会瞒着靖国公。叫靖国公来说,他也觉得这是门不错的亲事了。可是……可是什么外室子什么青梅竹马之类的,实在是有些叫他接受不来。 “这,这李大人看着,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阿琇拍了拍她爹的脑门,“爹啊,您找到重点好不好!” 章节目录 第29章 寿辰 靖国公长吁短叹, 莫非他家里流年不利, 冲犯了什么太岁? 阿珎就不说了, 阿珠的亲事他还觉得不错哪,怎么中间又出了这么一个事儿? 倒不是他有什么偏见, 李大公子若是庶出,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反而还在想,这孩子挺上进, 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 日后前程可期。 可, 可这照阿琇说的, 外室子,充作庶子,送到嫡妻跟前当嫡子养活……靖国公觉得自己活到了如今三十多岁了, 也没听说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儿啊。 瞧着靖国公被天雷劈了似的模样,阿琇叹了口气。果然她爹心地太过单纯了,一个侍郎家的外室子就叫他如此惊讶,要是给他讲讲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他还不得傻了啊。 她还挺担心, 拉了一下靖国公的袖子, “爹爹。” “没事儿没事儿, 我没事啊。” 留下霍青时吃了一顿饭, 又叫人把霍青时送了回去。温氏身边总是有人, 靖国公想跟她说说这李家的大八卦, 愣是没找到个空闲的时候。好容易到了晚上,洗漱完毕,要安歇了,才算得了而空,跟温氏说了阿琇打听到的消息。 温氏一脸的震惊。成亲多年了,靖国公还头一次看到温氏张嘴瞪眼,下巴几乎要掉了的模样,真是满意极了,觉得真不是自己承受能力太差。瞧瞧,妻子不也是这样么。 “你瞧瞧,这世间什么事儿没有呢?”靖国公啧啧叹道,“叫我说,李侍郎看着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就做出了这等蠢事?” 说好听了叫外室子,难听了就是奸生子。 奸生子冒充婚生子,揭开了这事儿可是不小的。 “是啊,太蠢了。”温氏穿着寝衣靠在床上,似笑非笑,“青梅竹马找了来,收了做妾室,好歹还有个名分。养在外头,算什么呢对不对?连带着孩子都叫人看不起。” 靖国公一拍大腿,“就是啊!” 话一出口,才算反应过来,遂讪笑,觉得脸上有点儿**辣的。 “要不,你得了空,带着几个丫头去上上香拜拜神?”靖国公艰难地找了个话题岔开,“俩丫头的亲事都这么不顺当,兴许是犯了什么哪。上个香求个佛的,冲一冲或许就好了。” 温氏点头,“你不说,我也是这么想着的。先也是想着孩子们都渐渐大了,也就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所以心急了一些。尤其是阿珎,她是长姐,我愿意她能嫁到高一些的门第去。不然,往后连襟儿们相处,怕是不好看。经历了这些事情,我倒是又觉得,反正年纪不大,先慢慢看吧。普天下又不是那两家才有男人。” “这话说得对。”靖国公坐在了温氏身边,拉起她的手来回地摩挲,“一辈子的大事呢。” 温氏唉了一声,“这才两个丫头,我就没了章法。再过几年,阿玥阿珞又到了年纪。再有阿琇,我都想不出,该给这丫头选个什么人家了呢。” 阿玥阿珞,就是七姑娘八姑娘了。 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自己是怎么看都好。温氏看阿琇,简直是无一处不好。在心里头品度了一番京城里与阿琇年纪相仿的男孩儿,温氏愣是觉得,只有配不上阿琇的,没有阿琇配不得的。 “阿琇不急,她还小。我想着,她是咱们的小女儿,得多留身边两年才好。嫁人,到二十岁也不晚。”靖国公在这一点上和温氏想法出奇的一致。“我实在是舍不得她嫁到别人家去,好容易养大的闺女,去别人家立规矩伺候人?我宁可给她招赘。” 温氏像看傻子似的看着靖国公。这真是被阿珎的亲事打击到了吧? “说什么昏话呢?”拧了丈夫一把,自己躺在床上盖好了纱被,闭上眼睛说道,“能做赘婿的,有什么好的?真有骨气的男子,谁会入赘?快睡觉吧你,明儿还得早起。” 靖国公连忙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没过两天,顾老太太和温氏真的带着阿珎阿珠去上香了,也没有往别处去,就是去了城里头的清虚观。阿琇主动争取一同跟去,被温氏留在了家里头去上学。 温氏的话是这样儿的:“先生教了女红,这好几个月了都没看见了你一样针线呢。上回说要送老太太条抹额,老太太高兴的什么似的,这都夏天了,再过俩月就是老太太生日了。抹额呢?” 针线! 这俩字都是阿琇的噩梦了。也不是不会做,裁剪个抹额啊香囊什么的她还是会的,缝在一起也没什么。可这年头儿,还都讲究着绣上点什么东西呢。阿琇自己是真坐不住。 磨磨唧唧地让个小丫鬟抱着针线,往先生那里去了。 直到了过半晌,顾老太太和温氏等人才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烧了香后放了心,温氏就和顾老太太商量着,阿珎阿珠的亲事都先放一放,不必着急。 顾老太太也觉得这样更好,对几个儿媳妇说道,“我瞅着几个丫头都不是没福气的,慢慢踅摸着。只要人好家风好的才好。” 约莫着过了一个来月,康王妃寿辰。温氏照着往年的例,备下了寿礼,和二太太三太太一同去贺寿。 康王,当今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 据说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康王的生母仪贵妃宠冠后宫,连带着康王也十分得宠。皇帝几次对臣子说道,康王最是肖他。当时仪贵妃是十分想把太子拉下水,推自己的儿子上位的。一番相争,太子被废丢了命。仪贵妃也没能等到拉着儿子康王更上一步,先皇就驾崩了。先皇临死前舍不得仪贵妃,一条白绫带走了心爱的贵妃。因为当时皇帝没有留下传位的旨意,无嫡立长,活着的皇子里头,今上年纪最大,就登基了。 康王本就懦弱,这些年又安安分分地写诗作画的,与风流文人相交甚多。轻易地连朝都不上,只推说是身子时常有病。 皇帝呢,也就容下了这个知趣的弟弟。 不过到底是亲王,康王妃的身份也高贵,她的寿辰,自然是要操办一番,寿宴接连三天。 靖国公府这一家人,是正日子那天去的。 还带了两个女孩儿。二太太带着的是阿瑶,三太太带着五姑娘六姑娘,温氏自然带着的是阿琇了。 阿琇跟温氏同坐一辆马车。温氏是国公夫人,马车自然和二太太三太太的不同,外边看着更为华丽些,里边空间也大,坐着就舒服。不过,这夏日里,再舒服也是有限。 康王府所在的巷子里头,已经排了一溜儿的马车。阿琇从纱帘看出去,然后回头对温氏伸舌头,“真不愧是王府。” 哪怕康王在原来的小说里,说的是并不受宠呢。看这王府,也是一派龙盘虎踞的气派。午间敞阔的大门前,已经是排了许多来贺寿的车马,王府里的人正忙着迎客。 好容易马车到了大门前,男去前堂,女到后宅,分了开来。 温氏显然是来过的,阿琇是头一次,心里还真有点儿小紧张呢。 看看阿瑶和五姑娘六姑娘,也都是一样。 好在,温氏和二太太三太太都是能撑住场面的人,妯娌三个跟着王府的体面知客,进了里边,去给康王妃祝寿。 康王妃约莫有五十来岁,一身王妃的正装,高坐在上。她面白圆润,富态得很,脸上含着笑。阿琇趁着行礼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位王妃给人的感觉,和安王妃大不一样。 怎么说呢,她明明是笑着,可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好像那笑容吧,像是戴了面具。 这是正厅里,除了康王妃外,坐在这里的,都是宗室。安王妃也在里边。温氏几人团团行礼后,就要被带去了偏厅歇着。 “阿琇过来。”安王妃突然叫道。 她笑着对旁边一位贵妇说道,“这是沈家的九丫头,再伶俐不过。春天里头我不是去了铁梨庵上香么?这小丫头陪了我好几天。” 阿琇只好去了安王妃身边。 才走到王妃跟前,就被安王妃拉进了怀里头。 “你这小东西,上回怎么说的?‘回了城里,我就去天天去给王妃娘娘请安’。这话对不对?”安王妃假意嗔道,“可我怎么就没见过这说话的人呢。” 这,这不就是一句客套话嘛? 可是到底是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 阿琇忙给自己辩解:“我也说要好好去给您请安的。结果,这一回家去,又是要念书,又是要学女红,还要空出功夫去外祖父那里学骑马学拳脚,一时间哪里忙得过来呢?我就只好食言了,实在不是我故意的呀……” 她一摊手,“王妃奶奶饶了我人小,说话不算话吧。” 安王妃旁边的一个贵妇就笑,“小嘴儿真是能说。这孩子才多大?” “快七岁啦。”阿琇伸出手来比划着,“还有四个来月吧。” 安王妃搂着阿琇对那贵妇笑道:“我就喜欢这孩子伶伶俐俐的样子,你可不许逗她!” 正说着,她身边一个女孩儿就娇声道:“可不是么,祖母在家里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这位沈家的妹妹呢。” 章节目录 第30章 偷听 阿琇从安王妃怀里看过去, 说话的小姑娘约莫有十一二岁, 雪白的脸蛋, 两道弯弯细细的新月眉,一双眼角稍稍下垂的杏核眼。单看五官, 也是个清清秀秀的小佳人。就是对上她的视线后, 抬了抬下巴, 露出一副很是不屑的模样。 这谁啊? 对方虽然一口一个叫着妹妹,但是阿琇也不瞎, 这么明显的敌意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过这女孩儿既然在安王妃身边, 大概是安王府的哪位姑娘。 “真的么?”阿琇索性捂住了自己的脸, “那我更不好意思啦。” 安王妃就看她从手指头缝里露出两只圆眼镜, 还眨了两下 “这丫头……”安王妃点了点阿琇的脑门,“别挡着了。” 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女孩儿。 这女孩儿叫做凤妍,是安王世子的次女, 和姐姐凤娇都是小李氏所生。小李氏不到十个月,生下了长女凤娇。说是早产,但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内情,谁也不好说。凤娇生下来以后, 安王妃原本想着将孩子抱到自己的身边教养, 奈何小李氏十分的不舍, 与世子哭诉了几次后, 安王妃也冷了心, 也就不再多管。 小李氏因凤离的亲事闹了个没脸, 这一阵子一直躲羞脸儿, 轻易不出门。她主要是怕碰见了广阳郡主——那位郡主可不是个好性儿的。所以凤娇凤妍这两个姐妹,最近都是跟安王妃一起的。 安王妃确是在家里头提过几次阿琇,被凤家姐妹听了,凤娇倒是没什么,凤妍却很是不忿。 这会儿见到了阿琇,就觉得也不过如此嘛,一个几岁的小丫头儿而已,就算长得确实挺可人的,可是也并没比她强了多少啊。凤妍心里头,就更不屑了。 正要掩唇笑着还要说什么,被旁边的凤娇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唇,不再吭声了。 康王世子妃在旁边看了,笑道:“小姑娘们和咱们在一起,难免有些拘束。外边水榭里招待着姑娘们,不如送了她们过去?” 安王妃就笑,“阿琇再陪我说会话?你让人送了阿娇阿妍过去找她们姐姐说话吧。”康王府里也有几个女孩子,平时都与凤娇姐妹相熟。 凤娇凤妍一走,安王妃就让阿琇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和她低声说话。过了一会儿,见她在这里始终有些不自在,便也叫人把她送回了温氏的身边儿。 寿宴之上,倒也没有什么稀奇。寿宴之后,温氏等随着大溜儿,告辞离开。 回了国公府后,温氏等人往春晖堂里与顾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各自回去休息。 阿瑶看到二太太脸色一直不大好,还以为她是累了,快走了两步扶着二太太的手臂。 “我儿懂事。”二太太侧头看了看阿瑶,欣慰地说道。 她的女儿,如今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因今天是出门去了王府赴宴,打扮得就比平时用心了许多,一身胭脂色的衣裙,头发也挽成了飞仙髻,发鬓之间并未多戴钗簪,只在额间缀了一块儿拇指肚儿大小的水滴形红宝,这就让她平常的温婉秀美之中,多了几分妍丽。 今日王府之中的女孩子不算少。叫二太太说,她的阿瑶,就算不是里边最出挑的,也算是上上等的人才了。 阿瑶已经及笄,打听她亲事的人家也不少。可二太太总想着,高门嫁女,以阿瑶的人品家世,一般人家怕是会委屈了她。 就连阿珠,都有三品大员家里打听着呢,她的阿瑶是正经的公府嫡女,难道不该有更好的?她知道在翰林院里的丈夫一心想要和同僚做亲,说什么翰林清贵。 可叫二太太说,虽说那位翰林院同僚已经升了侍读学士,那也不过是从五品啊。在京城里,芝麻大的官儿! 况且出身又不甚高,老家倒是有几百亩地,那又算得了什么?就点家底儿,让阿瑶嫁过去喝西北风?堂堂国公府的姑娘,洗手做羹汤去? 二太太压根儿就看不上这门亲事,为此还跟二老爷急过一回,直说二老爷念书都念傻了。 今日在康王府里,几家勋贵的女眷坐席是在一处的。她就看见,平常没什么走动的武威侯夫人,竟是十分热络与温氏聊天,还拉着阿琇的手夸奖了半天。末了,还看似十分随意地问着还有几个姑娘怎么没带出来。 这样的场合,谈起适龄的姑娘们,能有什么用意? 二太太自己在心里头品度着,也就是想要相看谁的意思了。这就叫二太太很是不满。 阿瑶明明就在眼前,但凡温氏活络些,也该引着往阿瑶身上说一说的。结果她看了半晌,温氏硬是装傻充愣的,没接武威侯夫人的话! 憋了一肚子火气,好容易回了家。二太太再瞧着懂事的女儿,那点儿郁闷就忍不住了。 “今儿在王府里头,你怎么倒是傻了呢?”二太太叹气,“武威侯夫人喜欢你们姐妹呢,你也不知道多与她说说话?” 阿瑶抿嘴一笑,“夫人一直在与大伯母聊着,我一个晚辈,哪儿能随便插嘴?” 母亲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也心知肚明的。到底是亲娘,又是一心为自己打算,阿瑶也不好说别的,只抱着二太太手臂往前走,“娘,咱们走在树荫处。” “先前去铁梨庵,你们几个姐妹就一同遇到了安王府的公子。娘并不是说要教你去攀附什么,只是你也得长长心了。别一味地当着好人。你看见没有?九丫头平常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多亲热?但这到了眼前,安郡王府的王妃,武威侯府的夫人,一个一个的都讨好的来。不说旁的,你们姐妹得随着我们偏厅去坐着,她能在正厅里王妃身边说话。” “娘,九妹妹还小呢。”哪儿有那么重的心机?阿瑶不愿意随着她母亲这样的猜度妹妹。 二太太愈发不满,一戳阿瑶脑门,声音也略略提高了些,“小?我看她心可不小,跟她那个姨娘,没什么两样!” 当初白荷儿白莲儿姐妹俩,不就是这样? 外表一团儿婉转的娇弱美人儿,看着可天真呢,转眼间,一个费尽心机让皇上看中带进了宫里,一个爬上了靖国公的床做了姨娘。姐妹两个,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还有那个阿珠,你也离着远一些。成天间打扮得妖妖娆娆的,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就这样的丫头,竟然还有三品侍郎家看中了,那李家也是眼瞎! “娘!”阿瑶听二太太越说越是不像,就有些着急了,慌忙地四下里看。这园子里头总有下人,万一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您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爱听!” 说完,放开自己的手,低头垂眸,“我们姐妹九个,都是沈家的女孩儿。出门去说,难道一个名声不好,其他的几个不受连累么?娘就是听见别人这么说,还得上去教训两句呢。您倒自己说起来了?” 二太太气得反而笑了,“我是为了谁?一颗心还不是为了你?又没去对着旁人说。也就是你这个死心眼儿的还跟我急了?” “您也想想,刚才的话要是被人听见了,不说大伯母怎么想,就只我,往后又有什么脸见三妹妹和九妹妹?我知道您一直为我操心呢。” 又重新扶了二太太,“我心里头都明白着呢,您是为我好。” 二太太长叹一声,“我这一颗心都为你操碎了。” 阿瑶明白是一回事,她这瞎耿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先前得知阿瑶在铁梨庵里遇到过凤离,二太太还真是动过心。不过这个想法只在心里头略一闪过,就被她自己否了。郡王府门第太高,凤离本身又是世子的嫡长,往后怕是要继承王府,他的正妻,怎么看不可能仅仅是国公府二房姑娘。至于什么侧妃的,二太太从没有想过——就算凤离承袭了爵位,那侧妃也不过是个妾,二太太再想着结高门亲事,也不会让女儿去做妾的。 一边叹气,一边被阿瑶拉着快步回去了。 假山后头,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来。 初一耳朵上别着朵花儿,摸着有点儿肥润的下巴,二婶平常看着和和气气的,没想到背地里也是这样的人哪,竟然说他姐姐的坏话? 一溜烟儿跑去了阿琇的小跨院里。阿琇正换好了衣裳,躺在床上要歇晌。天气热了,窗纱已经换了轻薄的,院儿里那两棵海棠树叶子都甚是茂密,倒也遮去了几分阳光。春雨在屋子里摆上了一盆碎冰,消消暑气。屋子里也还算凉快。 “姐,姐姐!”初一从外头跑进来,小脸蛋儿上红彤彤的。 阿琇一翻身坐了起来,“你哪儿疯去啦?瞧瞧这一脑门子的汗!” 忙让春雨端水进来,自己给初一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儿,“晌午不歇着,又偷着跑出去了?” 初一由着她给自己擦了脸,踢掉了鞋子爬上床,三下两下就把外头的短衫给脱了,露出翠绿色的肚兜,凑到阿琇耳朵边,“姐我跟你说,我听见……” 章节目录 第31章 白姨娘 初一在阿琇耳边叽叽咕咕了半天, 说完了, 往床上一摊, 小肚子都鼓起来了。 “真没想到啊……”阿琇用一声“嘶”,表达了自己的心情。这几年她过得顺风顺水的, 还以为家里都是一团和气哪。大房三房关系更亲近些, 可二太太也是表现得爽爽利利心直口快的, 压根儿也不像会背后说道人的。尤其,还是说道她。 阿琇觉得囧囧的。她像白姨娘?从长相到做派, 明明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好吧? 白姨娘, 美人肩水蛇腰, 走起路来风摆杨柳, 哭起来雨润芭蕉,一行一动风流婀娜。 她沈九,鹅蛋脸(还带着点儿婴儿肥), 两道眉毛可英气啦,眼睛从前是圆溜溜的,现在呢,越来越有往桃花眼发展的趋势了。据她外公温老侯爷说, 她既不像她爹靖国公, 也不像是生母, 更不像嫡母, 她面容上有几分先国公爷的影子。 也就是说, 她像她祖父嘛。 阿琇头一次听温老侯爷这么说的时候, 高兴了好几天。 她素未谋面的祖父, 当年可是京城里有名的美男子。她外公神神秘秘地告诉过她,先靖国公尚未弱冠之时,曾被先帝赞过美仪容哪。 每每对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阿琇就会不由自主地畅想一番当年祖父的风姿。 二太太得是什么眼神,居然说自己像白姨娘! 比心地她也要美得多了好么! 初一打着哈欠,“二婶子怎么说姐姐你像姨娘?” 他年纪小,压根儿不知道阿琇生母是白姨娘。 阿琇揪了一下他的耳朵,也躺下了,“谁知道呢。闭上眼睛睡觉吧,不许再多嘴啦,尤其不要跟母亲去说啊,她该生气啦。” 二太太这么嚼舌头,叫温氏知道了,恼一场是肯定的。以温氏如今的性子,打上二房的门去都是可能的。 初一翻了个身,对姐姐这么不相信自己很是不满,“我又不是碎嘴,只告诉姐姐,叫姐姐平时防着二婶一点罢了。” 顿了一顿,笑嘻嘻道,“二婶干嘛不喜欢姐姐?我看姐姐就很好,姐姐最好!往后我娶媳妇,也要找姐姐这样的。” 阿琇:“……” 沈初一,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知道不? 一巴掌拍在了初一软囊囊的肚子上,阿琇命令:“快睡觉!” 没过了几天,武威侯夫人托了熟人,悄悄来问温氏,有意为小儿子林沉求娶阿珠。 先前她有意无意地和温氏说起国公府的姑娘,温氏就有几分猜测了。这年头,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原也没有什么。只不过,她以为武威侯夫人中意的是阿珎或是阿瑶。 要知道,武威侯府也是勋贵世家,虽说是这代武威侯不是什么出彩的人物,但侯府里姻亲众多,宫里还有一位贵妃娘娘。林家小公子又是侯夫人的老来子,按说这样的人家,不会为儿子求个庶出的姑娘的。 温氏倒不是看不得庶女嫁个好人家,便对那位来探话儿的夫人说道:“一来,阿珠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尚未定下,她做妹妹的总不好越过姐姐去。二来,都是女儿,说定了就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们也得打听打听不是?” 那位夫人笑道:“自然的,这才是稳妥。那边侯夫人也说了,若是夫人有意,不妨寻个机会,您亲自相看相看?当然,如今林公子入了洪武堂,若是想叫两个孩子见上一面,怕是要等他十天一次休沐的时候。” 洪武堂,温氏自然是知道的。听说提亲那位公子还在洪武堂里,她更是心下有了几分诧异。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来,含笑端茶,将人好好儿地送了出去。 晚间与靖国公说了这话,也表示了自己的怀疑。 “要说论门第,倒也相当。就只是我这心里有些疑惑,咱们两家来往并不多,阿珠更是极少出门走动,侯夫人怎么就偏偏越过了阿珎和阿瑶,看中了她?再一个,据说那位林公子已经进了洪武堂,将来前程怕是也不愁的……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的样子。” 靖国公摸着刚刚留起来的短须,“是不大对劲。回头,我叫人去打听打听。” 夫妻两个说定了,放心去就寝。 这一打听,就把林沉那点儿老底儿给揭了。 好么,不成才就不说了,斗鸡走狗的也算是许多高门子弟的常态。可这,怎么还街头调戏女人哪?这叫什么事儿? “这样的人家,纵使门第在高,也不能把孩子嫁过去。” 靖国公与温氏说道,“你回绝了他们吧。” 温氏揉着眉心,“等天气凉快些,我再去上上香。” 回绝了武威侯府。 当然,也没有把话说得太过直接,只说是靖国公心疼女儿,想再把女儿多留两年。 侯夫人得了回信后,恼怒极了。 林沉是她年过五十了才得的小儿子,那真是从小当做眼珠子心尖子一样的养大的。 她和武威侯夫妻俩,原也没有对小儿子有什么过高的期望。撑扶门楣,有前头几个儿子就够了,小儿子平安喜乐就够了。 以他们夫妻俩的想法,等到小儿子也成了家,就给几个孩子分了家,到时候,多多地给小儿子一些银子田地,叫儿子一世无忧也就好了。 正因为这样,对林沉多年浪荡过活,夫妻俩也没什么话说。 如今小儿子又进了洪武堂,夫妻俩自然就更欢喜了。按照侯夫人的心意,总得给儿子找个门第模样性情都好的女孩儿。 没成想,儿子上回回家来,死皮赖脸,非要娶那个国公府的庶女! 侯夫人满心不愿意,拗不过小儿子,这才托人去打听。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那边倒是不乐意了! “简直是不识抬举!”侯夫人对武威侯说道,“你可是看着哪,儿子说是要娶沈家的丫头,我应了。人家不乐意,可不是我没尽心啊。” 洪武堂里,正穿着一身练功服的林沉,心里头忽然就没着没落的了。 武威侯府这件事情,温氏没有瞒着顾老太太的道理,私下里也跟老太太说了一声。 顾老太太也觉得奇怪了,“你说这叫什么事,香也少了,神也拜了,竟是还遇到这么糟心的。” “谁家说亲事能一眼就看中了呢?”温氏笑劝,“所以咱们得多打听着。光看门第,可不是咱们家的做法。” 阿琇几个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因此也就没有顾老太太和温氏那么多的烦恼。 只是这进了三伏天后,京城里实在是热得很了。便是阿琇她们每日里念书学针线,也都改了时辰,中午多加了半个时辰的休息。 这天,温氏得了一些好料子,正适合夏日里做了衣裳来穿,就给几个孩子分了分。 阿珠挑了两匹香云纱,一匹浅黄色,一匹湖绿色。中午吃过了饭,就把两匹纱放在了床上,想着让丫鬟裁剪出来,缝一身裙子来穿。 正商量着做个什么样的裙子呢,外边白姨娘来了。 因这两年安分,顾老太太和温氏都没有再刻意关着白姨娘。再加上宫里头,丽妃因抚养了一位宫人生的小皇子,终于晋位贵妃了,封号还是丽。白姨娘也在府里头多了几分底气,也时常来看看阿珠。 “姨娘来了?”阿珠见她进门,打了一声招呼。“我正想着做裙子呢,姨娘看这两匹料子,做个什么样子的好?” 没等白姨娘说话,她又继续道,“我想着,浅黄色的这个做个半臂上襦,湖绿色的就做一条撒花裙,颜色也配得上。” 一句话说完,就看见白姨娘已经泪流满面。 阿珠惊愕,“姨娘这是怎么了?” “我可怜的阿珠啊……”白姨娘一把抱住了阿珠,哭着叫道,“都说她最是端庄展样儿,最会做人,我万万没想到,她竟是那般心思狭窄,竟是因为我的干系,这么不待见你啊!”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阿珠一头雾水。 扶着白姨娘坐下,示意丫鬟们都出去了,她才蹙着眉,“姨娘这说的什么?我竟是听不明白。” 白姨娘捏着一块儿帕子擦了擦眼泪,“说你的亲事啊。” “我这几年不得你父亲的喜欢了,轻易也不能出门。就连前头你的及笄礼,也没得能露脸。这也就罢了,如今你都过了十五了,正是说亲的年纪呢。我有心替你问问,老太太只说婚姻大事,要看父母之命。说我不过是个妾,做不得主。又说夫人一向公正,定会为你寻得好亲事。” “我信了,结果如何?三品侍郎的家里求亲她不应,堂堂侯府嫡子她也不应!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看着你是我生的,见不得你嫁到好人家去享福吗?” 阿珠愣住了,忙问,“姨娘从哪里听见这些话的?” “从哪里?府里头下人们,都要传遍了!”白姨娘一甩帕子,动作柔美极了,说出的话来却是刻薄,“还侯府出身的国公夫人呢,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我,白看错了她!” 章节目录 第32章 伤脸 白姨娘哭得难受极了。她出身有限, 见识不多, 前边三十多年一颗心都扑在了靖国公身上。用阿琇的话说, 白姨娘是倾城脸,恋爱脑。唯有靖国公在她心里头最重, 旁的人, 哪怕是亲生的女儿呢, 也要靠边。 在白姨娘的认知里,并不懂得三品大员家里或是侯府都代表着什么。她只知道, 自家是国公府, 富贵荣华已经是样样不缺了。那侯府也就只比国公府差了一等而已, 想必也是如此金玉为堂的了。这样的人家, 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我的好姑娘啊,她可曾跟你说过,那武威侯府的亲事?” 阿珠被她哭得心烦意燥的, 一转纤腰,坐到了窗边的靠背椅上,“我一个姑娘家,亲事自有长辈做主, 与我说了不说的, 有什么关系?姨娘也别听风就是雨的。” 白姨娘急了, 过去一把拉住了阿珠的袖子, “我就说她没有安好心!是人家上赶着来求娶你的, 你竟都不知道!叫我说, 拼着闹上一场, 也不能吃了这个亏呢。” “姨娘!” 这几年阿珠没有继续跟在白姨娘的身边,原先那些耳濡目染学到的脾性已经改了不少。特别是顾老太太虽然很是盼望府里能够多几个男丁,却也没有忽略了姑娘们的教导。现下的阿珠,心里头不能说是十分的通透,却也不糊涂。 “就算是照您说的吧,太太有私心,可也不能一手遮天不是?。可老太太呢,总还是我的祖母,父亲也是亲爹呢。什么李家侯府的,真要那么好,老太太和父亲能由着太太回绝了?他们虽然没对我说过什么,可我想着,那两家总会有不好的地方。” “有什么不好的?”白姨娘见阿珠竟是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声音顿时就高了,“人家要么是高官,要么是勋贵!这样的人家还不好,什么人家好?难道嫁给泥腿子倒是个极好了?” 苦口婆心劝,“我的傻姑娘,你可要想好了啊!” 白姨娘擦了擦眼泪,“你是我生的,我的心全都是为了你好,再不会害你的。我只是个妾,你的亲事,断断比不得大姑娘二姑娘,甚至就连阿琇那个小丫头片子都比不了。” 提起了阿琇,白姨娘就恨得牙根痒痒。她在靖国公跟前失了宠,温氏却得意起来,不就是从那个小丫头出生开始的么? “错过了侯府的富贵,只怕再没有好亲事了。你听姨娘的,与我去老太太那里,求老太太给你个公道!我听人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庶出的姑娘多是往那些个乡绅财主家里或是清寒人家嫁去的。你从小过惯了这样金尊玉贵的日子,哪里受得了那些?那苦日子,姨娘经历过,为了做一身儿新衣裳,得省吃俭用算计着过小半年!” 阿珠低着头,发间一支金钗颤颤巍巍的。 “所以,姨娘就进了国公府,给父亲做了妾?” “你,说什么?”白姨娘一怔,仿佛没有听懂阿珠说了还说呢么。 阿珠抬起了脸。 她生得极好,尤其那双眼睛,形似桃花,眼尾处微微上挑,星眸带水。这会儿眼周围有着淡淡的红晕,只静静看着人,眼里似乎带着些哀伤。 “我说,姨娘还知道我出身比不得别人么?”阿珠的声音里有着自嘲,带了些哽咽,“既然知道庶出的比不过嫡出,为什么当初姨娘甘心做妾?难道不该为了子女,也去做正头娘子么?” “祖母当年,没有为您择了人家,去做正室么?” 之前,刚刚从白姨娘身边被带出来,阿珠很是伤心,不理解顾老太太的苦心,只觉得府里人针对自己,看不起自己庶出的身份。 为了板正她的性子,顾老太太下了一剂狠药,对她说了当年白银娘怎么在国公府里长大,又怎么自甘堕落地给靖国公做妾,死不肯出府去。 “阿珠你得记着,你庶女的身份,不是旁人的错,都是你生母造成的!自愿去做了妾,不但自己低贱了,就连着子女,也都生来就低人一等!” 这几年,顾老太太这话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响彻在耳边。 “你,你竟怪我?”白姨娘不可思议地看着阿珠,仿佛见到了什么妖怪似的。她手捂着心口,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音儿都颤抖了,“我的女儿,竟然怪我?” 猛然间,白姨娘爆发了,双手抓住了阿珠一顿捶打,“我这都是为了谁?为了谁!你竟然怪我,你还是不是我女儿了!” “姨娘,姨娘有话好好说!” 秋月和另一个丫鬟秋云见了白姨娘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对,因此也没有敢走开,就在门口候着呢。先时白姨娘和阿珠说话声音不大,二人只听见了白姨娘的哭声,隐隐约约听见了说什么亲事的话,还特意离得远了些。这没想到,突然间里边就闹了起来了。 慌忙跑进了屋子里,秋月秋云就看见了白姨娘正发疯似的抽了阿珠一巴掌,都吓了一跳。没想到的是,阿珠平常泼辣,这会儿却是个呆子似的,连躲都没躲。 二人连忙扑过去,双双架住了白姨娘,嘴里只喊着,“姨娘有话好好说,三姑娘娇嫩的小姑娘呢,怎么好动手!” 白姨娘平日里就娇弱,撕扯了两下挣扎不出,一口气先也就泄了,整个人都瘫倒在秋月怀里哭道,“我的女儿,竟然从心里头怪我!阿珠啊,你从前并不是这样的啊,你忘了么,你跟娘最亲了?” 阿珠白嫩的脸蛋上老大的一个巴掌印,还有一道细细的血痕,确实被白姨娘的指甲划伤了。 “姑娘!”秋月惊呼。 “我没事。”阿珠叹了口气。说到底,姨娘也是为了她好。也是她说话太伤人,刺激了姨娘。“你们送姨娘回去吧。” 顿了一顿,低声吩咐,“从后门走。要是有人看见了,就说姨娘大日头地走来看我,有些中了暑气吧。” 自己的亲娘,还能怎么样呢? 秋月秋云互相看了一眼,应了一声,劝白姨娘,“姨娘您看,三姑娘心里头都想着您呢。您这么一闹,叫人知道了,咱们姑娘的脸可往哪里放呢?” 连说带拉着,从后门送了白姨娘回去。 阿珠站了一会儿,走到妆台前,从菱花镜里头看着自己的脸。半晌,用帕子盖住了伤口,咬了咬牙,起身往春晖堂里去了。 春晖堂里,顾老太太尚在午睡。游廊上有个小丫鬟正坐在阴凉处,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阿珠脚步很轻,小丫头也没醒来。 看了看小丫头,阿珠忽然笑了。小丫头不过十岁出头,已经在府里两年了,干着打帘子的活计。跟她比起来,自己就算是庶出的,日子也在天上了不是? 轻轻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顾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敢多用冰,就算天气再热,屋子里头也就是摆一盆冰,还不敢摆在跟前。这会儿,珍珠翡翠两个丫头,各自拿了一把扇子,正坐在脚踏上替顾老太太扇着风。 一看到阿珠进来,俩丫鬟先是一愣,然后就都睁大了眼。 不为别的,三姑娘脸都肿了!就算是帕子捂着,那半边脸的红肿也盖不住! “三姑娘?” 阿珠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别说话。 不过就这么一声,顾老太太也被惊醒,睁开了眼。 “祖母。”阿珠连忙低头。 顾老太太没想到这会儿阿珠回过来。 “三丫头?”翡翠忙起身,扶着顾老太太坐了起来。珍珠快步去拿了湿帕子来替顾老太太擦了脸,又倒了茶给顾老太太漱口。 阿珠一声不吭地站着等顾老太太说话。 都忙完了,顾老太太也彻底清明了起来。 然后,便看见了阿珠脸上的伤。 “这是怎么回事?!”顾老太太先惊后怒,“怎么伤到了脸?珍珠,快去取了消肿的药膏来!” 大热天的,伤到了脸上,可别落下了疤! 阿珠忙道:“只是看着重,其实伤处不深。” 话虽然这么说,可她到底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生得又格外出挑,平日里也很是在意这张脸的。一边安慰着顾老太太,一边就心里头觉得委屈了,眼泪直在眼里头打转儿。 纵然是再不喜欢,也是自己的亲孙女,哪儿能真的不在意? 一时顾老太太看着珍珠取了药膏过来,给阿珠细细地上了药。 “这到底怎么回事?跟着你的丫头呢?”顾老太太很是生气。阿珠身边的秋月秋云,原来都是她这春晖堂里的人。看着做事稳重周到,才叫她给了阿珠使唤。怎么好好的在家里,还让阿珠伤了? 阿珠忙道:“秋月姐姐和秋云姐姐都让我打发去做事了。” 她垂下眼帘,咬唇道,“正是要和祖母说件事。” 轻声说了白姨娘闹到自己跟前的事情。 顾老太太气得浑身都发抖了,“这,这是能说到一个姑娘面前的话吗!” 当时就要叫人去拖了白姨娘过来教训。 “祖母息怒!”阿珠过去抱住了顾老太太的腿,含泪道,“您知道姨娘最是个没有见识的,只以为高官勋贵就是再好不过的门第了,原也想不到别的。只是我想着,这些话我都不知道,又有谁去说给她听的呢?我来,只是想求您,姨娘虽有不好,到底是为了我。我一口气咽不下的,是跑去挑拨她的人!” 章节目录 第33章 四叔 依着顾老太太的意思, 白姨娘这是过了几年日子就开始作妖了, 竟想着要插手阿珠亲事, 简直比郡王府里那个世子妃还可恨!好歹那世子妃还占了个继母的名儿呢,白莲儿又算个屁! “祖母。”阿珠伏在顾老太太膝头, 含泪道, “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几年, 祖母和……” 她艰难地将太太两个字,换成了“母亲”。 “祖母和母亲对我的用心, 我都记着呢。姨娘糊涂, 总是做错事。我有时候也气她, 可是我看到她这几年零零丁丁的样子, 也还是心疼她。我原想着悄悄地把她送回去,不叫您和太太知道。可又想着,她随随便便就被人挑唆了, 回头再去闹出什么来,叫母亲脸上也不好看。就只求着您,好歹给她留点体面。往后我看着她。” 顾老太太沉默地看着阿珠,半晌才问道, “三丫头, 你打小儿就聪明, 心气儿也高。既然你都知道了, 我就想问问你, 你想嫁到侯府去吗?” “侯门府邸, 普天下看去, 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了。” 她盯着阿珠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饶是阿珠胆子大得很,在顾老太太这种视线之下,也不禁有些心里发抖。 想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想着,母亲既然回绝了,一定是有她的道理。女孩儿婚事,本来就该是父母做主的。您问我愿意嫁去哪里,我也说不好。就只一样,我……” 阿珠咬着嘴唇,“我不做小。” 闻言,顾老太太严峻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你能这么想,不枉了这几年的教导了。” 白姨娘跑去阿珠那里闹了一回,别人处都能瞒着些,温氏是瞒不住的。当天晚上,靖国公就去了清兰院。 也不知道怎么和白姨娘说的,倒是没有继续再闹。 阿珠脸上受了伤,不好意思出去,也怕被姐妹们问,索性就跟先生请了假,躲在屋子里不出去。 听说阿珠病了,几个姐妹哪能不来看看?第二天下了学,就一起来看阿珠。 阿瑶阿琇等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阿珠住的屋子房门紧关。 “这是怎么了?”四姑娘不明所以,问守在门外的秋月,“三姐姐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啊。” 连人都不让进去。莫非是会传人的? 秋月赔笑,“我们姑娘说,就是有些个不舒服,连大夫都不用请的。就是,形容不好看,不想叫人看着狼狈。” 这倒是也附和阿珠平日里爱美的性子。 阿瑶笑道,“那我们就放心了。” “成了,人到了,心意人家领不领的两说着,咱们走吧。”四姑娘跟阿珠合不来,只当是阿珠又犯了矫情,什么形容狼狈?姐妹间还在乎这个?她们好心来看,大热天的走过来,人家连面都不露,叫四姑娘心里头实在是不喜欢。 话音才落呢,门就咣铛一声从里边被推开了,阿珠站在门里边,浅绿色的半臂褙子穿在身上,斜阳照在她身上,露出来的肌肤白得几乎发亮了。 四姑娘噗的一声就笑出来了。 无他,三姑娘白亮亮嫩生生的脸上,顶着个红红的巴掌印。 怪不得不叫人进去呢,愿来不是病了,是挨了巴掌。四姑娘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就不知道这一巴掌,是谁给阿珠的了。 “笑什么!” 阿珠瞪了四姑娘一眼,闪开了身子,让阿瑶等人进去。 这么一侧身,脸上那道血痕就叫众人都看见了。 “天哪,阿珠你这脸是怎么了?”阿瑶先吃了一惊,拉起阿珠的手把她拽进了屋子里按坐下,仔细看她脸上的伤口,“倒是没有红肿。怎么弄的?” 阿珠总不好说是被亲妈给打的,往后避了避,“指甲长了,没留心勾到的。” “还勾出个巴掌印啊?”四姑娘没坐下,凑过去看阿珠的脸,“三姐姐你做什么了,叫人打啦?” “你要笑就笑吧,话那么多干嘛!”阿珠没好气地说道。 四姑娘就坐在了旁边,笑眯眯地托着腮看她。 阿琇知道缘故,谁叫她身边有个爱躲在各处偷听的沈初一呢。 叫她说,也是怀疑的很。明明武威侯夫人提亲的事情,府里没几个人知道,怎么就透露到了白姨娘身边了呢? “好好儿的脸,会不会留下疤痕啊?”五姑娘担心地说。女孩儿家的脸,怎么好有瑕疵呢? 阿琇忙道:“没事的,伤口看着不深,我那儿有新得的珍珠粉呢,回头叫人送过来给三姐姐用吧。” 阿珠呵了一声。 “你要不要啊?” 虽然很想很有骨气的说一声不要,不过转念一想,凭什么不要呢?她这张花容月貌的脸,什么珍珠粉玉容散的不配用? 当下就干脆地一点头,“多装一盒子。” 阿琇翻了个白眼,“最上等的珍珠粉呢,还一盒子,您倒是真敢开口。” 话这么说,叫秋月,“秋月姐姐,你去我那里跟春雨说,让她把外公前几天送来的珍珠粉送来。” 秋月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阿瑶也忙道,“珍珠粉我那里也有,回头也叫人送来。” “那我就不说谢谢了。”阿珠让人倒了茶来给几个小姐妹,自己又过去左右照了一回镜子。 六姑娘笑道:“我算是知道了,三姐姐就是怕自己破了相,连出门吹个风都不肯啦。” 白姨娘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只是没过了两天,二老爷身边一个近来很是得宠的妾室,被送到了庄子上。 为此,二太太还特意往温氏和顾老太太身边解释了一番,带着通房喜儿。 “母亲,大嫂子。”二太太面带愧色,“实在是我太过不谨慎了。原是去康王府的时候,我听见侯夫人与大嫂打听咱们家的姑娘,只说这是好事儿。回来后,就跟喜儿说了。你们也知道,喜儿是我的陪房,平日里嘴上也严谨的。就只这回,不知道怎么的,竟是……” 喜儿忙跪下了,头几乎要垂到了胸口,半点儿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顾老太太看了一眼温氏,温氏清浅一笑,“弟妹说的严重了。” 却也没有说出叫喜儿起来的话。 二太太心里头在想什么,温氏不是不知道。先前,府里头只有一个安哥儿,二太太对自己多热络?等到自己怀了初一后,立马就冷淡了许多。 又不是傻子瞎子,温氏还不至于连这点儿都看不出来。 现下为了什么,就算是二太太舌灿莲花说得再好,温氏也能猜到几分。无非就是来求娶阿珠的两家人,门第都不低。她那个二妯娌啊,看着眼热了。 可再怎么看着眼热,李家林家求的都是阿珠,二太太又能有什么法子? 只能是暗中挑唆了那个苏姨娘,透露到了白姨娘的跟前。 这一出,既看了大房的笑话,又解决了她自己的一个眼中钉。 温氏都得说一声,二太太这一手玩的不算多高明,可也收到了一箭双雕的效果。 她能看得出来,顾老太太自然也能。不过是因为阿瑶是个好姑娘,都不想再追究下去。否则,二老爷,阿瑶,安哥儿,哪个有面子呢? 听了温氏的话,二太太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或许,心里头还有几分得意。 真是个蠢货。 温氏端起一杯茶来,掀开了盖儿,垂眸看着里边澄碧的茶水。 二太太只觉得自己出了气,可就没见着老太太脸上那抹失望之色么? 老太太在这个府里,首先她得是个母亲,是个祖母。 老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是什么?无非也就是家里的孩子们在她活着的时候,心就先散了。各自算计。这样的人家,都不用外人,只自己就先败落了。 大房这次看着是吃了闷亏,在老太太心里头,正是明事理呢。 顾老太太看着二太太沾沾自喜,只在心里头一声长叹。当初,这个二儿媳妇看着也是个爽利大方的闺秀,她这才为儿子聘娶了来。怎么这几年,是越来越有小家子气了呢? 她的郁闷很快就散去了。 因九月初是她的寿辰了,小儿子来了书信,要赶在她寿辰之前,回京来了。 接着了信,顾老太太简直是喜极而涕。 “这孩子,一走就是好几年……这没良心的东西,可是要回来了啊!” 阿琇简直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顾老太太平时多注意形象啊,别说哭了,轻易连发怒都少。竟然会当着她和几个姐姐流泪! 她倒是知道她爹有个四弟,可长到这么大了,她也没见过啊。府里的人都说,四叔是自己偷偷跑出去从了军的,一直在南边一位姓徐的将军手下。这几年,大小也有些功绩,一直有书信往家里头来,人却从来没有回来过。 “你们说,四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哪?”下了学,阿琇姐妹几个凑在一起,也谈论起了这位四叔。 除了几个年纪大的,从五姑娘往下,都对沈四没什么印象的。 四叔,好像只存在于传说中啦。 章节目录 第34章 沈焱 沈四叔是赶在八月底进京的。 他偷偷离家从军, 到如今已经十年了。一路拼杀, 从血海里滚出来的军功, 白身出走,归来时, 已经是从四品的定远将军了。整个国公府里头, 论品级, 除了从亲爹那里继承了爵位的靖国公外,沈四官阶最高。 这是阿琇头一次见到这位传奇四叔, 一双眼睛都不会眨了。 为何? 实在是他四叔的容貌气度, 太过惊人了。 形如青竹, 颀长挺拔。色若牡丹, 昳丽夺目。然一笑之下,气质却又如同破云之光,让人竟是不敢仰视。 靖国公也是高大的身形, 而且脸型还是当下最为上等的国字脸,容貌也是俊朗。可是跟沈四一笔,阿琇愣是觉得,往日里颜值还是很能打的亲爹, 愣是被四叔给比到不知道去了哪里。 更别提二老爷偏于文弱, 三老爷过于精明。放眼整个国公府, 竟是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沈四更加出挑的人物了。 顾老太太捶着沈四哭了一回, 嘴里只喊着, “你个没有良心的孩子!父母在不远游, 你竟不知道了吗?丢下一封信自己跑出了京去, 留下我在家里头挂念着,日夜想起来都睡不着!你这冤孽啊冤孽!” 沈焱,也就是沈四叔,如今也是二十五六岁的人了。从小兵做起,一路拼杀到如今,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心肠早就锤炼得刚硬。却在老娘的眼泪下,终究也软化了下来,跪在顾老太太跟前,似笑似哭,“母亲,是儿不孝。” “胡说!”顾老太太拉起了小儿子的衣袖抹了把脸,斥道,“你才多大,就靠着自己做了从四品的将军了。往后前程远大,再不用我操一点儿心。谁说你不孝了?我不答应的!” 原本有些伤感的气氛,因顾老太太的护短话一扫而空。阿琇还没来得及跟着感动一番,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姐姐,四叔……真好看呀!”沈初一穿着大红香纱的衫子,站在阿琇身边儿,一双眼睛不离沈四。“比姐姐你还好看呀。” 在初一的心里头,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就是他姐姐了。今天,见着一个比姐姐还好看的! “……”小没良心的!阿琇偷偷捏了一把初一报复。 “快去见过你的兄嫂们。”搂着儿子哭了一回,顾老太太终于放开了手,让沈焱起身,指着靖国公等人,“这都十来年没见过了,你兄嫂们也都惦记着你呢。” 沈焱起来,走到靖国公等人身前,作揖躬身,“这些年,母亲身边多亏了哥哥嫂子们孝敬,小弟惭愧!” 靖国公早就虎目含泪了,起身亲手扶起了沈焱。嘴唇颤抖着,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阿琇就看见她二叔三叔四叔,个个眼里蕴着泪水,兄弟四人把臂围做了一团。 最后还是沈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笑着将三位兄长扶下坐好。 一眼看到了阿珎等人,笑问,“这就是几位侄女和侄子吧?” 阿珎等自然要赶紧上去见过了四叔。 沈焱当年偷偷出京的时候,阿珎阿瑶两个最大的女孩儿,也都才五岁。在他的印象里,那还是两个刚开始换牙的小丫头儿,阿珠和四姑娘就更小了。至于几个小点儿的孩子,他连见都没有见过。这一回来,一下子都多了十来个侄子侄女的,好在他早有准备,让人拿出了见面礼给阿珎等人。 又有给兄嫂的许多东西,都一股脑的送到了各房里去。至于给顾老太太的,那就更加丰厚了。其是前两年正赶上了西南十九族叛乱,徐将军奉旨平乱。首先带着兵士冲入西南王室宫殿的,就是沈焱。西南王室格外喜欢黄金宝石,徐将军和沈焱因此也都得了不少好东西。他送给顾老太太的寿礼中,就有一尊金佛和两匣子宝石,才一打开了盒子就宝光四溢的,还有半车西南特有的锦绣衣料,饶是顾老太太和温氏等人都见过了不少的好东西,也不禁一时间被沈焱的大手笔惊得呆住了。 这次沈焱并非自己请假回来的,而是与徐将军一起回京向皇帝献俘兼述职的。 本来,他只是个从四品的武官,压根儿就没有向皇帝直接述职的资格,只每年由吏部和都察院考核即可。不过,因为徐将军的军报里对他的勇武大加赞赏,皇帝又见他是姓沈,还是京城人,多问了一句,得知竟然就是发小儿兼忠心臣子先靖国公的幼子,顿时便勾起了无限的心事。龙口一开,沈焱就有幸得到了一同面圣的机会。 靖国公笑道:“这次徐将军平乱有功,听说是要封爵的了。” 徐将军单名一个春字,自小父母双亡,跟着长兄长嫂长大。他家里头小有薄产,长兄见他从小就力大,又爱个拳脚,就把他送到了当地一个著名武师那里学武。还没等到徐春学满出师,一股土匪下山屠了村。 徐春赶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原本和和乐乐的村子里头一片疮痍。而他的长兄,已经被土匪点了天灯,留下的只有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首。他善良胆小的长嫂,身上无数道伤口,上身扒在井口处。他那个才四岁的小侄子,小小的尸体就泡在了井水里……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徐春那时候尚且不及弱冠,正是悍勇血气之时,提刀上山,不论老幼,将一寨子的土匪尽皆杀光,最后一把火烧了土匪窝。 仇报了,徐春也无家可归了,索性从了军。他武艺高超,人又勇猛,没用几年就在军中出了头。到了如今不惑之年,已经手握一军,成了当朝一品的大将军了。 如无意外,以徐春的军功,封侯是早晚的事了。 “四叔,那位徐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初一头眼里头冒着星星,崇拜地看着沈焱,“您给我讲讲打仗的事呗?我可爱听了。” 他年纪还小,粉妆玉琢的,大红色衣裳穿在身上,跟画上的娃娃似的。沈焱挺喜欢这个小胖侄子,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腿上,“初一是吧?” 当下就讲起了许多在西南时候的见闻。 初一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插嘴问上一句,沈焱也丝毫没有不耐烦,解释得很是细致。 安哥儿也挺喜欢听故事的,但他自觉今年十岁,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该跟初一那般表现幼稚。便一双手放在膝头,坐得格外地端正,侧耳倾听,神色极是专注。 就连阿珎阿琇几个姑娘,也都听得很是认真。 沈焱这一回来,国公府里自然会设宴庆祝一番。男女分开坐了两桌,饮食家宴,也就没有在中间摆什么屏风。靖国公心中高兴,喝了不少酒,拍着沈焱的肩头,语重心长,“四弟啊,你年纪可不算小了。成家立业,你这业已经立了,该考虑成家的事儿啦。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让你大嫂替你好好去相看相看!” 不说旁的,就他弟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四品的将军了,又是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家世,想嫁给他的闺秀,还不得排起了长队? 温氏坐在另一席中,低声与顾老太太笑道,“国公爷喝多了,说的话却不差。” “这回焱儿回来,我定是不放他那么快离开!你留心着,给他好好挑挑!” 老太太这也急着儿子的婚事哪。 温氏点头。 阿琇一边儿用小汤匙喝着一碗冰粥,一边儿想,她娘也真是忙而不乱啦。眼下都忙着老太太的寿辰,她娘还要分出心来照顾儿女亲事,这回又多了个小叔子的亲事……她觉得,她娘已经快有做红娘的潜质了。 温氏早已经让人将沈焱住过的院子收拾了出来,团圆宴后,顾老太太心疼小儿子连日奔波,让人赶紧送了他去歇着。其余人也都各自散去。 旁人不提,唯有二太太,回了房后忙让人将沈焱送她的东西拿过来看。无非也就是衣料和头面之类,外加了一小盒子宝石。 “真是好东西。这料子我见过,叫做孔雀锦。”二太太抚摸着一匹金光闪耀的料子,啧啧赞道,“做衣裳穿最好不过了。去岁的时候,我见过王家老太太穿过一条这样的裙子。只看着,就让人觉得贵气得很呢。” 还有那盒子宝石,虽然比不得给老太太的,却也是难得的上品了。等往后阿瑶定下了人家,分一半给她打头面压箱底儿,再好不过了。 “怪不得我时常听人说,军功最是丰厚了。这仗一打起来,寻常士卒都能得些好东西,更别提那些将领了。” 二老爷今日也喝了不少的酒,有些上头,对妻子的话更是感到好笑,“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只看到眼前的东西,又怎么知道背后将士拼杀的辛苦和凶险呢。” “倒也是……”让人把东西收了起来仔细去放好,二太太亲手端了醒酒汤给二老爷,嗔道,“今儿兄弟回来,你怎么只顾着高兴了,事事都想到了别人后边?” 章节目录 第35章 我是短小君 二老爷头上晕晕的, 接过了醒酒汤一口灌了下去, “太酸了。” 没听明白二太太的意思。 二太太一笑, 接过了空碗转手交给了丫鬟,又细细地替二老爷擦了脸, 轻笑, “真是没想到呢, 我进门的时候,四叔才这么高……” 伸手比了一下, “和咱们安哥儿如今的年纪差不多。他那会儿多腼腆啊, 见了我还脸红哪。就没想到都长成了个将军了。” 二老爷脸上也露出怀念, 他们兄弟四个一母同胞, 从小感情就格外好。 “他都离京十年了,算起来如今二十五岁了。若是当初没有偷跑出去,也早就娶妻生子了。” “可不就是么。”二太太服侍着丈夫脱了外头的衣衫, 又扶着他躺下,“要说,他的亲事也就该张罗起来了。” “有母亲和大嫂子呢。”打了个哈欠,二老爷翻身就要睡。 二太太推了他一把, 嗔道, “哪儿能都托给了大嫂?你这当哥哥的也太不上心了。叫我说, 看着同僚家里头有好姑娘的, 你也该告诉我, 我去跟母亲说说。” “成吧。”二老爷眼皮沉重得很, 敷衍了一句。 二太太与他并排躺下, “老爷,你看我娘家小妹如何?” 二老爷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 “谁?” 他觉得妻子大概也是喝了酒,说胡话哪。 二太太不满,“你这惊讶个什么?我家小妹,也是正经的嫡出千金。虽说年纪大了些,可也不是因了旁的,跟她订过亲的那家人都没了,这才耽搁了花期。她小时候你还常见她呢,拍着心口说说,她容貌,门第,哪点儿配不上四叔么?” 在席上,靖国公一提起沈焱的亲事,她立刻就想到了娘家的妹妹。她妹妹命苦,原本是订过亲的,谁知道眼瞅着就要成亲了,那家人坐着画舫游春,结果赶上了一阵子不知道哪里挂起来的妖风,船翻了,人没了,一家子都没救起来。 因着这个,她妹妹没少别人说闲话。赌气之下,她妹妹就说要给未婚夫守望门寡。虽然家里都想着她年纪小,一时气愤才这样说,也想着过一两年再给她寻别的人家,但是这敢上门提亲的人家,要么是看中了二太太小妹的嫁妆,要么是要人实在是不提气。 耽误到了现在,二太太小妹已经是花信之年。 二老爷觉得自己这个妻子,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姐妹俩嫁兄弟俩?她当看话本子吗? “你别打这个主意,不说家世门第的,从母亲这里就不会同意。” 二太太不说话了。 沈焱离家多年,回到了自己原先住过的松涛苑。院自里头花木扶疏,屋子里陈设一如从前,只是窗纱幔帐铺盖换了新的。早有几个很干净利落的丫头在门口迎着。 曾经也是锦绣丛中长大的,沈焱倒是没有半分的不自在,由着丫鬟洗漱后一觉沉酣,直睡到了大天亮。 知道亲家翁定康侯早就回京,立刻叫人送了拜帖。前脚送帖子的出门,后脚,沈焱就接到了陛见的口谕。 皇帝年纪见老,愈发容易怀念起从前。沈焱小时候他也见过的,这回召见了一回,更是感慨万分,又替发小先靖国公沈天欣慰了一回——沈家四个儿子,前三个就没有像沈天的,个个都随了那个顾氏,一张脸方方正正,叫人看着就生不出亲近之心。就只有沈焱,还有当年沈天几分风采而已。 重赏了沈焱。 等到了沈焱出宫的时候,不但多了许多东西,还莫名其妙地由从四品的边军将领,摇身变成了三品的虎贲军指挥史。 回到了国公府后,顾老太太等人已经得了信儿,作为个母亲,顾老太太已经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虎贲军,专门负责护卫皇宫君王。 在顾老太太看来,是否升了品级并不重要,关键是,这就意味着小儿子不必再出京,更不必再上沙场了。 好好儿地留在京城里头,再过一两年成亲生子的,也是一家儿人了不是? 越想越是欢喜,顾老太太甚至已经决定,等过了自己的生日,要重新开始出门走动,给小儿子相看各家闺秀了! 一直到她寿辰,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停下过。 因不是什么整生日,顾老太太也不想太过张扬,就只让温氏预备了一天的宴席,只在正日子那天请客。 阿琇等人都有寿礼,并不见得多么精致富贵,胜在都是亲手做的。 安哥儿写了百寿,初一年纪小,也抓着笔添上了一笔,算是小哥两个一同送的。 姑娘们送的都是针线,阿瑶女红出色,做的是一条裙子。阿琇这样手上活儿不怎么样的,送的就是抹额之类的小东西。 宾客们来的也不算少。尤其是沈焱立功回来,又得了皇帝青眼,年纪轻轻的才俊呢。不知道是不是阿琇的错觉,今年来贺寿的贵妇们,带着自家姑娘的好像比往年多了好些哪。 不提寿宴上顾老太太如何光彩,单说温氏妯娌三人,便忙了个团团转。一天的寿宴下来,都累得够呛。 晚间休息的时候,温氏直叫人给自己捶腰捶腿。 靖国公连被捶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鼾声四起。 寿宴过三天,王二太太打扮得隆隆重重的,亲自来拜访温氏了。 “夫人也知道,阿珎这孩子从小是在我们家里长大的,我这做舅母的,把她当做亲闺女一样的疼爱。我们家里老太太早有想要亲上加亲的心了,就只松儿身上尚无功名,怕委屈了外甥女。这前两天一看,阿珎竟是出落得这么好了。我就急了,生怕这么好的孩子,别人抢先定了去呢。我今儿上门,就是厚着脸皮来求夫人割爱的!” 温氏从来没有发现,王二太太口才这么好。 “这怕是不行。”温氏笑的温婉,却连场面话都懒得说,“先不说表公子虽是白身,却在京城里早有才名了。单说这姑表做亲,岂不是血脉回头了?惹人笑话呢。” 一句话把王二太太噎得呦,险些捶心口。 章节目录 第36章 自夸自擂 王家二太太真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瞧着她手里头不停撕扯着帕子, 脸色僵硬咬牙切齿的样子, 温氏几乎也要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淡定, 垂下眼帘端起了茶杯。 王二太太愤愤然地走了,连句告辞的场面话都没有说。回到了王家, 也没有顾得上歇着, 急匆匆就先去了王老太太处。 “回来了?”王老太太一看见二儿媳, 忙让身边的两个孙女出去了,“说妥了的话, 咱们就找人正经提亲去。” 到时候, 外孙女嫁给孙子, 都是自己摆在心尖儿上疼的人, 真是再完满不过了。 王二太太眼圈一红,气道,“母亲快别提了, 人沈家,压根儿就不肯应下亲事。” “啊?”王老太太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肯应?” 这不能啊。 从阿珎几岁起,自己就把她接了过来。论起亲近来, 只怕沈家的那些人, 谁也不及自己在阿珎心里头重要。这几年, 阿珎和阿松表哥表妹的, 也并没有那么多避讳, 二人相处也好。自己冷眼瞧着, 虽然从前并没有把话放到明面上来说, 但对于这门亲事,阿珎心里是不排斥的。 再有前边放出去的话,阿珎不嫁给阿松,还能嫁给谁? 王二太太冷笑:“到底是母亲您,看人是极准的。从前您就说过,那个温氏,就是个笑面虎,再嘴甜心苦不过了。如今阿珎被她攥在手心里头,她一句话,就回绝了咱们,偏还要说什么,允了亲事,就是血脉倒流,要被人说闲话的。” “母亲您说说,这天底下,姑表结亲的人家得有多少?就都叫人笑话了?” 王老太太眉头皱紧,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实在是难堪的很。 莫非之前,真是她看错了? 丈夫就私下里提醒过自己,想要两家结亲,就好好儿地请了人去提亲,三媒六聘的把事情做在明处。 她只是觉得,女儿好好地嫁进了国公府去,舒心的日子却没有过上几天。大好的年纪就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个苦命的外孙女。本来她想着,让小女儿给靖国公做续弦。谁知道沈家并不领情,反而求娶了那个温氏。 当时她就只是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头咽不下去。借着阿珎亲事拿捏一把沈家,也就只想着小小的出口气罢了。 沈家竟然还敢拒绝做亲? 王二太太最是会察言观色了,觑着婆婆脸色阴晴变幻的,忙又道:“母亲,不是我挑拨离间。这若是大妹妹还在,莫非也会如此打咱们家的脸吗?” 说着便擦了擦眼角处并不存在的眼泪,“我就只是心疼孩子。前些日子,我稍稍对阿松透了些意思,听说能够娶阿珎为妻,阿松欢喜得什么似的。如今,可怎么对他说呢。” “欺人太甚了!”王老太太咬牙。深深吸了口气后,告诉二太太,“这件事,你先不要叫人知道,让我再想想法子。” 王二太太柔顺地应了。 与王家婆媳两个的沉郁相比,温氏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阿珎被留在王家的时候,连靖国公亲自出面去接,也受了些为难。还是她上了门,强硬地将阿珎带了回来的。 自她进了沈家的门,王家就一直对她阴阳怪气的。前几年外头颇有些对她不利的流言,她就觉得很是好笑,这天底下聪明的人不少,自作聪明的也从来不缺。 温氏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这回心里头实在是高兴,没忍住,去春晖堂跟顾老太太说了。把个顾老太太乐的,一口茶都喷了出去。 “亏你能想出这个话来堵他们。” 温氏一笑,拿着扇子替顾老太太扇了两下,“我就只是气不过她们,口口声声说着疼爱阿珎,又到处去胡说八道。这是咱们家里头,不能叫孩子平白无故吃了亏去,也不会怕他王家是什么尚书府。换个人家,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呢。” 婆媳二人这里正说着话呢,沈焱进来了。 “呦,这是怎了啦?”顾老太太一见沈焱的形容,顿时就吃了一惊。儿子从小到大,她还没见过他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呢。 沈焱一张夺目的脸上都是汗水,已经入了秋,虽然中午的时候还有些热,但现下都快到黄昏了,再热也不至于到这个份儿上啊。 也不用丫鬟动手,沈焱自己就倒了一杯茶,仰脖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这京城的女人哪……”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话说的是没头没脑的,叫顾老太太和温氏面面相觑。 后边儿阿琇和初一嘻嘻哈哈地进来了。 “祖母,娘!”初一先扑进了顾老太太怀里,比手画脚的,“四叔今天可威风啦。” 顾老太太更是诧异,“呦,这话怎么说的呀?” 还是阿琇给解了疑惑,“四叔今儿带我们一起去了外祖家里啦。外祖还留着吃了午饭,谁知道我们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家子办喜事的,正跟迎亲的人走了个对头儿。结果……”她挤眉弄眼的,丝毫不理会一个劲儿使眼色叫她别说的沈焱,“路边围着看喜事的人得有多少呀,不知道被谁喊了一声,指着四叔说他比新郎好看多了。反正就是人都热闹了,连新娘子都扒开了轿门往外看。还有几个胆大的姑娘朝着四叔扔东西哪。” 她家四叔本来长得就不似凡人了,今儿为了见外公,还打扮得格外用心,专门选了一件艳红色的新衣裳,衬得他自己那张脸哪,真是比妖孽还妖孽。哪怕得叫一声四叔呢,阿琇也忍不住想,引得小姑娘们掷果盈车什么的,在她四叔身上,还真不算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祖母,往后四叔出门,您给他预备辆马车吧。” 阿琇抱着顾老太太的胳膊,抬着脸建议,“我看古书里都说,原来很有些美男子出门,被小姑娘们扔金子扔头面,最不济也是扔果子。到时候咱们留着,给四叔当家底儿。” 温氏已经笑得脸上都涨红了。 顾老太太也笑,却还能撑得住,见小儿子一脸的不好意思,还忙着安慰:“这算什么?当年你父亲出门走一遭,那场面才叫大。甭说小姑娘们疯了似的朝他扔东西,就连有些个男子,都不能错开眼呢。我记得啊……” “那会儿有个酸溜溜的秀才,因见了你父亲一面,还特特写了诗来赞他。叫我实在气不过,揪着给胖揍了一顿。” 温氏有点儿尴尬,不好意思坐在这里继续听婆婆八卦公公,连忙起身,“母亲,我这才想起来,还有事呢。” 顾老太太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忙你的去吧。阿珎的事情,就照你的意思去办。” “明白了。”温氏闻言,就快步走了出去,生怕走慢了再听见顾老太太说话。 “祖母,祖父真这么好看呐?”沈初一好奇极了。 顾老太太脸上不能再得意,“那是当然。你四叔生得好吧?也远远不及你祖父。” 沈初一眼里头露出些向往,呆了一会儿,忽然就高兴起来,“那祖母,您看我像不像祖父?”要是像了祖父,那他以后不也是美男子啦?也免得姐姐现在总是担心他太胖哪。 “你可不像。”顾老太太摇头,打破了初一的美梦,“你爹和叔叔们,就你四叔像了你祖父一点儿。到了你们这辈儿啊,我瞅着也就是阿琇还有几分你祖父的影子。” 又叹气,“差远啦,也还是差远啦。” 阿琇:“……” 她也是小美女一枚好么,怎么老太太这意思,看着很是失望呢? 不过转瞬间,她又自信了起来。 四叔像祖父,如今出门就被人追着跑。那她再大一点儿,说一声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吧? 祸水级美人儿啊! 阿琇决定,今天回去后要再好好地照照镜子。 “小丫头儿,想什么美事儿哪?”九个侄女里头,沈焱格外喜欢阿琇。小丫头说话逗趣儿,又跟他长得像,“是不是也想着,往后有个秀才来写诗赞你?” 阿琇就哈了一声,手一摆,香云纱的袖子顺着胳膊滑了下去,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我用得着酸秀才来赞我?我自己写诗,自己赞!” 又问沈焱,“要不四叔,我先写首诗来赞赞您?” 沈焱吓了一跳,急忙拒绝,“我可用不着你。我都听说了,家里九个丫头,这诗书上头阿珎阿瑶学得都不错,一时也分不出谁更好些。可要是说学得最差的,那就只有阿琇你了。” “我还小啊。”阿琇浑然不以自己内里的老芯儿为耻,一本正经地说道,“谁家做学问的不是日积月累呢,等我长大了,学富五车不敢说,起码写首诗还是能的。四叔,就这么说好啦,到时候,我写诗赞你,你写诗赞我,如何?” 沈焱点头,“这倒是不错。” 省的自夸自擂了。 顾老太太丝毫不觉得叔侄二人的话太不要脸,反而摸着初一的头,感叹道,“就可惜了我的小孙儿,长得跟你爹一个模子。” 初一大哭起来。 章节目录 第37章 阿珎 被顾老太太打击了一回, 初一伤心极了, 捂着脸嘤嘤嘤地哭。 把个沈焱和阿琇笑得啊, 都直不起腰来了。 “初一不哭。男子汉么,脸蛋俊不俊的有什么, 顶天立地光耀门楣才是真本事对不对?”沈焱这样安慰侄子。 初一放下手, “可是四叔, 我还是觉得伤心呐。” “那可怎么办呢?”沈焱将双手放在初一的肩膀上,做思虑状。 沈初一扭扭捏捏的, “我想着, 要是有匹大白马, 我就好啦。” 他羡慕阿琇的小红马不是一天两天了, 靖国公倒是答应了也给他寻一匹更加神骏的来,但被温氏拦住了。温氏觉得,阿琇这个年纪骑马就已经太早了, 更别提初一了,他才多大呢。因此,坚决不许。靖国公无奈,只好哄着初一把马换成了鹦鹉儿。 他这副别扭的小模样, 瞧着实在是可爱极了。沈家的男人有个毛病, 宠孩子没边儿。沈焱自己没孩子, 回来这几天初一跟屁虫似的跟着他, 叫他也喜欢到了心坎儿里。 一匹马而已, 算什么呢? “初一年纪小, 眼光倒是好。白马多漂亮?四叔送你一匹如何?管保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儿!” 顾老太太笑着:“你别这么惯着孩子。初一还小哪, 回头摔了,看你大嫂跟你没完!” “男孩儿怕什么摔打呢。”沈焱丝毫不在意,“再说还有我呢。” 初一听到有大马给自己,也不伤心了,得寸进尺地要求,“也给大哥哥一匹吧。” 他大哥哥平常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他哪。 “成,那就两匹!”沈焱很是痛快。 阿琇咳咳咳三声。 沈焱没明白她的意思,还对着初一许诺呢,“到时候,四叔再给你和安哥儿一人一副马具。保管你们俩骑上马又漂亮又威风。” “行啦,你就别再逗初一了。就没听见阿琇在旁边都急了么?”顾老太太搂着阿琇,“这丫头啊,眼馋啦。” “我才不是眼馋呢。一匹马谁还没没有,我爹早就给我啦。”阿琇替自己辩解,“就是觉得四叔太偏心了。看初一和安哥儿是小子,就又是送马又是送马具的。我就在他旁边呢,刚才还那么在祖母您面前夸四叔,给他长了多大的脸哪。他都没想着一样送我一匹马呢。” 最右以两句哼哼表达了自己很不满。 沈焱听得哭笑不得的,“好好,是四叔不好,忽略了我家小九儿也是个女中小豪杰。回头也送你一匹马如何?要不……” “送你们姐妹一人一匹?” 阿琇扬起下巴,“姐姐们又不爱骑马。” 回答的实在是刁钻极了。 顾老太太揉着她的脑袋,替小儿子说话了,“干嘛呀这是,你四叔就无意间两句话,叫你不依不饶的?往后长大了可不许这样儿,女孩子家家的,大大方方的才是好呢。” 阿琇忙道,“祖母,这在自己家里头才这样啊。您没过一句话么,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是最真实的。” “啊呦呦,你也知道自己真实很刁钻啊?” 阿琇一时失口,后悔不跌。 自从她四叔回京后,顾老太太的心情那是一天比一天的好,每日里笑眯眯的,就连说话也风趣了起来。 这次王二太太亲自来提议王松与阿珎的亲事,是大张旗鼓地过来的,府里头人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虽然阿珎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温氏也没有刻意叫人瞒着她。相反,从顾老太太这里出来后,她就去了阿珎住的屋子。 自从阿珎回来,顾老太太就叫她住了挨着自己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院落不大,但是收拾得很是雅致。温氏进去的时候,阿珎正坐在窗下看书。月洞窗下,摆着两支美人耸肩的花瓶儿,里头插着几支菊花,衬着旁边一个清清秀秀的碧玉少女,就显得格外有些个静好之意。 “太太来了。”丫鬟芸香正掀起帘子,见了温氏,慌忙朝着里边的阿珎喊了一声。 沉香早在之前就被温氏回了顾老太太,打发了出去,连带着她家人一起。 阿珎听见了芸香的话,迟疑了一下站起来。没来得及应出去,温氏已经进来了。 “母亲。”阿珎低声叫道,闪开身子请温氏坐下了。芸香已经端了茶进来,阿珎接了过来,亲自端给了温氏。 一言一动,都很是符合规矩,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但是,也显得很是疏离。 如阿琇吧,她从小就只管温氏叫娘,偶尔也会喊妈妈,透出亲近。 当然,温氏也并不在意阿珎是否亲近她——本就不是亲生的,也不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就她自己心里头,阿珎也远远比不得阿琇重要。 人之常情罢了。 “看什么呢?”温氏轻轻啜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叫阿珎也坐下了,含笑问道。 阿珎垂着头回答,“就是前朝一位文人的集子,也并不出名,但他的游记写得很有趣。” 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是父亲寻来让我看的。” 因她偷偷和王二太太有些往来,顾老太太叫人看着她,轻易不叫她出去,怕她被王家人撺掇着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来。 靖国公先是真的很起了,亲自过来责骂了几句。但看到阿珎哭了,又觉得心疼,隔了几天寻了好几本难得一见的游记文集之类给她看,说是叫她解闷的。 温氏当然不会把这种刻意的小小炫耀放在心上,反而有几分好笑,到底还是孩子呢,这心性也是单纯的没有谁了。莫非觉得丈夫送了她几本子书,自己就不能答应啦? 随手拿起书来翻了翻,也没有细看,“既然觉得有趣,回头叫人再去书肆里头看看,还有没有这样的文集。阿瑶的书念得也好,不过她好像更喜欢诗文。没事的时候,你们小姐妹说说这些,也是消遣了时候。” 已经近了黄昏,斜阳余晖洒进了屋子里头。 “就是平常看的时候得顾着些身子。这会儿天早晚都凉了,坐在窗户下头怎么行?又开着窗户,着了凉不是闹着玩的。芸香,你得仔细着些。” 芸香忙答应,又笑着说道,“我也这么说呢,偏生姑娘就喜欢那里,说是看书累了,抬抬眼就能瞧见院子里头的景儿。” “回头我叫人把你这窗户上的明瓦都换新的,也亮堂得很。”温氏随口说了一句。 阿珎依旧低着头,“多谢母亲。” 她从小身子骨就不大好,这些年一直在调养,但是到了现在也依旧是很清瘦。同样是瘦,阿珠身上就能看出一派风流婉转,阿珎就给人一种随时都能随风而去的轻飘之感。 这些日子以来,愧疚、难堪、忧虑等种种情绪又叫阿珎寝食难安的,人就更显得文弱了许多。 才做了没多久的米色绣缠枝花儿样的衣裳穿在身上,竟然显得有些宽大了。 温氏叹了一口气,对阿珎说道:“今日,王家的二舅太太过来了。” 一直低着头的阿珎闻言抬起了眼睛,只是一对上温氏的视线,又慌乱地避开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定是猜到了她做什么来的。” 温氏端起茶来,慢慢斟酌着言辞,与阿珎道,“她来提亲,替她的儿子王松,来求娶你。阿珎,你从小在王家长大的,我只问一句话,你可愿意这门亲事?” 阿珎没言语,脸色有些苍白。 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话,温氏继续道,“我已经回绝了王二太太。按说,你们表哥表妹,又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亲外祖家里头求娶,我不该回绝。只是,这既是我的意思,也是老太太和你父亲的意思。今儿我来,就是想跟你分说分说。” “前情都不必再说了。我只说,这其一,王松与你并不相配。” 见阿珎垂着头,绞紧了手里的帕子,温氏只当没有看见,“虽王老大人如今身居一部之首,但王松只是二房之子,虽有些才名,但本身没有功名。而你,是咱们国公府的长房长女,原配嫡出。我说些狂妄的话,以你的身份,皇子妃都能做得。王松,并非良配。” “其二,我已经私下里打听过了。王松年纪不大,但从十四岁起,身边就有了开了脸的丫头服侍。这样的丫头,日后他成亲后就是现成的姨娘。尚未议亲,便左一个丫鬟右一个丫鬟的在身边,又把将来的正妻放在了哪里?诚然,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总是常见,只凡事得讲个规矩。便是你的父亲,也是同白姨娘一样的表哥表妹青梅竹马,那也是娶了你母亲后,得了你母亲的允许,才将白姨娘收在了身边。” “这其三,这王家行事不能叫人信服,尽是阴损。在外四处说你孝顺,说你为王松做衣裳做鞋的,是个什么用意?我想阿珎你这些日子,总该想明白了。偏生,还要借此拿捏咱们。你想一想,若是我和你父亲将你嫁了过去,你在王家可能抬起头来?” “你四叔前脚归京,连升三级掌了虎贲卫,王家便又忙不迭上门求娶了?这话或许叫你很难接受,毕竟谁也不愿意承认,养大自己的人竟是如此凉薄和算计。” “你的亲事,不会落在王家,更不会是王松那个徒有其表的人身上。今日我与你来说这些,也是免得叫你从别人那里听见闲言闲语。阿珎,你好好想想吧。” 温氏走了。 阿珎呆呆地坐在椅子里,浑身上下都仿佛失去了力气。芸香送了温氏回来,见阿珎脸色实在不好,也不敢多劝什么,只是叫了小丫头进来,点起了灯来。 “芸香你说,外祖母她们,真是这样的人么?” 阿珎忽然开了口问道,眼泪滚落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38章 好气哦 芸香犹豫了一下, 才站到了阿珎的身边, 轻轻开口。 “姑娘, 我只是个丫头,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我想着, 国公爷总是为您好的。外老太太和舅太太那里, 心疼姑娘也是真的, 但是……总归是隔了一层的。”她也是很早前就到了阿珎身边服侍的,但因不如沉香能说会道的, 便不大得阿珎的心意。沉香犯了错被打发了出去, 她这才显了出来。 阿珎捂着眼睛, “我……都明白。可这心里, 总,总是过不去。” 就像温氏说的,她从小就在王家长大, 外祖母对她疼爱有加,一应表姐妹有的,她都有。表姐妹们没有的,她也有。大舅一家常年不在京中, 她见过的次数有限。但二舅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了, 二舅母就算有些精明, 却也对她一向很好。至于二表哥…… 想到王松, 阿珎心里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外祖母话里话外带出来的意思, 表姐妹们时常开的玩笑, 都叫她以为, 日后自己会嫁给二表哥的。 可是现在,太太却说,他们不会把她嫁给二表哥…… “姑娘。”瞅着阿珎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芸香咬了咬牙,劝道,“您仔细想想,先前舅太太在外头说的那些话,国公爷和太太虽然生气,也没有太过责骂您。我冷眼瞧着,分明是要捏着鼻子认下亲事的意思了。可王家那边,又拖着……” 她看了看阿珎的脸色,还是有些呆呆的,便愈发苦口婆心地规劝,“姑娘只想一想,但凡真把姑娘放在心上,哪里舍得这样打姑娘的脸?姑娘,听我一句吧。外老太爷和外老太太纵使是疼您,也越不过亲孙子去。再说,只这一件事,就能看出二舅太太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从前在她家里住着,您是亲戚,又有咱们国公府做靠,她自然和善。可这做儿媳妇,又不一样了。不说旁人家里,就说我家里的两个嫂子,进了门后我娘还要给她们立立规矩呢。您这从小金尊玉贵的,能受得了婆家的磋磨吗?” 阿珎低声道,“我知道二舅母其实并不大喜欢我的。” 虽说每次见到都是有说有笑的,但这人是真心还是假意,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这就是了。纵然真的做了亲,有外老太太在,自然能护着您。可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外老太太年纪大了,也隔着一层,总是有心又能护您多久呢?终归您得到自己婆婆手里过日子呢。” 叫芸香说,就算是外老太太总是挂在嘴头说的疼爱,又能有几分儿真心呢? 真要疼爱,断乎做不出叫儿媳妇去说道外孙女名声的事儿呀。 芸香蹲了下去,用帕子轻轻地擦去了阿珎脸上的泪水,抬头看着阿珎,“姑娘,我知道您心里头难过。只是,也别叫太太和国公爷冷了心。您瞧这屋子里头,什么东西不是可着您心意来的?知道您爱看书,国公爷都送了多少来?太太旁的不说,有一句话说得对呢,您是这府里头的长房嫡长女,身份贵重,日后定会有一门好亲事。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阿珎忍不住脸红,轻啐一口,“胡说什么呢。” 有芸香这么一通的分说,她心里头倒是敞亮多了。 许多的事情,她不是想不通,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她本就是个很聪慧的姑娘,被温氏和芸香戳破了那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心里原先那点儿小小的希冀,也终于沉淀了下去。 这一夜,阿珎睡得依旧不安稳,翻来覆去的,直到天快亮了,才好歹睡了一会儿。天亮了,也就起来了,梳洗了一通,让芸香陪着,去顾老太太身边请安了。 这一段日子,阿珎总是没有出院子,直到沈焱回京和顾老太太寿辰,她才露了两次面。一大早就到了春晖堂里请安,比阿瑶她们还早了些。 “今儿吹了什么风啊?”进门的时候,阿珠小声对阿瑶说道,“大姐姐竟然舍得出来了。” 阿瑶从身后扯了一下她的衣裳,声音更小,“瞎说什么呢,大姐姐之前是病了而已。” 阿珠嗤笑一声。 她家二姐可真是个厚道人。 顾老太太也并不是那种刻薄的祖母,见阿珎主动出来给自己请安,总归是低头认错的意思,便也温言问了她几句身子可还好的话。又见她眼睛还有些红肿,就叫阿珎先不必急着去上学里,再歇几天。 阿珎看了看芸香,见她眼里露出鼓励,就低声说道,“孙女知道了。” 瞧着这个大孙女可怜兮兮的,顾老太太在心里头叹了口气,虽然她总怨王家把阿珎教养的跟家里疏远了。可平心而论,阿珎是沈家的姑娘,如果当初她强硬点儿,不叫阿珎住到王家去,又怎么会有现下这些个烂事儿?自己和儿子,也是有错儿的。 心里一软,就对阿珎说道:“如今这秋天里头,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马上就是重阳了,你们小姐妹也都闷了这么些个时候,不如找一天,也出去逛逛。咱们不是那种把女孩儿都关着不叫见人的人家儿。” 旁人还可,四姑娘和阿琇都是一声欢呼。 阿琇还好,四姑娘是二房庶出的,平常有出门的机会,二太太也是只带着阿瑶。长到了这么大,四姑娘能出门的机会少而又少。 “祖母,我听说城里头有个园子,是个赏菊花的好去处。”四姑娘双手握在一处,眼睛晶亮晶亮地看着顾老太太。 阿琇连忙附和,“我知道我知道,就是万菊园是不是?听说那里还是前朝一位公主建的。前朝有位帝王最是喜欢爱菊,所以这普天下的百姓都跟着喜爱。菊花本身傲霜斗寒的,又有佳友之称,一直到了本朝,喜爱菊花的人也是极多的。每年重阳,万菊园里都有斗菊大会呢。祖母,不如您带我们一起去呗,叫我们也长长见识。” 顾老太太笑道:“我岁数大了,之前为了生日,累得身上各处疲乏酸痛的,到现下还没解过来呢。我就不出去了,问问你们各自的母亲,到时候,我再叫你们四叔送你们过去。” 几个姑娘都是欢喜极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一张张小脸蛋都几乎能发光了。 “可有一样,阿琇不许惹事。”顾老太太故意沉着脸提醒了一句。 阿琇暗中吐了吐舌头。 九月重阳,登高望远,插茱萸赏菊花吃螃蟹,都是自古来的习俗了。 京城里这一天,也是极为热闹的。家家户户都要过节,再有那各处请客赏菊吃蟹的,一样不少。 要说最热闹的地方,自然是非这万菊园莫属了。 这处园子,如今是谁的也没人知道。就只每年重阳节这天,会有斗菊大会,吸引了无数南北的养菊人。又因松梅竹菊乃是岁寒四公子,更有许多的文人争相前来,做一做诗会。每年,也都有些诗文做得好的,传出些才名。 沈焱还段假期,皇帝陛下说了,叫他好好歇上一歇呢。于是这护送几个侄女侄子来万菊园赏花的重担,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阿琇鬼点子多,前两天就提议了,这一天大家都穿男装出行。阿珎总觉得不大好,阿瑶也是个循规蹈矩的,她们两个就还是平常的衣衫。 从阿珠开始,到阿琇,余下的七个姑娘都是一身儿男装,站在顾老太太跟前的时候,一水儿的俊俏小子。 顾老太太乍一看见,笑个不停,直说着这么多年自己盼望孙子,盼得眼睛发蓝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早儿地就叫几个孙女扮男装来解闷儿呢。 温氏也笑,“不用问,这都是阿琇淘气弄的。母亲您不知道,这两天她跟那几个丫头总是嘀嘀咕咕的,想来就是商量这件事了。” 想了一下,又肯定地说道,“一时间针线上的人哪里做得出这老些男子衣衫来?想来,又是四叔给的了。” 沈焱就忙着摆手,“可不是我给的。小九儿说这些年,母亲每年都会叫人给我衣裳放到屋子里头,她自己去翻了出来的。” 顾老太太想念小儿子,每年都叫人做了衣裳出来放着,就盼着哪天沈焱回来穿。 结果,沈焱一去十年,一件儿没穿上,都便宜了几个侄女了。 阿琇打扮得格外伶俐——她选了件儿白色的云锦衫子穿,腰间系着同色的锦带,衣裳素净得很,就只在领口袖口和衣摆上绣了浅蓝色的兰草纹。她还把头发都梳了上去,用沈焱从前的一个小金冠束好了,一眼看去,就是个翩翩绝世的小公子了。 “如何?我这一身儿去了万菊园,说不定也得被人扔一头的菊花哪。” 阿珠哼哼道,“想得美,菊花没有,花盆说不定能砸你两只。” 阿琇就咬牙,很想问问她祖母和娘,能不能不带阿珠这个祸水出去啊? 瞧瞧,阿珠的打扮! 竟然选了一件儿大红色的锦袍,里头同色长衫,腰间同样系着锦带,头上同样束着金冠。她长得本来就极美,这大红色织金的衣裳穿在身上非但没有夺去她半分风采,反而叫她看起来神采飞扬的! 阿琇那叫一个气哦。 被阿珠比下去啦! 章节目录 第39章 九叔祖 万菊园里当然不可能只有菊花。据说那位前朝公主建这座园子, 并不是为了赏菊。只是因那会儿的帝王喜爱菊花, 便又在园中广植菊花。后来又办起了斗菊会, 慢慢地享誉天下。这处园子里,假山湖石, 活水曲梁。重阳时节, 正是秋高气爽之时, 园中一派苍翠妩媚。 万品名菊摆放在园中各处,疏落有致。园中人如梭织, 既有衣衫锦绣, 亦有布衣荆钗。往来游人之中, 有一行人格外地吸引人的目光。 原因无他, 男俊朗女秀雅,走在一起竟是叫人很难分清到底是人美还是花美了。 阿琇一身儿男装,十分的活泼。走在最前边, 和几个姐姐对着周遭的景致指指点点的。 四姑娘就说:“这边摆着的是叫珠帘十里么?”缓坡金丝柳下,疏落有致地摆放着一片雪白的花儿,“都是白色,这边的可比方才残雪漂亮多啦。” “我倒是觉得那边的绿云更好, 白菊又不少见, 咱们家里就有。倒是绿色菊花罕见, 更为名贵些。”六姑娘颇不赞同四姑娘的话。 阿瑶一笑, “你们不觉得墨菊更好么?” “好么?紫不留丢的样子, 哪儿能称得上墨菊啊?”说这个话的是阿珠。墨菊也确实并非墨色, 而是深紫。阿珠不喜欢这个颜色, 她更喜欢大红。 初一,安哥儿,沈焱都穿着一身儿靛蓝色的长衫,一顺儿排开,阿琇心里头暗暗发笑,这叔侄三个人简直跟信号儿似的了。初一年纪小,长得白嫩圆润,脑袋上头梳着个小啾啾,手里头紧紧拽着安哥儿,听见几个姐姐的话了,抬头问安哥儿,“大哥哥,你觉得哪个菊花好看呐?” 安哥儿内向稳重,平日里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了,很少出门来玩。听初一发问,还很稚气的脸上做出沉思状,想了一下儿才说,“各花入各眼吧。” 沈焱在他肩膀拍了拍,“小小的孩子,这么老成做什么?” 安哥儿十分地崇拜沈焱,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我,我是长兄……” 自然该给兄弟做出表率的。他觉得,初一甚是可爱,就是太好动了些,根本坐不住。这可不大好,先生都说过了,念书最是要能静下心来。初一这么闹腾,往后该念书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这么想着,把初一的手牵得更紧了些,不叫他四处乱窜。 初一几次想要挣蹦开,去前边找几个姐姐都没能成功,只好唉了一声叹气,觉得出门一趟都不能活蹦乱跳,实在是有些可惜啦。 不过他的郁闷很快就打破了。 因为他在前边,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阿离哥哥!”初一摇着另一只手,大喊。 凤离不是自己来的,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人看年纪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颀长高挺,墨色锦衣穿在身上,显得人物英朗俊美极了。只不过,与凤离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气质相比较,这人周身都泛着一股子叫人不敢靠近的强悍,眉宇之间却又有和凤离相似的贵气。哪怕是初一这个熊孩子,在看到这个人后,竟然也老实了下来。 “初一?”凤离见到沈焱一行人,先笑了,与阿琇点了点头。顾老太太与安王妃是好友,二人同辈相论,故而凤离便先过来见了沈焱,口称沈四叔。 沈焱知道凤离身份,安王府世子的嫡子。只是他常年在军中,性格豪爽,便也笑道称了凤离一句大公子。 然后,视线便落在了凤离身边的人身上。 凤离忙为二人做了引见。 “这位是沈家的沈四叔。”在那男子耳边轻声说了四个字,“靖国公府。” 那人便略一颔首。 “这位……”凤离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辞,“是我的九堂叔祖。” 沈焱面色不变,拱手一揖,“九爷。” 一句话间他已经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凤离出身安王府,安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弟。能被凤离叫一声叔祖的,自然也是皇室中人。看眼前男子的年纪气度,再结合之前京中的传闻,沈焱便知道,这位便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荣王凤玄。 凤玄是先皇的幼子,出生才三天,先帝就驾崩了。据说那会儿颇有些凤玄乃是天煞孤星之类的流言传出,后来他生母琳妃自请生殉先皇,才算平息了流言。既是幼弟,年纪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小,当今皇帝自然也乐得施恩,显示一下自己的仁慈。所以这凤玄,从小是被当今亲自抚养长大的,与当今名为兄弟,实则似父子一般了。 他生性悍勇,自幼好武,更是在离宫开府后,自请驻守北境。到如今,已经十几年了。 今年回京,是为了两个月后的万寿节。 凤玄既是皇族,亦是武将,本就惜才爱才。沈焱的名字,他已经听皇兄提过多少回了,本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叫他皇兄整日挂在嘴边。 这一见之下,果然生得昳丽光艳,更难得是十分的美貌之中,竟然还带了英武之气。 凤玄心中,便暗暗点头,觉得他皇兄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他与沈焱一见之下,就都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了。 凤离见二人如此,也就笑着说道:“既是这样,前边不远处便有一处水榭,常人不能过去。不如,九叔祖和沈四叔一同往那边去说话?” “这怕是不好吧?”沈焱有些犹豫。这万菊园本就是私人的园子,园中虽许闲人游览,如水榭这种去处,却是不许的。 “沈四叔不必多虑,这里本就是陛下赏给九叔祖的。” 原来,万菊园是凤玄的。 凤玄亦是点头,“说来这里还是皇兄在我开府那年赐了给我的。我这些年也不在京里,只让人自行打理。” 有主人在了,什么水榭楼阁的自然都可去得了。 沈焱很想应允,但阿琇几个…… 凤离看了看那几个站在远处的姑娘,阿琇裹在云白色软绸的男装之中,活泼泼的,便笑道,“若是沈四叔放心,我去照顾几位妹妹。” 他都这样说了,沈焱也就不再推辞,欣然应下。 凤离带着初一和安哥儿,来到了女孩儿们身边。 互相见了礼后,几位姑娘都有些拘束了。就连一向大大喇喇的四姑娘,也都不好意思再抬起头来。倒是阿琇,没什么见外不说,还追着问凤离,她四叔怎么跟人往别处喝酒去了。 “怎么就把我们抛下啦?”她不满。说好的护花使者呢? 凤离见她一把辫子在头上晃来晃去的,发间金冠熠熠生光,就拉了一把她的辫子不叫晃动了,温言道,“沈四叔与我九堂叔一见如故。” 凤离的九堂叔? 那肯定是皇室中人了。阿珎阿瑶等倒是还好,唯有阿琇,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些。 她没有听错吧?阿离哥哥的九堂叔? 那不就是原先她看书时候,猜测过的男主么? 没错,因为她穿来的这个地方,就是个坑文啊。作者很是没良心地写了一堆都有男主气质的人物,到底哪个最后会和女主走到一起,坑啦,没人知道。 但是就阿琇来说,她一直猜测是凤玄的。 身份尊贵且成谜,镇守一方的实权藩王,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会撩会宠,各种男主气有没有! 她一直以为,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了许多故事里的人的命运来了,再也见不到男主出现了呢。 这,这凤玄竟然,出现了? 阿琇觉得有点儿心跳加速了。她僵硬着脖子扭头去看阿珎。 因有凤离在身边,阿珎便和阿瑶站得离她稍稍远了一点儿,二人正在一本开着硕大黄色花朵的菊花前低声说话,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更没有注意到凤离提起的九堂叔。 要知道,阿珎在原来的世界里,可是……女主哇。 清丽,温婉,外柔内刚,书香绕身,只是继母不大慈,庶母庶妹百般算计,日子过得是清冷极了的。更因为被外祖家里构陷,身败名裂,被送进了山中的庵堂,然后就遇见了凤玄…… 好吧,那是故事里的阿珎,不是自己眼前这大姐姐。但是她和凤玄还是遇到了,她是不是得说一句,命运这玩意儿啊真是再强大不过了? “九妹妹?九妹妹?”见阿琇眼神飘忽,神色茫然的样子,凤离用手在阿琇面前晃了晃,“怎么发起呆了?” 阿琇这丫头古怪精灵的,时常说些叫人听不明白的话。这一听自己说起九堂叔祖,怎么就是这样的神情? 说是向往,不大对。说是了然,也不对啊。 总之,就是平常灵活极了的眼睛已经完全木了,嘴微微张着,既有不可置信,又有那么点儿认命。 认命?凤离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阿琇回神,看着眼前芝兰玉树般温柔的少年,只觉得道道天雷都要劈在自己的头上了——乱了,全都乱了! “我,我没事啦。就是觉得那边的花开得可好,阿离哥哥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她伸手一指,方向就是缓坡上的一道小径。 章节目录 第40章 荣王凤玄 凤离对阿琇向来很是纵容, 她要去缓坡上, 他当然不会拒绝, 便领着阿琇的手,顺着小径往缓坡上走去。走了两步, 回过头, 看着身后的阿珎等人, 含笑问道,“你们不过来吗?” “我, 我就不上去了。这里赏花就挺好的, 很好。”四姑娘胆子大了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一看凤离笑,就觉得害怕。都不是拘束,是真的挺害怕的, 抢先说了不去。 阿珎阿瑶和阿珠都是正要议亲的年纪了,所以也摇头,表示自己在坡下看花就好。 姐姐们不过去,五姑娘等人当然也不跟着了。 安哥儿左看右看的, 四叔喝酒去了, 姐姐妹妹们不好没人保护, 自告奋勇, “我留下照顾她们。” 说着, 严肃地告诉初一, “我来保护大姐姐她们, 你去照顾九妹妹。” 初一揉了揉耳朵。他没听错吧?全家里头他最小,难道不是该大家都照顾他么? 怎么一转眼,就成了他照顾别人啦? 安哥儿还在那里当夫子教导哪,“身为男子汉,就要保护家里的女孩儿。初一,不论年纪大小,你得记得这个。” “哦。”初一抬头,“大哥哥,你能先放开我的手么?” 安哥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初一的呢,脸上有些发红,忙放开了,“我,刚才就是怕你走丢了。” 凤离简直被这两个小孩儿弄得哭笑不得的。缓坡上边,到他们这群人的距离,也不过四五十步远吧?再说,他身边还跟着护卫,难道还照顾不了几个姑娘? 摇摇头,一手领了阿琇,一手领了初一,上了缓坡。 缓坡上边种了不少的花树,不过此时是秋天了,都只有绿叶苍翠。树下小径旁,摆放着许多的菊花。虽不名贵,但胜在数量多,开得热闹极了。 站在了高处,阿琇使劲儿往水榭那边看。 水榭周遭,看似随意地站了不少男子,从那警惕的模样不难看出,都是护卫荣王凤玄的。水榭建在水边,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岸上,四面窗户打开,凤玄正与沈焱对面而坐。远远看去,相谈甚欢。 甚至,凤玄的手还搭在了沈焱的肩上,拍了拍! 阿琇很想伸着尔康手喊一句,快住手啊荣王殿下!你往这边看一看啊,你看看你命定的女主呀我大姐姐,而不是看着我四叔笑哪! “九叔祖向来眼界甚高,沈四叔能够得他青眼,也是才俊英雄一般的人物了。”凤离顺着阿琇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这一幕。 阿琇心情十分复杂。 “算啦,咱们下去吧。我不看了。” “这就不看了?”凤离低头看着小丫头忽然变得蔫哒哒的模样,甚是纳罕。 阿琇嗯了一声,“我就是想看看四叔去哪里啦。” 凤离揉了揉她的发辫,“你和沈四叔甚是亲近。” “那当然啦,我四叔嘛。阿离哥哥,你不觉得我和四叔很像吗?祖母说,我们都像祖父。” 初一现下最是听不得这个。 噘着嘴踢了一下地。 一家子三代人,哪个貌美如花的都不是他,初一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啦。 凤玄回京,也在京里头出了不小的风头。 他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出生后不久,原先还是皇子的圣上登基继位了。被兄长养大,深得圣宠。可以说,在皇帝心里头,凤玄与儿子也差不多了。甚至可以说,比几个皇子在帝王心里的分量还要更重。 年纪轻轻,镇一藩之地。 最重要的是,凤玄年近而立,他还没有王妃。 皇帝当然给这个心爱的弟弟赐过婚,而且不止一次,先后两次赐婚,都是没有等到成亲,准王妃就香消玉殒了——第一个,一场风寒要了命去。第二个,身子骨倒是挺不错,然而很是诡异地,一头栽进了个小浅水坑里,淹死了。 本来凤玄这一出生,先帝驾崩生母殉葬,就已经有了天煞孤星的流言出来。这一下子又连死两个未婚妻,本来已经渐渐淡去的流言,就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 朝中大臣也好,勋贵也罢,大凡有适龄嫡女的人家,都是战战兢兢的。 荣王虽好,性命更是要紧哪。 谁家的女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 那会儿凤玄还年轻,正是一腔子热血张扬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等流言呢?索性与皇帝说,他还不娶了。不娶王妃,总死不了人了吧? 他也是个很很奇怪的人了,说了不要就不要,任凭皇帝苦口婆心安抚了许久,也坚决不娶正妃了。不但正妃,就连皇帝几次想要赐下侧妃,他都不收。 所以到了如今,堂堂的荣王爷,还是光棍一条。 据说这次,皇帝又要为他选定贵女赐婚了。 要是放在从前,约莫着京城里又要掀起各高门大户争相给女儿定亲的奇景了。 不过如今,凤玄又有了大不同。 手握实权,一地藩王。 在北境,几乎就是个土皇帝了。 这下儿,许多人似乎都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赐婚的两个姑娘都没熬到成亲就没了——命数不够,压不住这大福气啊。 于是,凤玄这一回来,大家的视线就都又集中在了凤玄身上。不久前还在金龟婿榜上位列第一的沈焱,不幸被挤了下来,成了老二。 “那位荣王殿下,我看着也就那样吧?”沈家的姑娘们在万菊园里都见过了凤玄。下了学后围坐在一起说话,阿珠就喝了一口茶,“也没见比四叔好在哪里。” 她当时离得远了点儿,也没看的太清楚,记忆中,荣王似乎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要说英气,似乎远远就能感觉出来。但真要只比脸的话,阿珠还真不觉得能有比过她四叔的。 四姑娘一贯地和阿珠唱反调,“三姐姐这话差了。单说出身,四叔就输了。” “出身怎么了?出身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我倒是觉得,还是该看个人的能为呢。”阿珠对四姑娘的话嗤之以鼻。“咱们读书都知道,那些名留青史的人,有几个是因为出身才被史官记下的?” 怕两个人又吵起来,阿瑶就放下了端在嘴边的茶,“你们安静些吧,这有什么好说的?荣王殿下本也不是能随便说道的人。” 顿了一下,没忍住,小声地说,“我也觉得,能做出一番大事业的男子,比只看出身的要更加令人敬佩些。” 这么说着,脸上就不禁发红了,伸手捂着脸颊,哪儿有光天化日之下几个大姑娘这么讨论外男的呢? 心中甚觉不好意思。 阿琇托着下巴看阿珎。 阿珎一直垂着眼帘,懒懒地拨着盏中澄碧的茶汤。从上次去了万菊园回来后,她就不再称病了,依旧和妹妹们一起念书上学。顾老太太和温氏也都没有再提叫她待在院子里的话,靖国公每日也会去看看她,偶尔还会带些京城里的新书给她。阿珎觉得,就这么下去,似乎也挺安稳的了。 阿珠和四姑娘还在就出身和能力争论着。 阿珠牙尖嘴利的,四姑娘性子急,哪儿吵得过她?没过几个回合,就坐到一边儿赌气去了。 叫她们说起来,也只是争论几句,凤玄和自家四叔到底哪个更好些。几个丫头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后,一致认为,除了出身,她们四叔论起容貌能为性情来,都是拔尖儿的。不过为了照顾一下荣王殿下的形象,阿琇拍桌宣布,王爷千岁和她四叔一起并列首位啦。 要说阿琇她们讨论起来,并不带什么旁的心思。有些人家,却对荣王妃这个位子,着实动了心。王家,就是其中的一个。 王二太太尤其热心。 她自己就有女儿,明年就要及笄,生得不能说花容月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了。身为尚书府的嫡女,王二太太自问,还是能够想一下荣王妃的位置的。 当然,荣王年纪稍稍大了些。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不足,毕竟荣王从未娶过妻,只要进门,就是亲王妃,上头又没有婆婆,多好的事儿哪。 若女儿能嫁入荣王府,她的松儿便是亲王嫡亲的大舅子,何愁没有前程?到时候,只怕是温氏那样的高高在上,也要后悔没有和自家结亲。 不得不说,王二太太的这种想法十分奇葩。叫阿琇知道,怕是又要大感奇怪了,什么时候,儿子结亲居然要靠女儿嫁得好啦? 这么想着,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王二太太便撺掇着丈夫去与公公探探口风。 “我也是听人说的,这次荣王殿下回京,陛下要趁着万寿节再给他赐婚呢。咱们女儿也就要及笄了,我冷眼看着,竟是找不出比这更好的亲事呢。” 王二老爷性子比较软,人又有些个迂腐,听了妻子的话,只觉得她有些异想天开。 “我不去。你这压根儿就是不可能的啊。我一个六品微末小官,哪里敢肖想做王爷的岳丈?” 王二太太推了一把丈夫,嗔道:“这话就糊涂了,父亲身居一部之首,女儿好歹也是尚书府的嫡出小姐。难道身份还低了?她又那般品貌,嫁到低一些的人家去,我都替她委屈呢。” “哎呀,你说的什么话?就算从父亲这里论出身,那不是还有大丫头吗?” 王二太太不说话了。她倒是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大丫头,长房嫡出,因她父亲外放了,老太爷和老太太不舍的她,就把她留在了身边。 公婆偏心,万一真有送女入王府的意思,头一个想到的定是大丫头啊! 章节目录 第41章 王家婆媳 因关心荣王殿下的终身大事, 王二太太这一晚上辗转反侧未能入睡, 早上起来了一看, 眼皮肿胀起来,眼底还有血丝。不好这样出去叫人看见, 王二太太索性打发了个丫鬟去婆母那里, 说是自己身上不大舒坦了。 送走了丈夫, 她便又躺回了床上。小睡了一会儿,已经陆续有下头管事的媳妇婆子来回话了。 王二太太也不起床, 就只歪在床上, 叫丫鬟在身后倚了枕头, 再给自己端了粥和点心来, 就在床上听着下人们回事情。 就有个管事的媳妇进来回说是大太太来了信儿。 王二太太一听这个,忙叫送上来自己看。 只看了几眼,王二太太脸上就显出了喜色。 “快, 快服侍着我梳洗了,我得去回了老太太!” 王大太太信里说,大房的夫妻两个已经给女儿王智看定了一门亲事,想要问问王尚书和王老太太的意思。看王大太太的意思, 男方人品人品才学都是好的, 想来老太爷和老太太也是愿意的。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王二太太这一晚上没睡, 已经抱怨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大姑娘王智今年都十六了, 怎么就没有早些给定下亲事呢? 这信一收到, 王二太太粥也不喝了, 因少眠有些头晕目眩眼底发干的感觉也消失了,整个人立刻神清气爽起来,催着丫鬟帮她梳洗了一番,急匆匆来到了王老太太处。 王家的几个姑娘都跟着王老太太住,这会儿都早已经起来,规规矩矩地坐在王老太太身边儿了。 王智比阿珎还要年长一岁,性情最是文静,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也是一众表姐妹中与阿珎关系最好的。她就坐在王老太太的下首,正侧着头听王老太太说话。余下的姑娘从二姑娘王慧起,依次坐在王智的旁边。 王二太太一进门,就先看向了王智,暗中撇了撇嘴。 王智容貌随了她王家的大太太,天生一副整脸子,虽然肉皮儿白净,但眉毛和眼角都稍稍有些下垂,再加上不苟言笑,就叫人觉得木讷冷淡,不好亲近。其实若是相处久了,就能知道王智做人还是比较厚道的。 只是这般的容貌,往后想要拢住丈夫的心,也是难。虽然总说这女孩儿德言容功,德字为先,可一般人家相看儿媳妇,还是要挑齐整出挑的呢,漂亮的姑娘才能叫子孙后代都能受些好处不是? 看看坐在一起的几个姑娘吧,王智可哪里比得上一身儿深粉色裙裳的慧儿那般婉转可爱呢? 不过这个时候,她是越看王智那张平凡的脸越是顺眼,笑容满面地走进去,“母亲,要给您道喜了!” “你怎么来了?”王老太太看见儿媳妇,就淡淡地问了一句,“不是说身上不舒坦么,怎么不歇着了?” 王老太太这个人吧,是陪着丈夫从寒苦里走过来的。或是因着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两个儿媳妇进门后,她是没少给她们立过规矩。 要说这两个儿媳妇里她更偏哪个,还真得说是偏着小儿媳妇了。 大儿媳妇是个面憨内奸的,早早地就拢住了大儿子的心。趁着外放,一同跟着出了京去。要不是她强硬地留下了大孙女,大房就一个在京城里的都没有了。 小儿媳妇虽说不太聪明,但胜在听话。进门这些年一直恭敬顺从的,这几年她也就逐渐把内院里的事儿交给了小儿媳妇。 今早就听见人过来回说是小儿媳妇身体不适,不能过来请安了,王老太太心里颇为不痛快。方才,她正和几个孙女儿说呢,“都是大姑娘了,再过不了几年,各自成亲进了别人家的门。你们都须得记得恭孝二字,长辈跟前不能有半点的怠慢。” 结果话音还没落呢,二儿媳妇就进来了。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倒像是自己背后说道她似的。王老太太有些尴尬,心里更是埋怨王二太太这把岁数了还如此毛躁,婆婆屋子里说进就进了,简直是没规矩。 王二太太最是会察言观色,哪里看不出婆婆脸上的冷淡来? 只不过这会儿,再冷淡也挡不住她的欢喜。 “母亲,大喜事啊。大嫂子来了信,我一见了信,身上立刻就好了。这不是赶着来了,叫您也喜欢喜欢。” 她一口一个大喜事,又拿眼睛去看王智,笑着说道,“也还要给咱们家大姑娘道喜了呢。” 这话都说的这般明白了,王智立刻红了脸,忙起身福了福,“祖母,二婶,我先回去了。” 王慧和王家的三姑娘王文四姑娘王静也都站了起来,都行礼一起出去了。 才出了门,里边的王老太太和王二太太就都听见了王慧调笑道:“原来是我们要有大姐夫了。” 王老太太眉头皱起,“信呢?” 当初大儿子外放,说好了的王智放在自己这里教养。竟没想到,养到了现如今,儿子儿媳在外边给王智订了亲事? 竟全没有问过她和老太爷的意思! 儿子向来孝顺,这样的事情,八成就是大太太挑唆着做的。 接过信略看了一下,又回手递给了王二太太,“你念念。” “是。”王二太太就站在了自己婆婆身边儿,把信里的话念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一下,大伯夫妻给王智定下的,也是书香人家。王家大老爷如今做着知府,也是一地父母官。他给王智定下的,就是儿子所在书院山长的嫡长孙,李继。李继年届弱冠,身上有秀才的功名,正准备明年的秋闱。据王大老爷看来,李继这文章上的功夫已经到了,中举不在话下。二十来岁的举人,已经可以说一声才俊了。再潜心几年,春闱可望。 “听着倒是不错。就只是,什么举人进士的,如今还是镜花水月哪。”天底下有的是那读书人,一辈子也就在秀才上了。“阿智嫁过去,怕是要受委屈了。” 王二太太就在心里头撇了撇嘴。不说别的,就只一样,王智容貌既不出挑,性情也说不上多讨喜,能有这样的一门亲事,已经是不错了。 生怕王老太太说出断然不许结亲的话来,她忙劝道,“母亲这话差了。阿智是大哥大嫂的掌上明珠,他们做父母的怎么会委屈着她呢?想来,也是看了许多时候,看准了李家的公子确实好了,才定下来的。母亲您想想,今年或是明年李公子下了场得中,咱们大姑娘可就是举人的娘子了。再等到春闱的时候,怕不就是要成进士娘子啦?” 十几岁的丫头,还要奢求什么呢? “唉,大丫头是她们那辈儿的长姐,何愁没有好姻缘呢?”到底这亲事,不大符合她老人家的心意了。“京城里头,多少现成的官宦人家寻不得?” 王二太太又耐着心劝了又劝,“母亲疼孙女,我倒是有些嫉妒了!说到底呀,您是怕阿智委屈着了不是?咱们哪,给她备办一份儿厚厚的嫁妆,叫人不敢小瞧了她。到时候她手里有银子有钱的,日子只有越过越畅快的。” 足足说了小一刻钟,口干舌燥的。 王老太太一声叹息,“只得这么想了。既是她爹娘乐意,我还能说什么呢?”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忽然间红了眼圈,“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孩子们的亲事,竟是没一个能叫人如意的。” 王二太太就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儿子和阿珎的亲事了。 沉了沉眼,王二太太就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提起了荣王来。 “咱们都是为了孩子好,方才想做亲。只是可恨阿珎那个后母,实在是个佛口蛇心的,竟拿着什么血脉倒流的话来堵我。其实,不过是觉得阿松现在还是白身,轻视咱们罢了。叫我说,若是咱们家里,有个得力的姻亲,阿松身份上去了,她可怎么敢这样呢。” 王老太太眯起了老眼,“你这话里有话哪?” 笑了一下,王二太太微微俯身,将嘴凑到了老太太耳朵边,小小声地说了几句。 见王老太太沉吟不语,王二太太就只说,“我倒不是攀王府的富贵,就只是想着,若阿慧能有这样一门好亲事,也是阿松的依靠不是?往后,谁敢小看他呢?” “这个,你得叫我想一想。” 王老太太吩咐王二太太,“不许往外说去。” 哪怕是两家都有意做亲,也没有女方这么上赶着算计的,显得忒倒贴了些。更何况,荣王天潢贵胄的,他的婚事只能是陛下圣旨赐婚。至于圣旨里头写的荣王妃到底是谁,可不是自家上赶着说我们家里不怕殿下命硬克妻,就能入了圣旨的。 在这方面,王老太太比起儿媳妇来,还是有些理智的。 王二太太恭敬地应了,不再提起。她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进了婆婆的心了。 如王家这般为荣王殿下的亲事操心的人家,着实不少。 就连宫里的嫔妃们,特别是膝下有皇子的嫔妃,也都有些个心动起来。荣王简在圣心,若是能够与他联姻,日后带给儿子的好处不言而喻。就连身居高位多年,膝下育有两位皇子的林贵妃,也默默地在心里头盘算起来,家中姻亲里边,谁家还有适龄的女孩儿。 凤玄就发现自己进宫的时候,就连服侍自己的宫人们,都有些个含羞带怯的了。 章节目录 第42章 成为荣王妃的三个条件 “我在北境自由自在的, 皇兄非要让我回京。”凤玄英俊的脸上泛出几许无奈, “我说不回来, 您这一连十几道口谕传到。这一回来,就没个清净了。昨日就连我去康王兄安王兄府里去, 两位老嫂子拉着我这一通的盘问啊。” 康王兄家的王嫂还好, 迂回着问了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还说什么家世出身都不是问题,若是心中有了人选, 只管去请陛下赐婚。 年轻时候性情很是直爽火爆的安王妃, 更是直接, 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断袖分桃的癖好。甚至表示就算有, 也没关系,娶了正妃生下世子,随他浪荡去。 听了凤玄的抱怨, 皇帝大笑,胡子都抖了起来,只觉得这么些年来替弟弟操碎了一颗心,还不被领情的郁闷, 终于一扫而空了。 “都是看着你长大的, 这么多年了, 也都为你操心哪。”皇帝一张龙脸上露出八卦之气, 对着凤玄招了招手, 叫他来到了龙案之前, 往前探了探身子, 神秘地问,“真不是断袖?” 他可是听说了,重阳节后,凤玄和沈焱走得很近,甚至还有一天秉烛夜谈来着。 “不是!”凤玄哭笑不得,“旁人说就罢了,皇兄若是也这么说,我就真娶不上王妃了。” 皇帝立刻用袖子挡住了自己的嘴。 想了一想,又坐得端正了,只要凤玄答应娶妻,那就怎么样都好。 “这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我还记得你这么小的时候……” 皇帝伸手比划了个枕头的长度,“乖巧又懂事,从来就不哭不闹。哪儿能想到,长大了这般的执拗性子呢。就你娶妻这件事上,虽遇着些波折,终究我也不会委屈了你。早有此心,又何必耽误到如今呢?” 就算是十八岁娶亲吧,隔年王妃生嫡子,到如今孩子都能有个十来岁了。再过几年,凤玄孙子都能抱上了,哪儿会像现在这般还单着哪? 皇帝脑补了一番北境苦寒,凤玄一个人在王府里凄凄惨惨冷冷清清,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的情形,愈发急着要为心爱的弟弟赐下一门好亲事了。 “可着天底下,你到是想娶个什么样儿的呢?”这要是自己的儿子,皇帝绝不会这么问,直接一道旨意下去就可以了。 但对亲手养大的弟弟,反而不愿意这么强迫了。 “勋贵家的?还是清流人家的?”皇帝连连问着,“要不,小家碧玉?” 凤玄神色复杂,总觉得照着他皇兄这个架势,他若是说自己想入赘,都不会被反对。 “出身什么的,对我而言倒是无所谓。什么高贵门第,难道还能高过咱们凤家?我若娶亲,只要三个条件。” 皇帝立刻招来了身边最得用的心腹内侍,吩咐一声,“记着点儿。” 内侍大总管恭敬地立在皇帝身侧,等待着听荣王殿下的条件。 “这其一,要家世清白。” 皇帝忙道,“那是自然。” 他也怕兄弟这脑袋一发热,真弄个什么小家碧玉出来。倒不是小家碧玉有什么不好的,主要是这做王妃的,还是得能镇得住场面才好。不然皇室的王妃世子妃们聚在一起,人家都端庄大方举止得当,荣王妃缩手缩脚上不得台面,也是丢弟弟的面子不是? “成亲后,王妃自然要与我去北境。皇兄知道,北境苦寒,北夷人野心勃勃,时有战事。我的王妃不能是只知道风花雪月的闺中弱女。” “再有,我喜欢看美人儿,未来的王妃不说冠绝天下,起码也要倾国倾城。” 皇帝忙道:“自古都讲究贤妻美妾,正妃还是以贞静贤德为先,若喜欢美人,朕赐下侧妃就是。” 凤玄摇头,“哪里有空闲应付那许多女人?我只要正妃一人足矣。” 皇帝惊呆了,再没想到,他皇家竟还要出情圣啦? 也很是为难,这又要倾国倾城,又不要闺阁弱质……皇帝心里头把自己见过的适龄女孩儿来回扒拉了一遍,也没想到能有哪个符合凤玄的要求。 天哪! 皇帝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人影儿,莫非凤玄,真是看上了沈焱不成? 皇帝觉得自己眼前有点儿发黑。 正在国公府里扛着初一的沈焱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 “回头我叫贵妃召各家闺秀进宫,给你好生挑一挑。”皇帝忙道,“定会给你寻个可心的人。” 凤玄笑道:“怕是不大合适。” 皇后早已过世,宫中之事是由两位贵妃共同执掌。丽贵妃出身平平,完全是靠脸上位,又因抚养了一位皇子才得以晋位。她资历又浅,因此虽有掌事之名,但是平时都很是乖觉,事事以林贵妃为先。 林贵妃倒是出身武威侯府,不过凤玄向来不喜欢她。 “怎么就不合适啦?”皇帝郁闷极了,“你别又要改了主意吧?” “那倒不是。贵妃位份虽然高,说到底就是个妾。皇兄您叫俩妾室给我选正妃?” 选出来个只会扭捏作态成天娇娆梨花儿似的怎么办? 一句话,就叫皇帝更郁闷了——平心而论,丽贵妃虽然有那么点儿弱风扶柳的,但林贵妃正经侯门出身,挺大气啊。 “算啦,到时候我请安王夫妻两个帮你挑一挑。” 照理说,安王只是凤玄的堂兄,而康王才是凤玄同父异母的亲兄长。不过皇帝小心眼儿,这些年没弄死曾经要夺嫡的康王,已经很是大度宽容了。 为凤玄选王妃这样的事,皇帝当然不会交给康王。 安王妃本来正忙着为自己孙儿四处相看,没想到皇帝一道口谕把丈夫召进了宫里,看那来传口谕的内侍模样,看来还挺急。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情? 焦急地等到安王回来,才知道,凤玄竟然真的点头同意娶妃了。 “陛下本是想要林贵妃和丽贵妃召各家闺秀进宫去,为阿玄选妃。阿玄非说她们是妾不配……得,陛下方才与我说了,这差事落在了咱们身上。你这最近不是正在为阿离相看?可有合着阿玄的?”安王与凤玄这个年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堂弟也甚是亲近,就嘱咐安王妃,“陛下说要按阿玄的意思来。” 就凤玄提出那三个条件吧,安王听完后都觉得,这堂弟是不是为了不娶妻,故意提出来为难皇帝的啊? “旁的都好说,这又要倾国倾城容貌拔尖儿,又还得不能柔弱了,难道要给他往武将家里头去寻?”安王妃也有点儿发愁。本朝武将当然是不少的,立国之初,光是以武封爵的就有八公十六侯,这还不算伯爵往下的。可到了如今,这些勋贵大多在京城里,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多是没了祖上拼杀的血性。家里的女孩儿,自然也甚少有能舞枪弄棒的。 边境倒也有几个武将家里的女儿在军中出彩,但安王妃自己估摸着,那天天上阵跟人拼杀的姑娘,大概也跟倾国倾城沾不上边。 “哎呦,这怎么比阿离还要刁钻哪!” 安王妃感慨了一声。 虽然有点儿为难,但皇帝既然都说了叫她帮着看,她也不能抗命。只好打起了精神来,苦苦想着京城里可有那能符合荣王殿下条件的漂亮姑娘。 外边如何热闹,国公府里几个姑娘都并不关心。尤其是阿琇,她忙得很呢。 上课念书学女红,还要抽出功夫去定康侯府里学拳脚。自从以一己之力,教训了林沉一顿之后,她对学武这件事就愈发感兴趣了,温氏想拦都拦不住。再加上有靖国公这么个纵容的爹,不但不叫阻拦,反而还要夸阿琇又将门之女的风范。结果就是阿琇三天两头跑去侯府,一待就是一整天。 温氏就发愁,这丫头性子这么野,小时候倒是没什么,再大些可怎么办才好呢? 一天冷过一天,很快就进了十月里。 这天早上起来,阿琇就发现,外面树枝都变白了。 “下雪了吗?”这也太早了点儿吧? 春雨端着水进来,笑道,“没下雪,是树挂。今年冷的早,我听几个老嬷嬷说,怕是雪也会来得早呢。” 服侍着阿琇洗漱了,又去取了一身儿衣裳给阿琇,“天冷,姑娘今天穿这个吧?” 抖落开了,是一件儿鹅黄色绣竹叶的圆领袍,袖口还滚了一圈雪白的风毛,显得格外娇嫩可爱。 “不是还做了一身儿白底红边绣梅花的么?我穿那身儿。对了,外头我要披那领大红羽缎的斗篷。”阿琇特别喜欢那种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感觉,虽然还没下雪,这一树的洁白也还勉强可以啦。 春雨笑着去替她找出了衣裳,烤的暖和了给她穿上,又给挽了个双丫髻,发髻上面挂上了两串漂亮的粉色珍珠串。 阿琇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见菱花镜里的小人儿脸蛋雪白,双眼晶晶亮,格外有神,两道眉毛稍显疏淡了些,但是她年纪还小,眉毛往后还会更加浓密。总之没有五官没有一处不美的,组合在一起,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唉,真是花容月貌啊!” 春雨已经习惯了自家姑娘这种自吹自擂感觉良好,木着脸飞快接口,“是,姑娘日后定比四老爷更出挑。” 阿琇很满意。 章节目录 第43章 呦呵,这是黑白双璧吗? 这一年的雪来得格外早。才进了十月没几天, 一场大雪就纷纷扬扬地下了两三天。地上树上房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府里各处时时有人扫雪, 也是赶不上落雪来得快。 这样冷的天气,顾老太太一句话, 姑娘们又都不用去上课了。 阿琇压根儿就不是个能闷在屋儿里的性子,又见到了白茫茫大雪, 天地间一片洁净, 哪里还能老实儿地在屋子里取暖璧雪呢? 挑了自己最厚实的衣裳穿了,再披了那领大红羽缎狐狸皮里子的斗篷,头上戴了毛茸茸的昭君帽,不顾春雨的反对,带了两个丫鬟,一摇一晃地跑去园子里玩雪。 国公府的园子里也有几处不错的景致,特别是也种了十来棵红梅。 红梅凌寒怒放,衬着雪色分外精神。 才一靠近,就有冷冷的幽香裹挟在雪气中沁入心脾。 阿琇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感整个人都被净化了。还没得她诗兴大发即兴吟诵两句呢,身后被个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初一。 初一裹得跟个球似的, 戴了顶雪帽, 长长的帽耳垂下来,显得他脑袋也更圆了些。整个人看上去, 就像是两个圆球摞在了一起。 “初一!你作死了呀!”阿琇弯下腰就攥了个雪球, 对着初一扔了过去。初一早就尖叫着跑开, 只是他人小腿短,衣裳穿的又多,还没跑两步,脚踩进了厚厚的雪里,人就往前一扑,趴在了雪地上。幸好雪厚,也没伤着他。就是一抬起头来,鼻子尖上一团雪…… 阿琇拍手大笑,“该,叫你偷袭我!” 嘴里头这么说着,还是走过去把初一从雪堆里提了出来,替他拍身上的雪。 一低头间,初一手飞快地伸出,把偷偷抓在手里的一把碎雪都拍在了阿琇的脸上。 “呀!” 一阵凉意在脸上化开,阿琇暴怒,“沈初一,不把你教训老实了我就不是你姐姐!” 抱住初一的腰就往雪上甩。 她跟初一也就差了不到两岁。虽然她跟着温家外公学了两年拳脚,可受了白姨娘的影响,天生的婀娜苗条,细细溜溜儿的。初一呢,从小吃得好睡得好,圆丢丢的,是个再灵活不过的小胖子了。姐弟两个都很了解对方,阿琇一动,初一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两条胖腿死死钉在地上…… 一下没甩出去初一,阿琇哈了一声,训斥初一,“你给我摔倒!” “我就不摔!” 阿琇松了手,“不跟你玩了。” 个小屁孩儿,一点都不可爱。阿琇觉得这样的美景,自己还是适合做个清雅的高冷美人。 拍了拍身上的雪,忧郁地往梅树中间走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阿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琇一回头,就看见阿珎阿珠和七姑娘八姑娘都各自带了丫鬟,正站在游廊底下呢。丫鬟们怀里,还抱着两只花瓶。 “你们是要折梅花吗?”阿琇高兴起来。这些梅树都不高,她伸伸手都能够到最底下的枝桠呢。“我来折呀,我会爬树!” “说得好像会爬树多了不起似的。”阿珠十分看不惯阿琇每天这么疯疯癫癫的样子,到底哪里好了,见着她的人还都夸她可爱?“好歹是大家闺秀,你也文静点儿。” 怪不得初一就爱爬树呢,八成都是跟阿琇学的。 阿珎身上也是穿了厚厚的斗篷,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想着梅花开了,要这两枝,送一枝给祖母,再送一枝给太太。” 对温氏,她始终叫不出母亲两个字。 七姑娘八姑娘手拉着手,跑到了初一身边,替他拍去身上的雪。初一笑嘻嘻地谢了,“七姐姐,八姐姐,你们陪我堆个雪人吧。” 七姑娘小声劝,“太冷了,回头冻了手疼得你受不了呢。” “是啊,我听乳娘说,手脚冻上一回,就落下了冻根儿,年年冬天都要冻的。”八姑娘也忙说道,“回头叫丫鬟们堆起来给你看吧?” “那多没劲啊。”初一费劲地弯下了腰,开始团雪人。 阿琇就冲着他喊,“初一你还堆什么雪人呀,你往那雪里头一趴,就是个雪人啦。” 初一跺脚不干。 笑闹了一回,阿珠叫了丫鬟过来,围着梅树左看右看的,选了两枝开得最好的叫人折了插在瓶子里,一瓶着人送到了先送去了温氏那里,一瓶叫丫鬟抱着,几个人一同送到了春晖堂里。 温氏也正在春晖堂里。 顾老太太见几个姑娘和初一都是一身雪的进来,先让人给他们脱下了外边的大衣裳,又让丫鬟倒热热的姜茶来给他们喝了,“去去寒。” 天一冷,春晖堂里就烧起了地龙,又有两只大熏笼时时烧着,屋子里暖和得很。 阿琇捧着姜茶一饮而尽,“好辣。” 温氏瞧着她冻的发红的小脸,没好气地说道,“才叫人去找你,春雨说你一早起来吃过饭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就猜,你一准儿往园子里玩雪哪。大冷天的不好好窝着,回头着了凉,又哭着喊着不肯吃药了。” 初一见阿琇吃训,嘎嘎笑了起来,被温氏在头上轻拍了一巴掌,捂住了嘴。 顾老太太拿起了那瓶梅花,赞道,“这花儿开得好,精神。” 又问阿珎,“这个天儿,怎么又想起去折梅花了?看冷着了,不是闹着玩的。” 阿珎就浅浅地笑着,“原是七妹和八妹的主意。她们又顺路去寻了我和三妹妹一起,园子里又碰上了九妹妹和二弟。” “那可真是巧了。”顾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喜欢子孙们这样和和气气的。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只有和睦了,往后才能互成依靠哪。 叫丫鬟把梅花摆了起来。 她又对温氏继续说道,“方才说的事情,你预备下添妆的东西,着人送过去吧。” 王家那边来了消息,说是王智的亲事定下了,不日,王智就要由兄长护送着南下成亲了。 叫顾老太太说,这事儿也是太快了些。王家如今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哪有刚定下亲事就急着成亲的? 这里头的缘由,顾老太太也不想多问,横竖是人家的事。 两家本是姻亲,王智定亲成婚是大事,好歹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关系,温氏就来请示顾老太太了,看是不是要送份添妆过去——一般来说添妆都是成亲前花妆日的时候给女孩儿的。不过王智是要去她父母身边发嫁的。 据说,因王智嫁得急,王家给她的嫁妆备办的也很是不像样子。为着这个,王智的兄长还和二房叔婶闹起来了。 听着顾老太太和温氏的谈话,阿珎脸上微微一红,神色很是有些尴尬。 王智定亲的消息,她当然也知道了。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因为嫁妆的事情,大房和二房还闹得很不愉快。要不,她大舅舅也不能来信叫大表哥冰天雪地地就送王智南下。 见到她低了头,顾老太太索性将温氏打发走了,教导起几个孙女来了。 “没有外人,在这里我就得说说王家大姑娘的亲事了。” 阿珎眼皮儿微微动了动,头更低。 “阿珎,你也不必不好意思。”就算是外祖家里,终归是外人不是? “就你看来,王家老太太是更喜欢大姑娘,还是更喜欢二姑娘?” 阿珎想了想,轻声道,“大表姐端庄稳重,却沉默少言,不及二表妹善言。” 而且王慧容貌出众,性情也更加活泼些,据说还很像她那个远嫁的小姨母。 阿珎想,不光是外祖母,只要见过王智王慧姐妹两个的人,大多是更喜欢王慧一些的吧? “不错。想来心灵嘴甜的孩子,更容易讨人喜欢。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是大姑娘,到底是长房嫡出。她的亲事,是王家这一辈儿姑娘中的头一份儿,本该重视些。至不济,也该几个姐妹相同。如今王家的二太太因私心,就刻薄大姑娘的嫁妆,还闹到了人尽皆知,可就是笑话了。” “虽说长幼嫡庶本就存在,可这一家子的嫡亲姐妹,若是在因这个分出个高低来,未免就叫人从心里生出嫌隙来。嫌隙一生,又能说什么守望相助的话呢?” 顾老太太啜了一口茶,看了看底下坐着的几个姑娘。见她们都正看着自己,等待自己继续说下去,便笑了一下,“譬如阿珎。” “你本就是咱们家里的长房嫡长,将来出阁之时,便是给她的嫁妆稍稍丰厚些,难道底下的妹妹就不答应了?只是这丰厚,也要有个限度。当然,阿珎这里,除过咱们家里公中出的一份外,还有她生母留下的一份,自然也给她。” 说到这里,顾老太太刻意停了一下。 当年,儿子成亲的时候,王家还没有如今这般显赫。老国公怕王氏的嫁妆简薄了被人轻视,就将自家的聘礼分做了明处的和暗中的两份儿。明处的,银子就有一万两。暗中,更是直接给了王家三万银子。那会儿王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行事还不像现在这般,聘礼又都合在嫁妆里返了回来。因此,王氏的私房也算是很厚实了。 这些,温氏和靖国公早就表示了,日后都给阿珎。 王家之所以想娶阿珎,除了国公府的权势外,也是看中了她将会有一份不菲的嫁妆。 “再说阿珠阿玥和阿珞你们三个。身份虽然不比阿珎,府里也不会薄了你们去。阿琇又不同了,她还小,往后长大谁知道又是什么世道?总归也是随着姐姐们的份例,余下的你们母亲爱添多少,那出的也是她的私房。阿瑶她们自然也是如此。再没有为了一点儿私心就叫别的房里的姑娘们扛着空箱子出门子的道理。”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母亲,阿离来了。” 沈焱拉着凤离进来了。 阿琇抬眼一看,呦呵,这是黑白双璧吗? 沈焱一身儿墨色大氅,也不知道是什么毛做的,墨色之中隐隐有深紫的流光闪动,显见是极为罕见名贵的,在加上他一双眼睛璀璨如星,配着这身儿衣裳,简直是愈发妖孽。 凤离则是一袭雪色貂皮大氅,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形已经初见挺拔,发如墨,眼如星,笑意温润,就如清风朗月一般。 阿琇捂住自己的胸口。 美男一见就是两个,她想不花痴都难呀! 章节目录 第44章 抱起了阿琇 br /> 就阿琇看来, 顾老太太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老太太。见到了凤离和沈焱,一张圆脸都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一叠声叫丫鬟帮着两个人除去了身上大氅,叫二人坐了,还关切地问了凤离屋子里头够不够暖和,甚至还叫阿琇,“把前儿那个新捧炉给你阿离哥哥抱着暖暖手。” 凤离先和阿琇姐妹们都彼此相见过了, 又等阿琇等给沈焱行过了礼, 才欣然坐下,从阿琇手里接过了捧炉。 一举一动, 优雅矜贵。 “这样的冷天,阿离怎么过来了?”顾老太太越看越是满意, 如果不是家里几个丫头都不合适, 她非得把阿离这个孩子抢先定下来不可。 初一正笑嘻嘻地往凤离身边钻,凤离便抬手揉了揉初一的小脑袋,含笑说道:“连日大雪,我们家里梅园的花开得还算不错。祖母说,冬天大家伙儿都不爱出门走动了, 在家里难免憋闷难受, 想借着雪景,明日请了几位老姐妹过去赏梅。” 顾老太太就双手一合, 眉眼间都是笑意, “你祖母她惯来喜欢这些。原先年轻的时候, 一年四季, 总要弄几次赏花的聚会。” “是啊,祖母最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时常亲手侍弄。便是家里的花匠,照顾花草都不及祖母耐心。” 这倒是实情。未出阁时候顾老太太便和安王妃熟识了,彼此都很是了解。 “既然王妃娘娘有这个兴致,我自然也要去热闹热闹的。” “太好啦!”阿琇在一旁凑趣,“冬日里头踏雪寻梅最雅致不过啦。就是咱们家里梅树少了些,我今天数过了,开花的才不到二十株呢。” 顾老太太逗她,“什么踏雪寻梅的雅事了,你想都别想。这冰天雪地的,可不能带你出去呢。免得到时候生了病,哭着喊着不肯吃药。” 阿琇啊嘞一声,跑过去腻在老太太身边,一口一个好祖母地拍马。 “我这九丫头,就是太过调皮,叫阿离你见笑了。”顾老太太就搂了阿琇在怀里。嘴里虽然这么说着,看向阿琇的时候眼中却尽是笑意。可见,祖孙之间素日里也是这般相处的。 沈焱朝凤离笑道,“阿离你瞧见没有,如今我母亲的眼里,再看不见我的。” “多大年纪了,还跟自己侄女吃这种干醋?”顾老太太整了脸,嗔怪着小儿子,“阿琇还小呢,我多疼一点儿怎么啦?” “不怎么,您尽管疼爱么。”沈焱一摊手,看着凤离无奈极了,小声道,“没法子,老太太就这么偏心啊。” 凤离看了看一张雪白小脸儿,窝在顾老太太怀里笑得得意极了,正朝着自己眨眼睛的阿琇,微微一笑,“九妹妹确也可爱。就连我祖母,也时常羡慕这里的老太太好福气。” 他家里也有几个妹妹,但是从未见过祖母多喜欢。倒是对阿琇这个小丫头,还时常肯念叨几句。 眉眼略一下垂,视线落在手中捧炉上精巧的五蝶捧寿花纹上。拇指微不可地摩挲了两下。 阿琇更得了意,仰头对顾老太太说道,“祖母,这大概就叫遗传吧?我就遗传了祖父的万人迷哪。” “啊呦,可不好这么自己夸自己,叫人听了笑话!”顾老太太揪着阿琇耳朵,在她耳边小小声地告诫,“自己心里明白就成啦。” 声音是真小。但这一间屋子里,彼此坐得又都不远,谁还能听不见呢? 就连沈焱,也都被老娘和侄女儿的大言不惭震惊了一回。 初一环视了一遍屋子,小小心灵又被打击了,决定晚间不吃夜宵了。 因凤离亲自来请了,顾老太太自然不会不给王妃这个面子。就只一样,家里九个丫头呢,她总不好出门都带着,看着也不像话。想了一下,用过了午饭,便叫了身边的丫鬟分别去了几个姑娘那里问了一回。 结果,愿意跟着顾老太太往安王府里去赏梅的,就只有阿琇一个。 阿瑶和五姑娘六姑娘是因为病了一场,身上才好了。二太太三太太只让她们每天在屋子里静养,不许出门。 嫡姐病了不能往王府去,二太太当然不乐意庶女去王妃跟前露脸了。四姑娘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也不是个傻子,只看嫡母那样的脸色,就主动说了,自己怕冷,想在家里照顾二姐姐。 七姑娘八姑娘年纪还小,小姐妹俩见四个姐姐都不去了,就也跟着说不去。 至于阿珎,近来受到的冲击大了些,也没什么兴致出门玩耍。 阿珠说自己今天在外边待得功夫长了些,头上有些发沉,要好好儿地在屋里发发汗——其实,她心里头记着,明天是白姨娘的生日。 如今白姨娘在父亲跟前也不似从前那样得宠了,被禁足在清兰院里不得出来。太太当着家,虽然不曾苛刻过姨娘,但底下人又岂是好相与的呢?只看人下菜碟,姨娘失了宠,想来这生日也没人记得的。就算记得,谁又会冒着得罪太太的危险,去给姨娘下一碗寿面? 叫她在这样的日子里,全然不顾亲娘的落魄,只顾自己去王府玩乐,阿珠觉得自己还真不能做到。 于是,第二天起来,就只有阿琇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上了顾老太太的马车,跟着祖母一起去安王府了。 阿琇今日装扮格外伶俐,穿着她最喜欢那件儿大红羽缎白狐狸皮里子的斗篷,头发也不梳双丫髻了,改挽了一条大辫子,上头用一顶精巧的海棠金冠束起,几条极细的金丝缠在发辫之中,若不细看,都看不出来,只觉得阿琇一动之下就会有隐隐的光芒闪动而已。 除此之外,别无饰物。 “昨儿不是还说要好生装扮么?怎么今天连坠子都不戴了?”顾老太太看自己孙女,是怎么看怎么好,阿琇正是天真烂漫之际,这样简单却又不简薄的装束,正合了她的年纪。 不过安王妃更喜欢繁复华丽,既是往她家里去做客,总不好叫主人看了不喜吧。 “昨天我送阿离哥哥出去的时候,他说今天要带我去折绿梅。”阿琇抱着顾老太太的手臂,笑嘻嘻地说,“我想着可能要爬树,不好穿戴的太繁琐啦。” 顾老太太心中瞬间就生出一种想要叫车夫立刻调转方向回府的冲动。 这丫头整日里在家里淘气还不算,还爬树要爬到安王府去了?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阿琇,“你这丫头,到底还知不知道什么是体统啊!” 跟着先生学了那么久了,半点儿稳重劲都没学来! “王妃奶奶喜欢我这样呢。”阿琇连忙辩解,“她从前还说,我这样就很好呢,叫我随意些,别早早地失了本性才好。” 顾老太太扶额。 马车到了安王府的时候,凤离已经在候着了。见车马到来,亲自扶了顾老太太下车,然后转身又要去抱阿琇。才一转身间,就看到了阿琇双手一撑,已经灵活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凤离手都张开了,又面不改色地放了下去,只揉了一下阿琇的头发。 “哎呀!”阿琇抱着头,“阿离哥哥你把我的发辫都弄乱啦!” 凤离眸光清亮,“没有,你的头发好好儿的呢。” 伸手替她戴上了雪帽。 眼前这少年,就算是披着冬日里最厚实的大氅,也能看出身形的清瘦。 雪色的天地,雪般的肌肤,唯有发丝如墨,眼眸如墨。 阿琇忽然发现,与她四叔艳丽到让人感到惊心动魄比起来,凤离的容貌,竟然也并不逊色,只是缺少了些岁月的沉淀。但谁又能说,这种少年的英姿生机,不是这个年纪最好的呢? “九妹妹?” 凤离的声音换回了阿琇的神志。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阿琇连忙咳嗽了一声,“真有点儿冷哪。” 凤离拉起她的手,入手柔滑,热乎乎的。 “老夫人,请了。” 自有王府的仆妇抬了软轿过来,凤离先扶了顾老太太坐了上去。然后,弯腰抱起了阿琇。 阿琇:“……” “阿、阿离哥哥,我自己能走。” “自己走,回头摔个跟头么?”凤离轻笑,手臂用力,把阿琇往上颠了颠,叫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继续往前走。 阿琇都要哭了。 虽然身体才六岁,但她芯儿里不是啊。两辈子了,还没被父母之外的人这么呵护过呢。 闻着凤离身上若隐若现的冷梅香气,再看着凤离好看的侧脸,阿琇不争气地红了脸。 本已经停了的雪,一早起来就又落了起来,且看着这飘飘扬扬鹅毛似的雪花,一时半会儿似乎也还停不下来。清扫过的路径,不一刻就又白了。 安王妃早就等候多时了,见了顾老太太扶着丫头,阿琇却是被孙儿抱进来的,先就笑了,“我还怕你们不来了呢。昨儿我看有几株梅树花开得不够好,还特特叫花匠在夜里催开了一回。今日看正好,过了几天,怕你就没眼福了。” 顾老太太也就笑了一回,四下里看了看,“不是说请了好几个老姐妹?” “就专请你一个倒不好?”安王妃拉着顾老太太坐下了,便有美貌的侍女端上了滚烫的茶水。安王妃也嗔着顾老太太,“怎么不带你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出来?莫非我这里吃人?” 沈家几个年长些的姑娘生得都相当的不错,她还想着借赏花的机会好好再看看呢。 章节目录 第45章 凤妍 听安王妃提起几个孙女儿, 顾老太太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只故作不知地笑道:“天一冷,她们姐妹病的病,怕冷的怕冷, 除了阿琇这只皮猴儿,谁也不肯出屋子半步哪。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 莫非你不是请我?我这张老脸, 还不够你看的?” “啊呦呦, 你也知道自己是一张老脸了?”安王妃便挑眉,“哪里比得上年轻鲜妍的女孩儿讨人喜欢了呢。” 说话间, 凤离也带着阿琇进来了。 “九丫头,快过来!”安王妃见孙儿竟然将阿琇抱在怀里,眼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诧异。要知道, 阿离这孩子看着温和, 其实性子甚是冷淡疏离的。对谁都讲规矩都有礼数,但越是这样,才是越能看出谁也入不得这孩子的眼和心。安王妃还从没有见过孙儿对哪个孩子如此亲近过。 凤离把阿琇放在了地上。 阿琇欢蹦乱跳地到了安王妃跟前, 先抱住了安王妃,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下, 又喊了一声,“王妃奶奶,我可想你啦!” 安王妃就感到脸上被还带了点儿凉意的嘴巴碰了一下, 怀里投进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姑娘, 心里头顿时都化成了一汪春水似的柔软, “九丫头诶,我也想你哪。” 顺手摸了摸阿琇的脸蛋,觉得那两颊也有点儿凉,忙命侍女帮着阿琇脱下了身上的斗篷,另外给她拿了条毯子来,又给塞了个手炉。 结果就是阿琇在外边裹得球似的,进了屋子里边,更圆了些。 “王妃奶奶,您这里暖和,我不冷呢。”阿琇迫不及待,“想看绿梅。” “你这丫头急什么?梅树就种在那里,又跑不了。”安王妃摩挲着阿琇嫩呼呼的小手,“回头咱们就去聆香楼里,早就叫人烧暖了屋子,连午膳也在那里用。到时候咱们在楼上开了窗子看,那一片的梅树开的花儿,远远近近的都能瞧见,好看得很哪。” 阿琇听了更坐不住了,恨不能一时就出去。 “怪不得你说九丫头是个皮的。”安王妃笑对顾老太太说道,“瞧瞧这才进来多一会儿啊,莫不真是那座山上的小猴子下了山?” 凤离便道:“不如我先带九妹妹过去,也看看聆香阁里妥当了没有。” 阿琇立刻就去看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点头,凤离也是个妥当的人,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阿琇一声欢呼。 安王妃叫凤离,“带着你妹妹过去吧,就在聆香楼上看雪吧,别去外头。” 又叫贴身的侍女,“去把昨日叫你找出来那件狐狸皮的斗篷拿来给九丫头。” 阿琇就知道这是王妃又要送她东西了,连忙说:“王妃奶奶,我这件儿也是狐狸皮的。” “你那是狐狸皮里子的。刚刚着了雪,不好再穿。”安王妃略带了些炫耀,“你等看着我给你这件儿。” 狐狸皮还有什么不同吗? 阿琇有些纳闷。等到侍女托着那斗篷走到她跟前抖落开了,阿琇还是觉得眼睛有点儿被闪到。 靖国公府也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了,她来了这几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冬天里的好料子好皮子也见过了不少,可再也没有一件这样半根杂色都没有,甚至还隐隐有着浅蓝色流光闪动的斗篷了。 “这是白狐狸皮子做的?”顾老太太也觉得好看。她家里每年冬天也会用不少的皮子做衣裳,狐狸皮是常见的了,还真没有品相这么好的皮子。不过拿来做避雪的衣裳穿,倒是华贵得很。 安王妃得意道,“不是寻常的白狐狸,是冰狐皮做的。这冰狐生活在极北之地,毛皮厚实,沾水不湿,做冬衣最好不过了。这还是今年阿离生日的时候,陛下赏赐下来的。我叫人给他做了一件大氅,剩下的就不多了,只做了这件小的,给了阿琇吧。” 一边说着,一边叫侍女给阿琇披在了身上,又叫阿琇,“转一圈叫我瞧瞧。” 阿琇想要拒绝吧,又觉得实在有些舍不得啦,遂给安王妃转了两圈,眨巴着眼睛等人夸奖。 “真是不错。这衣裳也就是配给你们穿了。”安王妃很是满意,叫阿离,“好生照看你九妹妹。” 顾老太太亦笑,“这要是放在从前,衣裳哪里逃得过你的手去?” 知道她这是拿着自己年轻时候喜好华服贵饰说笑了,安王妃叹气,“谁叫咱们都老了呢。再喜欢这些,也不如看着孩子们都高高兴兴的。” 让凤离带着阿琇出去了。 走到门口,凤离偏头看阿琇。阿琇往后退了一步,“我自己会走。” 可不敢叫凤离抱着了。 这人也是,算算自己也满七岁了呢,也该避嫌啦。 瞧着小丫头脸上的防备,凤离禁不住一笑,拉起了阿琇的手,哄道,“好,九妹妹自己走。” 聆香楼落在花园子里,因安王妃喜欢花草,这是安王特意为她起了赏花用的,因此离着王妃所住的院子并不算远,也有游廊曲折相通,倒也不必担心阿琇被雪滑到了。 凤离牵着阿琇,顺着游廊走过,一处一处将王府里的景致指给她看。行过了不远,便先闻见了极细极冷的梅花香气。 行出了游廊,又转过了一道月洞门,眼前园子豁然开朗起来。 一大片梅林立在雪中,红梅腊梅白梅各色竞相绽放,竟还有一株紫色的老梅树,也正开着花。只远远看去,红梅似火,腊梅如玉,白梅竟然和雪色融为了一体,分不清哪里是梅花哪里是雪花,却又有幽幽香气逸在雪中,又不会让人误以为只是雪色。 怪不得古人说,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呢。 阿琇这么想着。 “好看吗?”凤离在她耳边问。 阿琇呆呆地点头。转头看着凤离,“阿离哥哥,你身上熏得的香,是不是就是这种雪下寒梅熬炼出来的?” 看见美景,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凤离觉得这小丫头叫自己十分的不理解。 阿琇还在那里念叨,“我听说梅花还能吃哪。阿离哥哥,你吃过没有?” 扳着手指头数给凤离听,“梅花粥,梅花糕,梅花茶……” “手都凉了,先去聆香楼里吧。回头,我叫人摘几篓子梅花给你带回去吃好不好?”凤离见她雪白的手指头一下一下地点着,一把握住了,果然入手冰凉,“冷了,别着凉。” 阿琇哪儿肯去楼里呢?不满地说道,“绿梅呢?” 不是说好了请她来看绿梅么? “绿梅珍贵喜光,移过来的时候,就种在了林子的南边。在楼上看得更清楚些。” 阿琇就抬头看着他。 凤离实在是受不了她热切期盼的小眼神,只好认命地牵起了她的手,领着她去看绿梅。身后几个安王妃安排的侍女都觉得甚是有趣,大公子何时这样好说话了呢? 再看向阿琇那小小的背影,目光里不禁都生出了几分的敬意——这位沈家姑娘别看年纪小,正经是个人物儿呢,不但得了王妃娘娘的喜爱,更叫大公子如此俯首贴耳的! 忙都跟着上去了,连地上的积雪弄脏了自己的鞋子也顾不上了。 绿梅名中带了个绿字,其实并不全然是绿色的。花瓣里只是极薄,带着浅浅淡淡的绿意,但花蕊倒是碧绿可爱。若是只一朵一朵地看去,觉得除了花蕊外,并无太大的不同。但若站的远了些,就能看出一片雪色之中,泛起清浅的青葱来。 “如何?我先前没有骗你吧?绿梅近看反而寻常了,须得站得远远地观赏才好。” 阿琇也觉得有些失望。 “阿离哥哥,我也觉得这绿梅寻常啦,太过清浅了些。冬日里白雪茫茫的,本来就已经很是洁净,我就更喜欢那边的红梅,看着热闹。” 红梅实在是最寻常不过了,但阿琇还就喜欢红梅在雪里开得如火如荼的样子。 她果然是个大大的俗人来着。 “有些人哪,天生就是一股子小家子气,不管什么华贵衣裳头面地打扮了起来,都上不得台面。” 身后就传来一句带着不屑的话来。 这里还有人? 阿琇没提防,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握紧了凤离的手。觉得凤离的手心里很是温暖,这才回过头去看。 身后裹在一席大红色斗篷里的,可不就是凤妍么? 凤妍娇媚的脸上冷冷冰冰的,双手拢在手捂子里,见阿琇回头,就抬了抬下巴,讥屑地看着阿琇,脸上神色明晃晃地挂着“我说的就是你”的意思。 阿琇很是纳闷,凤妍这种对着自己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她就只在康王府里见过凤妍一次,那会儿她就对自己夹枪带棒的。只不过二人就被分开了,阿琇也就没有多想。 阿琇眼神有些迷茫,无辜的样子看在凤妍眼睛里,更是叫她怒从心中起。 她的大哥哥对她和姐姐从来就不假辞色,那样的冷漠,仿佛自己姐妹两个就从来没有被他当做妹妹过。凭什么,一个什么国公府的丫头,就能被他牵着手,一路护送着过来呢? 还有,那丫头身上穿着的斗篷,一看就知道是和凤离身上那件儿一样的,都是寻常极难见到的冰狐皮做的!当初她求了祖母好几次,想要用那些冰狐皮子做风毛,滚在裙子上,她祖母都没有应。转手,就给这不要脸的小丫头片子做了斗篷! 凤妍又是嫉妒又是气愤,只觉得自己都发抖了。 章节目录 第46章 妈耶,阿离哥哥黑化了! 凤离淡淡地看了一眼犹在气愤中的凤妍。只这一眼, 就叫凤妍觉得, 冬日里的冷风似乎已经打透了身上最厚实的衣裳, 叫她从骨子里往外地发冷! 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凤妍咬住了嘴唇。不都是说, 凤离是这一辈儿的皇族子弟中最为文雅的么?为什么, 他那一眼看过来,自己就慌了神呢? “阿离哥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忽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凤离, 阿琇的心里头十分难过。她不知道凤离十几年的人生中都经历过了什么, 但是却知道,她不想看到这样脸色冰冷, 目光里都透出冷酷的阿离哥哥。 凤离侧过头,看向她的时候, 眼中戾色消融。 “怎么了?” 阿琇摇摇头,握紧了凤离的手, 小声说道,“我不喜欢绿梅花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一向是欢欢快快的, 仿佛这天下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叫她烦恼。可是这会儿,凤离却看到她的眼睛里带了些许的惶恐, 脸上还有掩饰不住的悲伤难过,以及……惧意? 是自己,吓着了她吧? 凤离弯下腰, 将阿琇抱了起来。 阿琇就本能地, 小小地抗拒了一下。 然后就感觉到了凤离两条胳膊铁箍似的, 力气竟是大的叫她吃惊。再看凤离,俊雅如玉的脸上冷冽,阴鸷……娘诶,这特么一转眼就黑化了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 阿琇向来深谙这句话,于是立刻就不敢再挣蹦,甚至还伸出了两条手臂来主动抱住了凤离的脖子,“阿离哥哥,不气哦。” 凤离的手稍稍松了些。阿琇透过一口气来,平复了一下怦怦乱跳的小心肝儿。 凤妍却是看得眼睛几乎都要滴出血来了,他们竟然当自己不存在! 还有什么,比这种无视更加叫人屈辱呢? 凤妍是小李氏所生,与姐姐凤娇相比,她是小李氏正经做了世子妃后,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身份上,不似凤娇那般尴尬,也更得世子夫妻俩的喜爱。王府贵女,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哪里受过半点儿的委屈呢? 因此见凤离抱着阿琇转身就走,二人连个眼神都没有再给自己,凤妍气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多想亲近大哥啊,他都看不见自己。凭什么一个外人,就能被他这样抱着了?带着一丝哭腔喊道:“沈九!你还要脸不要!” 凤离霍然回过了身,盯着凤妍一字一字问道:“你说什么?” 他的脸色着实骇人,凤妍身后的两个丫鬟已经被吓坏了,都忙着拉扯凤妍,想要阻止她说出什么糊涂话来惹怒了大公子。 凤妍倔强地昂着头,指着阿琇大声道,“难道我说错了么?仗着自己长得比别人好些,就装乖卖巧的,哄得祖母喜欢她。从春天里认得了她,不知道被她哄去多少东西!” “还说什么国公府的嫡出千金呢,还不如小家子里来打秋风的!” 瞧着阿琇张着嘴,脸上露出了迷茫和无措,凤妍就觉得心里头痛快极了,说起话来愈发尖酸刻薄,“还有大哥哥你,放着家里的亲妹妹不亲近,上赶着给个小丫头片子当牛做马的,还抱着她赏梅!你真当她是正经的国公府千金吗?不过就是个贱人生……” 话音未落,脸上一阵**辣的疼痛,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跌倒在了雪地里。 却是凤离不知怎么欺过了身来,一只手臂还抱着阿琇,另一只手就掴在了凤妍脸上,打的她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来,也将没说完的话打回了她的喉咙里。 “带她回去看好了,狂叫乱吠的,哪里还有半分贵女该有的风范。” “你!”凤妍就觉得脸上疼痛几乎不能忍受,漂亮的眼睛里迅速漫上了泪水,又觉嘴里似乎有股子甜猩,伸手一抹,掌心里一抹殷红的血痕。 却是被凤离这一巴掌,打得嘴角开裂,流出了献血。 阿琇惊呆了。 天哪,天哪! 如果不是被凤离死死抱住了,她几乎都生出一种……鼓掌叫好的冲动了好么! 她一直以为,凤离是冷静自持的,好像什么事情在他的眼里,都只是春水浮萍一般,算不得什么。他明明年少,却又做事严谨,待人更是温和,偶尔阿琇拿他和霍家表哥比较一下,总觉得二人这年少时候的经历有些相似,但霍表哥活的就明显肆意好多。 结果,没想到温和到了温吞地步的凤离,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简直精分! 她,她就喜欢这样黑化的戏码呀! 更何况,她还得算是凤离黑化的诱因?小小年纪,就有了做祸水红颜的潜质了。 阿琇晃晃脑袋,把心底那份儿小小的自得自喜晃了去。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这么幸灾乐祸的,又鄙视了自己一回。 凤妍已经被人扶了起来,泪流满面的,“你竟然敢对我动手?父亲都没有动过我一根指头,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凤离都为了自己精分了,阿琇觉得自己不好继续躲在人身后,也该说点儿什么的。 当下就从凤离肩上抬起了头,看着脸上顶着红红掌印的凤妍,细声细气地劝道,“长兄如父呢,姑娘怎么好这样与长兄说话?岂不是叫人笑话姑娘么。” 话说完后,阿琇都觉得,自己这番姿态简直就是白莲花本花了。 凤妍厌恶透了阿琇,却又怕凤离再动手,敢怒不敢言的,只能死死咬牙,一双眼睛里都是怨毒地看着凤离,流着泪被两个丫鬟死活拉走了。 阿琇一张脸遗传了老国公的,但是爱看美人儿的性子却是不折不扣从顾老太太那里继承了下来的。平心而论,凤妍才十岁出头,王府娇娇女,绫罗裹身珠玉满头的,就算是只有五分姿色也能被装点出九分来了。更何况,凤妍本身就不难看,细眉细眼,肤色极白净,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 只是再美的人,一旦脸上狰狞起来,也叫人无法欣赏。 “阿离哥哥,你别再这样了。”挣着到了地上,阿琇重新拉起了凤离的手,轻声说道,“会被人诟病的。” 大好的男儿,不该和女孩子动手的是不是? “没关系。”见阿琇小脸上全都是愧疚,凤离就拍了拍她头上的雪帽,“凤妍只是嫉妒了你,不必在意她的话。” “嗯。”阿琇乖巧点头。 她当然不会把凤妍的话放在心上了。天地良心呢,她统共也没有见过安王妃几次。没错,王妃娘娘是打发了人给她送过几回东西,可那也多是新鲜的点心果子之类的,她也有回礼呀。摸了摸身上的斗篷,真说是有什么稀罕的东西,也就是身上这件儿了吧? 看了看身边同样冰狐皮鹤氅的凤离,阿琇觉得自己真相了。 凤妍的出现,是个小插曲。不过片刻后,安王妃与顾老太太就到了聆香楼里,王妃还打发了身边最得用的侍女来寻了凤离和阿琇回去。 饭后不久,顾老太太便带着阿琇起身告辞。 安王妃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只拉着顾老太太的手,“原是想请你们在这里好生耍上一日的。” “也是太冷。”顾老太太带着歉意道,“等到天气暖和了,咱们有多少时候不能玩的?” “如此,春天里我再下了帖子请你们来,可不许只带这一个丫头了。那么多孙女儿,都藏在家里做什么呢?”安王妃殷殷嘱咐了一回,才让凤离,“替我送了你沈祖母和九丫头回去。” “雪大风冷的,又不是没有跟着的人,哪里就要阿离送了?”顾老太太推辞,“不是外人,若是这么客气,下回我们可不敢再上门了。” 到底不肯叫凤离冒雪相送。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阿琇就把自己和凤妍发生了冲突的事情告诉了顾老太太——这事情吧,瞒也瞒不住。 顾老太太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与我说说,倒是怎么回事。” 阿琇双手一摊,“祖母知道我的,最是与人和善,轻易也没有被人这么针对过。我也不明白,神不知鬼不觉的她就到了我们身后,张嘴闭嘴就是说我装,哄着大家都喜欢我,还骂了我哪。” “真是岂有此理!”顾老太太勃然大怒,手重重地拍在了车壁上。她们是王妃请过来作客的,可不是上赶着来挨骂的!凤二姑娘如此,莫非是欺他们沈家无人么? “不气不气,祖母不气啊!”阿琇连忙替顾老太太揉心口顺气。 顾老太太又气又心疼,哪儿有这样的主人家! “委屈我小孙女了。”顾老太太喘过了几口气,“下回,再不往他们家里来了!” 阿琇扒着顾老太太手臂,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不委屈啊,她刚一开口骂我,阿离哥哥就一个耳光抽到了她脸上呢,嘴角都破了!” 顾老太太惊讶极了,“阿离动手了?” 阿琇用力一点头,“我看着痛快极了,还要装淡然,好累的。” 顾老太太的心里却想到了别的上。 阿离可是个温和好脾气的孩子,到底那凤二姑娘骂了多难听的话,才叫阿离都忍不住动手了? 章节目录 第47章 你脸上的伤,是阿离打的? “母妃!” 凤妍扑在小李氏的怀里,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如她说的, 从小到大,安王世子连根指头都没舍得碰过她的。因不像姐姐凤娇那样出生的时辰尴尬,小李氏更是对她爱若珍宝,连一句呵斥都没有过。 王府娇养长大的贵女,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封号,但她的父亲就是下一任的安王。身为郡王的嫡出女儿, 不出意外的话, 至少一个县主的封号是少不了她的。若是好生运作一番,郡主也不是不能想一想的。什么时候,轮得到人来打她的脸了呢? 还是当着外人和下人! 凤妍羞恼交加,只觉得自己一张脸皮都被人掀了下去扔在地上,又被踩踏了两脚。 小李氏心疼地替女儿擦眼泪,恨声道, “这也太过了,哪里有为了外人来打自己亲妹妹的道理?待你父亲回来, 我定要告诉他的!” 小李氏自觉进门这些年,对凤离也算是尽心了。先前她还想着,凤离那会儿年纪小, 又没见过亲娘, 只要自己好生笼络着,不怕他跟自己不亲近。奈何她一进门, 王妃就把凤离直接抱到了身边, 一应事情压根儿就不叫她沾手。凤离聪慧, 略大了些,她就千般手段也是使不出来了——不是她不想,而是用不出! 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那孩子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她就好像看个跳梁小丑似的。 自从生下了儿子,小李氏的底气就分外足了。她本就得丈夫喜爱,几乎拢得丈夫一颗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原本那些姬妾都不放在心上了。 想到玉雪可爱,不过才一周多就已经表现出极为伶俐聪明的儿子,小李氏咬了咬牙。 有凤离在,她的儿子哪怕神仙下凡呢,怕是也没法入了王妃的眼。 凤离! 凤离! 这两个字简直如刀子似的,扎在了小李氏的心上。再瞧瞧脸上红肿,眼睛哭得烂桃儿一般的凤妍,小李氏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好孩子,别哭了,你这一哭,我就什么主意都没有了。”小李氏垂泪,“不成,不等你父亲了。咱们,得现下就去你祖母那里,请她给评评理!” 再晚点,凤妍脸上的肿就消失了! 凤娇在旁凉凉地说道:“我劝您别去,去了也是自讨没脸,本来就是妹妹没理,做兄长的教训一下还不是应该的?” “你还是不是我亲姐啊?”凤妍抬起泪眼,不满地瞪着凤娇,“别忘了,咱们姐弟三个身上才是流着一样的血呢,一门心思巴结凤离,也没见他给你个好脸!” 小李氏也数落凤娇,“你妹妹正难过呢。” 凤娇就坐在熏笼边的椅子上,“她这样,还不是您和父亲给惯的?从小就嚣张跋扈的,您让她自己说说,她身边的丫鬟可有超过一年的?不是撵了就是卖了。今儿祖母请的是靖国公府的老太太,她就跑去骂人家姑娘?我可没见过这么当主人的。换了我是您,瞒着还来不及呢,还要去祖母跟前告状?去了,祖母也是得说她活该。” 凤娇比凤妍就只大了一岁,但是她素来有主意。就连小李氏,这两年也渐渐地开始倚重起这个大女儿来了,遇到什么事儿,往往先会问问凤娇的看法。 她都这样说了,放在平时,小李氏也就听了。 但是这会儿,牵扯到了凤离,小李氏脑子里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儿,早就崩折了,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呢? “你着没良心的丫头!”小李氏带着哭腔的声音稍稍高了些,“我对你们姐妹不是一样的疼爱?动不动就说我惯着妹妹!” “就是!”凤妍哭道,“我就不信祖母偏心到此!” 好脸色好东西都给了凤离,甚至外人,也不肯为她做一回主么? “我偏要去告诉了祖母!”凤妍揉了一把眼睛,滕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高声叫了丫鬟进来,“取我的斗篷来!” 小李氏忙拉着她,“先等等,这么出去风扇了脸呢!” 忙着又叫人来倒了温水给凤妍洗脸上面脂,然后才给凤妍裹上了斗篷,自己也穿上了避雪遮风的大衣裳,准备一起去安王妃跟前告状。 凤娇劝不住母亲,也说不动妹妹,赌气地靠在熏笼上,木着脸,耷拉着眼皮,索性不去看她们。 “等一下。”小李氏拉着凤妍刚要迈出门去,凤妍忽然停住了,带着血丝的眼珠儿转了一转,“你们都出去等着。” 吩咐了侍女们去院子里等。 等人都出去了,她忽然扬起了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是狠狠地一巴掌。 “哎……”小李氏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凤妍把自己的另一边脸又打肿了。反应过来后,嘴角露出笑意,“还是我的妍儿聪慧!” 这一招当初她也用在了嫡姐身上来着。很是灵光。 凤娇:“……” 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们这样的出身,只要自己尊重,旁人谁又敢轻忽呢?偏生妹妹被父母从小娇惯着,看自己金尊玉贵,看别人还不如草芥,跋扈惯了的。可从前欺负欺负下人还可,今儿却是欺到了公府贵女身上。凤娇就觉得凤离那一巴掌打的极好,一来叫凤妍也吃些教训,日后平和点。二来,当着沈九的面打了出言不逊的凤妍,但凡沈九聪明识大体些,就不会再跟长辈告状,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偏偏…… 看着纷纷扬扬落雪中母亲和妹妹的背影,凤娇就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终于也追了出去。 不过自诩周到的凤娇大概没有想到,凤离既没有她想的那么好意,他就只是听不得凤妍对阿琇无礼,单纯想抽她而已。而阿琇呢,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识大体,一上了马车,就把事情告诉了顾老太太。 安王妃送走了顾老太太,正在榻上歪着,后边两个侍女在给揉肩捶腿。 她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原想着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看沈家几位年长些的姑娘的。没成想,人家没来。她主要是想看看沈家大姑娘,那个叫做阿珎的,还有那位叫做阿瑶的二姑娘。 这两个姑娘都是公府嫡出,正好过了及笄的年纪。 闭着眼睛养了会儿神,冷不防听见外头一声悲切的叫声,“母妃!” 安王妃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就见小李氏拉着凤妍闯了进来,母女二人都是满脸的泪水。小李氏也还罢了,凤妍却是两颊红肿,嘴角还带了点儿殷红,疑似血迹。 “这是怎么了?”安王妃大为疑惑,随机又很是不满地看着小李氏,“什么事情这样慌乱?” 她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拗过儿子,让他娶了小李氏进门做世子妃。 倒不是嫌弃小李氏庶女的出身。庶出争气的人也多了去,可惜小李氏明显不是这类。 她的一行一动,真也很对得起荥阳侯府二房庶出的身份,装模作样矫揉造作,十分的不上台面。 阿离的母亲,就从未有过这种人前失态的时候。 小李氏哪里想得到,这么一瞬间的功夫,王妃已经又把她和亡故的堂姐作了一番比较呢? 只拉过了凤妍,让她跪下了,悲悲切切地说道,“媳妇是带着妍儿来给认错的。” “哦?”安王妃示意侍女,“扶了世子妃起来坐下,站着说话成什么体统。” 两个侍女过去扶住了小李氏,请她坐到了椅子上。 小李氏不敢违拗安王妃,只得坐下了。这么一来,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了凤妍跪在地上。 “说吧,什么事情。” 安王妃垂眸吃茶,淡淡地问道。 饶是知道祖母并不待见自己,凤妍此时也是满心里的委屈。明明她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很可疑地向祖母展示了脸上的伤呀。 为什么祖母就没有看到呢? “我,我得罪了客人,叫大哥哥教训了。如今我知道了错儿,特特来祖母这里请罪,请祖母责罚。” 小李氏忙站起来,为女儿补充,“母妃您知道,妍儿有口无心。虽说阿离打了她几下,我心里也只感激呢,长兄如父,也是该得好生教教妍儿规矩了。” 这是母女俩在来安王妃处的路上商量好的,以退为进么。 “祖母,我知错了。”凤妍就小声抽泣,“我只是看到大哥哥抱着个小姑娘,一时嫉妒才说了不该说的话。大哥哥因此生气,打了我,才叫我明白过来。如今,我想当着大哥哥的面,说一声错了,请他饶恕了我。” 从出生到这么大,凤妍姿态从来就没放这么低过。哪怕是跟母亲商量好的话,当着一屋子的侍女婆子的,她还是羞臊得要命,泪珠儿围着眼圈打转儿。 安王妃凝目看了他一会儿,脸上忽然露出了个古怪的表情来。 “你脸上的伤,是阿离打的?” 凤妍哽咽不能言,轻轻点头。 小李氏心下暗喜,忙道,“妍儿犯了错,阿离做哥哥的教训一下,实在是算不得……” 话还没说完呢,安王妃手里的茶杯就砸到了她的跟前,茶水淋淋漓漓的溅湿了她的柳黄色盘锦裙子。 “母,母妃?” 安王妃冷笑,“你回去,带着凤妍好生照照镜子!” 这点儿小手段,也好意思拿来糊弄她? 凤妍右边脸上那伤痕,分明就只有自己打自己,才会造成的! 章节目录 第48章 我还不愿意哪 凤娇本是追着母亲和妹妹去的, 谁知道没走出几步,脚下滑了一下, 弄脏了裙子。等她回去换了衣裳再往安王妃那里去的时候, 就刚巧看见了小李氏和凤妍母女两个含羞带臊地从里边出来了。 “怎么了?”她还纳罕呢, 不是说去告状了么? 凤妍一双眼睛就愤愤地瞪了她一眼, 捂着脸跑了。 “母亲?”凤娇甚是诧异,用眼睛询问小李氏。 小李氏和凤妍在王妃跟前丢了脸, 正满心窝火。听见了凤娇叫她,不免又将火气撒在了凤娇身上, 只说了一句, “如今你可满意了?” 扶着侍女的手匆忙去追凤妍了。 留下凤娇一个人在雪里头,脸色紫胀。 阿琇半点也不知道,就自己走后王府里头就发生了这么件可笑的事情。若是知道了,非得叹息一声, 再教凤妍一个乖不可——太傻了,旁人打你耳光, 和你自己给自己一耳光,那指印方向能一样么? 她和顾老太太回到了国公府的时候, 雪非但没有停, 还有愈下愈大的兆头。天上彤云四合, 将天遮得严严实实, 明明才过了午饭不久, 天色却已经昏暗的不行了。 温氏已经安排了人在门口等着, 顾老太太生怕阿琇冻着了, 先叫人送了她回温氏那里,自己坐了软轿回春晖堂休息。 “娘,我回来啦!” 随着一声欢呼,温氏就看见阿秀跑了进来,身上的斗篷有些大,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被绊倒,幸而身后的丫鬟及时扶了一下。 温氏瞧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么大丫头了,你就不能稳当一点吗?” 又见阿琇身上的斗篷,已经不是早上出门穿的那件。这件斗篷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色,屋子里光线稍稍显得暗淡,温氏便让人点起了灯。此时灯光下看来,斗篷上竟隐隐泛出一层浅浅淡淡的蓝色。 “这是冰狐皮的?”温氏到底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这件斗篷用的不是普通的皮子。“是王妃给你的?” 她记得,阿琇早上穿着的只是一件普通的羽缎白狐狸皮里子的斗篷而已。 “是呀,娘你真厉害!”阿琇对着温氏比了个大拇指,“王妃娘娘说,这还是阿离哥哥生日时候,宫里赏赐给他的呢。他做了一件鹤氅后,剩下的皮子不多了,就只做了这么件小的。她家里又没有人能穿,就给了我啦。” 温氏就忍不住笑道,“占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东西!” 一根手指头点在了阿琇的额头上,“那是王妃娘娘骗你呢。” 冰狐皮难得,她也是小时候见家里有过那么几张而已,据说那还是她那位太曾祖母,也就是安国大长公主传下来的呢,究竟也不够做一件大氅的。 “冰狐这东西生活在极北之地,因太过珍贵,被人猎得多了,如今已经很是少见。这样厚实的冰狐皮子,寻常人家别说做衣裳了,连见都没有见过呢。就有那么一两张的人家,收着还来不及呢。哪儿能舍得这么做成衣裳穿了?” 还一做就是两件。 “可不是么,我原本不好意思要的,又怕十分推辞叫王妃脸上也下不来。为了这么件衣裳,还让人骂了我一通。” 阿琇小嘴儿巴巴的,就把凤妍挑衅的事情说了。闻言,温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们家里素来和安王府有往来,往上数,实打实几辈儿人的交往了。 那位世子妃她没见过几回,只记得是个眉眼秀气的,听说从前就是侯府里的庶女而已,堂姐死后嫁给了堂姐夫做续弦,只是说话行事都平平,不是那么大方展样而已。没想到,膝下女儿竟是这样的糊涂人。 她们国公府里大小九个女孩儿,虽然说脾气秉性各有不同,但是再怎么别扭的性子,在外人面前也都很是能够稳得住。温氏能拍着胸脯说,沈家九个丫头,如今哪个出去了,都不会丢了国公府的体面。 “往后,离她远着点。”温氏气道。 若那凤妍不是王府的姑娘,这样的性子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的人去了。 “可还受了别的欺负?” 阿琇趴在温氏耳边,“没有呢。她对我出言不逊,阿离哥哥恼了,小小的教训了她一下,她就哭着跑啦。” 温氏惊讶了一下,“阿离会教训人?” 那孩子看着斯斯文文的,该不会是把人骂哭了吧? 阿琇很苦恼地说,“他才不会呢。好歹教训完了,也得告诉凤妍错在了哪儿,好叫她下回改了不是?他倒好,直接一巴掌抽了下去把人打跑了,太粗暴啦!” 温氏无论如何想不出凤离打人的样子,她看了看趴在身边一团稚气的阿琇,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阿琇却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娘啊……”她神秘兮兮地凑到了温氏身边,“我记得我那位曾曾外祖母,还是大长公主哪?” 泰祖皇帝的同胞妹妹哪,能上马杀敌那种! 温氏点头,“怎么?” “那,那按说吧……”阿琇很是八卦,“那您怎么嫁给爹爹了呀?” 还是续弦,靖国公还带着好几个拖油瓶。 如果她爹也像四叔那样美绝人寰她倒是能够理解,但明显不是呀!虽然说她爹高大挺拔,一张国字脸看上去也威严极了,可说到底也不大可能叫人就一见钟情了呀。更何况,她爹的才干着实平庸了些,真要论起能为来,国公府老哥儿四个,她爹排第一,倒数的。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生而为嫡长子,直接袭了爵位了。 以她外公定康侯的眼光,怎么当初就为女儿选中了这么一桩亲事呢? 阿琇都纳闷了六年了。 话才出口,脑门上就挨了温氏一下子。 “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温氏佯怒,“小不丢丢个人儿,倒是知道什么嫁不嫁的话了?” 阿琇捂住了头,“我是好奇呀,纯粹好奇……哎呀娘我不敢啦!” 求饶不已,好容易挣脱了温氏的手,阿琇抱头鼠窜,一溜烟儿地窜了出去,顺着游廊跑回了自己的小跨院。 “当心着凉!”温氏对着外头扬声喊,阿琇早就没了踪影了。 温氏的目光就落在了屋子里摆着的两盆水仙上。 水仙正开花,花朵如同金台玉盏,娇嫩可爱。 若是阿琇没有跑开,就会发现,此时温氏的脸上,正有一种名为哀伤的情绪。 只是,这哀伤一闪而过,很快,温氏神色如常。 晚间,靖国公下朝回来,夫妻二人先一同往春晖堂去看了一回顾老太太,和老太太一起用了晚饭才回来,然后就发现,阿琇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下了。 “是不是真着凉了?”温氏过去看了一回,阿琇身上严严实实盖着床被子,小脸上有些发红。 探手过去摸了摸,果然,阿琇额头上有些热。 “夜里精心着些,多让姑娘喝些水。”看阿琇睡得还算安稳,温氏只嘱咐了丫鬟们用心照看,又□□雨去自己屋子里取了丸药来,“若是阿琇夜里烧了起来,就给她掰了半丸子吃,等天亮了再去请大夫。” 春雨答应了。 温氏回去的时候,靖国公已经脱了身上厚厚的外衣,正歪在床上等着她。 见到她进门,靖国公还殷勤地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扶着她落座。 温氏一笑,抬头看着丈夫,“老夫老妻了,你倒是更周到了。” 想起了一事,对丈夫说道,“今日阿琇同母亲一起去了安王府。王妃送了阿琇一件冰狐皮子的斗篷。” “怎么啦?” 温氏斟酌了一下,才问道,“你说,王妃娘娘是不是看中了阿琇?” “不能吧?”靖国公就吃了一惊,“阿琇才多大?” 不说闺女还小,就凤离,那都十四五的人了吧?就算是王妃娘娘真有两家做亲的打算,家里又不是没有和凤离年纪相仿的丫头,怎么可能看中阿琇呢? “你要说王妃看中了阿珎阿瑶阿珠,我都能信。阿琇,不可能!” 丫鬟过来替温氏取下了发鬓上的八翅凤钗,温氏就道,“那你说,家里那么多孩子,王妃娘娘自己也有孙女儿,怎么就单单这么喜欢阿琇?” 先前在康王府的时候也是这样,还把阿琇留在了身边。 靖国公一挥手,“琇儿从小就招人疼,谁见了她不喜欢?你别想太多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王妃真看上了咱们琇儿,我还不愿意哪。阿离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太大。又是王府的长房嫡长,往后担子太重,咱们琇儿不受那份儿累去。” 温氏:“……” 丈夫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她竟不知如何反驳。 ………………………………………………………… “畜生!”安王世子手里提着一根马鞭,指着凤离骂道,“我还活着呢,你就敢对亲妹妹动手!等哪日这王府落到了你的手里,焉还有你弟弟妹妹的活路!” 他一回来,妻子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出来,丫鬟们一个影子都不见,屋子里冷清的很,甚至连火盆里的火都半熄半灭的了。 小李氏正侧身躺在床上,面朝里,身上的被子只搭到了腰间,背影单弱极了。 世子还觉得奇怪呢,过去一看,小李氏双目紧闭,脸上泪痕斑驳,连枕头都湿了半边。 急忙问缘由,小李氏又不肯说。还是后来他急了,才有小李氏的心腹侍女跑进来,哭着说是因大公子动手打了二姑娘,王妃娘娘反而教训了一通世子妃和二姑娘。世子妃吃了委屈,难过的不行。 世子一听,又让人去叫了凤妍过来,一看心爱的女儿两边脸颊肿胀起来,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哪里还能忍受得了? 不顾小李氏哭着求他父子情分为重,火气顶到了脑门上,提了马鞭就到了凤离跟前。 “与其叫你日后容不得弟妹,倒不如我先打死了你!” 马鞭挥下,没头没脑地就照着凤离打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49章 阿琇琇病啦 安王世子的鞭子挥到了半空, 便再也落不下去了。 他的手腕子,被凤离扬手抓住, 却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了。 “孽子!”世子几下里用力,也没能挣脱凤离的手。看似清瘦单薄的凤离,竟是有着这样大的力气? “还不放手!” 世子惊恐地发现,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长子似乎已经有了什么不同。明灭闪动的灯火中, 凤离的面容模糊不清, 唯有一双黑眸如寒星。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也为了挽回些身为父亲的体面,世子又艰难咽下了涎水,补充了一句指责,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父亲?”凤离看着面上掺杂了狼狈, 戒备与恼怒的亲生父亲,再也不想维持什么温润如玉的风度了。“从前为了博个好名声, 我装模作样地长到了如今, 压抑着本性过日子,实在是……我从不曾想过, 恣意一次竟能叫我这样的畅快。所以往后……我都会继续地畅快下去。至于世子妃和您的宝贝女儿,最好就不要再来招惹我。” “你!” 如果不是手还不能动, 他实在是想也叫凤离尝一尝被打耳光的滋味, “莫不是你以为, 有父王和母妃护着你, 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对着这样桀骜的儿子, 世子火上头,气攻心,“你不要忘了,这王府里且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子!总有一日……” 凤离眉梢微动,手上用力,将自己的父亲甩了个趔趄,也叫世子即将出口的大逆不道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世子正当盛年,照理说不该被儿子这样的清瘦少年甩开。 只是他近些年来沉溺于温柔乡里,虽不能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却也差之不远。因此,只是被凤离随手一甩,竟然是没有能够站稳。 他惊怒地看着凤离,“你敢与我动手?!” 凤离微笑,“不敢。” 屋子里就他们二人,谁会相信他对亲生父亲动手呢? “我劝父亲一句,不要想着外边去传什么话。毕竟,说出去谁能相信,我会与父亲动手呢?”凤离见世子目光闪动,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必是打算到外边散步一番流言,与人们去说一说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是多么的忤逆不孝了。只他感到实在是好笑得很,跟前半个旁人都没有,谁又能够相信呢? 与妻孝未过就与妻妹有了首尾,娶了妻妹做续弦不足十月就生了长女的世子相比,凤离觉得自己的人品在外人眼中,那简直是极好的了。 “我自幼养在祖母跟前,得祖父祖母亲自抚养教导。又得圣上信任,允我带诸位小皇孙从学定康侯。但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只怕圣上先会不悦。” 连皇帝都喜欢的孩子,会是不孝的人么? 所以凤离很是好心地提醒世子。 世子脸色变换,显然也是想明白了凤离的意思。他知道长子所说的俱是事实,然越是如此,才在心里越发憋闷。他身为王府世子,从小也是被父母寄予了极大期望的。只是自从娶了小李氏进门,便在父母面前再无一是处。他又做错了什么? 娶凤离生母时候,他是奉了父母之命的。然他真心不喜凤离生母那种端庄沉稳的女子的,他喜爱的是柔软温顺,娇媚可爱,能够仰视他,在心里头将他当做主心骨,当做脊梁仰望的。 他都已经称了一次父母的心,再娶为自己又有什么不对呢? 如今父母不喜,连儿子都辖制不了? 认清了这个事实,就叫世子愈发地无法接受,以至于这种愤怒就叫他连方才的教训都没有记住,又高高地扬起了手。 这一次,凤离安然地站着,没动。 然后,世子就听见了门外一声怒喝,“住手!” 却是安王夫妻二人,愤怒地先后走了进来。 “你要做什么?”安王妃性子远比丈夫要火爆,眉宇间尽是恼火,若不是稍存理智,一个耳光便要打醒这个糊涂的儿子了。“我就知道,你那好妻子好女儿不是个省油的灯,定要挑拨你来寻阿离的不是,果然如此!可恼可恨!” 小李氏和凤妍的手段糊弄不了她,可不代表她儿子也能头脑清明。 世子叫屈,“母妃,李氏并没有挑拨什么!” 妻子女儿平日里也都孝顺,却因不得母妃喜欢,始终在王府里战战兢兢的。每每思及于此,世子便对安王妃也生出了许多的不满。 “妍儿脸都被这畜生打破了!” 和妻子相比,安王是个性子平和的人。见儿子一脸的火气狰狞,眼中几乎冒出了毫不掩饰的仇恨地指着孙儿。而孙儿,眼帘半垂,秀润雅致的面容上看不出半分的惶恐或是委屈,心下便是一声长叹,知道这父子二人之间,连最后一丝的情分都没有了。 “心怀嫉妒,口出恶言,阿离身为长兄,教训一下又有何不可?”安王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当年,你也曾教训过你二弟三弟不是?” 他膝下几子,曾经也是兄友弟恭的。 “父王,那如何一样?”世子如今满心里都是女儿受了委屈,“二弟他们是男子,妍儿是女孩儿!” 安王摇了摇头,知道再说什么,儿子也是听不进去的。疲惫地挥手,“你回去吧,去看看二丫头脸上的伤痕,可真的都是阿离动手的。” 世子还待要再说什么,却又见父母脸色都十分的不好,恨恨地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凤离,含恨带怨地走了。 安王夫妻两个又好言安抚了一回凤离,才回去了。 经了这一遭,安王妃难免心中对长子更加的失望,好歹洗漱了一下倒在了床上。安王对着老妻几次张嘴,又闭上了。这一夜也是心里数番掂量,拿不定主意。 次日一早起来,安王妃叫了凤离到跟前,“你往沈家去一趟,告诉阿琇,就说我知道她昨日受了委屈,叫她千万别放在心里。再对靖国公夫人致歉吧。” 本来,她还想要挑几样东西叫凤离给阿琇送过去。不过早上起来就改了主意——靖国公府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哪里会缺了阿琇吃用的东西?因凤妍出言不逊,她就给阿琇东西,倒显得她小看了阿琇了。 凤离领命而去。到了国公府里,先去见了顾老太太。 可巧,靖国公今日休沐,正在顾老太太屋子里,看着顾老太太和温氏指挥着丫鬟们给沈焱收拾厚衣裳,预备给沈焱送去。 “阿离来了?”顾老太太虽然气恼凤妍对阿琇出言不逊,却不会迁怒到凤离身上去,依旧热情,叫凤离坐下,抱怨道,“你看我这里正乱着呢——原以为焱儿掌了虎贲军,可以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了。这可倒好,还是和从前一样,住到了营里去,轻易都不能回家。” “虎贲军戍卫京都,沈四叔初掌,自然是要忙些的。”凤离笑着说道。见靖国公夫妻二人都在座,并不似往日那般热络,便对二人拱手行下礼去,满是歉意,“昨日在我家里,叫九妹妹委屈了,祖母已经教训了凤妍,特命我来道歉。” 温氏忙道,“不过小女孩儿口角了几句,王妃娘娘言重了。” 靖国公上上下下打量凤离。 饶是凤离素来淡定稳重,也被靖国公这种过于露骨的目光看得有些慌乱了。 今日沈家世叔,有什么不对? 看了看身上的锦服华衣,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世叔?”他试探着叫了一句。 靖国公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 他得承认,凤离这小子,论长相论出身论才学人品都是不错的。正因为好,他才不得不多想——昨儿妻子的话还在耳边哪。他当时虽然铿锵有力地表示了,安王妃无论如何不可能替长孙看中阿琇,可,可回头想一下,他家阿琇那般好的孩子,天下无双的好,安王妃又不是瞎子,能不喜欢吗?万一呢? 要不,王妃和凤离这祖孙两个,怎么都对阿琇那般好? 这么一琢磨,就觉得凤离言行举止都带着目的了。 心里就很是不喜。 凤离:“……” “我知九妹妹是世叔的掌珠,本是娇养无比的。”凤离又弯下了腰,恳切道,“若世叔心中有火气,只管对小侄发。” 听听,听听啊,这低声下气的话,哪里像王府的长房嫡长说的呢? 肯定是有所图! 靖国公眉间皱起个深深的川字,很想把凤离赶出去。 “好了,咱们两家通好,哪里会因这些许小事就生了嫌隙?”顾老太太是着实喜欢凤离的,更何况,凤离在她孙女受欺负的时候,不是仗义挺身而出,揍了一回凤妍么?顾老太太看凤离,就怎么看怎么都喜欢了起来,笑眯眯地告诉凤离,“别管阿琇父亲,他这是跟我别扭呢。阿琇昨日着了凉,他想在家里看着。我却叫他给焱儿送东西去,这是琢磨着怎么脱了这差事呢。” “九妹妹病了?”凤离忙问,“可请了太医没有?” 想了一下,“太医院里的王院判,最是擅长诊治幼儿。” “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也并不严重。”温氏便说道,“就是身上有些懒懒的。” 凤离便要去看阿琇。 靖国公噌地站了起来,正色道,“阿离,你跟我去虎贲军营。”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啦,不管安王妃和凤离因为什么高看阿琇一眼,他这做爹的都得把这危险隔离开! 章节目录 第50章 还不如如不嫁 着了凉的阿琇没能起床,穿着寝衣盘腿坐在床上, 身上披着厚厚的被子, 把自己个儿裹成了个球。 “你们是来看我的, 还是来气我的?”阿琇鼻音重重的, 看着几个很没良心姐姐围着熏笼吃点心吃果子喝茶。 除了也在生病的五姑娘六姑娘外,阿琇这个小跨院儿里今天姑娘们都齐了。 四姑娘剥着橘子笑:“自然是来看你的。” 阿琇不喜欢用熏香,屋子里一年四季都不少鲜花儿鲜果子的。 “这不是怕你闷得慌么。”四姑娘自己剥好了橘子,递到阿琇跟前, “这两天你得禁食,闻闻味儿吧。” 阿琇捶床。 馋极了好么! 她打昨儿晚上起,除了清粥外就喝了两碗药汤子, 想一想就叫人欲哭无泪。 明明她生病了呀, 难道不是该本精心伺候么? 见她一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 四姑娘笑得不行,把橘子往阿琇面前晃了晃,掰下一瓣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阿珎忍笑,“四妹妹, 你别逗九妹妹了。” “还是大姐姐好。”阿琇感激地朝着阿瑶笑。 一旁的阿瑶就偏过脸捂住了嘴, 笑, “再逗, 你就得哭了。” “二姐姐!”阿琇拍被子叫, “我看错你啦!” 说好的姐妹情深呢, 说好的二姐阿瑶最老成持重哪? 七姑娘见阿琇裹着的被子都被拍开了, 忙走过去压住了被角, 哄阿琇,“九妹妹别气啦,剩下的果子我们都不吃啦,留着你好了再吃好不好?” 顿了一下,叫八姑娘,“你把那盘子果子端过来,叫九妹妹看着。” 阿琇:“……” 敢情她七姐姐眼里,她就是个吃货? 几个小姑娘也不顾什么病气过人不过人的话了,纷纷跑到床前来,端着点心果子在阿琇面前堆做了一团,叫她闻味儿。 阿琇气得喊,“你们是来看我的嘛?气我哪呀!” 都是花朵似的小姑娘们,顿时就笑做了一团,阿琇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馨香伴着笑语,把冬日里的萧瑟寒冷都驱散了几分。 正闹腾着,二太太打发了丫鬟过来寻阿瑶,只说是有事。阿琇就看阿瑶脸上笑容淡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摸了摸阿琇的头,嘱咐她好好吃药养病,不要出去喝风受凉之类的话,见阿琇乖乖点了头,才穿上了斗篷,扶着那丫鬟的手走了。 “我怎么觉得,二姐姐今儿并不是那么欢喜的样子?” 虽然也和姐妹们说笑,可是阿琇就是觉得,阿瑶就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虽是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来,眼底的青黑红丝都骗不了人。 她这么一问,大家伙儿也就不好再闹了,都停下来看四姑娘。 四姑娘被看的有些无措,“别看我呀。” 半晌后,举手投降,“好了我说吧,不过你们可不许传出去。” 她这么一副神秘的样子,连阿珎和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阿珠也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四姑娘看看屋子里头,丫鬟们都在外间里,就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父亲和母亲这两日因二姐姐的亲事闹别扭呢,还吵了一场。二姐姐就觉得叫父母为她争吵,是自己的不是了。” “这话怎么说?”阿珎忙问,又觉得一个闺阁小姐这么大喇喇地打问妹妹的婚事似乎不大好,脸就红了一下,“我就随便问问。” 阿珠冷笑了下,“还能怎么说,我猜是二婶眼光高看不上寻常人家才跟二叔起了争执。” 二太太原先就不大能看得上她,私下里约束着阿瑶不许亲近她。但是不管怎么说,明面上还是能够保持着长辈的慈爱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见了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先时她还纳闷呢,直到后来白姨娘与她说了武威侯府和李侍郎家都越过了阿瑶来求娶她,阿珠这才明白了原因。 敢情,二太太是因为这个嫉恨上了她呢。 四姑娘一摊手,“可不是么。父亲有个同年,如今是翰林院侍讲。父亲与那位大人颇为说得来,因此就存了两家做亲的心思。母亲不愿意,就因为这个,吵吵闹闹了好几次了。” “翰林院侍讲?” 阿珎就吃惊,“那不是很好的人家么?” 翰林最是清贵不过了,翰林院侍讲虽然只是从五品的官儿,品级确实不高,但那可是给皇帝皇子们讲学的人呀。只要不出大错,往后前程无限的。 这样的人家,二太太都看不中? 四姑娘就表示,自己也不大明白的。 阿珠冷冷一笑,斜斜上挑的两只桃花眼就露出几分的讥屑来,“二婶子心高着呢。小小的从五品翰林,她当然看不中了。” 阿琇想起初一告诉自己偷听到二太太说的话来了,就有些为阿瑶担心,“二姐姐不会有事吧?” 叫她说,一个当母亲的,看自己的儿女总是最好的。二太太想着叫阿瑶往高门嫁,也没什么不对的。就只是,这入了高门,就一定过得开心么? 她二姐姐是个最温柔和顺,最孝顺不过的女孩儿了。父母因她的亲事争执吵闹,她心里头定是难过的。 阿琇吸了吸鼻子,觉得不大通气儿,抓了旁边的帕子一边擦鼻子,一边闷闷地说,“她心最重了,可别因这个憋坏了。四姐姐,你平日里劝她些呀。” 性情明快的四姑娘叹气,“二姐姐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心里头难过,也会强颜欢笑的。我早就劝过她了,只是看她那样子,也是没有听进去。” 阿珠就一把扯下了床头高高的圆几上正开着的水仙花瓣,“真是一时有一时的烦恼,叫我说,成什么亲嫁什么人?” 一语落下,几个姑娘都睁大了眼睛看她。 阿珎忙推了阿珠一把,“你浑说什么呢。” 这屋子里头还有年纪小的,怎么能当着她们乱说呢。 “没浑说。”阿珠揉搓着花瓣,白皙的掌心被染上了浅浅淡淡的娇黄。她两道很是好看的眉毛微微蹙着,叫本来就美丽的面庞上添了几分愁色,“小时候大家伙儿顶多是为了衣裳首饰发愁,这才几年哪,就得为了嫁给个什么人家发愁了,为了寻个男人,搅合的一家子长辈也不安生。既然这样,这嫁人又有什么好的?还不如清清白白的。” 还不如不嫁呢。 横竖她家里有钱有势的,这辈子吃喝不愁的不是? 见几个妹妹倒还没什么,阿珎却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目光来看自己,阿珠就更是觉得好笑了,“大姐姐你拍着心口说,想到嫁人两个字,你是从心里头欢喜的,还是害怕的?” 阿珎就垂下了眼帘。 她确是害怕的。 “太太与我说过了,我……婚事上是不会辱没了我的。”她轻声辩驳,“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欢喜的。” “你念了那么多的书,这上头也糊涂。”阿珠就哼了一声,“我没说母亲会委屈你,你是嫡长女嘛,当然会是姐妹里嫁的最好的。我就是说,成了亲嫁了人,你就得到别人家里去过日子了,你怕是不怕!” “夫家明理的还好些,若是遇到那刁钻的人家,进门去就得公婆跟前立规矩,好生挨上几年的磋磨,还得给丈夫生儿育女打理家务,对了,说不定还得照顾他的小老婆。我是不知道你,反正我对这样的亲事,还真是半点也不期待了呢。” 阿珠就愤愤地说着。 阿琇眨巴眨巴眼睛,就觉得她三姐姐今日也很不正常。 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么激愤了? 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却说靖国公拉着凤离出了一趟城,去营里给沈焱送东西。 虎贲军原先是在掌在武定侯朱定手里的。不过近来朱定与二皇子过往甚密,听说还有意送个庶女给二皇子做侧妃,就叫皇帝陛下很是不满了——虎贲军职责,就是戍卫帝王安全。皇帝我还好好地坐在龙椅上呢,你跟皇子走那么近是几个意思呢? 本就想要将武定侯从虎贲军换下,又正巧赶上了沈焱回京,皇帝一看,这孩子既有能为,长得还格外像早逝的小伙伴,竟是个再好不过的掌军人选了。 沈焱初掌虎贲军,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武定侯在军中多年,积威甚深,也有几个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沈焱年纪轻轻,若是简单的空降也就罢了,偏偏还挤走了武定侯,取代了他的位置,这一时之间,自然是不能叫人信服的。 靖国公和凤离二人到了虎贲军营的时候,沈焱正站在高高的台上观军士两两对打。 因不能擅入营中,二人便叫人传了话进去,立在门口等候。 凤离看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靖国公,见他也正负手观看,眉头间有些个忧虑。 想来,靖国公也看出来了,这号称护卫京师的虎贲军,本该是军中精英的,可一见之下,战斗力竟然如此之差,对战的军士虽然也看着是在认真对打,可如此多的人枪械相击,听起来的声音竟然是零零散弹,不成气候的。 那边高台上,沈焱抬起了手臂。 章节目录 第51章 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凤离回到了王府的时候, 已经是快要天黑, 安王都早就回到了家里。 安王妃见凤离的大氅上颇有雪色, 便好奇问道, “怎么去了大半日?身上怎么都湿了?” “和沈家叔叔一同往城外去了一趟, 正看见沈四叔在操练, 多看了一会儿。”凤离解了大氅, 早有丫鬟上前来接了过去。 “沈四?”安王舒舒服服地靠着躺椅,听了凤离的话后坐了起来, 只不过他老人家这些年除了有个糟心的儿子外,余下统统都舒心的很,因此上很是有些个发福。就那么坐着,头发胡子都有些花白, 看上去整个儿一个老寿星。“你们去了虎贲营?” 见凤离颔首,便又追问, “如何?” 安王妃嗔怪着他, “孩子才进了门, 冷风朔气的, 连口热茶都没喝一口呢。你就不能待会儿再问?” 拉着孙儿在自己身边坐下, 顺手把自己的手炉塞到了凤离手里。 凤离一手抱着手炉, 一手接过侍女送上来的滚热茶水, 却没喝, 转手放到了一边的几上, 对眼巴巴看着他等答案的安王说道, “虎贲军, 与我原想的大不一样。” “兵士松懈,无心操练。我冷眼看了有半个时辰,能看得出,这些军士懈怠久了,竟没半分护卫京师该有的精气神儿。” 安王竟不觉得诧异,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垂眸道,“虎贲军在前武定侯手上的时候,倒也还算得虎狼之师,曾调防北疆,与北夷人刀枪上见过真章。那会儿的虎贲军里,多是善战敢战的血性汉子。交到了朱定手上后,不过是花架子罢了。” 朱定出身武将世家,祖上悍勇,血海里征战搏出来的爵位。朱定本人生得高大英武,看上去也是个威风凛凛的武人,却是个不折不扣只会纸上谈兵的。又心高气傲,虎贲军在他手中不过数年,就已经松散得不成样子了。 去年一场演武大比,虎贲军被余下天子护卫打的里子面子都没了,朱定就被皇帝痛骂了一顿。要不是他家老父亲颤巍巍亲自上朝请罪,那会儿朱定就得回家去吃祖宗老本儿了。 看在老侯爷为国尽忠了一辈子的份儿上,皇帝就叫了朱定整治虎贲军,只说是看结果。 朱定这一年也算是过得战战兢兢了,要不,也不会急了忙慌地寻了二皇子做自己的靠山。 却也别说朱定一无是处,结党营私算是把好手,虎贲军里拉拢不少的中下层军官,给沈焱制造点儿小麻烦,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看沈四叔倒是不急。” 哪怕大雪里头,沈焱一板一眼,不见丝毫的急态。 “那是自然。”安王却并不感到意外。真要是急急燥燥的毛头小子只会蹦高儿,也轮不到沈四在战场上出头儿了。十几岁偷跑出家,没几年传出屡屡立功的信儿回来,不过是十来年的功夫就做到了如今的三品指挥史,简在帝心。“这次陛下把虎贲军交给了他,也是要考察一番的意思。” 一场大比下来,不止虎贲军,皇帝对拱卫京城的几支卫队都不大满意。这次罢了武定侯,叫沈焱连升三级不算,就连之前的徐将军,封了定南侯后若不是考虑西南尚不够安稳,也得被留在了京城里。 “我们这辈儿人哪,都老了。早晚,得有年轻的人顶上来。”安王感叹。 王妃不愿意了,她比安王还大了一岁哪。 “你这是说谁老了哪?” 安王讪笑,“说我自己个儿。” 忙着又岔开话题问凤离,“就你看来,和定康侯相比,沈四如何?” “这怎么能比较?”定康侯温澜,那是本朝的擎天白玉柱,镇守西北数十年,威名赫赫,沈焱虽也是文武兼备的俊杰,终究还是少了些历练。“老师的阅历眼界手段,都非常人所能及。沈四叔文武兼备,也是这一代人中难得的俊杰。若是叫我说,沈四叔还是差了些历练。” 但谁又能说,二三十年后的沈焱,不会如今日的定康侯一般呢? “你能看到这些,也不白白学了这几年。”安王点头,“沈焱确是个人才。更难得,他如今这个年纪竟是还没有成亲,也不知道往后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跟他做了夫妻。” 他是没个女儿,若是有,说什么也得把女儿嫁给沈焱。旁的不说,沈家四郎,有容有才有德,实在的好哪。 老王爷摇头晃脑地遗憾了一番。安王妃就嗤笑了,“用你来操心?沈四如今多抢手哪,就慧怡,都跟我面前打听了他好几回了。” 慧怡长公主,当今皇帝的异母妹妹。先帝最后那几年,几个皇子夺嫡,争得头破血流。有公主也不消停,甚至有野心勃勃想要效仿前朝公主摄政的。结果,一团和谐地往地下相亲相爱去了。慧怡长公主作为先帝最小的女儿,因年纪实在是不达标,没能参与到这场盛事里头来。皇帝登基后,一个康王,一个慧怡,就成了当今宽和有容的门脸儿。 当然,康王活得战战兢兢的,跟慧怡长公主又不能比了。 皇帝对这个幼妹颇为眷顾,封长公主,后又赐婚齐国公贺琳,这对儿夫妻一向低调,皇帝喜他们识趣,该有的赏赐荣宠向来也不少。 慧怡长公主有个小女儿贺芳华,也过了及笄,正是该说亲的时候了。慧怡长公主把京城里有出息的子弟扒了来扒了去的,总不满意。正巧沈焱就回了京城,便被她看中了。 “她为华姐儿看中了沈焱?”安王捋着胡子,“华姐儿那孩子我倒是见过,是个沉静的姑娘。” 若是能与沈家做亲,门第家世,人物品格儿倒是都能配得上。 “是门好亲事。” 安王妃按了按头上的凤钗,“我也说不错。她那天托了我想问问沈家的意思,又有些抹不开脸面,你也知道,这做亲哪儿有女家上赶着的呢。” 叫人听着就不尊重,倒贴哪。况且安王妃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的,就荣王那王妃的人选,她都看了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姑娘了,荣王就没一个满意的,真比给皇帝选秀还闹心。 安王呵呵呵笑,“慧怡若是真看中了沈四,憋不了多久的。她又不傻,略慢一步,这么好的女婿就叫人家抢走了。” 凤离的眼角跳了跳,心里头就有一种很是不好的预感,忙起身,“我……” 话都没说完,就被安王欠身一巴掌按在了肩膀上,只好继续坐下了。 “你别听见说亲的事儿就要溜。”与慧怡的闺女,皇帝的弟弟相比,自然是自家长孙的婚事更叫安王重视挂心,“你如今也不小了。亲事,也该定下来了。” 广阳郡主都拦了他好几回了,就想着将外孙女叫冯柔的嫁给凤离呢。 “孙儿并不想早早成亲。”凤离头疼,“总想着先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然后才好谈婚论嫁的。” 看沈焱,看荣王叔,都叫凤离觉得这大丈夫在世,除了京城里能享受到的锦绣繁华外,还另一番天地大可作为。 “什么叫不想早早成亲?”安王眼睛瞪起,“你可不许学凤玄沈四……哦对了还有个徐春。偌大的年纪了孤零零光棍一个,那叫什么!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 倏然闭了嘴。 安王妃在一旁冷笑,“像阿离这么大的时候,怎么了?” 当年的安王,那也是个游走花丛的风流人物呢。大婚前,身边早就有几个温柔可人的通房了。 只不过后来娶了正妃,有得宠的通房还想着争一争宠,使出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着,也叫安王妃在初时吃了不少的暗亏,甚至险些伤到了夫妻的情分。 安王妃性子跟爆炭似的,也装不来那些姐姐妹妹的贤惠,拔剑直接捅死了个最妖精似的通房后,又险些废了安王的子孙根,王府里头才清静下来——所以到了今日,安王妃最看不得的,还是那种惯会在男人跟前扮作娇娆柔弱的女人。 这些年,安王哪儿敢在老妻跟前提起这个来呢。无意间说漏了嘴,就叫王妃抓住了把柄了。 见老妻缓缓站起了身,安王就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当着阿离呢,你可别乱来。” 毕竟,他这把年纪再被老妻揪着耳朵教训,里子面子都不好看哪。 安王妃就冷笑了一声,目光转到了凤离的脸上,又变得慈爱起来。 “阿离,你与祖母说,你的心里头,是不是有了人了?” 顿了一顿,安王妃捂着心口,艰难地挑明了问,“你是不是对阿琇那丫头,上了心?” 凤离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对阿琇上了心? 饶是被见过的人都要赞上一句沉稳,这个时候凤离也淡定不下去了,哭笑不得,“祖母这话,可不能乱说。” 阿琇那是多少人的心尖子?靖国公夫妻俩把她当做掌珠一般,靖国公老夫人孙女一堆,唯独对她最是宠爱,还有他那位老师,温老侯爷跟前,阿琇也是极为得脸的。 阿琇才几岁?这万一要是别人听见了祖母的话,还不得拿着他当变态? 凤离觉得,自己真心不想这么早就夭折掉的。 不过么……脑海中闪过阿琇一张得意的,嘚瑟的小脸,凤离又沉默了。 章节目录 第52章 不真不是阿琇? “真不是阿琇?”安王妃觑着凤离的神色, 试探着问。 凤离微一怔忡后, 已经回转了神思, “祖母, 九妹妹今年也不过才六七岁。” 着重强调了一下六和七。 然而安王妃还是在疑惑, “我可是从没见过你对哪个那样的用心过。” 掰着手指头数着,“平日里有什么都想着, 动不动就在我跟前提起九妹妹如何。下雪了抱进抱出的, 原先凤妍如何招惹,你最多也就是不理会她。昨儿还为了阿琇抽了她……” 竖着耳朵的安王立刻坐直了,“就这样还没什么哪?” 阿离从小是个什么性子他做祖父的最清楚, 看着和煦如春风,其实最是个淡漠的孩子了,轻易见他把谁放在了心上过?这沈家的九丫头要不是年纪还小,他得以为那是个小狐狸变成的, 使了什么仙法儿勾了孙儿了。 “我只将阿琇当做妹妹看。从前在老师家里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一团儿大。这几年看着她长大, 活活泼泼的,上蹿下跳,一刻也坐不住。明明出身高门,偏又纯良和善, 就连街上的小花子, 她都乐意伸手帮一帮。不光是我, 就凤林凤森几个, 哪个不爱跟她玩耍呢?” 凤林凤森, 就是跟着定康侯学习的皇孙了。因年纪小,与阿琇更能玩到一起去。 “祖父祖母,我的亲事,且过几年再说吧。” 他自有许多的计划,在那之前,并不想成亲。 起身行礼,裹了大氅回去。 安王妃捏着额头,“这可怎么好哪。” 孙儿一日不成亲,她就一日放心不下。 安王倒是看得开,劝妻子,“算了,阿离从小主意就正的很,他不乐意成亲,你就算是选个天仙来放到他跟前,他也是不会去拜堂的。” “你说的轻巧。拖来拖去的,好姑娘都叫人家挑走了。到时候别说天仙,不弄个无盐女回来就不错了!” 安王妃只觉得满心疲惫,“这京城里如今怎么了,一个两个的提起成亲来都跟见了鬼似的。” “再过两年,阿离说不定自己就开了窍了,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呢。到时候,他就得主动来求着你去给他提亲了,总有你用武的时候。”安王好言好语地抚慰老妻,又叫身边的侍女,“我不是说了么,王妃这两天胃口不大好,叫做一道酸萝卜鸭子汤来么。去厨房里瞧瞧,做好了没。” 靖国公府。 沈初一正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塞给阿琇,“姐,快点儿!” “还是你有良心啊!”阿琇感动得热泪盈眶,接过来胡乱打开了,见春雨等几个丫鬟都被打发到了外边去,连忙就往嘴里塞了一块儿进去。 初一殷殷勤勤地端了一杯茶给她,“姐你慢点儿,别噎着啊。” 一杯茶灌进了肚子里,阿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法子,她就是着了凉而已,喝苦药汁儿也就罢了,还不给饭吃! 这一整天了,就给喝了两碗清粥! 还是特别精致的那种碗! 阿琇都担心自己没病怎么样,得给饿死了。 好在沈初一这娃子鬼心眼儿贼多,偷偷地把学里的点心给她带回来一包。 “我从来没觉得,这玫瑰绿豆糕这么好吃过。”阿琇一连吃了三块儿才停了嘴,拍着初一肩膀,“好弟弟,下回我再上街,还给你带好东西回来。” 初一眨巴眨巴眼睛,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姐姐,我也能上街呀,不稀罕你给我带东西呢。你要想谢我,把上回四叔送你的那条鞭子送了我呗。” “想得美呢。”阿琇吃饱喝足了翻脸就无情,“几块儿糕就想换走我的鞭子了?你知道那鞭子是什么做的么?” 沈焱知道阿琇好武,送了她一条软鞭。这软鞭长约莫有六尺,通体乌黑,隐现金丝,挥动之时风声裹挟,十分的厉害,是沈焱战场上得来的战利品。据说,鞭身是用西南一种罕见的巨蟒的筋制成的,可天下都只有这么一柄,阿琇当成宝贝一样收着。 初一已经眼馋了许久了。 可惜上次被他装委屈敲走了两匹马后,沈焱再不相信他了,任凭初一眼泪汪汪地看着,竟也没有把软鞭子给他。 可把初一给气的真哭了起来。 阿琇把身上的绿色锦被紧了紧,整个人儿坐在床上,远看跟个粽子似的。 粽子斜着眼睛看初一,“你个小不丢丢的人,还想玩鞭子呀?可别把自己脸抽花了吧。” 左右打量了一番初一,叹道,“家里的兄弟姐妹里头本来就你最胖啦,可不能再当最丑的。” 初一脆弱的玻璃心顿时被打击到粉碎,捂着脸嘤嘤嘤哭,“还是亲姐么!” “少来,脸上没眼泪呢。” 初一放下了手,一张白白嫩嫩圆又圆的脸上,果然干干净净。 趴在床沿上,托着下巴,神秘问阿琇,“姐,你想不想听八卦?” 八卦这个词,还是跟阿琇学的哪。 阿琇最是有颗八卦心了,立刻问,“什么八卦?” 沈初一眼珠子转来转去,不说话了。 “哎呦呦,还卖关子啦?”阿琇索性躺下了,“爱说不说吧,横竖我早晚都会知道。” 或许是姐弟俩年纪最相近的缘故,时常都会嘀嘀咕咕说些小秘密。沈初一在阿琇这里,压根儿就藏不住话。 初一嘿嘿一笑,脱掉了靴子就要往床上爬。 阿琇捏着鼻子哑着嗓子喊,“不许上来!” 被沈初一的一双小臭脚熏得几乎要崩溃了。 她香喷喷的小被子,裹上初一的臭脚丫子后还怎么用! 初一不管,爬到了床上抓起阿琇的一件儿缂丝棉袄就盖住了脚。 “姐我跟你说,今儿大哥哥可烦恼了。我就问他怎么了,他先还不告诉我呢。后来禁不住我磨,才跟我说,二叔跟二婶正闹着哪,说是二叔想叫二姐姐嫁到什么翰林人家去,二婶子不答应,还说,二叔喜欢那家子,就自己嫁去。你说二婶这不是奇怪么,二叔是男人怎么嫁人呢。” “噗……”阿琇正喝水,差点一口水喷出去。 “我听大哥哥的意思,好像二叔打算把四姐姐嫁过去呢。” 初一到底年纪还小,听安哥儿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了半天,也没明白这里头的关系。 阿琇就摇头,叫她说,她二叔也是个死心眼儿了。 和同年兼同僚关系好,就想着做个亲家,原本也没什么。可这结亲,是要结两姓之好。既然二婶子不愿意,也就算了呗。何必非得嫁个女儿过去? 这年头,多是看重嫡庶的。她四姐姐当然也好,可若是两家做亲,到了最后说好的嫡女换成了庶出的,人家能乐意?就算面子上抹不开,捏着鼻子认了,她四姐姐嫁过去后,能过得好么? 清流之家,更讲究这个了。 况且那一家子都是读书人,阿琇虽然没见过,只听她二叔说,就知道最是斯文细致的。四姑娘大大咧咧的性子,怕是也彼此都过不到一起去呢。 今儿阿瑶被二太太叫走,,就再没回来。姐妹们吃过了午饭就散了,阿琇也不知道阿瑶回去怎么样了。听了初一这一说,又不由自主地替阿瑶和四姑娘担心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初一也觉得先生给自己布置背的书多了点儿,跟着叹了口气。 姐弟俩头对头发愁的时候,阿珠正木着脸听白姨娘跟自己说话。 “我是你亲娘,难道还能害了你不成?”白姨娘苦口婆心地在阿珠耳边劝着。 靖国公这几年,多是在温氏处歇着。虽然偶尔靖国公也会去清兰院里走一走,却不会再过夜。白姨娘失了宠爱,一门心思就想着如何挽回靖国公的心。先时因伤了阿珠的脸,又被关了些日子。秋后的时候,因夜里穿了单薄的衣裳对着月亮长吁短叹,一宿过后就生了场重病。丽贵妃特特从宫里打发了人出来问,又赏了上好的药材,命太医给用心诊治。如今丽贵妃在宫里,也能协理宫事了。虽然就挂了个名儿,但庇护一下白姨娘,却也足够了。 故而,白姨娘病好之后,就又开始出来了。 只要她不生事作妖,顾老太太和温氏也不大理会她。 就是苦了阿珠。 灯下看美人儿。 丽贵妃时不时打发人来看顾老太太,只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珠生得容貌倾国倾城,姿容更在国公府一众姐妹之上。据丽贵妃身边的人回复丽贵妃说,可京城里,如此出挑的姑娘也是凤毛麟角的。 丽贵妃虽得宠,但原先膝下只有一位小公主。后来她的瑶华宫里有位美人儿,生下了儿子就血崩死了,皇帝就命丽贵妃抚养了那位小皇子。如今,小皇子也已经有六岁了,生得聪明伶俐,很是得皇帝的喜爱。 因着小皇子的缘故,皇帝往瑶华宫里去的时候,也就多了起来。 这一两年来,丽贵妃身上的圣宠,叫整个儿后宫多少的妃嫔都眼红。 原本还算老老实实的丽贵妃,心也就开始大了起来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章节目录 第53章什 什么东西! “荣王爷是被陛下亲自抚育教导长大的, 在陛下心里头, 与皇子们也不差什么了。他如今年纪轻轻的,又镇守北境, 手握实权, 耽搁到了如今快三十岁还没有娶亲,不过是因为立志要寻个天下罕见的绝色。这, 简直就是你的天定姻缘哪。” 被白姨娘这种莫名自信弄得几乎要崩溃的阿珠坐在妆台前,看着身姿依旧婀娜,面上却已经有了些许憔悴的白姨娘, 忍了几忍,好容易才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什么天定姻缘?照姨娘说的那样好,陛下亲自抚养长大的幼弟, 只怕是皇子们都没那个荣耀呢, 他凭什么就会看上了我?荣王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 白姨娘就笑了, 扶住了阿珠的肩膀叫她看着镜子,“这话, 你姨母已经打发人来细细告诉我了。, 陛下跟前王爷都说了, 只要个绝色, 不拘什么门第出身的。这也就是亲亲的姨母才会这么想着你,透露了口风出来。不然, 这些话能叫咱们知道?好孩子, 你瞧瞧你自己……” 菱花镜里, 照出一张雪白的脸蛋。 跳动的烛光之下,镜子里的美人儿有着长长的远山眉,水润润清凌凌的桃花眼,一头的青丝松松地挽着,留了一缕拖在肩头。 “你生得如此,就是上天给你的底气呀,合该你做王妃来着。” “人人都说你姨母生得好,是个有大福气的人。果然,她就进宫里做了娘娘。就我看来,就是她年轻最鲜妍美丽的时候,也及不上你呢。既然她都能够做贵妃娘娘了,你又有什么做不得王妃娘娘的呢?” 白姨娘曾经总如含着春水一般的眼睛周围,已经有了淡淡的纹路。此时,正眯起了眼睛,眉尖轻轻地挑着,“等你做了荣王妃,便是我的倚靠了。到了那时候,这府里谁还能够小看我?表哥,也不会再碍着正房里那个,不敢来亲近我了。” 哪怕这是自己的亲娘,阿珠也是很不能理解白姨娘的逻辑了。 她知道这几年白姨娘在府里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尤其是阿琇和初一出生后,已经渐渐失了丈夫的心。可是又能怨谁呢? “姨娘。”到底是生养了自己一场,阿珠忍住心里头的不喜,轻声道,“这几年,您也该看清楚了。一回回的生事,不过是仗着祖母和父亲心里头那点情分上。若有一天磨光了情分,您在这府里又该如何自处?小时候我不懂事,心比天高的,如今明白过来了,也不敢奢求做亲王妃,只要能够稳稳当当的,做个……” 她停了一下,艰难地继续说道,“……正室就好。况且,荣王娶妻只求绝色,便是如今我能够入了他的眼,有朝一日人老珠黄了呢?到那时候,会不会有更加年轻的绝色,来取代我做这个荣王妃?” 有现成的例子在,就是她白姨娘。虽说是自己的生身父母,阿珠也还是很明白,当年她娘之所以能够得了靖国公的眼,进国公府做贵妾,青梅竹马的情分是一方面,更重要是她长得实在是出挑——换个面黄肌瘦的柴火妞试试? 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过了最初的甜蜜火热,不也是这样的被抛在了身后么? 阿珠不想说她爹是不是个渣滓,可这教训就在眼前,她又怎么会继续踏着白姨娘的旧路走呢? “祖母和太太不会亏待我,该有的东西总不会克扣了去。日后,我就把姨娘带出去,跟着我过松松快快的日子,岂不是好么?” 对亲娘这样一心要把自己往什么王爷身边塞的做法,叫阿珠脸色就慢慢地冷了下来。 她是国公府的姑娘,日后出嫁必有一副不薄的嫁妆。不论夫婿是谁,顾老太太和温氏总不会把她送去给人做妾。阿珠相信,凭着自己的手段和心性,能把日子过得很好,不必像她姨娘那般动辄得咎,动辄挨打禁足的 阿珠想的明白,她不如阿珎出身好,也不如阿瑶聪明稳重,性子实在是说不上好,哪儿受得了旁人给她气受? 凭她爹是靖国公这一条,嫁到低些的门第里去,那夫家一家子都得拿着她当宝贝供着,必然不会有人敢给自己找不自在。 白姨娘尖叫,“什么出去?出去什么!我不走,表哥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 她往后踉跄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阿珠,目光里满是陌生,“我的阿珠,从小要强,不是这样的!” 忽然就上前一把抓住了阿珠的手,“阿珠,听娘说,你姨母已经安排好了,会接你进宫里去,到时候她会想法子叫荣王见到你。你是国公府的姑娘,又是这样的容貌,还有宫里的贵妃替帮你筹谋,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你听娘的话,抓住了机会搏一把,好不好?” 宫里虽然有贵妃姐姐给她做靠山,可终究不如亲生女儿来得硬气不是? 白姨娘实在是觉得,若不是丽贵妃抚养的皇子年纪尚小,才跟阿珠是最合适的。如今退一步,荣王也能说是绝配了! “姨娘!” 阿珠忍不下去了,霍然站了起来,“我说,不好!” “我不想折腾,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那个什么一心找绝色当王妃的狗屁荣王老男人,我看不上!” 声音不算大,语气却生硬又严厉,就叫白姨娘愣住了,张着嘴,眼角儿还挂着点儿泪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阿珠扬声叫守在外间的丫鬟,“去送了姨娘回去!” 又低低地对白姨娘说道,“姨娘趁早别做什么白日梦,再叫我听见这样的话,我也只好去告诉祖母。” “你竟敢威胁我?”白姨娘见了鬼似的看着阿珠,搂着心口,眼泪一对一对往下掉,之觉得一颗替女儿操碎了的心都被阿珠辜负了,“我那样替你着想,你竟拿来威胁我?” “姨娘说威胁,就是威胁吧。”阿珠深吸口气,“我劝您安生些。姨母在宫里头再如何,也管不到咱们家里来的。您以为,她能庇护您多少?” 别说丽贵妃只是个妃子了,便是皇后又怎么样,没听说过后宫能管到臣子家内院的。 到时候惹出事情来,受罪的还不是白姨娘? 叫人把白姨娘连拉带拽地送了回去,阿珠气势一泄,就有些个身心俱疲的样子,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呆呆地坐了半晌后,从首饰盒子里抓出一根钗子狠狠砸在了地上。 都是那个什么王爷闹出来的! 她就是不怎么出门,也知道如今京城里头想叫女儿当个荣王妃来荣耀一把的人家真不在少数。 “什么东西!”低低骂了句宫里头不肯安分的丽贵妃,阿珠将拖在胸前发丝猛地往后一甩,愤愤然地上床盖住了脑袋。这一宿,翻来覆去睡不着,只琢磨着怎么才能叫白姨娘离着丽贵妃远一点。 次日一早起来,阿珠就觉得浑身上下也发冷,叫丫鬟又给盖了床被子也不大管用。不但这样,眼皮也沉,从心里头就感觉空落落的。 秋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地说道,“有点儿发热了。去回了老太太,请大夫来吧?” 阿珠嗓子也干疼得很,点了点头。 她住的离春晖堂最近,顾老太太先知道了,还过来看了她一回。 见阿珠躺在床上,本就纤细的人因生病更添了几分脆弱,就连那双眼睛里都更加湿润了些。不过,好在阿珠精神儿还好,也就放了心。等到大夫来看过,只说是感了风寒。 顾老太太就嘱咐人去照方子抓药熬药,又嘱咐了秋月等人不许给阿珠油腻的东西吃,也先清清静静地喝上几天清粥,连小菜都只要素油调拌的。 这边还没说完话呢,就听说阿瑶也病了。 加上原本就已经生病的五姑娘六姑娘和阿琇,国公府里九个姑娘,一下子就病倒了一大半。 这每天里忙忙乱乱地请医熬药,等到阿琇等人都大好了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万寿节了。 当今圣上登基二十余年,不说海清河晏,近年来起码也算是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又是花甲整寿,今年的万寿节就办的格外宏大热闹。 除过正日那天的宫中献贺外,更有京城一连三天的放焰火,开夜市等,城里头不闭门宵禁,街道各处商铺张灯结彩的,竟是比白天里还要喧嚣热闹些。 因病了一回,阿琇等近来都没怎么出去过。有这样的热闹,哪里会不去凑一凑? 请示了一回顾老太太和温氏,万寿节第三日,从阿珎到阿琇,再到初一,都换了男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还都戴了面具,身边带好了保护的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出了国公府,去外边看焰火了。 当然这也不能叫她们大街上跟人挤来挤去的,温氏提前就叫人订下了京城里最有名的饕餮楼中的一个雅间,推开了窗户就能看到街上,最是个看焰火的好地方了。 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到了饕餮楼,就看见了个熟人。 阿珎的表哥,王尚书的孙儿,在京里很有些名声的王松。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章节目录 第54章 可是章三表妹? 要说王松这个人, 当真是生得相当不错的。一领纯白色的大氅将他衬得格外高挑, 面白如玉,眉清目秀。尤其那双眼睛,水润莹然,显得十分的温柔多情。 自从两家因亲事不成闹掰后,除了王智南下成亲,顾老太太和温氏叫人送去了一份添妆后,便再无来往。 王二太太看自己儿女如同金玉。求娶阿珎不成后, 便一门心思要为王智娶个名门贵女, 来好好儿地羞臊一番沈家。挑来挑去的,她能看上的人家,要么是勋贵,要么得是三品以上的官宦人家。可谁家的闺女是大风刮来的呢?王松自己虽然有点儿才名,却还是白身,前程在哪里还不知道。祖父是阁臣没错, 却又有了些年纪,王二老爷官小位卑,六品的位子上熬了多少年了, 这辈子出息有限。所以但凡王二太太跟人家透露些想要做亲的口风来, 竟是没有一家应下。 如今, 可把个王二太太急的不行了。 王松自己倒是不急——不管与谁订了亲, 都多了一个管束不是?哪里有如今这样的自在随心呢? 正与几个做文人打扮的朋友在饕餮楼的大厅之中吃酒谈天, 便看到了小二满脸堆笑地从柜台后边转了出来, 一溜儿小跑着去门口迎了一行人进来。 这行人都是锦衣华服的, 倒也还不算惹人注目。毕竟,饕餮楼是这京城里最好的酒楼之一,能够进来的非富则贵。叫人看见便移不开眼睛的,是这些人年纪都不甚大,又个个生得俊俏无比的,其中有几个明显便是女扮男装的。 大凤朝民风较之前朝开化了许多,并不会将女子困在内宅里,也没有什么被陌生男人看到碰到就要去死一死的狗屁规矩。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街上不知道多少女孩儿结伴而出,牵手而行。故而虽然看出来有姑娘进了酒楼,倒也没有人大惊小怪的。 唯有王松,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惊喜地喊道,“表妹?” 进来的便是阿琇等人了。除了国公府的几位姑娘外,还有充当了护卫的霍青时和安哥儿初一。 王松一眼就看出了走在人群里的阿珎,惊喜过后,竟然大步走了过来,挡在了众人的跟前,“表妹,许久未见了,你还好么?” 突然间被人拦在了前头,阿珎吓了一跳。抬头看到了王松,秀致的脸上便涨红了。先前住在王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叫她觉得,往后她会嫁给这位表兄的。结果,亲事未成,却又在大庭广众之下遇见了,这就叫阿珎十分的尴尬了。 “王表哥,许久未见。你请自便,我们上楼去了。”略一颔首,阿珎便想避开了王松。 王松却只笑着,将她的窘迫当做了羞涩,满面温柔的笑意,“相约不如偶遇。正巧,我有几位朋友,都是才学极好的。表妹你的才情尽有,定能说得来。我与你引见。” 边说,便伸手想去拉阿珎的手。 啪的一声清脆把掌声,王松的手还没有碰到阿珎的袖子,脸上就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你!”王松从小娇生惯养,王二太太将他看得眼珠子一般,连句重话都不许人说的,哪里受过这个?况且这一巴掌打得也真是重,一时间竟然把他打得眼前冒了星星似的,才说了一个“你”字出来,就觉得嘴里头一阵腥甜。慌忙地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嘴角,就见雪白的帕子上多了片殷红血迹。 “你谁啊你,上来就动手动脚的?你再动一个试试,看不剁了你的爪子!”阿珠斜着就挡在了阿珎的身前,横眉立目地骂道,“穿得人模狗样,嘴里喊着表妹就要上手,登徒子就是你!” 原本,与王松一同吃酒的几个人见到王松挨了巴掌,立刻都站起围了过来。然而还没等到他们给王松讨个公道呢,就被阿珠一声登徒子给闷了回去。 这,这个不好说哪。有眼睛的都看见了王松确实往人家姑娘那里伸爪子了,被人吼一句登徒子也不冤枉…… “这位……姑娘,既然都是亲戚,你这下手是不是,也忒狠了点?”有个约莫二十来岁的扶住了王松,不满地质问阿珠,“阿松并没有恶意,只是随性了一点而已。你便如此……” “便如此了,你又能怎地?”四姑娘上前一步,一腔子热血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明知道我就家姐姐是女儿身,还敢动手动脚的,搁到大街上打死了都没人拦着是不是?” 王松捂着脸,视线却是落在了阿珠的脸上,眼睛里便露出了惊艳之色。 别看阿珠脾气爆得炭似的,沾火就着,可她偏还就天生一副白莲花般婀娜柔弱的模样,正是王松喜欢的那一种清瘦柔弱的女子。略一想,王松只看阿珠的容貌年纪,就能猜出这一定就是从前阿珎常说的庶出妹妹阿珠了。 心里那点火气只随着见到阿珠的第一眼,便烟消云散了。 王松收了怒容,摆着手对几个狐朋狗友道,“不碍事,表妹们与我玩笑的。” 又站直了对着阿珠躬身一揖,“可是三表妹?一向只听表妹的名字,今日见了,果然如珠似宝……” 话还没说完呢,身后就传来一阵剧痛,也不知道是被谁一脚踹在了后心上,整个人朝前头就栽了出去。 饕餮楼里热闹非凡的,这一楼的厅里摆满了桌子。王松这一栽倒,踉踉跄跄地撞翻了一张桌子,撞得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酒菜掉了一身,油油腻腻的别提多恶心了。 楼梯上就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当是谁哪,原来是这有名儿的青松公子啊。实在是失敬,一时激动,没收住了劲头儿,您见谅啊。” 正有个锦衣少年靠着楼梯,手上握着把折扇,见阿琇看过来,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似模似样地扇了两下,“九妹妹,好久不见哪。” 一笑之间,露出了八颗雪白的大牙。 正是被丢进了演武堂的林沉。 因皇帝的万寿节,演武堂里也放了七天的假。这样的日子,林沉哪儿在家里待的住?约了焦昝一起,在饕餮楼里请从前的小兄弟们喝酒呢。正喝得兴起,就听见楼下一个日思夜想的声音在骂人,林沉丢了酒杯就跑下来了,果然就看见了一身红衣如火的阿珠。 吸了吸鼻子,林沉眼睛发热鼻子发酸,要不是强忍着,都能落下泪来了。 他容易么他,被扔进了演武堂,每日操练不说。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着能够求娶沈家三姑娘为妻。结果,他娘托人上门去提亲了,他那点儿糟心的过去都被人打听了出来,自然不肯许婚。 林沉知道被沈家拒婚的消息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那么喜欢阿珠,做梦都是她插着腰骂他的时候。 竟是没有想到,今儿在饕餮楼里又见着梦里的姑娘了。 见阿珠也看他了,林沉直了直身子,叫很是挺拔的身形更加挺拔了些,仿佛个头儿也高了那么两指头。 这副蠢样子,叫阿琇都觉得没眼睛看。 “林公子,你在这里呀?多谢你出手啦。” 林沉那一脚踹的可是不轻呢。 “九妹妹客气。你们是来看焰火的么?”林沉闪开身子让出了楼梯,“快上楼去看,已经放了一会儿了呢。” “不能走,你们谁也不许走!”跟王松一起的朋友七手八脚地把王松从地上扶了起来,见他玉白的脸上都磕破了,嘴一张,就涌出来一股子鲜血,哪儿肯放了阿琇她们走? “无缘无故把人打成了这样,你们不许走!” 这回,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的霍青时一步上前,手臂一挡,挡住了一个跳着脚的青年。他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但因从小习武,看上去英气勃勃的,只站在那里,就如山岳一般叫人安心了。 “谁打了人,你们去找谁。没那个胆子,只敢与姑娘们喊嚷,亏你们还敢自称四公子。要脸不要?” 林沉哈哈哈大笑,“什么四公子?” 焦昝在二楼,趴在栏杆上笑着说道,“这你都不知道?自从咱们进了演武堂后,街面上不知道涌出来些什么东西。酸文假醋的,自称什么三公子四公子。梅兰竹菊知道了,大约也要羞死了。” 林沉瞥了一眼因见了血,眼睛一翻就晕厥过去了的王松,眼里透出鄙夷来了。就这样的,还敢跟三姑娘搭讪? “我是不知道什么四公子的,但想来人家真正的读书人都是有风骨的,哪里好意思拿着这些极清贵高雅的东西来自比?我一个粗人,只知道有人欺负了姑娘,就得受到教训。滚吧,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武威侯府你林五爷,有本事寻我老子告状去。” 又扬起了拳头。 那几人被他一同奚落,面红耳赤的,又恐怕再待下去,和这些粗人动起手来吃了亏,忙扶着他落荒而逃了。 林沉嗤笑两声,掏出一枚大银锭子,扔给了伙计,“这里砸了的东西,都算我的。”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章节目录 第55章 穿越定律 “我说各位, 咱也别在这里傻站等人来找场子了。另寻个地方吧?” 王松好歹是尚书府的人,这被林沉一脚踹的口鼻出血,王家没个不理会的道理。 焦昝实在看不过林沉扔了银锭子后就傻了似的看着沈家的三姑娘了, 长腿一撩, 从二楼翻了下来。也多亏他在演武堂这段时间练得手脚灵活, 一跃之下甚是利落。 一推林沉, 连使眼色, 小声催道,“赶紧着哪。” 一起长大一起胡闹过的,没谁比焦昝更了解林沉了。这位小伙伴自从被靖国公府拒婚后, 那叫一个失意啊。他失意也跟别人分外不同, 不哭不诉不喝酒, 就在校场上把自己往死了里头练, 叫不时来演武堂的温老侯爷都连连点头, 甚至还在陛下面前特意提了一句这孩子往后必有出息的话。 然后,陛下朝上就额外赞了一句武威侯。 再然后……赶在休息的时候焦昝回家被他爹忠勇伯拿着鞭子抽了一顿, 说他不如小伙伴争气! 焦昝那叫一个恨哪,有这么坑竹马小伙伴的没有? 眼瞅着坑他的小伙伴见了姑娘又不会动了, 原先的千百般伶俐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自觉肩上责任重大, 总得帮着伙伴圆了心愿,也好叫他不那么上进不是? 见林沉还没反应, 轻轻一抬脚, 踹在了林沉的小腿上。林沉不妨, 往前一趔趄险些栽出去。 “你……”林沉回头一看,焦昝正在对着他挤眼努嘴的。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林沉就明白了焦昝的意思了。 讷讷地看了一回阿琇等人,果断地扭头过去,对霍青时说道,“石头兄弟,虽咱们不怕王家什么,但说到底你们是出来玩的,没得被人扰了兴致。我知道有一处看焰火更好些,不如咱们往那里去?” 温氏当然不会叫几个丫头自己出门来玩耍,派了好几个护院跟着,还真不怕王家来人寻事。不过,林沉说的也对,他们是出来看花看热闹的,没必要多生旁的事端。 霍青时就看阿琇等人,以目询问。 阿瑶便点了点头。她素来稳重周全,才进了饕餮楼就遇上了王松,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事儿来,楼上楼下都有人在看着她们,叫阿瑶很是不自在。能够离开这里,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见她点头,林沉大喜,搓了搓手,“我,我带路……” 焦昝一捶额头,忙道,“还是我带路吧,咱们就去醉仙楼。那边楼更高些,离着皇城也更近,看的焰火更清楚。阿沉,你从后边护着点几位姑娘。” 虽然都穿着男装,那小脸蛋一看也跟爷们不大一样的,万一遇见不长眼的,阿沉也好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林沉感激地看着焦昝,只觉得好哥们也不外乎如此了。 沈家一行人中又多了林沉焦昝两个,看着更加浩浩荡荡了,走在街上,也是个不小的景儿。阿珎沉默得很,闷着头走路不吭声。阿瑶见了,就与她并肩而行,低声劝她:“大姐姐不要这样,谁也没想到竟会遇见王家的人。咱们出来玩的,不要因个无关紧要的人坏了心情。” 阿珎“嗯”了一声,只觉得心里难受的很。她刚才看的很清楚,与王松在一起的,还有两三个穿着打扮都十分耀眼,容貌非常出挑,眉眼间却又显得轻浮的年轻女子。听说,外头男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往往会叫上几个专门供人寻乐的女子作陪。想来,那两个便是了。 一想到自己以前竟然还被外祖母哄着,以为这辈子终身就在王松身上了,阿珎就羞愧极了。 从前,她眼睛瞎了,心也瞎了。 竟然就看不出,王松是这样的烂人。 对顾老太太和温氏的感激,从来没有这么深切过。 “大姐姐快别这样了。”阿瑶握住了阿珎的手。她们两个同岁,阿瑶倒是很能理解长姐此时的心情的,也觉得阿珎低头脸色通红的样子分外可怜了些,小声道,“出来了,就痛快玩耍,你看这街上多热闹?旁的事情,回去后再愁!” 阿珎抬起头,眼睛里就映出一片火树银花。不算窄的街道两侧商户门前都挂着彩灯,还有好些个小贩沿着路摆设摊位叫卖。有家绸缎铺子门前有棵不算高的树,这个时节,花叶早就掉光了,店主别出心裁地用绿色的绸缎剪出树叶形状,站在了树枝上,另又用许多花花绿绿的布料子装饰,远远看着,也是枝繁叶茂的,煞是好看,吸引了不少的人过去看他家店里的料子。 “确实热闹。” 阿珎不想因自己叫大家都不能开心,转头对阿瑶笑了笑,“你说得对。”到底打起了精神。 街上人太多了,怕拥挤丢了,于是阿珎阿瑶一起拉着手边走边小声说话。 阿琇手里拉着初一,不叫熊孩子乱跑。 五姑娘六姑娘是双生子,平常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此时自然紧紧挨在一起,又仗着身穿男装行动也自在许多,不时地对着路边的景致指指点点。 七姑娘和八姑娘,一向小透明似的,俩人都还不好意思说什么话,只眼睛看着街上景致,不时地笑一笑惊讶一下子而已。 剩下阿珠和四姑娘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各自别过了头,虽然是走在了一排,距离却有点儿远。 队伍前头,是焦昝带着安哥儿——安哥儿觉得,林家兄长和焦家兄长出手帮了自己姐姐,怎么也不好不陪着点,拜托了霍青时在后边与林沉走在一起,他自己就和焦昝并排而行。 “别看了。”林沉小媳妇儿似的跟在后边,也不好意思总盯着阿珠看,眼皮一下抬起一下又耷拉下去的,脸上忽而是喜色,忽而又是低落,简直叫霍青时没眼看他。 霍青时也是个小少年了,因生母早逝,继母不能容,小小年纪就随着定康侯进京了。虽然跟定康侯也有祖孙的名分,但到底没有血脉牵连,难免就叫他比同龄人更加成熟了些。 该懂的,霍青时都懂。 林沉看着前头沈三姑娘时候的眼神,霍青时觉得,瞎子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无言地拍了拍林沉的肩膀。 就霍青时平时的观察,靖国公夫妻两个选择女婿,绝不会只看家世。就林沉从前那烂大街的名声,想娶沈家的姑娘,难。 许是霍青时眼里的怜悯太过明显了,林沉头往下一垂,整个儿人都蔫吧下来了。 明明是一身锦绣华衣,演武堂大半年的打磨,已经是个背挺腰直,朗眉俊目的青年,甚至得到过皇帝的夸赞,此时看来,却又是说不出的颓丧。 饶是霍青时心肠甚硬,也觉得林沉有些可怜了。 “你……林五哥,你要是实在喜欢哪位姑娘,就叫人上门去求亲哪。”虽说前边林沉不干正事儿,以至于没留下什么好名声,可还有句浪子回头金不换么。出身侯门,眼瞅着就要有个不错的前程了,霍青时觉得林沉真心没有必要做出如此姿态的。 求亲两个字,刀子似的扎进了林沉的心。他抽了抽鼻子,心情更低落了。 当初他娘请人去沈家试探口风,结果被人直接给拒了。他娘怨沈家眼里头没人,太过轻狂,竟是不肯再次求娶了。“不过庶出,咱们肯主动上门求,已经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既不愿意,就算了,咱们侯府的脸面可不是给人作践的!” 林沉还记着他娘斩钉截铁的话呢。 “石头,你别说了。”林沉叹了口气。 “外公?”前头阿琇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对面也同样走来一行人,其中一个身姿颀长,墨色的大氅披在肩头,虽然已经上了些年纪,但眉目间依旧可见年轻时候的风仪俊秀,不是她外公定康侯,又是哪个? 初一已经欢呼了一声,挣脱了阿琇的手,小炮弹似的冲向了定康侯,一跃,就跳进了定康侯的怀里,“外公!” 定康侯见到阿琇一行人,倒是没那么吃惊。毕竟,霍青时已经与他说过了,今晚要陪着阿琇出来。 接住了外孙子,温老侯爷就听见旁边的人好奇问道,“这就是沈公爷家的小公子?” 初一抬头,才看见了自家外公身边还有另外的一人。巧了,也见过,万菊园里头有过一面之缘,荣王凤玄。 阿琇终于感觉到了穿越定律的强大了。 出门必然要碰见个王爷什么的。 “九妹妹。”定康侯身后,有探出一个人来,凤离。 所以,这一大帮子人,难道不是该在宫里与皇帝贺寿吃宫宴么?怎么都跑到了大街上呢? 阿琇偷偷看了一眼阿珎,莫非,冥冥天意就在给凤玄和阿珎制造机会么? 看看低头含笑摸了摸初一脸蛋的凤玄,在看看已经低头敛目端庄沉默的阿珎,阿琇觉得自己好像想的多了点。 温老侯爷对凤玄笑道,“正是。这孩子淘气的很,叫九爷见笑了。” 大街上,也不好王爷侯爷地叫。 “这么多人,你们这是往哪里去?” 凤离走到阿琇身边,低声问道。 阿琇指了指前头,“醉仙楼。” 凤离就笑了笑,“那边人多得很,若是没有事先订下雅间,根本就进不去。” 他的目光落在林沉和焦昝身上,不免有些诧异。 这两伙人,怎么凑到了一起呢?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章节目录 第56章 她真的对我笑了! “这是……”因凤离走到了阿琇的跟前,凤玄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就也落到了阿琇的脸上, 顿时就露出了惊讶, “这孩子, 竟与阿焱有几分相像。” 温老侯爷笑道:“他们叔侄容貌都似老国公。” 凤玄就知道眼前这个打扮成了个粉妆玉琢小公子的,便是沈焱与他说过的, 家里头十分像自己的那个九侄女了。 先他还与沈焱笑言, 素来只听说过外甥似舅的, 哪里有说侄女像叔叔的呢。 “果然阿焱所言不虚。” 小丫头一身儿锦衣, 头戴金冠,看上去真是金光闪闪。眉眼尚且充满了稚气, 却已经能够看出几分昳丽之色了。长大后, 必定与沈焱一般, 又是个能颠倒众生的品貌了。 “丫头, 要不要同我们一处?”因阿琇个头儿实在太矮了,凤玄便捏了捏她头顶的金冠, 微微弯了腰下去, “这样的日子, 阿焱都没有回城里来吗?” 他一口一个阿焱的,叫的很是亲密, 叫阿琇大冬天里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联想到这位位高权重的王爷到如今快三十岁了还没王妃哪,又一口一个必要娶个绝色……阿琇突然抬手, 不轻不重地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 打断了这胡思乱想的。 对面的凤玄:“……”这是什么意思? 温老侯爷失笑。阿琇这孩子有时候便是这样, 古怪得有意思。 “四叔说, 越是这样的日子,越是要用心当差呢。”阿琇忙回道,“我们还要去看焰火哪,就不耽误您的行程啦。” 凤玄郎然一笑,直起了身子,也并不在意。 温老侯爷有些天没见着初一了,将他抱在怀里头,嘱咐阿琇:“街上乱,玩一会儿便回去。初一跟着我,赶明日再叫人送他回去。” 初一就笑嘻嘻地朝着阿琇挥了挥手。 “叫两个人护着些。”凤玄吩咐了身后护卫一句。 “多谢您啦,我们也带了护院呢。”阿琇道了谢,又回手一指林沉和焦昝,“还有林家哥哥和焦家哥哥也在。” 演武堂是温老侯爷奉旨一手办起来的,林沉焦昝都是演武堂中人。尤其林沉,温老侯爷并不陌生。见有二人在,便更放心了,对二人点了点头,两方人各自分开。 临走前,凤离还又嘱咐林沉:“我今日有事,你和阿昝费心些,差不多了便送了她们回去。” 林沉没口子地答应,“表哥放心,有我在,她们吃不了亏。”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阿琇等人遇到王松的事情就告诉了凤离,只等有机会单独与凤离说。 “我自然放心。”凤离又告诉林沉,“醉仙楼主人是我朋友,你们过去了提我的名字,让他把你们安排到后边院子里去,那个院子里还有个二层的小楼,看焰火也是不错的,大晚上的也免得叫人冲撞了。” “哎,知道了。”林沉忙忙点头,“那真是太好了。表哥,你什么时候跟个开九楼的做了朋友呢?” 凤玄与温老侯爷都在等,凤离哪里有时间跟林沉聊这个?拍了拍他的肩膀,便与凤玄等走了。 林沉摸着自己的肩膀,缓过神来对正看着自己的阿琇小声说,“多稀奇呀对不对?表哥天仙儿似的人,竟然也会与酒楼掌柜这样的俗人是朋友?” 太接地气儿了,竟然叫他林五爷都觉得震惊啦。 阿琇看傻子似的看林沉。人阿离说的明明是酒楼主人,到了林沉嘴里就给自动换成了酒楼掌柜? 能与凤离称朋道友的,应该也不是普通的人物,说不定就是哪家的勋贵或宗室中人。 京城里就是这样,随便一家铺子,说不定就是哪家权贵的本钱。饕餮楼在京城里年头儿很长了,醉仙楼却是近几年才起来的一家新店。但能够在京城立足,短短几年里头就成了最有名气的酒楼之一,背后有人是肯定的了。就不会知道,会是谁呢? 到了醉仙楼,被伙计引到了后边小楼上的时候,皇城边上的焰火正是灿烂之时,阿琇立刻就抛开了心头那点儿疑惑。 林沉与焦昝时常往来于各处酒楼茶馆儿的,抛出一块儿银子,叫伙计摆上清茶果点,热络地招呼着阿琇等人坐下吃茶吃点心,“走了这一晚上,好歹垫补一点儿。” 好容易出来一次,谁又是为了吃喝?阿琇几个人都凑到了窗口去看烟花。 林沉和焦昝见几位姑娘开心,索性拉着安哥儿走下了楼,指着不断在夜空中绽开的烟花,逐一喊出名字。 果然,就见几位姑娘每听到一个名字,就惊讶一分,抬头看看焰火,再低头看看他们俩,笑容灿烂之中,又多少都带了点儿敬佩,阿琇那小丫头甚至还朝着他们比了个大拇指…… 这一场焰火,从天色全黑便已经开始,一直到了酉时三刻才算结束,足足放了两个时辰。 到了结束时候,大家便都有些意犹未尽。四姑娘尤其感到遗憾,回去的时候还说,“若是再多放一会儿,就更好了。” “好看倒是好看,我瞅着,比咱们过年时候放的花还要热闹些。”七姑娘小声道。 阿瑶就笑了,“其实花还是一样的花,要说哪里不同,无非是花样多了点儿。”这是贺皇帝万寿节的,自然是都带了长寿万年的好彩头了。 “咱们觉得新鲜,是因为往常看花都是在家里,看着婆子们放。今儿却是在外头看的,街上又有那许多的人呢。” 说白了,就是体验新鲜一些。 因见时候不早了,跟着出来的沈家护院们招呼了远远跟着的马车过来。 温氏给阿琇她们安排了两辆马车,都是极为宽敞的。 焦昝多有眼力见儿哪,忙就伸出了手,一个一个地把姑娘们给扶上了马车。 “三,三妹妹……你慢些,别摔着。” 焦昝可不敢去扶阿珠,挤眉弄眼地叫林沉上前。 林沉手都抖了,话也说不利落了。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阿珠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笑脸来。 “今天多谢领林公子了。” 要不是林沉,王松那厮歪缠起来,她们姐妹说不定就会吃亏。 “不,不必客气的。”林沉忙伸出手递到了阿珠跟前去。 阿珠犹豫了一下。她知道林沉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武威侯府还曾来提亲来着。不过是父亲打听了林沉名声不好,因此拒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和林沉保持一下距离,免得彼此尴尬。 可眼前那只手,不屈不挠地伸着,大有她不搭着上车,就不肯缩回去的架势。 “三妹妹,快上来。”阿瑶在车里唤了一句。 阿珠见林沉满含期待顶着自己,心一横,提起了衣摆自己爬上马车,随后撂下了帘子。 林沉失落极了,举着一只手,仿佛连放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她竟然这样讨厌自己么? 抽了抽鼻子,林沉很想哭一哭,更想狠狠揍自己一拳,当初为什么要当纨绔啊?好容易看到一位心仪的姑娘,因这个叫人看不起自己,这是不是就是他大哥说的自作孽不可活? 正满心委屈,就见车帘子又张开了一个缝,露出阿珠一张美得叫他呼吸都能停下来的面孔。 “不管怎么说,今日多谢林公子仗义出手,又一路护送我们。明儿若是王家生事,我们沈家不会坐视。” 阿珠笑容僵硬地说了这样的一句,朝着林沉微微颔首,放下了帘子。 车厢里的阿瑶就轻声吩咐了一句,“走吧。” 车把式一甩鞭子,马车往国公府的方向缓缓行去。 “喂,傻了?跟上啊!”焦昝提了一脚呆立的林沉,护送任务还没完成呢,老侯爷亲自吩咐的,要送到国公府门口的。 林沉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焦昝的手,惊喜道,“她对我笑了!还说谢谢我!” 他鼻子发酸眼睛里发热,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的都要比往常快了不少。 “他真的对我笑了!” 他……他太欢喜了! “阿昝你说,我是不是还有机会?”林沉充满了期待地看着焦昝,“回头,我回了府就跟我娘说,再去提亲?” 焦昝无语地看着小伙伴,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热啊,还以为你烧糊涂了。” 他刚才也看见了听见了,人家三姑娘多不情愿哪,分明就是马车里头二姑娘吩咐她道谢的。 林沉不管这些,打了鸡血似的,愣是撩开了两条长腿,凭着腿力追上了马车,一路护送着车到了靖国公府,眼瞅着马车从侧门进去了,才算放心。 站在门口傻笑不已,身边跟着跑的气喘吁吁的焦昝。 “走,回去!” 焦昝还没喘过一口气来呢,就见林沉转身,大步往回走了…… 这一路上,林沉一腔子热血想了许多。他不算笨,知道自从国公府拒婚后,自家娘亲已经恼了,拒绝再去提亲。所以这干脆,就不找他娘了。 他去找了武威侯世子,他大哥。 他大哥比他年纪大了许多,两个侄儿都比他大了两岁呢。从小,他大哥大嫂是把他当儿子来养的,都甚是疼爱他。 “大哥,大嫂!”他到家的时候,世子夫妻还没有安置。 一见他急匆匆就跑了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这是怎么了?” 林沉一腔热血地跑了回来,见兄嫂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火热的一颗心,忽然就冷静下来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章节目录 第57章 就这么办! 老兄弟匆匆忙忙跑来, 大冬天的脑门上都渗出了一层汗珠儿, 叫武威侯世子夫妻俩都大吃一惊。 从小养大的弟弟, 跟儿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世子夫人都不顾得自己已经换了寝衣, 一叠声地叫丫鬟来给林沉拿了热帕子擦脸, 又亲自过去给他解了身上的氅衣,将人按在椅子上,连声催问, “这倒是怎么了?不是跟阿昝出去吃酒了么?” 这俩小子从小就极好的,什么淘气捣蛋的事儿都凑在一起干, 戏弄先生斗鸡走狗的。偏生还都是家里的小儿子, 被宠得不行,真正的狐朋狗友。偏生, 还都是家里的小儿子,被宠得不行。 要不是进了演武堂, 这小哥俩儿还不定得歪成什么样儿呢。 大冷天的, 老嫂子就穿着寝衣, 外头披了件对襟小褂子, 还着急地关心自己, 就叫林沉心里头越发觉得有些羞愧了,“并没有什么,我,我就是想着来看看嫂子。” “说谎。”世子夫人一巴掌拍在了林沉的脑袋上, “从小就这样儿, 一说谎就不敢看人。” 林沉就把头低了下去。 世子看不得他这般模样, 坐在了另一旁的椅子上,“有事就说,别叫咱们着急。” 万寿节这三天,他也累得很了,就想着早早歇下去好好睡上一觉。 “没,没……我就是见着了沈家的三姑娘。” 终究还是舍不得就这么走了,林沉心一横,抬头乞求地看着世子,“大哥,我,我心里头还是放不下她。” 眼里头酸胀,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他伸手一抹,哑着嗓子轻声道,“我知道,母亲因我这点儿心事,已经舍下了脸面去求了一次。只是……说到底都是我从前不争气,仗着父母兄长的宠爱肆意妄为,落下了那样的名儿。如今后悔了,也晚了。” 好容易有了心爱的姑娘,却叫人家父母斩钉截铁地拒了求亲,连一点子希望都没了。 武威侯世子,是个挺强硬的人,也四十来岁的年纪了,却硬是叫幼弟这几句话说的心里头发堵。 “那丫头就,那么好?” 春天里头见过的,这都小一年了,中间儿的功夫也没听说过俩人再见过呀。 况且,一个庶出的而已,母亲妻子京城里走动着,素来也没有听过这位国公府的三姑娘,有什么名声传出来。 就只知道,这位姑娘的生母,与宫里头的丽贵妃是亲姐妹。 丽贵妃,他母亲是见过的,据说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儿。 “若只看着她长得好,又能看几年?早晚都有人老珠黄那一天。这娶妻,还是当选贤良。” 世子就意味深长地劝弟弟了。 虽然没见过那位沈三姑娘,然而就凭着让个爷们儿只见了一面就这样恋恋不舍的,那得是生成了什么样的祸水啊? 世子还记着呢,知道母亲托人求亲被拒了,自家那傻弟弟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回了演武堂。他怕出事,追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了大日头底下,旁人都歇着了,就他那弟弟一下一下地叫武师傅摔在了地上。 可把一手将幼弟带大的世子心疼坏了。 因着这个,就叫他十分的不喜欢阿珠了。 这俗语说的,长兄为父,世子日常说句话,在林沉这里比武威侯还管用。只是这次,林沉却不乐意了,替阿珠辩驳道,“大哥都没见过她呢。她……确实是个好姑娘来着。” 从铁梨山上一见之后,他上了心,一直暗暗地关注着。 他不愿意叫大哥对阿珠生出芥蒂来,失了主人的小狗似的哼哼,“都是我一厢情愿,跟她没关系的。” 世子夫人横了一眼丈夫,温和问道:“那如今你心里是个什么章程呢?” 比儿子还小的小叔子耷拉了脑袋不说话了。 这模样,世子夫人就明白了。谁还没有个年轻,一腔子热血的时候呢? “五弟,我不瞒你。”斟酌了一番言辞,世子夫人为难地说,“听母亲的意思,你的心事怕是要落空的。” 林沉霍然抬起头。 世子夫人叹了口气,“自你在朝上被陛下点了名字,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我和母亲面前打听过你。” 从前林沉名声不好的时候,可没这个盛景儿。 “之前,贵妃从宫里头透出话来,说是慧怡长公主的小女儿,与你年纪相仿。” 慧怡长公主下降齐国公府,现在的齐国公贺琳便是她的驸马了。夫妻二人膝下共有二子二女,前头三个孩子早已嫁娶,唯有最小的女儿贺芳华尚且待字闺中。 世子夫人也见过这位贺家的姑娘,如今不过十六七,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生得花容月貌的,最难得是身上没有半分天之骄女的骄横,举止谈吐反倒是文雅的很。 武威侯夫人着实动了心。 与沈家那姑娘相比,贺家的小姐那是强出了一座山去!真真正正的公府贵女,身上还流着皇家的血脉,还有县主的爵位! 若真能娶了这位贺家千金,日后林沉的前程,也就不用老侯爷夫妻两个费心了。 “贵妃的意思,若是两家有意,万寿节后,请陛下赐婚。” 林沉脸色忽白忽红,变了几变。 世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冷笑了一声。 “你是个什么意思呢?”世子夫人不满地瞥了一眼丈夫,嗔道,“有什么话,便说出来。” 见小叔子嘴唇都抖了起来,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本来也是,阿沉对沈家姑娘如此上心,忽巴拉说要给他另外择亲,年轻人哪里受得了?再者从她自己的本心来说,也不愿意未来的小妯娌出身这样的高。 倒不是为了别的,她嫁进侯府多年,育有二子。世子素来沉稳,府内府外从未有过错处,夫妻俩地位稳稳当当的。妯娌之间虽说是和睦,然私下里也总有个较劲儿。贺家姑娘出身既高,慧怡长公主又护短,进了门后,她们这些出身不及贺家女的嫂子,岂能在人家眼里? “我……贵妃这是什么意思?” 林沉咬牙切齿的。林贵妃是他嫡亲的姑母,入宫多年了,如今和丽贵妃一同打理宫务。 “两位表哥在朝里头上蹿下跳地折腾,还不够么?如今,他们的心也太大了吧!” 因太子平庸,如今长成的几位皇子,竟都生出了不小的心思。 林贵妃这是打着用姻亲来拉拢慧怡长公主? “长公主素来眼高于顶,哪里会看得上我?嫂子明儿得跟母亲好好分说分说。” 别听了贵妃几句话,就被忽悠得分不清南北了。 “你能这样说,足见还是有些心计的。”世子点头。 宫里没有皇后,贵妃这些年顺风顺水的,顺得糊涂了。也不看看齐国公府什么人家,那就是个狐狸窝。瞧瞧这些年,人家多低调是不是?可贺琳尚了长公主,长子早就请封了世子,次子被封了一等轻车都尉,都有实差。长女次女都是县主的爵位,也不是寻常贵女能比的。 瞧瞧人家,纵然低调,可这么多年下来,实惠和显耀哪个也没少了。 不是他鄙薄自己的兄弟,林沉放到贺家跟前,还真就入不了人的眼。 贵妃这样热心地张罗,却不肯自己出头。叫世子说,要是真有心,去求皇上赐婚,不比什么都体面么? 想到二皇子三皇子两个这几年在朝堂上下多有动作,世子就警醒了起来。 皇帝龙体尚且康泰,太子虽没有什么惊天的功绩,胜在稳妥,朝中群臣也大多是支持嫡长。余下皇子,再蹦跶又能怎么样? 一个不小心,便又是先帝末年那样的血雨腥风了。 世子就先且顾不得林沉的心上人了,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和父亲好好说一说,无事,还是不要叫母亲进宫去了。 皇子愿意折腾,叫他们折腾就好。他们林家,只替陛下鞠躬尽瘁就好。 后边兄嫂说了什么,林沉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心里一片空白地走了出来。 冬夜风冷,哪怕是裹着一件厚实的氅衣,也叫他觉得风都打透了衣裳,吹进了骨头里。 并不是因为长嫂说的话,而是他知道,有了贺家县主这样的姑娘比着,他娘更不可能再同意沈家的亲事。 好容易走回了自己的屋子,也不用丫鬟服侍洗漱,只和衣躺在了床上,双眼睁着,就这么呆呆地过半宿,忽然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他管那么多干嘛? 沈家拒亲,不就是因为他从前做的不好,有了纨绔的名声么? 那他就往好了改,好好儿地改,奔前程去不就完了么?愁苦烦闷什么的,实在不是他林五爷的作风呀。文一道他是不行了,那就走武将的路子,演武堂里出不了头,那他求人去边城,跟蛮夷打仗挣军功去! 对,就这么办! 当年,阿珠的四叔不也是这么做的?投军十年,就挣出来偌大的功劳,如今京城里谁提起来不称赞呢? 打定了主意的林沉立刻就有了困意,嘴角往上翘着,爬上了床倒头就睡。 在投军之前,他还得办件大事哪。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章节目录 寻机报复? 林沉这一夜忽忧忽喜的, 阿珠阿琇等人半点也不知道。 因为, 王老太太婆媳俩找上了门。 王松被阿珠一巴掌打到了嘴角开裂,又被林沉从后边踹了一脚, 摔得鼻青脸肿, 吐出了一口血沫子,连吓带疼的, 人就昏过去了。 与他一起的几个慌忙将他送回了尚书府。 他从小养在王老太太跟前, 再加上嘴甜会哄人,因此很是得王老太太的喜爱,待他比待长孙还更好些。 王老太太进宫领宴归来,王二太太正在跟前奉承她,顺便,也想提一提王慧的亲事。 王慧今年也不小了, 原本, 王二太太是想着叫她往高门里嫁,一度看中了归京娶妻的荣王。因存了这样的想头, 王二太太就愈发想给女儿备上一副丰厚无比的嫁妆。所以当大房给女儿王智订了南方书院的亲事后,这二太太便打起了小算盘——那些个读书人家, 最是讲究个清贵,最是厌恶银子钱这样的俗物。既然如此,王智的嫁妆, 自然就不必那么费心了不是? 其实,她不过是个婶娘,只按照公中份例, 将王智的嫁妆预备好,也就是了。 偏生她耍小聪明,在嫁妆里头做了手脚。也没敢过于克扣,只是衣服料子就不必新的了,全都用旧年的,也光彩鲜亮,不懂的也看不出。药材什么的,原本一等的,就换成了二等的,横竖药效也没差多少。最是叫她能做手脚的,是打家具的木料。这一项,从王智出生后,王大太太就开始为女儿留心攒着了,毕竟这好木头也是难得。以王家的家底儿,什么紫檀黄花梨的木料预备不起,王大太太给女儿预备的,是酸枝木和老鸡翅木的。 这些木料早就齐备了,大房外放,不可能拖着木料去上任,也就将这些都留在了尚书府里。 王二太太,把老鸡翅木,换成了新鸡翅木。 就这个,被王智的兄长发现了。结果细细一查,妹妹的嫁妆竟大多数都被动了手脚,不少以次充好。 那好的哪里去了呢? 王智兄长闹了一场。 结果没两天,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王二太太贪墨侄女嫁妆的事。 因为这个,王老太太气得病倒在了床上都不安稳,夺了王二太太管家的权利,自己拖着病歪歪的身子料理家事。王慧也被她娘连累了名声,别说荣王了,但凡是个官宦人家,知道了她生母如此上不得台面,谁愿意叫孩子娶了她? 原先还很有些人家来打听的王慧,一时间竟是无人问津了。 王二太太灰头土脸了一段时间,殷勤小意地服侍着王老太太,好不容易才又哄得王老太太有了些许好脸色。 这还没有提起王慧的亲事呢,王松就一脸血地被人送了回来,唬得王老太太婆媳俩哭一声喊一声的,忙着叫人去请大夫,又问送了王松怎么回事。 王松早就醒了,只是身上疼得厉害,一张嘴,又觉得嘴里一阵阵甜猩,总有血沫涌出,捂着嘴委屈道,“饕餮楼里正碰上阿珎表妹,我好意上前去与她说话,就被打了。” 全然不提自己动手动脚的话。 王二太太只听得火气冲头,咬牙骂道,“都是亲戚,竟下这样的狠手!” 转头就含泪对王老太太叫道,“母亲,您可要为阿松做主!有做人表妹这样无情的没有?” 就这样的,婆婆还想着叫她嫁给她的阿松呢? 雌老虎! 小姑娘家家的,就敢往酒楼里头跑,可见没规矩! 这样的丫头,别说没定亲,就是定亲了,她也得给退掉! 王老太太脸上早就沉了下来,被儿媳妇这样含气带怨地一看,心里更是感到下不来台,只眯眼,“阿珎在我身边长大,自小读书识字,通情达理。这才回去了几年,就被教养成了这样!” 又低头看王松嘴角处溢出的血,都将他胸前染得斑驳,更添了几分焦急,只恨声道,“松儿放心,祖母定要为你去讨回公道。” 一时大夫来了,仔细看了王松伤势,身上连皮外伤都没有,一身骨头完好。至于嘴里吐血,不过是因为一摔之下,牙齿咬破了嘴里的肉皮儿。 连药都没开,只叫王松用清水漱口即可。 “母亲,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王二太太跳着脚,“松儿没真的伤着,只是他运气好。这要是有个什么不好的,我,我也不活了!” 得到了消息的王二老爷匆匆赶来,身后还跟了个年轻貌美的妾室。 王二太太从王智嫁妆事发后,就被丈夫狠狠教训了一通,老大的耳刮子抽在了脸上,羞臊得她好几天没敢出来见人。 自那以后,丈夫就冷落了她,每日里只歇在两个妾室那里。 这个年轻的,尤其受宠些。 一见了丈夫衣裳都没穿好,披着件外袍就来了,那妾室更是眼角眉梢都带了点儿春、色,王二太太一声悲嚎,抱着王松就哭了起来,只喊着她可怜的孩儿。 先还有些担心儿子的王二老爷一看王松伤势,见没什么,反而埋怨了一回王松叫老太太担心了,转身带着妾室就走了。 把个王二太太给憋屈的,当着婆母面又不敢发作,忍着气直到了天亮,匆匆梳洗后,和王老太太一起,带着人就杀气腾腾地来到了国公府。 虽然两家有了嫌隙,终究这表面上也还保留着一丝儿面子情。 王家婆媳两个为何而来,顾老太太和儿媳们都心知肚明——早上,阿珎就含羞带愧地将昨晚上王松轻浮之事告诉了长辈。 将人请到了春晖堂里,分坐主客位。 一边,是王家婆媳二人。 一边,是沈家婆媳四人。 “赢了!”阿琇和姐妹们躲在屏风后边,只看人数,就握起了拳头做胜利状。不是她吹,她家这边四位主将,文斗有她娘和二太太,武斗她祖母她娘都出身武将家里,大约也不是白给的。 “噤声!” 到了这个时候阿琇竟然还在看热闹,阿瑶就看不过去了,轻轻推了她一下,干脆用手捂住了阿琇的嘴。阿琇小幅度挣吧了两下,放弃了。几个姑娘脸都凑在屏风后边,继续看戏。 王老太太只看着顾老太太冷笑,“老姐姐,大概还不知道我所为何来吧?” 顾老太太八风不动,端的是气度沉稳,举止雍容,“倒是猜到了一些。” “哦?”王老太太就继续冷笑,“那么,还请老姐姐给我们王家个说道。” “就是!”王二太太怒气冲冲地插嘴,“旁人还没敢欺上头来,正经的姻亲家里,先动起手来!我们王家,也不是白身!若是老夫人不能给我们个说法,咱们就往五城衙门去辩个是非!” 她这一开口,到底是个晚辈,顾老太太自持身份,当然不会与她去对嘴。 温氏就放下手里茶盏,一方帕子轻轻地按了按嘴角,“王二太太,当真要去衙门?” “自然!”王二太太大声道,“你们家的丫头,将我松儿打的吐血,难道不该给我们个说法?” 又咬牙,“我知道你们是记恨当初亲事不成,寻着机会报复我们哪。” 这话一出口,不但温氏,就连大屏风后边的阿琇等人都惊呆了,实在是不明白王二太太这个神奇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果然,就听见了温氏含笑的声音问道,“您是不是忘了,当初,可是我家拒婚的?” “若说起谁怀恨在心,谁寻机报复,怕是指不到我家的头上。” 真是个蠢货! 王老太太瞪了儿媳一眼,这样的时候,提什么亲事的话! 这不是现成的话柄送给人? 正要呵斥一声,冷不防就听见了身边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却是三太太,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砸在了王二太太的脚下,起身横眉立目地喝问,“恶人先告状,就是说的你们了!我们家丫头好好儿地去街上看焰火,你家小子蹦出来就喊破姑娘家的身份,还要仗着亲戚的名儿来动手动脚,这是大家子公子的做派?叫我说,只一顿打,是轻的了!” 三太太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饶是两个女儿都已经长大,她依旧是喜怒形于色,什么都摆在了脸上。 阿琇就觉得,沈家三位太太,这三婶大概是过的最舒心的了,在家里有父母兄长宠,成亲后丈夫又如珠如宝地护着,就算只生下一对双胞女儿,至今并无儿子,也不见婆母丈夫焦急,说要纳妾收通房延续子嗣的。这样的日子,自然就轻松。 然后,就听见她天真烂漫的三婶儿厉声怒道:“咱们家姑娘被吓得一夜不曾睡,几次惊起,好不好的就要去请太医!我们尚且没说什么,你们倒是来了脸!” 阿琇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在旁边抱着笑做了一团,却又不敢出声音,只忍笑忍得分外痛苦,脸都忍通红的五姑娘和六姑娘,决定收回对她三婶天真烂漫的评价。这,这也太彪了! 王家婆媳显然也被三太太颠倒黑白气的够呛,还没张嘴呢,二太太就阴阳怪气地开口:“素日总说自家孩子如何有才,我倒是觉得,这人要是心术不正,读了书还不如白丁。毕竟这白丁还知道礼义廉耻,比那读了圣人书却不干人事儿强多了您说是不是?” 章节目录 负荆请罪 “你……你们欺人太甚!” 两个二太太对上, 王家二太太显然段数略低, 只气得脸色紫胀,眼里都发红了, 一直红到了脖子, 梗着头竟是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出这么一句来。 二太太一击之下叫王家二太太目瞪口呆,就得意起来, 两道描画得弯弯长长的眉毛只一挑, 原本只是清秀的脸上竟也因神采飞扬而显得生动了起来,掩口而笑,“瞧我这张嘴,可不是说您府上。” 这句话打击面实在太大,王家一门都是从文上出仕的。 顾老太太咳嗽了一声,止住了二太太的话。 到底姻亲一场, 顾老太太知道这位老亲家最是个要强好脸的。原先, 也并没有这样的刁钻。自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性情就大变了。看着王老太太花白的头发, 顾老太太暗中一声叹息。 “老姐姐,咱们疼孩子的心都是一样。只是, 昨晚事情究竟如何,咱们也不能只听了孩子一面之词不是?” “你这意思,是我松儿说谎了?” 王老太太脸色阴沉, 冷笑,“松儿在我身边长大,为人品行如何, 我自是清楚。” 她想说一句王松最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然而想到昨天孙儿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又犹豫了,只是面上不肯有半分的示弱。 “退一万步说,他见了自己的表妹,招呼一声怎么了?夫妻做不成,莫不是连兄妹都没得做了?你们孩子是金枝玉叶的,我松儿也不是泥捏的!竟将人打伤?” 想到昨夜王松被送回来的时候,口里头不停涌出鲜血的样子,王老太太就心疼得厉害。她和丈夫贫寒出身,就想着不叫孩子们再受自己受过的那些个苦楚。因此,几个孙子孙女都叫她拢在身前,平常只疼着宠着。王松兄妹都是有心的孩子,最得她欢心。从小到大别说挨打了,就是重话都没有听过的。 “若松儿有个什么,休怪我不顾的亲戚的情分!” 这就有些个过了。 阿琇就很是纳罕,王老太太这情商,是怎么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混下去的。 阿珎手里头的帕子攥得死死的,手关节处都泛白了,脸上更是羞愧尴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祖家里这一回又一回的,简直是把她的脸往地上踩,何曾想过什么亲戚的情分呢? 原以为已经明白了从前的疼爱都只是挡在算计前边的遮羞布,只是这布一掀开了,阿珎还是难过得几乎要掉下了眼泪。 阿珠小声儿地哼了一声,阿瑶看了看她一眼,微微摇头,握住了阿珎的手,以示安慰。 自己给搭了梯子,人家不肯就着台阶下来,自己又有什么办法?顾老太太也冷了脸,淡淡地说道,“既这么说,我也只能说,亲家随意吧。” 王二太太就尖声喊了起来,“你们这就是有恃无恐了?” 气氛正僵持,靖国公匆匆走了进来,随他一起的,还有王二老爷和林沉。 “老爷?”王二太太先就站了起来,扬声叫道,“来得好!他们沈家,这是仗着人多正欺负咱们,你得给松儿做主啊!” 话音才落,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个耳刮子。 “蠢妇!”王二老爷怒道,“只听王松一面之词,就兴师动众地找到了妹夫家里来,还撺掇了母亲,你眼里还有我么?” “你……” 王二太太实在是没有想到,丈夫会在别人的府上给自己没脸。这一巴掌打了下来,她往后,还有什么脸呢?就算是旁人都不知道,沈家众人跟前,她怕是得退让一辈子! “你疯了么!”王二太太怪叫一声,哭道,“阿松叫人那样重殴,血都吐了出来。你是他父亲,不说不为他出头,反倒来怪我?” 王老太太亦是极为不悦,喝道,“你做什么!不嫌丢人吗!” “母亲!”王二老爷方正的脸上神色极为难看,“此事,本就是阿松的错,如何能来妹夫家里闹?更显得咱们无理取闹了。便是动手……” 他看了看穿着一身儿布衣的林沉。 林沉无辜极了,瑟缩着就往靖国公高大的身后躲去。甚至,还抓住了国公爷的衣角! 靖国公皱着眉头,他从前对林沉有多看不顺眼,今日就有多顺眼。要不是这孩子,闺女侄女们都得叫人欺负了去! 转身拍了拍林沉肩膀,沉声道,“无碍,都有我在。” 林沉感激地看着靖国公,眼睛里满满的濡慕,声儿都带了哭腔,“都仰仗您了。” 这副受了气的小媳妇模样,险些就叫王二老爷一口老血吐出去。 可装个什么装呢? 揍了自己儿子,自家还没来得及上门去问罪呢,堂堂的侯府嫡子,穿了一身儿半新不旧的布衣,身上背着一根藤条,竟然跑到了四夷馆里,负荆请罪来了! 也亏得他能从侯府里头寻出那么一身儿衣裳来! 当着那许多的同僚,口口声声自己不小心伤了王松,说什么“原不知道是王兄,只是见有人朝着姑娘动手动脚的,姑娘又慌乱,一时心急就从身后踹了人一脚。实在是对不住得很,已经在家里被父兄教训了一通,伯父若还有气,只管打骂”云云的。 还亲手解了藤条,双手呈到了自己的跟前求打! 有这么……这么气人的没有?这是赔罪?这简直是当着礼部同僚的面,将自家的面子扒了个一干二净!什么叫只看见了有人跟姑娘动手动脚一时情急? 想到同僚们看向自己的轻视目光,王二老爷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真想接过藤条抽死这姓林的小子! 偏生那些个同僚还拉着他劝,又说是年轻人一时情急也是情有可原,又说是误会一场不必在意,还有隐晦劝他也得反思一下儿子往日言行是否就有这样的不当之处的。 总之,林沉抹着眼泪黑了一把王松,也踩了一脚王家。 王二老爷一口气堵在了心口,上不来下不去的,还得脸上挤出笑容,表示都是误会,林公子实在不用放在心上云云的。 再看着林沉泫然欲泣地表示担心王家公子的伤势,欲要请太医前往医治。王二老爷又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和气地表示,犬子无碍,吐了血只是因咬破了嘴。 林沉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捂着心口直说万幸。 说句老实话,这番姿态放在柔媚女子身上,定是楚楚动人叫人心生怜惜的。可谁愿意看你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儿捂心口啊? 林沉表演才结束,靖国公就骑着马来了。 他来得匆匆,林沉还弯着腰呢,被他一眼看见,翻身下马就把人捞了起来,一张很是英朗俊美的脸上,就闪过了愤怒。 饶是王二老爷不大会看人脸色,却也知道,靖国公这是怒了。从前,他们硬是把阿珎养在身边多年,也没见这妹夫如此过。 “你我两家本是姻亲,便是王氏走后,我自问从未对你们王家有过半分亏欠。因何走至今日,你心知肚明!” 王二老爷眼皮儿就是一跳,生怕靖国公说出别的话来。说实话,他也觉得老娘和妻子为了结亲,四处说一些暧昧不请的话,挺对不住外甥女的。然而到底她们是为了儿子打算,他就想着,日后等外甥女进了门,叫妻子多疼些就是了。没想到后边……不说也罢。只不过这些,两家人心底清楚,却不好大庭广众挑破的,反而忙着上前去先给靖国公赔起了不是。又有靖国公府的人寻来,说是王家婆媳气势汹汹杀到了家里,靖国公面色就是一变。 别看王二老爷日常总以清流自诩,然而再是清流,也对锦衣玉食有那么一丢丢的向往不是? 从前王家能仗着是靖国公岳家,又有阿珎养在府里,处处能拿捏一把靖国公。现下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连姻亲都要断了。 王二老爷立刻就说,“真真是个蠢货!” 又与靖国公拍着心口保证,“我那拙荆太过溺爱孩子。见了阿松伤着,方寸大乱的,做出些什么疯事也是有的。叫我去与他说清楚,怎好惊到了亲家母与各位太太呢?” 骑了靖国公小厮的马,跟在靖国公后头就来了。只是他不过一介文人,日常出行多是做个轿子,这一路被颠簸的,下马时候都险些摔倒。 还没进春晖堂里,就听见了妻子的一声刻薄尖叫。眼瞅着靖国公就要发飙,王二老爷也顾不得别的,只好先兜头给了妻子一耳光,叫她安静下来。 看看坐在上首,面上犹有怒容,眼中透出阴沉的王老太太,靖国公吸了一口气,上前去先行了一礼。 王老太太便将头一扭,只做没有看见。 靖国公也不理会,只转头对温氏道:“取一千两银子来。” 温氏先是一怔,转瞬便已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并未说什么,起身出去片刻,便取了银票交给了靖国公。 “从前种种,不问因果。”靖国公将银票恭敬地递到了王老太太跟前,一张国字脸上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因我家女孩儿,叫王松受了伤,这是实情。这一千银子,只叫他看病养伤。” 这个套路实在是不合常理,叫王二夫妻两个都惊疑不定起来。王老太太隐隐明白了靖国公要做什么,心里头竟是生出了几分忐忑,猛然起身,“我王家,还不至于到亲戚家里来打秋风!” 三两步挽起了王二太太的手,色厉内荏喝道,“咱们走!何至于强留在此受人侮辱!” “老太太且慢。” 靖国公挡在了王老太太跟前。 王老太太勃然大怒,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巴掌就抡到了靖国公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2222222222 章节目录 只当是陌路吧 王老太太怎么也没有想到, 自己这一巴掌, 会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靖国公的脸上。 一怔之下,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琇险些冲出去, 被阿瑶按住了。 “你安静些!”阿瑶在阿琇耳边轻声道, “看祖母和大伯母。” 以顾老太太和温氏的为人,这样被人追到了家里来打巴掌, 如何能容得? 此时却是毫无动静。 阿琇不是个笨人, 心念一动之间,也已经明白了祖母和父亲的打算。 虽是姻亲,然王家着实并不是个好人家。不如,趁着这次撕落开来。 她都能想到的,王老太太和王二老爷自然也能想到。 “你……”王老太太眼睛里闪过一丝愧疚,随机飞快逝去, 只咬牙道, “你这是故意?却也没用!好歹,你要唤我一声岳母。” 言下之意, 做岳母的教训女婿,乃是天经地义。 “是, 您是长辈,教训晚辈本是应当。”靖国公脸上老大一个巴掌印,神色之中却并无痛苦之色, 只淡淡地说道,“只是……” “妹夫!” 靖国公话未说完,已经被王二老爷着急地打断了。 王二老爷见众人目光都朝着自己看来, 有些艰难地笑了笑,“都是亲戚,一场误会,何必闹僵?” 又劝王老太太,“母亲也是的,寻常提起妹夫和外甥女,只心疼得不行。这一见着了,倒还动起手来?若是为了阿松那个不成器的,叫咱们至亲骨肉生分了起来,倒是他的罪过了!” 这一番话说的,叫屏风后的阿琇都要替王二老爷脸红了。 不是说,王二老爷是个最方正不过,因性格太过耿直不够圆滑,多年来屡被打压,仕途坎坷么?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要是还不够圆滑,阿琇简直就不认识圆滑这两个字了。 儿子苦口婆心,王老太太自然明白。这一掌下去,无论如何自己是没有理的,便扭过了头,一声不吭,只想着靖国公能够如同从前一般,给自己搭个台阶。 只是这么多年,靖国公也很累了。 原配妻子的面容,他已经渐渐忘了。只记得,那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她早早故去,原也是他心中的一个大痛。 所以,这么久,他一直忍让着王家的无理取闹。甚至,王老太太想要将阿珎养在身边,他心中虽有不满,也是咬牙认了——不过是因王氏早早撒手人寰,叫他觉得让岳父岳母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心中愧疚。 没想到,他愈是退让,别人倒是愈发强横。 “这许多年,我自问对王家仁至义尽。”靖国公疲惫地说道,“王氏早早去了,原是我对不住她。你们对我如何冷漠,我自认下。只是,没有叫我的母亲妻子女儿们,一同受委屈的道理。” “从前,你们做过什么心知肚明。阿珎一生险些毁在你们手上。老太太,二太太,你们拍着心口问问自己,叫人传出那些话去,也能算是真心疼爱了阿珎一场么?” “昨晚王松,饕餮楼里就要与阿珎动手动脚,若不是林家这孩子……” 目光落在林沉身上。 林沉连忙摆出一个善意无害,不敢居功的笑容来。 “若是叫他大庭广众拉了手去,阿珎日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捏着鼻子嫁给王松么? 就王家如今这些做派,也叫人看的够够儿的。 靖国公是宁可叫阿珎做一辈子老姑娘,也不会叫她回头嫁入王家去了。 “就这样吧。”靖国公脸上涨疼的厉害,抹了一把脸,看看上首敛目不动的母亲,再看看同样安稳地坐着,垂眸不语的妻子,涩声道,“有阿珎在,我不说两家断绝姻亲的话。只是往后,不要再有走动,只当是……陌路吧。” “什么!” 王老太太声音陡然提高,尖利的嗓音将那张本就有些干瘦而显得颧骨略高的脸,衬得愈发刻薄起来,“你再说一遍!” “小孩子家家的口角,何至于此呢?”王二老爷急急地抓住了靖国公的手,“妹夫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叫人寒心了?” “不要与他多说!” 王老太太已经泪流满面,颤巍巍地几乎撑不住身体,“我们王家不是那等死皮赖脸的人家!” 她偏就不信,沈家在京城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真跟自家断了姻亲,就不怕人说只攀着定康侯府! 这也是她自从靖国公续娶了温氏后格外有底气的原因了——但凡沈家要脸面,就不能慢待了他们王家这个发妻的母家。 她环顾着这屋子里的女人们,从顾老太太起,到二太太三太太,视线最后落到一直端坐主位,身上穿着茜红色洒金绣了凤穿牡丹纹的袄子,系着海棠红色百褶盘锦裙的温氏身上。就这个女人,明明是侯门出身,偏生要给人做续弦,这些年里生生就在国公府里抹去了她女儿的一切!婆母宠爱,丈夫恩爱,还有一双儿女傍身,日子过得舒心顺意。凭什么,她的女儿就要那样的命薄? 若是这府里还是女儿当家,靖国公安能说出断了走动的话?她的阿松焉能到了如今亲事无着? 哪怕是在心底知道温氏无辜,王老太太却还是忍不住迁怒起来。 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狞声一字一句道,“既然要断,何必摆个面子情?呵呵,你沈家也想的太好了!要断,就断个干净利落!” “可。”这次是顾老太太。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顾老太太不能再沉默下去。多年来她体谅王老太太心痛爱女之殇,可谁又体谅她来着? “既是王太太如此说,回头我就叫人开了库房,点出王氏嫁妆送还。从前一场情分,只当是做了场梦罢了。” 王老太太冷笑,“就是如此!” 王二老爷急的恨不能捂住了他娘的那张嘴。这个时候,岂是非要争个高低的时候呢? 搜肠刮肚地想在说些缓和的话来,却见靖国公脸色甚是坚决,只恐再待下去,母亲会说出更多叫人难堪的话来,到时候两家关系就无可挽回了,只好向顾老太太惨然道,“今日是我母亲失礼,还请亲家老太太看在她有了年纪的份上,多多担待,改日我再登门致歉!” 也不顾得王老太太愈发愤怒的脸色,一手拖着母亲,一手拉着妻子,连声告罪,匆匆忙忙地走了。 “爹!”阿琇早就忍不住了,冲了出去,眼泪汪汪地扒着靖国公看他的脸,见那左半边脸上掌印都红肿了起来,可见王家那个老太太用了极大的力气,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疼不疼?” “那个老婆子!”几个姑娘都跟着奔出,阿珠咬牙骂道,“作个什么妖!” “阿珠!” 顾老太太呵斥了一声。 这丫头! 竟没看见还有外人在? 阿珠见父亲被打了,满心的愤怒,多少粗俗的话就要冲口而出,被顾老太太打断,都憋了回去,只憋得心口处发堵。一眼瞧见了怯生生站在一旁的林沉,狠狠横了一眼,将头扭到了一侧。 林沉趁着人都围着靖国公的时候,往阿珠身边挪了挪。 被阿珠一眼看过来,又缩了回去。 忽然间林沉大叫一声,吼道,“快去拿冰过了的帕子给伯父敷脸!” 一堆女人干围着,有个什么用哪? 温氏被林沉一言提醒,顿时想起来了,忙着叫丫鬟去取湿帕子。又回头看林沉,“这位公子……” 不怪她不认识,因跟武威侯府没什么走动,还真没有见过林沉。 林沉就对着她羞涩纯良地笑了笑,“我,我姓林。原是因动手打了王公子,家父命我今天去请罪的。” 就连他也没想到,就能请到了国公府哪。 真的,他就只是想小小地坑一把王家而已。 能在靖国公面前搏一把好感什么的,那完全是无心插柳呀。 “这是武威侯家的老五。”靖国公已经坐在了椅子上,二太太三太太见大伯子被人掌掴了,恐伤了他的脸面,忙告辞各自回去,顺便还领走了女儿。 这春晖堂里,一时间就剩下了顾老太太和大房的人。 温氏见林五生得高挑清秀,面白如玉,一双眼睛里透着狡黠,却也并不叫人厌恶。只是好奇,这样的孩子,只看模样,真不像当初他们打听出来的,专门斗鸡走狗街面上横行的纨绔。 “原来是林公子。” 温氏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怠慢了,请坐下饮茶。” “伯,伯母不要客气,您叫我小五子就好。” 温氏一笑,温婉极了,“林公子少年俊杰,演武堂中甚是出挑。” 定康侯虽不掌管演武堂,但却对里边的人事清楚得很。林沉得他青眼,温氏自然也是知道。 老侯爷还与温氏开过玩笑,只说是她与靖国公一句拒婚,竟叫演武堂里多了个好学生。 丫鬟拿着冰帕子飞奔进来,温氏亲自接过来,给靖国公覆在了脸上。 靖国公大为感动,“这些年,难为你了。” 王家于阿珎面前,多有挑唆的话。甚至,在外头偷偷散步温氏不慈,苛待继女的话。说一句难为了温氏,半点都不过分。 阿珎在旁,羞愧得无地自容。 章节目录 不管怎么说,他争取过了。 靖国公在妻妾问题上虽然是个渣, 但也真心是个不错的爹, 舍不得女儿窘迫。见阿珎已经羞愧得面红耳赤,终究是心疼,不忍她在众人面前落下泪来, 更失了颜面。 便温和地说,“我无事,阿珎, 你带妹妹们先回去?” 阿珎本就不是心肠刚硬的人, 听靖国公如此温和的说话,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哽咽道:“这都怪我……” “傻孩子,怪你什么?”靖国公伸手按住了阿珎的肩膀,“若不是我将你从小放在王家,又如何会有后边的这些事?若是要说错, 错在父亲才是。” 到底叫阿珠和七姑娘八姑娘一起,陪着阿珎走了。 一转头,就看见了林沉热泪盈眶。 国公爷默默地垂下了眼皮。 “您真是一位难得的好父亲!”林沉真诚地说道, “叫我这等不想干的人看了,都觉得十分的感动。” 阿琇死皮赖脸地腻在了温氏身边没出去,听了林五这种谄媚的话, 实在是没忍住, 噶的一声笑了出来。 敢情这位,还知道自己是个不相干的人哪? 这是为了求娶阿珠,开始走长辈路线了么? “九妹妹……”林沉乞求地看阿琇, 小狗儿似的可怜。 这小姑奶奶能不能别这么笑?好容易进了国公府的门,他也不容易哪。 靖国公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昨日多亏了……” “您就叫我阿沉,显得亲近!”林沉急忙说道,又扭捏了一下,“再不然,叫小五儿也行。” 这般的自来熟,饶是靖国公,也禁不住啊,连忙抬手止住要蹭过来表示亲近的林沉,“多亏了阿沉。今日,也亏得你先往四夷馆走了一遭,才叫王家人先吃了个闷亏。只是……”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靖国公也不愿意背后说王家的坏话,就只含糊地说道一句,“往后京城里走动,还是得当心一些。” 王家的人,行事偏于阴私。便是王尚书,也是如此。 林沉虽有武威侯府撑腰,但就这么短短的接触来看,靖国公还是觉得这孩子年轻了些,有些个冲动。好歹是算得帮过了女儿侄女们了,靖国公就怕他日后一个不留神,被人抓住了把柄报复。 “沈伯父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好了,等过了年,我就求了父母托人,往军中去。”林沉是分毫没有将王家放在眼里的。王尚书再能,人脉也就是在京城了。军中,那是两眼一抹黑。 只是靖国公与温氏都愣住了。 温氏:“你……” 这是何苦呢? 京城繁华,如林沉这样出身名门的公子,前程,其实也并不用发愁。演武堂中学成,多半能够补入皇帝近卫。再说林家老武威侯虽平庸了些,但世子还是中规中矩的,也领着实差。又出了贵妃皇子的,哪里用林沉去军中过刀光剑影的日子呢? 林沉多鸡贼的人哪?温氏眼里那点儿不忍心,当然也就瞒不过他去了。当下长叹一声,很真诚地表示,“从前轻狂,做过的事情,如今想一想,竟是惭愧的很。况且,好男儿不该靠着家族的荫庇。沈四叔能够战场上搏出功名来,我虽不才不敢跟四叔比,也愿意效仿。” 靖国公试探着问,“真没别的缘故?” “我是家中幼子,凡事都有父母兄长做主,虽是清闲,只是我想着,总要为往后的妻子孩子搏些底气出来呢。”林沉扭捏地说。 阿琇听得眼皮儿直抖,林五这心灵嘴甜的,可以的很嘛。 眼瞅着从顾老太太到靖国公夫妻,再到小不丢儿的阿琇,全都目光灼灼看着自己,林沉心一横,干脆敛容端正站在了几位长辈跟前,“不敢欺瞒长辈。我,我心慕三姑娘已经很久了。之前求了家里来提亲……伯父伯母虽然拒了婚事,我却不敢有丝毫的怨怼。每每回想从前的作为,总是感到无地自容。我就想着,往后,要改头换面,要……” “要如沈四叔那般,叫人提起竖大拇指。我能自己撑起来了,才能叫人高看一眼不是?” “你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温氏就含笑说了一句。 虽然说这志,立得晚了点。但俗话还说呢,浪子回头金不换。林沉尚且不到弱冠之年,谁又能说,不能真的靠一己之力,拼杀出一个好的前程呢? 顾老太太也道,“建功立业,原是大好男儿当为。” 就如林沉说的,他只不过是家中幼子。往后武威侯府,是要交给长兄长嫂的。作为小儿子的林沉,在家中的话语权实在是有限。哪怕是娶了妻生了子,到底不如自己撑起来硬气些。 靖国公呵呵。敢情,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这小子是对阿珠贼心不死哇。 左看右看的,明明几位长辈脸上都满意赞同,可怎么就不接自己的话茬呢? 林沉抽了抽鼻子,只好直说。 “我知道我不成器,配不上三姑娘。只是到了如今我不敢瞒着老太太,更不敢在伯父伯母跟前说谎,若是……若是我往军中去了,能有些许小小的成就了,我能不能,能不能再来提亲呢?” 终于把心里头的话说了出来,林沉忐忑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他争取过了。 哪怕是阿琇,也不禁为这一刻林沉的真心动容了。 就连温氏和顾老太太脸上,也都闪过了犹豫之色。 她们也是没有想过,竟有人对阿珠这样的上心。 “我不能应你。”靖国公按住了妻子的手,用很是温和的口吻说道,“你往军中,难道只是为了阿珠?若是为了她,我就要说一句。” “想从军中搏个出身,又谈何容易?刀枪无眼不说,便是阿焱,也是用了十年方从军中出头。” 十年,他的阿珠都能儿女遍地了好么?放一句空话,凭什么来叫自己点头应他呢?况且,武威侯夫妻将林沉看得眼珠子一般,若是知道他竟为了阿珠往战场去,能不恨上沈家?虽不怕,到底靖国公不想结个敌人出来。 林沉极是失望,垂下了头。 片刻后又抬了起来,眼圈有点红,却是笑着,“不管怎么说,我总叫伯父伯母看到我的真心。” 便要告辞离开。 因往四夷馆去负荆请罪了,他身上只穿着普通的青布棉衣,瞧着单薄得很。 人又失落,垂头往外走。衬着有几分阴霾的天气,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叫人心中不落忍。 温氏忙叫住了他,“天儿冷得很,如何能够就这么出去?着了凉,倒叫我们过意不去了。” 忙让人去取了给靖国公新做的大氅来。 林沉强笑,“伯母,我不碍的。演武堂里,也时常是这样顶着风穿少少的衣裳训练的。” “那也不行。是我们一番心意。” 丫鬟去后片刻回转,手里托着件猞猁狲大氅。 靖国公叹了口气,过去亲手替林沉披了,按了按他的肩膀,“若……” 还是摇了摇头。 虽还是没有将话说完,林沉却已经甚是惊喜了。披着靖国公的大氅,拱了拱手,一溜烟跑了。 “可惜了。” 温氏也叹道。对阿珠有这份心,要是能够再早些就上进,林沉也着实是个良配。 “姻缘哪,都是天意。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顾老太太搂着阿琇,揉了揉她的脑袋,“阿琇不许往外头乱说去。” 阿琇嘻嘻一笑,“我都知道。” 顾老太太便又与靖国公说道:“王家那边,到底怎么样?” 真要是把嫁妆送还,那不但是要断了姻亲,还要结仇了。 “我想着,王尚书大概是不会眼看着这门姻亲就这样断掉的。”温氏只轻声说道。 靖国公沉默。 “他愿不愿意,又能怎么样?”顾老太太冷哼,“整个王家,最阴险的就是他了。” 这许多年了,京里头说起王尚书,都说他与王老太太伉俪情深。可顾老太太却看得清楚,每每王家婆媳生事,哪件能少了王尚书的默许呢? 叫老妻儿媳冲在前头,他隐在后边装好人? 这样的王尚书,实在是叫顾老太太也膈应了。 “找个日子,只傍黑儿时候把王氏嫁妆送回去,彼此干净。”靖国公沉吟着。 顾老太太叹气,“我原本想着,王氏留下的东西,等阿珎出门子的时候,都给她添到嫁妆里去。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横竖阿珎也不会委屈了就是。” 王氏留下的嫁妆有限,有数的几万两银子,还是当初国公府怕她嫁妆寒薄不好看,私下里给了王家的。王氏嫁过来的时候,这笔银子记在了嫁妆之中,当时也叫人很是刮目相看了一回的。若是银子不送回去,王家怕是更有话说了。 在这件事情上,顾老太太与靖国公出奇一致,只当是破财免灾了。 温氏,则是从来不再王家的问题上发表任何看法。 阿琇窝在顾老太太怀里,觉得很是满意,这次终于不用再看王家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太太啦! 却说二太太把阿瑶和四姑娘带回了屋子,还没说几句话,就有小丫头进来通传,“舅太太来了!” 舅太太,就是二太太的嫂子了。 二太太忙叫人快请进来,自己带着两个女儿迎了出去。 舅太太进门就笑,“妹妹!” “嫂子怎么有空过来了?”二太太与娘家嫂子关系不错,笑着将人的手拉住,“快进来喝点热茶!” 一时进了屋子,有丫鬟送上热茶来。阿瑶与四姑娘都行礼见过了舅太太。 舅太太就笑眯眯地看着阿瑶与四姑娘一回,然后说道,“阿瑶,上次我跟你找的花样子,你寻出来没有?去给舅母拿来?” 实在是太过直接了,阿瑶就知道她是有话与自己母亲说,连忙拉着四姑娘就出来了。 “妹妹,我这里有个再好不过的亲事,想着与你家四丫头说说呢!” 章节目录 这不正是你家四丫头的好姻缘? 二太太正为阿瑶的亲事头疼, 那翰林家里,因她极力的反对, 丈夫一时也不好就自作主张地定下。只是到底心气儿高,只想着阿珠这样的庶出都能有侯府侍郎的来求娶, 阿瑶又差在了哪里?更将目光放在了更高的人家。 四姑娘的亲事, 她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没有什么打算。 听了自家嫂子说起, 忙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舅太太就笑了, 端起茶盏先轻轻地啜了一口, 放下茶杯挑眉笑道:“你知道我的两姨表妹,原先小名唤作阿媛的吧?” “就是嫁入了怀远侯府那个?” “可不就是她么?”舅太太双手一拍, “原先,她未出阁的时候你们也是常见的。” 二太太眉头轻轻一皱,双眼看着舅太太, 显然实在等她的下文。 舅太太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老怀远侯死了,她夫君降级袭了爵位,如今不过是三等的怀远伯。” 就怀远侯府那点儿事,可着京城来说,还真是没有几个不知道的。 老怀远侯家里有妾室有通房,外头还养了好几个红颜知己。老怀远侯夫人先还约束过他,只是又被婆婆指着骂不贤惠,索性就丢开了手, 只带着一双儿女过自己的日子。 前几年,老侯爷有个死了丈夫的表妹,投奔到他府里。 表妹新寡,膝下只有个女儿,家产大多被族人抢占了去,娘家又没有了人撑腰,只得带着孩子凄凄惶惶地投奔了怀远侯这个表兄。 一身儿的孝服,珠泪点点的,原本的七分姿色在老侯爷眼里,也成了国色天香。 也不顾的什么表妹尚在热孝里头,两个人就开始了眉来眼去。 这表妹是个很有志气的人,压根儿不想只做什么知己,直接将视线盯在了侯夫人的位置上。仗着怀远侯的偏宠,很是在侯府里头兴风作浪了一回,几乎逼得侯夫人站不住脚。 只是终于被侯夫人在一个雪夜捉奸捉了个正着,赶出了侯府去。 不得不说,怀远侯真是个多情的人,竟是又给这表妹置了宅子,当做外室养了起来,平日里侯府也不回去,只在外宅里头厮混,甚至还带着那个外室表妹的女儿,处处推销,想着给她寻个高门嫁进去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京城高门确实多,但如怀远侯一样的,不多。 一个外室的女儿,又有哪个高门子弟会娶进门?脑子又不是被驴子踢了。 或许是这个柔弱可怜的表外甥女,实在是叫怀远侯心疼,这心疼着心疼着,怀远侯再看外甥女的眼神儿,就变了。 中间发生了外人也说不清楚,总之,母女共侍一夫,女儿还有了身孕这么叫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就发生在了怀远侯身上。这种破烂事,京城这些勋贵人家,谁不知道呢?只不过是怀远侯府早就败落了,只顶着个空头爵位,懒得捅出来罢了。 侯夫人还算有几分的手段,处置了那母女俩人,把个怀远侯生生气得中风瘫在了床上。没过了多久就死了,世子降级袭爵,侯府直接成了三等伯府。 “阿媛倒是也算熬出来了。虽然爵位降了,好歹也是伯夫人呢。嫂子莫非想着把四丫头说给她家?”二太太仔细想了想,“她家里头,并没有和四丫头年纪相仿的孩子吧?” 舅太太就拉了小姑子的手,轻笑,“谁要给她说年纪相仿的了?” 二太太眼皮儿就是一动。 “阿媛进了那府里多少年了,也没生个一儿半女出来。她那几个妯娌,可不就都动了心思了么?日日带着儿子在她跟前说道,都想着过继呢。” 见二太太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来,舅太太才想起了原先,小姑子似乎也打着把儿子过继到长房的主意来着,忙又岔开,“阿媛不乐意。那几个小子,如今都记事了,过继了来养大,心里头也还得惦记着亲爹娘的。所以她就想着,既然已经出了孝,为了子嗣的大计,干脆给丈夫纳上一房良家妾呢。” “嫂子的意思是说?” 舅太太一笑,“这不正是你家四丫头的好姻缘?” “这……”二太太沉吟了一下,摇头,“怕是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舅太太惊讶,“不是我刻薄人,四丫头一个庶出的,生母就是个卖身在你们府里的丫鬟罢了。真要论起来,你们家里的九个丫头,哪个不比她出身好?怀远伯,虽说年纪大了几岁,到底也不过而立之年。阿媛也说了,为了孩子着想,也并不是随意纳小,而是正正经经地聘做二房,因此才更要看出身。” “好妹妹,你别恼我,我这也是一心为你想着。那丫头出生就没了娘,这么多年你也没苛待过她。只是你也得想想,她年纪与阿瑶相仿,这姐妹两个的亲事是前后脚的事儿,到时候,你嫁妆怎么预备?虽说是嫡庶有别吧,可两个闺女亲事近了,总要叫人有个比较。差得多了,不得说你苛待庶女?若是一样的置办,就是我,也替你和阿瑶委屈呢。再一个,安哥儿也大了,你手里头那点子东西,难道就不给他留下些了?” 说到这里,舅太太顿了一下,就见小姑子虽是低着头沉思的模样,但只看脸色,显然是已经被说动了。 她就一笑,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阿媛从前见过你家四丫头几次,也甚是喜欢她的性子。阿媛的意思,若是得了你点头,连嫁妆都不必你们费心的。” 这就叫二太太着实心动了。 四姑娘阿珏,与阿珠同岁,只比阿瑶小了一年而已。府里头九个姑娘,阿珏的容貌说不上多出挑,却也是个眉目清颖的。加之性子直爽泼辣,在姐妹中人缘很是不错。 但她的生母不过是原先服侍过二老爷的丫鬟,因生得干净乖巧,被收了房。哪怕是在怀着孩子的时候,也没敢作过妖。就是福薄,孩子一落地,她就血崩死了,压根儿不可能给四姑娘留下什么可傍身的东西。 四姑娘的嫁妆,除了府里头按照公例给的一份嫁妆银子外,难道还能指望二太太额外给添加? 二太太只觉得舅太太说的对极了,日后分家她们二房能分到的东西有限,那些都是留给安哥儿的。就是二老爷,怕是也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个庶出的女儿。 若是真如怀远伯夫人所说,嫁妆上不用自家操心,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了。 “嫂子,这事儿你容我好好想想。” 舅太太就知道,这事儿是有门了,含笑点了点头。 四姑娘半点都不知道,她该叫一声舅母的那个女人,正与嫡母商量着叫她去给人做妾,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阿瑶旁边,看着阿瑶坐在熏笼边上绣一方帕子。 透过淡淡的天光,阿瑶的侧面显得秀致又温雅。 “二姐姐。”四姑娘就托着下巴,问阿瑶,“你说,就这么闹翻了,王家会不会善罢甘休?” 两家关系还不错的时候,王家婆媳两个就能到处去胡乱说些有的没的,如今撕破了脸,谁知道会不会狗急跳墙呢? 阿瑶就冷笑了一声,向来斯文的脸上透出几分陌生的冰冷来,“你放心,他们不敢闹。” 日常她听伯父和父亲三叔提起来,王尚书算是个能人,但奈何子孙不继,小辈儿之中,没一个能撑起来的。最重要的是,因这王尚书这几年颇有些钻营,皇帝似乎是不满了,王尚书已经有了致仕的意思。这当口,王尚书非但不会与沈家闹翻,相反,只怕会来竭力缓和关系。 姐妹俩正说着话,外头阿珎阿珠和七姑娘八姑娘携手而来。 阿珎眼睛还有些红,却没有再哭。 见她们都来了,阿瑶四姑娘都忙起身让了座。见阿珎面上还有些泪痕,阿瑶便叫丫鬟打了水来,让阿珎重新净面涂脂,免得风吹粗了脸。 四姑娘就对着阿珠挤眉弄眼的。 “你干什么?”阿珠不悦,“有话就说!” “三,三妹妹……”四姑娘学着林沉的口吻叫了一句,话音未落,她自己都笑的不行,只滚倒在了阿瑶的床上。 武威侯府向阿珠求亲的事情,温氏虽然刻意瞒着,然而上次白姨娘闹了一回,差不多人也都知道了。 阿珠又羞又窘,满脸通红的,扑过去按住了四姑娘,骑在她身上伸手去拧她的脸,嘴里骂着,“个死丫头,拿我取乐?” 四姑娘拼命地想躲,哪里躲得过去呢?连连求饶。 到底被阿珠在脸上狠狠捏了一把,才松开了手。 “我瞅着他倒是变了不少。”四姑娘坐起来,伸手抓了个果子在手里,随意揉捏着,“今儿又和大伯父一起来了,看上去大伯父对他的态度也不同了呢。” 阿珠:“你还敢说!” 四姑娘就吐了吐舌头,不敢继续说了。 阿瑶抿嘴一笑,点了点四姑娘的额头,“怎么,莫不是你也着急了?” “谁着急了?我,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嫁出去呢。”四姑娘顿时不依,跳起来咯吱了几下阿瑶,坐下后掠了掠鬓角处的碎发,昂首道。 阿瑶笑着摇头,“尽说些小孩子的话了。” 她也想着,就在府里过这样自在的日子。只是,到了年纪,谁又能一直被养在府里呢? 想到自己的身上,亲事也是颇为不顺的,父母为此还争吵了几次,到现下彼此之间还甚是冷淡,父亲甚至已经多日睡在外头书房里了。 垂眸看着手中的帕子,雅致的青色上有一簇翠绿的玉竹。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张清贵俊美的脸,温润又透出疏离。 阿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与那人是绝不可能的,何必自寻烦恼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琇打酱油的一天,不过她很快就会长大啦。 今天,儿子学校组织捐书,他,把我给买的练习册,都捐了……还把答案都从练习册里抽出来留下了,感觉怒火再燃烧! 章节目录 你还有脸哭! “娘, 这么多呀!” 冬日里头天黑得早,晚饭后,阿琇就看着温氏整理自己的嫁妆册子。年底了, 各处出息已经送了来,早有经管的管事媳妇一一对照着查看过了,现下也不过是将这些都整理成了册子交给温氏。 温氏是侯府独女, 当年出阁之时, 定康侯大半个家当陪送。因此上,温氏手里的产业不知道有多少。从前阿琇也没有在意过, 这会儿扒着温氏的肩膀看了几眼, 就觉得眼花缭乱了。她娘, 妥妥的就是个富婆啊! 温氏一笑, “不是年底了么,连江南那边的土地出息也都到了。要不, 哪里能有这么多?” 看着温氏手里厚厚的一摞册子, 阿琇在心里头暗自吐了吐舌头。只觉得她爹要不是还有个国公的爵位, 又领着实差, 每月还能有些个禄米禄银的,那就是吃软饭的节奏呀。 坐在一旁的靖国公浑然不知道在阿琇心里已经要靠妻子吃饭了,只是见到妻子与女儿头挨着头小声说话, 便觉得心里头踏实极了。正要张嘴说话, 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丫鬟,满脸的惊慌,嘴里头只喊着, “大太太,求你们过去看看吧,我们二老爷动手打了我们太太,如今我们太太正闹着说不活了!” 二房夫妻两个也是成亲多年了,平日里虽然也会有些个争吵,却也都是要面子的,从未吵出房门。这是怎么了?居然还动了手? 靖国公就皱起了眉头。 “这怎么回事?” 来报信的丫鬟是二太太身边得用的,温氏素日里常见,见她有些个不敢言的模样,便也只问道,“你素来在弟妹跟前伺候,莫非也不知道?” 那丫鬟腿一软,就跪下了,只讷讷地说了一句什么。靖国公夫妻两个也没听清。 倒是阿琇,隐约听见了“四姑娘”三个字,忙追问,“四姐姐怎么了?” 白日里还看见了,笑嘻嘻的么。 那丫鬟抿了抿嘴,只是听见靖国公将手里头的茶杯往桌子上一丢,发出了一声脆响,心里就是一哆嗦,飞快地说道:“我们太太要给四姑娘说一门亲事,老爷知道了,便,便气了。” 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温氏和阿琇就知道,这二太太想要给四姑娘说的,怕是一门不怎么样的亲事。 不然,二老爷不会这样的生气。 温氏站了起来,“我过去看看吧。” 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便是这样不方便了,哪一房有个口角便立刻就能知道。她是长嫂,二房闹了起来,怎么着也得走上这一趟。 “我也去!”阿琇特狗腿地从丫鬟手里接过温氏的氅衣,“二姐姐四姐姐她们定也被吵了起来,我瞧瞧她们去。” 靖国公是大伯子,不好往弟妹屋子里去,只好提了靴子来换上,告诉温氏,“我往书房里头等着二弟去。” 温氏颔首,见二房那丫鬟脸上都是焦急,便知道这次闹腾必然严重,也顾不得阿琇前扑后跳的要跟着,嘱咐她也裹严实了,母女俩带着许多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往二房去了。 才到了门口,就听见了里边传出二太太尖利的哭骂声来。 阿琇小身子抖了抖。 温氏眉尖微蹙,竟是闹到了这般的地步? 领着阿琇快步走了进去,就看到四姑娘正站在游廊底下,往日里疏阔爽朗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愤怒,咬着嘴唇冷眼看着屋子里头。 向来与她焦不离孟的阿瑶,却是不见身影。 “阿珏?” 温氏见四姑娘脸色不对,轻轻叫了一声。 四姑娘竟似是没有听见。 阿琇很担心地走了过去拉起四姑娘的手,“四姐姐?” “大伯母!”四姑娘一眼看到了温氏,满腔愤怒就化作了委屈,眼圈一红,流着泪扑进了温氏怀里。 温氏觉得怀里的四姑娘身子都在颤抖,绝不是往日蹦跳着和阿琇掐的天昏地暗的风格,忙搂住问,“这是怎么了?” “大伯母!”阿瑶一脸泪痕,从屋子里便走了出来,见到温氏和阿琇先是一愣,随后就脸上更添了惭色,低声道,“四妹妹。” 她和四姑娘听见了父母争吵之声匆匆赶过来,却正好听到二老爷指责二太太毫无慈母心肠,竟要将四姑娘送人做妾。四姑娘当时就如遭雷劈,就是阿瑶自己,也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的母亲,竟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她和四姑娘是同父的亲姐妹,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别的府里那样的嫡庶相争,一直都很好。可是现下,她只觉得没有脸见四姑娘。 温氏拍了拍阿瑶的肩膀,知道这侄女也是无辜,忙叫阿琇,“阿琇,你陪两个姐姐回去,好生劝一劝。” “哦。”虽然很想看看挨了巴掌的二太太是个什么狼狈样子,阿琇也还知道轻重。若是不说清楚了,只怕今晚之后,阿瑶和四姑娘之间就要生出芥蒂来,忙一手拉了阿瑶,一手拉了四姑娘,求着两个姐姐,“天冷,二姐姐四姐姐,咱们回去说话好不好?” 到底和丫鬟们一起,死活拉着两个姑娘顺着耳门出去了。 温氏就叫丫鬟们候着,只自己走进了屋子。一进门,就看见了满地碎裂的瓷器,连椅子都是东倒西歪的,二老爷坐在唯一一张安好的椅子上,喘着粗气。二老爷是个端整的性子,日常总是利利落落的,这会儿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也乱了,脸上甚至还多了道血痕。不用问,这是二太太的杰作了。 当然,二太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正顶着半边红肿的脸坐在床上落泪。 见温氏进来,二太太愈发伤心,悲嚎起来,“大嫂,你要为我做主!” “你还有脸哭!”二老爷跳了起来,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痕,有些疼,恨声道,“你不是还要寻死么?倒是去啊!” 对着妻子说这样的话,却是叫温氏觉得过了,只皱眉喝道,“二弟胡说什么?眼瞅着过年了,胡说什么死不死的?好吉利吗?” 家里还有武将呢! 真是口没遮拦。 “国公爷在书房里等着你,你有什么话,只对他说去!” 到底是长嫂,二老爷愤然甩手走了。 这里温氏就又坐下,只问二太太,“这一回,又是闹得哪出?” 看这一屋子的狼藉,给四姑娘说的亲事,岂止是不好?温氏心里头,就隐隐有了猜测。 二太太捂着脸泣道,“我也是好心。” “这话,你只跟你老爷说去。” 温氏冷声道,“说吧,你给四丫头看了门什么样的亲事?” 二太太就猛然抬头,向给温氏报信的丫鬟看去。那丫鬟低着头,努力往墙角缩了缩身子。 “别看她,我就是来劝个架,也总得先弄清楚倒是怎么回事吧?”不问青红皂白就过来,大量她是傻子呢? 她是国公夫人,又在这府里当了家,这一冷了脸,自然而然就带出了几分威势。 二太太迎着她了然的目光,就有些撑不住,只低声说了今日舅太太来说的那些话。末了哭道,“我也并没有就应下啊,他回来知道了,就跟我动手。当着一屋子的丫鬟,我往后还有什么脸呢?” “你就没脸!”温氏气得身上都发抖。“什么舅太太?赶着来膈应人的,你怎么就不当时打了出去!” “四丫头是国公府的姑娘,谁敢因庶出就小瞧了她?一般的几个姐妹都在老太太看顾下长大的,你竟然要叫她去给人做妾!” 脑残了么! “不是,不是妾啊,是正经的二房太太……怀远伯我见过,生得甚好呢,年纪又不大,跟前又没个孩子,阿珏过去了,真要是能生养个一儿半女的,就跟阿媛平起平坐了呀。” 温氏捏了捏眉心,努力忍住怒火,没站起来给这糊涂的妯娌一耳光。 “什么二房?二房也是妾!”见二太太还在不以为然,只压着火气,问二太太,“我问你,有个给人做妾的姐妹,你的阿瑶,还能嫁到什么人家去?” 正经的人家,谁会聘娶一个亲妹妹给人做妾的来做正妻? 二太太素来有些个小心思,只一味觉得别人都看不出来。其实,一样一样的都摆在了脸上,谁又真的看不出来? 只是自欺欺人,拿着别人当傻子罢了。 此时温氏倒是感激起二老爷这一巴掌了。 要不,真叫二太太应了那个舅太太,送了阿珏去做妾,这府里头的几个姑娘,哪个不会受到牵连? 竟是如此的糊涂! 另一边,阿琇用力拖着阿瑶和四姑娘回了她们住的小院子。 她人还小,但偏有些蛮力气,一时间两个姐姐竟然都只能够被她扯进了屋子里。 因这两个姐妹都哭了一回,阿琇先让丫鬟去端了温水来给她们洗脸。四姑娘的大丫鬟木着脸,眼中也是愤懑。阿瑶始终低着头,虽然看不清她的脸色,却又有一滴眼泪落在了水盆里。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呀?二姐姐你别哭呀。”阿琇手忙脚乱地要给阿瑶擦眼泪,却被阿瑶轻轻将手推开。 “四妹妹,对不住。”隔了良久,阿瑶才低低地说出这四个字。 四姑娘将头转到了一侧,不去看阿瑶。 虽然知道并不关阿瑶的事,但都要叫嫡母送人当妾了,她又在怎么可能不迁怒? 看着素日里和气的姐妹,阿琇觉得头疼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啊,周末愉快! 章节目录 眼拙了一辈子! 趁着还早, 喝住了二太太的温氏没敢耽搁, 叫人看着二太太, 免得她再闹腾出什么来, 自己匆匆到了春晖堂。 顾老太太住处与二房离得远了些, 因此上二房里吵得那样厉害,这边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见到温氏匆匆而来, 已经脱了大衣裳,正披着件袄子与几个大丫鬟抹牌玩的顾老太太就先吃了一惊, “什么事?” 又叫丫鬟撤了牌桌, 吩咐, “给大太太倒一盅子热热的杏仁茶来。” 一个丫鬟领命出去。 温氏哪里有心思喝什么杏仁茶呢? 只斟酌了一番言辞, 缓缓地将二房的事情说了。 顾老太太不听则已,听了后便气得浑身发抖, 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蠢妇!” “母亲消消气。”温氏见顾老太太有要起身的意思, 连忙过去扶住了, 用手抚着顾老太太心口替她顺气,劝道, “方才我已经过去教训了弟妹。她也说了, 这不过是舅太太提了一提, 并没有就答应的。” “我素来知道她有些个小心思,只是见她有心无胆,又有阿瑶和安哥儿这两个好孩子, 方才对她多有容忍。没想到,她竟是要将主意打到四丫头的身上!” “母亲……” 顾老太太摇了摇头,眼里头已经有了泪光,“四丫头就算不是她亲生的,这么多年在她跟前孝敬,却也不是假的。就算不能真心疼爱,只不作践人,莫非就很难?” “从前看着她也还算是知书达理的……”说着说着,顾老太太突然就勃然大怒,“都是那老东西!眼拙了一辈子!” 先前的王氏,如今的二太太,可不都是死了的先靖国公看中,才做了亲的么。 “一辈子,除了一张脸长得比人好些,还有个什么!” 这话,就叫温氏目瞪口呆了。 好好儿地她来告个小状,结果婆婆开始骂起了过世的公公,她可要怎么接下去呢? 费了好一番心力,劝得顾老太太平静了些,温氏才低声说道:“既是没应下那边的舅太太,又有晚上二弟的警告,想来弟妹也不敢再生出这样的心了。咱们家的女孩儿,不管嫡庶,又哪里有趣给人做妾的道理?” “就是这话了!”若是二太太在跟前,顾老太太简直想掰开她的脑袋看一看,里头装的是不是浆糊! 堂堂的国公府千金,去给人做妾?不说旁的,只说阿瑶,有个亲妹妹给人做小,难道还能结好亲事不成?但凡讲点规矩的大家子,谁会给儿子娶进有这样狠毒生母的媳妇呢? 从前,也没有觉得老二的媳妇这么蠢哪。 “四丫头的亲事,得着紧了。”顾老太太疲惫道,“原先只说她们也不算大,再过两年舒心的日子也使得。没想到……你寻常和人走动,可有见到合适的人家?” 阿瑶是亲生的,二太太还指着她嫁进高门去增添光彩。旁的姑娘,都不是二房的,也都没什么。就只四姑娘,须得防着二太太这次卖不成,下回又闹出旁的来。 “一时半会的,也难想到。”温氏也是为难,“这年纪家世都合适的,倒也不是没有。” 为难的,是但凡大家子的公子哥儿,房里头大多是有服侍的人的。 依着温氏的意思,哪怕家境寒苦些呢,也是要寻个房里干净的。哪个姑娘愿意成亲后还得和别人共享夫君呢?温氏每每看到家里这几个丫头打打闹闹快活的模样,也舍不得她们嫁一个不能全心全意的人。 “明年春闱,倒是个机会。” 顾老太太便摇头,“不如,你问问亲家?” 定康侯虽然已经解甲数年,然而从前麾下部将中得过他恩惠提拔的不在少数,赶在年节总有各种孝敬。 听顾老太太的意思,是要为阿珏寻个武将? “这……”温氏蹙眉,“父亲从前的部下多是驻守边城,又常有换防,竟是苦的很。阿珏她……” 到底是京城里长大的娇滴滴女孩儿,真要是配个武将,只怕就要远离京城,她能吃了这份儿苦? “我冷眼看着,四丫头是个舒朗开阔的性子,未必就不能吃半点苦头。”顾老太太还有句话没说,边城日子或许比京城苦些,但京城里男子大多三妻四妾,就阿珏父亲,身边还有好几个妾室通房呢。阿珏性子直,脾气烈,真要嫁到妻妾众多的人家去,且不是那些惯会做小伏低的妾室的对手呢。 温氏想了想,“既然母亲有这个意思,我只回去的时候问一问父亲。若有合适的便罢,若是没有也无妨,明年春闱,各地举子进京,也是个机会。” 京城里向来有榜下捉婿的传统,大不了到时候,叫人也去捉个年轻的进士老爷来。 闻言顾老太太就忍不住笑了,嗔道,“你就哄我吧。榜下捉婿,捉个钟馗来,叫四丫头怨你?” “只是见母亲气得狠了,说出来逗您一笑。”有丫鬟端了杏仁茶来,温氏接过来,缓缓道,“国公爷正与二弟说话,我叫人看住了弟妹的院子。我只心里疑惑,好端端的,舅太太怎么就会生出这个主意来?怕是还有别的打算呢。所以我想着,不如先对外说二弟妹病了?也暂时隔开那舅太太?” “哪门子的舅太太!一副笑里藏奸的模样!”顾老太太啐了一口,“你顾虑得对。怀远伯府,那是什么腌臜的去处?夫不夫妻不妻的,哪一样能瞒了人去?” 当初还是怀远侯的时候,竟然母女兼收,多少的人背地里唾弃? 顾老太太都怀疑,先怀远侯的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样的人家,不说躲着,二太太的嫂子居然还敢来说亲? “咱们家这是犯了什么呦,几家子亲戚都糟心。”顾老太太就抱怨了起来。 温氏又劝慰了几句,才离开了春晖堂。 她动作倒是很快,次日起来,便借着送年礼的由头,带着阿琇和初一回了娘家。 老侯爷不喜花草,却极爱青松翠竹。这几年侯府里数次修缮,各处都种了不少的松竹。 这样冷的天气,松竹被积雪压在下边,却更显出苍翠可爱。 初一下了马车,扯着阿琇一溜烟就奔了侯府里的练武房。 因有几位皇孙时常来学习,冬天里校场又冷,侯府里边专门建起了一座极大的空房子,专供人冬日使用。 姐弟俩是侯府常客,一路上也无人拦着。 “外公!” 初一推开了房门,就看见老侯爷手里一杆亮银枪,正舞的呼呼生风。刺戳点扫,竟是逼的对面的少年步步后退。突然间银光一闪,老侯爷目光凛然间,□□一挑,将对面少年的武器挑飞了出去。 对面少年就是霍青时了。 如此冷天,这练功房里四处都摆着火盆,竟是暖和得很。霍青时连棉衣都没穿,就只是一身的短衫,饶是如此,额头上居然还渗出了汗珠儿。 “外公好厉害!”初一拼命鼓掌,开始拍马屁。 “祖父。”霍青时从小厮手里接过温热的布巾,恭敬送到了定康侯跟前。 老侯爷未着往日里最喜欢的阔袖长袍,只一身锦衣,腰间束着玉带。虽已经上了年纪,却依旧是腰挺背直,一派儒将风范。 “你的枪法尚还有些生涩。”定康侯对霍青时说道,“远不及你的剑法出众。” 霍青时应道,“是孙儿愚笨了。” 明明老侯爷都手把手地教导了数次,他却还是使不顺手这几招。 “不必心急。”定康侯嘱咐霍青时。 然后,才转过头,在见到两个外孙儿的时候,一双锐利的眼睛显出了笑意。 “怎么这会儿来了?” 阿琇笑道,“给您送年礼呀,娘也来了,在后头呢。” 送年礼,哪里还用得着一家的主母呢? 老侯爷就知道,女儿大概是有事情了。 擦了擦手,“走吧,去厅里说话。” 阿琇就对着霍青时做了个鬼脸,“表哥也有练不好枪法的时候。” 不是她故意嘲笑,霍青时跟在定康侯身边这几年,长进是极大的。平时又与几位皇孙一同学习,他天资聪颖,学武极快,在皇孙们眼里,文有凤离,武有霍青时,那就妥妥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呀! “若是阿林哥哥阿森哥哥他们看见了,准会开心。” 霍青时捡起□□,用枪头轻轻地碰了碰阿琇的发髻,“你就幸灾乐祸吧。下回,八珍楼里的千层糕没你的份儿。” 然后就见到阿琇一张小脸顿时就垮了下来,哀叫着“表哥欺负人”,拉着定康侯的手臂开始告状。 难得定康侯也不嫌弃她吵闹,只扛起了腻在大腿边的沈初一,揉了揉阿琇的头发,温言道,“你表哥哪里敢欺负你呢?” 阿琇就捂着脸假哭,“外公只疼哥哥弟弟,都不在意阿琇了么?阿琇很伤心的!” “这孩子……”温氏笑着摇头,捏着阿琇的脸,“怎么这样的闹腾。” 一行人说笑之中,就来到了花厅里。 霍青时见过了姑姑后,便领着阿琇和初一出去玩,叫侯爷和温氏父女说话。 温氏也不拐弯,直接与老侯爷说了二房的事情,又问老侯爷,“如今我婆婆的意思,是要为四丫头赶紧定下来。父亲认识的少年子弟中,可有合适的?” 定康侯沉吟了一下,“倒是真的有个人选,说来你听听吧。” 章节目录 大家看过来哈,补了一些字 “你可还记得, 我身边曾有一位副将, 姓胡的?” 温氏略一思索,便想了起来, “可是胡旺胡将军?” 这位胡将军,未从军之前是个猎户,双臂有千钧之力, 又有一手好箭法。受到了定康侯的赏识,成了他麾下副将。 “如今,他已是都指挥佥事。”正经的正三品武将。 “我记得,胡将军膝下二子一女?”温氏眼睛一亮。 老侯爷颔首, “如今要说的, 是他的第二子。” 胡将军在军中素有虎将军的绰号, 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他的三个儿子也都在军中, 温氏只见过老大, 和他父亲一般,从小就是个高高壮壮的孩子。 “他家老二, 今年是十七岁还是十八岁来着?”老侯爷实在也记不得了, 只说道, “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今年正打算考武举, 过了年就要进京的。” 前几年, 朝廷开了武科举, 如文举一般,也要经过童试乡试会试,最终演武楼大比, 廷试定出名次。 不同的是,武科举的考较分为内外两场,外场考武技身手,内场考兵法谋略。 胡家二子来年进京,那就是来参加会试的,必然已经过了童试乡试,是个人才。如今陛下正有心兴武,只要不出大错,会试就不会轻易落榜。前程,可期。 还未看到人,温氏先就有了几分满意。 先不说两个孩子如何,门第上,一个三品武将,一个五品文官,也能配的过了。 “他父亲之前遣人来给我请安,将这孩子托了我,他入京后会在咱们家里备考。”老侯爷见女儿眼中光彩,笑了笑。 温氏极会听话音儿,“定是不只托了您这一件事。” “亲事也说托了我了。”老侯爷哈哈一笑,“胡将军的夫人你也见过,文弱了些。生下了他们家女儿后,便一直病病歪歪的。她长子已经娶妻,唯有这次子,最是个粗豪的性子,日后又要分出来过,胡将军便托我为这孩子在京中寻个厉害些的姑娘,能够帮着他撑起一户门楣。” 温氏合掌而笑,“这可真是巧了。我们家四丫头性情最是爽利,家里也请了女先生专门教导过姑娘们,当家理事都不在话下。” 竟是再合适不过的一门亲事了。 这样的门第,门风又很是清正,温氏听说过,胡家后院里什么妾室通房都没有,就只守着夫人过日子。这样的人家,想来也不会早早为孩子安排通房什么的。 “你回去和你婆母提一提,若是有意,我便去信与胡家说,眼瞅着过了年,那孩子也就来京了。可先见上一面。” 老侯爷是见过国公府的姑娘们的,个个都钟灵毓秀的。四姑娘父亲虽然官职不高,却是正经自己科举出仕,勋贵之中难得的上进之人了。且从前听温氏提起家里的孩子们,四姑娘亦是个心胸宽广之人,并不因出身便唯唯诺诺,反而性情明朗大方,快言快语,这样的姑娘,想来也会欣赏武门出身的胡二。 虽说这年头婚姻大事多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但也不好盲婚哑嫁。老侯爷觉得,一直到洞房掀了盖头才知道自己婚配之人长了什么样子,也太过迂腐了些。 温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又陪着老侯爷说了会话,就要起身回府。 老侯爷笑着抱怨,“怪不得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连饭也不等不及吃?” 只觉得在女儿心里,婆母比自己重要了许多。 “父亲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家婆母,再好不过的一个人,先前没有阿琇和初一,我自己着急,她还宽慰我说缘分未到。几个丫头,她也是十分的疼爱。昨日是真被气狠了,今日一大早我出来的时候,她亲自带了人往二房去了。” 想来,二太太又得挨通好教训了。 虽说心里觉得痛快,到底怕顾老太太有了年纪,被二太太气出个好歹来。 “我早些回去,把这个告诉了她老人家,也叫她欢喜一些。” 老侯爷不在意地摆摆手,“走吧走吧,叫阿琇和初一留下,过两天我叫人送了他们姐弟回去。” 有了活泼讨喜的外孙子外孙女,闺女走不走的,也没什么要紧了。 温氏只好丢了孩子,自己坐车离开。至于阿琇和初一两个熊孩子,连影子都没见着。 他们正和霍青时一起,从一株桃花树底下刨土。 大冷天的,树下的土都冻住了,霍青时挥着一把不知道哪里来的锄头,累得满头大汗。 “我说表妹,下回,你能早点儿想起来么?” 春天后花园子里几株桃树花开的绚烂如霞,被阿琇一眼瞧见了,嚷嚷着要做桃花酒。但这丫头只说不动,还是霍表哥认命地爬树摘桃花,加了烈酒酿了两坛子,就埋在了桃花树底下。转眼吧,就被阿琇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今儿才想起来,就撺掇了霍青时来挖。 一年里头最冷的时候了,哪儿还能挖得动呢? 阿琇是个只动嘴的,就累了霍青时和初一两个。 初一气喘吁吁地,“姐,咱不喝了吧?” 阿琇裹着雪白的冰狐狸皮子的斗篷,花树底下装仙女儿,瞪了一眼沈初一,“别废话啊,快点刨出来。回头,吃饭时候叫外公也尝尝呢。” 只是,这土都刨开了,怎么不见从前埋的酒坛呢? “会不会是记错了地方?”阿琇踮起脚尖看树上的记号,“我记得就是这里啊。”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阿琇回头,“外公!” 老侯爷笑了一阵后,才轻点头,“早就不在那儿了。” “啊?”阿琇顿时就傻了眼,出了一把力气的霍青时和初一面面相觑的。 三个孩子脸上的神色叫老侯爷十分的开心,过去敲了阿琇的脑门一下,“就你们挖的那个坑,到了冬天不都得冻上?早就叫人起了出来,放到地窖里头去了。” 只是看着这三个熊孩子不知道已叫多少人看见了,还以为自以为神秘,甚至阿琇还在花匠房外偷了把锄头给霍青时,叫老侯爷实在是乐呵的很了。 阿琇见看见走廊柱子后边,假山缝隙里,探出无数个脑袋来。其中一个圆圆胖胖的,可不就是那位战场上丢了一条胳膊,被定康侯收到了府里做花匠,又被她偷了锄头的大叔么? 显然,都在看着自己吭哧吭哧了半天却毫无收获后的笑话哪。 “外,外公……”她捂住了脸,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了。 “这是怎么了?”凤离走了进来,见阿琇一脸的生无可恋,不禁诧异。 他常来常往的,也没用人通传就找到了后边来。 老侯爷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那件,和阿琇一模一样的氅衣上,长长的剑眉便是一动。 阿琇浑然不觉,蹦到了老侯爷身边,探着脑袋问凤离,“阿离哥哥怎么来了?” 霍青时讪讪地把锄头还给了花匠,走到了凤离身边,两个人对着点了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他难得起一次童心,结果桃花酒没挖出来,还被人围观笑话了一场。 初一倒是欢实,横竖桃花酒还在就可以了。 要知道酿桃花酒的时候,他也出力气了。 “陛下赐了刚刚进上的河鲜,我为老师送了一些过来。”又悄悄对阿琇说道,“我看见御花园里梅花开得甚是不错,叫人折了一些来送到了你家里。你上次不是还说要做梅花糕酿梅花酒?就是没想到你到侯府来了,等回去怕是用不得了。” 可惜了,他亲自挑的花枝,还被皇帝笑了一回。 阿琇掩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酿酒酿的自己都忘了,古往今来的,还有谁呢? 眼看着天色又黯淡了下来,怕是又会有场大雪,老侯又叫人在花厅里安排了锅子,凤离就笑道,“可见我来得巧。” 霍青时领了初一的手,只对老侯爷说道:“一身的大汗,我带了初一去换身衣服。” 阿琇看到霍青时和初一脸上都是汗沉沉的,讪笑,“我,我去地窖抱酒吧,大家都尝一尝我酿的桃花醉。”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一溜烟就跑远了。结果,过耳门的时候没大在意,险些被斗篷绊倒。 凤离忍笑,“老师,我陪她去吧。” 见了老侯爷点头,才抖了抖衣裳,跟了上去。 “九妹妹。” 转过了耳门,凤离快步追上了阿琇。见她急急忙忙往前走着,就像有贼追着似的,连忙出声叫了一句。 回过头看到是他,阿琇停下了脚步,抚了抚胸口,“阿离哥哥。” 离的近了,凤离才发现这小丫头脸上竟有些发红。“这又是怎么了?” 阿琇就很哀怨地叹了口气,“春天里我不是酿了两坛子桃花酒么?” 凤离当然知道这个。因她闹腾着酿酒,可把侯府里为数不多的几棵桃树祸害的够呛,花儿都被摘了,今年桃子熟的时候,府里头管着果树的下人对着树上仅存的两三只桃子都要哭了。 “桃花酒怎么了?” 阿琇见他走到了自己跟前,就和他并肩朝着后园子里的酒窖走去,蔫哒哒地叹了口气,“我记得埋在了树下么。刚才叫表哥和初一来挖,外公好坏的,眼看着我们费了老大劲挖开,才告诉我们他早就挖走了藏在地窖里。” 凤离同情地看着阿琇,这老侯爷都回京好几年了,阿琇在侯府的时间长的很,怎么还拿着老侯爷当温良长者呢? 难道就没听说过,在定康侯驻守边城那些年,把西戎的蛮人坑得满脸血,闻风丧胆的典故么? 二人一人抱着一小坛桃花醉回到了花厅的时候,就见到里边的锅子已经预备齐了。,一口锅里汤水正翻滚着,周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的菜肉。 “哈,看我的桃花醉!”阿琇大叫一声跳进了屋子,举起手来洋洋得意地展示手里的小酒坛。 酒坛是真的小,也就成年男子巴掌大,粗瓷的而已,上头贴着张红纸,歪歪扭扭写了三个字,“桃花醉”。正是阿琇的手笔,简直惨不忍睹。 冬天里新鲜的菜蔬很少,一般人家也就是萝卜白菜。此时桌子上却是摆着好几碟子碧青湛绿的小青菜,看着诱人极了。凤离笑道:“这是花园子西北角那处种出来的?” 老侯爷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远看,直觉风度翩翩,儒雅,恍若谪仙人。 近了,才知道这人狡猾若狐狸,坑人不眨眼。 你正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他偏又给你看看什么是口腹之欲——为了吃口新鲜的菜蔬,能把自己花园子一角铲平了种菜的侯爷,你可见过? 凤离丝毫不怀疑,如果哪天心血来潮,老侯爷在府里头养上几只牛羊猪的,也不是不可能。 提起了这个青菜,老侯爷还颇有几分得色。城里头又没有地热的温泉,靠着他翻几卷古书,弄出来了盖着明瓦琉璃的菜棚子,这才在冬日里头不至于天天啃萝卜吃豆腐,整个京城放眼看去,又还有谁呢? 当然,这还是阿琇给他提了醒。 因此上就抬手揉了揉阿琇的头发,“正是我那小菜棚子里长出来的,虽不多,也够每日里尝鲜了。还亏了当初阿琇一句话提醒了我。” “九妹妹一向聪慧。”凤离便将阿琇手里的小酒坛也接了过来,随手交给了服侍吃饭的丫鬟。 侯府里头就只定康侯一个正经的主子,霍青时只是寄居,大小两个光棍,也都不喜丫鬟在身边服侍,平日里用饭,都是小厮们上来服侍。唯有阿琇和初一过来小住的时候,才会改成丫鬟们。 丫鬟接过了酒坛,自去烫酒。初一面前摆了个空空的小玉碗,敲着桌子喊,“喝酒喝酒!” 阿琇曲起手指就敲在了他的大脑门上,“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回头给你一盏玫瑰露就好啦。” “姐你别忘了这酒里也有我的功劳呀!”初一不满地嘟囔,“爬树揪桃花的还是我呢。” 阿琇撇嘴,“你一共掰下来一小枝,然后就挂在树上下不来啦!” 姐弟俩拌嘴,初一哪里是阿琇的对手呢?没两个回合,大哭着败下阵来。 阿琇就很是得意,然后就听见老侯爷咳嗽了两声,吩咐丫鬟,“去给阿琇和初一两个,各调一盏玫瑰露来。” 阿琇:“……” “外公公正呀!”初一用手指头往下扒着眼皮,对阿琇做鬼脸,只幸灾乐祸。 阿琇欲哭无泪的,她怎么就忘了自己只比初一大了不到两岁这件事呢? 还能怎么办呢? 只好委委屈屈地喝起了玫瑰露。 倒是凤离和霍青时两个,跟前的酒盏中倒了热热的桃花酒,浅浅的红色酒液,清香甘冽,二人尝了,都赞好喝。然后,老侯爷就叫人,“去把另一坛子收起来。” 回头就看见阿琇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不可思议看着自己,掩饰地笑了笑,“这个留着,等你父亲来拜年的时候再喝。” 信了您老人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先补昨天的,立刻去奋斗今天的。 先推个基友的古言电脑版点击:嫁给小叔子之后,↑嫂子↓和白切黑小叔 寡嫂和小叔子的故事。 感谢雅琪,猫猫吉祥8817,懒洋洋,小糖麻里子和不疯魔不成活GN的霸王票,太破费啦! 高估了自己,没写完。所以我把这半章放到这章里啦,大家来看哈。剩下半章明天一起发。坚持不住了,吃药去睡觉。 章节目录 我一刀子抹了脖子就完了 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国公府, 温氏也顾不得到了饭时,先去见顾老太太。一进了春晖堂, 就见三太太也在,正俯身跟侧躺在锦榻之上的顾老太太说着什么。 顾老太太脸色十分的不好,双眼闭着, 显出从未有过的疲惫虚弱来。 “这……这是怎么了?” 温氏一怔,忙问:“可是因着二弟妹?” 她前脚带了孩子回侯府去,后脚顾老太太就去了二房。想到二太太昨天晚上梗着脖子说自己没错,温氏头上就疼得慌。 三太太眉头皱着,素来圆润讨喜的脸上有着怒意,“不是她还能是谁?” “平日里装的贤惠大度,转头就要把四丫头送人做妾,也亏她做得出来!咱们家里女孩儿, 甭管嫡出庶出的,哪里有给人做妾的道理?她哪怕把四丫头嫁个乡下的财主呢, 我都能说一句她还算有心了!” 顾老太太睁开眼,见温氏回来了,便欲坐起。温氏忙上前扶着她,三太太就往老太太身后给赛了个枕头叫她靠着。见顾老太太脸上着实不好,又站到了身后给揉额角。 “叫丫鬟们做就是了,你们妯娌俩都坐吧。” “平日里母亲慈爱,也不叫我们孝敬到跟前来。做一点儿小事,算什么呢?”三太太不肯让丫鬟上前,“只您好好儿的, 就是心疼我们了。” 温氏抿嘴笑着,亲手倒了茶给顾老太太。热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顾老太太这才觉得气得冰冷心口有了点活气儿。 看着面有忧色的温氏和三太太,顾老太太只觉得欣慰。可一想起那个到了现下还在振振有词的二太太,想到跪在了自己跟前替母亲求情的长孙安哥儿,顾老太太心里就有一股子说不出是怒还是悲的情绪了。 说起来,昨天头半晌二太太三太太妯娌两个联手挤兑王家婆媳,还叫她十分满意。结果到了晚上,就闹出了这么一出来。她去了二房,确存了呵斥二太太的心。只是也想对这个儿媳妇,把轻重掰扯清楚。 就只不知道二太太这是受了什么刺激,犯起了执拗。 “大嫂你上午不在,是不知道。”三太太便对着温氏告状,“母亲一片好意过去与她说明白,她不受教不说,反而和母亲……” “行了。”顾老太太打断了小儿媳妇的话,不欲叫温氏也跟着烦恼。只问温氏,“亲家身体可好?” 温氏忙道,“父亲身体康健。” 看看屋子里只婆媳三人,连丫鬟们都留在外间服侍,就笑着对顾老太太说道,“母亲与我说的事情,竟是巧了,正有个合适的孩子。” 便将胡二的家世说了。 顾老太太越听,脸上越现喜色,只连声追问,“竟真的?” “哪里敢骗母亲呢?”温氏笑道。 三太太双手一拍,“竟是这样好的人家!四丫头有福气!” 不说别的,三品大员的嫡次子,还是有了武举人功名,准备进京参加会试的了。哪怕是拍着心口,也挑不出什么来了。 顾老太太只见这小儿媳眼睛里都是为了阿珏的欢喜,并没有半点的羡慕嫉妒,心里便觉得很是欣慰。 “这样的好人家,就不知道会不会嫌弃四丫头的出身?”说是国公府的姑娘,认真论起来,阿珏只是二房的女儿,二老爷如今就是个五品的官儿,且阿珏又是庶出。 顾老太太也是为了孙女们操碎了心。阿珏在她跟前,并不是特别的得宠。可祖孙一场,孩子能嫁进高一等的门第当然好。只是若被人低看了,却碍着定康侯的面子上勉强做亲,那也也没什么滋味。 温氏便坐在了顾老太太身边,与她细细地说了胡将军原先只是山中猎户,后来才从军,因军功显赫才做到了如今的三品都指挥佥事。 “这个母亲倒是不必担心。”将三太太也拉到了身边坐下,温氏随手将一只果子交给了她。 三太太就笑嘻嘻地垫着帕子剥果子皮。 “胡将军的长子媳出身更是平平。他们家里,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再者,说句俗一些的,胡家虽如今官高,到底根基浅了些,人脉也少。” 与国公府联姻,便能够弥补这方面的不足了。 “横竖那孩子过了年就要进京来了,母亲到时候好好看看?” 顾老太太心头阴霾一扫而空,顿时笑道:“就是有劳了亲家。若这亲事真成了,必要备一份厚厚的谢媒礼给亲家!” 又拍着温氏的手背,欣慰道,“你是个好的。往后,几个孩子也只有感激你的。” 心事终于落地,被二太太闹了一肚子火气的顾老太太便觉得饿了,留下两个儿媳陪自己用了饭,便叫她们都回去歇着。 妯娌两个出了春晖堂,三太太几次欲言又止。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温氏哪里看不出来呢? 果然,没走出多远,三太太便忍不住开口了。 “这话不说,我心里头憋得慌。说了,只叫嫂子知道,我并不是挑唆。冷眼看着,嫂子这样的为了四丫头费心奔波,只怕二嫂子反而要怪上了嫂子。” 温氏慢慢地走着,看着满园子的老树枯枝,轻声道,“随她吧。我也只是看着四丫头是个好孩子的份儿上罢了。” 忽然又想起了昨晚上阿瑶与四姑娘的情形,也先不回正房了,和三太太一起去看两个姑娘。 四姑娘看上去眼睛虽有些红肿,但精神儿倒是不错。 屋子里还有个少女,粉紫色的缎面绣梅花的衣裳穿在身上,领口处雪白的风毛衬得这姑娘妩媚极了。正是阿珠。 “那你打算怎么着呢?”阿珠托着下巴,懒洋洋地问四姑娘。 别看平日里这两个姑娘最不对付,拌嘴吵架是常事,在这个时候,四姑娘倒是愿意对着阿珠说句心里头的话。 哼了一声,冷笑,“怎么办?我就不信老太太和父亲会由着太太这么糟践我。真要是他们也觉得这亲事好,我一刀子抹了脖子就完了。” 当然,抹脖子之前,她怕是会先捅二太太一刀。 让她去给人做二房? 做梦呢吧?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温氏和三太太在外间里听了个正着,一掀帘子,走了进去。 温氏怒道,“家里养你这样大,就是为了叫你说这样的话,刺长辈的心的?” 见到满脸怒色进门的温氏和三太太,四姑娘和阿珠都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垂下头,连礼都忘了行。 “伯,伯母……”四姑娘嗫嚅了两声,头垂的更低了。 她深恨自己一时嘴快。 “莫不是在你们心里头,老太太,我,你们的伯父父亲,就是这样能把女儿随意配了人的?我们这些长辈,在你们心里竟是这样的人品?”温氏深深皱着眉头,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两只茶杯晃动出了声响。 她虽然当家,但平日里却很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模样。便是说话,也温和极了。 什么时候这样疾言厉色过呢? 不但四姑娘,就是胆大如阿珠,也不禁身上发抖。 “嫂子且消消气,看这两个孩子吓得,都不敢说话了。”三太太忙拉起温氏的手吹了吹,又将温氏按在了椅子上,自己坐在了一侧。看向阿珠和四姑娘的目光,也带了许多的责备,“四丫头,你方才这话,着实叫人伤心。你父亲昨日已经因为你,与你太太吵了一场。你大伯母,更是为了你的亲事,今日一大早就回了侯府。好容易得了些消息,连饭都不曾吃,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老太太……也因你太太的缘故,气得躺在了床上。” 她每说一句,四姑娘的头便低下了一分。待听到最后,四姑娘猛地跪到了温氏跟前,强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很是白皙的面颊流了下来,哭道:“是我糊涂,大伯母,求您别为了我生气。您,您要是实在气恼,就打我吧!” 说着,就学着原先阿琇撒娇的模样,将脸凑到了温氏跟前。 说到底,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孩子。怕也是吓得狠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温氏看着那张布满了泪痕的脸,还有些红肿的眼皮儿,又怎么打得下去?叹了口气,对阿珠道,“将你四妹妹扶起来。” 阿珠垂着头走过来,扶起四姑娘。 “都坐下吧。” 四姑娘抽抽噎噎的,坐在了温氏身边。感觉自己的手被温氏握到了掌心,那温热的感觉,叫她忍不住又滴泪下来。心里,更觉委屈。 她平日里那样小心翼翼,奉承着嫡母,又努力与嫡姐亲近,更疼爱安哥儿这个弟弟。所求的,也不过是往后能够有个稍稍稳妥些的姻缘。她没有大志向,和阿珠一样,只求能不去做人家的妾室,如生母那般死了都没人记得就行。 可就是这样,嫡母还是想把她送到一个什么伯府里去做妾! 那男人的年纪,都能做她的父亲了! 如今,反倒是大伯母为了自己前后奔走起来。 温氏感到手背一热,却是四姑娘两滴滚烫的泪落到了上边。 想着这孩子到底可怜些,便放缓了语气,缓缓地说道:“你这孩子,也是气性大了些。再如何,你也要想想,这府里你的长辈,都是真心疼爱你的。你的姐妹们,也都关心你呢。怎么能动不动就说死的话?叫我听了都觉得难受,若是老太太听见了呢?” “我辜负了祖母的疼爱。”四姑娘哽咽道。 “好了,也别再哭。阿珠也在这里,我只与你们说,不管是你们哪个姐妹,日后的亲事,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会尽力筹谋。你们出身国公府,金枝玉叶的,怎么可能叫你们去给人做妾?” 阿珠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地低下头。这个她倒是不担心,这几年下来,她发现,温氏还真不是二太太那样的人。 正要与四姑娘说一下胡家的事情,叫她安心,就见外头跑进了一个小丫鬟,喜滋滋地说道,“舅爷亲自上门来赔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下班回家就睡着了……这两天真是懈怠了,惭愧一下。咱们晚上见。 章节目录 胡家二公子 要说舅老爷和二老爷这对儿郎舅, 那真是苦逼到了一起去。舅太太撺掇着二太太把四姑娘送到怀远伯府去做妾,这事儿是瞒着丈夫干的。只是觉得二太太既然答应了要好生想一想,那这事儿便八、九不离十了。想到表妹送给自己的那两盆玉石盆景,成套的点翠头面,舅太太心下实在是太过得意,不小心地就在丈夫跟前说漏了嘴。 舅老爷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抽在了妻子的脸上。有这么给人做媒的? 好歹叫一声舅母的, 竟要把外甥女往个落魄的伯府里面送去当妾? 这不是做媒, 妥妥是要跟亲妹子家里头结仇的节奏啊! 舅老爷和妻子不一样, 他是个明白人,知道妻子虽然是蠢了点, 但是寻常也想不出叫人家国公府的千金给人当妾这种傻缺的主意来。揪着哭哭啼啼的妻子一通盘问, 才知道这事儿竟还是怀远伯夫人, 他妻子的表妹先提出来的。 舅老爷顾不得那么多了, 今儿一早起来直接告了假, 连差都不当了,先送了妻子往庄子里去喝粥吃咸菜静静心,匆忙赶回城里就直接往国公府来赔罪了。 温氏听说了舅老爷来赔礼,眉尖动了动,问那丫鬟, “府里头, 谁陪着呢?” “是咱们国公爷和二老爷。” 闻言, 温氏便放了心,与三太太笑道,“这倒是用不着咱们了。” 妯娌两个好言抚慰了一番四姑娘, 又去看了阿瑶后,才各自回了。 温氏奔波了一个上午,这会儿也觉得有些乏累,正要歇着,靖国公已经大步进来了。随手解了身上厚厚的氅衣丢给了丫鬟,搓了搓手,靖国公才坐到了温氏身边。 “听说舅老爷来了?” 靖国公冷笑了两声,哼道,“来了,进门就跟母亲请罪,只说是妻子被人哄骗,做出了对不起外甥女的事儿,他如今已经亲自送了人往庄子上去了。又说母亲和二弟若是还气恼着,要打要罚也只随咱们。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实在看不得舅老爷说话时候那个劲头儿。 舅太太也是嫁给他二十来年了,生儿育女的。有错,打骂都使得。甚至,将人送到庄子上去,靖国公也觉得没什么。只是对着自家的时候,能说出要打要罚随国公府的话来? 忒没担当了! 温氏也觉得这话入耳很是叫人不悦。 “夫妻一体,怎么能这样说呢?”温氏就起身去倒了茶递到靖国公嘴边,“舅太太敢这样恣意妄为,莫非就没有他平日纵容的缘故了?如今反倒来咱们跟前这样说,以退为进的,打量谁是傻子呢。” 大过年的,事情一出接一出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烧香少了,年底了,净是出些堵心的事儿,真是过年也过不痛快。” 靖国公一口气将茶喝干,将温氏的手合在掌中,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叹道,“算了,二房的事情,叫二弟自己解决去。王氏的嫁妆,我都叫人整理了出来,赶明日,就送回王家去。这门亲,断了也就罢了。往后,咱们就清净了。” 在这件事情上,向来被阿琇偷偷吐槽为傻白甜的靖国公,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果断。 也不管王家二老爷夫妻两个如何妥协,也不管王老太太如何坐在屋子里拍着炕痛骂他负心薄情,只顾着填房丝毫不想着原配,哪怕是满头白发的王老尚书的叹息声,也没能叫他的态度有一丝松动。 温氏在教导阿琇的时候说得对,夫妻一体,但凡做丈夫的约束一下妻子,又有哪个内宅妇人能够做出往死里得罪姻亲的事情来呢? 只不过,是明知道妻子如何闹腾,自己只躲在后边暗搓搓地看着而已。闹成名堂来,一家子收益。闹得事情僵住了,自己再出头训斥妻子两句——骂名都叫妻子担了,自己却是毫发无损,真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 靖国公仔细思索了一番,也确实如此。就如当初王老太太死活要把阿珎接到王家去,甚至为此装成重病,可王尚书管了么?还不是由着王老太太把着阿珎数年,生生把个孩子教得与家里疏远了。再有王家婆媳两个在外头败坏阿珎名声的时候,他管了么?阿珎还是他亲外孙女哪! 自私罢了。 所以靖国公这次,铁了心的要跟王家撕落开来。 王老尚书见这个素日里十分听话的女婿竟然如此决绝,也知道事情实在是难以挽回了。左右思量之下,也并不想就此与沈家结仇,捏着鼻子认了。倒是王二老爷,当着靖国公的面又哭了一回妹妹。靖国公也没有理会他。 年前就在忙忙乱乱中过去了。 到了二月里,胡将军的次子果然进京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因之前老侯爷写信与胡将军说了四姑娘的事情,正如温氏说的,胡将军夫妻两个对于能和国公府联姻是千肯万肯的,也并不嫌弃四姑娘是庶出。 故而这次,胡夫人带着女儿,和儿子一同进京了。 因有女眷,自然就不好住在侯府里头。只是胡家在京城也并没有宅子,又有要做亲的意思,胡夫人是个要强的人,先租了个三进的宅子做临时安置之处。 到京后没两天,都收拾利落了,胡夫人便给国公府递了帖子。 顾老太太等胡家人进京,都等得好不焦急了。 要不是想着这做亲,女家不好上赶着,她老人家都有心先行上门去了。 胡夫人带着一双儿女上门的这天,正是春分。天气比之冬天,已经暖和了起来,除了身子骨不大好的,人们大多已经脱去了厚重的冬装,穿上了春装。 顾老太太和胡夫人的性子很是相投,都是爽利的人,两个人见面,竟很有些一见如故之感。 与顾老太太说笑了几句,胡夫人便叫儿女,“阿武,英姐儿,来见过了老太太。” 顾老太太和温氏三太太,就都将视线落在了胡夫人的一双儿女身上。 胡武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穿了一身儿靛青色的锦袍,腰间也束着锦带,一张娃娃脸很是讨喜。就只一样,或许是因常年习武的缘故,脸上就不像京城里那些高门子弟似的白净,有些黑了。 想来是知道自己这次上门,是来被相看的,胡武多少有些局促。 倒是英姐儿,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身大红色百蝶穿花的衣裳,长相既不像面容有些平凡的胡夫人,也不像哥哥胡武,浓眉大眼,明丽耀眼。和胡武一样,边城风沙之下,肉皮儿有些粗糙,但举止落落大方的,一点儿不显拘束。见哥哥有那么点儿手足无措,悄悄捅了他一下,上前就给顾老太太和温氏三太太行礼,“见过各位长辈。” “都是好孩子,叫我不知道如何夸赞了!”顾老太太见了兄妹两个人都是眼睛清明,已经心生欢喜,对这门亲事是再没有半点挑剔了,叫了英姐儿上前,拉着她的手赞了一回,叫人拿了见面礼给她。 英姐儿抿嘴笑,“我偏了您的好东西啦。” “好孩子,你收下了我才欢喜。这才是武将家里的姑娘呢,不像别人那样扭扭捏捏的。”顾老太太就笑了,自然也有表礼给胡武。胡武也忙道谢。 温氏和三太太自然也都有东西相送。 胡武从小在边城长大,哪里见过京城国公府第的富贵锦绣呢? 只觉得满屋子香气袭人,就连丫鬟们都穿的甚是华丽。碧纱橱里,又有许多人影隐约闪动,心里头猜到了必然是国公府的姑娘们,脸上难免就是一红。 躲在隔扇后边偷看的阿琇胳膊拐了拐,捅了捅身边的六姑娘,俩人挤眉弄眼一番,同时回身捉住了在一旁害臊不肯过来看的四姑娘。 “四姐姐你瞧,那就是胡家的公子了。”阿琇贴在四姑娘耳边极小声地笑,“你可要好好看看。” 四姑娘面红耳赤,转身想走,却又忍不住,转头就看见姐妹们虽然无声,但脸上都是调笑的模样。狠了狠心,小声嘟哝,“看就看!” 将脸贴在了隔扇上。 其实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胡武的身影,面容却看不真着。 “四姐姐脸红了。”六姑娘唯恐天下不乱地小声笑。 又听见外头说国公和二老爷三老爷都请胡家公子外头书房里相见,然后,就见胡武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便跟着前来传话的安哥儿初一兄弟两个往前头去了。 这边,顾老太太就叫人来请几位姑娘们去见胡夫人。 一时间,胡夫人就看到了碧纱橱里走出好几个漂亮得叫她眼花的小姑娘来。 “哎呀,老夫人您真是有福气!竟是有这么多仙子似的姑娘在身边。”知道国公府里头姑娘多,胡夫人表礼就带了好些个来,也并不吝啬,听着温氏含笑地介绍着,一份份表礼就送了出去,无非就是些手串戒指之类的东西。唯有到了四姑娘的时候,胡夫人格外注意了一些,就见四姑娘身上穿着湖绿色的衣裳,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春日里特有的勃勃生气,便很是满意了。 两家其实在往来信中已经将亲事定得差不多了,这次她上门,一来是见见阿珏这个未来的儿媳,二来,也算是正是定下名分。 拉着四姑娘的手,胡夫人笑道:“真是个齐整的孩子,竟是不知道叫我怎样夸才好了。” 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根钗子插到了阿珏的发间。 阿珏脸上顿时胀得通红,微微屈膝,行了一礼,随后便有些羞涩地退到了温氏身边去。 抬眼间,就看到温氏已经和胡夫人笑着说起了话来。 四姑娘低下的眉眼中,就带了许多对温氏感激的神采。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 章节目录 阿琇伸手往前,做挣扎状,“四,四叔救我……” 温氏为四姑娘寻得的这门亲事, 是再好不过的了。特别是顾老太太看到胡夫人确实对四姑娘十分满意, 脸上喜爱的神色也不作假, 便愈发地满意起来了。 胡武自己也见了四姑娘一面, 对颇为爽利, 快人快语的四姑娘也甚是倾心。或许因亲事定下, 想着要给未来的妻子搏个更光彩的, 在三月里的会试中,胡二公子如其父亲“虎将军”一般,武技考较上一骑绝尘,百斤大刀舞得虎虎生风,雪亮刀光端的是水泼不进, 箭法更是超群,唯有在武经上略有不足。 然而他本自年少, 与众多的武进士相比,已经是难得少年俊杰了。 皇帝也少不得赞了一句, “虎父无犬子”。 虽然觉得这孩子又黑又高的不大符合皇帝他老人家的审美,但是看看一群膀大腰圆盘子脸的壮汉相比较, 皇帝还是觉得胡武更加耐看一点儿,钦点了武探花,又授了从四品的都司,直接点入了虎贲军神机营。 如此,原先还担心胡武日后会回到边城搏前程的顾老太太彻底放了心——四丫头着实是个好命的孩子,才做了亲,未来的夫婿就中了武探花, 焉知不是她旺夫呢?再者,往后胡武就在沈焱手下,亲叔丈人当上司,前程自然可期。 胡夫人也欢喜,想着儿子日后是要留在京城里的了,又要娶妻的,也不能总是租着宅子住,又忙着找伢人看宅子。又正式托了人往国公府提亲,顾老太太这边也没有拿捏,欢欢喜喜地应下了亲事,两家这门亲事算是过了明路。 顾老太太放心之余,又担心起四姑娘的三个姐姐了。冷眼看了几日,发现阿珎阿瑶阿珠都并没有显出对四姑娘的嫉妒,阿瑶反而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才放下了心。 暮春迟迟,胡英给国公府的几位姑娘都下了帖子,请她们一起出城去踏青。 “这哪儿是胡家英姐姐要出城踏青呀,这分明说就是……”阿琇拿着手里的帖子,跟阿珎等人挤眉弄眼,“诺,你们都懂哈?” 众人纷纷用帕子掩住了嘴轻笑。 四姑娘窘迫不已,咬牙道,“九妹妹,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说着就扑过去要动手。 阿琇嘎嘎地笑着躲到了阿瑶的身后,探出个脑袋,对着四姑娘做了个鬼脸,“干嘛撕我的嘴?我又什么都没说,四姐姐你心虚什么?” “你就闹腾吧。”阿瑶无奈地点了点阿琇的脑门,回身对四姑娘道,“看在她小,饶了她吧。” 四姑娘一看阿瑶挡在了阿琇的前边,就站住了,气哼哼地说道,“你只躲在二姐姐背后吧,等你落单的!”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二太太虽然没有像舅太太那样被送到庄子上,顾老太太却也轻易不叫她出来了。就四姑娘的亲事,完全是老太太与温氏一手经办,四姑娘与阿瑶之间不知不觉的就生分了不少。 哪怕是知道并不与阿瑶相关,姐妹两个相处,也努力在做出和从前一样的模样,却彼此都知道,再也不复从前的亲密了。 若是从前,姐妹间如此玩笑的时候,四姑娘再没有罢手的,定是也要扑过来趁机揉搓一番,说不定还会和阿琇一起抱着滚到地上去。 如今却…… 阿瑶心头有些发涩,忙又掩了,依旧与阿琇等人一起玩笑。 到了出门踏青那一日,阿珎阿瑶阿珠都没有出去。都知道胡武必然是要借着保护妹妹的名义跟着去的,她们这三个与阿珏年龄相仿的,自然就要避一避嫌了。 胡英约下的地方倒也不是别处,就是去年阿琇她们同顾老太太一起去过的铁梨山。 铁梨山上既有铁梨庵可上香,山上山下又是有水有景,难得的好去处。 胡英久在边城,千里广袤的大漠草原没少见着,如铁梨山上这般仿佛氤氲着一层水润秀色的地界儿,却是少见。因此,比阿琇等人更是觉得稀罕。 “沈家大姐姐她们怎么没有来?” 一同出来的几个人坐在铁梨山下一湾溪水畔,燕草如丝,山间一丛一簇的梨花桃花开着。胡英一边往溪水里头扔小石头玩,就一边问身边的六姑娘。 六姑娘也正手里握着一颗石子,学着胡英的样子打河票儿,听见她问,就笑着朝不远处一棵树下相对站着说话的胡武和四姑娘一努嘴,“避嫌呢。” 胡英噗嗤就笑了。 “你们京城里的女孩子,规矩真是多。”她素喜红色,今日打扮得也格外地炽烈,一身大红色锦缎衣裳穿在身上,愈发显出明艳耀眼来。“要是在我们边城,哪里有这样的说法呢。你瞧我这身儿……” 扔了手里的石头,往下掖了掖袄子,“这袖子都快垂到地上了,还有这裙子,一走起来就拌住了脚,别说骑马费事,就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呢。” 阿琇连忙凑过去说道,“英姐姐这样好看呢。” 胡英就一嘟嘴,“我娘也这么说呢,还说京城里的姑娘们都是这样的打扮。非要我也学着这样穿。叫我说,穿成了这样骑不得马舞步得刀的,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相比于在京城里要处处讲究规矩,胡英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边城那样策马扬鞭的恣意生活。 “不过我娘说了,等明年哥哥成亲了,就回边城去呢。” 阿琇和六姑娘互相看了一眼,六姑娘就赶紧问道:“胡夫人不留在京城吗?” “留下干嘛?”胡英纳罕,“你们不知道,我二哥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家里要是没人看着,他能一天只吃一顿饭。要不是不放心他,我们在这里一刻都待不下去呢。不自在。” 又笑嘻嘻的,“等我嫂子进了门,就叫嫂子操心去吧。” 阿琇就趴在她的背后,双手环住她的脖子,贼兮兮地,“英姐姐你看,胡家二哥和我四姐姐说的多投机,把咱们都忘在了脑后啦。” 果然,胡武和四姑娘这对儿未婚小夫妻,站得很近。四姑娘正说着什么,胡武大手摸着脑袋,笑得憨厚极了。俩人压根儿就没往这边看。 阿琇就问,“我刚看你扔石子玩,手里准头儿怎么样?” 胡英瞬间就明白了这个熊丫头要干什么,挑眉,“我爹我哥哥都是百步穿杨的箭法,你说呢?” 俩人一对眼儿,坏笑起来。 五姑娘文文静静地坐在毯子上,小声提醒,“你们安分些呀。” “五姐姐你别管,开个玩笑么。”阿琇俯身拾起了好几块小石头,比了一比,从怀里掏出了个弹弓。 “好!”胡英挑起大拇指。 沈九这是早有准备呀。 随手也从阿琇手里抢了个最小的石头,俩丫头并排站好,一个扬手,一个用弹弓瞄准。 “一,二……”阿琇拉长了声音,没等“三”出口,一松手,弹弓里头的小石头就呼啸着飞了出去。 胡英叫道,“你耍诈啊!” 腕子上一用力,把石头也扔了出去。 扑通两声,溪水四溅,四姑娘就站在水边,惊叫着跳了起来,被胡武接了个正着。脸上红了一下,撸起了袖子就大步往阿琇这边走。边走,边大声喊着,“九丫头!” 捣蛋了的阿琇尖叫着要跑开,又被胡英拖住了,“四姐姐快来,我帮你抓住了她!” 还没正式进门,胡英背后喊四姑娘嫂子也就罢了,当着面却不好这么叫,只叫一声四姐姐。 阿琇使出浑身力气挣脱不出,被赶到的四姑娘按着教训了一通,大哭,“你们姑嫂两个联手欺负我!我要回去告诉祖母和母亲……” 五姑娘和六姑娘笑成了一团,六姑娘甚至还火上浇油,“四姐姐,好好教训这丫头,全家里头就属她和初一最淘气!” 阿琇被四姑娘和胡英压在身下,一抬头,就看见了远处这一行人。 “哎,哎四姐姐松手,你看那边是谁?” 四姑娘咬牙笑道,“我不看!别想着骗我,趁机好叫你跑了?” 阿琇伸手往前,做挣扎状,“四,四叔救我……” 远远的山路上,正有数人负手而立。一袭黄杉轻袍的那个,不是沈焱又是哪个? 清明节了,沈焱再忙,也有几天假期。 今日,也是与人约好了出来跑马的。 他身边那位,阿琇也不陌生,可不就是立志要娶个绝色王妃的荣王殿下么? 要说凤玄的婚事,简直都要把皇帝陛下为难哭了。 虽则凤玄提了三个条件出来,叫皇帝觉得似乎也不难为弟弟找个合心合意的王妃。可……京城里头勋贵官宦人家,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小姐们画像给他挑了个够,荣王殿下愣是说没一个符合他对“绝色”的定义的。 眼瞅着万寿节也过了,年也过完了,甚至文武春闱都过了,这事儿还没个着落。 又有荣王离开北境日久,夷人有些蠢蠢欲动,他便已经奏请了皇帝,要先行回封地坐镇了。 这次走,荣王还带走了从演武堂里出来的数人。 都是勋贵子弟,平日里也得过老定康侯的赞许,欲往军中去搏一番前程的。 其中一个,就有武威侯府的林五了。 只等着清明过后,荣王便要带他们启程。 临走前,荣王约了数名友人出行,没想到,就巧遇了相约踏青的阿琇一行人了。 “那不是九妹妹?”荣王身后,凤离就看见了远处正被人按着整治的凄凄惨惨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想到明天还要带孩子们去社会实践,觉得天都昏暗了。 章节目录 这一见了沈焱真人,小姑娘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有阿琇这么个活宝似的侄女, 沈焱笑得肚子都要疼了。 顾老太太特特告诉他几个姑娘和胡家姑娘一起来了铁梨山踏青, 不就是想着叫他跟过来看看么。 果然, 胡武那小子一起来了,还正在跟四丫头亲亲热热地说话。 在上官兼叔丈人面前,新晋武探花胡武公子, 就很是有些个局促了。红着一张黑脸上前见过了荣王和沈焱等人, 退在了一旁沉默。 “胡探花?” 荣王对胡武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当日演武楼大比,本王见你弓马娴熟,不愧虎将军的公子。” 要不是皇帝先一步把胡武拨进了神机营里, 荣王都有心与皇帝讨了胡武同自己回北境了。 说句心里话,胡武这样的武将之后,本身又有过硬的能为,放在神机营里虽然说是从四品的官职,看似风光, 其实是可惜得很了。 军功, 才是最丰厚的。凭胡武展示出来的能力,在战场上不愁没有更好的前程。 只是可惜了。 “倒是没有想到,你与阿焱家里的姑娘结了亲。” 胡武就羞涩一笑, 娃娃脸上显出两只小酒窝。 可把荣王殿下给膈应坏了。 可着京城里头谁不知道啊, 他老人家是个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了。当然这大多数原因得归功于殿下眼界过高, 可话又说回来了,难道那些想着给他做王妃的姑娘们长得不够出色,也是他的错啦? 瞅着胡武这个傻样子, 荣王顿时就没了从前为他不能上战场杀敌夺军功的遗憾,挥挥手,叫胡武站到了一边儿去。黑生生的脸他在北境看的太多了,还在京城的有数儿日子里,只想对着沈焱这样的倾城美人儿。 沈美人儿正没形象地把阿琇从傻了似的四姑娘和胡英手里解救出来。 “四叔,给我报仇哇!” 因为被那对儿没良心的姑嫂按在了草地上,阿琇才上身的簇新的鹅黄色春衫都皱吧了,白嫩嫩的脸蛋上还蹭了些土上去,就连精心梳好的小发髻都被揉搓乱了,看上去凄惨极了。 沈四就笑的更欢畅,说出来的风凉话简直不是人话。 “技不如人,还好意思叫我替你报仇?” 阿琇顿时大怒,“说好的叔侄情深呢?我究竟还是不是四叔最喜爱的侄女啦?” 她一张小脸儿花猫似的,圆溜溜的眼睛里也不知道是刚才笑出来的泪花儿,还是装出来的,水润润的伤心。 当然,若是忽略掉她手里头还攥着的弹弓,也还能从脸上看出点儿无辜来的。 四姑娘颇为不好意思,垂头,“四叔。” 那边儿毯子上的五姑娘几个也都爬了起来笑嘻嘻行礼。 倒是胡英这小丫头儿,头一次见到沈焱。来京城这段日子总听人提起说她哥哥未来岳家的四爷,十几岁时候偷跑出家门投军去了,如今立下了赫赫战功归来,真正的青年才俊。兼之有潘安宋玉之貌,每次出门都被许多大胆的大姑娘小媳妇围观,收获了无数的爱慕。 胡英先还在心里好奇,一个男人,长得再好看,还不是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么。还满大街的人围观追捧?说的跟妖妃似的。因此就只以为是传闻夸张了而已。 这一见了沈焱真人,小姑娘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轻轻咳嗽了一声,红着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小小步地往前走了两步,“见,见过沈四叔。” “噗!” 阿琇没忍住,笑了出来。 太能装了呀! 胡英这小姑娘,真正的将门虎女,从小就看着父兄上战场杀敌,自己舞枪弄棒长大的,寻常三五个男人都近不了身的。听说前些日子,她上街去遇到了个登徒子调戏,按着登徒子一顿胖揍,险些把人打的亲娘都不认得了。 素来风风火火的小老虎来着,什么时候改走了白莲花路线哪? 胡英回头瞪了一眼阿琇,两只大眼睛里微微一眯,十足的威胁。 在美男子面前,谁不想装得温柔得春水似的呢? “你是胡家的姑娘?” 胡英连忙点头,“四叔您叫我英姐儿就行了。” 得,一句话又暴露了。 京城里的文静闺秀们,谁好意思在外男面前说自己的小名儿呀。 阿琇同情地看着浑然不觉的胡英,摇了摇小脑袋。 “英姐儿?”沈四含笑,融融日光之下,愈发显得人如春竹,看得胡英小姑娘脸蛋都红彤彤的了,“阿琇她们姐妹闹腾了一些,但都是直来直去的爽快孩子。你们一处玩,多多体谅才好。” 胡英红着脸点头,就觉得沈四叔不但容貌俊美的不行,就连言语都那么温柔,与她土匪作风的父兄们都不一样。 “九妹妹。”凤离走到阿琇跟前,看她花猫似的脸,掏出一块儿帕子就要给她擦脸。 “哎!” 沈焱一眼瞧见了,低喝了一声,“阿离!” 凤离回过头,脸上露出迷茫不解,“沈四叔?” 沈焱只在心里头冷笑。装,你再装! 凤离这个安王府的嫡长孙在京城里名声一向非常好,甚至皇帝也常赞他有君子之风。 但是沈焱是个很敏锐的人,从见到凤离的第一面起,就知道温润秀雅不过是凤离的一张表皮罢了。这小子,怕是个心黑手狠的货色——安王世子更喜欢继室,对凤离这个原配所生的长子并无好脸色。偏偏,凤离就能混到御前,美名满京城。反之,安王世子和他那个续弦一对儿贤伉俪,可是都没什么好名声。 当然,这些都跟沈焱没有关系。他也并不在意。 他知道凤离与定康侯府走得很近。但是再近,也没有你直接往阿琇脸上摸的! “授受不亲!”沈焱将凤离的手按下去。 凤离恍然大悟,视线坦坦荡荡地迎上了沈焱的,笑道,“我与九妹妹一同长大,是我忽略了。” 将帕子递给阿琇,轻声道,“右边脸上脏了。” 阿琇接过来就往脸上随意抹了抹,帕子上立刻就有了个灰灰的印子,阿琇惊叫一声,“天哪!” 她脸上这么脏! 这叫个也和四叔一样有倾国之貌,立志要做个小仙女的她情何以堪! 立刻奔到了溪水边,对着溪水开始哭着擦脸。 凤离跟了过去,在她身后护着。 看着这俩相处的随意,沈焱心中疑惑更深。 凤离这么关照阿琇,是几个意思? 听家里老太太说过,似乎之前还为了阿琇,掌掴了继母生的妹妹? 莫非,凤离这是看上了他的侄女儿? 这么一想,沈焱顿时就觉得人人都说一句龙章凤姿的凤离凤公子,叫人看着不那么舒服了。 当然,他得承认,除了比阿琇年纪大了些,凤离本身各方面还是很能配得上阿琇的。家世容貌能力,都是不错的。 但他最大的不足,就是有个不那么慈爱的继母了。 安王妃再如何疼他,终究有了年岁。往后,又能护他到什么时候呢? 凤离的妻子,却是要在婆婆手下过日子的。 不说被磋磨,就只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就能叫人郁闷死了。 沈焱可是舍不得阿琇以后面对那么个刁钻刻薄的婆婆的。 这样想着,走到水边,捕捉痕迹地将凤离挤开了,蹲下去抢过了阿琇手里的帕子用溪水浸湿了,胡乱地阿琇糊在了脸上擦拭了一回,嘴里嘱咐着,“水凉,仔细激着了。” 冰凉的溪水打在了脸上,阿琇眼前漆黑一片,哇哇大叫,“四叔您还知道水凉!” 好歹把水拧下去啊! 凤离始终浅笑着站在一旁,见沈焱给阿琇擦了脸后将帕子看似不经意地放在了溪边的石头上,心里头多少有些猜到了沈焱这是因为什么。 不过…… 凤离眉梢动了动,就不知道沈四叔如果知道,年下里头阿琇在定康侯府终于趁人不注意,把老侯爷藏起来的桃花醉偷了出来,和初一两个分着喝了,结果哼哼唧唧地醉倒了不省人事,还是他抱着人送到了卧房里的时候,会不会更气? 荣王站在那边儿看着好友和侄孙不动声色间就火花四溅了,摇了摇头,喊道:“叫孩子们自己玩吧,我们还要上山。” 他皇兄说铁梨庵里的香火甚是灵验,逼着他去上香。 荣王殿下本不信这些个神神鬼鬼的,奈何他皇兄一大把年纪了,头发胡子都花白了,搂着心口装老白花儿,哭得伤心极了,说是对不住过世了的先帝。无奈之下,荣王只好去胡乱上柱香,回头就去打猎散闷呗。 沈焱站起身,嘱咐阿琇,“不要玩的太晚了,城门关了就进不去了。” 见阿琇等人都答应了,才回到了荣王身边。 凤离因要陪着荣王这个九叔祖,只好也与阿琇告别。 正要走呢,就听见了远处一声惊喜的叫喊,“表哥!” 路边,一辆马车挑起了帘子。 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正用惊喜的目光看着……凤离。 “表哥,真是巧啊!”少女扶着两个丫鬟下了马车,风摆杨柳似的走了过来,眼中满是喜悦,“表哥来铁梨庵么?我也是要去上香的。” 作者有话要说:  荣王和四叔就是说得来的小伙伴,四叔和胡家小姑娘就是长辈和晚辈…… 章节目录 好,好可怕! 这姑娘绿裳白裙, 一身儿衣裳都是上好的锦纱所制。春风拂过, 衣衫便轻柔地飘起,看上去非常有仙范儿。她仰着头看凤离,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水意朦胧,满满的都是欢喜与激动, 声音都发抖了,“表哥,你近日都没有到我们家里去。老太太十分的挂念你。” 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看着凤离腰间挂着的玲珑玉佩, 小声道,“就是我们, 也很是想你的。” 最后这一句说完, 整张脸都红透了, 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豆蔻年华的少女,对着心上人努力克服着羞怯,大胆地向心上人表白着思念之情,却到底因难为情,只娇怯怯的,说完话便再不好意思抬起头来。这样的姑娘, 颤巍巍地站在春风里,满山的梨花之中,简直是叫人不能不生出万丈的怜爱之心来。 胡英瞪大了眼睛。 胳膊肘碰了碰阿琇,“这是谁啊?” 看样子年纪跟她差不多, 可瞧瞧人家这话说的,这小身子骨颤抖的。再想想自己,动不动就舞着大刀片砍人,唯一的一次害臊大概就是个方才跟沈家的美四叔说话了。 胡英就觉得,换了自己是男人,也得喜欢这样的梨花儿一样娇弱的小姑娘呀。 她比一般的同龄人都要高挑些,那姑娘又娇羞地低着头,从胡英的角度,就只能看见人家白腻的脸颊和尖俏俏的下巴。 于是胡家姑娘干脆一矮身子,坐在了一块儿石头上,抬头去看那女孩儿。 不但她自己坐了,还拉着阿琇一起坐了。 “她呀……荥阳侯府的二姑娘。”阿琇还真认识这个女孩子。 凤离的生母,还有继母都出自荥阳侯府李家。 这姑娘,就是小李氏的侄女。 说是侄女,其实也是隔了一层——小李氏是如今的荥阳侯庶出之女。这姑娘,却是荥阳侯嫡子的女儿。 荥阳侯府的关系乱得很,一时半会儿对胡英也讲不完,阿琇就索性一句话含糊地带过了,俩人一起托着下巴看李姑娘。 “她是不是眼睛有问题?”胡英看着李二姑娘脸上明明是一派羞意,眼睛里却是水光点点,“只是跟自己表哥说两句话,至于哭么?莫非是见风流泪?” 阿琇没好气地白了胡英一眼,“你太不解风情了。如今京城里就流行这一款。” 娇弱佳人谁不喜欢呢? 据说像沈九姑娘这样活泼可爱的姑娘,已经不受追捧啦。 真是红颜……阿琇默默地把薄命俩字吞了回去,在心里头呸了两口表示童言无忌。 瞧着李二姑娘一副摇曳小莲花儿的模样,胡英浑身打了个哆嗦,伸手搂住了阿琇,“我还是喜欢你们家里的姐妹们的。”沈家大姐姐二姐姐都是文雅稳重的,三姐姐生得最好看,婀娜窈窕,却快人快语。她没进门的嫂子也是爽利得很,就这最小的阿琇,那样受宠爱也都一点儿不娇气矫情,哪有李姑娘这样的呀? 就这样没说话先要哭一哭的,送去边城待两年就好了。 两个丫头没心没肺地,声音也不算小地说着悄悄话。 李姑娘气得浑身发抖,抬起了眼帘,却看到凤离正把那个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扶起来,还很是温柔地说着,“地上凉,小心一会儿肚子疼。” 那小姑娘真就笑嘻嘻地顺势站了起来。 凤离甚至替她理了一下衣襟。 李姑娘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表,表哥?” 她才发觉,一路追过来,忍着女孩家该有的矜持,只想叫表哥能够看到自己。可是表哥,竟是一句话都没有和自己说过。 心里委屈的不行,却强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过去攀住了凤离的手臂,颤声问道,“表哥,她是谁?” “放肆!” 凤离手腕子一翻,甩开了李姑娘。 哪怕是他的祖母把话说在了明面上,安王府不会再迎一个荥阳侯府的姑娘进门,李家人这两年的小动作也是不断。 “表哥为何对我如此?”李姑娘险些被甩倒,原本就是装出来的羞涩立刻变成了尖利,只咬着牙,“曾祖母常说,咱们李家人丁不旺。姑母表哥都是嫡亲的亲人,可表哥为何总是对我们这样的冷淡?” 她多喜欢这个表哥呀? 家世好,生得也好,更在御前有体面。不止是她,家里她的几个姐妹,谁不喜欢这个总是会温柔地笑着的表哥呢? 况且她也知道,祖父祖母是有意再与王府联姻的。 联姻的对象,自然就是凤离表哥。 只不过,祖父更倾向于大姐姐,祖母却是偏向于她。 姐妹两个,这半年多的功夫,没少暗中较劲。 她远比姐姐胆子更大,性子也更加泼辣些,譬如今日,知道了凤离骑马往铁梨山来了,她没半刻钟都没耽搁就追了来。 闺名婉婉的李二姑娘很有自信,相信只凭着这样的一腔真心,足以感动凤离表哥了。哪怕眼下,表哥因为小姑姑与他们二房疏远,但人心终究不是石头,早晚会有感化的一天不是? 只是,为什么表哥会宁可对着一个小不丢丢的丫头那样温柔地照顾,却连话都吝啬对她说呢? 看到阿琇那张虽然带着许多的稚气,却明显就是个绝顶美人胚子的脸,李婉婉就悚然而惊。莫非,她表哥看中了这个小丫头? 很有可能! 她突然想起来了,听说年前凤妍就因为一个小丫头,被凤离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到现在还被关在王府里头学规矩,不得出来呢。莫非就是这个? 李二姑娘一双眼睛盯在了阿琇身上,见阿琇对凤离的照顾仿佛习以为常的样子,更是难受极了,冲口就喝问:“你是谁家的野丫头?这般没有规矩!表哥身为王府中人,身份贵重,岂是你这样的狐媚子能够亵渎的?” 阿琇就很生气了。 荥阳侯府的人亲近的一向是小李氏,待凤离平平。眼瞅着这两年小李氏被安王妃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地打,只能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头不敢出头了,又一窝蜂似的扒上了凤离? 甚至那位荥阳侯府的老夫人还不止一次在女眷的聚会中表示过,甚是喜爱凤离这个曾外孙,心疼他小小年纪就没了生母,恨不能立时就找到个贴心人去照顾这曾外孙呢。竟是想借着流言逼着凤离娶个表姐妹什么的,吃相难看到京城里多少的人笑话! 若李家只是自己折腾,阿琇就只当是看了一场笑话。 可他们刻意造出来的这样的绯闻里头,男主是凤离! 阿琇与凤离从小就混在一起,凤离长兄似的照顾着她。她再没良心,也得为凤离抱一声不平。更何况,无端端被人骂成了狐媚子,她沈九姑娘也不是吃素的么。 “啊……好,好可怕!”阿琇顿时就捂住了心口,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生母白姨娘的莲花儿作风,憋出了两泡眼泪,“阿琇才不是野丫头狐媚子。” 一头扎进了沈焱的怀里嘤嘤地哭泣。 凤离:“……” 沈焱:“……” 荣王先是一愣,随后大笑起来。 “阿焱,你这小侄女甚是有趣。”话音才落,就见那小丫头的脑袋从沈焱腰间探出来,边哼哼唧唧地哭着还边对自己做了个龇牙咧嘴的模样,荣王更是觉得有意思了。他这个年纪,一般人孩子都遍地跑了。因常年守在北境,他一个人乐得自在,从来都是觉得小孩子很能闹人的,何曾享受过小孩子的乐趣? 回京来了,皇子皇孙在他跟前一个一个的都像老头子一样持重沉稳着呢,哪里见过阿琇这样鲜活的小丫头儿呢? 只笑吟吟地看着阿琇表演。 哪怕知道阿琇是装出来的,沈焱依旧很是不悦。 只是他的身份,也做不出对个十几岁小姑娘疾言厉色的事情来。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李婉婉,看着她在这一眼之中瑟缩了身子,脸上泛出苍白,才将目光转向了凤离,“你惹出来的,不要牵累阿琇。” 不但有个不省心的继母在蹦跶,竟然还有表妹缠着? 沈焱就觉得,凤离可以排除出侄女婿的考察范围了。 “九妹妹!”哪怕知道阿琇这是装的,四姑娘几个还是提着裙摆跑了过来,回头对李婉婉怒目而视。 四姑娘爆炭似的脾气,挑眉张嘴就要说话,被六姑娘按住了肩膀。 好歹在未婚夫跟前,六姑娘觉得还是叫姐姐保持一下形象比较好。这出头的事儿,就交给她沈六好了。 两道眉毛一挑,六姑娘只冷笑:“荥阳侯府的姑娘是吧?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胆子!竟敢辱我妹妹?” 听说荥阳侯府里头最多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人了,荥阳侯得了长兄的爵位,却把兄长夫妻两个挤兑的在府里都没有立足之地了,阖府里头上到侯府老太太,下到洒扫的下人,一个个的都只围着二房转了,哪里还想得起来从前的荥阳侯呢? 六姑娘就很想知道,要是知道李婉婉惹到了靖国公府,李家人会怎么做呢? 五姑娘扶着妹妹的肩膀,文文弱弱地说,“想来是李姑娘并不认识咱们。这倒是小事,只是我很是好奇荥阳侯府是怎么教导孩子的。回去后,定是要请大伯父二叔和父亲去好好讨教一下呢。” “是啊,咱们这就回去?”四姑娘可有说话的机会了,转头问胡武,“你怎么说?” 胡武还能怎么说呢?妻妹被人说是野丫头,难道很有面子么?沉声道,“回去!” 回头他也得好好儿问问未婚妻,谁家孩子这么没教养就放出来了。 凤离垂眸,“四叔请先带了妹妹们回去吧。” 等到沈焱哼了一声,领着阿琇回到了远处路上翻身上马,凤离才抬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用墨者码字,操作失误,生生弄没了两千多字。重来的,更晚了。 章节目录 您话里有话呀。 本是陪着荣王出来跑马, 沈焱因要护送几个丫头回去,便颇为不好意思地荣王道:“要与殿下告罪了。” “我也懒得上什么庵里去烧香拜佛的, 没劲。不如一起回去, 回头, 饕餮楼里咱们一同喝一杯如何?”荣王笑道。 他既这样说了,其余人自然不会不同意。一行人便决定,先回城去。 沈焱见阿琇炯炯地盯着自己的马,目光里头满是羡慕和向往, 含笑,“想骑马?” 阿琇拼命点头, 与沈焱炫耀, “四叔看见过我的小红马么?浑身上下都没有一根杂毛儿, 火似的呢。跑起来可快可快了!” 靖国公送她那匹小马, 府里姐妹都没有, 叫她可是得意坏了。 沈焱当然见过,小马如今都长成了神骏的大马,就是可惜了, 养在马厩里头, 平日都甚少有机会放开蹄子尽情跑上一场。 “就是可惜啊, 娘总是怕我摔着, 轻易都不叫我骑马出来。”阿琇遗憾极了。 沈焱笑问,“那你就总往侯府跑?” 猿臂一展,先将阿琇送到了马鞍上坐好。 阿琇一声欢呼,举起两两只小拳头, “四叔最好!” 不远处的凤离转头看了过来,见她在马背上也不老实,不禁轻笑了出来。 “表哥……”李婉婉眼圈又是一红。凤离素日里总以温雅示人,面上甚少有不带笑的时候。只是,她何曾见过他如此真心的笑过呢? 这厢沈焱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了侄女后边,将人护在了怀里,“原先可没见你这么谄媚过。” “冤枉死啦,哪里谄媚啦?”阿琇满心欢喜,摇头摆脑,“四叔去问问我爹啊,哪天我不把四叔夸上几次呀,我爹都可羡慕嫉妒了呢。” 她一张小嘴儿叭叭叭的,生怕沈焱把她不叫她骑马,简直是绞尽脑汁拍自家四叔的马屁。 “阿焱,你这侄女儿莫非是喝了蜂蜜长大的?”荣王觉得有趣极了,“张嘴就是甜言蜜语。幸而不是男子,否则往后这天下的女孩儿,岂不是都要被哄骗了去?” 他生得甚是高大英挺,却又不似寻常武将那般健硕,只一股难言贵气,令本就俊朗的面孔愈发叫人心折。阿琇真是很难想象,眼前这位笑容和煦的大凤朝荣王殿下,就是能光着上身上战场冲锋的大将。 “殿下这话说的太不公允。我何曾有过甜言蜜语呢,都是真心话啦。”阿琇往旁边探出头去,替自己辩解,“真心的话,怎么能叫甜言蜜语?” 日光融融,天都蓝得叫人欢喜。漂亮的小姑娘只露出了个小脑袋,发髻上的小金铃铛垂在脸颊边,大眼睛圆溜溜的,露出狡黠的光。 荣王挑眉,“那你对本王说上几句真心话?” 阿琇:“……” 这叫她怎么说? 沈焱微微一笑,看另外几个姑娘都上了马车,双腿一踢马腹。 “阿焱,等等我啊。”荣王连忙踢马跟上,感慨,“原本要出来散淡一日,这就回了。本王不日即将出京,就不知下次何时能够再与阿焱同游。” 话中很是有些遗憾。 只不过,荣王威震北境,自然也不是那等感怀伤春的人,失落一闪而过,便又恢复了洒脱,只探身与沈焱低声笑道,“我还与皇兄说,阿焱如天上雄鹰,该当翱翔在天。在京城里,可惜了的,不如让你同我往北境去立功。” 沈焱笑了,也略微侧身,“我该多谢殿下赏识。” 阿琇觉得简直没眼看了。 上辈子很腐的沈九姑娘甚至怀疑了,荣王殿下那几条择妻标准,是不是专门为了她四叔量身打造的。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阿琇赶紧晃了晃脑袋。 她四叔天神似的人哪,怎么这样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荣王就要回北境了,却连阿珎一面都没有见过。这,这要怎么倾心啊? “骑马不舒服了?”感觉到阿琇在马鞍上乱动,沈焱握紧了缰绳,低头问道。 阿琇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沈焱也不多问,看看身后的两辆马车,胡武骑着马就护在车边,胡家那个小姑娘撩起了车窗上的纱帘,眼巴巴地看着这边儿。 见他看过去,慌忙就把帘子放下了。 沈焱笑了笑,也不在意。 小姑娘们日常都被困在内院里,能出来散心的时候并不多,何必再用什么规矩去约束着? 况且胡家姑娘也是常年在边城的,定是肆意惯了的。这会儿跟哥哥在京城,也是难为了。 “你四姐姐这门亲事,结的不错。”胡武看似是个粗鲁的武人,其实心思还是很细的。年纪轻轻已经是从四品的武职,又有武探花这个名头在,若不是沈家下手早,哪里轮的到阿珏身上呢。 “四姐姐也是很好很好的姑娘。”阿琇就掰着手指头给沈焱数说阿珏身上的好处,“出身门第都不说了,单只性情,大方,孝顺,又与我们姐妹从来都不计较什么的。还很爽利,会管家,她的小院子打理的可好了。” “是啊,阿珏是个聪慧的孩子。”沈焱抽出一只手来揉了揉阿琇的头,“你也是。” 满意地看着阿琇叫了一声,捂着脑袋不叫揉。 然后,就状似无意地说道,“你们姐妹都是好姑娘,我只希望往后,姻缘路上都顺遂。” “这叫什么?”荣王驾马与沈焱挨着,只笑,“阿焱自己的姻缘还不知道在何处去,已经开始替侄女们着急?你们府上的姑娘,难道还用你来操这份儿心?” 真是闲的蛋疼。 沈焱反问,“男人和女人怎么一样?这女孩子嫁的不好,一辈子岂不是都毁了?” 顺势就开始教育阿琇,“这世上两种人,女孩儿决不能嫁。” 阿琇呆呆地,“啊?” “头一种,出身极好,自身亦是有能为,只在女色之上不能谨慎。后院之中妻妾成群,乃至于宠妾灭妻的。”沈焱伸手比了个手势,“这种男人,最不能嫁。” 阿琇默默地为她爹和她二叔点了一排蜡烛。 拍手为她四叔鼓掌,“四叔说得好,四叔说得都对!” 这倒不是拍马,一夫一妻的有什么不好呢?男人们喊着大丈夫三妻四妾,不过就是管不住自己那根老黄瓜而已。 沈焱又揉她的头。 “其二,这婚姻一事,绝非二人情投意合便可。” 阿琇更呆了,“为什么呀?” “也要看看家中门第,父母如何,兄弟姐妹如何。”沈焱语重心长地低声说,“譬如你看阿离。出身皇族,尊贵极了对不对?他本人说一句文武双全也不过分了,御前得体面,往后前程无量。只是么……” 给了阿琇一个你懂的眼神,没有继续往下说。 荣王听了不高兴。 “阿焱你这就不对了。好男儿不问出身,如阿离,便是放在寻常人家,凭借他自己也能一飞冲天。莫非,他堂堂的王府嫡长,反倒是拖累了?” “殿下,我非那个意思。” 沈焱皱眉,就不能听明白了再说话? “如阿离,只论出身能力自然毫无瑕疵。但他的妻子,日后是要在内宅内生活的,世子妃如何,我想殿下就算回京时间不长,也会听说过。阿离终究是个男子,寻常折腾不到他身上去。他日后的妻子,却是要在婆婆手下讨生活,对不对?再有……他母族家里混乱,就方才那位小姐,矫揉造作,言行举止无一处能说是大家闺秀。若是做了他的妻子还好,若是做不成,以后难道不会去扰了阿离妻子?对于寻常女子来说,这就是这种亲事的坏处了。” 且凤离这种皇族中人,还不如林沉能够投身军中,就连出京都要先经过御前。 又不能带着妻子远远离了京城去过快活日子。 “四叔。”阿琇抬头,讷讷唤道。 “嗯?” “我觉得,您话里有话呀。”阿琇抓着码脖子上的毛,小声嘟哝。 荣王朗声大笑起来。 沈焱摇头,难道他心思那么明显? “不管怎么说,四叔都是为了你们好。” “哦。”阿琇其实也很想说,四叔您真的想多了。她和凤离,就只是混在一起好几年了,凤离顺手照顾了她……吧? 毕竟,沈九姑娘才七岁,才开始替牙哪。 阿离哥哥又不是恋童的变态。 一行人走的实在是不快,沈焱将人送回了国公府,已经是过了中午。荣王既然说是饕餮楼里去喝酒,沈焱也没进家里,匆匆就随着荣王走了。 这厢,凤离半点不知道沈焱已经将自己说的世间最不堪嫁了。 对李家,他是半点耐心都没有,直接命人,“送了她回去,只说她一人跑出了城,实在是危险的很。请侯爷日后,看好了她。” “表哥?”李婉婉大吃一惊,祖父一直属意她的堂姐嫁给凤离。若是知道她不管不顾地追着凤离出城,不止是她,恐怕暗中打听凤离行踪的祖母,也会被迁怒。慌忙就要抓住凤离的袖子,“表哥太狠心了!我,我的心里边……” “送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陷害我! 每次大姨妈都会提前一周左右过来,我真是欲哭无泪。 这是补昨天的,晚上会有今天的,大家先看着哈。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清梅如豆 80瓶、等待成长 14瓶、onthefirstday 10瓶、22077 5瓶、若影 3瓶、懒洋洋 3瓶、爱吃的小马 1瓶、止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章节目录 我是短小君 “公子。” 将李婉婉塞上了马车, 凤离的心腹阿甲回到了他身边,躬身低声道:“送走了。” 凤离骑在马上, 回想着方才阿琇振臂欢呼的模样,忍不住一笑。他本就是极为清俊的容貌,这一笑,只如天光初破,竟是与他平日的淡淡素雅大不相同, 很有些潋滟生辉之感。 “我们去铁梨庵。” 因凤离那一笑低下了头不敢看的阿甲又抬起了圆圆的脑袋, “公子?” 他家公子又不信神佛, 去铁梨庵做什么? 这次王妃娘娘又没有同来。 “上个香。” 凤离显然没有被李婉婉影响到, 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甚至从铁梨庵出来后, 还有心情亲自在山路上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梨花。 回去的路上, 见凤离心情着实是好, 阿甲终于憋不住了,问凤离,“那李家姑娘, 如此追逐公子,京城里已经隐隐有了风声。公子为何还要轻轻放过?” 李家人的心思路人皆知。 公子竟然就这么把人送了回去。 依着他阿甲哥的意思, 这种轻浮不要脸的女人, 就该一个耳光打过去,叫她清楚一下自己的身份。 别以为叫一声表哥就是亲戚了。当年李家二房干的那些个破事儿,生生叫公子生母抑郁而终。这哪里是亲戚?分明就是仇人。 他阿甲真是不明白,公子还留着李家做什么。 “嘘,噤声。”凤离伸出手指束在唇前, 少见的俏皮。 阿甲是安王妃给他的,从小在他身边,也只比他大了两三岁而已。年轻,就很有些急躁。 急躁了,许多事情就容易想的简单了。 他叫人送了李婉婉回去,是轻轻放过么?垂眸看着手中的梨花,青青翠翠嫩叶,雪雪白白花苞,清新中透出一股难言娇嫩。 他是个温柔心软的人,怎么会去亲自教训一个弱质的女孩儿呢? 叫他们自己内里乱起来,才更有趣。 果然,李婉婉直接被送到了荥阳侯老夫人的跟前去。侯府中,立刻就是一场口角。 比起正经的儿媳荥阳侯夫人,老夫人显然更喜欢胡姨娘一脉。 一来,胡姨娘本是她调理数年,亲自塞给儿子做妾室的,对她一向恭敬孝顺,时刻捧着她老人家说话。 二来,老夫人坚定地认为,这后院里就不能一家独大,如朝堂一般,必得讲个制衡。正经的儿媳侯夫人也是勋贵人家出身,如今当着侯府的家。就因这个,老夫人就不能让她松快了,否则,往后这侯府之中,还有她老人家说话的余地么? 想要与安王府再联姻,老夫人和荥阳侯的意思是一样的,都是倾向于李婉婉的堂姐李媗媗。 李媗媗的父亲乃是荥阳侯与胡姨娘所生,算起来是小李氏的亲侄女。就小李氏自己,也更喜欢这个血脉上更亲近的侄女。 荥阳侯夫人,却更喜欢荥阳侯世子的嫡女李婉婉。 听说李婉婉竟然敢自己追着凤离出城,荥阳侯老夫人先就勃然大怒了,指着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李婉婉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顺过一口气,拍着大腿哭道,“这是做了什么孽!竟修下这等无知无耻的丫头来!” 李婉婉被骂的几乎抬不起头来,只知道哭。 匆匆赶来的侯夫人听见了老夫人的话,火气亦是上涌,当下也不叫人通传,自己大步就走进了老夫人的屋子里,只一把拉起李婉婉,问到了老妇人的脸上,“母亲一向看不惯我,只叫侯爷休了我就是。何必把气撒到婉婉身上?她是我嫡亲的孙女没错,莫非就不是母亲的曾孙女了?这样的话骂到她脸上,我倒是想问问了,婉婉她做错了什么?” “你……你!”老夫人纵横后院多少年了,何时被这样顶撞过呢?登时倒仰过去,厥过去之前也没忘了一叠声喊着人去叫了荥阳侯来。 现任荥阳侯本身也有些才能,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实职。只不过,这个人过于钻营,急功近利的模样实在叫人不大能看上,因此侯府这些年来,也着实是开始败落了下去。 听说老夫人晕了过去,匆匆请了太医一同回来。 到了侯府的时候,李婉婉已经被侯夫人送回了居处。胡姨娘跪在老夫人脚边,哭得泪人一般,李媗媗也用帕子抹着眼角。侯夫人自己冷冷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连半点儿面子上的动作都懒得有了。 来的这个太医医术当真是不错的,耿直得都有些过了,说白了便是处事有些不够圆滑。正因此,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太医院里头熬着,比他岁数小些的都能做了院判院正。 白胡子太医上手一把脉,拂袖而去,临走还留下一句话,“装病,真是岂有此理!” 荥阳侯的一张脸上,精彩极了。 老夫人翻身坐起,哭着就与儿子说李婉婉如何轻贱行事,侯夫人如何忤逆不孝。 还没等荥阳侯说话,侯夫人就跳了起来,只问他是不是眼睛里只有胡姨娘和她的孩子。若是,自己宁可带着儿子孙女们就离了侯府,也不再吃这份儿委屈。 总之,侯府里头乱成了一团。 阿甲没想到,一个李婉婉,就能惹出这许多事来。 等到天快黑他和凤离一起回到了王府的时候,就听见白天送了李婉婉回去的阿乙悄悄地回凤离说,“我特特在侯府外头等着看热闹,光是过半晌,就请了两回太医。” 阿甲惊讶极了,挠了挠头,觉得与自家公子比,自己还是差了些火候。 这件事瞒不过安王妃,因为就在天色擦黑的时候,小李氏吩咐人备车,坐了车一径回了娘家。 听凤离说了缘由,老王妃先是冷笑,“真是……他们家里如今要卖狗皮膏药了么?” 沾上了,怎么就揭不下来了?当初那个侯府的老夫人话里话外透出再结亲的意思来,她就已经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还往上凑? 凤离微笑不语。 有小李氏这个活生生的先例在,李家怎么可能死心?以如今荥阳侯的门第,也攀附不上别的王府宗室,可不就是要仗着一点儿亲戚关系来死扒着不放? 王妃沉默半晌,又叹了口气。 “我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却有句话我须得嘱咐你。” 凤离肃容。 安王妃叫他坐下,温言道,“你从小有主意,我信你做事妥当,也从不干涉。只是你要知道,大好的男儿,当心性明光。” 想要继续说点儿什么,看着烛火下凤离平静的面容,却又说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再多写哈 章节目录 能不能给我三年的时间? 良久后, 安王妃嘴角动了动,将手放在凤离的肩头,“无论如何,祖母总是希望你能够过得快活些。” 凤离小小年纪就练就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看似温和又懂事,可这懂事背后, 又抹杀了多少少年该有的活泼?如果可以, 安王妃宁可叫这从小养在身边的孙儿能够调皮一些,哪怕是捣蛋惹事呢, 至少孩子心里头是松快的。 “阿离, 那些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你半分。当年那些人,对你母亲做了那样的事情, 叫你竟连生母的模样都没有能够记住。祖母……”说到这里,安王妃只觉心内如绞, 眼中闪过泪光, 却还是强自忍住, 露出一抹带着伤感的笑, “你想要做什么,我与你祖父都不会反对。只是莫要为了那些贱人,污了你自己的心。” 这一番话她很早就想对凤离说,却又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她将凤离从枕头长的小奶娃娃带到大,没有人比她更加了解这个孩子。她很早就敏感地发觉了,这个孙儿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无害。她并不觉得有心机有手段是件多么不好的事情, 毕竟,生在宗室,又遇到了那样的生父和母族,有心机手段总比叫人哄了害了要强。 只是她希望,叫那些人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后,凤离能够放开自己的心,抛开往事,真正享受自己的大好人生。 她亦是出于一片慈心。 凤离沉默了一会儿,“祖母,我明白。” 见他受教,安王妃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李家……”提起李家,安王妃眉头皱起。这个李家叫她十分的不喜,这两年时时就要跳出来膈应一回人。又因阿离的关系,叫她不能够一巴掌拍死他们。否则,以安王府之势,要收拾个小小的荥阳侯府,难道还不简单么? “你要如何做?” 凤离淡淡一笑。 “不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祖母只管看着吧。” 安王妃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凤离垂眸。 且不说荥阳侯府嫡系与庶出一脉如何斗了起来,只这清明一过,荣王便要启程回北境去了。 这一次,他带走了几个从演武堂里出来的少年。林沉与焦昝赫然就在其中。 焦昝还好,忠勇伯本身也是武将出身,早就有心叫小儿子去军中历练一番,只是忠勇伯夫人因生焦昝的时候难产,落下了病根,一直病病歪歪的,舍不得小儿子去军中吃苦。这次焦昝要走,忠勇伯很是劝了几回自己妻子,“阿昝兄弟七个,往后这爵位也落不到他身上。咱们家里不比那些几代传承的人家,家底薄的很。日后咱们不在了,他们兄弟分了家,阿昝要怎么过日子?我看了,他几个哥哥平庸,这辈子也无甚大出息了,能帮衬他的地方有限。阿昝有心,就放他出去闯一闯吧。” 伯夫人再如何舍不得,也知道丈夫说的有道理。因此上,焦家对于此事,是没有过多话说的。 反倒是林沉,颇遇到了一些阻力。 武威侯夫人哪里舍得千辛万苦生下来的老儿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况且侯府也不同于忠勇伯府,真正的世家大族。林沉前头几个哥哥都在朝中领着实职,公中贵妃是林沉的亲姑姑,两位皇子做表兄,说起前程来,林沉着实是不用发愁的。 武威侯夫妻两个早就已经筹划好了,等林沉从演武堂里学成,就叫他入禁军,日日在皇帝跟前露个脸,既轻松又体面。 更何况,林沉年纪不算小了,贵妃正有意叫他娶了慧易长公主之女贺芳华。若是亲事真能做成,侯府都不用费半点心,长公主就得出面去到皇帝跟前给林沉求个好前程。 叫武威侯夫人说,何必千里迢迢往北境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呢? “定是为了沈家那个丫头!”武威侯夫人多了解自己的儿子哪,尤其知道如今林沉一门心思地往沈家钻,几天假期里都恨不能去给靖国公当儿子了。叫她说,一个庶女而已,生得再好又如何呢?国公府倒是当了个宝似的,还拿腔拿调的? 对林沉她是说也说了,骂也骂了,无论如何不肯叫儿子离开。林沉自己却是有主意,听得实在是烦了,干脆收拾了几件衣裳回了演武堂——横竖荣王从演武堂里挑人走,是经了御前的。他既被选上了,也等于御前挂了名儿。他娘再不乐意,又能如何呢? 临走前,林沉又去了靖国公府。 靖国公和温氏怎么会看不出他那点儿小心思呢? “我,我对三妹妹……我就想说……” 温氏和声止住了他的话,“五公子的心,我们都明白。” 林沉先是一喜,又觉心里发凉。 他似乎能够猜到,温氏接下去要说什么。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温氏缓缓地说道,“你对阿珠的心意,我们都看在了眼里。只是,当初错过了,可见不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哪怕知道林沉现下已经将从前的纨绔习气尽数改了,温氏也没有后悔过当日拒婚。她是个女人,心思远比靖国公要细腻,自然也能看出来,武威侯府当初来提亲,并不是因真心看重阿珠。只是他们那时候也觉得,林沉只是个不成器的侯府幼子,配阿珠这个公府的庶姑娘,也并不算亏。 林沉再痴心,往国公府跑的再多,侯夫人看到小儿子这样的上进,也不会再放低身段来求娶阿珠。人家长辈都不肯露面,只林沉一个人痴心,又能如何呢? 莫非他们沈家拢着林沉,日后去叫人说国公府姑娘倒贴? 没这个道理。 倒是靖国公,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被妻子看了一眼后,又闭上了嘴。 林沉低着头,只觉得心里头被揉进了一把针,疼得慌。 过了半晌才勉强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 靖国公就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可怜极了。 “我,我就要随荣王爷去北境。可能好几年都不能回京,可临走的时候,我就……就还想给自己争取一下。” 林沉抬着发红的眼睛看恳求地看着温氏,“夫人能不能给我三年的时间?三年,我若是还不能拼出功名来,就彻底死了这条心。” 有那么一瞬间,温氏还真是心软了。 不过下一刻,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能答应你。” 三年,对正值花期的阿珠来说,实在是不短的时间。三年后,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变故呢? 林沉站起来,垂着头往外走去。 已经抽开了条,初现出青年人线条的背影在明媚的春光之下,显得无比的失意。 “站住!” 靖国公忽然叫了一声。 林沉惊喜回头。 “我,应了。” “国公爷!”温氏倏然站起。 靖国公没敢看妻子,只盯着林沉,“三年后,若是你还对阿珠不变心,我就将女儿许给你!” 温氏只气得眼前都发黑了。 合着,只叫她一个做了恶人? 这边,林沉已经单膝跪地,郑重地举起手来立了个誓。 “伯父只放心,我必会回来迎娶三妹妹的!”林沉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只觉得这一遭走得实在是太值。 靖国公嘱咐,“去了北境,就少不得要上战场与蛮人交战。不管什么时候,保重了自己为要。” 林沉忙不迭地点头应了,偷瞟了一眼温氏,“我临走前,能不能见一见三妹妹?” 温氏冷着脸,没有说话。 靖国公点头,“可以。” 叫了个丫鬟进来,让她带林沉去了花园子里。 这会儿,几个姑娘正在一架开得极好的紫藤下边学针线。 待林沉出去了,靖国公讨好地去摸温氏的手,被她一下子甩开了。 “夫人,真的生气了?”靖国公叹息,“我也只是看阿沉一片真心。” 温氏脸上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是,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眼中的火气。 “国公爷怎么说,便怎么是吧。”她冷笑,“我不过是白操了心。” 话一出口,靖国公就知道,温氏这次是真的气了个不行,往日里说话慢条斯理的,声音也轻柔,这最后一句却都尖利了起来。 “他一片真心又如何?若是阿珠也将他放在心上,国公爷应他三年之期尚有可说。可阿珠对他并不上心!林家那边如今什么意思,国公爷莫非不知?我且问国公爷,不管林五能不能搏出军功来,林家若不肯同意叫他迎娶阿珠,你要如何?” “再不然,三年之中,他林五变了心,想娶别人了,你又叫阿珠如何自处?” 她实在是气得狠了,说到最后,手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温氏抚着心口,转身摔帘子进了里间。若是年轻时候,靖国公这种耳根子软的人还能被什么真情真心的打动也就罢了,谁叫他那会儿也喜欢说个真爱什么的呢。要不,亲表妹也不能给他做了妾不是? 可这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决定,是为了孩子好了呢? 看着水晶帘子噼里啪啦地晃动着,靖国公愣是没敢追进去哄一哄温氏。 章节目录 您可得为我看好了父亲啊 隐约看见帘子后边温氏仿佛坐到了床上, 靖国公摸了摸鼻子,不敢去直面怒火,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打算先去看看林五。 才走了出去, 却看到林五眼睛红红的,抹着眼泪出来了。 “这是……”靖国公吃了一惊, 又想到阿珠性子并不如外表看着那般柔和, 林五这么大大喇喇过去,说不定就得被阿珠插着腰骂上两句, 不由得有些后悔方才一时冲动, 叫林五往后边去了。 林沉抹了把脸,摇摇头,“我……” 就在方才, 他躲在一棵树后,远远地见到了阿珠。 她就坐在一架紫藤的下面, 明媚的日光落在开得绚烂如霞的紫藤上, 落下斑驳的光影, 投影在阿珠的脸上, 叫她那略微带着点儿不耐的面庞都显得格外生动。她的跟前摆着绣架,不知要绣些什么,只是林沉从远处看过去,却依旧能够感受到这姑娘面对这女红的愁苦——阿琇蹦蹦哒哒地跳到了她的跟前,指着那绣品银铃似的笑了起来,然后就被阿珠按在了花藤下的竹椅上一通揉搓。 国公府里另外那几位姑娘或是掩唇而笑, 或是扑过去帮忙。 阿珠站直身子,玉白的手掠过松动了的发髻,将一支钗子稳了稳,指着瘫在竹椅上做生无可恋状的阿琇在说着什么。 林沉听不清楚,却能感到,阿珠此刻是快活的。 看着阿珠明媚娇艳不可方物的笑脸,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自私极了。 她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家世,本就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会有许许多多比他更加优秀的男子前来求娶她,珍惜她。不是么,国公府二房的庶女尚且能够许配给四品的武探花,阿珠又差了什么呢? 他,凭什么叫她等他三年? 凭什么呢? 就凭着他自己口口声声说的,一腔真心么? 可若真是喜欢她,又怎么舍得叫她荒废三年的时光,来等一个不知道前程在何处的自己呢? 哭着离开了那棵大树。 “我怎么觉得,刚刚恍惚有个男人的身影过去了?” 阿琇抬头,恰好就看到林沉闪过了月洞门的衣角。 阿瑶几个纷纷向外看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眼花了吧?”四姑娘正绣着一只小荷包,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阿琇揉了揉眼睛,“可能吧。” 哀叫了一声,“昨儿晚上就没睡好,今天还要做这个,都叫我眼睛花啦。我,我得睡一会儿去。” 摇摇摆摆地就走了。 阿珠嗤笑一声,“懒。” 她并不知道林沉,已经在树后看了她许久,然后伤心地离开了。 再难过,对上了靖国公关切的目光,林沉张了几次嘴,也舍不得将好不容易得到的承诺推开。 靖国公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眼角处还有未曾落下的泪痕,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试探着问,“莫非阿珠……” “一年!” 林沉咬牙道。 “什么?”靖国公一头雾水。 “不用三年,我只求伯父只给我一年的时间。”林沉抬手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水痕,素来在靖国公跟前软兮兮的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就来背脊,都显得格外的挺拔,“一年之内,若阿珠……她有了喜欢的人,也请伯父应了她吧。若没有,这一年之内,我就留下个念想。过了一年……” 他哽了一下,忍着心疼说了最后一句,“我的心思,请伯父伯母也不要告诉她吧。” 语毕,大步走了出去。跨出国公府大门的时候,林沉回头,看了一眼里边并不见的心爱姑娘的身影,只能看到一道冷冰冰的影壁。 真好。他就要走了,她不会知道曾经在她的父母跟前那样求恳,也不必挂心自己。 就让她,那样继续快活下去吧。 若是有机会,他一定会回来迎娶她的。如果真的无缘,无论她嫁到哪里,他……他就总会再哭一场吧? 再也没有一丝犹豫,这个曾经在京城中赫赫有名的街头纨绔,坚定地离开了国公府,去为了他心里那点儿看起来有些渺茫的希望拼搏去了。 靖国公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他的资质,在兄弟中从来都不是好的。文,不如三弟。武,不及四弟。甚至吃苦,都比不得二弟。 他锦绣丛中在长大,从出生就是世子,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的前程有过任何的忧虑。哪怕是看着二弟三弟为了出仕苦读,哪怕是最小的弟弟十几岁就跑上了战场,他的心里,也从没有仔细想过,他这一生,过得究竟是怎样的浑浑噩噩。 甚至他如今人到了中年,还从来没有过为了什么去尽力拼搏的时候。 他不如林沉这样个浪子回头的少年。 摸着刻意留起来的短须,靖国公备受打击,心情沉重地去了书房。 逃学成功的阿琇连蹦带跳地跑回了自己的小院子。见她进门,春雨忧心忡忡地过来,小声儿告诉她,“我方才去太太屋子里寻琥珀姐姐说话,琥珀姐姐偷偷告诉了我,说国公爷和太太仿佛闹了别扭呢。” “咦?”阿琇惊讶地睁大了眼。她长到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她爹娘红过脸呢。尤其是她娘生了初一后,她爹都要由渣洗白,成了二十四孝好丈夫了。就连原先那几个妾室的院子,轻易都不会迈脚了,日常只歇在正院里。 “为了什么呀?”她忙问。 春雨就摇摇头,“琥珀姐姐也不清楚呢,就是林五公子来了一次,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走了以后,太太就与国公爷嚷了起来。外头倒是没有听见国公爷说了什么,只是见他就出去了,到现下还没回来。” 林沉? 阿琇坐不住了,“我去瞧瞧!” 一溜烟儿就跑到了正房里。 温氏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到了岁数就放了出去,如今她跟前的第一人,就是琥珀了。 顺着耳门跑进了温氏居处的时候,阿琇就看见了琥珀正坐在游廊上做针线,见了她,连忙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我娘怎么了呀?”阿琇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琥珀跟前,见她正绣着一条抹额,悄悄地问,“听春雨姐姐说跟我爹吵起来啦?” 琥珀抿嘴一笑,“就知道春雨那丫头存不住话。没有吵起来,太太躺着呢。” 朝里边指了指,“姑娘去看看?” 阿琇点点头,小声儿说,“那我进去啦,姐姐守着门呀。” 做贼似的钻进了屋子。 用手一根一根地撩着水晶帘子,生怕发出一点儿响声叫温氏发觉了。 “还不进来?” 还没撩到一半呢,温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阿琇忙走了进去,“嘿嘿,娘。” 饶过一道屏风,就看到温氏正半躺在床上,身后靠着一只枕头。 “又逃学了?” “哪儿有啊!”阿琇连忙叫屈,三下两下脱掉了鞋子爬上床,“昨天夜里走了困,天都要亮了才睡呢。今儿先生也不舒坦,就叫我们自己做女红呢。我绣了一会儿帕子,眼都花了呀!” 从怀里掏出自己绣了一半的帕子抖落了几下给温氏看,“瞧,这次我这牡丹绣的可好啦。” 才不是逃学呢。 看她眼睛确实有些发红,温氏也就没问她,这一方帕子都绣了三个月了,还只有两三个花瓣是怎么回事。 “娘啊。”阿琇在温氏胸口蹭了蹭,滚到了床里边,很乖巧地替温氏捶肩膀,“大白天的您怎么躺下啦?” 提起这个,温氏就来气,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还不是你父亲气的!” 阿琇年纪渐大,有些话,温氏很喜欢与她说一说。尤其这次,温氏实在是觉得丈夫很是叫她无奈。捏着额角,将三年约定的事情与阿琇说了,末了却问阿琇,“你觉得,你父亲这事情做得如何?” 女儿还不到议亲的年纪,可温氏觉得有些道理,得教女儿懂得。 “娘说的都对!”拍马小能手阿琇连忙站队。 这次倒是不仅仅是为了叫她娘欢心。 阿琇知道,林五往京中去搏前程,是为了阿珠。可是她也知道,武威侯府中的其他人,都并不如他那般喜欢阿珠,尤其是武威侯夫人。 那位夫人的心,高得很。 她听凤离说过,武威侯夫人曾经在安王妃跟前话里话外地透出一点儿意思来,想为林五求娶慧怡长公主的小女儿呢。 阿琇不能说武威侯夫人心气儿高有什么不好。毕竟,放在谁身上,谁不想着儿女结亲结的更好?齐国公与慧怡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御封的县主,有这样身份的女孩儿在前,武威侯夫人岂会再将阿珠放在眼里? 当然了,林五咬死了要去投军,也是因着这个了。 可换个角度想想,武威侯夫人若知道了叫她儿子宁可往战场去的缘故,竟在阿珠身上,她不得咬牙切齿地恨阿珠? 就算往后真的能够叫林五得偿所愿,阿珠害人家侯府失去了一门更好的亲事,她的日子会过得松快开心么? 她爹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些。 “娘啊……”阿琇扎进了温氏的怀里,仰着脸小声央求道,“等我长大了,也倾国倾城了,您可得为我看好了父亲啊,千千万万别叫他又被人家的真心感动,把我也坑了呀!” 章节目录 是什么叫她这样偏激? “你……”看着作怪的女儿, 温氏多少的郁闷火气都消了去, 亲昵地一捏阿琇的脸蛋, “又胡说。” 哪里有说怕亲爹坑的呢。 “叫外人听见,多不孝顺哪?” 阿琇笑嘻嘻道,“这不是咱们母女间的悄悄话么。” 温氏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慈爱无比。 “娘总是会为你打算好的。” 阿琇嗯了一声, 替温氏揉心口, “那您也别气啦。” 我爹, 我爹他不就是这样的一个傻白甜人设么? 这句话阿琇没敢说出来。 “嗯,娘不气。”温氏搂着阿琇。 阿珠虽也算是她的女儿,但对温氏来讲,也真的并没有对阿珠有什么太深的感情。她愿意为阿珠也寻一门好的亲事,叫她嫁到好人家去,也仅仅是在尽一个做嫡母的心而已。再者, 整个儿国公府里, 下一辈儿的男丁加起来也只有安哥儿和初一两个而已。 初一, 日后总得撑起国公府来,需要人帮衬。不管哪房的女孩儿, 嫁得好了, 也会是儿子的一份助力。这一点上,温氏看得十分明白。 她气靖国公,也只是因为靖国公竟只是凭着一时的感动,就随口将女儿的三年,甚至是终身许了出去。 他日, 若是误了阿珠,他就算悔天悔地的,又有什么用? 胳膊沉了沉,低头一看,就这么点儿功夫,阿琇已经抱着她的胳膊睡着了。看来,昨天夜里确实是没有睡好。 温氏轻轻将阿琇的小身子搬好了,叫她睡得更舒服,又拉过了被子给她盖上,看着她睡着后显得格外安静的小脸,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她靠在床栏上,目光落在茜纱窗上,透过薄薄的窗纱,就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有个少年也正在这样的灿烂的春日里,对娇羞的少女诉说着自己的爱恋。 “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她期期盼盼,从明媚春日到白雪飘飞。 等来的,是他另娶他人的消息。 阿琇翻了个身。 回过神来,温氏如阿琇小时候一般,用手轻轻地拍了拍阿琇的身子。见她睡得安稳了,才自己轻轻下了床,走到了外间去。 “太太?” 琥珀听见响动,从门外进来。 “阿琇睡着了,我去看看老太太,你进去照看着些。别叫她睡得长了,免得夜里再走了困。” 吩咐了两句,见琥珀应了,温氏才放心地带了另一个丫鬟去春晖堂。 她和顾老太太婆媳关系一向不错,便走去与顾老太太抱怨了一番靖国公这种傻话。顾老太太听了后沉默不语,良久后才拍了拍温氏的手,“难为你了。” 温氏出身性情都是拔尖儿的,撑起这国公府的中馈,绰绰有余。另外两个儿媳妇,二儿媳妇就罢了,说糊涂偏偏有时候又精明得很。说精明吧,只说在阿珏的婚事上,那是要多没脑子就多没脑子,弄得阿瑶与安哥儿都觉得很是对不住阿珏,本来极亲密的几个孩子都生出了几分嫌隙。 只是又能怎么办呢?为老头子守过了孝,为二儿子生下了一双极好的儿女,难道还能休了不成?沈家,不会这样的无情。叫她在院子里禁足,就这样的凑合着吧。 好在,阿瑶与安哥儿都是明白的孩子。 三儿媳妇呢,在娘家的时候是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儿,从小娇养着长大。过了门,儿子又疼她,哪怕是生了双胞胎的女儿后再也没有过身孕,夫妻之间也是融洽的很。三儿媳妇没有什么心计,简单的很,看着伶牙俐齿的不吃亏,却担不起大事来。 唯有这大儿媳,温婉中平,但心计手段一样不缺,对家里的孩子也都慈爱。 偏偏…… 想到大儿子,顾老太太只能说,委屈了儿媳妇了。 在顾老太太这里消磨了半日的功夫,直到阿琇睡醒了找过来,母女俩都在春晖堂里蹭了午饭后,才回去了。 至于靖国公,据丫鬟们说,午饭时候也并没有回来。 温氏又叫书房里伺候的人过来问,得知这位竟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连午饭都没吃的时候,就感到很是惊讶了。她的丈夫,日常没心没肺的,不该是因为拌了几句嘴,就这样啊。 “要不,我去给爹送点儿点心?”阿琇觉得这种吵个架就赌气不吃饭的行为,简直是太幼稚了些,就连沈初一都不屑这么着啊。 温氏这次冷漠极了,果断地拒绝,“不必,饿了他自己就会吃。” 莫非他还觉得自己有理了? 这种行为,绝对不能够纵容。她又不是要养个大儿子! 这么想着,就生生地叫靖国公饿了一个下午。 阿琇瞧着温氏脸色不好,生怕殃及池鱼,抱着脑袋跑了,连计划好的过半晌也逃学都没敢,睡过了午觉乖乖地去学女红了。 直到了晚间,也没见丈夫回来,温氏索性叫丫鬟铺好了被褥,自己独个儿去睡了。 正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时候,外面似乎是有人垫着脚走了进来,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 温氏连眼睛都不必睁开,就知道是靖国公了。 不过今天这靖国公有点儿怪。 不说话,就坐在床头沉默地看着妻子。 就那眼神儿,都叫温氏忍不住要睁眼数落他一通了。 然后,就觉得自己的手被靖国公握了起来。 昏暗的烛光之下,靖国公低着头,声音特比的沉闷。 “我,我知道我又做错了。” 你还知道? 温氏安稳地闭着眼睛,也不理会他。 就听见靖国公的声音在静夜之中响起,很轻,却叫她听得十分清晰。 “我并不是要害了阿珠。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舍得害她呢……她……” 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竟似乎带了些鼻音。 “那天,我去看她。正听见了她与身边的丫鬟说着话。” 听到这里,温氏实在心急,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看见了眼前的丈夫,只吓了一跳。 靖国公也是个很英俊的男子,哪怕到了中年,也依旧很是注意自己的仪容,每天都要打理一次自己的短须,衣裳也从来都是不见一丝儿褶皱的。 可不过是大半天不见,眼前这位,怎么就一副憔悴样子了? 看着,胡子茬儿都不齐整了! “你这是怎么了?”温氏要坐起来,却被靖国公按住了肩膀。 “你躺着吧。我就是想跟你说说心里的话。” 他们二人之间,本就不是少年夫妻。这些年来虽说是相处很好,从未红过脸,可靖国公想了很久,才发现这么多年了,他与温氏从来没有交过心。 就仿佛只是,两个人搭帮过日子,一起撑着国公府,一起养着孩子,如此而已。 只是,他心里多少的话,不与妻子说,又能够和谁说呢? “我想了一天,只觉得,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王氏,也对不起白氏她们。” 这话说的就叫温氏有些心惊了。 这,这是要看破了红尘的意思么? “你这话从何说起呢?” 她反手握住了靖国公的手,觉得往日里温热的掌心有些冰凉。 “那天,我去看阿珠,听见了她和人说话。”靖国公低声道。 温氏坐了起来,倾听着。 他或许不是个好丈夫,但绝对是个好父亲。他是真的疼爱孩子,不管哪个孩子,他都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孩子跟前去。 如阿珎喜欢读书,他就给四处搜罗好看的书籍。 阿珠喜欢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就把好看的衣料首饰往她跟前送。 阿琇爱舞枪弄棒,他就送她骏马,送她长鞭,还喊着“谁欺负你了,只管去报复回来,天塌下来都有爹给你撑着!” 初一,更是从小被他扛在脖子上四处逛荡。 哪怕是如小透明一般的七姑娘和八姑娘两个,也时常被他揉着头发说话,慈爱极了。 “她早就和母亲说过,无论嫁给什么样的人家,都绝不会做妾。” 温氏点头,“母亲与我说过这个。阿珠是个明白的孩子。” 这一点上,阿珠无可指摘。 靖国公嗯了一声,“我那天却听她与阿珎说话,若是可能,这世间男子皆是薄幸,既要挑一个嫁,嫁谁都是无所谓的。” 阿珠的原话,是这样的,“嫁到谁家去不是一样?先看着你青春年少颜色正好,自然捧着你,叫你说一不二的。哪怕你无理取闹呢,也只说是真性情。等到过几年,再貌美的人也看惯了,不新鲜了,看得厌恶了,你做什么就都是错的。呵……男人,又有几个不是这样的呢?我早就看透了,若不是怕失了这府里的体面,叫她们难做,我倒是宁可一辈子不议亲呢。把预备的嫁妆给我,我一个人过,还乐得自在。既是必得嫁个人,只要不是做妾,哪怕是把我嫁了路边的乞丐呢,我也认了,怎么过不是一辈子?” 靖国公在墙根下,只听得胆战心惊。 “答应了阿沉的话,也不都是看他对阿珠的真心上边。我只是想着,阿沉倾心阿珠,若真的回来后依旧不改这份儿情义,也能叫阿珠知道,这世间并不都是负心薄幸的男子。”靖国公心里堵得如同塞了团棉花,只觉得疼,却说不出疼在了哪里。 阿珠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是什么叫她这样偏激? 靖国公摸着心口想了一天,几乎要吐出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2更 章节目录 依旧是短小的我 “我这前半生, 过得浑浑噩噩的。年轻时候, 娶了王氏, 身边却还有旁的女子。那个时候,我甚至还为有着娇妻美妾沾沾自喜……”抹了一把脸,却听不到温氏的话,靖国公眉目低垂, 声音更低, “到了如今, 我却恨我当年轻狂,为什么不能够如三弟一般,只守着妻子?” 他娶了妻子,又招惹了表妹,甚至还收用了妻子怀孕时候给他安排的通房丫头。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是完满的。 却不知道, 叫他疼爱到了心眼儿里的孩子们, 原来在心里头是有着阴影的。 尤其是阿珠。她小时候养在白氏身边, 看多了他对白氏的宠爱纵容,也看到了他厌恶白氏后的冷漠。 这些, 怕是都给阿珠心里头, 存下了许多的阴霾。 阿珠如此,其他的孩子呢? 靖国公一番反省,只觉得自己真的是……一言难尽。 他拉着温氏的手,想着寻找一点儿慰藉。 “我……只是想着阿沉或许能够叫阿珠的心,暖和起来。” 女儿的心这样的冷了, 叫他不敢轻易给她定下亲事,生恐误了她的一生。或许武威侯府不是最适合阿珠的去处,然而林沉的心意却叫他动容。若是能够舍了京城的锦绣繁华,舍了安逸的日子,舍了出身更加高贵的长公主之女,是不是代表着,林沉对阿珠,真的是不同的? 靖国公甚至觉得自己同样的自私——林沉如此喜爱阿珠,就算是日后知道了阿珠的心已经死死关闭了,容不得男子进入,依旧会包容她吧? 温氏半晌,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岂止是阿珠呢? 阿琇在晚上睡前本来还在发愁,她爹娘闹了矛盾,她爹都去书房里了,这得多严重?初一那个没心没肺的熊孩子指望不上,这个时候就需要她这个贴心小棉袄来劝和呀! 第二天天一亮,早早就睁开了眼睛,外头花树上边叽叽喳喳的鸟叫让她心情也欢快了起来。洗漱后,□□雨给她梳起了最可爱的小发髻,又在头发上细细地缠上了金线,插了根海棠花样的小金簪子,就活活泼泼地往正房跑。 结果……琥珀居然告诉她,她爹夜里就回来了? 据说是她爹今天得去衙门,已经起来吃过了早饭走了。 她娘,也起来已经去春晖堂请安了。 阿琇傻眼了。 这是什么节奏啊? 床头吵架床尾和么?真是可惜了她担心了足足一宿! 不过,她这愤愤然没有持续多久。北境早就传来了消息,蛮人趁荣王不在,屡屡犯边。清明已过,荣王便奏请帝王,要带着从演武堂中挑出的十余人,返回北境镇守了。 皇帝允了。 因荣王这次回京来,说好的解决掉终身大事却依旧没有能够解决,皇帝愈发伤感。上一次荣王出京,只是几位皇子代送。这次,皇帝陛下决定亲自送了老兄弟出城,以示荣王在自己心中的重要地位。 又不是大军出征,皇帝亲送出城实在是没有必要。就连荣王,也对着皇帝劝了又劝。 奈何皇帝年纪大了,竟很有些个小孩子般的执拗,坚决要送。 他九五之尊,万不能出一丝的差池。这一送,就叫沈焱忙了个四脚朝天——他统领着虎贲军本就是护卫京畿的,虽内城另有皇帝亲卫,却也不能在此时掉以轻心。调拨麾下最得力的将士将五城兵马司的活儿都抢了过来,沿街洒扫,布帷,三步一岗的,自己又亲自护卫在皇帝身侧。 就是这样,也挡不住京城百姓的热情。沿街的酒楼上,茶肆里,早早就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大家伙儿都是听说了皇帝亲自相送荣王,跑出来一睹龙颜的。 阿琇优势得天独厚——她外公定康侯是随扈的一员,因一手办起了演武堂,又在武举之事上出了大力,这次随同荣王出京的又有许多演武堂子弟,老侯爷站的位置着实离皇帝很近。 她四叔更是手握安保大权,站的位置比老侯爷还靠前些。 几位皇子俱都随皇帝前来,就连宗室中的几位老王爷,也颤巍巍地随着皇帝送一送荣王这个最小,也是最有出息的堂弟。 “真是威风啊!”霍青时趴在一处酒楼的窗户上,看着远处随荣王一起肃身恭敬而立的几位轻甲少年,狭长的眼睛里满是羡慕。那些都是演武堂中的子弟,真论起来,霍青时自问也并不一定比他们的能为小了。许是因为家里几代都是从军,他的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好战的种子。虽年纪尚小,看着别人就要远征,依旧是热血沸腾的。 阿琇在他身旁,同样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睛里也闪动着热切的光。 “是啊是啊,真恨不能和他们一同上战场。”她一手摸了摸腰上缠着的鞭子。好歹,也还是有些个自知之明,自己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吓唬吓唬小姑娘还行,真要是上了战场,怕不是得被吃了。 她旁边是胡英。 这小姑娘倒是没觉得荣王等人有多威风,她是来看皇帝的。就她的想象中,皇帝该是个十分威严的人,高高大大的,叫人一看就要忍不住下跪叩拜那种。只是,远远瞧着,皇帝仿佛也就是个身穿龙袍的老人儿? 小姑娘多少有点儿失望。 又听见阿琇说胡话,忍不住揪着她的小辫子笑道,“那还不容易?等我和我娘回去的时候你跟着,保管叫你有机会见识一番战场上的厮杀。” 阿琇是典型的叶公好龙,扭过头看胡英,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是说说呀……啊!” 一声惊叫,颤抖着伸出手指着外头,“我,我四叔呀!” 远处,皇帝与荣王挥泪告别,又说了许多的嘱咐出来。荣王忽然一步跨过去,拉起了沈焱的手,对皇帝笑道,“阿焱将才,留在京城未免可惜。皇兄不如叫他随我去北境,既叫他施展了大才,也叫皇兄放心我的安危,如何?” 他也是见皇帝唠唠叨叨地说了许久也不能打断,随意说了个玩笑话而已。 沈焱:“……” 这算不算阿琇说过的,无奈躺枪? 皇帝老泪纵横的。 沈焱这孩子随了他父亲,长得俊美无比,清隽飘逸的容貌,又是武将,身上自带了一股悍气。两种很是矛盾的气质却在他身上诡异地和谐,叫人一见之下便忍不住心折。 他老弟弟不肯娶王妃,沈焱也还没成亲,俩人再拉着手……天啦! 皇帝都觉得,他得叫荣王十分注意些,不要传出些不好的话来,误了沈焱的前程不是? 将荣王的手抖了下去,换了自己的手,皇帝摆手,“阿焱是阿沈的儿子,阿沈对我忠心耿耿的,他不在了,我照顾一下这孩子,你还要与我抢?快走吧你!” 陛下就决定了,说什么也要在荣王下次回京之前,将沈焱的终身大事解决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哈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1899025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629596 5瓶、爱吃的小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章节目录 我要晕倒啦! 荣王殿下眼瞅着本来还依依不舍的皇兄挥手就叫自己赶紧滚, 只觉得这世间的兄弟情竟是都如此不堪一击, 不由得深感人心不古。 长叹一声, 撇过皇帝陛下,伸手搭在了沈焱肩头,用力按了一按,目光中含着笑意, “阿焱, 后会有期了。” “殿下, 一路顺风。”沈焱与荣王把臂,微笑。 北境战事不容耽搁,荣王并没有打起亲王仪仗,轻车简从,只带了一行护卫与演武堂子弟。与皇帝行礼后,俱都翻身上马, 荣王举起一手挥下, 拨转马头, 带着随从护卫,卷起了滚滚离尘北去, 渐渐的翻飞的猩红色披风和泛着冷光的银甲便消失在了远处。 皇帝陛下看着荣王远去的背影, 心里头颇为不是滋味。转头与身边的几位宗室老王爷叹道,“阿玄是朕一手带大,朕看着他从懵懂稚童长成如今的模样。这乍一离开朕,朕这心里哪……” 安王就劝道:“阿玄为陛下守疆护民,正是我等皇族宗室的典范。” 亲手养大的弟弟被人夸赞, 皇帝陛下也从心底由衷升起一股子自豪来,便点头,“阿玄自是好的。” 一眼看到安王身后的世子与凤离。 这些年,凤离时常在他跟前走动,倒是安王世子不怎么露面。 皇帝目光落在那父子二人身上,就想起了京城里的种种传闻。平心而论,这父子二人都是生得相当不错的,只不过,安王世子酷似安王,身形高大,面庞俊美,就算是人到了中年,也并不损其风度。相反的,有了些阅历的男子看上去,比还是少年的凤离更加富有男子的魅力。 不过皇帝陛下这把年纪了,什么样的人物儿没见过呢? 他老人家的审美,更偏向于清隽秀雅的类型。 所以这安王世子,就不大能被他老人家看在眼里了。他更喜欢身形清瘦,雅致如月的凤离。 “阿离过来。” 因想起很有些安王世子不喜凤离的流言,皇帝便更加不喜安王世子了——他亲口赞过的孩子,与几个小皇孙都能交好的孩子,还能有一丝儿不好的地方么?你个做父亲的不喜欢?那定然是你的问题了。 因此陛下就很有些要给凤离体面,叫人都知道这是入了自己龙眼的好孩子。 凤离连忙上前。 安王世子皱了皱眉。 然而能够站在皇帝身边,又有哪个没有生出七窍玲珑心呢?安王世子自以为不露痕迹,其实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皇帝有了年纪,却并不老眼昏花的,离得又是这样的近,自然也都看见了。只在心里头厌恶,却并没有说什么——安王这位堂弟在他争位的出了大力,这些年又很是识趣,因个眼神去训斥他的儿子,皇帝陛下觉得自己心胸宽阔,还不是这等小肚鸡肠之人。 因荣王挺拔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皇帝便觉得有些个意兴阑珊,摆了摆龙手,“回宫吧。” 又叫沈焱也走到身边,一边是皎如玉树的凤离,一边便是肃如松风的沈焱。皇帝陛下眼中都是俊美出众的人物儿,心情大好,叫人扶着,坐上了御辇摆驾回宫。 “……”阿琇扒着窗户看到这般情景,只觉得这位天子不愧是至尊颜控了。瞧瞧他身边儿吧,就没有一个容貌寻常的,就连她外公和安王那般都很有了些年岁的,也都个个儿是老帅哥。这种被一群老中少美男们包围的日子,阿琇简直是要羡慕死啦。 眼瞅着御辇就要经过长街,突然就从两侧酒楼茶肆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陛下万岁”的声音响彻长街。同时,无数的鲜花嫩柳从各个窗口飞出,准头不一,力道大小各异,七上八下地砸向了队伍。当然了,这队伍中都是美男子,甭管砸中了哪个,都会引起一阵更热烈的尖叫。 皇帝约莫也是宫里头待得久了些,坐在龙辇之中竟是看得津津有味,只觉得有趣极了。忽而想起之前京城里流传的一个笑话儿,说是靖国公府的沈四爷出门去拜访定康侯,因穿了一身儿红色的衣衫,回来的时候巧遇迎亲的队伍,结果抢光了人家新郎的风头,被许多少男少女追着跑回了国公府。 又见沈焱骑马走在龙辇一侧,一身戎装,目光中透出警惕,武将的精悍显露无疑。又想到自己早早安排了沈焱接替无能的朱定掌了虎贲军,京师安全无虞,皇帝陛下不由得愈发觉得自己英明极了。 这等热闹的情形,就算在京城里,亦是少见。定康侯与安王骑马并肩而行,不时也有鲜花扔过来、伸手捞起开得绚烂的花枝,温老侯爷与安王笑道:“年轻时候几次归京,也从无这等待遇。倒是如今,不知沾了谁的光。” 安王朗声大笑起来,“你年轻时候回过几次京城?哪回能踏踏实实待上几天的?原也没见识过这个咱们京城里的一景儿。” 从前,温家还是国公府第,初任定国公甚至尚了长公主。只不过到了定康侯祖父那辈儿,心比天高,想着搏一搏从龙之功,搅进了储位之争,偏又站错了队。若不是定康侯的曾祖母,安国大长公主一把年纪进宫请罪,命都得搭了进去。饶是如此,好好儿的国公爵位也没有了。还是如今定康侯的父亲与他两代人拼杀,才又有了今日的定康侯府。 只看温老侯爷如今的风度,便不难看出年轻时候,那也是一位秀眉长目,美皙如玉之人。只不过,有数回京的几次,都是来去匆匆的。京城里这种盛况由来已久,也不怪老侯爷没有经历过了。 温老侯爷含笑不语,将花枝放在鼻端。 他未穿官服,一袭青色宽袍大袖,骑在马上身形颀长而挺拔,如松如竹。哪怕是有了年纪,却更显得儒雅。这样的动作若是放在年轻人身上,未免有些个轻浮。温老侯爷做出来,却又别有一番优雅姿态。 “啊啊啊啊!外公!”阿琇激动得抓住胡英的手,“英姐姐你看,你看啊,那是我外公!” 定康侯温澜的大名,整个儿大凤朝里有几个人没听说过呢? 父子两代人镇守西北,令夷人闻风丧胆的。那是大凤朝的擎天白玉柱啊! 被阿琇感染,胡英也一颗心火热激动,尖叫着从酒楼摆着的花瓶里拔出了一把牡丹花儿,朝着正行到跟前的老侯爷用力掷了出去。 碗口大的粉紫色大花儿从老侯爷眼前落下。 温老侯爷一抬头,胡英嗖的一声缩回了脖子。老侯爷就只看见了阿琇站在窗户前头,跳着脚朝着自己拼命招手,还不时两只手比在嘴前,朝自己喊着什么,人声鼎沸的,也听不清楚。 “这丫头……”老侯爷无奈摇头笑。 简直是个人来疯了。 也好在,这样的时候,两边的人都正激动,也没人单独注意到她一个。 这样又蹦又跳又喊又叫的,也不算出格儿。 安王偏头看了看,也笑了。“这是沈家那个行九的小丫头儿不是?是个好伶俐的孩子,阿离在家里也时常提起她来。” 他也见过阿琇一次,是个活泼泼的小姑娘,性格很好,长得也是个小美人儿胚子。听阿离的话,这小丫头很是得定康侯的宠爱。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如今有几个舞刀弄枪的呢?这孩子喜欢,定康侯就教她,侯府里还有几匹马是专门给她预备的。 不过,他隐约记得,王妃好似提起过一回,这丫头并不是定康侯女儿所出? “阿琇是他们家里最小的女孩儿,又孝顺,又会哄着人,谁都肯宠着她。这不是么,你瞧那酒楼上头……”说到这里,老侯爷就见阿琇身边又多了个穿着嫩黄色衣裳的姑娘,看着要比阿琇大上几岁的模样,却是没有见过的。想了一想,便又恍然大悟,这个只怕就是随着胡武一同进京的胡家姑娘了。胡武倒是在侯府里常来常往,不过因侯府中没有女主人,胡夫人和胡英自然不方便去拜会他一个外男。 胡家来了京城这么久,这个小姑娘,他还未曾见过。 抬手朝着阿琇摆了摆,老侯爷策马继续向前。 前边随在沈焱身侧的凤离仿佛感觉到了,也抬头看了看阿琇的位置,又低声与沈焱说了一句,二人同时对着阿琇扬起手。 阿琇哎呀了一声,一双细白的小手抓住衣襟,“我要晕倒啦!” “啊?”胡英忙着急地扶住了她,一叠声问,“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啊?” 又要喊伙计进来预备热水热帕子。 “别……”阿琇抓住胡英的手臂,俏丽的小脸蛋儿上泛着红晕,艰难又羞涩地捧脸,“人家是幸福得要晕倒呀!” “英姐姐你看见了没有?我哥我叔我外公,都朝着我招手呀!” 就方才,不知道得有多少人羡慕她呢。 胡英默默地松开了扶着阿琇的手。 是她想的多了。 后面的霍青时,已经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111111,一会儿见,今天上了六节课,累趴。争取下一更在十二点前吧。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疯魔不成活 3个;用生命减肥也没有瘦的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yt、一花双色 10瓶;进击的铲屎官、懒洋洋 5瓶;janmu、浅浅行、四月的爱 2瓶;爱吃的小马、碎碎念珠、2112233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终身大事得寻个我喜欢的 “表哥!”阿琇被霍青时笑得窘迫起来, 双手插着腰, 一跺脚,小女儿姿态十足, “不许笑了!” 霍青时举起双手, 忍笑,“成成成, 我不笑了。” 眼里依旧充满了戏谑的笑意。 皇帝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一想到沈焱也是二十多快三十的人了,十多年的大好时光都用在了军中, 忠心耿耿的, 怎么能叫他同荣王一般做个光棍儿呢? 尤其沈焱是他的发小儿兼忠心臣子阿沈的儿子, 自然也不是寻常女子能够匹配的。将宗室里的适龄女孩儿们挨个儿扒拉了一遍,皇帝在心里反复品度了一回。命沈焱随他回了宫去, 看着眼前叫无数女人心折的面孔, 龙眼几乎笑成了一条缝, 只问沈焱,“回京这么久了,你的终身竟无着落?朕原想着你家中亦有母亲长嫂会替你操心安排。怎么到了如今,还没有个决断不成?” 决断…… 皇帝此时不似君王,倒更像是个长辈。沈焱是个武将,原也比久在朝中的文臣更加洒脱, 见皇帝问,便也将自己放在晚辈的位置上,笑嘻嘻地回道:“陛下这话,倒是委屈了家母。她老人家急的什么似的, 只是我这想着,毕竟是终身大事,怎么样也得寻个我喜欢的才行。” 皇帝就觉得这“喜欢”二字,实在是个叫人为难的词儿了。 这,这还不如当初凤玄提出那个“绝色”呢。好歹,是不是美人儿大家还能用眼睛来评判一番呢。这喜欢不喜欢的,谁能说个清楚呢? “那阿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皇帝一把年纪了,很想体会一把在凤玄身上没有体会到的做红娘的成功感,见沈焱俊美的脸上充满了惊讶,也觉得自己当着皇帝,这似乎是太过关心臣子的婚事了,有些八卦嫌疑,连忙又描补了两句,“若是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告诉朕,朕给你赐婚?” 沈焱微笑,“陛下厚爱,臣实在愧受。只是,并没有喜欢的姑娘。” 他接掌虎贲军时间不长,年轻不能服众,如今忙得什么似的,哪里有闲工夫来想什么成亲不成亲的呢? “哦……”皇帝想起慧怡长公主几次在他跟前问起沈焱,似乎是对他很感兴趣,试探着问,“慧怡长公主……” 沈焱忙道:“陛下,臣现下并无娶妻之意。” 怎么能没有娶妻之意呢? 瞧着与小伙伴相似的脸,皇帝不高兴了,“男大当婚,怎么能就没有娶妻之意呢?” 该不会是真的跟阿玄有个什么吧? 皇帝觉得自己颇为开明,就算真有,也没什么嘛。这天底下,投契的男子多了去,只要不耽误传宗接代就是了。 “你年纪不小了!”皇帝语重心长,“你父亲为了朕早早就去了,你是他最小的孩子,若是不看着你成亲,你父亲在天之灵,怕是都不能安生。” 沈焱垂头,特别想把方才皇帝陛下那满脸的八卦气反弹回去。他大不敬地想着,到了如今还一口一个阿沈地叫着,从自己脸上找小伙伴儿的影子,莫非皇帝和他爹……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吓了一跳,忙把头垂得更低了。 皇帝只当他诺大的年纪还在提起婚事就羞涩,一时也不知能不能劝动这个年轻的将领,只得叫人出宫去了。沈焱活似被鬼追着,出了皇帝的勤政殿,跑得贼快,一溜儿烟儿就出了宫去,回了国公府。 他虽仿佛是避之不及的,却有偏偏有人对他上了心。 也不是旁人,凤离的异母妹妹,凤娇。 凤娇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过,她的身份有些尴尬。 说起来,是安王世子的嫡女,似乎是十分的尊贵,也能说声是王府贵女了。但她爹还是世子呢,而且看她祖父身子骨硬朗得很,她爹这世子似乎还得当好多年。王府世子的女儿,并没有说一定会有封号的,端看是否得宠。 凤娇是不得宠的那一栏儿的。 因此也就没有封号,比起慧怡长公主的女儿还封为县主,凤娇在王府内外都只能被叫一声“大姑娘”罢了。 再加上她出生的时候,安王世子和小李氏才大婚不久,虽然对外都说她是早产了,然而这个说法谁又真的会相信? 故而凤娇在亲事上,也是真的为难得很了。 安王妃摆明了不会管她,小李氏倒是想着为她张罗,偏生这段时间,荥阳侯府里又出了许多的事情,连小李氏的生母胡姨娘娘家,都被人告了说是借侯府之势强抢了民女,逼死人命的。胡姨娘不敢求荥阳侯,只能求到了小李氏跟前去。 故而小李氏这会儿是焦头烂额。 但怎么样,突然听见凤娇说,自己看中了靖国公府的沈四,小李氏也还是一时愣住了,待得反应过来,一口气差点儿背过去,尖叫一声,“你是不是疯了!” 凤娇不似妹妹凤妍那般会撒娇,只站在小李氏身边,“没疯。沈四有什么不好?” 出身公府,自己又有能为,长得还好。 她白日里和凤妍一起,也去看了荣王出京。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俊美如天神一般,好像浑身上下都能发光似的沈焱。 “我只看中了他了。” 小李氏喘着粗气,喝了一口热茶才觉顺过了气来,抓着凤妍到跟前死命捶了两下,骂道,“你知道他多大年纪了?他年纪几乎是你比你大了一翻!” 重要的是,连个爵位都没有! 小李氏冷冷地说道,“小姑娘家家的,就胡思乱想了?没的移了性情!你年纪还小,如今也急不到这上头。我早就为你看准了一门好亲事,等忙过了这段,就去透透话儿。沈四,绝不可以!” 凤妍看到姐姐骤然间有些苍白的脸,幸灾乐祸道,“姐姐你也真是的,看中谁不好,偏看中沈家的人?”她可没忘,因沈九,她还挨了凤离老大一个耳光,还被祖母罚着禁足三个月,抄了厚厚的一沓子经书。 “母亲,您替我看中了谁?” 小李氏眼中就露出得意,稳了稳鬓发上的金累丝嵌红宝的凤头儿衔珠钗,笑道,“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问,保管比什么沈家强出一座山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刚才睡着了……这章依旧短小。白天再多写吧! 章节目录 小李氏只觉得浑身发冷 凤妍向来是个掐尖抢上, 又有些尖酸的性子。身为幼女, 被安王世子和小李氏夫妻两个当做掌上明珠一般的捧着长大的。平日里欺负庶出的姐妹也就算了,就连亲姐姐凤娇, 也从来不放在她的眼睛里。盖因她也影影焯焯地听乳母提起过, 凤娇出生的月份有些个不大对,因此在外行走被许多人背地里看不上。 凤妍也就看不上姐姐了, 只觉得自己才是父母跟前的第一人。 此时却听小李氏说,给凤娇寻了门比靖国公还要强出一座山的亲事, 漂亮中带了些锋芒的眼睛里就闪过了一丝不甘。比国公府还强出山的, 还能有什么门第? 她咬着嘴唇。 她与凤娇是宗室女, 亲王府郡王府中的少年那都是堂兄弟,绝不可能。有爵位的人家之中, 国公府第已经是最高。那么…… 凤妍用自己并不大聪明的脑袋想了想, 京城里面能叫她母亲看中, 门第又高出靖国公府的,无非就是那几位长公主或是公主府中的了。 她嫉妒地看着凤娇,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母亲可真是疼爱姐姐呢。” 小李氏爱怜地将凤妍搂在怀里,“你们姐弟三个,生来就流着尊贵的血。你们的亲事, 我都看在眼里,早有了打算。” 这三个孩子就是她的命。虽说她顶着世子妃的名头儿,可王府里的人都知道,王妃娘娘并不喜欢她。既不叫她教养前头世子妃留下的凤离, 也不肯将王府中馈交给她,只叫她管着自己住的这个小院子里的事情。 放眼整个儿京城,哪家王府的世子妃做的像她这样的憋屈? 小李氏觉得,她的婆婆安王妃,之所以从来都看不起自己,还是因为自己的出身。当初,她只是出身于侯府二房,还是个庶女,这样的出身,在婆婆看来,是卑贱的,不够高贵,没资格做安王世子妃。 婆婆的眼里,只有从小就作为侯府嫡女被教养的堂姐而已。 出身她没法子改,那她就要把自己的儿女都捧起来,叫他们嫁娶最好的人家儿,叫王府中,谁也不能再小看自己! 她给凤娇选中的,是大公主的幼子,皇帝陛下的亲外孙。 大公主虽是皇帝长女,但同先帝那些彪悍的公主相比,那简直是温婉到了极点,为人也十分低调。她下降东平侯薛宁,膝下共有三子。小李氏看中的,便是大公主最小的儿子薛凊了。 “如何?”小李氏对自己的眼光感到十分的满意,娇媚的脸上颇有些得色,“论起来,薛三公子也是你们的表兄。这表兄妹做亲,亲上加亲呢。” 按说,凤娇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尚未及笄。只是小李氏早早就看中了薛家,生怕下手晚了薛凊别人捷足先登了。 她甚至能够肯定,只要她提出这个人来,便是公婆两个,也没的挑剔的。 “什么!”凤娇已经惊呼了出来。就连方才还在嫉妒姐姐的凤妍,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小李氏嗔怪道:“喊什么?你一个姑娘,得稳重些才好。亲事这样的话,哪里是你听的呢。”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吓的,凤娇柔弱的身子都发了抖,颤声道:“母亲莫非不知道,薛三他……他身子骨不好?” 大公主生薛三的时候,正赶上有个丫鬟在东平侯跟前作妖,因此动了气,以至于薛凊早产。后来虽说那个丫鬟被杖毙了,然薛凊的身子却从小就病弱,要不是有个公主做亲娘,拿着皇宫里头的内药房当自家的,薛凊能不能长大还是个另说。 饶是这样,薛凊那身子骨儿,也比一般的闺阁少女还要弱上几分,风吹吹就能倒了。如这样的春日里,谁家的公子不是轻衫了?薛凊八成还得穿着小毛儿的衣裳呢。因为病弱,都快到了弱冠之年,薛凊也没有说亲。 凤娇只觉得自己都要站不稳了,她的亲娘,竟想要她嫁给个病秧子? 见她如此情形,小李氏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拉着凤娇叫她坐在自己的身边,慢条斯理地笑着劝她,“甭听外人胡说八道的。真要是不好,能长到如今的岁数?陛下的亲外孙,打出生就封了轻车都尉呢。虽是限制,也能看出那是被陛下疼爱的晚辈了。不比沈四强?他虽也是国公府出身,将来分了家,就落在了旁支儿,哪里比得上薛家实惠?” 她絮絮叨叨的,满嘴里夸赞着东平侯府如何富贵,大公主如何温和慈爱。凤娇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满心都要苦出黄莲了。她知道姐弟三个人里,要说谁最不得父母心意,那就是她了。可她也从来没想过,母亲要把她许给个说不定哪天就会病死的人,还要口口声声地是为了她好。 “东平侯世子的妻子,父亲不过是个三品的官儿,出身有限。到时候你若是进了门,只凭你的出身,压下两个妯娌并不难。”再有安王府扶持,日后能够由薛凊夺了爵位也说不定。小李氏每每想到这个,只觉得这门亲事千好万好的。 “不!”凤娇骨子里就有些个桀骜,“我就是绞了头发出家去,也不嫁个病秧子!” 说完,掩面哭着跑了。 “你……你看看,你看看她!”小李氏气得倒仰,指着凤娇的背影对凤妍说道,“你姐姐,就是这么个不懂事的性子!” 凤妍此时颇有些幸灾乐祸了。东平侯府虽然好,奈何薛凊自己不成啊,她原先见过一次,病歪歪的,一副命不久长的模样。凤娇要是真的嫁给了他,只怕就是个守活寡的命了。她扶了扶飞仙髻上插着的红宝石步摇,动作和自得的神色,与小李氏方才一般无二,“不是我说,娘你为姐姐找也算是尽了心了。她还不领情呢,我看啊,她是想着巴结凤离呢。” 小李氏的脸沉了下来。 与乖巧听话的凤妍相比,大女儿简直就是个冤家。年纪越大,越是心里头亲近凤离那个小杂种讨好王妃。叫她只能心里头恨得咬牙切齿,脸上还得做出欣慰状,来说一声兄妹情深的。 当然,这所谓的兄妹情深,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凤离,从来也没有理会过凤娇。 “真是前世修来的冤孽啊!”小李氏捂着心口,靠在椅子上,描画得细细弯弯的秀眉眉心微蹙,周身说不清的柔弱风情。心里头却在仔细盘算着,凤娇与东平侯府的亲事,要怎么样才能促成。 她的诸多小动作瞒不过安王妃。听说了凤娇哭着从小李氏院子跑了出去,就算并不如何关心凤娇,到底也是自己孙女,且凤娇不像凤妍那般无脑,平日里也很是孝顺,肯听话。王妃便叫人去问了一下,只听了小李氏的打算,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大公主看着是个面团儿似的人,其实是精明得很。薛凊那身子,她当娘的又不是不知道。盖因前头有高僧给薛凊批命,说是过了二十岁,便无恙了。 先时薛凊虽弱,却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去年秋天起,着了凉后竟有些个一病不起了。大公主满京城里扒拉着闺秀,想为儿子结亲冲喜。 这冲喜也有讲究啊。公主的儿子,女方自然不能从街上随便寻个平民家的丫头。可真若是顶级的勋贵人家,谁家闺女是大风刮来的给个眼瞅着就要不行的人去?那不是浪费么? 大公主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也并未从高门勋贵的嫡出女孩儿中来寻——否则,她去哪家公侯府邸提亲,不得叫人着恼? 过年的时候宫里家宴,大公主还发愁地与安王妃说呢,想着从哪个四五品文官家里寻个文文静静的正经嫡女来,薛凊喜欢那种书香女孩儿。 安王妃也觉得不错。只是又想着,哪怕是门第稍微低些,真正疼爱孩子的人家,哪个舍得叫孩子去给人冲喜?就算大公主看中了谁,倚强做亲,成亲后小两口能过好日子么? 况且人家的女孩儿,做什么要无辜去做冲喜的那个? 谁成想一转身,自家这个儿媳妇倒是动了心。 揉着眉头,只觉得身心都疲惫得很。 “来人。” 有心腹的侍女无声无息地走到了身前躬身。 安王妃就淡淡地说道,“去与世子妃说,我自年后就身上发沉,精神愈发短了。前儿出城去上香,大师说我犯了冲,要有人虔心念佛方能消了这冲。想来想去的,只有世子妃最合适。叫她收拾收拾,往后园子里的小佛堂去念经给我消灾吧。” “是。” 小李氏还正自觉满心筹谋地与凤妍说起如何能够与大公主做成亲家的美梦,就听见了说是安王妃叫她去小佛堂念经,登时就傻眼了。 凭什么呀? 当婆婆的犯了冲,就要她去念经消灾?这什么道理呢? “我……” 传话的侍女低眉顺眼地,“王妃娘娘说,若是世子妃问起为什么,只请世子妃想一想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呢?小李氏只觉得浑身发冷,死死咬住了嘴唇。 她近来都老实得很,除了为胡姨娘的娘家奔波外,也就是筹划着凤娇的亲事了啊。前者,她都没有敢和丈夫说。后者,只在自己的院子里说过了,还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就被王妃知道了么? 她这院子里,什么时候这么透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下一更可能会在12点后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残骸 10瓶;聚会好哈皮、啦啦、sunzhuzh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九丫头甚是活泼可爱 “你们说说, 她这也算是亲娘?”安王妃一心的火气,与丈夫和孙儿抱怨。要不是安王府素来在她的执掌之下铁桶般的严谨, 安王妃都得怀疑一下, 凤娇是不是叫人从外头捡来的了。 明明知道薛凊是那样的身子骨,说句不中听的话, 有今日没明日的, 大公主与谁家女眷多说几句话,多夸两声人家的女孩儿,人家都得立时就躲着大公主走。好么, 人人都避之如虎的亲事, 小李氏一个堂堂的王府世子妃,倒要去赶热灶! 老王爷绕着大圆桌消食儿, 没说话。 凤离坐在一旁, 也没有说话。 小李氏脑子有限, 她为什么要舍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去与大公主结亲?无非是想着得大公主这样的一个助力罢了。 别看小李氏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野心却是不小。没儿子的时候还总想着坑一把凤离,这有了儿子了,自然就更想将凤离从世子位上拉下来,让自己亲生儿子继承这王府来了。 奈何王爷王妃都更偏爱凤离, 对小李氏的儿子凤暄都并不看重。 小李氏孤掌难鸣的,若得了大公主这样的亲家,就算是为了儿子的体面,大公主能不帮衬着她么? 到底是儿媳妇,再看不上, 老王爷也只能心里头叹口气罢了——就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儿子还拿着当宝似的娶了回来。 大公主要真是那种大喇喇地随意插手人家事务的缺心眼儿,还能在遍地人精的宗室里混得低调却不叫人轻视? 安王妃就愤愤地捶了一下桌子。 “祖母何必动怒。”凤离笑了一下。少年人温煦的笑容叫屋子里都亮堂了几分。 安王很是满意地看着在这屋子里头服侍的侍女们都被孙儿的笑容晃得有些个脸红,却还都很是端庄站得笔直,心下简直有些得意。 “她进门的时候就没带了脑子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为她生气?”安王也只能如此劝慰老妻,“来来来,为夫来给你宽宽心。咱们阿离,今日可是出了风头。” 眉飞色舞地讲述了一番凤离被皇帝叫到了跟前,又在随驾回宫的路上差点儿被花枝嫩柳淹没的盛况。 “京城里头久没有这样的盛况了。先沈四被人追了半条街落荒而逃,你还拿着当笑话来着。如今,也轮到了咱们的阿离了。”安王捋着胡须,心下得意极了。他的阿离才多大?就出落得这般风度翩翩叫人心折了。见老妻也眼中露出几分笑意来,又过去坐在了老妻的身边儿,摸了一把她腕子上的八宝镯子,“我瞅着,该叫人去把大门的门槛加高几分了。” 安王妃一愣,随机明白了过来,丈夫这意思是说,往后给凤离提亲的人怕是要踏破了王府的门槛了。伸手把他推到了地上去,嗔怪道,“一大把年纪没个正形儿,竟是打趣起了自己的孙儿?” 叫她说,她也想给凤离将亲事定下来,也免得夜长梦多的。再一个,孙媳妇进了门,也省得自己这一把年纪了还要操心中馈。 就只是不知道。凤离心里头怎么想着的了。 于是就去看凤离,目光热切极了。 凤离正轻轻放下手里的茶杯,天青色的瓷器与他玉白的手指映在一起,素雅秀致得叫人移不开眼。 迎着老王妃期待的目光,凤离只轻笑了一声,“祖父眼里,我自然是最好的。只是今日街头确实热闹,不过那也是因着陛下。” 美少年美青年的,哪天没有几个出门的呢?皇帝陛下出宫,那才是叫人更欢欣的。 “你呀……”安王妃明白凤离的意思,心下很有些个难过。不过,总归孩子年纪还不大,自己身子也康健,看上去还能撑上不少的年头。到时候再说罢,说不定什么时候,凤离就看中了哪家姑娘,或许就会比自己还急的娶进门呢? “给我说说今日的盛景儿?” 丈夫老眉赤眼的,讲起故事来哪儿有秀美的孙儿说得有趣儿呢? 凤离只好看了一眼叉腰站在屋子中央,呼哧呼哧喘粗气的祖父,开口为他因事未能出府看热闹的祖母讲起了街头的热闹。 “……祖母不知,这说起看热闹来,九妹妹也去了。站在酒楼上边儿,蹦着高儿地给温老侯爷和沈四叔扔花枝。要不是青时一把拉住她,酒楼里摆着的几只花瓶儿,都得叫她一同扔下来。” 想到阿琇在窗前尖声喊着外公和四叔,霍青时在后边拼命把她的脑袋往下按。按一下,她钻出来一下,按一下,她就钻出来一下,最后霍青时那张还有些青涩的俊脸之上都有些个绝望了,凤离就不由自主地在眼里透出笑意来。 九妹妹,实在是太过活泼了。 因她喊得那样大声,连皇帝陛下都从龙辇中探了头出去看。 “九丫头甚是活泼可爱。”安王妃说到这里,心下一动。凤离提起阿琇来,确实与平时多有不同,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每次说到阿琇,他的眼角眉梢都是舒展的,带着笑的。 也是,阿琇那样长得漂亮,性子又讨喜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就是年纪太小了些。 不过……看看皎皎如月的凤离,再想想年纪尚小却已经透出些许绝顶丽色的阿琇,安王妃不由得动了心。只差了八岁,似乎也不算大……吧? 脑补了一番凤离与阿琇并排而立,男俊女俏的模样,安王妃顿时觉得这画面十分的美好,心里更热了几分。 “祖母?”凤离见自己的祖母很有些神游天外,出声唤道。安王妃回过神,摆手,“不早了,你回去歇着。明儿可还要出去?” “要往老师家里去。” 凤离口中的老师,自然就是定康侯温澜了。 哎呦这个辈分儿啊……安王妃头疼。孙儿管定康侯叫老师,却叫人家外孙女九妹妹…… “那快回去歇着,习学拳脚也累得很。”把个孙子赶走了。 凤离前脚出门,后脚安王就凑到了老妻身边儿,“你想到了什么?” 安王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又想到了什么?” “嘿嘿……” 阿琇这会儿还不知道,素来对她慈爱的安王妃想着要把她和凤离凑到一起了。她正在春晖堂里,上蹿下跳比手画脚地抱着顾老太太的脖子,说着自己在酒楼里的壮举。 “……四叔就那样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龙辇旁边。他穿着的那身儿玄甲看上去简直英武极了,不过叫我说还不大好,要是换成银色轻甲更衬四叔的品貌呢。祖母呀,您是没过去,四叔在街头上一露面,两边的姑娘们都疯了似的,那么大……” 她双手一展,努力比划了个长度,“……的花枝儿,开得可好看可好看了,都顺着窗户飞了下去!” “呵!”顾老太太下首坐了一圈儿孙女,听阿琇这么讲着,都是十分的入迷。只阿珠嗤笑了一声,“你就胡说八道吧,也只好来哄一哄我们这些没出去的罢了。真有那么大的花枝儿,怎么上的酒楼?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们又不是天生神力。” 就阿琇比划的那个样子,哪里是花枝儿? 快赶上一棵树了。 阿琇朝着她皱了一下鼻子,“呿,三姐姐又没看见,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假的?” 又继续摽在顾老太太身上巴巴儿地问,“祖母信不信我说的?” “信,自然信你!”顾老太太笑的脸上皱纹都多了两条,摩挲着阿琇的头发,“琇儿说的,自然都对。” 就是……大约是有些个夸张了吧。 当然,顾老太太对自己儿子的魅力,也还是很有信心的。没见小儿子出门就会被围观么?扔个花枝儿算个什么呢。 “你四叔啊……哈哈哈!”老太太笑得得意。 “嘻嘻嘻……”阿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贼眉鼠眼的。 祖孙两个的画风简直不能直视了。 阿珠和几个小姐妹同时低下头喝茶。 “姐姐啊!”沈初一听阿琇说的越来越高兴,都要哭了。 他如今被拘在府里头念书,这么热闹居然没能赶上,只觉得小心肝儿都要碎了。在椅子上打滚儿,“下回我也要去!” “歇了这条心吧你。”阿琇毫不在意地打击弟弟,“出门这么多回,也没有今儿的热闹呀。说来说去么,还是因为陛下亲自出宫来送荣王的吧。” 皇帝陛下,哪儿能轻易出宫呢。 沈初一,注定就错过啦。 “别逗你弟弟了,都要哭了。”顾老太太哪里舍得叫小小的嫡孙难过?忙舍了阿琇去搂初一,“你乖乖的,下回你四叔回来,咱们叫他穿着玄甲在家里骑马给你看看?” 初一就蔫蔫儿的了。 一时散去,初一留在了春晖堂住着。阿琇就和小姐妹们一同往各自的院子里走。 “荣王殿下这一回离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听说,北边儿蛮人开春后儿就蠢蠢欲动的,怕是要有一场仗打呢。”阿琇看着前边婆子们手里打着的灯笼散出昏暗的光,收了在顾老太太跟前嬉笑的心,颇有些沉重的叹了口气。 阿珎细声细气地说道,“是啊。不知道打来打去的,有个什么意思呢?受苦的也不过是百姓。” 阿琇侧过头看她,见她只是单纯的感慨了一声而已,眉眼间依旧平和。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叫阿珎错过了一个肯能是官配的人,心中就很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补昨天的。我得调整一下作息了,争取白天把今天的任务写完。 章节目录 三年后 “沈!初!一!” 春暖花娇, 靖国公府后园子里的假山上,正站着个穿了一身儿娇俏的深粉色衣裳的小姑娘。她双手插着腰, 指着假山下边一个约莫八岁多的小男孩儿喊叫着, “你给我站住!” 沈初一手里头抱着一只小小的白瓷坛子,朝着小姑娘做了个鬼脸, “你倒是猜猜我站不站住啊。” 转身抱着坛子就跑了, 留下个阿琇在假山上气得跳脚。 “你安静些吧。” 假山不远处有个大大的太平缸,阿珠正懒懒地靠在上边,手里掰着一块儿点心喂里边的鱼, 嘴里说着, “回头下不来了,又得叫人来帮你?” 阿琇是个坐不住的, 这些年被人宠着, 颇有些无法无天的味道了。去年秋天雨后从地上捡了只受伤的雏鸟, 非要爬树送回鸟窝去。结果, 人是上去了,下不来了。还是恰巧来的安王府大公子看到了,顺手把她摘下来的。 这两年,府里跟安王府走动很近安王妃时常打发了人来送东西给家里的几个姑娘。其中, 给阿琇的总是格外用心,并不拘泥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多是时新的果子,街面上难得一见的小玩意儿等。凤离常来常往的,初一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 比叫安哥儿也不差什么了。 两家人都有那么点儿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不点破那层窗户纸的意思。 叫阿珠说,凤离简直就是狼子野心。今年都十八了,眼睛竟是盯在了她才十岁的妹子身上,老眉老眼的,也好意思? “三姐姐。”穿了一袭极为浅淡的黄色曳地裙的七姑娘将点心都揉碎了,包在怕子里递给阿珠。她生得很是纤细,胆子又小,从前总喜欢跟在四姑娘阿珏身后。四姑娘出阁儿后,便又开始跟着阿珠了,大抵是因为阿珠阿珏性子泼辣厉害,叫她很是有安全感。 阿珠接过来,随手拈了一点点沫子洒进了水缸里,就看到几尾金鱼摇头摆尾地游了上来。 “七妹妹来喂吧。” 阿珠又把帕子还给了七姑娘。 七姑娘抿嘴一笑,接过来一下一下地将点心投进缸里头去。 “七姐姐,你少放点儿啊。”阿琇从假山上下来,凑在七姑娘肩膀上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这水缸里的鱼都被喂死多少回啦?回头父亲回来,看见鱼撑死了,又要伤心了。” 靖国公不喜欢养什么鹦鹉八哥儿的,就喜欢个鱼。府里但凡能养鱼的地方,都被他放养了各种金鱼锦鲤的。阿珠她们几个姑娘,没事儿的时候也喜欢坐在池子边,倚着栏杆喂鱼。 因都是心血来潮,时常发生些你喂过了鱼,我也再喂一次,结果把鱼撑死的事儿出来。上回,阿琇和初一就喂死了靖国公一条心爱的白底儿红纹的锦鲤,可把靖国公给心疼坏了。 七姑娘回头一笑,细声细气地说道,“那我不喂啦。” “你听她的呢,数她喂的最多了。”阿珠在一旁抬头看天哼了一句。 春日里的天带着一种深沉的蓝,园子里头百花都开了,一株极大的花树上也有一团一团的粉色大花儿开得灿烂,这样的背景下,本就妩媚得不可方物的阿珠,就愈发多出一股叫人不敢直视的美丽来。 阿珠今年都十八岁了,正是一个女孩儿最美好的年纪。因只在家中,她一头青丝松松地挽了个堕妆髻,有一把披在一侧肩上,发髻之上完全不戴金玉珠宝,只别出心裁地在如云的发丝中间插了一朵盛开的玉兰花,面如芙蓉初开,身似嫩柳方成,略微一动,便如清水池中那几株夏日里摇曳的小白莲花儿似的可爱。 当然,这得是在阿珠不张嘴的情况下。通常,她一开口是要得罪人的。 阿琇才不怕阿珠,将身子往阿珠身上一靠,翘起兰花指,娇滴滴道,“三姐姐不要胡说嘛……” “你给我好好儿说话!”阿珠身上生生被膈应出来一层鸡皮疙瘩,用力推开阿琇,只是阿琇是属牛皮糖的,她推一下,阿琇就靠一次,最后干脆整个儿人都贴了过来,捧着肚子笑得得意极了。 阿琇就是爱看阿珠这样的美人儿口嫌体正直的模样——这不是么,怕她摔着,推她的手还得紧紧抓着她呢。 七姑娘在一旁看着,眼里都是软软的笑容,小声说道:“听说四姐姐有了喜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靖国公府九个姑娘,大姑娘阿珎,二姑娘阿瑶,四姑娘阿珏都已经出阁儿。阿珎嫁的,不是阿琇印象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三太太娘家兄长的嫡三子。 三太太亦是出身官宦大家,她的三位兄长都在朝为官,长兄更是已经做到了闽浙总督,真正的封疆大吏。 范总督家里共有五子,俱都是嫡出。这位三公子年纪比阿珎大了两岁,年纪轻轻已经中了举人,是要走科举出仕的路子的。 自从与王家彻底撕破脸后,靖国公和温氏夫妻两个,也是为了阿珎的亲事操碎了心——国公府九个姑娘中,阿珎是长房嫡长,身份最是尊贵,她的亲事,实在是叫人挠头。阿珎的脾性,并不适合嫁到勋贵或是更高的人家去做当家主母,然而又不能低嫁,恐她身后的几个妹妹不好办。还是三太太范氏,想到了自己娘家的侄子。 因都是亲戚,三太太在说和这桩亲事的时候,也没有瞒着娘家兄嫂,阿珎曾经在王家住过几年的事情,实话都说在了前头。好在,范总督夫妻也并不是刻板之人,毕竟,谁家还没有几个糟心的亲戚呢不是? 阿珎身份足够高,配给自家的第三个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成亲后,阿珎和夫婿陪着已经致仕的范老大人住在京城老宅里。人口简单,夫婿又要闭门苦读准备秋试,阿珎过得轻松而满足。 至于阿瑶,还是被二老爷许给了那位翰林家里。当然,人家翰林如今又升了一级,翰林院侍讲学士,虽依旧不过是二太太看不上眼的从四品,但清贵无比,而且做了侍讲学士,往后十有八.九是要往詹事府里的。詹事府是为太子班底,那才是真正的前程了。 阿瑶的夫婿,也是读书人,也是要走科举路子的。 不过因为这桩婚事,二太太又闹了一场——阿珏一个庶女,一出嫁就是从四品诰命了。阿瑶呢,夫婿却还只是个举人,往后能不能考中进士还不一定。就算考中了,哪怕是考中了三鼎甲呢,也得从翰林院里熬着,不过七品小官儿。哪里配得上阿瑶堂堂的国公府小姐了? 二老爷问到了她的脸上,“给阿瑶也寻位二品三品的将军来?” 二太太便偃旗息鼓了。 她从心底里,看不中性格多粗豪鲁莽的武将。 又有阿瑶劝她,说是只要人上进,哪怕此时低微些,将来难道就不能出人头地了? 二太太见女儿自己乐意,这才委委屈屈地同意了亲事。到底也是心疼女儿,除了府中公例给阿瑶备下的嫁妆外,又偷偷将自己攒下的私房钱塞了不少给阿瑶。 从前吧,顾老太太总是担心孙女儿太多。这两年里头,发嫁了三个孙女出去,老太太格外的春风得意。又有五姑娘六姑娘亲事已经定下,如今都在备嫁了,只等到秋天里头一同出门子。这要说还有什么操心的,也就是三个出阁儿的孙女,什么时候能有喜讯传回来了。 “真的啊?”阿琇听七姑娘说阿珏居然先行有喜了,连忙追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她怎么都不知道呢。 七姑娘一个没出阁儿的少女,说起这个来,自己先脸红了,“就方才我出来寻三姐姐的时候,碰上了四姐姐的陪房赵婆子。” 阿琇双手一拍,喜滋滋地说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就要有小外甥小外甥女来玩了。 “我去问问祖母去!” 她提起裙子就要往春晖堂跑,被阿珠一把抓住了,“一起去。” 七姑娘连连点头,“我也去呢。” 姐妹三个各自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碎屑,整理了一下裙子,手挽着手就去了顾老太太处。 春晖堂里,顾老太太正与三个儿媳妇说着话。 安哥儿前年下场,考中了秀才。虽然这科举之路只跨出了一小步,到底也是有了功名的。为了他的名声考虑,也不好总叫二太太禁足。故而趁着阿瑶大婚的时候,也就叫二太太出来了。只不过,顾老太太厌恶她心太刻薄,总是待她淡淡的。 二太太被关了许久,娘家兄长又疏远了她,也老实了许多。尤其,在得知怀远伯府里到底纳了一门良家妾来生,那良妾倒也争气,进门就有了身孕,却在生下孩子的时候血崩死了。刚出生的孩子,就被抱到了怀远伯夫人身边养活。这种去母留子的把戏,实在是大宅门里常见的。二太太不禁想起来有些后怕。怀远伯夫人她也是知道的,最是个笑眯眯看上去和善极了的人,这心肠狠起来,也是不管人命啊。 听着顾老太太与温氏和三太太在唠唠叨叨地说着阿珏有喜的事情,二太太低垂着眉眼儿,脸上恭敬,心里却是烦躁无比。 阿珎阿瑶阿珏,前后脚地出门子。两个姐姐都还没见喜讯,却又被阿珏抢在了前头。 这老天爷,怎么就这样不开眼呢? 又见顾老太太叫温氏,“开了库房叫人去看看,把那些个补品都寻着,给四丫头送过去。少了什么,叫人去我的私库里头找。” 温氏只笑道:“哪里用的着母亲的?阿珏那孩子从小身子骨是不错的,还是听听大夫是怎么说的吧。若是无事,只食补才是最好的。我得了信儿,就已经叫人去把前儿才得的雪蛤燕窝给阿珏送去了,叫她看着吃。” “这两样好,滋补又不燥热。”长媳做事向来严谨周到,顾老太太甚是满意。 三太太在旁嗔怪地瞥了温氏一眼,“嫂子也真是的,太过实在了。你就顺着母亲的话,开了她老人家的私库多好?老太太偏心孙女们,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的不知道藏了多少,轻易都不叫咱们瞧见。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咱们多踅摸出来一些,平分了倒不好?” “你这个破落户呦!”顾老太太指着三太太大笑。 温氏也忍不住笑着推了妯娌一把,“都是要嫁女儿的人了,还这样的俏皮。” “逗母亲一笑罢了,哪里是我俏皮呢。”三太太笑眯眯的。她的两个女儿,六丫头阿琼许给了都察院的一个小御史。小御史品级不高,但出身世家,伶俐又讨喜,与阿琼性情很是相投,二人感情很不错的。 五丫头阿玖斯文,订给了宣宁伯家里的二房长子。 两个未来的姑爷,人品都是不错,且也都出身一等一的人家儿,三太太再没什么可不满意的地方。提起来,自然就是欢喜得很了。 就只二太太听见温氏与三太太说笑,心里头犹如浸了一坛子醋。说来说去的,只有阿瑶的夫家最低!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刚才大橘在挂在了床边,我随手一挥,碰瓷儿似的把手指头凑在了它的爪子上,划破了……哭唧唧,又得去注射疫苗了。上次注射狂犬疫苗,我反应特别大,吐得稀里哗啦,希望这次会好点儿,明天白天要去医院,挥挥,大家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妙语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吃货、Sunshine 20瓶;钥钥 15瓶;爱的那么认真、月半殇、星空中的流星雨、芷軒、七月*^_^*祈愿 10瓶;筱榆 8瓶;Justsoso、22077 5瓶;傻傻婷、波斯猫、流香 2瓶;Amandasd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第二个去念经的 “母亲……”想到女儿阿瑶, 成亲一年多了还没有身孕,虽说那翰林家里都没有说过什么,但背地里人家怎么想, 又有谁知道呢?二太太有些着急, 又不肯叫阿珏独占了府里的好处,只对着顾老太太忧心忡忡地说道, “媳妇想着, 是不是大丫头二丫头那里, 也该送些去?” 见顾老太太一双洞察的眼睛看向自己,二太太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 脸上却尽是忧虑之色。 “四丫头有喜, 自然是好的。只是说起来, 她的两个姐姐比她成亲还要早些, 到如今却是还没有好消息传来。四丫头比她姐姐们命好,就只是可怜了大丫头二丫头。媳妇只从自己的心里琢磨着, 人家的老人儿,再没个不急的道理。咱们虽不好说别的, 只媳妇觉得, 这心也该尽到前头的。” 她说的是不伦不类的, 顾老太太有心驳斥她几句。然而又想到, 都是一般的孙女,阿珏都这成亲晚的,都已经有了喜。作为阿瑶的母亲,二太太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终究体谅了二太太一颗慈母心, 点头,“你说的也是。” 因阿珏的亲事上糊涂了一把,二太太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婆婆这样和蔼的神色了,顿时眼圈就红了。平心而论,顾老太太真不是个刁钻难伺候的婆婆,这老太太心性很好,宽容仁爱。尤其是对待几个儿媳妇,不敢说像女儿一样对待,也不似别人家的婆婆那样动不动就叫媳妇立规矩。只要不触碰老太太的底线,那就一切都好说话。 “母亲……” 眼瞅着她这是又要想左了,股老太太摆了摆手,“都是为了孩子罢了。” 又与温氏说道,“一样的东西再打点出两样儿来,给阿珎阿瑶送过去。只是也别大张旗鼓的,悄悄地给她们就是了。” 闹得人尽皆知的,不是让孩子们更难做? 温氏忙应下了。 许是顾老太太神色过于和蔼,二太太只觉得心头一股难言的冲动,也来不及细想什么,只冲口而出,“还有一事呢。” 见顾老太太和两个妯娌都看向了自己,消瘦了许多,原本微微显出些圆润的脸庞已经变成了一条儿的二太太扭着手里的帕子,笑的贤惠,“按说这话,不该我说出来。只是胡家的亲家夫人也不在京城里,四丫头她们家里头,偌大的府里只有小夫妻两个,难免有些想不到的。四丫头好歹叫我一声母亲,我得替她想到头里去。她这一有喜,也不得服侍姑爷了……” 说到了这里,便发现了顾老太太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就连温氏与三太太,也都面上露出不悦。 暗自咬了咬牙,强笑着将话说完,“我想着,是不是该去与四丫头说一声,叫她给姑爷挑两个丫头服侍着?” “啪”的一声,顾老太太手拍在了桌子上。 “你……糊涂!”顾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二太太斥道,“亏你自己也说了,四丫头要叫你一声母亲!这些年,她对你的孝敬都是假的不成?她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就这么一回又一回地坑她?” 老太太简直不知道二太太满脑子里头想的是什么。 二太太忙站起身,满嘴里叫屈,“母亲,我这都是好意啊!” “您想想,四丫头自己有了身子,自然是子嗣为重。再没有说妻子不能服侍丈夫,还要丈夫憋屈一年忍者的呀。与其叫姑爷自己忍不住收了丫头,还不如四丫头做在前头。叫她挑两个老实本分的丫鬟,身契都攥在手里,到时候哪怕是她们得了宠爱,也不敢作妖不是?” “她姑爷年轻有为的,谁不巴望着?多少家里外头的狐媚子都想着服侍他呢。我也是……” 二太太越说,越是觉得自己有道理,因恐惧顾老太太生气而有些挺不直的腰杆儿,又直了几分儿,“母亲呀,这次我是通没半点儿坏心呢。就是当年我怀着阿瑶的时候,不也是抬举了四丫头的姨娘?” “闭嘴吧你!”顾老太太抄起手边的茶盏就砸到了二太太的跟前。因这忽巴拉的气恼,叫老太太眼前发黑,只觉得头上发晕,几乎就要坐不住。 温氏,连忙起身扶住了老太太,转头斥责二太太,“弟妹还不快闭嘴!看看母亲叫你气成了什么样子!” “母亲且顺顺气。”三太太也忙站起来,伸手去替顾老太太揉胸口,又一叠声叫丫鬟去倒了热热的茶来。 喝过了一口热茶,顾老太太才觉得堵在心口处的一口气被压了下去,却更是难受,抬起眼皮,直直地逼视着二太太,“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道理,用不着我去讲,你也得明白啊。你说你没坏心,我只问你,若明儿阿瑶也有了喜讯出来,你也这么去告诉阿瑶贤惠些,主动去给姑爷挑服侍的丫头?” 那当然不能啊。 二太太只这样地心说。 “那,那情形不同啊。”二太太声音小了下去,“阿瑶夫家的门第,到底清寒……” 言下之意,并没有将那位翰林院侍讲学士家看在眼里。 这般昏话,不但顾老太太险些被气出一口血来,就是温氏和三太太,也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能入翰林院的,那都是被无数读书人推崇的人。 翰林院侍讲学士,不但名头响亮,身份清贵,日后更是前程无限。 阿瑶都嫁过去了,二太太居然还在不满足! 这话传出去,不说靖国公府得叫天下的读书人骂成狗血淋头,就是阿瑶,在夫家又要如何自处? “本来就是么……”二太太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错,小眼神儿简直倔强极了,大声道,“四丫头的姑爷,那是四品的将军。阿珎的夫家,堂堂的一品总督封疆大吏。这样的门第,姑爷身边多几个服侍的人算什么呢?阿瑶自然不同了,她公公就说是翰林院侍讲,也不过从四品,还不如咱们四姑爷呢。更别提阿瑶的姑爷,都如今都是白身。他凭什么去收丫鬟纳妾的?就只说凭着阿瑶出身咱们国公府,他们也不敢呢。” “呸,你糊涂!” 这是顾老太太今日第二次骂二太太糊涂了。 老人家实在是想不通,当初在闺阁之中的二太太,也是个文静稳重的人,不似这般尖酸啊。 顾老太太满心的苦涩,却又无从发泄。毕竟,这二儿媳妇当年还是老国公在世的时候,与人家定下的亲事。 “你的心,都歪了。” 这休又不能休,弃又不能弃的,顾老太太深深滴吸了几口气,好容易才将火气压了下去,冷声道,“你也甭跟我说什么真心为谁好的话,我只告诉你,不许你掺和阿瑶阿珏与她们姑爷的事情。也是巧了,今年我要做整寿,正要大办一回,你去替我念经祈福,捡捡佛米吧。” “什么?!”二太太万没想到这个,声音都尖利了起来。 凭什么叫她去捡佛米? 念一声经,捡一颗米粒,这不是磨人么? “你不愿意?”顾老太太冷笑,“甭怀疑,老婆子我就是要刁难你这个儿媳妇。佛米什么的谁捡不是捡?只我看你太闲了,每每生事,就要你去。如何?” “母亲!”二太太哀叫。 “你去是不去?” 二太太怎么敢说不呢? 为长辈念经祈福,是做晚辈的体面。说出去,谁不会赞一声孝顺? 若是不去,自然也会叫人诟病不孝。 她的阿瑶嫁人后,在夫家还没有站稳脚跟。儿子安哥儿又是才考中了秀才,往后念书科举正是要名声的时候,她敢不去么? 眼圈又一次红了。 二太太泣道,“我去。” 看着她瞬间软弱了下去,顾老太太哼了一声,告诉温氏,“后边的小佛堂里,你多安排几个婆子伺候你弟妹。” 这就是要叫人看着二太太的意思了。 “是。”温氏轻轻应下,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二太太到底是犯了什么牛心左性的,从前也是个爽利的人,虽有些小心思,做事却也还算稳当。自从被禁足后放出来,整个人都变得浮躁极了,说话行事,再不见从前的模样。 原本是欢欢喜喜的,被二太太这一出又闹的满心火气,顾老太太本也不是什么能忍气吞声的性子,叫了自己的心腹婆子过来,吩咐道,“你去陪着二太太一同回去,收拾收拾就一同去小佛堂里。” 等二太太委委屈屈地被那婆子送出了春晖堂,顾老太太才叹出一口气。 “这话,你们妯娌两个也要记得。旁人家里如何,咱们管不了。但咱们家里,决不能往几个丫头心上扎刀子。什么服侍的人?没有说妻子给孕育子嗣,男人倒要去与别的女人胡天胡地的道理!” 女人怀胎十月,鬼门关走一遭才能生下个孩子。那是受了多少的苦处? 凭什么这个时候,还得做贤惠的人去给丈夫安排个小老婆呢? 想到自己的儿子们,除了老三外,老大老二都没能在妻子有孕的时候守住,顾老太太也只能说一声,修下二太太这等儿媳妇,这大概也就是她当初没有作为的报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11111111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懒洋洋、2198959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9332032、倩倩 20瓶;白洛 10瓶;扬帆远航、筱榆、janmu 5瓶;Amandasdu、小羊、*帝洛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怎么是他们家? 顾老太太疲惫地挥手, 叫温氏与三太太都回去,只说自己想要歇一歇。 见老太太一副心灰意懒的模样,温氏和三太太哪里能走?还要再说什么,顾老太太就只叹气,说道,“回去吧。看看二太太, 哪里指望着这样的嫡母为四丫头着想?怕是要你们做伯母婶子的多疼疼她了。” 若二太太还只是单纯地无视四姑娘也就罢了, 说到底,如温氏这般真将庶女养在了身边当成亲生女儿的又能有几个?顾老太太摸着心口说,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只是不要去想着扎庶女一刀,也那么难? 温氏与三太太又好言好语地劝了一番老太太, 才担心地回去了。 她们一走,顾老太太就歪在了榻上。 丫鬟们连忙上前要给她捶腿揉肩, 被顾老太太也抬手阻止了,只叫她们都外间去伺候着。 顾老太太靠在榻上,呆呆地看着外头。推开的窗户外, 有一枝开得绚烂华美的桃花探了过来,几乎就要冲进窗户,映出半室春.色。 忽然, 从那花枝底下,钻出个圆圆的小脑袋来。 “九丫头?”只一看那发髻上的小金铃铛, 顾老太太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来了。九个孙女她都很是疼爱,但阿琇这丫头从小就嘴甜,总是能够哄得她从心眼儿里高兴。“还不快进来?” 阿琇雪白的小脸慢慢地露了出来, 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祖母。” 她和阿珠七姑娘一起过来的,才走进春晖堂就听见了里面一声瓷杯落地的声音,又有顾老太太威严的声音与二太太委屈的辩解声,小姐妹三个便知道里头必然又是二太太惹了老太太生气。恐就这么进去叫二太太下不来台,三人就止住了游廊上刚要通传的小丫鬟,躲在了墙根底下偷听。 二太太那些蠢话,一个字不落地听进了三个人的耳朵里。 方才,三个人怕被温氏等人出来碰见,都躲到了东跨院的耳门后边去了。 顺着门上的镂空花纹看到二太太哭哭啼啼被两个婆子送去了小佛堂,阿珠就“呸”了一声,“活该!” 七姑娘也微微撅了嘴,小声说道:“二婶怎么能这样呢。四姐姐和四姐夫两个人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快活,做什么非要给他们中间塞进个丫鬟去呢?” 阿珏与胡武成亲后不久,胡夫人见她年纪不大,又是个大喇喇的模样,害怕她管不好家事。结果,冷眼看着一段时间,就发现阿珏看着粗疏,其实心里边都有数儿,当家理事的,虽稍显生涩,却也不至于会叫人糊弄了去。又见阿珏照顾丈夫更是用心,她便放了心,带了女儿回去了边城。 京城的宅子里头,就只剩了胡武和阿珏一对小夫妻。 上头没有婆婆在,底下还没有孩子,小夫妻两个好得蜜里调油。 哪怕是阿珎阿瑶呢,也不如阿珏的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这就叫几个姐妹都很羡慕阿珏了。 “她那心眼儿……”阿珠有心说二太太心眼子比针尖儿还小,哪里受得了庶女过得好日子,话到了嘴边儿,又及时地止住了。不为别的,从小阿瑶就很照顾她,阿珠自觉就是看在阿瑶的面子上,也不好说二太太的不是来。 只是…… “四丫头本来就跟二姐姐不似从前那般好了,叫她知道了这个,必是要气上一场的。到时候,难做的又是二姐姐。”七姑娘有些不满地嘟哝。 “诶,我告诉你们两个,今天这话不许对四丫头说去,听见没有?”阿珠漂亮的桃花眼中波光流转,“我听人说,这有喜的人不能生气。不然,很容易伤了胎的。” 七姑娘重重点头,捂住嘴,“我不说。” “我也不会说的。倒是三姐姐你,管好了自己才是。”阿琇颇为担心地看了一眼阿珠。 阿珠这两年脾气更是见涨,爆炭似的,心里存不住话。阿琇反而担心她哪天顺口就给说出来了。 “也不知道祖母是不是气着了。” 看着温氏和三太太不多时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三个小姐妹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窗户外,由阿琇探出头去了。 一伸头就被顾老太太发现了,阿琇连忙朝着祖母甜甜一笑,谄媚极了。 颠颠儿地跑进了屋子里。 “怎么穿着这么少?”顾老太太向来最喜阿琇,见她这会儿穿着一身深粉色的衣裳,裙摆上绣着疏疏落落的一枝桃花,花蕊是大红色丝线粘着金线绣成的,随着阿琇跑动,裙子上头光华闪动,漂亮极了。 顾老太太眼皮儿动了动。她认得这料子,叫做什么霞光锦,是安王妃叫人送来的,只说这是她得了的宫用的料子,可惜颜色太过娇俏,她竟是穿不得,索性给了阿琇做衣裳穿。 安王妃这个老姐妹,隐隐约约地跟她透露过口风,无非就是觉得阿琇很好,她十分喜欢,想要长长久久地把这孩子留在身边。这,也就是想为凤离求阿琇的意思了。 要说凤离这孩子,或是安王妃这样的太婆婆,顾老太太得凭良心说一句,没得挑剔。只是想到凤离那个还不如后爹的亲爹,那个惯会装柔弱扮良善的继母,顾老太太就得多想想了。也没敢应下,只说阿琇父母俱在,大事得有她父母做主。 安王妃也没有不满,这两年来,依旧时常打发人来给阿琇送吃的玩的。 “春捂秋冻,天虽暖和了,一早一晚还凉着呢。你就穿的这样了?回头着了凉,喝药时候可不许哭!” “知道啦。我才不像八姐姐那样呢。”阿琇偏着小脑袋说话,很是有些个吊儿郎当的模样。 八姑娘这两天就着了凉,大好的春光不能出来,只能病怏怏地关在屋子里。 “真是个惫懒的丫头!”顾老太太又见阿珠和七姑娘携手从外边走进来,阿珠娇艳,七姑娘清秀,也都是花朵般的姑娘,心里头郁闷便不自觉地消散了些,含笑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听人说四姐姐有喜啦。”阿琇特别乖巧地转到了顾老太太身后,替她捏着肩膀,“我们都替四姐姐高兴呢。” 被她小手捏过的地方,酸酸麻麻的。这股子劲儿过去了,顾老太太就觉得很是有些僵硬的肩膀松快了许多,反手拍了拍阿琇的小手,“还是我的九丫头有心。” 只一转头,就看见阿珠与七姑娘都在看着自己,目光里都透出担心。 “你们都听见了?” 阿珠微微一犹豫,点了点头。 “唉。听见了,也不要再说出去。你们姐妹感情好,日后有什么事情,彼此都是帮衬。万不可生了嫌隙。你们二姐姐和四丫头……”本是极好的两个孩子,都被二太太这个蠢东西祸害了! “祖母不用担心的。”阿琇生怕顾老太太因二太太气出个好歹来,握着小拳头在顾老太太肩膀上一边捶着,一边就说道,“四姐姐其实都没有怪过二姐姐呢。她那么聪明,二姐姐待她是不是真心,她心里头也清楚得很。就是二姐姐反而觉得对不住她。我想着,时候长了,二姐姐见四姐姐如过得好了,心结慢慢的就解开了。” “若真是这样,那就好了。”顾老太太叹道。见孙女们还有担忧之色,扯动嘴角勉强一笑,“祖母老了,只希望你们姐妹兄弟,能够一心。日后,甭管是谁有了难处,彼此之间都有照看,这才是家族兴旺的根本。” 彼此扯后腿,从内里乱起来的人家,哪儿能奢望久久屹立不倒? 阿珠七姑娘和阿琇都忙郑重点头。 正在说着话,温氏又转回来了。 阿珠姐妹三个都赶紧站了起来。 “娘,您怎么才走又回来了?”阿琇扑到温氏身边。 温氏随手就捏了一下阿琇嫩嫩的脸蛋,刚要说话,又觉得不对,看着阿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才走?” 两道带了些英气的眉毛一皱,“又躲在哪里听墙角?” 见阿琇心虚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温氏无奈极了。阿琇这孩子,实在是太过调皮。这动不动就扒墙根听墙角的毛病,可实在是不好。 偏偏每回要教训一番,她就仰着头,眨巴着大眼睛看你,眼神儿无辜又可怜,叫温氏都下不来狠手管教了。 “可是有事?”顾老太太连忙给小孙女解围。 温氏想起了正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帖子,“方才有人递了帖子来。” 人情来往的事情,顾老太太早就不管了,都是温氏在走动。见她这次特意过来,就有点儿疑惑,接过了帖子一看,脸上露出惊讶来。 “靖海侯府?”怎么是他们家? 与在泰祖年间才发迹起来的靖国公府相比,这靖海侯府才能真真儿地被称一生勋贵。据说,这靖海侯的爵位,从前前朝开始,便已经有了。数到如今,足有三四百年。 靖海侯向来镇守海疆,轻易不到京中来。如今的靖海侯太夫人,还与顾老太太是旧相识,曾经闺阁中也在一起玩耍过的,算得手帕交。只不过,出阁后随夫常在海疆,几十年没见的了。 怎么他们突然进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222222222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您所登陆的服务器离家 50瓶;10649308、nancy_lyzm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阿琇最是敬佩您这样的奇女子呢 靖海侯府初到京城,按着日子来到了靖国公府。 曾经的闺中相识, 再见面时候彼此都已经花白了头发。顾老太太与靖海侯老夫人一见之下, 彼此拉着手, 唏嘘不已。 “再想不到, 你我还有能见到的日子。”靖海侯老夫人感慨道。她身形较之寻常女子都要高挑一些, 哪怕是头发已经斑白, 依旧是背挺腰直。 顾老太太是将门出身, 然而靖海侯老夫人本身便是一员武将。这些年,一直随丈夫靖海侯镇守海疆, 风吹日晒之下,面容比顾老夫人苍老许多, 但双目湛湛生光,叫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出几分的敬畏来。 这是一位强势且刚硬的老人。 阿琇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位老夫人与她从前见过的女子都不相同。周身上下, 气势竟是如此逼人。便是安王妃这样的宗室贵妇, 也似乎有所不及。 与顾老夫人见过之后, 彼此落座,顾老夫人面上也是十分的激动。 “这么多年, 你只守在海沿子,轻易都不回京城。我也以为,这辈子再难见面。”有干净俏丽的丫鬟们鱼贯而入, 送上香茶,顾老太太便问道,“这回回京, 是述职还是常住?” 靖海侯老夫人手里握住茶盏,微笑,“这一次,我与老侯爷不走了。” 靖海侯老侯爷早在去年就已经上了折子让爵,由长子袭了爵位,手中兵权也交于了儿子。 老侯爷带着老妻和小女儿,回京荣养。 说是荣养,其实也有几分进京做质,叫帝王安心的意思。 “那是极好!”顾老太太一拍手,面上露出关切,“出去这么多年,我听闻海沿子那边的红倭国狼子野心的,屡屡犯我海疆,时常便有战事。也是辛苦了你。往后,咱们都在一处了,常来常往,也才热闹。” 其实顾老太太更想说,叫老姐妹在京城里,仔细调养身子才是正经。 靖海侯虽然世代镇守海疆,但这一代的靖海侯,偏于谋略,论起武力远远不及妻子。 因常有战事,靖海侯老夫人自己操起□□冲锋的时候有许多。甚至,有一对双胞胎便生在了战场上。儿子没有保住,只有女儿活了下来。老夫人身上也落下了病根,从此后再未有过身孕。 靖海侯老夫人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 又叫与自己同来的两位姑娘,“来见过你们沈家的长辈来。” 两位姑娘一起上前来了。 其中一位,便是靖海侯老夫人的女儿,霍昀。 霍昀上前,斯斯文文地说道,“见过沈伯母。” 行下礼去,动作优雅舒展,完全不像是从海沿子那样偏僻的地方出来的姑娘,反倒是像极了京城中金尊玉贵认真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哎呦,这孩子生得真是俊俏极了。”顾老太太忙让温氏和三太太去扶了霍昀起来,将她拉到跟前仔细打量。但见霍昀生得与靖海侯老夫人不大一样,身形细细,楚腰纤纤,一条浅浅的绿色百花罗裙,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如夏日里池中的莲叶一般水嫩青碧。她容色更是出众,尤其是一双眼睛简直是灵活极了,顾盼之间只叫人觉得似乎有无限的流光闪过。 若是一定要挑什么不足出来,那约莫也就是肌肤却不似京城里大家闺秀那样的细腻。常在海沿子风吹日晒的,霍昀肌肤是非常好看的蜜色。 虽生得纤细,霍昀性子倒是落落大方的,被顾老太太那样的看着,也并不缩手缩脚地羞涩起来。盈盈一笑,叫有一群美貌孙女儿的顾老太太也不禁惊艳了一回。 与霍昀一起的女孩儿,看年纪比霍昀要小一些。论起容貌来,也与霍昀有几分相似,亦是娉娉婷婷的小美人儿,穿着的是一身儿海棠红色的裙袄,倒是小脸圆圆的,也比霍昀脸上多了些健康的红晕。随着霍昀上前,也如出谷黄莺似的拜见过了顾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夫人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如今袭了爵位,一家都依旧在海疆。二房夫妻也是要回京的,不过他们另有些事务要处置交接,便比老侯爷老夫人晚了一些日子才能到京。这位红衣的小美人,便是二房的嫡出姑娘霍菲了。 “都是好孩子!”顾老太太喜欢极了。已经有伶俐的丫鬟端着托盘送了表礼上来,顾老太太对霍昀笑道,“一些小玩意儿,留着给你们赏人吧。” 霍昀霍菲大方地接了,谢过了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哪里肯示弱?忙也叫了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女们去见过靖海侯老夫人。 靖海侯老夫人上门来见故友,自然也准备了表礼。温氏和三太太也还罢了,见了阿珠阿琇几个,也难免赞叹了一番。那双仿佛都带着沙场拼杀过带着血色的眼睛里,也露出了几分的柔和出来。 尤其见了阿琇,不过十来岁的模样,还梳着双平髻,白嫩嫩的脸颊两边各垂着一缕发辫,乌压压的发间也没多用金玉钗环,只两条珠串缠在发髻之上,简单又俏皮。难得的是那珠串儿用的是一样大小的粉色珍珠,看得出来,成色极好,隐隐散发出温润的光。看年纪是最小的,但胆子却是不小,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露出仰慕的神色来。 靖海侯老夫人知道自己多年拼杀,身上沾染了许多的血腥气息。哪怕是她有意掩饰,也常有陌生女眷被她吓到,在她跟前轻易连话都不敢说,背后却又多有笑话她的。 “丫头,你不怕我?”老夫人垂眸看着恨不能扑到自己身边的阿琇问道。 阿琇漂亮至极的小脸上立刻露出惊诧来,“为什么要怕您呢?我一见了您,只觉得亲切。” “哦?”老夫人挑眉。 顾老太太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端着茶杯喝茶,掩饰住嘴角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小孙女儿用甜言蜜语去哄人家才上门的人。 “人都说,我身上杀气甚重。” 阿琇一怔,似乎是没有想到,忙追着问,“谁呀,这是谁说的呀?” 靖海侯老夫人嘴角一勾,两道法令纹便有些明显,显出严厉来,“既有男人,也有女人。” “那都是蠢人罢了。”阿琇摇摇头,小大人儿似的伸出手指头摇了摇,“我听祖母说过,老夫人您是位巾帼英雄,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那些死在您手下的,都是来犯我国土,杀我百姓的贼寇,这样的人,不杀难道留着过年么?您的身上便是有杀气,那也是为我大凤百姓呀,为此该更叫人感到平安才是呢。说您杀气重就不敢来接近您仰慕您的,男人那都是自卑,女人都是嫉妒呀!” “留着过年?”饶是靖海侯老夫人从年轻时候起便是个有些冷峻的性子,听了这句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话倒是俏皮。” 阿琇捧着自己的心口,“都是我的真心话。” 又挑大拇指,“阿琇最是敬佩您这样的奇女子呢。” 靖海侯老夫人朗声大笑起来,长臂一伸,将个溜须拍马的九姑娘拉进了怀里。只觉得这小丫头香香软软的,往自己怀里一缩,很是亲近的模样。便是她自己的孙女霍菲,都对自己有些个畏惧,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自己。 才回到了京城的靖海侯老夫人一个不留神,被阿琇的甜言蜜语拿了下来。 阿琇偷偷地顾老太太眨了眨眼睛,顾老太太得意挑眉,只觉得小孙女儿简直是个好的不能更好的孩子,实在给自己做脸。 温氏在一旁看见了女儿鬼灵精似的哄人对她好,还洋洋得意,一时间气笑不得。 今日出来的除了阿琇,还有阿珠和五姑娘阿玖,六姑娘阿琼,七姑娘阿玥。八姑娘阿珞因病着没好,便没有出来。那姐妹几个都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侧,看着阿琇耍宝。 阿珠姝色不同寻常,便是上首的靖海侯老夫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因顾老太太说这屋子里都是长辈,叫姑娘们难免放不开,便叫阿珠,“带了你姑姑妹妹去逛逛咱们的园子。这会儿正是景致好的时候,闷在屋子里难为了你们。” 阿珠等起身应了,引着霍昀姑侄二人,被丫鬟们前呼后拥地往外边园子里去了。 若说靖国公府中,这春夏时节景致最好的便是聆香水榭。春波荡漾,有嫩柳绕岸,有繁花开在对面,更有无数的蜂蝶绕着花柳。从水榭往下看,若是赶巧了,还能看见许多的锦鲤游弋。 温氏早就命人在水榭里安排了茶点果子。阿珠便先带着人往水榭里来。 各自坐下后,因都还不大熟悉,彼此倒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阿琇是个不会叫冷场的人,便缠着霍昀霍菲给她们讲一讲海疆的景色和风土人情等。 霍菲玉白的小手捧着一只雨过天青色的瓷杯,浅笑盈盈的,“我虽然在海疆长大,日常却也只在家里。说起这海疆的人情儿故事来,其实与别处也并无太多不同呢。” 在海疆的时候,靖海侯总管当地军务,位高权重。霍菲在女眷之中,从来都是被巴结的对象。故而,这孩子年纪不大,却颇有些自大。只是一进了京城,这才发现,与这等繁花锦绣之处一比,从前她在海疆的日子过得堪称贫寒了。只说这靖国公府中一处,富贵风流的气象,就将大院子都是校场的靖海侯府超过了许多。 既有些自卑,又有些自大,这样的矛盾心情,叫霍菲几乎是直接就把阿琇活跃气氛的话题说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白天真是难受呀,我大概是对疫苗有些反应过了吧。先送上一章,下一章不管写出多少,我会在十二点左右更哈。 PS:本文防盗比例70%,时间是4时,买到防盗章节是购买比例不够。静等两天就好,就不用特意在最新章节告诉我了。 章节目录 全然就是一副谄媚的样子 阿琇眨了眨眼睛。 霍菲这姑娘明明长了一张聪明的脸呀, 怎么这样说话呢? 日常小姑娘们聚在一起, 无非就是说说吃喝穿戴的,八卦一下京城里的少年们。可霍昀霍菲才回来, 哪里有这些与她们说的?讲一讲当地的风情, 难道不是更有话说么? 不但她,就连阿珠几人,虽然弯着嘴角,但笑意只在脸上了。 霍昀本是站在水榭窗边看外边的景儿, 闻言回过头来,笑道:“阿琇是吧?” 她一笑, 就很有些将满园子春花都比下去的意思了。 阿琇呆呆点头, “是呀霍姑姑, 我叫阿琇,我排行第九, 你叫我小九儿也行。” 又没脸没皮地凑过去, 抱住霍昀的一只胳膊,仰着头,“姑姑生得真是好看!” 这句话并不是完全的奉承了, 就五官来看,霍昀却是美极。或许不如阿珠那样的姝色无双,那双眼睛却是水润盈透, 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的。 这样的灵动,与她有些太过纤细清瘦的身形却又颇为矛盾了。 “这张小嘴儿,真是会说。”霍昀也不嫌弃才认得, 阿琇就上赶着叫姑姑,抬了抬手,又放下了。 阿琇把脸凑过去,“姑姑捏吧,我都被捏惯了。” 不管顾老太太,还是温氏,甚至安王妃,见了她都喜欢捏她的脸蛋儿。阿琇从最初的欲哭无泪,到现在已经能够很主动地将脸凑过去了。 “噗……”见她仰着脸闭着眼睛,一副等捏的认命样子,霍昀实在没忍住,笑了。 然后,就很不客气地真的在阿琇的脸上捏了两下,只觉得这小丫头的肌肤细腻柔滑的,与她把玩过的最好的珍珠还要更舒服些。没忍住,又轻轻揉了揉阿琇的脸,“真是不错。” 拉着阿琇一起坐在了栏杆下的长椅子上,霍昀便讲起了海疆的趣事。 阿珠阿琇等人听得津津有味。她们从出生长到如今,都只在京城里过,最远不过城外铁梨山,哪里能够想到,远在数千里外,竟还有这样的地方,临着大海,一年四季海潮不断,就连气息中,都会泛着一股海潮气味儿呢? 听着听着,便不由得都聚在了霍昀的身边儿去。 独有霍菲,听霍昀讲起那些来,心下很是不屑,便插嘴笑道:“穷乡僻壤的,也只有这些值得说一说了。” “霍姑姑讲的很好啊,我只这样听着,都觉得心驰神往了。若是有机会,能够亲眼去看看该有多少啊!”阿琇向往极了。 霍菲不以为然,“阿琇妹妹,不是我说叫你失望的话。你只这样听着自然觉得有趣,若是真的去了,便会觉得无聊了。每到夏日,风大雨大的。秋冬,却又潮湿得很。你这细皮嫩肉的,哪里能够受得了呢?” 不过就是个嘴头上说说,叶公好龙罢了。 霍菲如是想。 垂下的眼帘就遮住了眼中的几许不屑。 她向来自视美貌,然而回到了京城头一次来别人府邸里拜访,便看到了国公府这几位容色都甚是出众的姑娘——看得出,那位叫阿珠的姑娘,年纪要大些,明艳娇媚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阿玖与阿琼虽比不得阿珠容貌妍丽,却也是圆圆脸的可爱姑娘,更难得是双胞胎,生得一模一样,与她们说话这么久,霍菲依旧分不出到底谁是阿玖,谁是阿琼。至于那位叫做阿玥的姑娘,清秀文弱,看上去就很容易叫人生出保护欲来。更有个小小年纪就已经漂亮的不像话的阿琇…… 向来以美貌自负的霍菲只觉得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完全将进京前母亲的嘱咐忘到了脑后,就只想着言语之间须得找回面子来。 她笑着说话,与霍昀分明有些相似的容貌,在阿琇看来,却远远不及霍昀看上去那样可亲可爱。 甚至,阿琇觉得这霍菲很有些矫揉造作的。 不过身为主人家,她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当没有听见霍菲的蠢话就是了。 都是在京城闺秀圈子里混过的人了,霍菲这点儿小小的心机还真瞒不过阿珠她们去。只是,她们也同阿琇一般想法,上门是客,大不了往后下帖子请人,不带着霍菲玩就是了。 因此也都不理会,只围着霍昀问她海疆的风土人情。 这一说,就说到了春晖堂的丫鬟来请,说是靖海侯老夫人便要回府了。 霍昀连忙站起来,笑着与阿琇等人告辞。 阿琇还很是意犹未尽,“霍姑姑你别忘了要常来常往啊,我还想听你讲讲在海疆打仗的故事呢。” 霍昀有一位上马能冲锋,提枪会杀人的母亲,自然也不是寻常的闺阁弱女子。她看着柔弱,却也有几分功夫。 听了阿琇的话,依旧笑的婉约,“等侯府里收拾好了,过几天我就下帖子,请你们过去说话如何?我还带了许多海疆的特产来,到时候,请你们尝尝鲜。” 带着霍菲回了春晖堂,与顾老太太告辞后,霍家三代女人坐车回去了。 “老夫人真是一位奇人哪。”阿琇由衷赞叹。 顾老太太笑问,“这么喜欢她?” 阿琇连忙说道,“最喜欢祖母!” “谄媚!”阿珠依旧口是心非地嗤笑,又与顾老太太说了在水榭之中,霍家姑侄的不同表现,“孙女儿觉得,霍家姑姑为人坦诚,值得交往。倒是那位霍菲姑娘,看着和霍家姑姑容貌相似,脾气秉性却是南辕北辙。” “个人有个人的性子罢了。说得来,你们便多些来往。说不来,见面点头也就是了。”顾老太太也不是那种为了老姐妹的交情,就叫自己孩子委屈着去奉承人的人。她活了偌大的年纪了,什么人看不出来? 霍菲,确实很有点儿小家子气了,只在春晖堂里坐了不长的时候,似乎就没有安静过,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的四下里看,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看她的模样,绝不是靖海侯老夫人教导出来的。 霍菲,的确不是靖海侯老夫人教养的。因霍昀生在战场之上,又是双胎,从小身子便弱。为了照顾这个女儿,靖海侯老夫人是真的倾尽了心力。霍菲只比霍昀小了几岁,靖海侯老夫人精力有限,也就没有将孙女也养在膝下。 与靖国公府的阴盛阳衰正相反,靖海侯府女孩儿更加稀罕。两辈儿人加在一起,也只有霍昀和霍菲两个女孩子。 霍菲是她这一辈儿中唯一的女孩儿,自小就受尽了宠爱。霍家二房夫妻简直把她当做心尖子一般,说一句要星星不给月亮也不为过了。 再加上霍菲本身也有几分小聪明,平时很会说话,在老侯爷夫妻跟前,也很是得宠的。 不过这人哪,就怕比较。有了方才阿琇那一番拍在了心坎儿上的话,靖海侯老夫人再看霍菲,就觉得孙女儿虽好,跟京城里的闺秀们相比,也还是很不足的。 回去的马车上,又问了霍昀许多国公府姑娘们的话。 霍昀倚在车壁上边,这样的天气了,腿上还搭了条毯子,整个儿人已经没有了在国公府时候刻意做出来的得体模样,只一副慵慵懒懒的样子,笑着说道,“都还不错。小九儿仿佛更伶俐些。” 尤其一张小嘴儿叭叭叭的,太能说了,也太会说了。 “既是说得来,便不妨多与她们来往。”靖海侯老夫人嘱咐道。靖海侯府说起来也是威名赫赫,但是到底多年来一直远离京城,在京城里很有些根基不稳的意思。靖国公府却是相反,别看这一代的靖国公不大成才,但他几个弟弟却都不错,两个科举出身的,官职做得不高,却胜在稳重。最小的那个从武出身,年纪轻轻已经掌了这虎贲军,真正简在帝心的人物。有了这样三个兄弟襄助,靖国公在京城里立得稳稳的。 再加上他们身后的姻亲,那真真就是一张极大极密的人脉网了。 从这功利一点儿的方向说,叫女儿与靖国公府的几个女孩儿亲近,也并没有坏处。 再者,她也是真心喜爱那个叫阿琇的小姑娘,聪明,灵透,虽爱说些甜言蜜语,却也看得出却是出于真心,并不叫人生厌。 靖海侯老夫人也知道,自己的老友是个耿直的性子,她教导出来的孩子,必然也不会差。 霍昀颔首,“我都知道。” 霍菲心里很是不忿。 方才在国公府里,阿珠阿琇几个有意无意地,都叫她感到受了冷落。 “祖母,我看倒不尽然吧。”霍菲忙插嘴。 见老夫人冷峻的目光看向自己,忍不住心头有些发跳,强忍着惧意,小声地说道,“人都说,要有风骨呢,我看沈家那几个姑娘,尤其是九姑娘,全然就是一副谄媚的样子呀。尤其是那些话随口就能说出来,可见平常说惯了的。祖母,您可不玩玩不能叫她给骗了。” 说到最后,还觉得自己甚是有理,声音也大了一些。又笑道,“还有姑姑,咱们就是海疆来的,也不能叫人小看了去呢,哪里就能别人叫讲典故,就照着说的?她们若是爱听,还不如去请女先生儿呢。” 靖海侯老夫人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呀 章节目录 春天到了 “你说什么?”靖海侯老夫人并不大喜欢霍菲这个孙女儿。 倒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祖孙二人性子是南辕北辙的。靖海侯老夫人性情刚硬, 杀伐决断,更喜欢爽朗明快的姑娘。 知道霍菲这个丫头素来心高气傲,在海疆被人捧惯了,本身眼界心胸却都有限, 偏偏又喜欢处处拔尖儿,说白了,便是有些个不自知的矫揉造作了。 只是靖海侯老夫人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回京后头次出门,霍菲就敢去如此编排别人,甚至连亲姑姑都要轻视。 霍菲也并不傻, 见靖海侯老夫人语气并不那么好,忙道:“孙女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觉得……” 靖海侯老夫人抬手止住了霍菲的话,“不必多说。即使身在闺阁, 也该心性开阔,不妄论他人是非。菲丫头,你久在海疆, 眼界本就有限, 更该谨言慎行。我霍家,虽也是世代侯门府邸, 并不惧何人。只是,这并非你出言惹祸的底气。” 见霍菲眼中还有不服,靖海侯老夫人也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淡淡说道,“这几日,菲丫头你不要再出门。” “祖母!”霍菲吃了一惊,俏丽的脸上都有些发白了。她为何会跟着老侯爷夫妻二人一同进京?无非就是因为这一回京,老侯爷与老夫人定是要在京城里先行拜会一番。她若是与父母同行推后入京,难免就错过了机会。 母亲叫她随着祖母同行,也是想着能够趁着这个机会,能够叫她随老夫人多走几个人家,说不定,她的姻缘就能在这里了。 老夫人开口就叫她不再出门,那怎么行? “祖母,我……我错了,往后我一定谨言慎行,求您多给我几分体面,不要把我关在家里好不好?” 她软软地求着,一双与霍昀极为相似的眼睛里迅速漫上了水色,露出求恳。 不能不说,霍菲长得本就出色,这样的姿态,更加多了几分楚楚可怜。若是寻常人看了,定会心生怜惜。 不过霍老夫人心肠甚硬,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看到霍菲如此做派,眼中还透出了几分冷漠厌恶。 霍昀见母亲神色不好,只垂下了眼帘。 “姑姑,您帮我求求情啊!”霍菲抓住霍昀的袖子,哀声求恳,“都知道我随着祖母姑姑一同进京了。出门走动却不带着我,我……我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出去呢?” 霍昀垂眸看着抓在自己袖子上的两只雪白的小手,不禁笑了,“体面都是自己给的,菲儿你莫非觉得今日去了国公府,真的就有了体面?” 霍菲抬起泪眼,不明所以地看着霍昀,“姑姑……” “你只说旁人谄媚,却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言行有无不妥之处?” 霍昀拨开了霍菲的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淡淡地说道:“我只看见沈家几位姑娘,都在尽地主之谊。而你,口口声声穷乡僻壤,看似自谦,实则自卑。你的话,处处却又透出高人一等,你叫沈家姑娘们怎么看你?将自己的弊处露与旁人而不自知,菲儿,我是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自作聪明?” 霍菲愣了片刻才明白,自己的姑姑究竟在说什么。 原本还是在眼眶里盈盈欲坠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霍菲的脸涨红发紫,掩面哭道,“姑姑说的什么话?” “大实话。” 霍昀淡淡地说道,“京城不同海疆,守着城门口的小兵说不得都有几个你开罪不起的亲戚。收起你那些个小聪明,不然,哪天得罪了人,谁也救不得你。” 是她的侄女,不管这么蠢,在外面她自然会护着些。但眼前都是自家人,霍昀便觉得没什么必要去照顾霍菲的脸面了。因此上,压根儿就不看霍菲那张青红交错变化的娇媚的脸,劈头盖脸便是一通教导。 说也奇怪,霍昀虽是姑姑,但年纪其实也并没有比霍菲大几岁,又生得婀娜纤细,一副柔弱的模样。她冷了脸色的时候,却叫霍菲很是有些个惧怕。 冷眼看着霍菲垂了头下去,霍昀也就点到即止,只希望这个侄女能够在京城里头看清自己的位置。再拿着海疆那套唯她独尊的话行事,被人家几巴掌抽在脸上还是小事,为靖海侯府树敌才是大。 正如自己母亲所说,靖海侯府虽不惧人,却也没有横冲直撞做傻子的道理。 一时间,马车内就只听见霍菲低低的抽泣声了。 霍老夫人只见女儿倚在车壁上,身子骨虽显得纤细脆弱,但眉眼间却又自带一股掩饰不住的刚强。再如何强悍的女人,对自己的孩子也会心生几分柔软。 尤其每每看到霍昀,既为叫女儿生而瘦弱感到愧疚,又为女儿那才见天光便已经夭折的同胞兄长痛心。 霍昀因是双胎,又生在了战场之上,自幼身体便不如同龄人那般康健。老侯夫人和丈夫为了这个女儿,几乎是倾尽了心力。为霍昀看病调养身体的大夫曾经说过,这孩子不宜早婚,最好是能够二十岁之后再成亲生子。 作为父母,老靖海侯夫妻自然是没有别的话说。只是,这年头,又有几个过了二十岁才成亲的女孩儿?更何况霍昀虽貌美,又是侯门贵女,但到底看上去有些个弱,叫许多门当户对的人家望而却步,恐有碍子嗣。至于那些有意结亲的,要么是另有目的,想着背靠侯府好乘凉。要么,便是人品多有瑕疵。 耽搁到了眼下,霍昀已经十八了,姻缘落在何处,却还是个未知。 看着女儿正值花期,如花朵般娇艳的面容,靖海侯老夫人心下只一声长叹。她愿意与丈夫早早让爵,回到京城,未尝没有在京城里为女儿寻一门安稳亲事的想头。 想到顾老太太方才似乎提起也正在为儿子的终身发愁上火的,霍老夫人先是心头微动——沈家第四子,似乎在京城里颇有美名? 不过,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日常听女儿说话,于亲事上似乎并不热心。若真彼此有意,性情相投,霍老夫人自然乐意见成一门好亲。若女儿无心,她也不会逼迫女儿为了成亲便去随便嫁人——女儿不会快活不说,人家男子也很无辜不是? 因这么想着,霍老夫人甚至很是洒脱地挑了一下眉,对霍昀说道,“沈家几个孩子都是不错的,你若是喜欢,便等家里收拾利落了,下帖子请她们过府玩耍。” 霍昀笑着应下,完全没有考虑旁边还在擦着眼泪的霍菲。 霍菲低着头,手里一方雪白的帕子遮住了半边脸,也遮住了脸上的愤恨。明明都是侯府的女孩儿,只因姑姑尚且待字闺中,祖母便眼里从来都看不到自己,便是出面邀请京中闺秀,也只交给姑姑,叫姑姑去露脸。 她咬着殷红的嘴唇,只盼着父母将海疆事务早日处置完毕,尽早上京来。 霍昀是个很有些风风火火的性子,与霍老夫人一起看着人将侯府里安排妥当了,便果然给阿琇等人下了帖子。阿琇等欣然前往侯府做客,一来一往的,彼此熟悉了不少。又因都是外具花柳之姿,内有风雷之性,年纪又相仿,霍昀与阿珠竟是出奇地能谈到一起去。 阿琇也甚是喜欢霍昀爽朗的谈吐,时常腻在霍昀身边。尤其看到霍昀与阿珠在一处说话的时候,很有几分往小颜控发展的阿琇就觉得画面格外美丽——两位绝色的姑娘,都跟出水芙蓉似的,坐在一起谈笑,那画面美好得简直叫人不忍去破坏。 这一日,安王妃见府里有庄子里送来的新鲜果子,便想着阿琇喜欢用果子熏屋子,叫了凤离过来,让他去给阿琇送上一些。这两年,安王妃只觉得看透了孙儿的心,便有意无意地为凤离创造些机会出来。 凤离欣然领命来到了国公府,先与顾老太太和温氏问了好,又抬头看阿琇规规矩矩地坐在顾老太太身边装小淑女,忍不住就笑了,问阿琇:“九妹妹有日子没去老师那里了。老师昨日还说,今年酿下的桃花醉已经可以开封了。九妹妹在忙什么?” “我哪里有什么可忙的?”阿琇两只嫩白的小手一摊,“天都渐渐热了呢,懒得动弹。” 凤离与她一起长大,自然也知道她最怕苦夏。天气一旦有些热了,人便十分懒怠,因此也不觉得奇怪,只含笑道,“我……我们府里去岁得了一块儿凉玉,夏日里带着清凉不生汗,想来适合九妹妹戴着。等我回去寻了来。” 顾老太太和温氏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笑了。 “王妃娘娘近日可好?”顾老太太纯属没话找话。安王妃身体比她还硬朗呢。 凤离却是微微一顿,才回道:“祖母安好。” 其实,哪里就能好了呢? 安王妃这段日子,正烦心。至于个中缘由么……用凤离的话说,这不是春天到了么。他那位世子父亲,似乎也遇到了一位叫他焕发了春心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又烦又气地陪着做了一晚上的作业,今天只有这一更了,明天继续日六吧! 章节目录 我不想知道别的女子的任何消息 被安王世子看在眼中, 焕发了他又一春的小姑娘,姓胡。 胡姨娘的胡。 认真算起来, 这位胡姑娘的父亲,是胡姨娘的亲侄子。这位胡姑娘,正经要叫世子妃小李氏一声表姑母的。 胡姨娘并非荥阳侯府的家生子, 而是八岁时候被卖到了侯府之中的。凭着容貌干净俏丽,又会奉承, 没几年就在丫鬟中混出了头, 被荥阳侯老夫人收在身边做了大丫鬟,后来更是趁着二房主母有孕,爬上了二房老爷的床, 做了妾室。因她生得婀娜窈窕,十分的有风韵,比起容貌平凡的主母, 便格外受宠起来。 后来二房袭了爵位, 小李氏又做了安王世子妃,胡姨娘便更是在侯府里如鱼得水。不但求着荥阳侯放了她的身契,连带着原本是落破户的胡家,也都在外边抖了起来,仗着胡姨娘和小李氏, 横行霸道的。 去岁, 胡家强买土地,结果踢到了铁板上,被人告上了衙门。 胡姨娘苦求荥阳侯, 想让荥阳侯为娘家活动一二。却没想到,荥阳侯府也被翻出了不少的陈年旧事,荥阳侯忙着给自己遮掩还来不及,哪里又有精力去顾及个妾室的娘家呢? 胡姨娘的兄弟和侄子,一夕之间都被关了大狱。为了把人捞出来,花了无数的银子出去,置下的大宅子也卖了,庄子铺子也都没了,一大家子人,委委屈屈地窝在一处小院子里过日子,只能靠着胡姨娘接济。 胡姨娘虽然在荥阳侯府里颇为得宠,老夫人和荥阳侯跟前都很是有几分体面,可侯府中馈却被荥阳侯夫人牢牢地攥在手里。胡姨娘看着光鲜,手里的银子却是少得可怜,有数儿的那点儿东西还是每月那几两银子的月钱攒下来的。 侯夫人又不是贱人,胡姨娘想要接济娘家,娘家银子侯夫人当然不会出,正值多事之秋,胡姨娘眼力见还是有的,也没敢和荥阳侯讨要,只能忍痛去拿了自己好容易积攒下的体己给娘家,只想着先度过这波难关再说其他。 只是吧,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年胡家穷到了要卖女儿的地步,吃糠咽菜的也能活着。这些年不说锦衣玉食,起码日子是十分富足的,如今落魄了,要过回却千难万难的。胡姨娘给了几次银子,也不过是填了无底洞,自觉吃力,便不那么大方地拿了钱出来。 胡家人骨子里头就带了劣性。见胡姨娘不肯痛快拿出钱来了,胡姨娘的弟妹转头就把女儿推了出去——胡姨娘不是一直说,侯府里头有意叫她孙女儿李媗媗与安王府结亲么?这既然结亲,谁结不是结呢?胡姨娘这些年风光,不就是因为出了个做世子妃的女儿? 胡家,也有姑娘,比那世子妃跟美丽,更年轻。 于是,安王世子在某个飘着雪花儿的日子,就在街上碰上了穿着单薄衣裳,哆哆嗦嗦走在风雪之中为母亲买药的胡家姑娘。 胡家的女孩子们,长得还都是相当不错的,不然,胡姨娘年轻时候也不能那么得宠。胡家这个小姑娘,眉眼儿间就很有几分胡姨娘的模样。仔细看看呢,又与小李氏也有那么七八分的相似,只是更加清瘦柔弱些。 正是安王世子喜爱的那一款儿。 像极了小李氏的胡家姑娘,就那么袅袅婷婷地晕倒在了安王世子的马车前头。 安王世子是多么怜香惜玉的人哪,眼见着街面上因风雪没有行人,忙着叫人把胡姑娘抱到了车上。又见佳人单柔可怜,亲自送去了医馆。等到人醒来了,这一叙话,才发现居然也能说是亲戚了。 说句心里话,安王世子虽在女色上有些把持不住,却也不是个蠢货。就算是忧心家人身体,也不至于穿着一身儿单衣就在大雪时候出门来。更何况,都说是父兄被人陷害进了大牢里边,一家子落魄到了大夫都请不起的地步,怎么就还能穿着雪白的绫子袄呢? 到底胡家小姑娘存了什么样的心,安王世子也明白得很。 一个有意勾引,一个也没节操,眉来眼去的有段日子了。就只是,安王世子口口声声只是照应晚辈,胡家姑娘一口咬定纯洁无瑕,至于内里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不是? 就只知道,安王世子将胡家还在大狱外头的几口人庇护了起来。 这个瞒不过胡姨娘,自然也瞒不过小李氏。 只是小李氏本来就只是庶出,能做到世子妃的位子,也是费了不少的心机手段的。如今又有了些年纪,哪怕看上去依旧是风韵楚楚,哪怕已经为安王世子生下了二女一子,底气也依旧不那么硬。 这些年,安王世子也不是没有别的姬妾。小李氏也只敢在暗中下手,绝了那些女人的子嗣。表面上,还得装出贤良大度,咬着牙为丈夫照顾这些女人。 不过她无论如何没想到,丈夫在外头居然与自己的表侄女有了些首尾。 抱着女儿哭得肝肠寸断的,却又不敢去问到安王世子跟前——她当年能够做了世子妃,除了自己父亲成功地袭了兄长爵位外,更有丈夫与堂姐夫妻失和,以至于被她趁虚而入的缘故。 这么多年受宠,也并不都是因她貌美柔顺,更重要是丈夫面上不敢反抗公婆两个,却以宠爱她,宠爱她的孩子的方式来表达对公婆的不满。 自己若是逼得紧了,叫丈夫索性不顾脸面,将人收在府里来,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胡家丫头? 小李氏只能要碎了银牙咽进肚子里,心中被扎的鲜血淋漓,面上还要做出感激的模样来,谢过安王世子照拂她姨娘的母家。话里话外的,就将丈夫的身份死死扣在“表姑夫”上头,意图提醒丈夫千万不要做出乱了人伦的丑事来。 “真是乱啊!”阿琇坐在栏杆上,两条腿垂在下边,一晃一晃的,手里拿着一枝刚刚叫凤离替她折下来的鲜花,摘了花瓣来扔到水里,看游鱼聚过来一啄一咽的,感慨道。 她还以为,她爹当年与白莲儿白姨娘那点儿事儿就够可以的了。没想到,凤离的父亲更是猛人,这是要把姑侄都收了的节奏啊。 凤离手里也拿着几束花枝,见阿琇手上的花被摘干净了,就递给她一枝,丝毫不见不耐烦。 “就是叫王爷和王妃知道了,定然又有一场好气要生。”阿琇也不是没良心的,安王妃那样照顾她,想到那位和蔼的老人又要被气坏,阿琇心里还满不是滋味的。 安王夫妻,在宗室里德高望重,也甚得帝王信任。甚至,皇帝还把为荣王选妃的事情托给了安王妃。 哪知道,世子是这般的不堪。 京城里头,有几家的阴私能瞒天过海?没见宫里的八卦还不时地就传出来呢。 安王世子和妻子的表侄女二三事,多么香艳猎奇呀?真传出去,只怕是能叫那些个无聊的人趋之若鹜。这叫安王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阿琇不禁有些为那两位和善的老人感到难过。 “九妹妹?”凤离见阿琇情绪忽然就低落了下去,颇有些后悔什么都告诉了阿琇,叫她知道了这样的龌龊。她,毕竟还小。 “祖父和祖母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他那个父亲,这些年丢脸的事情,做的还少么?早教祖父和祖母失望透顶的人,自然已经不会让人放在了心上。 至于胡家……凤离蹲在阿琇跟前,将花枝上的花都摘了下来递到阿琇跟前,“放心吧。” 他的目光里带着安抚的笑意,不染半分阴霾,叫阿琇原本很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里边掺了一脚的心,就惭愧起来——到底混在一起几年了,凤离的为人,她还是知道些的。清若春风,朗似秋月,她见过凤离唯一的一次失控,大概就是掌掴凤妍那一次了。 暮春的阳光实在太过明媚,落在凤离玉一般的脸上,竟有几分耀眼,叫人不敢直视。 也不知为何,阿琇的小心肝儿,莫名地就跳得快了起来,两颊也不由自主地发热,视线更是不敢与凤离相接。接过一捧花瓣,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才没有担心。” 凤离离着她很近,叫阿琇觉得别扭极了。她不喜欢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一股脑地把花儿都洒进了水里边,起身拍了拍手,没话找话地对凤离说道:“阿离哥哥,我又新认得了一位漂亮的姐姐……不是,是漂亮的姑姑呢。靖海侯府霍家的……” “九妹妹。”凤离看着阿琇窘窘的模样,心下只觉得好玩得很,轻声止住了阿琇的话。 见她一双清澈潋滟的眼睛看向自己,便只在唇角绽出一丝笑,“除了你,我不想知道别的女子的任何消息。” “啊?啊……”眼前的凤离,已经是身条长成的少年。这样温柔的语气对着自己说话,阿琇竟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说了,两只手扎着,呆呆地站在水榭外的栏杆边。 完全石化了。 “阿琇!” 远处,一袭青色长衫的沈焱闲庭信步地走来,恰好解了阿琇的尴尬。 阿琇回过神来,“四叔!”朝着沈焱撒丫子就跑。 剩下个凤离,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笑容,等了片刻,也朝着沈焱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懒洋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张婷玉、千重书 50瓶;考上国美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差了八岁的年纪,能算是青梅竹马? “四叔!” 沈焱平日里几乎都长在了虎贲军营之中, 甚少回家来。阿琇一见了他,真就如小燕儿一般扑了过去。 “四叔,您怎么回来啦?” 沈焱习惯性地抬手揉了一下阿琇的头发。 阿琇是个臭美的小人儿, 原先年纪小只梳着双丫髻或是垂鬟分肖髻之类的,多少漂亮的头面都戴不上去。如今好不容易长大了些, 每天洗漱后就缠着丫鬟替她梳最好看的发髻出来。沈焱这一下,叫阿琇费了好大力气梳好的头发顿时就乱了。 啊的哀叫了一声, 阿琇捂住头发, 哀怨地看沈焱,“四叔!” 她皱着小脸儿的模样实在是太有意思, 沈焱笑的畅快极了。 “阿离也来了?” 看着漫步走来的凤离, 沈焱眉稍轻挑。 “四叔。”凤离对着沈焱躬身一礼,动作优雅, 礼数周到。 只是这个四叔的称呼,就叫沈焱笑了起来。 非亲非故的, 只是两家有所来往, 从前凤离还叫他一句“沈四叔”,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就把那个“沈”字给省了。 “这会儿怎么有空来了?”沈焱自问不是个尖锐的人, 故而便只是带着淡淡笑意, 问道,“很闲?” “奉了祖母的话,来给老太太和九妹妹送些东西。” 安王妃对阿琇那点儿贼心,已经都到了顾老太太跟前过了明路。虽然说顾老太太并没有应下, 这两年却也没有阻止安王妃对阿琇示好。 就连靖国公夫妻两个,也是如此。 这就叫沈焱心里头很是有些个不满了。 可急个什么呢?阿琇年纪又不大,都还没有及笄呢。凤离再好,只年纪比阿琇大了八岁这一点,就叫人喜欢不起来了。老牛,还想着吃嫩草不成? 阿琇抬头,就觉得自家的美人四叔和凤离之间目光交汇,似乎有些个不同寻常。 “阿离送了什么过来?”沈焱低头看阿琇,随后似乎是对着凤离不经意地说道,“母亲也说过了,总不好一直叫王妃惦记着。” 凤离变笑着说道,“四叔客气了。” 再没有别的话。 沈焱一口气堵在了心口。 再一次肯定,凤离绝对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君子。 他那个傻乎乎的侄女,只怕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你来的也巧了,我刚得了两匹马,看着模样还不错,很是神骏。不如,随我去看看?” 一按闻言就差点儿跳起来的阿琇,展开手臂揽住了凤离的肩膀,“这两匹马一黑一白,据说是大宛良驹,寻常难得一见……” 走了几步回头告诉阿琇,“你去春晖堂里告诉母亲,就说我回来了。回头等阿离走了,就过去见她老人家。” 阿琇:“……” 凤离:“……” 凤离不愧出身宗室,小小年纪就已经深谙面白皮厚之道。听出沈焱意在赶人,依旧面不改色,与沈焱笑言,“四叔好容易回来这一趟,还是先去见过老夫人。至于去看马,横竖我常来常往,改日再看未为不可。” “如此甚好。”沈焱也不客气,一扬手臂,做了个“请”的手势,明示凤离可以走了。 凤离转身就朝着阿琇招了招手,“九妹妹。” “啊,那个……”阿琇脚尖撵着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小碎步跑到了凤离跟前去,“阿离哥?” 凤离抬手轻轻摘去了她肩头上的一朵落花,温言道,“我先回去了。” “那,那你慢走啊。”阿琇低着头红着脸,总觉得如今的凤离不似小时候那般叫人感到容易亲近了。明明是笑着,可怎么就叫她觉得有些个瘆得慌呢? 眼见阿琇做出这般小女儿姿态来,和往常那大大喇喇假小子似的样儿大不相同,沈焱心里头就是一咯噔。这小丫头片子,虽然看着古灵精怪的,然而到底还是年纪小些,可别叫人一副好皮囊给骗了去。 沈焱决定,寻个机会要与母亲好好说说,就算是觉得凤离还算是不错,也不能叫他这样不停地上门了。 至于凤离,再与沈焱拱手躬身,做足了完美的礼数,转身离开了。他身形本就较同龄人要高挑一些,一袭浅淡的云白色锦衣广袖锦袍穿在身上,只看背影,亦是能够觉得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扑面而来。 “好看么?” 沈焱转头,就看见了叫自己操了多少心的侄女儿正对着凤离的背影发呆,忍不住挑起嘴角问了一句。 感觉到自己一颗不大苍老的心都要操碎了。 “谁能有四叔好看呢?”凤离一走,阿琇智商回笼,连忙对着沈焱拍马,“四叔你常不会来,不但祖母惦记着你,就是我,也每天都要多照几次镜子呢。” “这是什么缘故?”沈焱简直不明白阿琇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了。 阿琇叹道,“四叔真是不明白我的心呀。都说我长的与四叔有七八分的相似呢。见不到四叔你,我就只有顾镜自怜,从我这张脸蛋上寻一寻四叔你的影子啦。” 沈焱大笑,“那阿琇你是不是也得日日往春晖堂里多跑几趟,算是叫你祖母见你一见,聊解一下思念我的心?” 阿琇一挑大拇指,“四叔真聪明。” “小丫头儿,这么多说的。” 沈焱笑得肚子发疼。愈发觉得,大哥是个不靠谱的,自己这做叔叔的得尽起责任来,不能叫凤离就这样拱了阿琇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 将阿琇打发了回去,沈焱自己来到了春晖堂里。 顾老太太一见了小儿子回家,自然欢喜得什么似的,又是问沈焱是不是要住上两天,得了肯定的答案后,又一叠声叫人去吩咐了厨房这两天多预备沈焱爱吃的菜,又赶着让人去将沈焱的屋子里再收拾一遍,务必要叫小儿子这两天睡得舒服些。 又抱怨沈焱,“我说叫你在家里住着,你非不肯。营里头,哪儿有家里便宜?就是想喝一口热汤,怕是也费劲呢。” “哪儿有娘说的这样苦?”沈焱丝毫不在意,“虽然不如家里,可到底是京城重地,比从前打仗时候,虎贲军的待遇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这话倒是真的。各朝各代历来都不少了喝兵血的,他从前在徐将军麾下的时候,虽不至于如前朝末年那般连军饷都要被尽数克扣了去,更别提衣裳饭食了。虎贲军到底是护卫京师的,无论武器,还是粮草,都是最好的。沈焱是真没觉得住在营里有多辛苦。 “我不是心疼你?”顾老太太嗔怪道。她也不是那等见不得孩子吃苦的老人儿,见丫鬟端了茶送到了沈焱跟前,忙问,“这沏的什么茶?他爱喝石花儿。” 丫鬟笑道,“知道。这就是大太太前几天才送了来的蒙顶飘雪。” 石花儿茶乃是贡上的,寻常难得。温氏这里的,也是皇帝赏了给定康侯,定康侯又分了给女儿来的。温氏自然不好喝独份儿,又把茶叶分送了顾老太太和另外两房一些。 “你嫂子得了的,统共就那么两罐子。我都给你留着呢。”顾老太太脸上颇有得意之色,朝着小儿子使了个眼色。 沈焱估摸着,他娘这个眼神的意思,估摸着意思是“你看我可疼你吧”,接过茶来掀开了盏盖,就见那茶汤黄碧,清亮可爱,便笑道,“还是母亲疼我。” 轻轻品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母亲,我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了阿离。” “阿离啊,他是来送新鲜的果子的。你说也是有趣,这个时节,竟有那样又香又好看的果子。他常来常往的,我听他的话里,对你很是推崇。” 沈焱笑道,“阿离是个不错的孩子。” 见顾老太太也颔首同意,话锋一转,“只是,他来得是不是勤了些?” “说到底是外男。这无缘无故的,总是这样的来往,儿子觉得不大好。” 顾老太太抬手叫丫鬟们都出去,小声道:“哪里是无缘无故。” 将前两年安王妃与她求阿琇的话说了,见小儿子脸上似乎有些不赞同,忙又道,“我和你哥哥嫂子也并没有应下。到底,阿琇还小呢。只是王妃她也说了,只不要禁了阿离来走动便是了。余下的,便看他们两个自己的缘分了。” 安王妃当时说的是,若是有这个缘分,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情分,总比那些盲婚哑嫁的要强上许多。若是没有这个缘分,只看凤离与阿琇相处,只做兄妹来往,也是极好的。 “青梅竹马?” 沈焱终于明白了凤离那种颇有些唾面自干风度的厚脸皮从哪里来的。 差了八岁的年纪,能算是青梅竹马? 他垂下眼皮喝茶,默默地脑补了一片老菜帮子与一棵水灵灵的小白菜放在一起的情形,觉得安王妃为了抢个好孙媳妇,也着实是拼了。青梅竹马……亏娘娘她说得出口呦! “阿离……与阿琇年纪相差太大了些吧?”沈焱开口,“等阿琇及笄,能够成亲了,阿离已经多大了?”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已经是二十多的老男人了。” 顾老太太迷茫地看着儿子。 他,还知道自己如今就是二十多快三十的老男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小崽儿气坏了,有一项作业是去踏青,写作文并且拍照将照片和word文档放在一起。他没有告诉我!我看了人家的朋友圈才知道,连忙就下午带他去,结果围着森林公园开了两个圈,足足用了一个半小时,也没找到停车位。只好把车开回家,打车前往。然后……从公园出来的时候,就打不到回来的车了。又走了得有两公里到了公交车站,等了二十分钟公交车……气哭。 下一章,得在12点后了,大家先睡,明早起来就能看到啦。晚安哈! 章节目录 他岂不是也要成了啃小白菜的老菜帮子? “阿焱, 你是觉得, 这差了八岁, 有些个大了?”顾老太太小心翼翼地问儿子。 这可怎么好呢? 儿子眼瞅着就奔三十的人了, 还孤零零的当光棍呢。虽说是如今这京城里有些美名, 每每一出门就能被人追着跑。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又换不来一个儿媳妇! 顾老太太真心为了小儿子的亲事焦急着。 要不是恐自己随意做主, 会凑成一对怨侣, 顾老太太早就把小儿媳妇迎进门了,哪儿会叫沈焱耽搁到了现在? 眼瞅着曾经心仪过小儿子的好几个名门贵女, 都一个一个的嫁了人, 顾老太太这心里头都跟猫抓似的了。 好不容易,靖海侯让爵回京,带来了一个模样性情都是绝顶的霍昀,顾老太太简直一见之下就动了心。沈焱一回来, 她立刻就想问问儿子的意思。若是小儿子真的松口愿意成亲,她说不得半刻钟也不能耽误,立刻就要去拜访霍家, 还要押着沈焱一同! 她就不信了,只凭着小儿子那张脸, 还有什么不能成的亲事。 没想到,小儿子这里有点儿不给力。竟然说,差了八岁, 就是老男人了…… “其实年纪还是在其次的。”沈焱叹了口气,“我明白母亲和大哥大嫂的意思。阿离,着实是个不错的。只是, 这抛开了年纪来说,他们王府上实在是有些乱。我恍惚听说,如今他父亲又救助了个身世可怜的姑娘?养着她一家子,还说是什么清清白白?” 想到这个,沈焱就忍不住要冷笑了。 安王世子这是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天神降世,专门来救可怜的,孤苦无依的姑娘的? “阿琇在咱们家里娇养着长大,咱们是生怕她受了半分委屈去。不但您,大哥大嫂,拿着她当眼珠子一般的对待,就是温老侯爷那边,也从来都是将她看做嫡亲的外孙女。日后,你们就真的舍得她去面对那样乱的长辈后院?” “母亲您就忍心,让她去对着个抢了自己堂姐男人的贱人屈膝?” 安王世子妃名声再不好,也是凤离名正言顺的继母。若阿琇真嫁了凤离,世子妃就是她的婆婆。奈何不了凤离,难道还不能为难阿琇? 沈焱只要一想安王府那个混乱的后院,脑壳儿都疼了起来。 顾老太太对此,却是不以为然的。 “横竖阿琇还小,若是她长大了,阿离还没能解决他爹……他家的那摊子乱事,我想他也没脸来提与阿琇的事情。再者,也就是叫他们互相看着。相处多了,才能看出彼此都有些什么不好的。总比成亲后才发现这样不足那样不对,要好得多了!” “哎,你甭跟我打岔,我只问你的事呢。”顾老太太觉得差一点儿又被小儿子蒙混过去,“先不说阿琇,你的亲事如何说?” “我?” 沈焱懵了,“我是个男人,自然不急的。” 闻言顾老太太拍着身下的锦榻,“什么不急!你都多大的岁数了?莫不是要学荣王,三四十岁了还不成亲?” 她眼圈都红了,“你这个年纪的,谁不是儿女成群了?” 成亲早些的,儿子都要娶妻生子了! 想到自己这个才貌兼备的小儿子,生生比人家晚了十几年,整整比人家误了一辈儿人,顾老太太伤心极了,抹着眼泪道,“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总之,这回得听我的!” 没想到回来一次,老母亲还掉了眼泪,沈焱霍的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替顾老太太擦眼泪,一边擦还得一边笑嘻嘻地哄着老太太,“听您的,我都听您的还不成?您说哪家的姑娘好,我就求亲娶回来您看成不成?” 顾老太太撇嘴,“我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娘?你娶媳妇,自然要你喜欢,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平顺。别像你二哥那样……可有个什么意思呢?” 夫妻离心,彼此怨怼。 连带着几个孩子都时常为父母担心。 安哥儿小小年纪,苦熬着念书,拼命就想早日得个前程,好叫父母之间有个和缓——纵然不能,也起码能叫母亲在这府里脚跟稳一些,不必时刻担心哪日就被休了。 提起二房来,沈焱就不说话了。兄嫂之间如何,没有他做小叔子置喙的份儿,就只笑道,“说起来,二嫂从前也还是个大方的人。不知道后来怎么就成了这样,斤斤计较的。” “她的心太大了。”叫顾老太太说,偌大的国公爵位呢,整个儿府里,从前就是安哥儿一个男丁。连挑选都不必,若大房始终没有儿子,这府里肯定是要落在安哥儿手里的。 顾老太太也不是对安哥儿有什么看法,都是孙子,她自然也心疼。只是大房如今有了初一,二太太一门心思落在了空处,自然就受不了了。既然将来国公府的老夫人做不成了,还要什么贤良大度做什么? 她错就错在,想要将庶女往泥里踩。 沈焱替顾老太太揉肩膀,见她脸上有疲惫之色,从前一头乌黑的发丝,如今也添了银白在里边。从前还不觉得,这时候离得近了,沈焱才发现,原来他记忆里那个始终飒爽直率的母亲,已经慢慢苍老了。 忍着心里的酸楚,轻声道,“二哥这么大的年纪了,母亲就不要为他劳心费神了。我都听母亲的。” 顾老太太这才又高兴起来,小声地告诉儿子,“我看好了霍家的姑娘。靖海侯府,你知道吧?” “刚刚回京那个霍家?” 虽然阿琇等人与霍昀来往走动了起来,然而沈焱只在营中,并不知道,更没有见过霍昀。 “就是他家了。我与老侯夫人从前就认识,她为人虽很是刚硬的性子,心底却最是开阔。我是先取中了她,然后才取中了她家姑娘。那孩子生得真真是好的,与阿珠阿琇都很是谈得来。我这左思右想的,只觉得色色都与你配的呢。” 说到这儿,想到霍昀绝色,又不似平常闺秀那样放不开,谈吐举止都是极好,顾老太太便很为自己的眼力得意,“就是可惜这孩子小时候身子骨不大好,因此有神医说不能早早成亲。所以拖到了现下,今年也有……约莫着,也就比你小个十来岁。” 所以儿子,你也就别嫌弃阿离的年纪了。 顾老太太吞下了最后一句。 沈焱:“……” “呵呵,太年轻些了吧?”这种前头说话后边打脸的感觉,着实不那么好。 他岂不是也要成了啃小白菜的老菜帮子? 沈焱自从进了入了军,一颗心都扑在了军中或,甚少有时间去想男女之事。再者这真要娶个小妻子,他哪里来的心神去哄她? “反正你方才说了,都听我的。不许你反悔!”顾老太太一锤定音,“这几天不许你跑回营里去,只在家里住着!回头,我就叫人往靖海侯府里送帖子,你随着我一块儿过去拜会!” 沈焱只能苦笑着答应了。 阿琇丝毫不知道她四叔没能成功阻止她的爱慕者跑府里来,反而将自己陷了进去。 她正在懊恼自己面对凤离时候的反应。 不该这样啊! “你有完没完?”阿珠闭着眼睛,被阿琇左一下右一下地滚动弄得睡不着觉了,没好气地斥道,“再不睡,你就回去!” 阿琇又滚了一下,对着阿珠那张美丽的脸,可怜兮兮地说道,“我睡不着么,三姐姐,你陪我说说话吧?” 说来也奇怪,从前她与阿珠也并不太亲近。甚至她极小的时候,阿珠还曾眼睁睁地看着白姨娘伤害过她。 可到了如今,阿琇有了解不开的心事,不敢与温氏去说,姐妹间却只想到了阿珠。 于是吃过了晚饭,就舔着脸挤在了阿珠的屋子里,要与她一起睡。 “说吧,到底为了什么睡不着。”阿珠没睁眼。天气已经渐渐的很热了,阿珠早早换了夏日里穿的寝衣,一身儿浅浅的烟霞紫色雪纱通身裙,跳动的烛光下,整个儿人都像是笼罩着一层浅淡的薄烟,仙女范儿十足。 尤其她都十八岁了,正是青春年少之时,身段发育得玲珑有致。只那样躺着,就叫阿琇目瞪口呆了。 忍不住掀开被子,看看穿着桃粉色对襟儿小褂子,粉红长裤的自己,不得不承认,跟阿珠相比,自己这个未来倾国的妖女,现下还是很不够看的。 “三姐姐,你说……”阿琇吭哧了半天,“阿离哥哥他,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阿珠终于睁开了眼,看阿琇的眼神如同看傻子,“呦,被你看出来了?真是蕙质兰心啊。” 除了阿琇这个傻东西,谁不知道呢? 只看凤离到了如今还不定亲,安王妃也半点都不着急的模样,那可不就是心里有了底了么? “可,可是为什么啊?”阿琇结结巴巴的。京城里头看中了凤离的人家可是不在少数的,就比如说广阳郡主那个外孙女冯柔,到现在还闹着不肯嫁人呢,口口声声要等着凤离呢,还有荥阳侯李家……可王妃和凤离,都没有动过心么? “姐姐你说,阿离哥哥是不是只喜欢小孩子?” 阿琇忐忑地看着阿珠。阿离不会,不会那么变态吧? 阿珠嗤笑一声,将阿琇凑过来的脑袋推回去,又闭上了眼睛,“这种事,谁能说清楚为什么呢?”或许,就是傻人才有傻福气吧。阿琇的运气,一向都是非常好的。 不过,阿珠可没那么好心。凤离一个皮里黑的东西,这么守着阿琇,等阿琇长大了,还能嫁给谁去? “你也别欢喜,我觉得他那个人怪得很。看着总是面带笑容,与谁都是一般的平易近人。其实这天潢贵胄的,哪里真就这样了呢?说不定,他是厌烦了周遭那些女孩儿对他的逢迎,只觉得你这没心眼儿的傻丫头相处起来轻松些,才看中了你的。” “啊?” 阿琇撑着身体的手臂没了力气,躺倒在了床上,呆呆地看着绣了大朵大朵牡丹花的帐子一动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章节目录 凤兄真是落地无声。 见阿琇一脸被打击到了的傻模样, 阿珠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睡觉。 “姐姐, 三姐姐!” 还没睡着呢, 就又被阿琇一阵摇晃,“你别睡呀,跟我说说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珠真是被阿琇打败了, 无奈地睁开眼睛, “你到底是欢喜呢, 还是觉得害怕呢?” 阿琇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我说不好呀,所以才来问你么。” 侧身过来用手托着下巴,“三姐姐, 那你知道林沉哥临走时候还想着你,你欢喜么?” 话音未落,就被阿珠一巴掌拍了回去。 “我欢喜什么?”阿珠来了精神, 挑眉看阿琇,“我又不稀罕他。” “咦……”阿琇声音拉的长长的。 这话若是说给旁人听,或许别人就信了。但阿琇可不信。 阿珠皱眉,再一次推开了阿琇凑过来的脸, “好好说话, 别阴阳怪气的。” “呵呵。”阿珠居然说别人阴阳怪气?九个姐妹里头, 就她平日里说话带刺儿好么。 阿珠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帐顶, 怔愣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他何苦呢。”对林沉,阿珠觉得自己还挺矛盾的。 温氏与她说过了, 林沉曾经与她和靖国公说过的话。经历了一次饕餮楼的事情后,阿珠对林沉并无恶感,当然,说多有好感也说不上。 她并不相信男人那张嘴——从她姨娘身上,她就已经看明白了。当男人喜爱你的时候,可以什么事情都为你做。只是这份儿喜爱,未必能长久。 她相信林五这会儿说喜爱她,想要娶她,是出自真心的。只是,喜爱她什么呢? 这张脸吗? 她和林五,见面都是屈指可数的。除了这张脸外,她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够叫人就倾心了。 当然,三姑娘觉得自己其他各处也很是出挑的,比如琴棋书画,起码样样都懂些,绣工也还算不错。就是管理家事,也有先生教导过。只是这些都叫人瞧不见不是? 以色侍人,向来不会长久。看她姨娘就知道了。 阿珠不想把半生的喜欢与快活都寄托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原本,她都自以为想的很通透了,嫁人可以,只是她就当个规规矩矩的正室太太就好了,找个人搭帮过日子,不对男人动情,不抱什么期望,也就不会伤了心。 “那姐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阿琇很是好奇。若说对林五无情,这三年阿珠是在做什么呢? “小小的人儿,管好自己就行了。”阿珠也侧过了身子,闭着眼睛,在阿琇的后背上拍了拍。力道不大,却是她头一次表现出了对阿琇的亲近。 “不用担心。”阿琇,终究和她是不一样的。 阿琇迷迷瞪瞪地听着,没多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听着她香甜平稳的呼吸声,阿珠才睁开了眼,怔怔地看着阿琇,目光有些复杂。 同父同母,阿琇本是她在这天底下最亲近的人。 却因出生就带着两颗牙齿,出生头一天,就被姨娘抛弃了。那个时候,受尽千般宠爱的自己,担心了许久姨娘会因为新出生的弟弟妹妹不再喜爱自己。见阿琇被弃,还曾经暗中松了一口气,甚至幸灾乐祸过。 看着阿琇快快乐乐地长大了,阿珠此时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从前那个被姨娘掐的大哭的小孩儿,竟然已经开始为男人烦恼了。 伸手去理了理阿琇的碎发,阿珠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因从姐姐这里过了一夜,也没能够弄明白自己的心,阿琇起床后就有些无精打采的,回了温氏的正房。 温氏正打点了东西,要送初一去侯府。初一的性子,着实不是能够安静坐着念书的料,与安哥儿大不相同。因此,她与靖国公夫妻两个,便索性将初一送到了文老侯爷跟前去教导。 教导嫡亲的外孙,温老侯爷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所以现在初一的一半时间,都是在侯府过的。 见阿琇蔫哒哒地走进来,温氏顿时就觉得奇怪了。阿琇开朗,还没见过她这样连眉眼都没了光彩的时候。 “这是怎么了?”温氏就忙问道,“跟谁拌了嘴不成?” 阿琇昨晚跑去了阿珠那里,温氏是知道的,阿珠最是个嘴头不饶人的,阿琇也不是个能与人示弱的,温氏只以为这姐妹两个是闹了别扭。 “没有啊。”阿琇拖着腿走到了温氏身边坐下,“娘,我就是觉得,好像我……” 一捂脸,有点儿不好说出口哪。 温氏一头的雾水,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一会儿就过去了。 “来,陪着娘吃过了早膳,咱们一起去送初一。” “初一不是前天才回来?” 阿琇连忙就坐到了温氏身边,“不是说好了要多待几日么?” 温氏一笑,目光竟然有些促狭,搂着阿琇说道,“这不是你四叔回来了?老太太吩咐我说,今儿就给靖海侯府下帖子,明日就要带着你四叔过去拜会呢。” 沈焱偌大的年纪了还没有成家,温氏身为长嫂自然也要操心。听婆婆的意思,是替沈焱相中了霍昀,要带着沈焱过去给人家霍老侯爷和霍老夫人先看一看。 阿琇瞬间就把自己那点儿小心事抛开了,“四叔要去相看霍家姑姑吗?” “你祖母是有这个意思,也得看人霍家愿不愿意。”虽然这么说,温氏对小叔子的人品相貌还是很有信心的,“所以我想着,初一太过调皮了,索性先放到你外公跟前去。等忙过了这件事,再叫他回来。” 况且天气渐热,温氏亲手做了两件衣裳两双鞋,要给温老侯爷送过去。 侯府里没有女眷,连女红房都省了。老侯爷和霍青时穿的衣裳,多是外边铺子里买的成衣。温氏看不过去了,就会亲手缝制,只是不多。 阿琇已经欢喜得围着温氏转圈了,“真是太好了!叔叔那样出众的人品,也只有霍家姑姑能够配得上了!” 沈焱容貌已经是极为出众的了,霍昀也是绝色,二人出身门第又相当。阿琇觉得,这门亲事能结成,她和她的祖母一样,做梦都会笑醒! “这么喜欢霍家姑娘?”看着女儿这副模样,温氏笑问。 阿琇连连点头,“霍家姑姑可好了!模样就不说啦,当然是好的。最要紧的是性格大方呀,并不会缩手缩脚,也不因从海疆来的便妄自菲薄。比那个霍菲强多了!” 这话,温氏倒是也颇有感触。霍昀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与霍昀接触远不及阿琇多。只是听着阿琇提起,也能从霍昀的行事之中,揣度出几分人物品性来。 霍昀看着纤细柔弱,心胸却开阔疏朗,做妯娌,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这么想着,叫人着紧送了早膳过来,与阿琇匆匆地用了一些,又让人去叫了初一过来,带上了两个孩子,坐车便回了定康侯府。 老侯爷在书房里教导两位皇孙兵法,温氏便先行去了后院。 初一到了侯府里,简直比在家还能撒欢。才跳下马车,一溜烟就奔着校场去了。 如今,几个皇孙陆续都大了,都担起了差事,跟着老侯爷习武的,也就只剩了年纪最小的凤林和凤森,外带一个安王府的凤离。 当然,这里头凤离到底是为了什么过来的,还在两说。 今日的校场上,就只有霍青时一个人在耍着□□。 霍青时亦是十六岁了,少年人特有的挺拔与青涩,正在他身上奇异地统一在了一起。 阿琇和初一到的时候,就见一身靛蓝色练功服的霍青时手执□□,连连劈刺,动作是干净利落,虎虎生风。回头间见到了阿琇和初一站在场外,霍青时□□枪尖点地一跃而起,一记卧身回马枪收了势。 将□□只往地上一戳,霍青时用袖子擦了擦脑门的汗珠儿,露出一个笑脸,“初一怎么回来了?” 先结果初一屁颠屁颠递上的布巾擦了脸,然后才揉了一下初一的脑袋。 阿琇就看见自己那个皮猴儿似的弟弟,往人家手心里头还蹭了蹭,一脸的亲近。 只觉得没眼看。比自己还谄媚! “表哥。”阿琇对霍青时比了个大拇指,“几日不见,功夫越发地精湛啦。” 全然忘了刚刚还鄙视过初一。 正说着,凤林凤森联袂而来。 温老侯爷听说女儿回来了,自然要先见女儿,便让两位皇孙先来校场自行练功。 凤林凤森年纪一般,都比初一大了两岁。三个人倒是颇有话说,头对头地聚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倒是叫初一把霍青时给忘到了一边。 “表哥喝水。”校场旁边就有人伺候着茶水,阿琇见霍青时一身大汗淋漓的,忙就端了一盏先给霍青时。 霍青时接过来,昂起头一饮而尽。 “多谢表妹。”霍青时随手将杯子放到了一边,引着阿琇一同坐在了校场外一株大叔下边,“今儿怎么看起来不似往日?” 阿琇坐在石桌旁边,一只手托腮看着初一三人,却没有说话。这可不像是平日里的她。 霍青时心思极细,哪里会看不出? “这么明显?”阿琇叹气,垂下的眼睛看自己穿着的湖水绿色的裙子。她好像实在不适合生活在古代,什么都摆在了脸上,连霍青时这样的小少年都能一眼看出。幸好啊,她没生在宅斗文里,否则分分钟就得挂掉。 她发呆,霍青时也不追问,见她的头发上粘着一片花瓣,便伸出手去,欲替她摘下来。 还没碰到她的发丝,就有人抢先一步,将手落在了阿琇的头上。 霍青时转头,就看到了身后的凤离。 凤离修长的手指间夹着花瓣,轻笑,“九妹妹这是又去了哪里淘气?” 站起身,霍青时也笑,“凤兄真是落地无声。” 阿琇往左看看,转头看看右边,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失落 40瓶;晓、飞翔的啦啦、lovelydang 10瓶;浮生夜凉 6瓶;碎碎念珠、吃唇膏的小女孩 2瓶;28837301、止戈、爱吃的小马、大黄猫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男女授受不亲。 霍青时话中有话, 凤离犹似未觉, 夹着花瓣的手指放在阿琇鼻端,“你是蜜蜂么?这样招花儿?” 他的手指骨节均匀, 修长如笔, 玉色肌肤上拈了一片粉色的花瓣,在阿琇的眼前晃过。 阿琇自觉面颊又开始发热了。 这不对! 阿琇很有些欲哭无泪的。 虽然说她这皮囊才十岁,可架不住她芯儿老啊! 凤离也好,霍青时也罢,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这世间,能有什么比美少年站在自己跟前, 却不是自己的更叫人心酸呢? “你才蜜蜂儿呢!”忍着酸,阿琇将凤离的手拨开了,扬起下巴,“阿离哥怎么过来了呢?” “我知道!”凤林那边儿听见阿琇问, 连忙跑过来,举着手表示自己了解真相, 却又得意地瞟阿琇, “可我不告诉你!” 按年纪算,凤林也比阿琇要大上一点儿。他父亲是三皇子,嫡亲的祖母便是林贵妃。论起来, 他要叫林沉一声表叔。 这孩子长得甚是讨喜, 圆脸圆头,就连身材也是有些个圆滚滚的。但说起脾气来,却是调皮得很。 他一双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很有一种“我知道但我不说,你快来求我说”的意思。 阿琇哪里会上他的当? 因定康侯的关系,她与好几位皇孙也都能说一声是互相看着长大的。要说与谁关系最不好,那就得数凤林了。 凤林其实是个好胜心很重的孩子。见定康侯府里头都把阿琇当做了明珠一般宠着,尤其是那位看着温文尔雅,管教起他们却丝毫不手软的老侯爷,每每对着阿琇都甚是温和,无论她提什么要求都会答应,凤林心里头可不是滋味了。 六七岁的时候,也正是个男孩儿人嫌狗不待见的岁数。哪怕是开玩笑,也没有什么轻重。凤林看不惯阿琇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样子,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条绿色的菜蛇来吓唬她,就只等着阿琇被吓的鼻涕眼泪都流出来的时候,自己再冲出去笑她。 不过凤林大概再也想不到的,阿琇怕虫子,却不怕蛇。知道是他拿来吓唬自己的,顿时就气坏了,抓起蛇就塞进了凤林的怀里。 凤林哪儿接触过那样冷冰冰的,哪怕隔着衣裳也能感受到鳞片坚硬的质感的东西啊?吓唬人不成,自己倒被吓的大喊大叫,眼泪四溅的,狼狈的模样叫几个堂兄弟嘲笑了很久。 “你爱说不说。”阿琇看着凤林身上穿着的大红缕金的袍子,明明是个小胖墩,还在腰间束了条三镶玉扣带。可哪里能看出腰哦! “天气都热了起来,你穿着这一身儿,就不觉得厚重啊?” 都要入夏了,还穿着这样的颜色,这样厚重的料子,阿琇都觉得替凤林热得慌。 凤林张开手转了一圈,低眼看着自己的衣裳,“我觉得挺好啊。这还是今年才进上的料子呢,叫做什么缂丝的。据说极难织造的。哎九妹妹,你看我这身儿,上头还织了梅鹊儿呢。” 阿琇仔细看了看,确实有。缂丝之名她早有耳闻,只是听说这种料子确实难织,素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盛名。因难得,以靖国公府的富贵体面,也没有几匹缂丝的料子。寻常,都是在皇族宗室才能用的。 “虽然贵重,如今穿着也不大合时宜呀。” 凤林不高兴了,“你夸我一声会怎么样啊!今年我祖母得了几匹新缂丝的料子,自己都没舍得用呢,分了我们府上两匹。我好容易才求了母妃给做的。不穿上一回,岂不是辜负了这样的好东西?” 这红色的缂丝,颜色极正。穿在身上,在日光照射下,确实有些流光溢彩的感觉。阿琇也觉得甚是美丽,忍不住伸手去摸凤林的袖子,“确是好看的很。” 还没碰到,凤离就只笑了一声,“九妹妹,男女授受不亲。” 霍青时在旁呵了一声。 也不知道方才是谁把手都放到人家姑娘头上了。 凤林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哪儿能猜到堂兄的那点子歪心思呢?大喇喇地说道,“一同长大的兄妹,哪儿来的那么多计较啊。” 真要是讲那些,阿琇早就该被关在国公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是呀是呀!”阿琇挥挥手,“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没那么多讲究。” 凤离:“……” 什么叫做,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明明这校场上的人里,除了初一就她最小了啊。 从来都是八面玲珑的凤离有点儿迷茫了。 霍青时实在是忍不住了,扶住自己的长.枪,哈哈大笑起来。 初一与凤森走过来,见霍青时脸都笑红了,好奇问道,“表哥,你笑什么?” 霍青时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看看凤离那张有些发青的脸吧,觉得心头甚是痛快。阿琇这个小丫头,时常说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不过说的这样有趣,能把凤离堵得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还是头一次。 这种感觉,叫旁人看来,实在是太过有趣了。 凤离脸上铁青,也不知道是被阿琇噎的,还是被霍青时笑的,简直是一口老血将要喷出。小李氏知道他那个父亲与胡家的表侄女勾勾搭搭的时候,约莫也是这样要吐血的感觉吧? 然而始作俑者阿琇浑然不觉他的郁闷,还在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扮无辜,眼神儿别提多清澈了。 “难道不是么?”阿琇两道有些疏淡的小眉毛皱了起来。 这就是个傻丫头。 凤离如此告诉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屈指在阿琇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见她捂着脑袋叫了起来,才终于算是出了口郁气,满意了起来。 他素与阿琇和初一姐弟两个更加亲密些,做这个动作也并没有叫人太过疑惑。凤林虽然觉得不对,却也想不出来到底何处不对了,抓了抓头发。 “这大日头底下晒着,想来也热了。不如,往那边凉亭里边去?”霍青时实在是不想再看凤离这样不着痕迹地隔离旁人与阿琇,索性提议道。 让人去安排了茶点在凉亭里,霍青时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便引着几人往凉亭去。 凉亭在离着水不远的假山上,算是府里比较高的地界儿,借着水汽与风,比别处更要凉爽些。 阿琇觉得要好好儿地理一理自己的情绪了,摇手,“我要去见外公,就不去啦。” 也不等人回应,提着裙摆就往定康侯的书房跑去了。 眼看着到了中午,温氏带着阿琇吃了饭后才回国公府。 马车上,温氏见阿琇靠着车壁,一副沉思的模样,便含笑问道,“怎么还是这样心事重重的?” 女儿从来都是快快活活的,哪怕是受了委屈,没多一会儿也就自己想通了抛到脑后,依旧高高兴兴地过。何时有过这样的时候呢? 温氏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这两日的事情,也没有发现什么可能叫阿琇烦乱的。 阿琇打起精神来,抱着温氏的手臂,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没有啦,我就是有些东西没弄明白嘛。如今已经没事啦。” 她才不是这样敏感又心重的人。得多和阿珠学一学,管他旁人如何呢,日子总是自己的,当然要轻快才好。自寻烦恼的,都是傻瓜! 温氏见她笑了起来,小脸上还带了些霍然似的,也就放了心,歪了歪头与阿琇的碰了一下,“你想明白了就好。” 母女两个又在马车里畅想了一回明日带着沈焱去靖海侯府的事情,都甚觉满意。 却说靖海侯老夫人那里接了顾老太太的帖子,见那帖子里提及了沈焱,心下先已经明白了几分。她早已听说,京城里如今赫赫有名的金龟婿榜上,头一个是镇守北境的荣王殿下。第二个,便是靖国公府的沈四了。更是听闻,论人品容貌,沈四当可排在首位。但凡他一出门,必受许多年轻男女的追逐。 虽是传闻,可见沈四确实出色。 当然,若沈四只是长得好些,霍老夫人也不会在意。她更看重的,是沈四出身世家,却依靠一己之力有了如今的前程,能为是实实在在的。 想来,这样的男子,才堪配她的女儿。 因猜到了顾老太太的来意,霍老夫人便有心也叫霍昀打扮的出彩些——她虽不愿意勉强女儿,然而真有了好的男子,谁还想轻易放过? 这天晚上,用过了晚饭后,霍老夫人便对霍昀说道:“明日你沈家伯母过府做客,你且预备预备,招待那几位沈家的小姐。” “是,母亲放心吧。”霍昀脸上不施脂粉,也只穿着家常的浅色衣裳,一头秀发松散地挽着,拖在脑后,发髻间只有两只嵌了拇指大珠子的簪子固定,简单,却自有一股出水芙蓉的清婉气质。 想到沈家那两个与她格外投缘的小丫头,霍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对老夫人说道,“上次阿琇还说,她酿的桃花醉最是好喝,再见面就要给我带来些呢。也不知道她预备好了没有。” “那孩子好歹叫你一声姑姑,你做长辈的,莫非还要与孩子要东西?”霍老夫人笑道,顿了一下,与霍昀说道,“我记得才给和菲儿做了几件京城如今时新的衣裳?明日好生打扮一番。” 霍菲一直乖巧地坐在旁边喝茶,闻言眼皮儿动了动。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玷点 140瓶;阿布拉克萨斯 66瓶;29334470 40瓶;七七不是九 16瓶;结束的日子是哪一天呢 15瓶;27118101、二倾风定云墨色 10瓶;筱榆、飞翔的啦啦 5瓶;啦啦、瞌睡虫、小玉米、大黄猫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你眼睛怎么了 是夜, 霍菲坐在妆台前, 乌油油的长发铺在背后,显得人纤柔如柳。桌子上的妆匣子打开,她正在从里边捡出钗环, 一件一件地往头上比着。 霍家女孩儿少,两辈儿人里就只有霍昀和霍菲两个,自然是千娇万贵的。霍老夫人虽不大喜欢霍菲,对这个唯一的孙女却也极为大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将一支海棠花样的嵌红宝步摇比在头上, 霍菲笑道:“果然是京城里的东西, 就是精细, 比咱们海疆时候买到的强出百倍去。” 步摇上的红宝石在烛光下闪动光芒, 将她一张娇美的面庞映得愈发精致。白玉般的手指拂过发丝,人美如玉。 “可不是呢。从前咱们在海疆,只觉得吃用已经是极好的了。哪里能够想到京城竟是这般富贵繁华?”霍菲的乳母陪笑道。 她夫家姓张,人都叫一声张才家的。霍家二夫人没有和女儿一同进京,为了照顾, 便叫张才家的陪着先回了京城。 张才家的从小照顾霍菲,很是有几分体面。此时站在霍菲身后,见她放下了步摇,便自己探身取了个发梳,一下一下地替霍菲梳理着长发,轻声道,“我听说, 明儿靖国公府的人要过来?” “嗯。”霍菲随口应了,“祖母还说,叫姑姑好生打扮呢。” 嘴角就露出几分的不屑来。 张才家的看看屋子里只有霍菲的两个丫鬟,都是二太太给的,是不必避着的。眼中精光闪了闪,便叹气,“也不是我说,老夫人有些偏心了。大姑娘虽是小女儿,可姑娘也是亲孙女啊。一进了京来,先不管别的,只忙着替大姑娘相看人家。把姑娘置于何地呢?” 提起大姑娘三个字,这张才家的也颇有些不满的意思。 “大姑娘虽是姑娘的姑姑,只是这年纪也忒大了些。我听说,京城里的姑娘们多是及笄便可成亲了,有些大家里的姑娘,从几岁起就看人家儿,十来岁的时候就可以定下了呢。便是从前在海疆,这个岁数儿也是不小了呢。不是我说句不好听的,大姑娘这个年纪,不大好找人家呢。” 门当户对的人家,谁家孩子这么大了还留着不娶妻? 霍菲掩口轻笑,“所以祖母见靖国公府的人上门,才这样的看重呢。” 据说沈家的四爷,都快三十了还没订过亲呢。 张才家的犹豫了一下,扶着霍菲到了床上,抖开杏红色的被子盖在了霍菲腿上,低声道,“只是听说,沈家四爷在京城里极有美名,前程也好。” 皇帝跟前都挂上了名号的呢。 霍菲明白她的心思,只觉好笑,“再有美名前程又怎么样?恁大的年纪了。” 她一向自负出身和美貌,正当大好年华,哪里会看上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 又不是她那个不知道是不肯嫁还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姑! 张才家的恍然大悟,双手一拍笑道,“可正是呢!” 又坐在了床畔的脚踏上,又白又圆的脸上偏把眉毛修的极细极弯,瞧着和街头小贩儿卖的大头娃娃似的,只眼睛眯起来笑,看着也挺和善,只是一开口,便是能够听出点儿尖酸来。听到霍菲口中似乎是带着不在乎,便也装模作样地说道,“也是呢。论说年纪,也只好配一配大姑娘了。” 爱怜地将霍菲散落在胸前的几缕发丝别到了耳后,“只是我想着,姑娘如今也正是好年华,从前在海疆也就算了。如今人在京城里,咱们家里除了大姑娘外,就数姑娘了。姑娘也很该打扮起来,叫人都知道咱们靖海侯府里还有位天仙似的姑娘呢。” 这话叫霍菲很是喜欢,一仰下巴,“那是自然。” 她家世好,容貌好,从前在海疆,提起来人都说是闺阁女孩儿中的头一份儿。如今到了京城,自然也该扬扬名的。 因这次去靖海侯府意义重大,阿琇自觉也要正式一些。次日天才亮,便早早起来梳洗了,挽上了漂亮的发髻,又在发间插了漂亮的里两只蝴蝶钗,身上穿了碧玉色的漂亮裙子,对镜一照,只觉看到了一个漂亮到叫人移不开眼的小小的可人儿。 很是自恋了一番后,才欢欢喜喜去了温氏那里吃饭。 温氏今天并不会与顾老太太同去,见阿琇这般郑重打扮,觉得甚是好笑,“倒是让人耳目一新。”她最是女儿,只觉得女孩儿无论什么年纪,打扮起来都格外叫人有成就感。她对几个庶女侄女都甚是大方,日常的衣裳首饰从来就不少,对阿琇自然更不会藏私。“转一圈叫我看看。” 阿琇笑嘻嘻地依言而动。 她的腰间被束的紧紧的,底下宽大的裙摆荡起,漾成了如荷叶般的翠色。 温氏看了只觉满意,叫了丫鬟过来吩咐了两句,丫鬟笑着退了出去,不多时回来,手里捧着个盒子。 打开了盒子,温氏招手叫阿琇上前,取出一只翠绿如春水一般的镯子给她套在了腕子上。 “前两年你外公得了整块儿的玉石给了我,一直放在那儿,都快忘了。过年时候才想起来,叫人掏了几副镯子出来,边边角角的料子又拿去嵌了别的。” 抬着阿琇的手左右看看,甚是满意。阿琇肤色极白,露在外边的一段腕子被那玉镯衬得更家清透。阿琇美滋滋地说道,“真是皓腕凝霜雪呀。” “别美了,与我一起去看老太太。” 顾老太太为了小儿子的婚事操碎了心,好容易看中霍昀,深怕别人抢先了去,也是一早就起来了,打扮得郑重的很。今日她并不带两个儿媳妇出去,只沈焱和几个孙女跟着。等了许久才见沈焱一袭青衫不急不躁地走来,十分的稳重,便又更添几分底气,带着儿子和孙女们登车,浩浩荡荡地往靖海侯府里去了。 及至侯府,又见有霍老夫人亲自来迎接,顾老太太这脸上笑得,叫阿琇说,那就是比春天的暖阳还要灿烂几分了。 老侯爷也在府中,沈焱自是要先去拜望过。只是短短一瞬,霍老夫人已经看清了沈焱容貌,只在心中感慨,果然是不负盛传的美名。虽与当年她见过的老靖国公尚有些许差距,然一身行伍的精悍之气,却叫老夫人更加满意。因此,也对沈焱格外和蔼,叫了自己身边的心腹婆子亲自将沈焱送去了书房老侯爷处。 这边沈焱一走,顾老太太便与霍老夫人携手往里边走。边走,顾老太太还挑眉低声问道,“你看我这小儿子,如何?” 语气中带了得色。 “龙章凤姿,确是不凡。”霍老夫人由衷地赞了一句。 顾老太太就大笑起来,拍着霍老夫人的手,“你太有眼光了!” 阿琇在后边噗嗤就笑了出来。 进了二门后又有霍昀侯在花厅前,一身儿水蓝色的裙裳,清雅之中又不是华贵,俏生生的立在熏风之中,就叫顾老太太一见之下,眼睛大亮。 那目光太过热烈了,饶是霍昀素来大方,也禁不住被看得脸上一红。日光下看来,真是有几分美玉流光,明珠生晕之感。 “好了,先进去吧!”霍老夫人见了顾老太太面上神色,心里甚觉不是滋味,颇有些后悔叫人上门来了。 顾老太太也不在意,笑眯眯地松开霍老夫人的手,拉起了上前请安的霍昀,“好孩子,怎么就站在了外头呢,咱们至近的人,何必来这些客套?” 进了花厅分宾主坐下。霍老夫人打眼看去,霍菲并没有出来,眉间微动,已经有些不喜。沈家上门是客,又有阿琇等几位姑娘同来,霍菲身体也无不适,两位长辈都出来迎接,她一个做晚辈儿的,反而躲着不来? 只是她心中不满,脸上却未带出。顾老太太本就不是为了霍菲而来,此时满眼都是霍昀,自然也不在意。几个穿着相同的丫鬟鱼贯而入,奉上香茶,霍菲才姗姗来迟。 她一出现,险些叫阿琇笑出来。 上次见到霍菲,她明明好得很,今日,都扶着丫鬟走了? 也没听说她生病啊。 今日的霍菲也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本与霍昀眉眼相似,年纪也没差多少,霍昀虽身形纤细,然精神极佳,尤其是眼睛清透,透出一股生机勃勃。霍菲便不是这样了,她穿了丁香紫色的曳地长裙,腰间一束,显得身段儿格外精细。又挽了浅紫色的披帛,青丝松松挽成,额间画鲜红秀致的花钿,美目盈盈泛着水光,叫人一见之下就不由得心生柔软。 “见过祖母,见过老夫人。”霍菲扶着丫鬟的手碎步上前,柔柔一礼,“菲儿昨夜有些着凉,没能迎接老夫人,还请您见谅。” 声若黄莺,娇娇软软。 霍老夫人眼睛猛地一沉。 顾老太太却是面上露出笑容,温言道,“你这孩子也是的,既不舒服,何须出来呢?” “虽您慈爱,菲儿却不敢如此呢。”又浅笑着与阿琇阿珠几个人相见。 阿琇眨眨眼,不解地问道,“霍姐姐,你眼睛怎么了?可是因京城风大,见风流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午安。补昨天的,晚上继续。 我悲哀地发现,我想在副中心买房子,简直是做梦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橘言 60瓶;10楼 50瓶;结束的日子是哪一天呢 25瓶;urah、飞翔的啦啦 10瓶;lovelydang、筱梦、瀟瀟、漫步与急行、加油鸭 5瓶;琪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我四叔诶! 霍菲:“……” 这叫她怎么回答? 这个沈九莫不是个傻子?她眼睛里的担心倒是明明白白, 只是这世间女子不都是这样的么?柔弱斯文,才能激起男子的保护欲呀。 都像她祖母那样一刀下去能劈死敌军的,又有几个男人会喜欢呢? 况且, 谁家的母亲相看儿媳, 会不喜欢更柔顺的呢? 霍菲并没有见过沈焱,哪怕因霍老夫人有心与沈家做亲,因而叫人去打听了许多沈焱的事情出来,她也并没有什么旁的想法——再好,年纪那样大了, 她哪里会看得上?不过, 这并不影响她想要争强的心思。在祖父祖母的眼里,小姑姑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甚至大伯父和父亲,也十分看重小姑姑。凭什么呢?就只凭她生在了战场上? 只觉自己从小到大都被霍昀压了一头。如今来到京城, 霍菲只想也叫人知道, 靖海侯府里还有个不输于霍昀, 甚至更好的她。 抿了抿嘴唇, 霍菲细声细气地回答,“也并没有什么,只是昨夜身上有些难受, 睡得不大好。回头,我歇一歇就没事了。” “也是哦。”阿琇松了一口气,放心地点了点头,关切地说道,“霍姐姐不要硬撑, 咱们都是自己人呢。” 尚未怎么样,她先不客气地把自己定位成了自己人。 霍老夫人有些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女子嫁人,绝不是嫁了男子一个。男子的父母姐妹都很重要,顾老太太明显不是个刻薄的婆婆,便是京城里的人提起来,也都得说一句,沈家三个儿媳,都有个和善宽容的婆婆。 听闻阿琇是沈四最喜欢的侄女,她如此愿意与女儿亲近,霍老夫人对此自是乐见,因霍菲而产生的那点儿不快,也很快散去了。 顾老太太只笑着与霍家母女两个说话,因坐得近,还拉起了霍昀的手。 至于霍菲,除了刚见到时候那句客套的话,她再没有理会过一句。都说年老成精,到底是这个年纪了,一个十几岁小丫头的这点儿小手段,她老人家还不至于看不出来。虽说是不明白霍菲为何要在这个时候与霍昀争锋,然而那种故作的娇娆柔弱,叫顾老太太立刻就想起了白荷儿。这样的姑娘,她打心眼儿里不喜! 顾老太太并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她看中了霍昀,就不会因为霍菲做派不讨喜就去质疑霍昀的。拉着霍昀的手含笑说了一会儿,外边有人来传话儿,说是沈家四爷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阿琇忍不住去看霍昀,大眼睛里满是笑意。 霍昀转头对阿琇皱了一下鼻子,竟是有些调皮。站起身一拉阿珠的手,“我们去后边看看,有好玩的东西要给你们。” 阿珠知道她这是要避出去,便一点头,与霍昀一起站了起来。 “去吧,带着阿珠她们好生玩。”霍老夫人见霍昀看向自己,颔首含笑道,“回头,我叫人送了果子茶点过去。” 阿琇也起来拉着霍昀的手,“霍姑姑偏心,只叫姐姐不叫我们吗?” “就你话多!快跟来吧!”霍昀便领着阿琇的手,与阿珠等人一同转过了里间,从后门出去了。霍菲有心要留下看看名满京城的翩翩公子沈焱是个什么神仙模样,却也不好一个人留下,歉意地对顾老太太笑了笑,风摆杨柳似的远远缀在阿琇等人身后出去了。 靖海侯因常年镇守海疆,京城的宅邸在老侯爷夫妻回京之前,已经许多年没有费心打理过。前不久,因老主人一家回来,才修缮了一番。 侯府里景致还算不错,后园中也有假山池塘,也有亭台水榭,虽看着不如靖国公府轩阔,然富贵风流之处也不多让。 “我们家里这个宅子,还是先帝御赐的,也很是有些个年头儿了。从前,并不是在这里的。”靖海侯霍家,那是真正的世传。不过,据说如今的老侯爷一脉并非嫡枝,嫡枝几十年前犯了大过,老侯府便被抄查。爵位也被夺了,命旁支儿的老侯爷父亲承了。因老老侯爷那一辈儿功高,这才有了京城的新侯府。 虽说是新侯府,却也有好几十年了。如今修缮过后,处处描金画彩,都透出一股生机来了。 “给你们看看这个。”霍昀引着阿珠阿琇和七姑娘八姑娘一同来到了水榭里,分别坐下后,扬了扬手,叫丫鬟端上一只托盘,上边码着几只长筒。 “这是什么?”阿珠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拿过了一只来看,但见长筒上边花花绿绿的,甚是花哨。 阿琇看了哎呀一声,扑到阿珠身边,“我看看我看看!” “那不是还有?”阿珠嘴上这么说,却松开了手。 阿琇美滋滋地接过来,“三姐姐最好。” 眯起了一只眼睛,将长筒对准了另外一只眼睛。 长筒里,一片五彩缤纷。 果然,这就是万花筒啊,只不过不如她上辈子看过的那些精致,里面的花片还是很粗糙的。 霍昀笑着将剩下几只分给了阿珠和七姑娘八姑娘,连因定亲没有过来的五姑娘六姑娘的也有。然后握着阿琇的手,转动万花筒,嘴里说着,“这东西是我大哥出海剿匪的战利品。有几只已经进上了,这几只给你们玩吧。” 阿珠和七姑娘八姑娘也学着阿琇的样子,七姑娘惊呼:“这里边是什么!” “京城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呢。”八姑娘也惊讶地说。 说着话,两个人手里的万花筒却是不肯离开眼睛。 就连阿珠,也忍不住问霍昀,“这个叫什么?” “我哪里知道?”霍昀虽也觉得这东西甚是新鲜,但也说不上来来历名字,只道,“一共只缴来了十来只,捡好的进上了。这几只是里边成色差些的,我们回京的时候带的东西太多了,前两天那些个箱笼才收拾利落。旁的东西你们大概也都不缺,这个就算玩个新鲜。” 又问阿琇,“上次你说,酿的好桃花酒呢?” “啊?”阿琇连忙撇下万花筒,抱住霍昀的手臂,闻着她身上甜甜的香气,“这不是今日不合时宜嘛,怎么好抱着两坛子酒来呢?回头,我叫人给姑姑送来?” 正说着,霍菲扶着丫鬟走进了水榭。一眼看到阿珠等人手里的东西,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了。 她当然认得那些长筒,大伯父缴海匪所得。因为新鲜的很,除了进上的之外,她只得了一支,余下的一股脑都给了小姑姑。别看就一支,也叫她在海疆那些小伙伴中赚足了面子。 她也曾经求着大伯父多给她两支来着,大伯父却推说下次的都给她。结果现在小姑姑居然拿着这种人们轻易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随手就送了人? 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霍菲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别看她小姑姑外表柔柔弱弱的,心肠却冷硬得很,从来不吃她那套泪汪汪。 “姑姑,九妹妹。”走到阿琇身边,霍菲软软地叫了一声,然后便问阿琇,“九妹妹,好看么?” “有意思极了呢。”阿琇将手里的万花筒在霍菲眼前一晃,“霍姐姐有没有?” 霍菲勉强笑了笑,“自然是有的。” 阿琇哦了一声,转过头继续看。 正要说一句“怕是没有你这个有意思”的霍菲,只看到了阿琇白嫩嫩的半边脸。用了无数次的说辞顿被堵在了喉咙里,只觉得心口都被憋得很难过了。 见霍昀淡淡地看过来,霍菲忙又挤出笑容,却是站在阿琇身边,不肯去阿珠七姑娘把姑娘身边招呼——她好歹是侯府嫡出,哪里用得着上赶着去和几个庶女说话呢? 更何况,今日她选了一袭浅紫色的衣裙,就连头上的步摇,也选的嵌了淡淡的紫水晶的。尤其步摇下面,还有一些细碎的紫水晶串成的珠串垂在青丝之间,既清雅又不失少女的妩媚。 没想到,那个叫做阿珠的身上,也穿了浅紫色衣裳!虽只是常见的缎料,穿在阿珠身上却丝毫不显厚重,反倒是在微风中另有一种飘逸的风情。 比之霍菲这种柔若春柳,仿佛风大一些就会被拦腰吹断的模样,阿珠虽也身形纤细,却并不显弱。尤其阿珠有一双形状极美的凤眼,眼角处微微上扬。哪怕此时阿珠眯着眼睛,也能叫人感受到她眼中的亮光。 如霍昀一般,这是个鲜活明媚的女孩儿。 哪怕自认为容貌并不输于阿珠,霍菲也不得不泛着酸意承认,沈家这个庶女,是她所见过的最出挑的女孩儿。 被比下去了。 正在心内忿忿之际,目光无意中落在了一处,霍菲忽然就睁大了眼睛。 “我四叔诶!”霍菲就听见阿琇欢快地说道。 既然是要相看,自然得叫两个人见上一面。沈焱拜过了霍老夫人后,变叫老侯爷以看校场为由带进了后院。 “呦,几个丫头在水榭里。” 霍老侯爷指着水榭方向一声咳嗽,脸上很有些懊恼似的,“阿昀这丫头,带人去哪里不好,偏进了水榭。这去校场,必得经过啊。真是……” 接连叹了几声,“阿焱你不要见怪。” 老侯爷久在海疆,虽然已经努力说官话,却还是带着些口音。听起来,很有几分喜感。 沈焱冠玉般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心里却发笑——老侯爷您若是叹气的时候,收一收嘴角,会显得更真些。 作者有话要说:  111111 章节目录 四叔不喜欢霍家姑姑吗? 霍老侯爷一边嘴里边念叨着自家闺女如何就这么巧把人沈家的小姑娘带到了水榭里, 一边自己就带着沈焱往水榭方向走。 沈焱在心里头都要笑死了,只跟着霍老侯爷一同往前走去。 若是一般女子,看到了正要相看的男子过来, 必是要躲上一躲, 或是羞答答低下头去。霍昀不是一般的女孩儿,她看似娇柔,但能有霍老夫人这样强悍的母亲,心性早被教导得刚硬。知道来的是沈焱,非但没有避开视线, 反而目光落在沈焱身上, 专注地看了一回。 心里就暗自点了一回头——不论旁的,只看气度,沈焱确实为男子中出类拔萃的。 就是……这人长得未免太好了些。 貌若好女。 霍昀摸了摸自己的脸。 当然, 沈四身上, 并没有一丝阴柔之气。霍昀生于海疆, 小时候因体弱, 霍老夫人不放心她,哪怕是入军营巡视也会带着霍昀一起。男子,霍昀见的多了。只是, 海疆多风,军中将士肤色大多粗黑,人也多生得雄壮。霍昀还从未见过如沈焱这样的男儿,一袭青衫,肃朗清举, 却又有一种并不掩饰的拼杀悍性。 见沈焱的目光也看向了自己,霍昀略一颔首,垂下了眼帘。 霍老侯爷哼哼唧唧地,迈着方步,半点看不出是曾经是手握海疆军务的封疆大吏,简直是将斯文一词演绎到了极点。饶是这样,若不是沈焱在他身后扶了一把,老侯爷还险些在水榭的门前拌一跤。 阿琇囧囧地看着这位老侯爷被自家四叔连扶带搂地弄走了。 这么堪称精华的一位老人,到底是怎么生出霍昀这样绝色女儿的? 霍老侯爷看上去并不高,据阿琇目测,应该还要比霍老夫人矮上不少。身形也是老年人中少见的精瘦,不过,五官倒是眉清目秀的,就是肤色有些黑。这倒是不难理解,常年在海边嘛。老侯爷也眼睛非常大,阿琇就仿佛听见了耳边有人在唱着“眼睛瞪得像铜铃”。 “那位就是沈家四叔么?” 霍菲眼看着沈焱走远,转过一道假山,青色袍角翻飞起来,幽幽地发问。 “是啊,那就是我四叔了。”阿琇挑眉,瞧着霍菲痴呆呆的模样,笑眯眯道,“我四叔可有美名,每次出门都不敢骑马。” 霍菲忍不住发问:“这是为何?” 阿琇可得意了,“因为长得好啊。霍姐姐你不知道,我四叔每次出门,在城里都会引起轰动呢,甚至还有许多的小姑娘追着他的马跑。” 她双手一摊,正色道,“你说这不是胡闹么,被马伤着,被人撞着可怎么办呢?所以我四叔出门,如今都是坐车的。” 又一脸向往,“你来的晚了些。若是早来几年,就能看到当年京城里的盛景了。” “什么?” “哎呀,当然是陛下亲送荣王殿下回北境应敌了。来来来,我与你说说呢。” 拉着霍菲坐下,阿琇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荣王北归时候的热闹。 霍菲再多小心思,到底也还是个小女孩儿,只听得心驰神往,深恨自己未能早早回来。 阿珠和七姑娘八姑娘都坐在一边,手里转着万花筒,笑吟吟地看阿琇忽悠霍菲。 阿琇说得口干舌燥,抓过桌子上的茶一口气喝了,末了遗憾地摇头,“可惜啦,自从荣王殿下离开后,京城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如今呀,我就盼着北境平稳,殿下能再次归京。” “真能看到你说的那些,才不枉了在京城里一场。”霍菲托着腮,视线落在碧空,无比地向往。 霍昀探身过去捏阿琇的脸,“这张小嘴儿是怎么长的,这样的能说道?” “哪里哪里,都是大实话。”阿琇伸手一比划,“那年荣王殿下从长街一过,那么大那么粗的花枝都往他身上砸……要不是殿下武艺高强身手矫捷,那花枝就得落在他的头上呀!” “哪里有这样的?”霍昀失笑,“那不成了刺杀皇室了?” 只觉得阿琇的话实在是太过夸张。不过她也听过荣王大名,知道这位王爷能征善战的。至于是否真的有叫人掷果盈车的冲动,霍昀表示怀疑。 对于霍昀的怀疑,阿琇拍着胸脯保证,“我是亲眼见到过的。姑姑不信,等荣王殿下回京就知道了。” 没有圣旨,荣王八成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吧?回来就要被催婚啊! 不管荣王会不会回来,顾老太太在花厅之中,只问霍老夫人:“如何?我家阿焱,可还能入你的眼?” 也不等霍老夫人回答,自顾自说着,“咱们之间也甭来什么虚的了,我家阿焱年纪摆在那里,不由得我不心急!咱们就说实在话,你要是觉得他还可以,今儿咱们先口头定下,回头我就去托了媒人来!三媒六聘的,一样不少!回头,我把阿昀当亲闺女疼爱,如何?” 霍老夫人刚张嘴说了个“这”字,顾老太太已经拍了一下桌子,“你就给个痛快话吧!” 实在是急啊! 她儿子长得再好,再这么拖两年,就人老珠黄了! 好在霍老夫人也不是个矫情的性子,顾老太太为沈焱急,她又何尝不为了霍昀急呢? 当下便点了头,“先去合一合两个孩子的八字。” 霍昀小时候身体太弱,她是百般法子都用了,甚至素来不信鬼神的她还特意去请了高僧来给霍昀批命。 都说霍昀不宜早婚。 只是如今霍昀十八了,一般的姑娘这个时候,早都嫁人生子了。也不能再算早了吧? 等六礼行完,起码也有一年了。 顾老太太心事落地,松了口气,笑道:“再不会有半分不好的地方。” 已经在心里将与自家关系好的女眷们过了一遍,想着托一位德高望重,又儿女全福的老人家来做冰媒人。 回去的车上,见顾老太太的嘴角就一直往上翘,阿琇等人就知道,沈焱亲事落定了。 “祖母,我们就要有四婶了吧?”阿琇挨着顾老太太坐,蹭了蹭顾老太太的胳膊,“我好喜欢霍姑姑的。” 拿起万花筒来给顾老太太看,“姑姑送的呢。” 这东西不是什么金玉物件,却胜在稀罕。顾老太太看了一回,笑道,“阿昀有心。” 透过纱帘,看着外边骑在马上的沈焱,默默地想像了一下日后沈焱与霍昀站在一起的情形,那才真真能担起“郎才女貌”来。顾老太太愈发欢喜,只等着回到府里,将温氏和三太太两个儿媳妇找来,一起商量着沈焱这结亲的事宜了。 她多少年前就开始盼着沈焱成亲,聘礼都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这次,顾老太太决定要再厚上几分——倒也不怕温氏和三太太不喜,小儿子么,偏疼些是应该的! 瞧着顾老太太一副盘算的模样,阿琇很识相地没有再多话打搅。 她也觉得四叔挺不容易的来着,三十来岁了还没个媳妇呢,谁知道这些年怎么过的呦。 她眼里闪动着一种名为八卦的光亮,直到进了春晖堂,才算正常了些。 顾老太太对这一行极为满意,嘱咐扶着她进门的沈焱,“亲事,我已经和霍家老夫人说定了。只等咱们家托人上门去求亲。这一程子,你也多用些心,别一猛子扎进营里不出来,多往侯府去几趟,也是看重阿昀的意思。老侯爷老夫人自是欢喜的。” 儿子与霍昀只见了一面,顾老太太很不能把儿子赶到侯府去,叫他迷住了霍家姑娘呢。 沈焱含笑应了,才离开了春晖堂。 “祖母,我也回去啦!”阿琇追着沈焱一块儿走了。 他们叔侄之间格外亲近,顾老太太也不在意。 “四叔,四叔!”沈焱腿长步子大,阿琇提着裙子一通小跑儿还追不上,只好扯着嗓子喊。 沈焱回头,“怎么了?” 他还想趁着天亮着,回营里去。 阿琇一蹦跳到了沈焱跟前,外头抿嘴笑,“四叔看见霍家姑姑啦?” “当然。只是离得远了些,没看太真着。怎么了?” 咦?阿琇忽然发觉,提起霍昀的时候,沈焱太过平静了些呢。 “四叔不喜欢霍家姑姑吗?”阿琇跟在沈焱身后半步处,一同走在小径上。这会儿天气已经热了,好在小径旁边种有翠竹,远处又有池塘,风吹过来,走在竹影里也还凉爽。 沈焱淡淡笑着,只觉得阿琇这话问的笨呼呼的。 “才远远见了一面,连话都不曾说过,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呢?”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能够叫母亲看重的姑娘,想来品性行事是不错的。” 他并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从来没有长兄年轻时候那样的情不自禁。他相信母亲的眼光,既然总要成亲,霍家姑娘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至于是否有感情……沈焱摸了摸下巴,这日子不是还长着呢么? 转头看见阿琇仿佛很吃惊的样子,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看上去呆呆的,抬起手来想要捏一下阿琇的脸,又放了下去。孩子大了啊…… 沈焱遗憾地想,再过几年,好容易养大的孩子,只怕也要被狼崽子叼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章节目录 赐婚 面对终身大事沈焱都能如此淡定, 就让阿琇很是担心了。看着她很有些纠结的脸蛋,沈焱忍不住想笑。才十来岁的小丫头儿,就替他担心了? 沈焱在京城里甚有美名,不知道多少人家都用眼睛盯着这个堪称金龟婿的青年。没想到, 才一眼没看到,就叫刚刚让爵回京的靖海侯给截了胡去。霍家姑娘,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叫把京城里姑娘们的心搅乱的沈四松口成亲? 就连皇帝,都对霍昀很是好奇,特特将沈焱宣到了宫里,只在勤政殿后的松波堂里召见了他。因见过靖海侯, 皇帝很是担心霍家姑娘的形貌, 只神秘地问沈焱,“那霍家女生得可配得上你?” 打定了主意,若真的靖海侯家的姑娘品貌上配不得沈焱,哪怕是叫臣子腹诽自己多事,也得给沈焱赐下几个百媚千娇的宫人去。 “霍姑娘甚好。”沈焱忍笑。皇帝陛下年纪越大, 越是像个老小孩儿。他父亲 “你与朕说实话!” 听说霍昀是顾老太太先行相中,然后才叫沈焱去相看的,皇帝陛下的心里就打不放心了——阿沈那个夫人,自己就长得不出挑,方方正正的。她看中的女孩儿,再好能好到哪里呢? 沈焱无奈,只得拍着心口与皇帝保证,霍家姑娘真真是位秀外慧中的好女子。 皇帝迟疑了一会儿, 偷摸着观察着沈焱的神色,见他脸上坦然,不似说谎,叹息道,“果然如此,朕便放心了。” “臣谢陛下关爱之心。”这句话,确实出自沈焱本心。他父亲故去的早,自从回京后,皇帝对他多有厚爱,甚至直接将护卫京城的虎贲军交给了他。不管这里边有多少的帝王心术,这份信任,却不是假的。甚至之前,皇帝还十分热心地想为他从宗室中寻一位品貌俱佳蕙质兰心的贵女做妻子。 他躬身行下大礼。 因进宫见驾,他并未着轻甲,穿着的是一袭武将袍。束腰箭袖,愈发显得修长挺拔,英姿勃勃。 皇帝确是将沈焱当做晚辈来看的。他的儿孙不少,只是长大的各怀心思,年纪还小的也叫他不敢在人前表现出一丝不同的看重。尚且不如待如沈焱,其他宗室子弟如凤离这般更加放心。 “好端端的,又行什么大礼呢?”皇帝陛下心情甚好,甚至伸出了龙爪虚扶了一下。 沈焱连忙顺势而起,面带感动,“谢陛下。” “朕就说你太过注重这些繁文缛节。这一点上,不似你父亲!”当年的阿沈多好?先是做自己的伴读,与自己一同长大。平日说笑只当是挚友一般,哪里会这样中规中矩?遥想了一番当年与沈焱父亲相处的轻松,皇帝不禁心中感慨了高处不胜寒。“既是你也觉得霍家女不错,那朕再给你个体面!” 沈焱微微一惊,隐隐有些猜测。 却又见皇帝仿佛很神秘的模样,也不好就打扰了皇帝的兴致,只好装作不知,面带感激地出了宫。 果然回府后没多久,皇帝下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勋贵人家结亲,能有圣旨赐婚,自然是极大的体面。不但顾老太太欢喜得不行,立刻便又决定将已经准备好的聘礼再加厚两成,就连靖海侯府中,也是一片欢欣。 老侯爷让爵后,说是回京荣养,其实就是变相在京中为质牵制现任靖海侯。 这也是一般武将在外,家眷居京是一个意思。 老侯爷夫妻两个本就极疼爱霍昀,早在她小时候,老侯爷就父尽母职,替女儿开始存嫁妆了。海疆虽不及京城繁华,但真论起来,珍稀宝贝却很是不少,如那一尺多高的珊瑚树,艳色流光,霍昀的嫁妆里就有四珠。各色的珍珠,流光溢彩的玳瑁等寻常人家再见不到的好东西,都是成匣成盒子的。 再有那预备起来给霍昀打家具的好木头,更是有剿海匪时候得来的外邦珍贵黄花梨木和紫檀。再一个,靖海侯府从前前朝起便已经发迹,哪怕中间有过数次起伏,底蕴却是还在。老侯爷又带人清点了一番给霍昀的嫁妆,还与妻子叹道,“有些简薄。” 心里头盘算着,再往嫁妆里添些什么好。 “也可以了。”霍老夫人想的比丈夫要细,“阿昀还有三个嫂子。我问过了,沈二夫人与沈三夫人进门时候嫁妆都是一百二十抬。靖国公夫人出身定康侯府,虽是做继室,嫁妆却更丰厚些,有一百四十八抬——只这个数,家底儿寒薄些的世子妃出阁时候,都不曾有过呢。” 霍老夫人心里为温氏可惜。出身容貌性情都抛开了不说,只往俗了论这份儿嫁妆家私,皇子妃中又有几个能比温氏的? “阿昀最小,不好在进门时压下嫂子们一头,不然往后妯娌之间没法相处,只一百二十抬就好。” 老侯爷心里就觉得不足。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家里又不是没有,怎么忍心叫她出阁时候受了委屈? “要不,随着靖国公夫人,一百四十八抬?” 霍老夫人被气得笑了,一点丈夫脑门,“说憨你就傻了不成?就一百二十抬!把那些个没用的药材衣料都少放些,换成银票,私底下给女儿就好。” 横竖药材也不能久放,各种布料皮子每季都有更新更好的,何必占了地方? 老侯爷大半生都被妻子压了一头,但好在他心胸开阔,知道自己能为有限,决策果断之上不如妻子,也不争锋,委委屈屈地答应了。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我在江南还有两个庄子,都不大,几百顷的样子,每年收益倒是丰厚,不如添在里头?” 到时候晒嫁妆,多几块砖瓦的,闺女脸上也更光彩么。 知道他也是满腔慈父之心,老脸上都带了几分忐忑地看自己,霍老夫人也不知道是该气好,还是该笑好了,“这是什么时候攒下的私房?” “哪里是私房?”老侯爷急了,连忙往外摘自己,“我就说你从来都理会家里的事情,这还是当年堂叔他们置下的,后来抄家时候被收了去。父亲承了爵位后,又被赐还的。” 老夫妻两个焦头烂额地替霍昀整理嫁妆,霍家二房夫妻终于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京城。 老侯爷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是从武。老侯爷上折子让爵,祈恳回京的时候,也顺带着求了皇帝,允次子一并回京。 这也是无奈之举。次子与长子年纪相仿,能力相当,在军中也颇有威望。若是只如此,倒也罢了,老侯爷夫妻两个乐得看打虎亲兄弟。但自从次子娶了妻子后,行事就有些一言难尽了。为了避免兄弟相争,老侯爷索性将次子一家都带回京城。 皇帝在用人上一向英明。来日次子不管是留在京城里,还是外放去地方任武将,都是条不错的出路。 老侯爷与霍老夫人都只是希望,次子能够明白这份儿长辈的心肠了。 霍二夫妻两个在路上就听说了圣旨赐婚之事。 霍二是极为妹妹高兴的,原本想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只是霍二夫人身子柔弱,连日赶路已经叫她很是辛苦,坐在马车里精神都很萎靡,哪里还能日夜兼程呢? 没办法,霍二只能带着妻子随从们一路缓缓进了城。 他们这一回来,霍老夫人先松了口气——不敢指望二儿媳妇为女儿尽心操持婚事,起码霍菲那边她不必分神费心了。 霍二带着妻子见过了父母,又满脸喜色,“我听说,妹妹被赐婚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京城靖国公府,未来妹夫,正是御前的红人?” 都是武将,每月的邸报里,霍二也听过了沈焱的名字。 “正是。阿焱最近常来的,到时候,叫叫你们挑担儿亲近亲近。”老侯爷提起沈焱来,那是要多满意有多满意,已经将称呼直接换成了“阿焱”。 霍二笑道,“那是自然。对了,圣旨赐婚,那婚期在何时?” 提起这个老侯爷才苦了脸,“十月里。” 皇帝陛下觉得沈焱如今快三十了,身边听说也没个丫头之类的服侍,每日都只住在军营里,实在是辛苦得很。为了叫发小能在天上不至于为了小儿子的房里操心,陛下特意加上了婚期。要不是因就进了夏天,京城气候实在是干热,那都等不到十月里去。 霍二立刻皱眉,“那可赶得很了。” “你这话说的。”霍二夫人赶了一路,脸色有些发白,本来就不大的脸都有些瘦了,下巴尖尖的,愈发显得脸上眼睛极大,鼻梁也高挺,说起话来细声细气,不竖起耳朵,都仿佛听不清似的。 她用帕子掩着嘴,轻声道,“妹妹的嫁妆是早就预备好的。真要说着紧的,无非是绣礼服被褥。真说起来这也并不用妹妹亲自动手,只要最后连上一两针就是了。倒是有些个进门的小东西,须得妹妹身边的丫鬟们赶紧预备起来了呢。” 见丈夫赞同地看过来,便低头一笑,眼波流转间,问霍老夫人,“只是母亲,媳妇另有个想头,听说京城里大户人家嫁女,先要预备好陪房的丫头?妹妹身边那几个,年纪是不是都有些不合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排版,修改一下。 明天要早起去医院,大家晚安,医院回来后明天挑战多更两章。(并不抱希望……)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ey、叶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inever 40瓶;Aggg、结束的日子是哪一天呢 10瓶;北、加油鸭、飞翔的啦啦 5瓶;友人帐、lizy2002 3瓶;筱梦、哈哈、碎碎念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一对儿 言笑晏晏的霍二夫人眼见婆婆本是有些喜悦的脸色冷峻了下来, 心里猛地打了个突,明白自己说的有些逾越了,忙又笑着柔声解释,“媳妇并无他意。只是听说国公府那边, 是有姨娘的。故而先问一问。妹妹在家里金尊玉贵的,我也恐她出阁后会受委屈呢。” 霍二连忙也说道, “正是。” 他是个身材高大的人,一张脸却又有些随了霍老侯爷,眉清目秀的。但是霍老夫人却知道,这个儿子是外边大事上明白, 看女人眼光却着实不怎么样。二儿媳妇她本不喜欢, 但是儿子一眼看中了,立誓就要娶回来。 这些年,把个二儿媳妇当成了天底下头一个的纯善贤良人。 霍老夫人看在他们夫妻二人感情不错,二儿媳虽有自己的各种小算计,对儿子却还是一片真心的份儿上, 也就容了下来。 不过,此时听儿媳妇提起霍昀陪嫁丫鬟的话,心中就很是不喜。不为别的,她这当年的还在呢,没个嫂子操心这个的?便是听说姑爷家里有这样的意思,做嫂子的不说大耳刮子抽上去替小姑子撑腰,反倒先要自己给安排上美貌丫鬟? 没这个道理。 “你多心了。沈家,并不是那种非得在爷们儿房里放几个人的人家。”不然, 沈四这个岁数了,只怕庶子庶女都能出来不知道多少个了。 她自问还算了解顾老太太,知道那也是个厌恶妾室的人。至于沈家长房二房的妾室……那不是三房还不纳妾么?定不是长辈塞进去的。 况且女儿有侯府做靠山,沈四敢生纳妾的心,霍老夫人丝毫不介意自己再拎起长刀来叫他知道知道如何做霍家的女婿。 霍二夫人忙垂下眼帘,轻声道,“如此媳妇就放心了。” “嗯,你们也累了,去你们的院子看看歇着吧。”霍老夫人淡淡地说道,抬手叫霍菲,“菲丫头带着你父亲母亲回去,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叫人立刻收拾。” 一直乖乖巧巧地站在霍老夫人身后的霍菲忙走出两步,乖巧应了下来,行了礼后带着霍二夫妻退了出去。 霍老侯爷沉默了半晌,才叹气说道,“当年你就说这二儿媳妇怕不是个省心的,我还不信。” 这几年,两个儿子日渐有些离心,与小时候的兄弟齐心大有不同。这里头,未尝没有二儿媳妇的挑唆。 长媳他是知道的,老部下的女儿,也是与儿子青梅竹马的,他与妻子看着长大,行事大方,人品都信得过。不是个调三斡四,看不得小叔子小姑子的人。这二儿媳妇就有些一言难尽了,看着真是个无害的人,然说起话来,总是叫人不那么舒服。 “且看在老二的份儿上吧。”霍老夫人揉了揉眉心。除了霍昀外,她在两个儿子身上用的心很少。她也不愿意因儿媳,叫儿子与自己疏远起来。“等阿昀亲事过后,不如就分家。” “这……我再想想。”霍老夫人纯粹是不想与二儿媳妇日日相对,从前她常往营里走,后宅都是交于长媳的。再看不惯二儿媳每日里风吹吹就能倒了的模样,见不到人也总是无妨。 老侯爷有些舍不得。侯府里人口本就简单,长子一房人都留在了海疆,女儿又要出阁儿,要是分了家,这偌大的侯府里只剩了他们老两口儿,越发冷清了。 霍二丝毫没有感觉出母亲对他妻子的诸多不满,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走在游廊上,嘴里不时地问一句是否累了的话,霍菲在旁边掩着嘴轻笑,“父亲与母亲真好呢。” 霍二夫人听见女儿调侃,也只是微微一笑,“你父亲自然是好的。” 母女两个的话,叫霍二格外地受用。 霍老夫人给他们安排的,是个叫做松涛苑的院子。院子极大,另有一个门开了便是街上,不必进出都走大门去,很是方便。里边的屋子也是才布置好的,里头的一应摆设都是霍菲亲自在库里挑选的。 霍二夫人看着院子里的七间正房,阔朗得很,先就很是满意。进去后,先进了里间卧室去看了,见那床上悬着的是银红色的轻纱薄帐,日光照射下隐隐有银光透出,先就喜欢了,惊喜问霍菲,“这是上好的鲛纱帐吧?” “母亲真是好眼光!”霍菲得意道,“祖父陛见后,陛下就有许多赏赐。祖母叫我看着给母亲收拾屋子,我就去库里走了一遭,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听说这鲛纱是南边新出的玩意儿,难为怎么织成了这样,又轻盈又细密。回头开了窗户,就很有些飘逸。我就想着,也只有母亲您配用呢。” 霍二夫人素来就喜欢这样的东西。 上前去摸了摸鲛纱帐,果然入手轻软极了,只与丈夫女儿叹道,“从前我就说过多少回,这京城才是天下至尊至贵之所。这样的东西,便是有多少钱,也没地方买去。没想到,如今我倒是能够受用了。” 她并非官宦人家出身,父兄虽都读书,也有功名,却都并未出仕,只在海疆开了书院,是当地极受人尊敬的人家。只是若说家底儿,也实在不是大富大贵的。在闺中之时,霍二夫人便时常感慨,自己也算是饱读诗书,满腹才情,却偏偏命运弄人,比不得那些高门贵女恣意——如她家的大嫂,不过略读了几本书,能看看账本子,不至于做个睁眼瞎而已,就因为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就能做得侯府长媳,如今更是成了一品的侯夫人。每每想起这些,霍二夫人心中便有诸多的不平。 霍菲也没想到自己挑了顶鲛纱帐,她娘倒是高兴了,高兴之余偏又引发了许多的心事出来。 “这又是怎么了?”霍二见妻子脸上欣喜尚未褪去,眼中已经染上了水色,忙问,“累了的话,你先躺下?” 又看架子床上叠好的几床被子,杏红水红海棠红,都是极漂亮的锦被。 就要扶着妻子躺下。 霍二夫人却只是推开了他的手,一眼撇过去,嗔道,“才回来呢,我都多久没见菲儿了?正要与她说说话。你先去看看妹妹不是?” 又叫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进来,“给妹妹预备的添妆呢?我今日有些乏了,先交给二爷送过去,回头我歇一下,晚间在去看妹妹。” 霍二挠了挠头,觉得妻子色、色准备甚是周全。临回京时候听说妹妹被赐婚,一路上就预备了添妆的东西。 “那我先去看阿昀,你歇着,叫菲儿陪你说话。” 见霍二出去了,二夫人才歪在了床上,叫霍菲坐在自己的身边。又叫丫鬟出去守着屋子,不叫人进来打搅,细细问起霍菲公婆是如何预备霍昀嫁妆的话来。 霍菲蹙起两道细细弯弯的眉毛,“我一个晚辈,祖父祖母哪里会叫我知道这个?倒是张妈妈去打听了,说是原先预备的不算,又加了许多东西呢。” 她许久没见过母亲了,一头扎进霍二夫人的怀里娇声笑道,“娘只问张妈妈去吧。我不耐烦记这些。” “你呀!”霍二夫人不满地推开女儿,“咱们霍家就你姑姑和你两个女孩了,她的嫁妆你不用心怎么行?”她是个很敏感的人,知道公婆都不大喜欢自己,连带着女儿在婆婆跟前也不似霍昀那般受宠。日后,女儿亲事定下,嫁妆自然也得比肩霍昀。现下不看着点儿,往后被人糊弄了怎么办? 霍菲又腻歪进去,“娘来了,这些事愈发不用我操心了。再说,祖母不待见我,轻易都不叫我上前去。前段时候出门走动,都只带着姑姑一个呢。谁知道她挑来挑去的,竟给姑姑挑了个老男人呢。” 脸上又显出些红晕,凑在霍二夫人耳边小声道,“不过姑父年纪虽说大了点,生得可是真好。” 她都从来没见过那样如松如竹的男子呢。 岂止生得好呢? 国公府出身,还得了皇帝喜欢,亲自下旨赐婚。这得是多大的光彩呀? 霍二夫人从前都不能够想象的。 颇有些遗憾地抚摸着霍菲的长发,“可惜了的。” 心中不免对婆婆很是不满——她的女儿年纪也到了,京城里这样多的高门府邸,却不带着孩子出门,是几个意思? 不说霍家这二夫人才一回京,就起了诸多的心思,只凤离看着眼前的阿琇递到自己跟前的手,眼里有些惊喜,“送我的?” 阿琇双手里托着的,是一只精巧的短刃,只有巴掌长,鞘上嵌了一颗拇指大的红宝石。 阿琇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六月初六是阿离哥的生日。” 凤离接了过来,眼睛看着阿琇,笑的比天上太阳更叫阿琇热上几分,“我还以为阿琇妹妹只忙着四叔的亲事,把我忘了。” 近来,阿琇都不怎么往定康侯府去了。连他祖母都问了好几次,许久看不见这丫头,还很是想念的。 “哪儿会忘啊!”阿琇觉的颇为冤枉了,“哪年你和表哥的生日我忘过呢?不过今年春天我都没有酿桃花醉了,只好拿着这对短刃送给你们了。” 凤离与霍青时生辰只差了两天,往年,阿琇都会送他们亲手酿的酒。 听她这么一说,凤离心里有些个不好的预感,“一对短刃?” 浑然不觉的阿琇点头,“这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得的呢,喜欢得不得了!就还没有开刃呢,你和表哥每人一只,留着防身用呗。” 凤离呵了一声。 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继续去奋斗哈。 阿离哥哥心里苦,一对儿…… 章节目录 这如何要得? 阿琇:“……” 为什么觉得收了礼物的凤离哥,脸色有那么点儿不好呢? 凤离一向是都是笑如月华的呀! 想起当初凤离一巴掌抽的凤妍都摔了出去, 阿琇不由自主地心肝儿颤, 脚尖儿先动脚跟后挫, 往旁边挪了挪。 “过来。”凤离将那只短刃一下一下地扔着玩,淡淡地说道。 阿琇怯生生走过去。 天气热了, 她今日穿着的是亮绿色的半臂,露出一段儿雪白的手臂。这颜色极挑肤色,一般人还真的撑不起。阿琇肤色细腻白皙,用她上辈子的眼光来看, 就是很有些冷白皮儿的意思。肌肤白得都要泛光了,瓷娃娃似的。 看着她那副惴惴的模样,凤离忽然又笑了,在她头上揉了一通, 轻声道,“这礼物我很是喜欢,往后日日带在身上, 留着防身用。只是……” 他话锋一转, “青时的你送了么?” 霍青时的生日比他晚了两天。 “还没。我想着,过两天去外公那里再送表哥的。”阿琇老实地回答。 每年生日不断,每个月都得送出一两份儿东西去。阿琇都很是用心在准备的, 如凤离与霍青时,从前她都是送果子酒。今年从春天起家里就很忙了,她也没有酿新酒。想起凤离生日的时候,看看日子, 也没有时间来预备别的了。 阿琇喜欢刀剑长鞭的,这套小短刃还是靖国公在她小时候给她寻来的。据说是开了刃儿后极锋利的,因短小,就很适合藏起来防身用。不过阿琇身为国公府的千金,出门多少人跟着,这个防身的功能基本等于零,她就一直把这两只短刃收在了一边的,不时拿出来把玩一下而已。 这回送出去,也是一番心意啦。 当然,她其实还是觉得,送人礼物,这些花了大价钱寻回来的东西,远不如自己亲手做的。过两个月她娘的生日,她就这会儿连丫鬟都不用帮忙,缝好了一套裙子了。 “给我看看才成不成?”凤离听说霍青时还没得到,问了一句。 这可怎么说不成? 阿琇当然得答应了,让人取了另一只过来递给凤离。凤离接过来,两把短刃除了外边鞘上嵌着的宝石颜色不同外,一模一样。 凤离看了一回,将两把都还给了阿琇。 “阿离哥?”阿琇不明所以。 “既是从问世起就是一对儿,哪里好叫它们分开?不如,连同我这把,你一并送给青时吧。他是学武之人,比我更合适拿着。” 话虽然这么说着,阿琇却从他低垂眼帘遮住眼睛之前,捕捉到了他眼中一丝的不舍。 “这,这……这是送给阿离哥的寿礼么,怎么好收回来?” 凤离飞快地抬起眼看着她。 在凤离的注视之下,阿琇内心泪流,将短刃推到凤离身边,“……我看阿离哥你很喜欢的,两把都送你。表哥那里,我再找别的。” “这如何要得?”凤离为难,“若叫青时知道了,也不大好……” “要得要得,很能要得。”阿琇探身抓起短刃都塞进了凤离手里,只腹诽,就您方才那眼神,那委屈的语气,不就是想都要走么? 阿琇很是大气地挥挥手,“都送给阿离哥哥。” 凤离垂眸,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摩挲着短刃鞘柄上古朴的纹路,把玩了一会儿,才将嵌了红宝石那把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怀里,却拉起阿琇的手,将另一把嵌了绿松石的放进了阿琇的手心。 “那么,这算我的回礼。” 阿琇噗嗤就笑了,歪头,“哪儿有这样的?用我送你的东西回礼?左算右算,都是我亏了呀。” 她头发刚被凤离揉了一通,梳得挺精致的发髻有些乱,软软的碎毛儿支棱着,看上去格外的可爱。 凤离挑眉,“这倒是。那等你生日,我也送我最心爱的东西给你当寿礼,如何?” 又来了又来了! 这么说话,很容易叫她误会的好不好! 阿琇简直都要凌乱了。凤离最近是动不动就说些叫人不好意思的话。 悲催的是,自诩内心是个老阿姨的阿琇在他含笑的目光注视下还总是忍不住地脸红心跳。 每每等凤离走了,阿琇一个人回味起来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凤离见这小丫头两颊发红,人又呆呆的了,忍俊不禁。 “这一只先放在你这里,九妹妹你可要看好。若是丢了,可就凑不成一对儿了。” 他喜欢与阿琇相处时候的轻松,小丫头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明亮清澈的,尤其欢喜的时候,眼中仿佛都是细碎的阳光。让他觉得整颗心都是暖和的,亮堂的。他祖母曾说过,不能叫那些卑劣的人拖累了他的人生,劝他该心性明光。凤离想了许久,或许阿琇便是祖母口中,心性明光,不会有半点阴霾的人吧? 又逗了一回阿琇,才施施然离去。 阿琇摸着发热的脸颊,想往正房里边去。 “阿琇……” 才转过了一道耳门,冷不防身后就响起来一个声音,特别是这个声音倒是柔和,但语气就如同被人抛弃了多年的怨妇似的,怎么听都带了一股子阴寒的哀怨。哪怕是大夏天里,阿琇还是差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停下脚步,树后转出一道雪白纤细的身影。 竟然是白姨娘。 阿琇再没想到,她居然还能见到白姨娘! 因屡屡生事,顾老太太轻易都不叫白姨娘出清兰院。当然,日常也没有人敢克扣了白姨娘。 一个是因靖国公虽不留宿,但偶尔也会去看看这个昔日的宠妾。用温氏的话说,怕她发疯,得时常给她点儿念头。 另一个便是因为不管怎么说,白姨娘还是老太太的侄女,还有个做贵妃的亲姐姐,又有阿珠这位主子姑娘在。顾老太太并不禁止阿珠去看望生母,阿珠每天都会去清兰院看一看。 平心而论,除了在清兰院里出不来,白姨娘的日子过得还是相当舒服的。 她怎么出来了? 阿琇几乎都忘了这个人。 虽然说白姨娘生下了阿琇,但是从出生第一天开始,白姨娘就从来没有照顾过她。因她是个女孩儿,就哭着喊着不肯要她,甚至说她长了鬼牙克父克母,立逼着她爹把她扔了去。阿琇每每想起这些,哪怕知道这具身体是白姨娘给的,也激不起她半分的濡慕之情。 “你是白姨娘?” 数年光阴过去,白姨娘倒还是风韵动人的。 仿佛没有想到阿琇待自己如此冷淡,白姨娘娇弱纤细的身子颤抖了起来,手里雪白的帕子猛地被塞进了嘴里,两只与阿珠极为相似的眼睛里立刻漫上了一层泪水,就连声音,也与方才大不一样,虚弱得如同随时能够倒下,“你,你叫我什么?” “姨娘啊。”阿琇脸上诧异,随后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了,颇有不好意思地说道,“平日里一向少见,几位姨娘我时常会认混了。若是认错,姨娘别怪阿琇好不好?” 白姨娘的眼泪已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阿琇不得不承认,白姨娘容貌确实很有些得老天宠爱。哪怕这么多年的不如意,就连发间都偶能看到几丝银发了,可那张脸依旧白腻妩媚,哪怕是哭着,眼角红红,也甚是惹人怜爱。怪不得当初,能够独得她爹宠爱。这样的姿态,她娘就是再投胎一次,估摸着也是做不来的。 白姨娘哭得哽咽难言,“阿琇,阿琇……” 竟都有点儿杜鹃啼血的意思了。 阿琇沉了脸,“姨娘这是做什么?见着我就哭哭啼啼的?” “我只是……”白姨娘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了那株大树。她身形本就清瘦,身上穿着的又是有些宽大的云纱裙袄,很有几分弱不胜衣的脆弱美丽,“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太知道了好么! 阿琇多一句话都不想跟白姨娘说,沉了脸,“我记得祖母叫姨娘在清兰院静养?这服侍姨娘的人都哪儿去了?竟都敢这样的不用心!” 转身就走。 只是走了两步,身上衣服一紧,已经从后边被白姨娘抓住了衣摆。 “阿琇,阿琇你别走!你听我说,我是你……” 话还没说完,白姨娘身后就扑上来一个婆子。这婆子面容苍老,头发都是花白的,看衣着打扮,倒也还算上好的。在国公府里,也只有各房主子跟前得用的老人儿能如此装扮了。 这婆子拼命地捂住了白姨娘的嘴,不叫她说话,自己扯着嗓子对阿琇求道,“我们的不是了,一眼没看着,叫姨娘自己走出来惊扰了九姑娘。求姑娘看在……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不要与姨娘计较了吧!” 阿琇认得这婆子,是白姨娘的乳母赵妈妈。这位赵妈妈一直都在白姨娘身边,白姨娘落魄了这么多年,她也不离不弃的,是个忠心的老人。阿琇也不愿意看着老人在自己跟前低声下气地恳求,只点了点头,“我不说,不过还请妈妈看住了白姨娘。” 赵妈妈松了口气,一边抱着白姨娘不叫她挣扎,一边满脸感动地谢过了阿琇,死活抱着白姨娘的腰往清兰院拖。见阿琇已经转身离开,赵妈妈红着眼圈在白姨娘耳边求道,“姨娘安分些吧。这几年困在院子里的苦,还没有受够么?” 章节目录 你去城外庄子上吧 “姨母, 我求求您了, 您就让我认回阿琇吧!”白姨娘跪在春晖堂里, 哀哀地哭着,一双眼睛红肿得没法看,“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闭嘴!”顾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身体都发抖了。她再没想到, 到了今时今日,白莲儿居然还敢有脸跟自己哭这个! 抓起身边的茶盏猛地砸了过去。一杯茶半点儿没浪费, 都砸在了白姨娘的身上,将她那身儿上好的雪纱缝制的裙子弄得淋淋漓漓,说不出的狼狈。白姨娘娇娇弱弱的,被吓了一跳,整个儿人都往后跌坐了过去。 “姨娘!”跪在一旁的赵妈妈忙扶住了她, 眼里都是心疼,却也不敢高声,只是暗暗后悔,为什么没能劝住白姨娘,叫她从清兰院里出来了。 谁能想到, 九姑娘走了后不久, 白姨娘坐在园子里眼泪还没流干净, 就有春晖堂的人气势汹汹地找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她们主仆两个押着就送到了顾老太太跟前呢。 “老太太息怒,求您饶了姨娘吧!”赵妈妈放开了白姨娘,跪伏在地上, 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哭道,“姨娘这两年,实在是……” 她想说白姨娘这两年艰难地很。可话到嘴边,又猛地明白过来,硬生生地将差点儿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实在是想九姑娘……” “呸!” 顾老太太啐了一口。 “我且问你,当初难道不是你自己不肯养阿琇,立逼着人将阿琇送走的?”顾老太太指着白姨娘劈头盖脸地骂道,“就因为阿琇出生时候带了两颗牙,就被你指着骂她是上辈子不积德,骂她抢了你儿子的荣华富贵。这不是你做的?” 白姨娘呜呜地哭,不敢回话。 也确无话可回,这都是她自己亲口说过的。 “如今孩子大了,懂事明理了,你想要回去?我且告诉你,死了你这见不得人的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算计吗?”顾老太太气得狠了。白莲儿不是个多有心计的人,至少比起她姐姐来差的远了。她那些小手段,如何就能瞒过都在后宅纵横了多年的顾老太太? “你不过是看着她如今长大了,出落得好了,又知道她与安王府走动很勤,是不是?你觉得,阿琇能给你带来光彩了,或许还能叫她父亲看在她的面子上,往你屋子里多去两回,是不是?” “姨母,不是啊姨母!您再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说我……”白姨娘只觉得被扒光了拖到人前似的,再没有过这样丢脸的时候,风韵犹存的脸上一片惨然,“您不能……” 她这一套,连如今的靖国公都不会相信了。能够在女儿出生时候,就恨不能扔了女儿叫她去死的母亲,谁能相信她十年后真就忽然疼爱起孩子了呢? “白莲儿。”顾老太太突然叫了一声白姨娘的闺名。 莲儿这个名字,白姨娘在顾老太太口中,已经许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她愕然地抬起头来,却见自从她做了妾后,一直对她不屑一顾的顾老太太脸上都是冷峻的神色,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顾老太太的声音里还带了一丝疲惫。 “当初,看在你娘的份上,我容了你。可是我不能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祸害我的孙女。” 阿琇出生就被送到了温氏身边,从不知道白姨娘才是她的生母。所以阿琇从小到大,过得单纯又快乐,从不知世间愁为何物。阿珠,她下狠心将两个严厉的教养嬷嬷放在阿珠身边,狠狠地扳了三四年的功夫,才算扳正了阿珠的性情。 她不能叫这两个孩子,因为白莲儿的私心算计受到伤害。 也不能让尽心尽力,将阿琇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的温氏寒了心。 “你去城外庄子上吧。”顾老太太本想说,你去城外苦心庵吧。苦心庵,听这个名字便觉得清苦。京城各个大户里,常有女眷过去“清修”。只是话到了嘴边,顾老太太终究还是想起了早早就撒手人寰的妹妹,心软了。 “什么!”白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也尖利了起来,“姨母!” “姨母都忘了我的母亲了吗?她过世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呀!姨母都忘了吗,都忘了她给你写的信,求你好好照顾我了吗?姨母你……” 已经在外边等候了许久的几个粗壮的婆子快步走了进来,往白姨娘嘴里就塞了一条汗巾子,止住了她疯狂的叫喊。 “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啊!”赵妈妈也被打击得一时愣住了,回过神来就拼命磕头,“姨娘身子柔弱,哪里受得了庄子上的寒苦日子呢?求您开开恩,放过了她吧!老奴,都是老奴的错,您要罚,就罚老奴吧!” 合身往上一扑,抱住了白姨娘的两条腿,死也不撒手。 婆子们抬头看看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心肠如铁,丝毫不为所动,“你将她照顾到大,我如今也将她交给你。你同她一起去,好生照看她吧!” 抬了抬手。 婆子们拖着挣扎不休的白姨娘,又有死活掰开了赵妈妈的手,扭着她胳膊一同送了出去的。 顾老太太见状,也只是闭上了眼。 送了白姨娘去庄子上,她也会叫她衣食无忧。只是想回国公府来,只要她活着,却是不行了。 这样做,既是为了处罚白姨娘擅自走到了阿琇跟前去,险些说破阿琇身世。也是一种保护。 温氏,看着与世无争。然龙有逆鳞,一双儿女就是她的底线。 白莲儿敢做出抢女儿的事情来,温氏能不要了她的命? 这个儿媳妇是顾老太太亲自挑亲自求的,温氏进门多年,婆媳两个感情也好。顾老太太自认为,很是了解温氏。 温氏贤良,却从来都不缺心机手段。白姨娘敢把注意打到阿琇身上,温氏想弄死白姨娘简直太简单了。 顾老太太再恼怒白姨娘,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把小命儿往温氏手里头送。 至于儿子那里……顾老太太想,长子会明白自己这番苦心的。 白姨娘被拖出春晖堂的时候,还满心希望着靖国公能够来救她一救。却不知道,如今的靖国公正发奋,兢兢业业地当差呢。 被捆了手,堵了嘴塞进了马车里,悄没生息的,白莲儿和赵妈妈就被送出了国公府。 “太太……”温氏的丫鬟走进了屋子,对正坐在窗下给初一做一件小褂儿的温氏低声说了几句话。 温氏原本婉约静美的脸上露出诧异,“嗯?” 老太太,竟然将白姨娘塞进马车送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温氏当然知道白姨娘趁着家里都在忙沈焱的亲事,又试探着往清兰院外来了。只是,谁也没功夫理会白姨娘罢了。只要她安分些,在园子里随便走走,倒是也无所谓的。 丫鬟便又低低地说了两句,末了补充道,“跟着姑娘的小柳儿也说,白姨娘在园子里堵着咱们姑娘来着。” 温氏脸色沉了下去。午后的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叫温氏眯起了眼睛,冷笑一声,“她说了什么?” “并没有说什么,咱们姑娘多机灵的人哪?从小到大都不喜欢白姨娘,躲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听她说什么呢?”这丫鬟说着,也觉得奇怪。九姑娘好像从小就对白姨娘很有些成见的,理都不理。像七姑娘八姑娘的姨娘,姑娘偶尔见着了,起码也会问声好的。 温氏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我去看看阿琇。” 那丫鬟连忙上前,想要扶着她。 温氏摇头,“我自己过去。” 出了屋子,顺着游廊走过耳门,来到了阿琇住的小院子。院子里的两株海棠树都已经是枝繁叶茂的了,树下有石桌石椅,两棵树中间还立着一架小小的秋千——这秋千是丈夫亲手给女儿做的。甚至另一边,还立着一只木人桩,也没见阿琇用过几次。 只是立在这里,温氏就仿佛看见了阿琇小马似的在院子里撒欢儿,整个院子里都能听见她脆生生的笑声。 养了阿琇这么多年了,温氏几乎已经忘了,这孩子,并不是她亲生的。若是阿琇知道了…… 垂了垂眼帘,温氏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阿琇的屋子。 外间,阿琇的几个丫鬟都已经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朝着里边指了指,小声道,“睡着了。” 温氏摆摆手,轻轻掀起了一道水晶帘子,走了进去。 卧室里面,一阵阵凉丝丝的果香。 床上,阿琇正骑着被子,身上的湖绿色半臂寝衣被睡得皱巴巴的,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腰,睡得香甜极了。阿琇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赖在温氏身边睡觉,这副睡姿,温氏实在是熟悉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有些慌乱的温氏,此时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走过去,又拉过一床夹纱被子盖在了阿琇的身上。 顺势坐在床前的圆鼓凳上,温氏脸上带着慈爱,静静地看了半晌。 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了。 直到外头脚步声都听不见了,阿琇才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章节目录 差别待遇被知道了? 兢兢业业当差的靖国公, 回到了家里, 就被顾老太太派去候着的婆子请到了春晖堂。 等顾老太太与他说了白姨娘之事,靖国公整个人都有点儿发懵。他是万万想不到啊,这才一天的功夫, 白姨娘就能把自己给作出了国公府去。微一犹豫, “这……” 顾老太太看着儿子的脸色,见他面上虽有些发怔, 却也并没有什么要大闹一场质问她为什么的意思。叹了口气,打断了儿子的话, 说道:“这一次, 你不许再护着她。” 回过神来, 靖国公忙道:“母亲这是哪里话?她做错了事, 该受些教训。只是我想着, 她……到底跟了我多年, 没吃过什么苦头。就算是住在了庄子上……” 对儿子的这种态度,顾老太太还是满意的,点头,“这不用你说, 我已经安排好了。” 事实上, 她不但安排了两个仆妇跟着赵妈妈一起照顾白姨娘的起居,甚至还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随着一同去了庄子上,下了狠话要叫她们看住了人,决不许白姨娘再跑出来。 “若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会如此对她。说到底, 这些年来,她仗着宫里的贵妃,仗着你的宠爱,仗着与我的亲戚情分,屡次生事。这一回,更是算计到了九丫头的身上。” 听到阿琇的名字,靖国公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少见的冷峻了起来。 从阿琇出生后,他看到了白姨娘对亲生女儿的冷漠。才发觉,从前那样温柔,娇怯如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善良表妹,原来竟是那样的冷酷。靖国公前半生虽过得糊涂,却极爱孩子。哪怕是阿珎阿珠,在他心里都比自己命还重要。更别说,从出生起就让他疼到了骨子里的阿琇了。 阿琇天真烂漫,浑然不知愁,就让她一直这样下去,难道不好?因阿珠靖国公对几个孩子格外上心。白姨娘行事,不说温氏,已经让靖国公恼怒了、想到这十来年,白姨娘对阿琇和阿珠做过的事,由不得靖国公不心冷。 “既是母亲都安排好了,就先叫她暂时住在庄子上吧。好好静静心,也叫……阿珠和阿琇松快松快。” 松快这两个字一出口,靖国公就愣住了。 原来,在他的心里,竟然已经将曾经用心宠爱的女人,当做了一种累赘了吗? 认识到了自己竟也薄情到了如此的地步,靖国公悚然而惊。 直到顾老太太叫他回去,才迈着有些个沉重的步子回了正房。 一进了院子,就看见了温氏正带着阿琇一起,坐在廊下的竹塌上乘凉。 阿琇穿着家常的衣裳,头发上还带着些水汽,想来是已经沐浴过了,正手里拿着一朵晚香玉给温氏插在了鬓角处。 温氏由着阿琇闹,只扶了扶鬓边花朵,温婉的脸上尽是满足,笑着说了句什么,阿琇就从她身后搂住了她的脖子,和温氏说了两句悄悄话,母女两个一齐大笑了起来。 靖国公就有些发酸。 阿琇与温氏,从来都是亲密的。这份儿亲密,就连他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也插不进去。 “爹?”阿琇一抬头,就瞧见了靖国公,欢欢喜喜地打招呼。如今初一住在定康侯府,时常在靖国公与温氏跟前的,就是阿琇了。阿珠与七姑娘八姑娘虽然还未出阁儿,却也不会在父母跟前如此恣意。 靖国公吸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温氏拍了拍阿琇,叫她松开了手,起身对靖国公问道:“去过母亲处了?” “啊,母亲寻我说了些事儿。”他看了一眼阿琇,见她正跑到石桌旁给自己倒水,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恐被她听见了疑心,便掩住了话,随意与温氏说起话来。 因知道了白姨娘白日里想去认阿琇,温氏不由得不迁怒丈夫,与他说起话来,也就多了几分冷淡。这份儿敷衍实在是太明显了,一向粗疏的靖国公,也察觉了出来,却不知道该如何与妻子解释。 “爹爹,尝尝这个。”阿琇双手捧着一只小盏递到靖国公跟前。 靖国公连忙接过来,多少化解了一些尴尬。低头一看,手里的小盏之中,装着的是一碗清清润润的羹,闻着倒是香甜,只是盏外有些凉。 “天虽热了,也不要用的太凉。”阿琇素不耐热,一到了夏日难过的很,因此就很爱吃冰。不过温氏拘着她,不许她用太多,每日里也只有一小碗而已。 阿琇就得意地说道,“这里边没有放冰的,只借着一点儿凉意。爹你尝一尝呀,这是阿离哥哥前两天送来的,说是南边有些地方的人最喜欢这个了,还是一味药材呢。日常熬了羹来吃,清肝明目提神补气。” 捧着脸颊颇有些自恋地继续道,“还能润肤养颜。” 这样的好东西,合该就是给她吃的嘛。除了这些吃食外,凤离还给她送了一只极大的冰鉴。 寻常人家夏日里想用冰,那是不可能的。如靖国公府这样的顶级勋贵人家,过夏天的时候也不过是用盆装了碎冰放在屋子里头,借一借凉气儿。 只不过,国公府里的冰窖不大,存冰也不多,除去天气渐热消耗掉的,就是府里的人也不能放开了用冰。 如顾老太太人老,更是不耐热,进了六月里,春晖堂就用上了冰。余下的屋子,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而且府里存的冰,多是冬天从河里凿下来的,不能食用。吃的冰,是另外买来的。 像凤离送了阿琇的冰鉴,都是温氏另外花银子给女儿买的冰。 靖国公满意地尝了一口羹,就有一股凉气顺着喉咙而下,落到肚子里十分的舒服。满足地吐出一口气,“阿离做的不错。” 前几年的时候,他见阿琇总是往定康侯府跑,还以为岳父有意将这丫头与霍青时凑在一起的。 没想到,竟横空钻出个凤离来。 在儿女事上,靖国公一向想得简单。 他没有什么借女儿高攀的心,只要能叫阿琇高兴,能将阿琇捧在手心里,那就行了。这两年凤离时常送东西来给阿琇,虽从未多说过什么,但态度明确的很。安王妃与顾老太太对此都是颇有些乐见其成,靖国公仔细琢磨了一回后,也就由着他去了。横竖,女儿年纪小,观察两年也没什么。 见凤离对阿琇这样的上心,靖国公心中自然满意,喝着凉丝丝的羹,将白姨娘带来那点儿烦躁都丢了开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温氏叫阿琇回去早些睡觉。自己便与靖国公进了屋子,打算长谈一番。 阿琇不知道父母二人是怎么谈的,总之第二天起来,她见到温氏的时候,就觉得温氏身上昨日明显有些不安的情绪已经不见了。待听说白姨娘被送走了后,阿琇整个人都呆住了。 要知道,白姨娘那人设就是典型的盛世白莲,人与名极其相符。所以她看着这么多年来,白姨娘一次次生事,却还能安然无恙地在府里锦衣玉食的时候,半点儿也没有觉得奇怪——这才对嘛,这才有些原剧情的模样。 怎么,怎么就被送走了呢? 疑惑过后,阿琇想到了阿珠。 与她不同,阿珠是白姨娘的头一个孩子。在被带离白姨娘身边之前,阿珠在白姨娘那里,也是掌上明珠一般的长大的。 白姨娘被送到了庄子里去,阿珠会怎么想? 阿琇几乎想都没想,就跑去了阿珠的住处。 此时阿珠正坐在了顾老太太的身边,低垂着头。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祖母的话,我都明白了。” 顾老太太不是个刻薄的人,亲孙女呢,如今性子扳明白了,她也从心里头疼爱阿珠。将自己的用意掰开了与阿珠说,阿珠也并不糊涂。尤其,顾老太太甚至说出了这是在保护白姨娘的时候,阿珠心中也有着感激。 她也不能不承认,老太太是对的。 况且,阿琇从来都只以为自己是嫡母亲生,母女之情,叫她冷眼看着也羡慕不已。 若真的叫姨娘喊破了阿琇的身世,嫡母与阿琇生出疏远来,害了的是谁? 还不是阿琇? “祖母,不能叫阿琇知道……”如果可能,瞒着阿琇一辈子,叫她永远都不知道有个曾经对她那样无情的生母吧。 顾老太太看着满脸都是难过的阿珠,叹气拍了拍阿珠的手,“好孩子,难为你明白。” 顿了顿,“每隔十日,我会叫人给你姨娘送东西过去。到时候,你有什么东西想一并送去,或是想去看她,只管来告诉我。” 阿珠感激地应了。 白姨娘被送走的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六月初六这天,是凤离的生日,再过两天,又是霍青时的生日。 阿琇为了送霍青时什么礼物发了愁。 原本那对短刃她想着是一只给凤离,一只给霍青时的。结果凤离一番表演,两把都给了他。虽然说他又回了自己一只,可也不好再送霍青时呀。没奈何,阿琇只得大热天里跑去找沈焱,磨着他给了根亮银枪,叫人扛着去了定康侯府。 霍青时看见阿琇拖着支□□,吭哧吭哧地走到自己跟前,把这个当做了生辰礼物送给自己。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道,“给阿离的就是你自己最心爱的短刃。给我的,就是这个?” “哈?” 差别待遇被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累,大家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布拉克萨斯 66瓶;Aggg 10瓶;飞翔的啦啦、lovelydang 5瓶;碎碎念珠、喻文州的小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死物罢了 “表, 表哥说什么哪?”阿琇的伶牙俐齿在霍青时跟前完全无用,决定装死。 霍青时看着她一副心虚的模样, 穿着高底儿绣花鞋的脚在地上蹭了蹭就要往后退, 鞋尖儿上缀着的一颗珍珠颤颤巍巍,尤其显得可爱。 忍不住去抬手揉了揉阿琇的头发,在她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挑眉笑道:“不过, 看在这也算用心的份儿上, 我很喜欢。” 特意跑去跟沈四讨来的亮银枪,也算是……用心了吧? 阿琇眼睛亮了, 整张小脸都因蒙混过关而生动起来,颇有些得瑟, “表哥你真有眼光呀!我托了四叔帮忙选的呢。” 四叔…… 霍青时的眼中, 一瞬间闪过失落。相伴十年,一同长大。他说不清自己对阿琇是什么想法,只知道这个从他进京那天, 就对他露出最亲近笑容的小姑娘,是他这十六年来最想保护的人, 哪怕为她拼命, 为她流血也在所不惜。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 凤离出现了。 可能连阿琇自己也没有察觉,不知不觉间,她对凤离, 和对其他人是不同的。 对上阿琇清澈的眼神,霍青时沉默了一下。 也是,她还那么小,能懂什么呢? 初一从假山后探出头来,颇心酸地撇嘴说道,“青时哥,你已经不错了。好歹还是杆挺漂亮的亮银枪做礼呢。每年我生辰,姐姐都只一件衣裳一双鞋就打发了我。” 霍青时失笑,“什么东西,能比阿琇亲手做的更有心意?” 像凤离,总是守在阿琇身边,时不时还送些小玩意儿过去,不过也就是得了一把死物罢了。也亏得他还悬在腰间当禁步用了,怎么不再盘个头发插朵花儿呢? 阿琇反手把初一从假山后边揪了出来,叉腰道:“听见没有?到底是表哥有见识,为了预备你的生辰礼,我手指头都要扎破了,你还不满意啦?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白疼了你了!” 噼里啪啦先把初一数落了一通。 初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姐姐怎么就能把话说得这样理直气壮,满嘴里只叫,“是呀是呀,姐姐做的都是心意哪。” 又对着霍青时抱怨道,“哥你还向着她。谁家姐姐做出衣裳来,袖子一长一短,靴子两只连左右都分不出来啊!” 阿琇脸色涨红。她不擅长,也没耐心做女红。生平头一回,做了针线给初一,就闹出了大笑话。 她还记得当时,温氏看着初一穿了她极用心裁剪的小褂儿,笑的前仰后合的模样。 一长一短的袖子,也确实浪费了料子。 自打那次后,阿琇都不敢再做针线给人庆生了。 霍青时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不过每每听阿琇一张嘴说起衣裳花色等等来是头头是道的,他还以为这丫头女红上头极佳呢。原来…… 他把手搭在了初一肩膀上,小兄弟两个难得一同大笑起来。 阿琇这叫一个发窘啊,抬头看着碧蓝发亮的天空,使劲儿地跺了跺脚,一声娇嗔,“你们都是坏人,不理你们俩了!” 遮羞脸儿似的就跑了。 后边笑声不停。 阿琇低头快步走着,只觉得这青时表哥和初一混在一起,早晚要被沈初一给带坏了! 一溜烟儿跑去了温老侯爷那里。 “小阿琇这是怎么了?”十余年过去了,温老侯爷仿佛还与当初回京时候,阿琇初见他那会儿一模一样。 颀长,清雅,却又因这些年多了读书养性的时光,气质上更添隽永的儒雅之气。 若说当初他初归京之时,身上还能看出战场杀伐的悍勇,给人一种儒将之感。如今,武将特有的血气在他身上已经是荡然无存。不熟悉的人,甚至会以为这只是一位慈祥的老者,一位渊博的大儒。 每次见到温老侯爷,阿琇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感慨。都说美人如名将,可她外公分明就是美人名将,哪怕偌大的年纪了,依旧叫人见之心折。 捏着一捧路上折下来的花枝,阿琇叫了声外公,蔫蔫哒哒走进书房里,把窗下摆着的一只花瓶里的花拿了出来,换上自己的。 “还不是初一么。这孩子,太坏了!”见温老侯爷身上只穿着家常的衣裳,因天热,却是选了上好的青色细棉布做的,没什么花样儿,只是穿个舒服。这样的衣裳,那也得分谁来穿。穿在温老侯爷身上,那衣裳都好像是生生地提了几个等次。温老侯爷其实是个严谨的人,哪怕天热,衣裳也是打理的一丝不苟,绝不会有领口衣襟松开的时候。 阿琇屁颠屁颠过去,拿起书案上的折扇给温老侯爷扇风。 “与我说说,初一怎么坏了?” 阿琇哈了一声,把个不识好歹的沈初一方才取笑她的话说了。温老侯爷听了,也是忍俊不禁。怪不得,这些年他也没能得了阿琇一点儿针线上的孝敬。 “你性子太活泛,确实也不是静下来做针线的。”温老侯爷摇头笑道,“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初一活猴儿似的,难道你还跟弟弟一般见识?” “那倒不是。反正他笑我的时候多了去了,我揍他的时候也不少。” 沈初一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别看他跟阿琇只差了一岁多,姐弟两个是打打闹闹地长大的,感情却是相当的好。在一块儿的时候,哪天阿琇要是不捶他两下,他都觉得一天差了点儿什么。 老侯爷点头,“正是这样,下回他若是再笑话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叫他多蹲半个时辰的马步如何?” 阿琇立刻警惕起来,“外祖父,我的桃花醉也不多了!” 连凤离生日她都没舍得送呢。 “就留下那么两坛子,说好了要送给,送给霍姑姑……”眼见老侯爷的眼中满是笑意,连眼角处的纹路都仿佛更加慈爱了几分,阿琇泪流满面,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划着,“一坛子,只能再给您一坛子,多一滴都没有了。” 她是真心想留下桃花醉,等霍昀进门后,跟霍昀一起喝的呀! 霍老侯爷哪里能够理解她的心呢? 老爷子对酒情有独钟,阿琇酿的桃花醉虽然是果酒,然而用的底酒却是上好的竹叶青。这几年她又翻了不少的古籍,寻了好几个酿酒的方子出来,如今酿的桃花醉,与最初酿的已经大不一样了。那真是酒香中裹挟着花香,花香之外,又有悠远绵长的酒香。 能从这小抠门手里抠出一坛子来,温老侯爷已经觉得很是满意了,含笑看着心疼得捂脸假哭的阿琇。 阿琇只觉得这侯府之中,从前的相亲相爱一家人已经不见了,抹了把脸,去酒窖里取了剩下的唯二两坛子桃花醉来,放到温老侯爷一坛子,另一坛子,自己装在马车上,连午饭都没吃,迫不及待地赶着就回了国公府——她没法不赶啊,再留下,这一坛子也保不住了怎么办! 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就看见外边有三辆马车。 “诶,大姐姐她们回来啦?”阿琇心中一喜。虽然都在京城里住着,但阿珎等人既然是外嫁女,也不好总回来。尤其是阿瑶,她与公婆同住,还有个太婆婆,更不如阿珏那样自在了。阿珎倒是好一些,她嫁的是总督之子,但公婆都在外放之地,京城宅子里,只他们小夫妻两个与致仕的太公公住在一起。因有三太太的缘故,再加上她是孙媳妇,致仕的范老大人总不好管着孙媳妇啊。所以姐妹三个比较起来,竟是阿瑶最不得松快。 阿琇叫人把桃花醉放到酒窖里去,自己径直去了春晖堂。 阿珎等人果然就在春晖堂里,正与顾老太太说话。不但她们在,几个小姐妹都坐在一处。 女儿出阁便是娇客,回到了娘家,就连温氏和三太太也都在陪着说话。 “大姐姐,二姐姐,四姐姐!” 阿琇眉开眼笑地跑进了花厅里。 阿珏的月份已经很大了,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因怀孕,原先的鹅蛋脸已经变作了圆脸,连双下巴都能看出来了。倒是因为丰腴了,身上肌肤更加润泽,都有点儿白得泛光了。 “我滴个乖乖啊!”阿琇见阿珏扶着椅子把手要起身,慌忙跑过去,围着阿珏转了两圈,“我怎么觉得,还不到一个月没见,四姐姐你这肚子大了不止两圈啊!” 她提起人家的肚子来,半分羞涩都没有。温氏在一旁只捂额头,与笑吟吟看着孙女们的顾老太太说道,“这孩子……眼瞅着都大了,怎么半分女儿家的稳重斯文都没有呢?” 顾老太太看自己孙女都是金玉一般的人儿,没有一点儿不好的,嗔怪道,“这不是随了你?” 三太太噗嗤笑了,拉着阿琇到身边坐下,用自己的手帕子替阿琇擦了擦额头,笑道,“你四姐姐怀的是双胎,身子自然就累些。” 阿珏这一胎早就被诊出了双胎,把个胡武欢喜得不行,亲自来国公府里,与顾老太太借了两个老成的嬷嬷过去照顾阿珏。 阿琇闻言,立刻拍手,“可不是么!哎呀,四姐姐真本事!” 倒是阿珏,被阿琇调侃的脸都红了,轻轻地在阿琇脸上捏了一把,“没羞没臊吧你!” 阿瑶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向阿珏的时候,脸上有着掩饰不了的羡慕。 她进门这么久了,丈夫身边也没有通房妾室,只守着她一个,可她却始终不见喜讯。 说不着急,那是假的。 尤其是阿珏有孕后,婆婆话里话外带出来的不满,更叫她在婆家的日子如坐针毡。 虽然丈夫说了,孩子的事情都是缘分,并不着急。可是她,又怎么能真的安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这周五天里要出去学习三天,然后还要用剩下的两天,把五天的课上完……简直没有人性啊! 章节目录 子嗣之事,并不用着急 阿琇眼尖, 正看到阿瑶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顿时懊恼不已——她只顾与阿珏说笑了,却没有顾及到阿珎和阿瑶的感受。 她都看到了,坐在上首的顾老太太自然也看到了。 老太太孙女多, 若说头一个被放在心坎上的, 那当然就是阿琇了。对阿瑶, 顾老太太则是看重。因阿珎小时候是住在王家的, 阿瑶是这国公府里实际上的大姑娘。 从小,阿瑶便很有长姐风范,言语温和, 行事稳妥,也很照应底下几个妹妹。模样虽不及阿珠阿琇出挑, 却也是个文静秀雅的美人儿。 只不提二太太当初那份儿比天高的心气儿,就是顾老太太自己, 拍着心口自问,也是觉的凭阿瑶的模样性情, 寻一勋贵人家,并不是难事。当然, 如今阿瑶嫁的人家也很好, 姑爷斯斯文文, 又肯上进读书。日后,也是不愁前程的。 就只阿瑶这肚子……顾老太太看着脸上笑意很是勉强的阿瑶,不免叹息——成亲快三年了,阿珎阿瑶的肚子都不见动静。婆家心急了, 那也是人之常情。 留着儿媳妇和孙女们吃了饭,便叫各人回去歇着,独留下了阿瑶。 “这一程子,姑爷如何?”顾老太太歪在了榻上,叫阿瑶坐到了身边来。 阿瑶一直与祖母很是亲近,这会儿也不拘束,拿着菱花扇替顾老太太扇风,温柔应道,“相公预备明年的春闱,日日都读书。” 提起丈夫来,阿瑶终于露出些真心的笑意。 “你姑爷念书是好的,只是也要注意些身体。”叫了丫鬟过来,“去开了后边的库房,把前儿叫你们收拾出来的东西拿过来。” 丫鬟领命出去了,不多时就抱着个极大的包袱回来了,打开了给顾老太太看。 里头装着好几只小盒子,头个盒子里头是一盏盏泛着些淡淡铁锈红色的燕窝。 顾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对阿瑶说道,“回头,给你姑爷带回去的。每日熬了,早上吃上一盏,温补着呢。” 阿瑶红了脸推辞不肯要,“祖母,我有呢。” 她出阁的时候,顾老太太和二太太都给了不少的压箱底银子。夫家虽是家底儿不厚实,每日吃上两盏燕窝也还是吃得起的。 “你有是你的,这是我给你的!”顾老太太板着脸,强势极了,叫丫鬟包好了东西送出去给陪着阿瑶回来的陪嫁丫鬟。等人出去了,才轻轻地拍了拍阿瑶的手,“这都是你老祖母的一番心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等轻狂的孩子。你姑爷虽好,然你在他家里到底还有两层的婆婆,还有小叔子小姑子。所以那燕窝里头,血燕我叫人放在了单独的盒子里头,你与姑爷日常用。孝敬你婆婆太婆婆的,用上等的白色燕窝也就是了。” 老太太很有意思。血燕窝难得,就算她们这国公府里,轻易也是见不着。 要不是为了给孙女调养身体,她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虽有点儿小小的私心,阿瑶却是感动极了,喉咙处有些发酸,眼圈便红了,“祖母……” 头一次,阿瑶扑进了顾老太太的怀里。 没多时,顾老太太就觉得肩头有点儿发热,低头一看,果然阿瑶哭了。 “怎么了这是?”顾老太太忙找帕子,替阿瑶擦眼睛,一叠声问道,“可是你姑爷……不,可是你婆婆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要说阿瑶的夫家,公公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学问不用说是极好的,要不,也不能叫阿瑶父亲那样的推崇,宁可与妻子恼火,也要与陈家做亲。 阿瑶的丈夫也不错,人年轻,知上进,难得是主意很正,并不如许多年轻人那样唯父母之命是从。 就只是阿瑶那个婆婆……说起来那也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只是叫顾老太太说,也是阿瑶天生就费心的命了,赶上了二太太那样时不时就要犯回糊涂的亲娘,又赶上了个笑面虎似的婆婆。 许是觉得都是嫁了人的了,却在娘家哭诉不大好,阿瑶低头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婆婆她只是有些着急吧。相公是长子,我进门快三年了,却还没有……”她有些窘迫,实在是说不出来身孕这两个字来。 “还不到三年呢。”顾老太太皱眉,“你们夫妻年轻,你姑爷又是在预备着春闱,日日苦读的……没身孕,这不是很正常?你婆婆也是,竟还敢因此指责你不成?” 真当国公府是吃素的? 在这一点上,不是顾老太太自夸,那样的盼望孙子,温氏进门后数年未孕,她心里头焦急,可也没有当着温氏的面给过压力。相反,温氏自己急的时候,她还会劝慰温氏说这儿女皆缘,不必太过焦虑的话。 阿瑶就低垂着眉眼,玉色的手指抓着菱花扇,半晌才道,“倒是没有指责什么。只是,话里话外地提了几句。” “提了什么?”顾老太太敏感地抓住了重点。 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什么,顿时脸色沉下,冷声问道,“莫非,她想给你姑爷纳小?” 真要是这样,少不得她老人家就得亲自走一趟陈家,叫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高门贵女了! 阿瑶苦笑,“她虽有这个意思,却叫祖母拦下了。” 她这会儿口中的祖母,是陈家的老夫人,她的太婆婆了。 那位老太太出身不高,也没读过什么书,却极是明事理的。阿瑶想到那一日,婆婆指着身边两个脸带红霞的俏丽丫鬟让她带回去,说是给他们小夫妻使唤的时候,顿时就像大雪天里被兜头浇了盆凉水一般。 还是那位老太太,没等她说出拒绝的话来,就先行替她挡了回去。 陈老夫人的话简单明了,“大哥儿的头一个儿子,怎么能从奴才的肚子里出来?” 婆婆这才偃旗息鼓了。 顾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太婆婆人倒是不错。” 想了一想,叫丫鬟又去取了两根参出来,“带回去孝敬你太婆婆。那个血燕……” 顿了一下,还是很心疼地大方表示,“也给她分润些吧。” 顾老太太向来是个手头散漫的人设,这会儿偏又表现出小气来了。阿瑶眼睛虽还红着,却也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子嗣之事,并不用着急。早年间,你大伯母总没有喜信出来,我也问过了太医。人说啊,其实这生育孩子的时候年纪太小,非但对母体有大伤害,就是对孩子也不大好呢。所以你看四丫头的肚子,更叫我发愁。”顾老太太记得太医说过,女子最好是过了二十岁再生孩子。阿珏这还不到呢,头胎又是怀了双棒儿,等到生产时候,且还有的罪受呢。 好生地安抚了一回阿瑶,便叫她回二房去,看看二太太。 “去看看你母亲吧。”顾老太太拍着阿瑶的手,“她如今也安静了许多,只满心地照看着安哥儿念书呢。” “嗯。”阿瑶低声应了,起身离开。 顾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孙女们养在闺中的时候,不管姐妹间如何吵嘴,日子却过得没什么烦恼,日日都很快活。她从前只觉得孙女多了,阖府里头叽叽喳喳地叫她没个心静。没想到这孩子们出阁后,眼前倒是清静了,糟心事儿却也来了。 让丫鬟给自己捶着腿,顾老太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琢磨着是不是得叫儿子往陈家走一趟了。或者,叫二太太去? 却说阿琇等人也都没有回自己的屋子里去,难得几个姐妹都聚在了一起,除了阿瑶留在了春晖堂外,余下几个姑娘都一起去了阿珠那里——离着春晖堂近,地方也大。大热天里,谁也不想顶着日头多走路不是? 因说起被顾老太太留下的阿瑶,阿琇脸上就不由得有些讪讪的,“都是方才我只顾着与四姐姐打闹玩耍了,说话不妨,怕是叫二姐姐难过了。” “你就不怕我难过?”阿珎自出嫁后,与丈夫住在京城里,小日子过得轻松惬意。同年出阁儿,她也还没有孩子,却也并没有如阿瑶那般焦急。毕竟,她婆婆远在千里之外。 所以难得的,她还有心与阿琇说笑了一句。 阿琇小声地说道,“我看大姐姐好像并没有心事嘛。” 这样天真的话,叫阿珎也不知道该气还是笑了。 阿珏月份已经不小了,走了不远的路,这会儿小腿和脚都发酸,别人都是坐着,独她躺在了贵妃榻上,费劲地弯腰捏了两下腿,看看屋子里也没有外人,只挑眉冷笑,“二姐姐没法没有心事。我听说,她那个婆婆,这段日子都挑好了丫鬟,就等着给二姐夫放在身边红袖添香了。” “什么?” 不但阿琇,就连已经定下亲事的五姑娘和六姑娘,都一齐惊呼了起来。 七姑娘愁道,“这可怎么好啊?” 这年头,当娘的给儿子身边放两个丫鬟,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像顾老太太这样的,才是稀罕的呢。 可是,对于女子来说,本与丈夫一心一意地过着日子,忽然婆婆给送了两个“妹妹”来,要分享她的丈夫,又该多难过啊? 七姑娘本就是个软和的性子,从小又很得阿瑶照顾,此时难过的几乎想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瑶是个好姑娘 章节目录 家底儿薄的纸似的 沈家这几位姑娘,年纪差的不算太大, 彼此间相伴着长大, 虽然偶有小别扭, 但感情都很不错。听到阿瑶可能在婆家被为难,不但七姑娘,就连最为疏远的阿珎,也不禁面色凝重起来。 阿珠却是挑起了如远山般的黛眉, 绝色面容上露出嘲讽,冷笑道, “什么怎么办?” “陈家, 说是书香门第,翰林出身,谁不知道家底儿薄的纸似的, 如今的宅子还是租的呢?”阿珠素白的手指一点一点的, 嫣红的唇如最柔美的玫瑰花瓣,吐出来的话却是足够尖刻,“打从二姐姐嫁了过去,一家子靠着二姐姐的嫁妆,才过得舒坦些。不然,就二姐姐的婆婆小姑子,穿过云锦的衣裳还是用过缂丝的帕子?呵呵……买丫鬟的银子怕都是用的二姐姐的呢, 如今想给二姐姐添堵?脸呢?” 各人性情不同,陈夫人若是遇见阿珠这样儿的儿媳妇,敢给塞丫头, 阿珠转头就敢把休书甩她儿子脸上去。只是阿瑶素来文雅,做不出如此彪悍的姿态来。 “二叔呢?这门亲事是他一门心思认准了的,说什么再清贵不过的人家了。清贵人家能做出吃着媳妇嫁妆,还要给媳妇添堵的事情吗?叫二叔出面去陈家,给二姐姐撑腰!” 阿珠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觉得嘴巴有点儿干,伸手就去拿桌子上装着酸梅汤的小盖碗。 阿琇连忙狗腿似的将盖碗端起来,送到了阿珠的嘴边,“三姐姐你润润喉咙。” “二叔最是重脸面了。他与陈大人是好友,怕是抹不开这个面子去找。”细细碎碎的酸梅汤香气在屋子里弥漫,酸甜的味道里还带着丝丝凉意。阿珎不敢直接喝这样的凉东西,要了一盏温茶慢慢地啜着。听到阿珠说了一大串儿,沉吟了一下说道。 再者,就是她二叔,只怕也并不觉得叫女婿收用两个丫鬟有个什么大不了的。她的目光,扫过了正躺在榻上手里摇着菱花扇,额头还渗出汗珠儿的阿珏——她二叔自己,身边也没少了妾室通房啊。 若是真按照阿珠说的闹起来,不但她二叔,只怕就连她父亲,都会觉得是阿瑶太过小题大做了。 阿琇转了转眼珠儿,立刻就明白了阿珎在想什么,笑嘻嘻地说道,“三姐姐说得对,这事儿就得做长辈的替二姐姐出头。祖母是不行的——一个陈家,还没这个体面劳动她老人家亲自出手呢。我觉得二叔最合适了,二叔若不想去,那就请二婶子出马呗?” 二太太这个人吧,说有自己的小心思不假,精明得都能叫人看出来了。只是一样,阿瑶和安哥儿是她的命根子。叫她知道了阿瑶受委屈,她能坐得住?非得找上陈家门去不可。 “九妹妹,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六姑娘脸上顿时就露出了敬佩之色,对阿琇挑起了大拇指,“狠啊。” 五姑娘连忙拉了一下妹妹的袖子,细声细气地责备,“怎么能这样说九妹妹呢?” 四姑娘噗嗤一声笑了,丢开了扇子,拍手,“我看九妹妹的主意不错。” 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便进不得一家门呢。她的嫡母,与阿瑶的婆婆还真的很有些相似之处,都是笑面虎。只一触即自家利益,才会露出本性来。 也不知道这二人对上,谁会更胜一筹。 阿珠将桂花酸梅汤一饮而尽,盖碗往桌子上一丢,“就这么办!只与二叔说,他若不能解决了二姐姐这件烦恼,就要叫二婶儿亲自出面了。” 阿珎想了想,“那我去与祖母说,请她老人家告诉二叔才好。” 有老太太去说,显然比叫阿瑶去二老爷跟前哭诉,更有用。 小姐妹们商量了一回,等到了过半晌,出了阁的三个又陪着顾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才各自回去了。 晚饭后阿琇与温氏说起陈家的事儿来,与温氏讨教,“娘说,我们的主意如何?” 温氏摇头笑道,“你们心是好的。” “难道主意就不好啦?” 温氏躺在榻上,握了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闭着眼睛告诉阿琇,“你们不必操这个心——陈家老夫人是个极明白事理的人,并不同意陈夫人的做法。阿瑶虽然受了些婆婆的话,倒也没有旁的。” 阿琇心中颇有些不高兴,小声嘟哝,“二姐姐多好的人哪,在咱们家里的时候,重话都没有挨过一句呢,凭什么在他们家里受委屈?” 这话说得温氏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觉得阿琇平日里虽然看着伶俐,到底年纪还小,又被家里头的人宠着,这心实在是太过单纯了。将扇子在阿琇身后挥了挥,替她扇风,含笑道,“这话憨了,可别到外人跟前去说。” “身为女子,便是这般了。在家里做娇客的时候,千好万好的。但有不到之处,一家的人总都有原有谅。只一出阁儿,哪里还能都如此自在了?阿瑶进门三年不见有孕,陈夫人着急,原也是在情理之中。就说到外头去,这大多数世人也不会说她刻薄。” 见阿琇抿着嘴唇,知道她这是不赞同自己的话,温氏就有些头疼了——阿琇这孩子,被自己护得太好,一味地单纯。再过几年就能嫁人了,哪里能一直长不大呢? 她还不明白,这纳妾不纳妾的,决定权从来不是在女人的。 “陈夫人虽有意,只是这里头还要看二姑爷的意思。”温氏与阿琇掰开了说,“听说,他也并不赞同纳小,又安抚过阿瑶,只说子嗣之事随缘,此时没有,便是缘分未到呢。既是这样,便是陈夫人有再多的心,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逼着他去……” 温氏险些说出“逼着他去睡丫鬟”来,幸好及时收了回去,只噎得自己都有些难受。喝了口茶顺过一口气,才继续说道,“陈夫人为难阿瑶,也只敢在嘴头上,阿瑶恭顺忍让,二姑爷将她的委屈都看在了眼睛里,自然会心生怜惜,小夫妻两个感情自是越来越好。如你们几个说的,叫你二叔二婶子去陈家闹,岂不是叫人说咱们仗势欺人?到时候陈夫人也不必理会你二婶,只躺在床上两天,二姑爷这做儿子的,心里就会认为那是为了他受了欺辱的亲娘。” 岂不是与阿瑶生了嫌隙呢? 从情理上,阿琇明白温氏说的是对的。只是从感情上,阿琇仍觉得这样的处理方法憋屈——再者说,这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做法,前提也得是男人有良心啊。 “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阿琇咳声叹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辈子听过的这句话。 只是下一刻,就被温氏不轻不重地在后背捶了一下。 “浑说什么呢?”温氏斥责。 小小的人儿,这一杆子就把所有男人都扒拉上啦? 阿琇举起双手,“我错啦。” 怕再挨锤,慌忙起身跑了。 温氏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 不过晚间靖国公回来,她还是与丈夫说了阿瑶的事情,也是叫他去提醒二老爷一声的意思。没个说女儿嫁出去了,就万事不管,只顾着儿子念书的了。 靖国公答应了,不满道,“陈家不是说门风清正的很么,往上数几代都没个纳妾的。” 温氏抿嘴看着他笑。 靖国公会过意来,脸上做烧,遂不做声了。 阿琇这一宿都没有睡好,尽在想着阿瑶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照了镜子一看,眼皮儿浮肿了,眼底下老大一圈儿的黑眼圈儿。 捧着脸惊叫了起来,阿琇只觉得连自己这张向来水嫩嫩的小脸儿,都显得干吧了起来。 无精打采地梳洗了一回,拿了冰过的湿帕子敷眼睛,又让丫鬟去给自己取了杏仁油和珍珠粉来。 “姐!” 初一从侯府跑了回来,活蹦乱跳地来找阿琇。透过月洞窗,就看见阿琇正伏在妆台前,背对着窗子在干什么。初一玩闹心起,有意吓唬阿琇一下,扒着窗户就扯了嗓子喊起来。 就见阿琇的背动了一下,没回头,就是闷着声儿叫了一声,“你别进来!” 初一好奇心起,扒着窗框就跳到了屋子里边,“姐姐你在做什么哪?娘说你连早膳都没好生吃!” “哎呀出去出去!”阿琇听见初一的脚步声儿,慌忙转身子,似乎是生怕被他看到什么。 初一越发疑惑起来,他姐姐平常不这样儿啊。 两步就跨了过去,动作极快地转到了阿琇前面,抓着阿琇肩膀,“姐姐你怎么了?” 阿琇一抬头。 初一就是“娘啊”一声惊叫,松开了手整个人往后噔噔澄连退了三步,双拳一上一下摆出了防御姿势,“姐!” “鬼叫什么!”阿琇顶着一张雪白雪白的大白脸,没好气儿地训斥。横竖都叫初一瞧见了,索性自暴自弃地放弃了遮挡,“没见过人敷脸么?” 听到这个声音,初一长长吐出一口气,收了势拍着心口连连摇头,“见过啊,娘不是时常敷脸吗,也没见像你似的弄成这样啊。” 好么,一个不留神,差点儿吓到了他呀。 又凑过去贼美兮兮地打量阿琇,嘴贱地说道,“不该呀,娘一把年纪了敷敷脸就算了,姐姐你才多大呀,就担心人老珠黄啦?” “沈初一!”阿琇气得跳了起来,伸手去抓初一。 初一哪儿能被她抓住?嘎嘎嘎地笑着逃了出去。阿琇火气上头,没多想什么就往外追,直追到了温氏的屋子里。 正坐在下首,恭恭敬敬与温氏说话的霍青时:“……”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北京要下雨,原来月子里落下的毛病,手腕子酸疼的很。我这手腕,比天气预报都准。晚安呀。 章节目录 你们眼睛怎么了? 阿琇惨叫一声, “沈初一害我!” 初一已经捧着肚子笑倒在了温氏的怀里。 温氏忍俊不禁, 用力在初一脑门上敲了一下, “淘气。” “我去洗脸。”阿琇掩面跑了。 “青时见笑了。”温氏和声说道。 霍青时看着阿琇的身影闪过茜纱窗, 收回了目光,笑着回道,“表妹向来直率。” 还很可爱的。 夸阿琇, 温氏向来是不会自谦的,只点头, “正是你说的这样了。可恨初一, 知道你姐姐正在养脸呢,你逗她做什么?” 初一叫屈, “我又没防备,姐姐一回头吓了一跳呢。” 蹭了蹭温氏, “再说姐姐就爱和我大打闹,亲姐弟么。” 亲姐弟这三个字, 叫温氏很是熨帖舒心,眉眼间不禁笑意更浓。 霍青时起身,“姑母, 安哥儿可在家里?我想去看看他。” 安哥儿内向安静,话不多, 所有事情都在心里了。霍青时却正好相反, 俊朗阳刚,他出生在边城,仿佛身上自带了一种边城汉子特有的野性, 从小便是一身的彪悍。他在国公府里附读过一段日子,与安哥儿相熟。说也奇怪,明明性子南辕北辙,二人关系倒是不错。 初一连忙站到了霍青时身边,“我也去。” 温氏便道:“安哥儿该是在外书房里罢?你们去瞧瞧,我也不知他今日有没有出去。” 安哥儿年纪不大就中了秀才,是个念书的种子。二老爷对他寄予了厚望,将他送进了国子监里念书。如今国子监正在放田假,安哥儿就在家里自己念书。 霍青时行了一礼后自出去了。 阿琇重新梳洗了过来,看到霍青时不在,便奇道,“表哥呢?” “去寻你大哥哥说话了。”温氏摇了摇头,轻声叹道,“你表哥,要回边城去了。” “什么?” 阿琇一下子站了起来。 霍青时随着老侯爷来京城,已经十年了。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初还只有六岁的霍青时,只用一条胳膊便将她抱了起来,明明眉眼俊俏,眼底却总带了些郁气的小小少年。 “为了什么啊?” 温氏秀美的脸上有着无奈,“边城来信,说他父亲病了。” 人心都是偏的。哪怕她与霍骏少时便已经相识,霍骏是老侯爷义子,她从来都是唤霍骏一声兄长的。可是霍青时是她看着长大,从这孩子进京后,十年不算短,霍青时从一个垂髫稚子,长到如今英气勃勃的少年。头两年,霍骏还能不时托了进京的人带些东西给霍青时,问一问他。后边,却是越来越少。近两年来,更是几乎音讯全无。 娘是后妈,爹总是亲爹吧? 霍骏如此行事,可有半分的慈父心肠? 因此温氏对霍骏,是很不满的。对霍青时这孩子,更是多了许多的慈爱。平日里,初一有的东西,总不会忘了给霍青时也准备一份儿,就连靖国公,也很是喜爱霍青时这个晚辈。 所以无论是对靖国公夫妻,还是阿琇和初一姐弟,霍青时也总是格外亲近。 乍一听见他要回边城去,阿琇先就愣住了。 “可,可之前没有听说过啊。”她昨天还去给霍青时送生辰礼,也并没有听见霍青时说啊。 “是昨日下午才接到的信儿。约莫着这一两天,也就该启程了。” 今日,霍青时是特意过来与温氏辞行的。 “表哥又不是大夫,回去能做什么?”虽然知道这年头,孝字大过天。别说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干舅舅只是对长子冷落了些,哪怕真就暴打了,当老子的教训儿子,也只会被世人说是天经地义。可阿琇依旧为霍青时感到不平。“就不能不回去么?外祖父都说了,秋天就想要表哥下场试试武举呢。” 平心而论,无论是武技还是兵法,霍青时半点都不输给胡武。阿琇甚至觉得,只要霍青时参加武举,甚至武状元之位都是手到擒来的。 “你这孩子,又说傻话了。”温氏摸着阿琇一头披散在肩膀上的长发,“再不好,那也是他的父亲。”这世间本就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够讲道理的,外人不管霍家父子关系如何,看到霍骏病了,霍青时却没有回去侍疾,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霍青时才是真的没了前程。只一句“无君无父,禽兽也”就能叫霍青时在这世间没有锥地立足。 阿琇想了想,“我去找表哥。” “他去与你大哥哥说话,你回头再过去。在这里帮着我想想,收拾些东西给青时带着。” 霍骏那个填房不是个大方的人,霍青时离家十年了,只怕边城那边儿连他的屋子都能给占了去。霍骏一个粗爷们儿,怕也是想不到这些。无论如何,不能叫霍青时回去后连件得体的衣裳都没有。 温氏完全是把霍青时当做了要远行的大儿子来操心了,阿琇也只好留下来同她一起商量着。 因霍青时就要回边城去,温氏特意留他下来吃饭,就在正房的花厅里摆了一桌小席,席间又嘱咐霍青时回去后,多多保重自己,莫要像小时候那样冲动。 “你是霍家嫡长,又在父亲身边教养多年,日后前程远大。旁人,加起来也不及你半分重要。”温氏的话,就差明着说出来了。 霍青时明白她这是在提醒自己,莫要像小时候那般冲动。为了个不慈的继母坏了名声,并不值得。 “我都明白,姑母放心。” 饭后,霍青时起身告辞。阿琇送他出去。 见她一脸的难过模样,霍青时不禁笑了,仪门处回身揉了揉阿琇的头发。难得的,阿琇没有跳脚喊着又揉乱了。 “莫要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霍青时笑着安慰阿琇。 看着这少年很是阳光的笑容,阿琇鼻子有些发酸,“那表哥要保重自己,回去后,若有人敢叫你受委屈,就回来与外祖父说,外祖父会替你做主的。” 霍青时一笑,点头。 他不过又耽搁了一日,第三天便已经收拾停当,离京回边城了,走的时候,身边只带了日常跟着他的两个小厮青松和明月。原本,他是不想将这两个带着的,奈何这两个小厮哭着鼻子必要跟着他,又有温老侯爷点头,霍青时无奈,只得带了两个人一同上路。京城与边城相距岂止千里?温老侯爷又恐三个十几岁的孩子到底没有经验,路上会出什么事情,又遣了自己身边两个得用的随扈送了霍青时回去。 平日里与霍青时关系不错的,知道他要走,都纷纷想要与他设宴践行,奈何霍青时走得急,只好作罢。凤林凤森与他最好,特意与凤离和阿琇姐弟一起,将霍青时送到了城外十里亭。 霍青时骨子里就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虽有不舍,但终究不会在外人跟前表现出来。外面儿上看来,依旧潇洒果决。 在十里亭中与凤离等饮过了践行的酒,霍青时一抱拳,“就此别过了。” “表哥,一路顺风。”阿琇将一条长鞭递给霍青时。这还是当初沈四刚刚回到京城时候,送给阿琇的见面礼。她并不十分精通长鞭,,平常也很少会用到。“这个你留着防身吧。” 他与温氏一起,挑了不少的吃用之物给霍青时,此时早就装在了马车上。不过想来想去的,阿琇还是觉得那些东西并不能尽了自己的心意,想起霍青时平日里用剑,用枪,却并没有长鞭,索性就将这条鞭子送了给他。 霍青时惊讶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将手拍了拍阿琇的肩膀,“多谢妹子了。往后有人欺负你,只管告诉我。无论多远,我都回来替你讨回公道。” 这话说得阿琇眼圈就红了,哽着声音,“表哥你别忘了回来。你离我远了,等你讨公道,我的黄花菜都要凉了。” 霍青时不愿见她落泪,重重一点头,大步跨出十里亭,翻身上马,对着凤离等人点了点头,拨转马头,快马而去。 “我们回去吧。”凤离掏出帕子,替阿琇擦了擦眼睛,“别哭了,青时早晚都要回去一趟的。” “我又不是为了表哥回去才哭的。就是觉得,忽巴拉的就走了,让人连个准备都没有。”阿琇抽了抽鼻子,从凤离手里抢过帕子盖在自己的脸上,闷声说道,“表哥先还说要参加武举的秋试呢。” “秋试的话,他在原籍参加,岂不是更好?”凤离将阿琇脸上的帕子拿了下来,轻笑,“莫要随意将这东西盖在脸上。” 着实是不吉利。 “嗯。”阿琇很是乖巧地应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凤离的帕子。看了看,帕子上有些泪痕了,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阿离哥,这个有些脏了,等我洗过后再还给你。” “这是新的,你留着用便是。”凤离毫不在意地笑着。 凤林用力咳嗽了两声,与初一挤眉弄眼。 初一就对着天上翻了翻白眼。 “你们眼睛怎么了?”凤离淡淡地一眼扫过去,含笑问道,“可是上火了?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先跟大家道个歉。这些天来,家里的有些事情叫我焦头烂额,大约明天就会有个结果了。昨天没更新,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心思去码字,孩子成绩不好,去给他找辅导班,发现都好贵。选择了一个课时最短的班,也要至少两万。想到这些年的努力,昨天就忽然从心到身的疲惫,各种负面情绪都涌了上来。事实上,今天这章我也觉得乱七八糟的。我不该把这些带到文里来的,再次说声对不住各位小天使。 等我明天解决了家事,会尽快调整心态,我还会是那个甜甜的发傻的小扑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南开与你、伊人娜娜、微微 5瓶;懒洋洋 2瓶;啦啦、瞌睡虫、m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谁说古人就古板? 凤离一眼扫过去, 凤林几乎是嗖的一声就躲到了凤森的身后去。凤森从小胃口好吃得多,身形略显肥胖, 完美地挡住了瘦小的凤林。 “堂, 堂兄……”迎上凤离的目光, 凤森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说来也是奇怪了, 虽然说是要喊凤离一声堂兄, 但论起身份来,他们都是皇孙啊。怎么一见着凤离,就有些怕怕的呢?皇祖父不是都夸离堂兄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么? 凤森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答案。原来,是因为皇祖父喜欢离堂兄么。 凤离丝毫不想去理会两个堂弟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时近中午,便是凤离, 身上也多了许多的燥意。看看阿琇, 素来不耐热的她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儿。 “从前不是给了你块玉,说是夏日里佩着最好?”凤离便问道。 阿琇哦了一声, 小声地说道,“那不是太珍贵了么, 我收起来啦。” 她上辈子就是个小市民,真心有些财迷的。有了什么好东西, 头一步想到的就是先收起来。 凤离显然也知道她, 也还很是奇怪来着——这小丫头明明对人都很大方, 凡她自己有的, 身边亲近的人喜欢就送了。偏偏,就对自己个儿如此。 “拿出来戴着吧,那是块难得的温玉, 冬暖夏凉,不会伤身体。” 阿琇笑嘻嘻的,“你都说了是难得的么。” 还是舍不得。 凤离弯起指头,在阿琇汗涔涔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财迷。” 阿琇就嗷的一声捂住了头,抬起眼颇为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凤离。 但见他今日穿了一件浅浅的青色长衫,发如墨,眸如星,玉白的面孔上没有一丁点儿的汗迹。甚至,触碰到自己的那根手指,还带着微微的凉意。 这是不是就是中才有的清凉无汗? 下意识地把手握紧了,阿琇心酸地想,这种女主体质怎么就没有落到自己的身上呢? “别发呆了。”凤离摘下腰间玉佩塞到了阿琇的手里,“再难得,不也是个物件儿?本就是叫你戴着夏日里舒服一点的。这是和你的那枚一起掏出来的,戴着吧。” 玉佩落在手心,丝丝清凉。 阿琇的脸却红了。谁,谁说古人就古板啦? 这种明里暗里带着和自己一样物事儿,还能叫旁人怎么想啦? 明明,操作就很溜溜的么! 阿琇脸红红,还有那么一丢丢暗搓搓的欢喜,小鹿乱撞般心跳加速起来。握着玉佩的手指,就更加用力了些。犹豫了几次,终究还是没舍得把玉佩还回去。 “姐啊,我饿了。” 这个时候出来煞风景的也就只有沈初一了。 瞅着阿琇那个傻呆呆的模样,初一实在是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也亏得老祖母天天都夸姐姐千伶百俐,人又聪慧嘴又甜,就差说她是天仙啦。可这碰上了阿离哥,人怎么就傻了呢? 初一的小心眼儿里觉得,很该叫他祖母一起来看看九姐姐这副别人哄得晕头转向的模样来着。这简直是要被吃死的节奏了! 作为姐姐最称职的小跟班,初一真是发愁死了。 看看远处,在日头炙烤之下,官道上热浪蒸腾。往远处看,草树的身影似乎都有些扭曲了。 这样的天气赶路,辛苦可想而知。 阿琇又往官路尽头看了看,不见了霍青时一行人的影子,才转身,与凤离等人一起上了马,也往城里奔驰而去。 十里亭,顾名思义,距城里约莫有十里之遥,快马不过片时便到。 因已经到了晌午,凤离请了众人往饕餮楼里用饭。天气着实热,又赶了路,阿琇也没什么胃口。倒是饕餮楼里有一种加了甘草的糖水,放了磨得细细碎碎的冰屑,喝起来冰冰凉凉的,口感酸甜,叫阿琇很是喜欢,狠狠地灌了两盏下去才放了手。 不过一时凉爽了,还没回到了国公府里,阿琇就觉得肚子里隐隐有些难受。就好像喝下去的东西都凝结在了腹中,成了一整块冰一样,难受极了。 一顿饭尚未吃完,凤离就见她脸色不大对,以为她是这一路来去中了暑气。当下就要将阿琇送到医馆去。 这种感觉,阿琇还真是有些个似曾相识——好像某个亲戚要降临的模样啊。 “不不,不必去医馆!”阿琇连忙摇手拒绝,“我,我就是方才凉的东西喝多了吧?我想回家去躺一躺。” 凤离将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觉得确实不那么热。 当下点头,“我送你回去。” 微微一躬身,将人抱了起来就往外走。 初一跳了起来,“哎,哎呀……阿离哥……我的天哪!”大呼小叫地追了出去。 饕餮楼里留下了凤森和凤林两个面面相觑。 “那什么,阿离哥哥,我……”两辈子了,阿琇的记忆之中,除了极小的时候被靖国公抱过,被人公主抱起来,这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她被凤离抱在怀里,抬头就能看到他形状优美的下巴,以及那对浓密的,长长的向上卷起的睫毛。 这,这谁受得了啊!阿琇欲哭无泪,手抓着凤离的衣襟,努力按下去摸一摸他眼睛的冲动。 “嗯?”凤离脚步不停,轻轻应了一句,“你怎么了?” 分明是极轻极淡的一句,阿琇却神奇地听出了些威胁的味道。 怂怂地把自己往里边缩了缩,小声地嘟哝,“没,没什么。” 索性闭上了眼睛装鸵鸟——丢人就丢人吧,横竖她看不见! 好在,如此热天,就算是饕餮楼里,也不如往日宾客盈门了。凤离示意伙计带着自己从后门出去,倒也没有碰到几个人。 初一亦步亦趋地跟着,“阿离哥……叫我抱着姐姐吧!” “阿离哥,你把姐姐交给我啊……” “爹娘知道我这么没用,要揍我的啊阿离哥!” 嘴里头碎碎念着,终于叫凤离停下了脚步。 凤离回头看初一,算是知道了阿琇为什么总说这弟弟像个老嬷嬷了。这份儿唠叨,实在是太聒噪了。 初一冷不防,险些一头撞到凤离身上去,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你若闲着,就去把马牵过来。” “啊?”刚要抗议,就对上了凤离的眼睛,初一到嘴边的抗议咽了回去,“哦。” 再看看缩在凤离怀里装小白花的亲姐,到底挺担心,小少年初一只好一肚子腹诽跑去当马夫。 没多时,带着伙计牵了马来。 先将阿琇扶了上去,凤离自己也翻身上马,从身后环住了阿琇。他身形本就高挑,如今正是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腰细臂长,轻易地便将娇小的阿琇圈在了怀里,留下一句,“你慢慢跟上来。”给初一,自己双腿一夹马腹,扬鞭往靖国公府驰去。 到了国公府门口,凤离随意将马甩给了门房,自己依旧抱着阿琇大步送到了正房里。 阿琇早上竖着出去,却被人抱着横了回来,叫温氏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温氏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女儿是被凤离抱在怀中呢?“不是说送青时出城?怎么……” 又颤着声儿喊丫鬟去请太医来。 “娘……”阿琇挣吧了一下。 凤离也就把她放了下来。 “这是……”温氏狐疑的目光在凤离和阿琇脸上扫来扫去,实在不明白这俩人唱的哪一出戏。阿琇此时脸上还有些白,肚子更是难受,一突一突的发凉。 这感觉简直是遥远却熟悉了。 “娘,我没事。就是天热,有些不舒坦,我想躺一躺就好了。” 听她说话,,温氏先放了一半的心,只以为她是受了暑气。阿琇从小就怕热,一到了夏日里,人都比平常要懒怠。若不是为了送霍青时,这样的天气,这孩子绝不会出门半步的。 “那就好,我叫人去熬了解暑汤给你。”温氏送了口气,却又一眼瞥见凤离的手还半搂半抱地扶着女儿,本已经松快了心又立刻被堵上了一大半。 从安王妃亲自来求阿琇,凤离也算半过了明路的守了阿琇两三年了。虽说她没反对吧,可到底要不要如此的肆无忌惮呢? 温氏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辛苦阿离了。要不……你先回去?” 凤离对靖国公夫妻两个素来恭敬。他心思玲珑,哪里会看不出温氏笑意温言之下的淡淡不悦呢? 也不解释,松开了自己的手,躬身做足了礼数,“那么我先告辞了,还请伯母费心照顾九妹妹了。” 简直是废话! 这是我女儿! 温氏向来是个周到的人,心里火都烧到了喉咙,嘴上还不忘了嘱咐凤离,“天热,这大半日的,阿离只怕也受了不少的暑热。回去后,多喝些凉汤凉茶。” “是。” 凤离颇有些皮厚,仿佛没听出温氏的话外之音,认真应了,反倒是叫温氏愈发心塞了。 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阿琇唯恐被殃及池鱼,半点儿声音都没敢出。 直到凤离退了出去,挺拔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正院的门外,阿琇才哎呀一声,“肚子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加油鸭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巡、不疯魔不成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柚子 200瓶;34608317、夜神爱、 50瓶;3029692 48瓶;书荒人儿 20瓶;走路的鱼、胭脂冬瓜 10瓶;阿苏勒的下颌线、梦非花、飞翔的啦啦 5瓶;懒洋洋、芃芃 2瓶;明镜、min、瞌睡虫、Amandasdu、爱吃的小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大姑奶奶回来了 温氏回头看时, 就见阿琇蹙着两道挺好看的小眉毛,眉心都拧在一起了,平常细白得水豆腐一般的小脸上, 颜色也不大对,忙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连声问道, “到底哪里难受?” 这副模样, 不像是中暑气啊。 “小, 小肚子疼。”阿琇声音小小的。 温氏愣了一下, 随即明白了过来,低声问阿琇,“是不是坠得慌的疼?” 阿琇别别扭扭地点头。温氏看她神色,就有些明白了。 女儿总要长大,阿琇今年都眼看着就要十一岁了,因为温氏养得好, 她虽长得纤细了些, 却比同龄的女孩儿要高出不少。这个年纪若是开始小日子了,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喊温氏为母亲的姑娘不少, 但养在身边的就阿琇一个。旁的几个, 这种时候一般都是乳母操心,唯有阿琇,打一落生开始就不肯吃乳母的奶水,是喝羊奶长大的。她的一应事务,可以说都是温氏亲手包办的。这会儿想到阿琇可能是要开始了女孩儿最重要的时候, 温氏是既心疼,又有些气恼。 心疼阿琇这疼的脸色都发白了,恼的是自己先前竟是没有想到这个。忙着喊了丫鬟来抱起阿琇送了回去放到床上,又叫人立刻就去熬了滚烫的汤来给阿琇喝,又叫阿琇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丫鬟惊讶地看了看阿琇,忙应下去了。 阿琇:到底要不要这么惊讶? 温氏亲自看着阿琇灌了一碗热汤下去,坐在床边跟阿琇低声说了许多女孩子家这个时候要保养的话。 “娘啊,我都知道哪。”眼瞅着温氏这为了自己一通忙活,阿琇心里头有些不安,扯了扯温氏的袖子,“姐姐们都说过呢。” 温氏笑了,也是,阿琇有八个姐姐,平日里凑到一处,这些私密的话想来也是会偷偷说起的。 为阿琇理了理贴在面颊上的碎发,温氏笑道,“我的九丫头要长大了。娘也老了。” “才不是!”阿琇心里头酸酸的,把脸贴在温氏手臂上,“娘不会老的。” 事实上也是。 乍一眼看上去,温氏并不是那种叫人惊艳的美人儿。然而她面庞白皙,五官轮廓分明,更有着一双比寻常女子都要英气的浓眉和一双透彻通明的眼睛,哪怕眼角处也有了细微的纹路,但整个人儿无一处不透出一股子大家主母的端雅温的气质来,偏眼中又总是带了些灵活,让她又添几分灵动,并不呆板。 “娘最美啦!”将嘴凑到温氏耳边,偷偷地说,“爹爹才老呢。” 一个没忍住,温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随后立刻板起了脸,“怎么敢编排你父亲!” 眼里笑意却更浓。 “哈,都叫我听见了!”初一突然跳了进来,与靖国公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促狭,“背后说爹爹坏话?” 他叉腰狂笑,“可是叫我抓住了把柄!快来与我说好听的,不然我就告诉爹去!”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温氏一个枕头砸到了脸上, 温氏怒道:“要你有个什么用?姐姐身上不舒坦了,不见你的人影!这会儿跑来做什么!” “我,我想扶着她来着啊……”初一抱着枕头委屈极了,“那不是没有阿离哥动作快么!” 再说了,他一个人要骑着一匹马还要牵着他姐姐那匹暴躁的大红马,也是累了一路啊。 碰上了从来都是偏心偏到咯吱窝里的亲娘,他还能怎么样呢? 初一心累地抱着枕头蔫着走了。 又嘱咐了阿琇几句,叫她这些天不要碰冷的东西,温氏从离开了。 不多时,阿珠等几个姑娘都匆匆走来了。 她们都听说了阿琇被横着送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都很是焦急。进来后才发现,这丫头正捧着一只五彩小盖碗儿半靠着在床上喝蜜水儿,身上搭了一条杏红色的轻纱被,还有个丫头站在旁边给扇着扇子,滋滋润润的跟个老封君似的! 阿珠松了口气,皱着两道被描画过的漂亮眉毛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姐姐们来啦?”阿琇掀开被子想下床,被阿珠一把推了回去,就窝着不动了。“肚子疼啊。” 请了几个姐姐坐了,叫丫鬟出去端了酸梅汤来。 阿珠本来就聪明,看平常最喜欢吃喝冷东西的阿琇这次没有动加了碎冰的酸梅汤,只端着温热的蜜水一口一口地喝,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酸梅汤,却忍着没嚷着要喝,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些。 “看来,阿琇也要长大了啊。”阿珠抿嘴。 六姑娘凑过来,“呦,真的啊?她不是还小么?” “吃的好喝的好,不早了。”阿珠说道,“我说呢,还以为你中了暑。” 眉眼低垂,就看见了阿琇的枕头边,有段朱红色的绳子露出来了。 “哎呀!”阿琇七手八脚地刚要藏起来,已经被阿珠手快地拽了出去。 是一只玲珑剔透的玉佩。 “这是什么?”阿珠眯起了眼睛。 几位姑娘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玉佩上。 这玉佩用料极好,雕工亦是精细,刻着的是富丽的牡丹花纹,一侧则是只胖墩墩的小鸟。 料子也罢,花纹也罢,都算是寻常。不寻常的是这玉佩的形状,叫阿珠很是有些个眼熟。 “这个……” 阿琇忙从阿珠手里夺下来,三下两下团乎了起来交给身边的丫鬟,“快去收起来。” 又得意告诉阿珠,“我的!” 全然一副小财迷的模样。 阿珠:…… 完全不知道这妹妹在得意些什么。 六姑娘趁着丫鬟从面前走过没防备,从丫鬟手里抢过了玉佩,举着看,疑惑道,“这玉佩不是九妹妹自己的么?” “九妹妹的比这个小些。”五姑娘在旁边看了一眼,摇着扇子笑道。 大凡玉佩,或是挂在颈间,或是悬在腰上。阿琇那只,比六姑娘手里的要更精巧些。 “哦……”六姑娘将玉佩举起来,看着阿琇跳下床就要来抢,笑着跑到了阿珠身后躲开了,“说说这只是怎么回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上头雕着的是白头鸟呢。” 牡丹花白头鸟的,玉佩上常有这样的纹路,寓意着富贵白头。阿琇小小年纪,就算戴着玉佩,也用不上这样的花纹。从前六姑娘就疑惑过,怎么二伯母就给了阿琇这么枚玉佩呢。 “叫我猜一猜,是不是某人送来的?”因感情好,几位姑娘私下里也会如此来调侃。再加上六姑娘已经订了亲,说起来就更没什么遮拦了。 安王妃亲往顾老太太这里来求过阿琇,这事儿在国公府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日常大家都不说,不过凤离常来常往,又时常会借着王妃的名义送东西给顾老太太,给温氏,给阿琇,到底如何,大家亦都是心知肚明。 阿琇破罐子破摔,也不装什么害臊了,扬起下巴,“是呀!” 六姑娘:“你好歹矜持点啊!” 阿珠哼了一声,“她知道矜持为何物?” 又教训阿琇,“你也别太惯着他了!” 动不动就往国公府送东西,可着京城里谁不知道安王府的大公子就差住到靖国公府了呢? 还时常把一些很容易叫人觉得暧昧的东西挂在外边! 阿珠可是清楚的很,得了阿琇送的短刃后,凤离特意悬在腰间,去了霍青时跟前,装作不经意地显摆了一番。 简直就是狼子野心! 凤离并不知道自己被阿珠鄙视了,因把自己身上的那枚玉佩又给了阿琇,他心情倒是不错。先让人收拾了一些温补的东西,“给那边府里老太太送过去。” 他看着长袖善舞,其实从心里头并不大喜欢与人应酬。想要对谁好,便会将身边最好的东西送出去。 小厮都是跟在凤离身边久了的,答应了一声就自去了。 凤离这才满意地去了安王妃的住处。 天气一热起来,安王妃也懒得动。这一点,倒是与阿琇十分的相似。 安王妃已经搬了住处,她夏日里就住在千竹园里。顾名思义,这院子里遍植翠竹,也是王府里最凉爽的去处了。 这处院落不大,才进了院子,凤离就看到正有几个王妃身边的侍女都站在游廊上。看他进来,打头儿的一个低声道,“大姑奶奶回来了。” 她口中的大姑奶奶,便是凤娇。 论年纪,凤娇比凤离小了两岁。 只不过,才及笄后不久,就被小李氏急匆匆地定了人家。一年后走完了三媒六聘,凤娇便出了阁。 按说,凤娇是安王府的嫡长孙女,身份不能说不贵重。寻常情况下,安王自己并有女儿,这个孙女儿,该是千娇万宠的。便是请封,以安王在皇帝面前的体面,凤娇封个郡主,还是很有把握的。 不过安王夫妻都不喜欢小李氏,连带着她进门后不足月便生下的凤娇,也很难亲近。 因此只在凤娇出阁前,安王才上了一封折子,算是为长孙女请封了,也不过按照规矩请封了县主而已。总算,没叫凤娇顶着宗室女的名头出门子。 凤娇嫁的,便是广阳郡主唯一的嫡孙。 小李氏还曾因这门亲事沾沾自得过许久。 不过…… 听着屋子里边隐隐传出的哭声,凤离眼中闪过了些冷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安慰哈,我真的没事,叫大家替我担心了,还让小天使们投雷灌营养液的,破费了。谢谢你们!今天晚上还有更新,鞠躬退下。 章节目录 他,他不喜女子。 凤离站在门口,便看到了凤娇正伏在地上, 抱着安王妃的腿哀哀哭泣。 平心而论, 凤娇与凤妍两姐妹相比, 凤娇虽也有不足, 却更像是大家闺秀。小李氏出身所限, 对女儿的教养, 完全配不上她王府世子妃的身份。 凤娇此时没有了身为县主的尊贵, 哭得面色发红, 鬓发散乱,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的头发贴在面颊上, 显得格外凄惨。 她的眉眼间与小李氏像了七八成, 是个柳眉杏目,粉面桃腮的美人儿。此刻哪怕是狼狈得不行, 纤细的腰身梨花带雨般的容貌, 依旧很有些楚楚可人。 只是, 无论安王妃, 还是凤离,都不是那等怜香惜玉之人。 “你先起来, 别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安王妃最是不喜欢纤柔造作的女子。 因小李氏之故,哪怕知道凤娇与小李氏并不是一样的性子,心底也还是难免有些疏离。再看凤娇不顾有下人在旁边, 毫无形象地大哭,更是不悦。 向着身边的心腹老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会意,忙走到凤娇身边伸手搀扶, 嘴里劝着,“大姑奶奶且先起来吧。有委屈,只管与娘娘说就是。” 手上一用力,已经将凤娇半拉半扶拽了起来。 “祖母。”凤离看到这里,迈步走了进去。 安王妃捏了捏眉心,“阿离回来了?青时可送走了?” “他已经启程了。”凤离撩起衣摆坐在了安王妃身侧,“回来的有些晚了。九妹妹身上不大舒服,我先送了她回去。” 听说阿琇身上不适了,安王妃忙问,“可是怎么了?请没请太医?” “只是有些不适,沈家伯母在照看着她。我想着,许是受了些热。” 安王妃点头,“她最是怕热了。” 凤娇被老嬷嬷扶着坐在了一旁,抓着帕子擦泪,耳朵里却将安王妃与凤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便不免有些个酸涩。 她才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亲人。可是在他们的眼里,却从来都看不到自己。 他们宁可去关心一个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小姑娘。 也不愿意看一看自己的苦难。 可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 凤娇低下了头,只觉得心中难过得不行。 “大丫头,到底是为了何事?可是你姑爷欺负了你?”安王妃终于开口了。不管怎么说,凤娇都是安王府出身,正经的宗室县主。 广阳郡主的嫡孙又怎么样? 冯家虽说是国公府第,如今也算得重用,只是安王府在这京城里,又怕过了谁? 虽说是小李氏的女儿,但凤娇一行一动与小李氏却又大不一样。看着是个柔弱的模样,安王妃冷眼瞧着,却是个稳重的性子。若不是受了十分的委屈,想来不会哭到她跟前来。 “我……”凤娇张了张嘴,苍白的脸上胀得通红,却说不下去了。 这本就是叫人极为难堪的事情。若不是亲生经历了,凤娇简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那样叫人恶心的人。可是当着凤离的面,叫她如何能够开口? 看出了她的难以启齿,凤离也并没有打算起身离开。安王妃有了些年纪,受不得惊怒,无论凤娇说出什么来,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因此,他稳稳地坐着,甚至叫侍女去到了茶来喝。 安王妃也并不开口叫他离开。 凤娇咬住了嘴唇。隔了半晌,才轻声道,“方才是孙女无状了。只是……”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孙女求祖母,救救孙女吧。冯家,孙女死也不想再回去了!” 安王妃的脸色,冷峻起来,“这是何故?” 与冯家这门亲事,是小李氏千挑万选的。 小李氏自从生了儿子后,便表现出了极大的野心来。这几年来,一直蠢蠢欲动。为了能给儿子拉拢人脉,她也是恨不能再多长出几只眼睛来挑姻亲了。 冯家本身是有爵位的,凤娇的公公,便是如今的安国公。再加上安国公府中的老封君,正是广阳郡主。这位郡主虽与皇帝和安王血脉上稍稍远了些,却也是正经的宗室长辈,身份不可说不贵重了。 能将凤娇嫁给她的嫡孙,小李氏一直甚是自得来着。 凤娇咬牙,心下一横,掩面说了自己成亲这一年来的境遇。 “……他,他不喜女子。”凤娇艰难地说道。想到委屈处,又忍不住泪如雨下,“娶我,也不过是为了子嗣罢了。” “什么!”安王妃勃然大怒,手里的茶杯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凤娇吓得站了起来。 安王妃心口处急速起伏,显见是气的不轻,挥了挥手,“你坐下,给我细细说来,一句话都不许瞒着我!” 原来,凤娇的女婿,是安国公的幼子,广阳郡主嫡亲的孙儿。这孩子从小唇红齿白的,长得甚是出众,尤其得广阳郡主喜爱,养在了身边,连一句重话都不许人说。 小李氏愿意将凤娇嫁给他,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就算幼子不能承袭爵位,但有了郡主这份儿宠爱,日后还怕没有前程吗?且广阳郡主没有兄弟,当年下嫁老安国公,几乎带了大半个娘家的家底儿做嫁妆。瞧着她对冯小公子这份儿疼爱,这一份儿的私房,往后怕不都得是给这个小孙子? 当然,这些都在其次,小李氏最看中的,还是广阳郡主在宗室中的地位。想着能够借这门亲事,将广阳郡主拉到自己这一边,为自己的儿子拢人脉。 至于冯家小公子是个断袖…… 小李氏觉得并不重要。 这年头,男子之间那档子事儿也并不算什么不是?本朝太宗皇帝不是还曾经在宫里弄了个清风殿,大张旗鼓册封了一位男妃么? 凤娇脸上青红变换,哽咽道,“原本,孙女也并不知道。太婆婆,婆婆都怪我拢不住他的心,成亲一年还不能有孕……可是祖母,大哥哥,我说一句不嫌害臊的话,除了洞房外,他再没有进过我的屋子,我,我又怎么能有孕呢?” 强忍着耻辱说出这句,凤娇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安王妃只觉得眼前发黑,手都气得抖了,“世子妃,可知道不知道?” 问的,就是小李氏了。 闻言,凤娇眼泪落下更凶。 虽未回答,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叫她来!”安王妃已经怒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下来,声音如寒冰,在这夏日里听起来竟有十足的骇人冷意。 “祖母……”凤娇哀声唤道。 到底也是自己的孙女,安王妃虽因小李氏迁怒了多年,此时见凤娇不过碧玉年华,不过出阁一年,从前娇媚的脸上已经憔悴了不少,心里头终究也是不好受。安王妃闭了闭眼睛,“你不用多说,我自有话问你母亲。” 她倒是想知道,小李氏到底有没有将凤娇当做亲生的女儿! 又叫了那位老嬷嬷,“带凤娇去后边梳洗。” 那老嬷嬷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看向凤娇的眼神就带了些同情,过来扶起了凤娇,带着她往后边去了。 “祖母。”等凤娇走了,凤离才站了起来,走到安王妃身后,替她揉着额头。 安王妃颓然问道,“这是娶了个什么搅家精回来?呵……” 她当年怎么就一时糊涂了,允了儿子娶她进门呢? 早知道小李氏是这样的人,哪怕当时儿子就上吊了,也由着他去! 不多时,小李氏来了,身后还跟着凤妍。 凤妍只比凤娇小了一岁,如今也是十五岁的姑娘了。她穿着一身儿活泼泼的轻粉色流云纱,上边绣着大朵大朵盛开的芍药花,衬得整个人儿都如娇花般可爱。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身量在同龄人中不算高的,因此凤妍喜欢将头发高高挽起,显得高挑一些。她今天就挽了飞仙髻,发辫上头缠绕着金丝,又戴了一顶颤巍巍的赤金花冠。 风流中透出富贵,正是小李氏往日的风格。 凤妍凤娇,两个都是小李氏女儿。 一个娇媚快活,脸色白皙中透出粉色光泽。 另一个,却是双目红肿,昔日明亮的眼睛里带出一丝儿绝望来。 “母妃,唤儿媳过来,可是有事?”小李氏恭恭敬敬地给安王妃请了安,有些惴惴不安地开口。 左右看了一眼,没见着凤娇的身影,只看到安王妃阴沉着脸色,强笑道,“可是阿娇来打搅了母妃?那孩子也是,与姑爷拌了几句嘴,就跑回了娘家来。叫人看着像什么样子呢?我说了她几句,就跑了出来。她是不是与母妃来哭诉了?真是不懂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王妃猛地抬手,将一盏滚谈的热茶砸了过来。 小李氏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偏过了头,那茶杯便正砸在了她的肩上。 茶水淋淋漓漓,洒了她一身。 夏日穿的衣裳轻薄,这一杯滚茶浇下来,小李氏被烫的大叫。 “母妃!” 凤妍也吓的没了笑容,跳着躲到了一旁,生怕被殃及池鱼。 “你给我跪下!”安王妃一声厉喝,如霹雳般打在了小李氏头上。 小李氏腿一软,登时就跪下了。她也做了十几年的世子妃,就算再如何被王府里的人轻视,总也还是有些体面的。这时候,当着凤离的面跪倒在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做烧,说不出的难堪。只憋了两汪清泪,昂头看着安王妃,颤声道,“求母妃息怒,给儿媳些体面吧!” “你有个屁的体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 章节目录 “写休书,休夫!” “我只问你一句,冯家那小子, 是个断袖!你知不知道!”安王妃简直要气疯了。这得是什么心肠啊, 凤娇成亲一年了,她就不信这孩子没对亲娘说过! 可小李氏呢?愣是没事儿人似的, 提起这门亲事就洋洋得意! 小李氏没曾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个,脸色顿时就发白了,不敢去看安王妃阴沉似水的脸色,更不敢说自己知情,一时之间心跳如鼓,平时在世子面前千伶百俐的口舌,竟是半句话都分辩不出来了, 只低头捂着脸哭。 她不说话, 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你!你还有没有半点儿的慈母心肠?”安王妃指着小李氏,只觉得心口处发疼,似乎有一股腥甜涌了上来。 安王妃是个非常烈性的女子。哪怕上了年纪, 这些年性子平和了许多, 发起火来, 依旧是雷霆之怒。 “祖母。”凤离轻按安王妃肩头, “祖母保重身体。” 安王妃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努力压下最终的血腥气,直视小李氏,严厉的目光几乎叫小李氏不敢与她相接。 “世子……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安王妃的心里,还残留着对儿子的最后一丝希冀。 小李氏的身体伏得更低了。 安王妃再也忍不住,嘴角处留下一丝血痕, 往后就倒,被身后的凤离一把扶住。 “祖母!”凤妍惊叫,整个人都战战发抖。 凤离来不及说什么,先抱起了安王妃,对着一用而上的侍女们冷静吩咐,“去请太医!再打一盆温水来!” 大步将安王妃送到了里面的床上。 侍女们惨白着脸色快步出去,请太医的,打水的,倒茶的,虽慌张,却还有条不紊。 有侍女急匆匆捧着水盆折返回来,凤离亲手将布巾拧干,覆在了安王妃的额头上。 安王妃不过是一时的怒火攻心。片刻之后,这口气缓了过来,人也就清醒了。 “……阿离,去寻你祖父回来。还有你……世子。”安王妃气息依旧不匀,想多说什么,却觉得眼前发黑,似有雾气缭绕。索性闭上了眼睛,摆摆手叫凤离立刻去找安王。 凤离见她脸色虽不好,一双眼睛里却是怒意十足,知道她此时正在盛怒之际,不好违拗王妃意思,温言道,“祖母好生躺着,莫要再动气。” 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安王妃的回答。 他目光中依旧带着如小时候一般的依恋,安王妃因小李氏而起的满腔怒意顿时消了大半,微微颔首,“祖母省得,你先去寻了王爷回来。” 她现在唯一的疑惑就是,广阳郡主和安国公夫人到底知不知道实情。 然而不管是否知情,冯家这事,没完! 凤离点头,“我这就去。” 转身出了里间。 外边,小李氏依旧跪在地上,昔日里如花般娇美的脸上愈发惨然。 她哆哆嗦嗦的,不停地往里张望,实在是害怕极了。她如今看似风光,身为王府的世子妃,又有一子二女傍身,丈夫宠爱,幼子聪慧。从侯府中一个二房的庶女,有了如今的地位,外人看来是完满极了,该说一声上辈子修了福报。可这内里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荥阳侯府这两三年来,可以说是流年不利了。从女眷放利子钱,到家生子仗势欺人,都被人弹劾过,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太大的过错,毕竟,可着京城里看去,哪个勋贵人家里没几个仗着主子权势横行霸道的呢?放利子钱,也不会有哪家女眷没脑子亲自去做,自然可以找两个替死鬼推出去。 只是,她父亲,如今的荥阳侯,却还陷在了构陷长兄谋夺爵位的泥沼中,被人直接告上了大理寺去。 虽没有被人拿到证据,可侯府里大房二房因此撕破了脸。就连老夫人出面弹压,那个已瘫在床上多年的大伯父,也不肯出面替她父亲辩白。 小李氏有心以自己世子妃的身份为父亲做主,奈何,她自己如今也已经是朝不保夕了。 她的亲表侄女,正当青春年少的胡家女,凭着年轻娇美的脸,故意做出的清高,将她的丈夫魂儿都要勾走了! 胡家曾经仗着胡姨娘受宠于荥阳侯,打着侯府的名号在外行事无状,甚至逼死了人命。被人告到了衙门后,胡家男丁俱都获罪,流放千里。女眷们凄惶极了,连个安身的屋子都没有。可就是那么巧,她那位表侄女,大雪天里晕倒在她丈夫的马车前。 如今胡家女眷,都住在丈夫赁下的一处三进宅子里,虽没了从前呼奴使婢的好日子,却也样样都不缺。谁的银子供着她们? 内里种种,小李氏咬碎了牙,也不愿意再多想。她实在是恶心的够呛呀! 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 小李氏无数次地想质问丈夫,却又不敢。她有今日,所凭借的无非就是丈夫宠爱。娘家已经乱了,指望不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了丈夫的心。 所以小李氏只能一边恶心着自己,一边挂着贤良柔顺的笑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要为了丈夫为胡家女眷的安排感激一番。 这会儿,小李氏才算体会到了当年堂姐看到她和还是姐夫的丈夫滚在一起时候的心情——不,她还不如堂姐。至少当时堂姐哪怕是挺着肚子,还劈手给了他们几个正反的大耳光,骂了一声贱人。 她连发火都不敢。 “阿离,阿离,母妃怎么样了?”见到凤离走出来,小李氏扑了过去,昂着头哀声问道,“我,我…跟我没关系呀!” 她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而是急着撇清关系。 凤离脚步不停,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一眼小李氏。 “娘,你起来吧!”凤妍看着凤离走出去的背影,雪白的牙齿咬住了涂了厚厚一层嫣红口脂的嘴唇,走过去扶起了小李氏,愤愤道,“大哥未免太过分了!仗着祖母偏心他,连母亲都不放在眼里!” 甚至,就连父亲的话,凤离也从来都不听的! 偏偏这样一个眼里没有父母的人,竟还有那样多的人说他是如玉的君子? “总有一天,叫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凤妍话未说完,已经被小李氏捂住了嘴。 “我的姑娘,眼下可是说这个的时候!”小李氏慌张地四下里看了看,在千竹园里说凤离的不好,叫里头的王妃知道了,不得更气?真要是将王妃气出个好歹来,她也就不用活了! 正在慌乱间,就见安王,安王世子都匆匆进来,凤离走在后面。 小李氏这才想起,今日安王父子就在府中,定是听到了消息赶来的,压根儿就不用凤离出去特意寻人。 “父王……”小李氏低眉顺眼地给安王请安。 安王哼了一声,同样脚步不停,往里边去了。 小李氏尚未反应过来,突然间脸上就着了重重的一巴掌。她哎呀一声,就往旁边摔了过去,倒下的时候,正将腰撞在了红木椅子上头,钻心的疼痛。 她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颤抖着抬头,就见安王世子正满脸怒容,喝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叫母亲气成了这样?” 他刚要出门的时候,就有人跑来告诉他王妃娘娘被世子妃气厥了过去。就算再宠爱小李氏,安王世子也还算有些孝心的。当下就赶了过来,来不及去看王妃,先劈头给了小李氏一个耳光。 这还是小李氏头一次被丈夫如此对待。 腰间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更难过的是当着凤离的面,她挨了打! 透过泪水,小李氏仿佛看到了凤离带着嘲讽的笑眼。 “我何曾做了什么呢?”小李氏泪眼朦胧地看着丈夫,强忍疼痛哽咽道,“母妃命人将我叫来,不过问了几句话,人就晕了过去。世子怪我我不敢辩驳,都是我的错。” 若放在从前,她这样的委屈求全,定会叫安王世子动容。不过此时的小李氏,早就不是十几年前那个看上去无忧天真的少女了。保养再好,她的脸上也已经能够看见岁月的痕迹。多年同床共枕下来,本来就不是什么专情之人的安王世子,不说厌弃了小李氏,起码已是不觉的新鲜了。 安王世子丝毫没有理会妻子,大步往里边走去。 小李氏咬住了嘴唇。 犹豫一下,还是领着凤妍跟了进去。 里边,安王妃正半靠在床头,身后倚着只长长的引枕,已经梳洗了一回的凤娇半坐半跪在脚踏上,眼睛红肿得几乎只剩了一条缝。安王妃看上去脸色依旧有些不好。脸上已经被侍女仔细擦拭过,倒是看不出唇角的血迹了。 只是,这刚强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之间整个人都仿佛没了精神气儿,更叫人心惊。 安王大马金刀地坐在床头一张椅子上,皱眉看着侍女们围着王妃忙碌。 “母妃心里觉得如何?”安王世子与父亲不同,见王妃醒了,先松了口气,“李氏无状,冲撞了母妃。儿子教训她,还求母妃保重自己身体,勿要与她一般见识。” 说着,转头看向怯生生站在屏风旁的小李氏,喝道,“还不过来,给母妃赔罪!” 安王妃冷笑,“我擎受不起。” 小李氏听了这个猛地跪倒在地,掩面泣道,“母妃如此说,儿媳真是罪该万死了!” “只怕你舍不得去死!”安王妃咬牙一字一顿。 安王眉间皱的更深了。 他了解妻子,虽然说王妃强势,但绝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她看不惯小李氏,最多是不许她到跟前来碍眼,也不许她插手凤离的事情。能叫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是真的被小李氏气得狠了。 到底,小李氏做了什么呢? 安王妃已经不打算再跟小李氏多说什么了,只转头看着丈夫,沉声道:“凤娇丫头,不能再回冯家。叫她和离归家吧。” “什么!” 安王尚未反应过来,小李氏已经失声惊叫起来,“母妃,不可以啊!” “母妃,这是为何?”安王世子显然也没有想到,还很是俊美的脸上露出疑惑,“凤娇她怎么了?” “怎么了?”安王妃呵呵了一声,已经稍显松弛的眼皮抬了起来,看着这些年一直让自己失望的儿子,“你居然问我怎么了?畜生!” 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安王世子觉得自己简直比六月飞雪还要冤枉了。 “母妃这是何意啊?” 好端端地,张嘴就叫凤娇和离。这,这话到底从何说起嘛! 看他神色,不像是知道姑爷断袖的样子。安王妃略一思索,目光就落在了瑟缩了一下的小李氏身上,忍不住笑了。 看来,小李氏的心,是真的养大了。 她觉得,自己有了儿子,就真的站稳了脚跟,能在王府里边为所欲为了么? “祖母……”凤娇仰着头,看向安王妃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她,真的能和离吗? 和前朝相比,大凤朝对女子已经不似那么严苛。寡妇可以再嫁,成亲了也可和离。只是,和离终究伤人声名,尤其对女子,更是会有不少的风言风语。她是王府县主,宗室贵女,冯家也是勋贵人家,广阳郡主更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若是她真的和离,只怕两家就要结下了仇。 安王妃垂眸,看着这个从小与她都不算太亲近的孙女,心里颇有些五味陈杂。 若是她从前肯对凤娇的亲事多上上心,这孩子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可怜境地。 那会儿,小李氏与她提起凤娇亲事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必多想。我只问你,你是愿意和离,还是愿意继续在冯家?” 安王妃不去理会小李氏,也不管儿子正在着急地转圈,只沉声对凤娇道,“你是我安王府的嫡出姑娘,我不问你别的。你若是愿意在冯家,我也会替你撑腰,叫冯家人从此不敢再随意拿捏你。只是从此以后,你过得是好是坏,权看你自己。若是愿意和离,今日起便不用再回去。广阳再如何,咱们安王府也不是能够叫人随意欺辱的。” “我,我愿意……”凤娇早就受够了在冯家的日子。太婆婆一味偏心,又仗着郡主身份,处处给她难堪,甚至越过了婆婆,叫了她随时在跟前去立规矩。婆婆呢,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说出的话来与小家门户里出来的刁钻妇人一般无二,刀子似的尖酸。还有个整日里跟在太婆婆身边,阴阳怪气的表姑娘……安国公府里,简直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她刚要说出愿意和离的话来,冷不防的身后一阵大力传来,却是被小李氏狠狠地推了一把,身子往前一栽,险些磕到了头。 “李氏,你做什么!”安王妃大怒。 小李氏趴在了床前,死死抓住凤娇的衣裳,哭道:“母妃,我知道您不喜欢阿娇,只是她也是您的孙女啊,您怎么能叫她和离呢?这,是害了她呀!” “和离的女子,得招来多少的闲言碎语?往后阿娇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吗?您这是毁了她一辈子呀!” 安王妃怒极反笑。 “我害了她一辈子?”她指着小李氏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将女儿嫁给一个断袖,只为自己结了个好亲家沾沾自喜,却由着大丫头在夫家苦熬,你反倒说我害了她?” “什么?断袖?” 安王父子两个同时惊问。 尤其是安王世子。凤娇出生的时候,正是他与小李氏意洽情浓的时候。对这个女儿,他也是真心疼爱过的。那会儿小李氏说为凤娇看定了一门亲事,实打实的门当户对,他还觉得不错来着——王府的孙女,配郡主的嫡孙,不是正好? “母妃,您说,阿娇的姑爷,是断袖?”安王世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安王妃也不多说废话,叫凤娇亲自来说。 凤娇知道此时若不说开了,只怕往后自己才是真的没有了退路。当下忍着耻辱,将与安王妃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流着泪,低声道,“我与母亲说的时候,她只叫我忍着。若不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我也不敢来打扰祖母。” 说罢,跪直了身子磕下头去,额头贴着地面,泣道,“孙女不孝,叫祖母因我动怒了。” 啪的一声,安王的大手就拍在了桌子上,“广阳可恨,竟敢骗婚!” 算起来他与广阳郡主还是堂姐弟,可这姐弟就是这么做的?先前弄个外孙女死乞白赖要扒着嫁他孙子,叫京城里很是流传了一阵子痴心女遇见冷心郎的流言。现下竟还拿了个断袖的孙子,娶了他的孙女? 安王历经两位帝王了,身上圣宠不衰,就是因他看着粗犷,实则心里有数。只是这心里头有数的人,就难免会多思多虑多想。 广阳郡主为断袖孙娶凤娇,莫不是在报复他当年没有应允另一桩亲事? “呵呵,和离?她那孙子也配!”安王一节一节压着手指,“本王这些年脾气好了,当我泥捏的了?和离个屁!凤娇丫头!” 凤娇抬头,“祖父?” “写休书,休夫!” 凤离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侧,闻言,眉头微微动了动。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小李氏蹦跶了不了多久啦,绝不会叫阿琇以后受气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2978167 50瓶;吃唇膏的小女孩 2瓶;飞翔的啦啦、碎碎念珠、三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阿离随我来 在安王府里, 强势的人一直是王妃。安王虽身形高大, 看着威武, 却总是笑眯眯的, 反倒叫人亲切随和。正如安王说的, 这随和的久了, 就叫人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他能够屹立两朝不倒, 深得皇帝信任了。 古往今来的, 休妻者有之,和离者有之。休夫,却是闻所未闻。 不过在老王爷看来, 这都不算什么。 广阳郡主算个什么玩意儿?不过仗着她父亲在叛乱中身死殉国, 才能在皇帝跟前有了几分体面, 嚣张起来了而已。被人敬了几年, 就真当自己是宗室里面头一份儿了不成?人家先帝的亲闺女慧怡长公主还没说什么呢。 不管广阳是不是故意骗婚, 休她一个断袖的孙子, 安王觉得还是没有什么压力的。 “不,不能啊父王!”小李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只恨不能有道雷劈到了头顶上。休夫什么的,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啊! “父王, 虽阿娇委屈了, 只是休夫,这……这话怎么能说出来呢?您这不是要她的命吗?”小李氏慌不择言,“您也想想阿妍呀, 有休夫的姐姐,不,哪怕是和离呢,有那样的姐姐,阿妍怎么办呢?她还怎么做亲?她也是您的亲孙女呀!” 安王不屑与个儿媳妇吵嘴,只问世子,“你的意思呢?” “这……”世子在心里忖度了一番,有些为难地开口,“父王心疼孙女,本该依着父王。只是儿子觉得,谁都有个年少的时候。姑爷也并不是宠妾灭妻,就算身边有几个娈.童,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安王惊讶地看着儿子,再没想到叫王妃都气得晕倒的事情,在他嘴里竟是这样的轻描淡写。这得是凉薄到了什么地步,完全不顾得女儿的一辈子了? 转头看看妻子,却见安王妃眼中虽透出悲哀,脸上却平静极了,仿佛世子的话都在意料之中,再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父王,母妃。”小李氏却是被丈夫的话仿佛感动了一般,忙站了起来走到安王世子身边,满脸恳切地接着说道,“忽巴拉的把两个人凑到一起过日子,哪里就能都合心合意呢?拌个嘴吵个架,怎么能动不动就说和离休夫呢?女子多艰难哪,阿娇若是真的走了那条路,往后又还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家呢?冯家虽可恶,只到底还是国公门第呢,姑爷年轻不懂事,叫阿娇受了许多的委屈。咱们上门去,给阿娇讨回个公道,叫他往后安心与阿娇过日子就可以了呀!再说,这样大的把柄捏在咱们手里,何愁往后阿娇再被人挤兑呢?只要生下子嗣,她的位子就是稳稳的。媳妇说句糊涂的话,姑爷身边有几个男人算什么呢?强如宠着通房妾室的生出庶出子女来,碍阿娇的眼呢……” 凤娇原本发亮的眼睛,因这一番话,又黯淡了下去。 她无力地低下了头。 是啊,她亲娘都这样说,何况旁人呢? 这世间,得有多少人是她娘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宠着几个男人,能与她欢好后生下子嗣就可以了不是么?她正室位置安稳,再将孩子抚养长大,锦衣玉食的还求什么呢?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我也知道阿娇委屈,先前也气得不行。只是我又想着,女人,谁不是这样熬出来的呢?等再过几年,姑爷也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王妃抓起床边圆几上装着温水的杯子砸到了脸上。 这次,她可没能够躲过去。离着安王妃不算远,安王妃又是在气头上力气极大,小李氏哀叫了一声,额头上顿时起了老大的一个青包。 “若是愿意,你只管自己去熬着吧。”安王妃这次声音里都没有了星点儿的火气,冷淡地说道,“至于阿娇,她不愿意,也就轮不到你来说这个。” 小李氏委屈极了,凤离不是她生的,王妃不叫她管。凤娇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难道她也还管不得了? “母妃……”她委屈地叫了一声,伸出手去抓住了世子的衣袖,以目光恳求他替自己说话。 不愧是夫妻,安王世子也并不觉得小李氏说的有什么错儿。凤娇已经出阁了,哪怕是和离回来,日后谁愿意做个冤大头去娶个再嫁之身的女子? “父王,母妃。阿娇也是我的女儿,我对她的疼爱之心,并不比父王母妃少。只是这……休夫一事,是不是还要从长计议?毕竟,广阳姑母,安国公府也都是有头脸的人家。咱们太过咄咄逼人,叫人看着,也不像。” 身为宗室,总该为天下人做出表率嘛。 “阿娇,你也是成了亲的人,按说,也该明白了。这女子身在世间,总有多少的不如意。你身为宗室女,也并不是一个人,总要为你的弟弟妹妹,总要为王府多想想。” 边说,边看着凤娇,希望这个女儿能够懂事些。 凤娇只觉得全身无力。 这就是自己的父母了。 在自己绝望的时候,他们没有问过自己哪怕半句到底如何的话,也没有安慰过自己。他们心里,只有什么名声,体面,只有一门好的姻亲。 难道自己的后半生,在他们眼里,就真的比不过这些么? “亏你也知道,凤娇是宗室女?”安王妃不看儿子,只看着凤娇脸上的悲色,淡淡地说道,“生而尊贵,不是为了后半辈子来受委屈的。本朝和离过的公主郡主,也不止一人。多个休夫的县主,也不算是什么。且这门婚事之中,凤娇并无过错,纵使会有闲话,我想着这天底下多少的人,总不会都这样糊涂。” “正是如此。凤娇不必再回冯家,等风波过后,我自会为她再择良人。至于你们夫妻俩,既然是担心凤妍风熙,再结亲的时候就长住了眼睛,别一对儿招子都放在富贵上头。”安王爷一锤定音。 让凤娇站了起来,“凤娇回你从前的屋子。胖旁的事情,我会让人做好。” “凤娇!你真要如此?你想想你弟弟呀……”小李氏见凤娇真的就顺从地上起来了,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尖叫起来。她疯狂地去推凤娇,拼命地用手捶她,“你不能这么自私,你得为我,为你弟弟着想呀!” 她这样的发狂,不但凤娇,就连安王妃都一时愣住了,完全不明白小李氏这是为了什么。 皱着眉头叫人拉开了小李氏。 凤娇趁机匆匆出去了。 小李氏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她多难呀,凤娇怎么就不能体谅她呢?先前已经因凤离得罪了广阳郡主,如今若是叫凤娇休了广阳郡主最疼爱的孙子广阳郡主不得恨死了自己? 在宗室贵妇的交际圈子里,自己本来就因出身被人笑话了。往后再失去了广阳郡主这个助力,谁还愿意与自己走动? “真是没有规矩滚出我的院子!往后不许你再到我跟前来碍眼!” 安王妃只觉得心里头绞疼,攥着胸前衣襟厌恶地摆手,叫人,“把她拖出去!” 又冷笑着看儿子,“看看你娶进门的,是个什么货色!撒泼打滚的,泼妇!” 安王世子并不敢说话,唯唯诺诺。 看着小李氏丝毫没有形象地伏地大哭,甚至还拍了一下大腿,真就如街上看到过的那些泼妇一般,他心里也难免埋怨妻子——既然父王母妃已有决断,何必去违拗他们的意思?闹成这样,脸上有光不成? 小李氏,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粗鄙? 眼看着真的有两个粗壮的仆妇上来要拖走小李氏,安王世子也还是要脸的,忙过去一把拉起了小李氏,对安王妃陪笑,“她一时糊涂,母妃且给她留些脸面,等儿子教训她。凤娇,就凭父王母妃做主了。” 抓着小李氏的手用力极了,死活将人拽了出去。 “糊涂啊!”安王长叹一声,拍了拍王妃的手,“早就知道了他糊涂你也不要太气了。” 说话间有人来回,太医已经到了。 安王自嘲,“倒是没叫外人看了笑话。” 命人请了太医进来。 太医为安王妃诊了一回,也只说是一时怒火攻心,开了药方告辞离开。 安王妃并无大碍,安王与凤离也就放了心。让人去熬了药来,看着王妃喝下,安王才起身,“我去叫人预备休书。你放心,广阳那里,我亲自去说。” 安王妃点头,“她若敢叽叽歪歪,叫她来与我说!” “那她不敢。”广阳郡主再不讲道理,也还不算蠢的。“你且歇着吧。阿离随我来。” 凤离接过安王妃手中药碗,交给了侍女,跟在安王身后走了出去。 闹哄哄一个下午便过去了,此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西边天空已经被夕阳染红了半边,余下半边,却是深沉的蓝。 有风吹过,并无凉意。千竿翠竹被风拂动,发出飒飒声响。 安王负手走在前边,看背影有些沧桑。 “阿离。”走过了一段沉默的路,安王忽然叫了一句。 凤离走在他身后一步处,“祖父。”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安王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冯家那孩子断袖有断袖之癖,你是不是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巧笑嫣然 10瓶;Rosalyn 5瓶;飞翔的啦啦、min、碎碎念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谁说了什么吗? 虽是问话, 但安王的语气, 是笃定的。 凤离从小心机深,心冷手狠。 就连安王自己,几十年阅历, 都不敢说自己了解温和外表下的长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凤离只淡淡地笑了。 “是的,祖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 知道又怎么样呢?凤娇, 是他的异母妹妹不假。但她的父母,逼死了他的生母。即使凤娇从小就表现出了对他的亲近,那又如何? 但凡小李氏有半分的慈母之心,但凡安王世子有一丁点儿为人父的责任,凤娇都不会落得今天的境地。 凤离唯一感到内疚的,是向来疼爱他的安王妃为此气得吐血晕厥。 这是他不曾料到的。 安王转身看着面色平静的孙子,良久后, 长叹一声。 其实,他还想问, 这几年从荥阳侯府,到那个胡家, 是不是都是凤离的手笔。 只是终究没有问出口来。 就算是,莫非他还能够去为此责备凤离么? 人都有亲疏。心机深又没有用来算计他们老公母两个。再者说了,有心计总比没心眼儿强。 就只是……安王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头什么滋味儿。 天色愈暗。最终安王也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去书房。” 凤离顺从地躬身。 安王走后, 便找来了自己幕僚,“你即刻动笔,起草一封休书。” 幕僚吓了一跳。这王府之中,有用到休书的就两对夫妻,老王爷老王妃,世子夫妻。莫非,是世子要休妻? 只是还没来得及多琢磨什么,耳边就又听安王说道,“本王要叫凤娇休夫。” 幕僚这一次惊吓更甚。他是听错了么? “王爷?”求证似的看着安王,“为县主休夫?” 他没记错的话,县主的夫婿,是出自安国公府吧? “对。” 看安王脸色不似说笑,幕僚颤抖着手,琢磨了半天,斟酌好了言辞写了休书。安王看过后,还觉得有些遗憾,这休了,倒像是和离的文书。不过看幕僚几乎都要飘起来的脚步,安王只好挥手叫他出去,不再挤兑。 安王府县主休夫,休的还是安国公的嫡子,广阳郡主最疼爱的孙子,一时间在京城里是沸沸扬扬。 安王夫妻二人固然不好惹,广阳郡主也不是白给的。 她直接进宫去,哭到了皇帝的面前。 广阳郡主向来是个看重容貌的人,哪怕有了年纪,打扮上也一贯是富丽贵重金翠辉煌的,高高昂起的头,总是带着一股子盛气凌人的架势。这一回,虽依旧是盛装,却露出了疲态。她有了年纪,头发已经不如年轻时候浓密,挽不起华贵的发髻,平日里为了铺排开头面,都是戴了假发髻的。 这回,连这个也没顾得。 在皇帝面前,哭得简直是可怜极了。 “我那小孙儿虽不成器,但也是个良善的好孩子。凤娇,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极爱她端庄稳重,不像有的女孩儿那样的轻狂的。所以这才生了妄念,想着叫两个孩子做了亲,长长久久地伴在我的身边儿。哪知道这才成亲了一年,凤娇回了一趟娘家,竟是要休夫!” “安王兄遣人来了,放下休书就走,可怜我们一家子都懵了啊,这倒是为了什么?我想着叫儿媳去安王兄府上问个明白,却连门都没能进去,连马车都叫安王嫂子命人给砸了!” 砸车杀马,那与割袍断义也没有什么区别,这是要老死不相往来,彼此成仇的节奏啊。 皇帝坐在上首,嘴角抽了抽。 虽不知道缘故,但打砸人家马车这样的事情,安王妃还真做得出来。 林贵妃就坐在皇帝的身边,她是宫中资格最老的妃嫔,与丽贵妃一同协理后宫,膝下又有两个儿子,因此上虽早就没了宠幸,这寻常有女眷进宫来,多是来到她的跟前的。 “这……妹妹且先擦擦脸,喝口水。有话慢慢说。”林贵妃比广阳郡主其实还要年轻几岁,不过广阳郡主正经是要称皇帝一声堂兄的,故而这妹妹二字,林贵妃也是叫的很顺口。 广阳郡主一张脸上妆容都哭花了,看上去着实有些个狼狈。况且,以她的身份,完全不顾体面的痛哭,也叫人觉得很是可怜。 林贵妃风韵犹存的脸上,就带出了几分同情。不过要叫她顺着广阳郡主说安王府的不是,她却也不会——虽说林贵妃有那么点儿大志气,很想为儿子拉拢一下宗室里的人脉。不过很明显,安王比广阳郡主要来的有分量了。 她又不傻,才不会为了广阳郡主去得罪安王府。 因此上,只是眼中透出几分同情,却也不肯开口多说一句话。 不过只这样的同情,对广阳郡主来说已经足够了,只抬着头露出泪迹斑斑的脸,对皇帝求道,“陛下,您深知我的性子,最是个心直口快,没什么成算的。安王兄若是觉得凤娇在我们家里受了委屈,大可直说,往后我们都改!这,这……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哪,就算是小辈儿们有了别扭说和离,咱们当长辈的还得劝和呢。哪里就能下休书哪!” “安王兄如此做,摆明了是欺负我这个老婆子么?我们冯家,也是国公门第。冯家祖上,也曾随着泰祖皇帝征战拼了命流了血的呀……我知道,如今冯家不如从前荣耀了,可旁人还没欺负到跟前呢,我自己个儿的亲堂兄先来折辱了……” 她说了好大一通,皇帝统没有半分的回应。 正如安王想过的,人都有亲疏,他厚待广阳郡主,也不过是因为他父母都在叛乱中殒命,算是殉国的。厚待她,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论起情分,十个广阳郡主也比不上一个在夺嫡上支持了自己的安王啊。 不过这休夫,他也还是头一次听说哪。皇帝是个很爱听各家儿故事的人,耐心听了半天,也没听广阳郡主说到点子上,实在忍不住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道理,安王夫妻俩还是讲的。 谁家没事儿平白无故的叫孙女休夫哪? “是不是堂姐你那孙子,做了什么实在不像话的事情哪?” 以凤娇的出身教养,哪怕是丈夫纳妾收个通房什么的,也该不会休夫。能叫她走到这步,莫非……是冯家那小子不行? 皇帝坐在龙椅上,暗自点头,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知道了真相。 那你不行,人家休了你,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么? “朕看,安王兄也还是个厚道的人了。”皇帝叹道。 可不是么,这要是把冯家小子不行的话先散了出去,安国公府一家子男人都可以不出门了。 “这说起来,还是安王府吃了亏。广阳你也莫要再告状了,依着朕的意思,就这么着吧。” 广阳郡主被皇帝的话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还是人话吗? 她孙子无缘无故被安王府休了,结果反倒成了安王府吃亏? 一口老血险些吐出去。 “陛下……” 皇帝挥了挥手,“这样吧,朕叫安王兄进宫来问一问。闹到了这个份儿上,也着实不好看。不如你们各退一步,叫孩子们和离就完了。” “可是……” “就这样吧,广阳你且回去,等朕问过了,再叫你进宫。” 广阳郡主无法,只得起身,擦了擦眼角,忍辱含耻地低声道,“广阳明白了。” 等她退了出去,皇帝迫不及待地宣了安王进宫来。 听说广阳郡主进宫来告状了,安王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她也有脸!” 将安国公府如何骗婚,凤娇嫁进冯家后如何连丈夫都没见过几次,广阳郡主与安国公夫人如何反因她久无身孕处处苛待,冷言冷语的话又说了一遍。 不得不说,安王与皇帝之间彼此了解极了。 深知皇帝爱听什么样的话,安王甚至在讲述之中,又加入了不少的润色,就叫皇帝听得津津有味的,不时捋着龙须点头摇头,感慨万分。 “虽与朕猜测相差了几分,却也并不太远。广阳这也似的,本就是理屈了,竟然还敢进宫来倒打一耙。”皇帝就对广阳郡主很是不满了,“难道在她心里,朕就是那样是非不分的糊涂人?” 原还想着叫两家和离了事的皇帝,小小的愤怒了一下,索性也不当和事佬儿了。 “朕看这个休夫休的不错。”若是他的公主被人骗婚,他干脆直接就一壶毒酒弄死了驸马也就算了,还等着休夫留他一条命?叽叽歪歪的,真是叫人没个心静了。 皇帝一面遗憾着,一面放了安王出宫去 广阳郡主进宫哭诉了一回,无甚用处。安王府本就强势,一封休书丢去了安国公府,明言凤娇的嫁妆也不要了,只要与冯家从此撕落开来。紧接着就往衙门里消了婚书,彻底了解了这桩亲事。 凤娇如何感激安王夫妻不说,只小李氏听说了后,直接就晕厥了过去,醒来后更是放声大哭,大骂凤娇不孝。 凤娇无奈,自己名声本就因此不好了,亲娘又如此,一时间心灰意冷的,禀过了安王妃,去了城外的梅花庵念经祈福了。 “九妹妹,你会不会也觉得,我这人太过无情?”凤离与阿琇坐在定康侯府的一处缓坡的阴凉处,眼睛看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彩问道。 阿琇眨了眨眼,“谁说了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我一觉就睡到了下午呢?叫醒我的不是儿子,是大橘的一个屁。很臭。 回头见哈(这次说真的) 章节目录 错的一定是他们 阿琇侧过头去看凤离。 夏日明媚的阳光透过了密密匝匝的树叶, 在凤离的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本就是个俊雅如仙的容貌,坐在近处, 阿琇几乎能够看到他玉白的肌肤上带着光晕的细细的绒毛。 这天底下, 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呢? 阿琇捧着脸,“阿离哥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和善的人了。谁会说你无情?” “没有。”凤离视线未变, 浅笑。 谁会说呢? 在京城里,谁不知道安王府的大公子是个连皇帝都称赞的翩翩佳公子呢? 他也侧过了头,目光落在阿琇有些疑惑有些担忧的脸上。她的眼睛黑白分明, 干净清澈,仿佛世间最纯净的。凤离忽然就觉得, 在这样的眼睛里, 他那颗时时刻刻都带着阴暗的心,都无所遁形了。 明明是不想叫她沾染半分那样的算计,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与她倾诉,寻求一番安慰。 凤离觉得自己也真的很是好笑了,竟然……想要还是个孩子的阿琇来抚慰? “凤娇的事情, 你听说了么?” 阿琇点点头,“县主休夫,京城里都传开了。” 这算是近来京城里最为热闹的八卦了。不管是在家里, 还是外头的酒楼茶肆,甚至街面上, 都有人在说着这件新鲜的事儿。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这还是大凤朝开.国以来头一遭儿,女子休夫。 有人说安王府仗势欺人, 有人说凤娇不守妇道,当然也有人说是必有内情的,不过这一部分人倒是不多。毕竟,这世上的人大多习惯了同情看似弱势的一方。广阳郡主简直是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从前蛮横跋扈的人突然就变了,也不避讳人,也不怕被人看笑话,已经上了几家宗室之中有头脸的王府哭诉了,甚至连慧怡长公主府上都没有落下。 “是啊,传开了。都在说我的祖父祖母势强凌弱……内情如何,又有谁知道呢?”凤离冷笑,“明明是冯家骗婚在前,苛待凤娇在后。如今他们倒仿佛成了受害的一方。” “骗婚?”阿琇惊讶。冯家门第高贵,那位被凤娇休了的公子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可是,我见过一次冯家的公子,看着不像坏人哪?” 凤离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谁把坏字写在脸上?你得记住,有些人,不过是白白披了张人皮。越是看似光风霁月的,或许越是心藏污垢。” 沉默地看着凤离,阿琇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她很想提醒凤离一下,回去照照镜子。 凤离没有看到阿琇的纠结脸,继续说着,“我知道他是断袖,且断得十分彻底,却冷眼看着他们给凤娇定下亲事将她嫁过去。我也知道凤娇这一年过得凄惶极了,却从未对祖父祖母提起过。我看着她在苦海中挣扎,从未想伸出哪怕一根手指头去救她。琇儿,你说我是不是个冷漠无情,且还自私的人?” “就为了这个,阿离哥哥你才如此低落吗?”相比较于冯家公子是断袖的消息,阿琇反倒是为了凤离感到不解了。“你是我见过最通透的人了。”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最通透的人之一了。” 凤离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阿琇稍稍红了脸,“那些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不过是异母兄长而已。县主有父有母,她的亲事,便是王妃娘娘也插不上手呀。遇人不淑固然可怜,可认真说起来,那也与你无关,是她父母坑了她呀。” 她的话凤离早就想过,却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我毕竟是她兄长。” 哪怕只是同父异母。但这个年头儿,他和凤娇同出安王府,在世人眼里,凤娇出事,他理当出头为她撑腰,替她讨回公道。 阿琇撇嘴,“没有这个道理的。我虽小些,也多少听见了一些先世子妃的故事呢。” 娘家父亲被人算计夺了爵位残废半生,丈夫与堂妹搅在了一起,种种不幸接连而至,叫一个可怜的女人难产而亡,死前连儿子都没能看上几眼。 “我不管世人怎么说,我就只觉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先世子妃那样可怜,阿离哥哥从小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凭什么要去管县主?你要是去管了,我才觉得你是个傻子呢。” 不但是傻子,还得是个贱人了。不贱的话,怎么会去帮助杀母仇人的女儿对不对? 诚然,凤娇嫁给一个断袖固然可惜可怜,可当初谁可怜过先世子妃,又有谁来可怜过生而丧母,从未享受过一日母爱的凤离呢? 所以阿琇在说完后,想了一下,又重重点头,着重补充了一下自己的立场。“反正我不管世人怎么说,阿离哥不管怎么做,都是对的。旁人说你错,那错的一定是他们。” 这样的维护,叫凤离心中格外欢喜。以至于他脸上的笑容,都因这欢喜变得更加真实,而不是寻常时候挂在嘴角的敷衍。 他就这样带着笑看阿琇。这样一个简单的小丫头,叫他怎么能放手?唯有在她跟前,自己才是最放松的。在她的眼里,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 阿琇被他看得脸上通红心肝儿跳,想跑掉避开凤离,又多少有些个舍不得。索性爬起来,对着坐在缓坡上的凤离伸出手,“小外甥就要出生了,我想去银楼里打两只长命锁给他们。阿离哥你陪我去好不好?” 从前阿琇想要上街去买什么,大多是霍青时陪着。这次却来主动邀请自己,凤离怎么会说不? 抓着阿琇的手站了起来,含笑应允,“好。” 二人一起禀过了温老侯爷,便往街上去。京城里最有名的银楼也不止一家,若说开得时候长,在京城人心里头的头一份儿,便是一家叫做金玉楼的。但是若说起做工精细新巧的,却是一家名叫彩蝶坊的。 彩蝶坊开的时候不算长,不过这几年异军突起,名气亦是不小。 阿琇要去的便是彩蝶坊。 四姑娘是她们姐妹中头一个有了孩子的,又是双胎,不但阿琇很是盼望小外甥们快些出生,就连顾老太太也是焦急——双胎不比寻常,阿珏这又是头一胎,如今天热,她但凡动一动就是一身的汗水,连气息都有些个喘不匀,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回国公府了。 阿琇就想买了长命锁后,去胡家看一看姐姐。 彩蝶坊位于京城四大主要街道之一的清平街上,是家二层的店铺。 凤离与阿琇两个都是衣着鲜明,容貌格外出挑的人物,才进了门,店里伙计便忙着迎了上来,满脸陪笑地问,“二位里边请。请问,需要些什么?” “你们这里,可有好看的长命锁?”阿琇就问。 伙计笑了,“那这位姑娘可是找对了地方。咱们这里各色的头面首饰小玩意儿,都是从南边请来的老师傅定下的,最是时新了。长命锁也有,姑娘想看金的银的玉的?” 一行说着一行已经从柜台下端了几只大盘子出来。大红色的缎子上头摆着好几层锁片,正如伙计说的,金银玉的都有,镶珠的嵌宝的,光华璀璨,耀人眼目。 不过,阿琇的目光,却是被另一旁托盘中的一支簪子吸引了目光。 这是只男子戴的簪子。 非金非玉,只是木质,颜色暗红中隐隐透出金丝样的光泽。木簪样式甚是简单,偏偏就能给人一种大巧若拙之感。 阿琇一看到这个,就觉得十分配凤离。 “这簪子好看的很,是什么木头做的?”阿琇装作不经意地问伙计。 伙计顺着她目光一看,笑道,“姑娘好眼力。这是咱们这里的独一份儿,迦南木簪。迦南木,姑娘知道吧?” 那当然知道啊。阿琇心道,就算没见过,也听过这大名啊。 传说中最珍贵坚硬的木材了,价比那些大家子里打家具用的沉香木啊紫檀之类还要贵重。 虽不能判断出这到底是不是迦南木雕出来的簪子,可阿琇还是觉得,唯有凤离才能配得上这样的一根低调中却又透出华丽的发簪。 她偷偷看了一眼阿离,见他正低头看着托盘中的长命锁,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等凤离察觉出抬起头,阿琇连忙又把目光躲开了。 “这对锁如何?”凤离从托盘中捡出了一对金锁片,正面刻着蝙蝠金鱼等吉祥的图案,背面则是“长命百岁”四个字,中规中矩的。 其实这些长命锁也无非就是这样了。阿琇走过去看了一回,又比较了一下托盘里剩下的,觉得凤离眼光不错,当下就叫伙计将东西包了起来,付过了银子后与凤离出门。 走出了门,阿琇哎呀一声,“我的荷包忘在了里边。阿离哥哥你等我一下。” 也不等凤离答应,转身就跑了进去。 片刻后又跑了出来,小脸上红扑扑的,举着手里的荷包给凤离看,“差点就丢了呢。” 说着低下了头,仿佛有些不敢看凤离的样子。 凤离忍笑,这小丫头,能把袖子里的木簪往里边收一收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疯魔不成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司罗清徵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怎么会这样? 坐在了马车上, 有纱帘遮住了外边似火的骄阳。 凤离的唇角微微抿起,但眼中笑意太过明显, 就叫阿琇很是窘迫了。 小心思,被人发现了…… 牙一咬心一横, 阿琇索性把那支木簪子拿了出来, 递到了凤离面前去,“给我爹爹买的。” 凤离:…… “不过买完了我又觉得,这个可能不大适合他老人家,太嫩生了点儿呢。就, 就给了阿离哥哥吧。” 她扬着下巴,努力做出了一副云淡风轻的高傲样子。薄薄的几乎透明的小耳朵上染上的红晕却已经出卖了内心。 凤离与她面对面坐着, 几乎都能听见她加速的心跳声了。 “那我多谢阿琇了。”凤离没有接木簪子, 却往前俯身低下了头,“你替我带上可好?” 这……! 他墨色的发丝顺着脸颊滑下,荡了荡。 阿琇抓住了那缕调皮的头发。 凤离的发间散发着清淡的皂角香气,顺滑极了。几乎是控制不住的,阿琇将那缕发丝绕了绕, 一松开手指,那发丝就自然地顺开了垂下。 凤离笑了起来,抬起眼帘看着阿琇。 “喜欢我的头发?” 他的眼睛约莫就是介乎于桃花眼与凤眼之间的形状,眼角处弧度微微地挑起,线条十分的流畅。当他轻轻撩起眼帘,从阿琇的角度看去,那双眼睛里满满的装着笑, 瞳仁中仿佛都是自己,带了水色的温柔仿佛能够将阿琇这个两辈子的感情小菜鸟溺毙在其中。 阿琇捂着心口往后挪了挪。 受,受不了了。 这种苏破天际的操作哪……求阿离哥哥你不要这样! 后脖颈一热,已经被凤离探身从后面挡住了,再不能后退半分。 “阿,阿离哥哥?”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阿琇吞了吞口水。 她怯生生的样子叫凤离嘴角有一瞬间的僵硬。 阿琇还是个孩子。自己这样的模样,大概是会吓到她吧? 拇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恰就碰到了阿琇的耳垂。 温热的触感唤回了凤离的意识,他松开了手,却不想就这样放过阿琇——这小丫头好不容易能够对着自己面红心跳,怎么就这样放手呢? 收回了手,轻笑一声,问阿琇,“簪子还给不给我?” 低头,“阿琇帮我戴上,可好?” 这是他第二次问。 抓着簪子的手指紧了紧,阿琇只觉得手心里都渗出了汗意。 颤抖着手,阿琇直起了身子,将那支木簪歪歪扭扭地插到了凤离的发上。 “这,这簪子是我亲自买的,亲自为阿离哥戴上的。阿离哥你不喜欢了,就还给我,不许送人。” 凤离抬头,顺势捉住了阿琇正要收回的手,“我很喜欢,会一直喜欢。琇儿,谢谢你。” 虽然觉得很有些不合适,阿琇还是没能舍得抽回手,就叫凤离握着。 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四个大字。 私定终身。 阿琇打了个哆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有快马从车边急奔而过,马上的人呼喝着,让街道上的人让开路,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的迹象。 京城之中,街道上禁止奔马。就算平时有人骑马,也不过是缓慢而行。敢在大街上如此的,必是有大事在身。 凤离皱眉,撩开了车帘往后边看了看,见街道上一片尘土飞扬。幸而此时八月的天气,还有些秋热,多数人都在家里歇晌,路面上并没有多少的行人,两边摊贩顶多是吃了些沙子,并没有人因此受伤。 “这,是有什么大事么?”阿琇忽然间觉得心头狂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不过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凤离却是眉头愈发深了。方才一瞥之间,他恍惚看到的马上之人穿着的,是边军的服饰? “你是先回国公府,还是去你姐姐家里?” 胡家买下的宅子并不算远,阿琇立刻回了神,“我去四姐姐家呀。” 有日子没见着阿珏了呢。凤离点头,掀开了车帘告诉车夫去胡家。 胡武在虎贲军中,日常多是住在营里的。为了照顾阿珏,他特意去国公府请顾老太太给送了两个得用的老嬷嬷过来,因阿珏怀着双胎,如今月份已经大了,听大夫说,这双胎多是会早产,胡武另外还请了一位稳婆,就叫住在了家里,以防不测。 今日可巧儿,胡武正在家中——这段日子,他是时不时地就要告个假。亲叔岳父是他的顶头上司,胡武丝毫没有受到过刁难。 胡家的宅子不算太大,只有三进,但本就只有小夫妻两个,底下仆人也不算多,也足够住着的了。宅子后边也有个小小的园子,收拾得精致干净。阿琇与凤离两个到的时候,胡武正弯腰撅腚,在花园子里头栽一架秋千,阿珏坐在葡萄架下的凉榻上,身后两个丫鬟给打扇子,她自己指手画脚地指挥着,整个儿一个颐指气使。 “四姐姐,你这是……” 一段日子没见,阿珏又圆了一圈儿,肚子更是大的惊人。 阿琇胆战心惊地看着阿珏,很是担心生下了孩子后自家姐姐就从面条儿变成了发面馒头。 “九妹妹来了?” 见到阿琇和凤离两个人亲亲密密地并肩而来,阿珏就想要站起来。她费劲地撑着榻,丫鬟连忙上前要扶着她,被她挥开了。 “姑奶奶啊,你慢着点!”胡武见阿珏那大开大合豪迈极了的动作,扔了手里的东西大步跑过来,亲自把她搀了起来,“这肚子里头还两个哪。” 他头一次当爹,真心比阿珏细致多了。 阿珏却是满不在乎,“我身子好着呢,用不着这样儿的婆婆妈妈。” “对对,是我担心过了。”胡武好脾气地应着,看向阿琇,“天热,九妹妹坐啊。” 听听,天热和坐下有什么关系呢? 阿琇深深地为自己四姐夫的智商感到了忧虑。 不是说女子生孩子才傻么? 他四姐夫也不多让啊。 “四姐姐,我给小外甥买了好东西啦。”阿琇提起裙摆,跑到了阿珏身边,将红布包着的长命锁给阿珏看,邀功似的问,“好不好?” 阿珏接过来看了看,赞道,“好看,金灿灿的。” 她知道阿琇手里头散漫,也不推辞,“等你外甥出生了,我叫他好好儿谢谢九姨。” “我是为姐姐呀,没有四姐姐,谁知道小外甥是哪个呢。” 阿琇甜言蜜语是张嘴就来的,把个阿珏哄得美美的,挽了她的手,“外头热,咱们进去凉快。” 又与凤离点头,叫胡武陪着凤离,自己领着阿琇进了屋子里。 胡武性子粗豪,哪怕如今在京城里做官了,也依旧学不来那些是高门子弟的做派。在家里头,他还是喜欢穿着短衫,因在架秋千,他的袖子卷的老高,露出一段儿黝黑的手臂,比脸还黑上几分。 与日头底下越晒越白的凤离站在一起,真正的黑白分明。 胡武秉性憨直,与凤离并不大投契。 与凤离一笑,抬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让了凤离坐在了葡萄架下,又叫人送了茶上来,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寒舍弊仄,凤兄见笑了。” “胡兄哪里的话。这宅子虽小,看着却是有过日子的人情味儿。” 凤离这话倒是不假。安王府倒是大,可这关起门来到底日子过成了什么样子,也只有自己才知道。如胡武和阿珏这小夫妻两个,一心一计地自己过日子,舒心的很。 他的目光落在那架还未做成的秋千上。 胡武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下,挠了挠头,憨笑道,“阿珏说,她娘家也有两架秋千。其中一架就在九妹妹的院子里头,是国公爷亲手给架起来的,她们姐妹嘴里头不说,心里着实羡慕。我这不就想着么,也在家里头弄一架。往后……嘿嘿,往后给孩子玩。” 他一想到再过两年,院子里头两个小娃娃到处乱窜,扒着秋千喊爹,嘴就忍不住往后咧开。 这副模样实在是说不上好看,简直是憨傻。不过看在凤离眼里,倒是觉得胡武真实得可爱。 凤离本就是个长袖善舞的性子,因想着往后与胡武也是连襟,阿琇又与她四姐姐感情不错,便有意亲近,顺着这架秋千,与胡武说了起来。 胡武眉飞色舞的,从架秋千的木头是自己亲选,到几处榫卯都是他自己个儿做的开始说,直说到了阿琇从里边出来。 她不过是借着送长命锁的由头来看看阿珏,见阿珏无恙,也不好留在这里给阿珏添乱。 凤离见她走了出来,也就起身与胡武告辞了。 将他们两个送上了马车,胡武看着马车往靖国公府的方向走了,自己才回转身。进了屋子后,见阿珏就懒洋洋地歪在床上,一手不时地摸着肚子上下摩挲。 胡武走过去替她捏腿,笑道,“凤兄跟九妹妹倒是亲近。” 就是有点儿担心,“就是九妹妹太小了些,怕她被人拿捏了。” “多余担心。”阿珏从旁边的果盘中拈了一颗葡萄塞进胡武嘴里,“九妹妹从小就鬼机灵,谁把谁吃得死死的还不一定呢。” 这边阿琇被凤离送回了国公府,因总有那么点儿给凤离盖了个戳儿的意思,心里头着实是欢喜极了,直接就跑去了春晖堂里。 顾老太太见她眉开眼笑,连走路都仿佛更轻盈的模样,还很是诧异,“这孩子,是怎么了?” “祖母,我去看四姐姐啦。”阿琇比划了一下,“四姐姐肚子那样大了。我听四姐姐说,许是小外甥就快出生了呢。” 提起阿珏来,顾老太太也忧心。那孩子没有生母,婆婆也不在身边,虽然日子过得畅快,这个时候却终究少了些能照顾她的老人儿。听阿琇这样说,也不好在个小姑娘跟前表现出忧虑来,只笑着将阿琇搂在怀里,“还是你惦记着她。倒是有件好事儿,也叫你听听?” “你大姐姐啊,也有了好消息了。不过还没到三个月,可不许出去和人说啊。” 阿琇惊讶,随即懊恼,“早知道这样,我就多买两片长命锁了。” 祖孙两个说得热闹,前边正房那里,靖国公却带回了一个让温氏震惊得说不出话的消息。 北境雁回关守将叛国投敌,打开了雁回关,放北戎兵入关。 荣王带兵血战,虽擒得叛将,自己却也身受重伤。 麾下将士损失惨重,曾经在京中演武堂中前往北境的一干战将之中,焦昝战死,林沉……危在旦夕,生死不知。 “怎么,怎么会这样?” 温氏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问道。 靖国公满面颓色,久久不能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能写出来就更新,写不出来就等明天哈,今天课超多还看了托管,累晕乎了。 章节目录 一封留书 荣王镇守北境多年,从未尝过败绩。这一次, 竟是中伏重伤, 连带雁回关一战中多有将士阵亡。不说温氏, 就连皇帝接到战报后,都是震怒不已。 靖国公狠狠一捶桌子,恨声道,“若非秦忠暗中通敌, 开了关口,北戎焉能入雁回关一步?可恨秦忠, 白瞎了这个忠字!” “他, 这是图什么啊?”温氏着实不解, “若没有记错,秦家还有家眷在京里吧?” 无论为了什么, 秦忠一人做出投敌之举,他在京城里的家人,焉有不被连累的? 叛国乃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会儿,只怕秦家人已经入了大狱。 “陛下接到战报后大怒。更何况,荣王殿下重伤,尚不知生死……当时就命锦衣卫将秦氏一族在京城的族人拿了下御。就连秦氏在北乡原籍, 也已经有人追去拿人了。” 看这个样子,只怕秦氏就是个灭族的下场。 温氏眼中露出一丝悲悯, 然而也只是转瞬而逝。秦氏族人固然有可怜的,那些战死的大凤朝将士呢?边关那些被战火摧残的百姓呢? 谁又不无辜? 靖国公抹了把脸,“陛下已经下旨, 命老四即刻起身往雁回关……因荣王重伤,陛下怕老四年轻不能服众,又……” 他看了一眼温氏。 温氏心中一沉,就听到靖国公继续说道,“又请岳父出山,同往雁回关。” 沈焱虽已掌数年虎贲军,又有十年为将经验,但他一来年轻,二来当年乃是虽徐春将军在西南征战。 西南与北境,殊为不同。定康侯却是威名赫赫,又曾在西北边城多年,对北戎西凉都很熟悉。 他与沈焱同去,起码能够安定军心。 就只是老侯爷也奔着七十的人了,交出兵权回京,本就是为了安度晚年。这把年纪了,却还要领兵出征……如果不是自己既不会打仗,也没有威名,靖国公都想以身代岳父了。 他不禁有些担忧地看妻子。 温氏只是一怔,随后叹口气。她温氏一门本就是从伍出身,数代显荣也是从此而来。对于父亲出征,她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唯一担心的,就是父亲年事已高,且十年未曾入战场,此次一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何时启程?” 靖国公道,“荣王一伤,北境众将无首,北戎仍陈兵关外,情况实在危急。陛下命岳父四弟和几位皇孙即刻整装,明日先行快马加鞭往北境。援军与粮草会立刻跟进。” “还有皇孙随行?”温氏诧异,不但有皇孙随行,还一去就是好几位? 有些不寻常。 虽说靖国公不及妻子敏锐,却也嗅到了一丝不对。皇孙又不同他人,说是历练,何时不行?这个时候往北境去,就去的那几位,是能上马冲锋还是能出谋划策? 既想不通,靖国公也不再多想,起身与妻子道,“四弟这会儿怕是已经去母亲那里了,咱们一道过去看看,再有要连夜整理出行囊。还有岳父那里。” 温氏点头,也不及说别的,与靖国公一起匆匆到了春晖园。 沈焱果然已经在这里了。 顾老太太正在垂泪,阿琇在一旁替她擦眼睛。 “母亲。” 见长子夫妻两个匆匆进来,顾老太太长叹了口气,“实在突然。” 儿子一走十年她都没说什么。这回眼瞅着秋天里就要成亲了,却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奉旨出征。 顾老太太一面心疼儿子,一面也为难。虽是奉旨,可这走的也太急了。仗一开打,谁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这一去若是三五年不回,不是白白耽搁了霍昀那孩子? “回头,我亲自看着替你收拾。趁着时候还早,你亲往霍家走一遭儿。”顾老太太心底明白,边境战事告急,沈焱这一走,原本商量好的婚期定要往后推迟。都是武将之家,想来霍家也不会有别的话说。只是,叫沈焱临行之前亲自去一趟,总是叫人心里舒坦些。 她又对温氏说道,“亲家也要往北境去,你也别在家里了。阿焱这里且用不着你,有我和三太太呢。我方才已经叫人备了车,你回侯府去看看。亲家那边,也须得有人帮着收拾收拾。” 又告诉了靖国公,“你同去吧。” 她这样的明理,自然叫温氏十分感动。阿琇连忙拉了拉顾老太太的手臂,顾老太太又补充了一句,“阿琇也去。” 初一本来就住在了侯府里,老侯爷这一走,靖国公夫妻俩还得把他带回来。 靖国公过去拍了拍沈焱的肩膀,“我先去侯府看看。明日,送你和岳父。” 沈焱豪气一笑,“大哥快去吧。” 正色对温氏说道,“大嫂也请放心。凭侯爷威名,定叫北戎闻风丧胆。” “四弟也要当心。”温氏叮嘱过。 “对了。”沈焱告诉阿琇,“这次出去,阿离也会与我们同去。” 阿琇吃惊,“他?” 凤离既非皇孙,又不是武将,去北境做什么? “陛下已有旨意往安王府去了。荣王殿下重伤,陛下不放心,命阿离带了御医往北境,护送荣王回京。” 皇帝的意思,命凤离送御医同往北境,若荣王苏醒,御医看着可上路,便将人带回京城来养伤。小辈儿里边,凤离做事最是妥帖,又与荣王关系不错,便将这个差事交给了凤离。 阿琇:“……” 这一夜中,京城里不知道的人家无眠。 次日,定康侯、沈焱、凤离等人出京。因北境实在等不得,一行人算是轻车简从。外公,四叔,再加上凤离都要离京,阿琇这颗心担忧的都要碎了,穿了男装,缠着靖国公带她一起,将人送到了十里亭。 前些天她才送走了霍青时,这次,却又有更多的亲人出征。 老侯爷鬓发都花白了,身姿依旧挺拔。一身玄色重甲穿在身上,与一侧的沈焱骑马并立。一人如渊渟岳峙,气势如山,叫人望之便会心生畏惧。另一人却如长空飞鹰,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利剑。 阿琇从未见过这样的外公和四叔。在京城里的时候,他们好像都披上了一层儒雅的外衣。定康侯的君子之风,沈焱的美貌,都叫人津津乐道,反倒叫人忘了他们本是武将。 可只有要步上战场的时候,人们才发觉,原来真正在沙场上拼杀过的人,身上那股子悍勇之气,是不会随着年纪和环境改变的。 阿琇心潮澎湃。即将走上战场,为国为百姓驰骋的男子,无论在什么时候,才是最该被敬重的。 她站在靖国公身后,鼻子有些发酸。 感受到了有目光投过来。抬起眼,便看到了同样坐在马上的凤离。 他,居然也穿了一身亮银轻甲? 不是说,只是随军护送御医去接荣王么? 隔得远了,凤离颔首,对着阿琇一笑。在定康侯挥手示意出发的时候,转过了头去,双腿一夹马腹,随着马队疾驰而出。在他们身后,另有百人护卫着御医的马车,紧紧随行。 这次送人出征,与数年前皇帝送荣王归藩相比,可谓是寒酸的很了。送行之人,多是几家将士的亲眷——皇帝接到战报后强撑着召见大臣安排驰援,几道圣旨还没有出勤政殿,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如今,宗室里几位有声望的亲王郡王,都在宫中了。 送走了定康侯等人,靖国公与阿琇一同回国公府。阿琇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到底是什么不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父女两个回到了家里,温氏左看看右看看,竟然只有二人回来,顿时就吃了一惊,“初一呢?” “初一?”靖国公摸不着头。他们一家昨日都住在了侯府,商定了今日一早起来后,他带阿琇一同去送定康侯,温氏带着初一回侯府啊。“他没有和你回来?” 靖国公脸色刷的一下子,变得惨白。 这孩子……不会是…… 仔细一想,昨儿个初一确实乖巧得可疑。按照这熊孩子的性子,一定会吵闹着去送外公出城的。结果呢,好像还真是乖乖地听话,就去睡觉了。 “他,他不会是……” 温氏也想到了。 早上起来,靖国公和阿琇前脚出门,初一后脚就起来了,也没吃早饭,撒泼打滚地说要去追姐姐,一同送外公出征。 老侯爷走后,温氏要安排侯府中一些琐事,特意叫了侯府里最为妥当的老管家送了他去追靖国公父女。原以为,这父女父子的三个在一处,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夫妻俩面面相觑,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了,立刻叫人进来,一叠声吩咐赶紧着备车,要再去侯府。 结果,这车还没备好,侯府的二管家呼哧带喘的就来了。 进门就给温氏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呈上了一封留书。 留书是初一写的。 温氏接过来一看,眉间就是深深地皱了起来。 留书上也没写别的,初一就是表示自己已经长大了,跟着外公学了这么久的兵法和武技,好容易有了机会,要同他外公,他四叔,他阿离哥哥一起,往北境去为朝廷效命了。 靖国公抢过来,只看了一眼,人就往后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失算了,运动会彩排,被活活儿地晒了一个下午,我觉得我都被晒出油来了。回家一看,妈呀,这脸啊!以后可以叫我红孩儿了。 我觉得下一更会在十二点左右,可能会过几分钟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生 53瓶;clover_jun 50瓶;J_cp 37瓶;18506719 20瓶;12978167 15瓶;钥钥、小胖纸、花 10瓶;懒懒的假期 4瓶;飞翔的啦啦、碎碎念珠、懒洋洋、瞌睡虫、m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看面相,是个克人的 靖国公盼了多年,生了好几个闺女, 才算有了初一这么个宝贝疙瘩, 那是眼珠子一般地看着长大啊。可以说,别人家里头都是严父慈母, 在沈初一这里, 要反过来。寻常初一淘气了,温氏狠下心肠要教训,靖国公都是在一旁细声细气劝的那个。 好么,十岁出头的孩子,居然偷偷地追着人家上战场?靖国公连口气都没喘过来, 就厥了过去。 “啊,爹呀!”阿琇正站在了靖国公身后, 被砸了个正着。 不说别的, 靖国公正经将门出身, 长得还是很威武的。阿琇那小身子板儿, 哪儿撑得住这么个人啊? 哀叫了一声,拼命地用脚蹬住地。幸而屋子里的丫鬟反应也不慢, 一拥而上将靖国公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有机灵的丫鬟连忙跑去出倒冷水。 温氏看看丈夫瘫在了椅子上那副面无人色的模样,从头上拔下了一根圆头儿的碧玉簪子,准确地扎在了靖国公的人中上边。 阿琇在旁看着,觉得自己鼻子也疼了一下。 “哎呦……”靖国公被扎的疼了,悠悠转醒。丫鬟端着冷水快步跑进来,“太太!” 温氏示意阿琇从冷水中捞了布巾起来拧了拧,覆在了靖国公的脑门上。 一疼一冷的, 再能晕倒的人也清醒了。 眼前黑雾消失后,靖国公眼泪就下来了,“初一这孩子……” 看看淡定的娘,再看看这流泪的爹,阿琇就往后退了一小步。 相较于靖国公的慌乱,温氏就镇静多了。 安慰丈夫道:“你也别太担心。温全是个老成的人,他跟在初一身边,不会有什么事。” 初一那孩子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想做什么,哪怕是打滚儿蹬腿的也要做到。尤其是在侯府了,因整个儿温家,也就他这么一点儿血脉了,那是如鱼得水啊。不说温老侯爷,就那些有了点儿年纪的仆从长随,一个一个的都对初一俯首帖耳。 想来,老管家温全也是拉不下初一,索性就跟在初一身边的。 “他还是个孩子哪……”竟大胆到了这个地步,“等他回来,我,我非得好好地抽他一通不可!” 阿琇在他身后补充,“对,吊起来抽。” “那是你弟弟!”靖国公飞快地说道。 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说一句老来子都不为过了。吓唬一下,也就是了。 温氏听得摇头,给丈夫换了块儿冷布巾,叫丫鬟去倒茶来,才又继续安抚丈夫。 “若是他跑得快些,追上了父亲四弟他们,想来父亲不会叫他胡闹的,也许就会送回来了。” “那要是没送回来呢?”靖国公捂着额头,“叫人备马,我去把他追回来。” 说着,就要起身,被温氏按住了。 “你急个什么?”温氏没好气地对丈夫说道,“就算初一真的跟着去了北境,有父亲在,有四弟在,哪个会叫他出事?” 生在国公府里,初一又是个男孩儿,注定了就要顶门立户的。再过两年,也该为他请封世子了。难道还要像丫头一样养在后宅里头不得见世面? 温氏自己就在边城长大,看惯了沙场,并不觉得初一这个年纪去见识一番战场的残酷有什么不好。 不说边城,寻常百姓家里头那些个孩子,如初一这个年纪的,早就当做半个大人使唤了。 况且正如温氏说的,有老侯爷和沈焱在,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孩子么? “你,你这是做娘的人该说的话么?”靖国公简直被妻子的话震惊得不行。说好的慈母之心呢? “自然是。你先别急了,好生等着吧。我估摸着,到了晚间,也就该有人来报信儿了。” 温氏没有太多的功夫去照顾丈夫的那颗老心,只对靖国公说道,“母亲和三弟妹一同霍家去了,这会儿不在。说来也是,她老人家从春天里就开始盼着给四弟娶亲,连聘礼都前后倒腾了三次。这到了日子,四弟又去北境了……他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母亲和霍家那边,有没有什么说法。” 霍家其实并没有什么说法。 老靖海侯夫妻二人巴不得叫女儿多留在身边两年。 昨晚沈焱亲自来了侯府说明自己奉旨出征,又见了未婚妻霍昀。霍昀倒是没什么,身为霍家人,从前在海疆,还有正要吃饭突然就有海寇来犯的时候呢。身为武将,本就随时该准备着。 她只是告诉沈焱一句话,“囫囵个儿回来。” 顾老太太总觉得对不住亲家,故而清晨送走了儿子后,亲自和三太太一起,往靖海侯府来了。 拉着霍老夫人的手,顾老太太满脸的愧疚,“实在是叫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本来,咱们定的好日子就在两个月后了。谁能想到……嗐!” 霍老夫人很是安慰了她一通。、 顾老太太又拉着霍昀的手,“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 “您言重了。”霍昀一笑,本来就绝伦的美丽中更带了叫人无法移开眼睛的光彩,“北境告急,沈四哥奉旨出征,正是因他有这个能为。我心里,只有更加敬重他的,何来委屈呢。” 她声音本就轻柔,这样的话更是说到了顾老太太的心坎儿里。顾老太太便愈发觉得,不能把霍昀立时就娶回家里,实在是个太大的遗憾了。 又说了好一阵子的话,顾老太太才带着儿媳妇告辞。霍老夫人留她们婆媳吃饭,顾老太太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呢? 和霍老夫人说道:“往后再吃饭不迟。老姐姐知道,温老侯爷这次也奉旨去北境。昨儿个我就叫大太太回侯府去了,想必这会子也该回来了。我且得回去看看。” 到底就从霍家告辞走了。霍老夫人和霍昀一起,将人送到了仪门处,看着她们离开才回转。 霍昀扶着母亲,边走边说话。 “你的嫁妆本都备好了的,谁成想中间又出了这个岔子。” 霍老夫人叹气,“沈四一走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女儿年纪也不小了。这要是一走就是几年,等沈四再回京的时候,人都是半大老头子了。 霍昀却是不以为然,谈及自己的婚事也并不像其他闺阁小姐那般羞涩,只笑了笑,“母亲这是担心什么呢。他回不来,我也可以去北境啊。” 和京城的锦绣繁华相比,她也更喜欢在海疆的生活。毕竟,那里的人相处起来更为简单,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霍昀回京半年多了,每每也和许多高门贵女有走动,只觉得那些姑娘也并不是不好,只是个个都有一颗玲珑心,大凡行动说话都带着深意。听旁人说话,也总是要再三掂量话里边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那得多累? 远远不及海疆那边简单。 霍昀想来,边城的人该也和海疆差不了多少吧? 若是沈四在北境久了,大不了她带着嫁妆,去北境成亲。 “半点儿不矜持。”霍老夫人哼了一声。先还说不大想嫁人呢,这都打算起来追着沈四去北境了? 若是丈夫听见了女儿的话,只怕又要说一声女大不中留了。 顾老太太亲自来了一次,又因觉得委屈了霍昀,过半晌,又打发了人来送了许多的东西给霍昀,多是些新鲜的果子点心。并不值什么钱,却是沈家的心意。一看,这便是出自温氏之手。 霍家旁的人看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唯霍二夫人看着霍昀叫人送来的新鲜果子,和霍菲的乳母张才家的叹道,“当初我就说,妹妹姻缘上怕是不会顺遂的。如今看着,可不是应了我的话了么。” 边说,边用帕子掩着嘴咳嗽了两声。 张才家的是她的心腹,从小伺候霍二夫人长大的。知道霍二夫人曾经想着将小姑子嫁给娘家弟弟的,只不过是没敢说到霍老夫人跟前去,只和丈夫才一开口商量,就被丈夫先给拒绝了。因此上,这霍二夫人着实对小姑子霍昀有了几分芥蒂。 霍昀都成了十八岁老姑娘了,谁能成想一进京来,竟还攀上了国公府,要结下一门好亲了呢? 霍二夫人嘴上不说,然而是不满的。又见公婆都尽心尽力地为霍昀预备嫁妆,心里头早就浸了一坛子的醋来。只不过,这些不满也不好对人说。尤其丈夫眼里,她一直都是柔弱斯文的,怎么能因为小姑子有了好亲事就不满呢? 忍了几个月了,好容易听说了霍昀婚事有变,霍二夫人怎么能不幸灾乐祸呢? 张才家的深知她的心思,凑在她身边,小声笑道:“可不是呢。您还记得,海疆有个神僧吗?一见了大姑娘,就说她命格不好。看面相,是个克人的。要不,一对儿龙凤胎,怎么那三爷落地就没了,她病病歪歪的,却能平安长到如今呢?说不得,就是命硬夺了三爷的寿数呢。” 霍二夫人不轻不重地在张才家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嗔道,“别胡沁。叫人听见了,我可保不住你。” “哎呦,我也只在您跟前小小声说一下罢了。”张才家的笑得甚是叫人厌恶,只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指了指霍昀的院子方向,“都是实话呢。您想想,怎么就眼瞅着要成亲了,那沈家的四爷忽巴拉被派去打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大家劳动节快乐!劳动最光荣!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Rosalyn 15瓶;Sunshine、Justsoso、macie_lxy 10瓶;kal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你想叫菲儿去参选? 张才家的话, 正是说到了霍二夫人的心里头去。只搂着心口轻声道, “我竟是没想到呢。从前还……” 掩住了嘴不再说下去了,与张才家的相视而笑, 眼中都带着许多的幸灾乐祸。 她对霍昀的不满,并不仅仅是从霍昀嫁妆上来的。霍二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父兄都是当地很有些声望的读书人, 父亲更是书院山长。她在闺阁之中的时候, 便以出身清贵为傲。 只是,这份儿清贵, 与霍家相比,却又是天壤之别了。霍家的富贵, 叫二夫人咂舌。她进门时候, 霍昀还小, 可那些吃用之物, 霍二夫人在做女孩儿的时候,多数连见都没有见过。 同样是父母娇养的女孩儿,就因为家世好些,就能过着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霍二夫人深觉太过不公了。只是,不公的事还在后边。就因为自小体弱, 小姑子被一家子人宠到了天上去, 明明是个女儿身,且又生得那样子,还总是跟着婆婆往军营里边走动,跟一群粗俗的军汉混在一起。 天哪, 这哪里是个体面的女儿家所为呢?公婆竟还不觉得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 所以霍菲出生后,二夫人坚决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不肯叫婆婆插手了。 “也不知道菲儿的终身落在哪里。”霍二夫人蹙眉轻叹。霍昀亲事有变,固然叫她心里头暗自幸灾乐祸,可这反过来想,霍昀要是真落个命硬的名声,怕也会连累霍菲呢。 “咱们姑娘品貌俱佳,又有才学,再挑不出半点儿的不好。堂堂侯门千金,往后啊福气大着呢。”提起霍菲来,张才家的就笑得真心了许多。霍菲是她喂养大的,往后霍菲前程好了,她也会更加体面荣耀。 只是霍二夫人听着这话,脸色却是更加不好了。虽没有分家,可爵位到底是大房头上的。厚着脸皮,霍菲能称一声侯门千金,到底底气不足,还不如霍昀名正言顺呢。 “就只可惜老爷身上没有个爵位……不说菲儿委屈,往后她的兄弟可要怎么样呢?”霍二夫人眼圈都红了,“并不是我争尖要强,我总得为孩子们多想上几分。” “太太且不必担忧到这个上头。倒是我瞅着天一热您这又清瘦了不少,叫我说可得好好地养一养。趁着年轻,再添几位小爷才是呢。这孩子多了,老爷的心哪,才会都放在您和孩子身上。” 霍二夫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我从不担心的。” 丈夫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就对她情根深种了。要不,也不能一意将她娶回来。这些年,也并没有侍妾通房,就与她两个人清净过日子。霍二夫人也得说句良心话,婆婆虽强势彪悍,却从不会往她房里插手。除了丈夫身上没有爵位,叫她总是在妯娌跟前低了一头外,日子再没有半分的可挑剔了。 张才家的连忙又恭维了几句,霍二夫人满意极了,随手褪下了腕子上一只金镯子给了她。 到了晚间,已经在兵部行走的霍二老爷回家。他也知道了沈焱往北境去的消息,心中亦觉婚事推迟有些可惜,但比起妻子来,他更可惜的是,沈焱家世好,又是简在帝心,手掌虎贲军,说句年轻有为都不为过了。只看他如今,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一道圣旨下来,就上了北境,连虎贲军都拱手让人了。虽说无战功不封爵,但仔细想来,在天子身边效忠,不比空有爵位却要缩在苦寒之地戍守强上许多么? 在老侯爷夫妻跟前说了两句话,霍二回了自己的院子。进门就看到几株翠竹掩映下,妻子正临窗而坐,玉白的手托着香腮,眉眼儿温柔地看着旁边正张着手转了一圈儿的霍菲。 这般情形,叫霍二心头觉得暖极了,大步走了进去。 霍菲正穿了新做的夏衣给二夫人看。她素喜红色,新做的这条裙子也是最鲜妍的海棠红色的,长及曳地,上面绣着深深浅浅的花瓣,这一转身,裙摆如荷叶一般旋开,隐隐闪动银色光华。 她本就生得俏丽,被这样华美的衣衫衬托,更显得眉目如画,带着少女特有的生动活泼。 见到霍二进门,霍菲极是高兴,欢快地一福身子问了好。也不等霍二回应,指着头发炫耀,“爹爹你看,娘为我买的新头面。” 她头上是一套簇新的金镶玉步摇,还有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垂在额间,华美无比。 “确实不错。”霍二对这些并不大上心,却还是赞了一句。 霍菲撅起了嘴,“您这夸奖也太敷衍啦。” 她得了喜欢的东西,正是高兴的时候,也等不及在屋子里对着父母了,匆匆告了退就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看着女儿纤细婀娜的背影,霍二夫人满眼里都是慈爱。起身亲手为丈夫倒了茶递到嘴边,“可去见了父亲母亲了?” “见过了。母亲说,今儿沈家来人了?” 霍二接过水来昂头一饮而尽。粗豪的动作叫霍二夫人低下了眼帘。 “是来了,沈家老太太和三太太过来的。我身上有些不适,就没有往前头去。听说是来与母亲和妹妹赔礼的,说是委屈了妹妹呢。” 听她说身上不适,霍二忙问,“你又怎么了?可叫了大夫来看?” “不过是天热罢了。你也知道,我最是不耐热的。”霍二夫人唤了丫鬟进来,服侍着霍二换了衣裳又洗了脸,夫妻俩才坐在一起说话。 霍二就将妻子的手握在掌心里头,关切地看着她,“你身子弱,先前在海疆,也没个好大夫。如今在京城里了,也该好生调养调养了。我也托人打听着京城里的名医呢。” 丈夫的体贴,反倒是叫霍二夫人心里有了几分烦躁。 “京城里的名医?叫我说,凭他什么名医呢,也不过是乡野游医罢了。医术高明的,不都是在太医院里?” “那就请太医!”霍二随口接道。 霍二夫人将手从丈夫的掌心里抽出来,掩口轻笑,“我是哪个排面儿上的人呢,怎么能轻易劳动太医?还是你说的,打听个有名望的请了来看看吧。横竖我这身子都这么多年了,想来你也不嫌弃不是?” 她的声音轻柔,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调侃的味道,眼睛里却没有光彩,就显得整个人都黯淡了几分。 霍二挠了挠头,“你这话说的……叫人拿了父亲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人,也没什么的。” 别以为太医谁家都能请。太医院里的人,哪怕只是个医女呢,也是有品级的。 “我又没什么大事,何必劳师动众呢?”霍二夫人柔声道,“咱们来京城还不到一年,别叫人说仗着父亲轻狂。说起来,倒是有一件事情,我想着与你商量呢。” 妻子看着温柔,内里其实刚硬。她打定的主意,不论想什么法子,总要做成。这要与自己商量,定是大事了。 霍二就看着妻子。 霍二夫人看了一眼屋子里服侍的人,示意她们都出去了,才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推给了丈夫,只闪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低声问道,“妹妹的亲事要往后推了。这倒是没什么,母亲也常说舍不得她,想多留两年。就只是菲儿怎么办?” “菲儿年纪也不算小了。先前在海疆,就有人家与我提她的亲事。我想着,咱们要进京,就没有应下。女儿么,总是要在身边不远处,做父母的时时照看着才能放心对不对?我原本想等妹妹出了阁儿再好好地给菲儿相看人家。可眼下……” 见霍二沉吟不语,忙又补充,“我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为菲儿担心。” 说着便将头靠在了霍二的肩膀上,“女孩儿家最好的时候就那么几年。错过了花期,我只怕耽误了菲儿一辈子。” “那你的意思?” 其实霍二并不大明白妻子的意思。 虽说霍昀是姑姑,理应先将她发嫁后再说霍菲的亲事。但沈焱突然上了战场,这也是无奈的事情。况且沈焱和霍昀亲事早就定下,只等嫁娶。现下给霍菲说亲事,也并不算什么。所以妻子到底在愁些什么? 霍二夫人便是在等丈夫说这一句话,只笑意盈盈问道,“我听说,陛下原本是有意在今年秋后选秀的?” 霍二正喝了一口茶,险些被呛到,吞下了茶水霍然起身,指着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什么呢?” 选秀? “陛下……陛下比父亲年纪还大,你想叫菲儿去参选?”霍二知道妻子心气高,可,再没想到她竟将主意打到了这个上头。 霍二夫人按下了丈夫的手臂,嗔道,“你听我说完。陛下年纪大了,难道我不知道?这些年也并没有听说选秀的事情,怎么突然今年就有这个话了?” 是啊,怎么今年就有选秀的消息了呢? “依我想着,这选秀定不是为了充盈后宫。你只想想,如今可是好几位皇孙都到了年纪,却都未曾娶妻呢。” 霍二皱眉,“几位适龄的皇孙都跟着去北境了。” 原来妻子将主意打到了皇孙头上?霍二觉得似乎有一道雷,劈到了自己的头上。 “况且,菲儿……纵使能够嫁入皇室,只怕也做不得正妻。何必呢?咱们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老实孩子,再给她多多的陪嫁,叫她一辈子富足安乐,难道不好?” 霍二抚着妻子的脸颊,用自己并不大习惯的温柔语气说着,“就像咱们……” “就像咱们一样,这么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么?”霍二夫人挡开了丈夫的手,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不想!” 她在霍家与丈夫发火的时候,阿琇正躲在一根柱子后边,难过地看着坐在一棵花树上的阿珠。 “出来吧。” 过了许久,阿珠才淡淡地叫了一句。 阿琇从柱子后边转出来,“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了一趟老家,听到了一个消息。我老家那边,新村改造,要统一建楼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有失有得么,思考中。 章节目录 “姑姑!” 在阿琇的认知里, 阿珠一直是清丽妩媚的, 甚至看上去柔软如春水一般。 林沉说,想要阿珠等他一年。 谁料一走三年未曾回来, 再有消息便是生死不明。 “你在看什么?”阿珠从树枝上跳下来,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扬了扬下巴, 示意阿琇也坐过来。 阿琇乖乖走过去, 坐在了阿珠的身边。 阿珠已经洗漱过了,一头长发都披散在肩头, 还带着些水汽。素净的脸,丝毫没能损坏她的美丽, 相反, 少了用心描画的妆容, 反倒让人更能够看清阿珠精致的眉眼。 “三姐姐。”阿琇抿了抿嘴, “你是在担心么?” 阿珠很是爱惜自己的容貌,到了晚间,隔三差五就会用些珍珠粉玉容散之类的东西来养脸,或是早早就会睡下。平常,她哪里会是个大晚上的坐在树枝上头发呆的人呢? 只穿着浅粉色寝衣, 一缕秀发拖在胸前的阿珠在月色下看起来柔弱又带着些媚色。她托着下巴, 抬眸看着天上的半边月亮,良久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从前,也并没有什么感觉。这乍一听见他受了重伤……还有焦家的那位少爷,竟然已经不在。只觉得从前那些事情, 都恍如隔世。” 她说不清对林沉是什么样的感情。初时只以为那是个半点儿不上进的纨绔子弟而已,后来他进了演武堂,又在饕餮楼里帮了自己一把。他的心意,她都明白,却也从未因此就倾心于他了。再后来,他要追随荣王往北境从军,临行时候求了她的父亲,让她等他一年,只说是哪怕有寸功,也能在面对她的时候更有些底气。阿珠并不觉得有多感动,甚至,还有些好笑的——凭什么呢?凭什么只因他所谓的深情,她就要等他了? 这三年来,他未曾有机会回京。 可她身边,时常会出现一些北地特有,京城里少见的东西。她就知道,那些都是他让人捎了回来的。甚至有一次,还有一支雕工笨拙的木簪。 “为什么呢……”阿珠低低地说,眼睛看着自己手心里的木簪,“其实,他根本不用这样的。” 侯门出身,受尽宠爱的嫡幼子,他这一生哪怕是真的就纨绔下去了,也能够锦衣玉食自在畅快。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往军中去,离家三载,生死间徘徊。 不值得。 “姐姐……你哭啦?”阿琇胆战心惊地看着阿珠挂在脸颊上的两行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擦了。阿珠是个要强的性子,长大后很少有掉眼泪的时候了。 “我想着,林五哥一定会吉人天相的。姐姐你别担心。” 阿珠哼道,“我没有担心。” 很是清楚她嘴硬,阿琇摊摊手表示并不跟她争论。至于到底有没有担心,天知道呢对不对? 北境危机,并没有影响到京城里的生活。除了忠勇伯夫人因突然接到了儿子战死的消息一头晕倒,醒来后人就有些不好外,就连林家,似乎也都并没有因林沉重伤而焦虑。 转眼之间,就进了九月,眼看着就要到了重阳佳节。 若说这九月里,京城中哪处最引人注目,一个是阿琇曾经去过的万菊园,另一处就是这几年里慧怡长公主府了。 身为当今仅存的姐妹,慧怡长公主在御前向来有些体面。再加上她是个很识趣的人,并不会仗着身份就横行霸道,与广阳郡主全然是相反的性子,因此,无论是宗室中,还是普通百姓的口中,她的声望都是不错的。 这两年,慧怡长公主发嫁了小女儿芳华郡主,日常清闲了下来,便时常设宴,请了京城里的高门女眷们,名头是各种各样的,春天便是赏春宴,夏日里便是咏荷宴,到了秋天,自然就要请人来赏菊吃蟹了。 如靖国公府,早在几日前就接到了帖子。 先前因为慧怡长公主很是有些将小女儿贺芳华嫁给沈焱的意思,却因故未能做成亲事。顾老太太便不大好意思往长公主跟前去走动了。 再加上四姑娘阿珏在八月里头产下了双胎,她生母早逝,嫡母又是那个样子,顾老太太的心思也分到了阿珏身上一些。 到了重阳的时候,由温氏和三太太一起,带着几个女孩儿往长公主府里去。 其实,说是带着几个女孩儿过去,也不过是七姑娘八姑娘和阿琇。 五姑娘六姑娘因有婚约在身了,轻易已经不肯出门。至于阿珠,这两年她很少出门走动——她生就了一副红颜祸水的模样。她跟在温氏身边出去过几次,不说同龄人中多有因此对她不够友善的,就连有些当家的主母,也很不喜欢她的模样。 她何苦出去受冷待呢? 所以这慧怡长公主家里的宴席哪怕是京城里闺秀们都盼着的,阿珠也并不想去。 其实阿琇也不大想去的。 北境那样的形势,凤离不知道如何了,叫她也并没有心思去燕舞笙歌。 不过,七姑娘八姑娘也都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温氏对待庶女并不苛刻,况且这两个女孩儿的生母虽然是靖国公的妾室,却已经多年无宠,对温氏恭恭敬敬的,在她手里小心地讨生活。 温氏不是个狠心冷漠的人。看两个妾室毕恭毕敬的模样,也知道她们多是为了孩子——七姑娘八姑娘的亲事,都在她的手里握着。但凡是个很辣的,只将庶女嫁到过不下去日子的苦寒人家去,或是随便塞给个老鳏夫做填房的,也不是没有。 只是温氏还不至于跟两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况且两个孩子日常对她也很是孝顺。尤其是七姑娘——整个国公府里头九个丫头,最软和的就是这个孩子了。七姑娘嘴头儿上不如余下的姐妹灵活,又胆小,但她也有讨好嫡母的法子,时常会做了荷包抹额之类的给嫡母,或是给阿琇给初一。 一番的水磨功夫,都在温氏眼里了。 所以温氏出门走动,有机会的话总会带上这俩孩子。 这一次,因为是往慧怡长公主府里去,温氏还特意嘱咐了小姐妹两个,叫她们用心打扮一番。 七姑娘八姑娘也很是听话。 到了赴宴那一日,姐妹俩手挽着手,联袂来到了温氏的房里。 三太太都已经到了,正与温氏坐着低声说什么。见了小姐妹俩进门,三太太先笑了起来,“啊呦呦,这可真是一对儿姐妹花了。” 两个年华正好的小姑娘,七姑娘穿了深粉色的百褶裙子,同色的大袖衫上头绣着一株旁逸斜出的桃花,温柔中不失俏丽。八姑娘更活泼些,穿着的是鹅黄色的衣裳。姐妹俩带着的头面,也都是簇新的。 并肩而立,一个秀雅,一个明丽,当真也都是极好的容貌了。 温氏很是满意。 “七丫头过来。”她朝着七姑娘招了招手。 七姑娘叫了一声母亲,走上了前。 她生得白净,微微露出的一段脖颈也是细白优雅。 温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示意丫鬟将一只锦盒拿了上来。打开了,里边装着的是支粉晶步摇,步摇下方垂着细细碎碎的流苏。 摘下了七姑娘鬓间的珠花儿,温氏将步摇插在了她的发间,方才满意笑道,“这个更衬你。” 三太太酸溜溜地调侃,“嫂子真是小气,这样的好东西也很衬我的。” “莫非你还少这些了?”温氏一边与三太太说笑,一边理了理七姑娘的头发。 三太太哼哼了几声,“那怎么一样?” 她出身大族,兄长如今做着总督,真正的封疆大吏。一支粉晶步摇,又怎么会在她的眼里?不过她与温氏关系极好,取笑罢了。 不过,温氏这样对庶女也如此大方的,也是少见。叫三太太说,横竖她是做不来的。 说话之间,温氏的目光就扫过了八姑娘。见她眼里有着欢喜,显然是替七姑娘高兴,并没有因为没有得了新头面便心生嫉妒,便暗中点了点头。 国公府的几位姑娘,无论什么样的脾气秉性,心地倒都是光风霁月的。 也将八姑娘叫到了跟前,将一只金镯子给她套在了腕子上。 今日她主要是为了七姑娘相看人家,八姑娘也好,阿琇也好,自然不好抢姐妹的风头。 嘱咐了两句,让人去催了阿琇过来,温氏与三太太才起身,一同坐车去了慧怡长公主府。 长公主下降齐国公,夫妻二人关系极好。日常,慧怡长公主都是住在国公府里的,倒是公主府回去的少。长公主府,其实只与齐国公府隔了一条街而已。 温氏等人的马车到了公主府的时候,公主府门前已经排了许多的马车了。 阿琇往外看,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霍家姑姑有没有来。” 霍昀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京城里的许多闺阁女孩儿订了亲后,就安心在家里待嫁,不大出门的了。 不过,霍昀显然不是寻常的闺秀。她与霍老夫人一起,往长公主府来赴宴了。 见过了长公主,七姑娘八姑娘和阿琇都被人领着,往后院去了。 “姑姑!”阿琇一眼就看见了一群闺秀中的霍昀。 没法子,霍昀与阿珠一样,都是红颜祸水级别的呀。 章节目录 贺长安 阿琇先提着裙子, 跑到了霍昀身边。左看右看, 没有见到霍菲的身影。 “菲姐姐没有来吗?”阿琇眨着眼睛问道。 这不像是霍菲和她娘的风格呀。 阿琇可是听说了,自从霍二夫人进京后,就没少顶着靖海侯府的名头往外走动, 还专门是往那些王公府邸走,每每还要带着霍菲。 叫阿琇摸着心口说句实话, 京城里那些高门贵妇,哪个不是生了七窍玲珑心呢?霍二夫人这样浅显的心思, 在人家跟前还真是不大够看的。 不过, 慧怡长公主家里的赏菊宴, 多好的露脸机会?她怎么会反而倒没有来呢? 霍昀一根春葱般的手指头点在了阿琇额头, “只想着你的菲姐姐?叫我好生难过。” 七姑娘与八姑娘都走上来与霍昀问好。 “显见你们亲近了,这会儿都凑在一处, 不理会旁人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不用看,阿琇也知道是哪个。笑嘻嘻转头,“安姐姐, 你好歹也是主人家呢, 怎么也才来呢?” 她们后边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 穿了一身儿的绯红色织金衣裳, 长裙曳地, 头发扎成了飞仙髻,为了固定住发辫,上边缠了细细的金丝,发髻之上, 又戴了看上去颇为沉重的赤金海棠花冠,真是华贵无比。这姑娘浓眉大眼的,看上去很是有些英气勃勃。这正是齐国公府的二姑娘,贺长安。 慧怡长公主与驸马贺琳膝下有二子二女。贺长安正是齐国公世子的嫡长女。说起来,慧怡长公主两个女儿,余下还有几个孙女,唯有贺长安生得酷似长公主。就连脾气秉性,也都与长公主相似。故而从小,贺长安便被养在了慧怡长公主的身边,备受宠爱。 “我哪里是才来了?”贺长安一巴掌拍在了阿琇的肩膀上,见她龇牙咧嘴的,顿时满意,“我就站在了水榭门口,你倒好,进来后就直奔着你霍姐姐去了,哪里能看见我呢?” 阿琇唤贺长安一声姐姐,却叫霍昀姑姑,这边儿贺长安又叫霍昀姐姐,简直乱的可以。 这大家子里的关系就是如此,八竿子往后谁知道还有没有亲戚关系呢?各叫各的罢了。 霍昀倚坐在栏杆旁,笑眯眯地对阿琇说道,“被挑了礼吧?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呢。” 贺长安屈指头敲了敲阿琇的头。 阿琇抱头求饶,“好姐姐你饶了我吧!谁让你今儿打扮成了这样呢?” 平常,贺长安可不是这样的淑女装扮。她亦是喜欢舞刀弄棒,为了方便活动,多是做男子打扮。慧怡长公主疼爱她,也不大拘束,甚至还为她做了不少的男装。 “还不是我娘啊!”贺长安旋身坐在了霍昀旁边,半靠在霍昀身上,抬起脚让阿琇看,“你瞧瞧我这双鞋。穿着它还不到半天儿呢,就差点摔了我三回。” 阿琇定睛一看,贺长安脚上是一双高底矮帮绣了凤穿牡丹的绣花鞋,鞋尖上还缀着珠子,颤巍巍的。这样的鞋子,美则美矣,但穿上了着实不大舒服。 尤其是走路,须得有人扶着才更稳当些,当然,看上去也会给人一种婀娜多姿的感觉。像贺长安这样习惯了登高上低的,摔三次已经很对得起她了。 贺长安低声抱怨着,“近来我娘天天抓着我说没个姑娘的样子,叫我穿这样的长裙绣花鞋。我但凡说个累字,她就掉眼泪。”她也是拿着她娘没法子了。 “都是为了姐姐你担心吧,姐姐你就忍了吧。”阿琇揉着刚刚被贺长安敲过的地方,幸灾乐祸地劝着。 贺长安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知道她娘都是为了她,也是因一口气不平,想着叫她争气。除了忍着,她还能怎么样呢? 霍昀拍了拍贺长安的肩膀,以示安慰。 贺长安的母亲膝下无子,只有贺长安与她妹妹两个女儿。齐国公世子也是个风流的人物,身边侍妾通房不少。最得宠的一个,还是在世子夫人进门前就跟了他的,甚至和世子夫人同时有孕,抢在贺长安出生之前,为世子生下了庶长子。 世子夫人性情有些个刻板,在丈夫跟前却又软弱,因没有儿子便自觉没有底气,生生低了几分下去。也是生怕丈夫被那生了儿子的妾室霸占住,便把身边的丫鬟一个接着一个开了脸给丈夫放在房里。偏偏她手段又有限,辖制不来那些个女子。 结果,便是前边狼未曾赶走,后边又多了几只饿虎,实在是进退两难。 如果不是贺长安在慧怡长公主跟前得宠,世子夫人日子真不是知道会过成了什么样子。 眼下水榭里人多,各府来的姑娘们都聚在了这里,也不好多说什么,贺长安站起身来,顺手掐了朵披金带翠的大菊花插在了阿琇的头发里,“这会儿不得说话,等过两天,我单独请你们,到时候咱们自在说话。” 说完,匆匆转到了别处去招呼客人。 七姑娘八姑娘知道贺长安不喜欢庶出的女孩儿,一直安安静静地做背景。等她走了,才坐在了阿琇与霍昀身边,安静地听她们说话。 既是重阳宴,这赏菊吃蟹是少不了的。长公主喜爱听戏,府中养了个小戏班子,就在府里搭了戏台,女眷们落座后,听戏吃酒。姑娘们都是随着喜好各自坐了,不与长辈们一起,倒也轻松自在。 席间,有忠勤伯府的老夫人目光含笑,看着与阿琇等人坐在一处的七姑娘,甚是满意地点头。 “夫人好福气,几位姑娘都是这样的蕙质兰心。” 说是老夫人,其实她的年纪着实不算大,与温氏相仿。只是丈夫死了,儿子袭了爵位,她从伯夫人升格儿成了伯太夫人。 忠勤伯府在京城里并不显,算是个靠着祖荫的人家。不过,这一任的忠勤伯本身也走了科举,如今在兵部里历练。温氏叫七姑娘着意打扮了一番,也是为了给这位伯太夫人相看。 除了已经袭爵的长子外,忠勤伯太夫人膝下还养了一个庶子。这个庶子的生母,是伯太夫人的亲表妹。真算起来,这也是姐妹共侍一夫了。先忠勤伯一生之中妻妾也只有这两姐妹,与别人家里妻妾不能相容比较起来,忠勤伯后院倒是和美的很。 可惜的是,这位表妹红颜薄命的,第二胎难产死了,一尸两命。临死前,将那个还不到两岁的孩子托给了伯太夫人。 伯太夫人将这个庶子带在身边,一手教养长大,与亲生的也没差什么。 如今,这孩子已经到了该说亲事的年纪了。 伯太夫人相来看去,便为他取中了靖国公府的七姑娘。七姑娘也是庶出,彼此倒也是门第相当。前边已经托人去先问了一下温氏的意思。 温氏也打听了一番忠勤伯府,也觉得这门亲事是不错的,这才带了七姑娘出来,郑重地相看起来。 伯太夫人越看,越觉得沈七姑娘不错。年纪不算大,生得秀雅温柔,与其他高门千金坐在一起,虽安静,却并不见怯懦躲闪。可以看出,平日里在国公府中过得不错,教养也好。 “七姑娘,我看着格外喜欢。” 这话,便是对七姑娘很是满意了。温氏与她交换了个心知肚明的目光,都笑了起来。温氏将手中的酒盏与伯太夫人一碰,温言道,“能得夫人喜欢,也是这丫头的福气。” “我听说,城外铁梨庵里的签灵得很。这几日天气甚好,不如咱们一处去铁梨庵里求签?也是散散心了。” 伯太夫人笑道。 温氏欣然应允。这也是叫两个孩子——总不好真的盲婚哑嫁,到了洞房才知道对方长了什么样子。 那边儿阿琇见母亲与一位陌生的夫人说得很是相投,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七姑娘,挤眉弄眼了一回。 一时宴会过了,客人们也都纷纷起身告辞。慧怡长公主面带微笑,叫世子夫人与贺长安送了众人出去。 到了次日,贺长安没给阿琇下帖子,她跑到国公府来找阿琇玩耍了。 这次,贺长安打扮得与昨日又不一样——依旧是一身大红色的衣衫,却不是长裙,而是有些像男子穿的练功服。袖口处紧紧束着黑色的护腕。就连头发,也没有再挽那些繁复的发髻,就只束了起来,用一只小小的金冠固定住了。看上去,就多了许多的英气。 她这一来,阿琇见到了还有些意外。 “安姐姐你不是说,过两日请我去玩么?”怎么自己就上门来了呢? 贺长安摆了摆手,“我出来散散心啊。” 她实在是闷得慌,家里的姐妹又都说不到一起去。想着与阿琇能说到一起,便禀告了长公主后,出来松散半日。 阿琇拉着贺长安的手往自己的院子走,见贺长安脸上带了些郁郁之色,就知道她定是在家里又生了闷气了。 “说起来,这还是姐姐你头一次来我家吧?你来看看我的院子,这会儿可美啦。” 她喜欢花草,这会儿正是菊花开的时候,小院子里被摆满了各色的菊花。 进门后,也就有一股子清冷的香气扑面而来。 贺长安看着那杂七杂八都胡乱放在一起的菊花,笑了笑,“阿琇妹妹,你这可真是……” 绿菊墨菊这样的名品菊花,怎么都和常见的摆在了一处呢? “我也都不大懂,单纯喜欢它们开花时候的味道。”阿琇还颇为自豪,“姐姐你来,我的屋子里也都是花香呢。” 贺长安进了阿琇的闺房,但见处处精致,却又不显得刻意,看得出,住着是极舒服的。尤其是阿琇这里不熏香,屋子里有两盆水仙正开着花。新蒙的窗纱是杏色的,看上去温暖极了。 “你这里倒是不错。”贺芳华坐在窗前,见那桌子上居然还摆着一只快要做完的荷包,顿时大惊,难以置信地问道,“阿琇,你还会做这个?” 阿琇抢过来,“别小看了人。我如今,针线活也是拿得出手的!” 又问贺长安,“安姐姐,寻常你不是不爱出门吗,今天怎么跑出来了?” 贺长安啊了一声,整个人都往后弹了,有气无力地说道,“还说呢。我祖母正和父亲生气,母在哭,家里乱成了一团。我实在是憋闷,就来寻你说话了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 章节目录 荣王更为凶险 阿琇忙着叫丫鬟送上了茶水果点, 自己托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贺长安,一副等听八卦的乖巧模样。 论年纪, 贺长安比阿琇要大上三四岁。不过,两个人脾气相投,话也能说到一起去。 往后靠了靠, 给自己找了个舒坦的姿势, 又端起茶来轻轻啜了,一口热茶缓缓地顺着喉咙流下, 贺长安觉得心里头舒服了许多。半晌, 才叹了口气。 “你知道,祖母为我看了一门亲事。”贺长安很有些男儿的粗豪,提起亲事来, 也不似旁的女孩儿那般扭捏。就连慧怡长公主有时候也会说,这丫头八成是小子投胎的。 阿琇还真没有听说过这个, 忙问,“是谁家?” 默默盘算了一下京城里的适龄公子,阿琇也没有想出哪一位能被慧怡长公主看中的。 莫非, 是宗室中的? 果然, 就听贺长安说道,“是肃王世子。” 肃王如今在宗室中不大显,却也是个铁帽子王。 若不是凤离这两年时常往靖国公府里跑,大家私底下都说安王妃已经与靖国公太夫人定下来了,慧怡长公主原本是看中凤离的。 不过,肃王世子本身也是个很有前程的年轻人, 年纪与凤离相仿,也能说一声文物双全,在宗室中算是出挑的人物。只是因为皇帝跟前,不及凤离得圣宠。当然,论起这个原因,还是因为老肃王是个墙头草。当今圣上未登基时候,夺嫡正激烈,肃王在当今和康王之间举棋不定。 “我听说过,据说也是个很有能为的人呢。”阿琇双手一拍,眨眼促狭笑道,“长安姐姐有福。” 贺长安苦笑,“什么有福?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不就闹起来了吗?” 慧怡长公主心高气傲的,为孙女看亲事,自然也挑剔的厉害。她看中了肃王世子凤枢,原也是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她与肃王妃提了一下,两下里都满意。慧怡长公主甚至提出,要往宫里去,请皇帝赐婚,叫亲事更光彩些——作为皇帝唯一的妹妹,这点儿体面还是有的。 就是贺长安的母亲,齐国公世子夫人听说后,都拍手念佛,从心里头感激婆婆。 坏就坏在,贺长安不是齐国公世子的长女。她还有个庶出的姐姐贺长馨。 贺长馨只比贺长安大了几个月,也正是该说亲的时候。 虽同是慧怡长公主的孙女,但长公主一向不喜欢贺长馨弱风扶柳的模样,尤其是贺长馨性格行事与她姨娘,那个江南的歌姬很是相似,就更叫长公主看不上了。 长公主不同于顾老太太。 当年阿珠也险些被白姨娘养歪,顾老太太狠下心来,请了宫里最严厉的嬷嬷来教导阿珠。几年的功夫,终于也还是把阿珠给扳正了。 但长公主不一样。她本就是天潢贵胄,看不上的人,自然就懒怠理会。哪怕贺长馨是她头一个孙女,长公主也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过,更别提如贺长安一样带在身边教养了。 贺长馨的生母,那位江南的歌姬,在齐国公世子跟前很是得宠。又为世子生下了庶长子,自然在府中也有几分体面。为此,哭到了世子跟前,不敢说慧怡长公主偏心,却哭贺长馨被自己拖累了,做姐姐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妹妹却已经有了人家。 齐国公世子被她哭得心里难受极了,不禁埋怨起世子夫人来了——按理说,不管嫡庶都是世子夫人的女儿,怎么能厚此薄彼呢?再说,他私下里也认为,长女容貌极好,性情又柔顺,又很是识大体,比起喜欢舞刀弄棒的贺长安来,更适合做个王府的世子妃。 因此,竟是亲自走到了慧怡长公主跟前,说起与肃王府的亲事来。亲事照旧,只是想换个人选,把姑娘换成他最喜欢的女儿贺长馨。 “你说说,这是亲爹能说出来的话吗?”桌子上摆着一瓶新剪下来的菊花,贺长安随手拔下来一枝在手心里揉搓着。鲜红的花汁染红了她的掌心,她也浑然不觉。白净可人的鹅蛋脸上带着些愤愤之意,“一门亲事而已,我又不是舍不得。就只是我不明白了,莫非我就不是他的女儿?总怪祖母偏心,也不看看他自己!” 这年头,敢说自己父亲不是的人,还真没几个。可见,贺长安是真的伤心了。 “姐姐你喝水。”阿琇把茶盏又往贺长安跟前推了推,“上好的菊花茶,清心明目的。” 败败火么。 贺长安一口气将茶水都灌了进去,继续说道,“祖母听父亲说完了,人都愣住了。阿琇你不知道,我长到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着祖母这个样子呢。” 想想慧怡长公主那如同晴天霹雳落在头上的神色,贺长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手上的花汁就将她的眉间染红了一片。看上去,倒是叫这个英气的姑娘多了点儿柔和。 “姐姐莫气了。总有长公主殿下为姐姐做主呢。”阿琇虽然爱听八卦,不过人家的家务事,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听不说是最好不过的了。 贺长安啊了一声,蔫头耷脑地叹道,“我是没什么。不过祖母生气,我母亲知道了父亲的意思后,又哭到了祖母跟前去。祖母气狠了,叫人绑了柳姨娘到公主府,只说都是她挑唆的,要把她发卖了了事。” 柳姨娘是齐国公世子心头上的人,哪里舍得她?跪在了慧怡长公主跟前苦苦求情。 看着实在是不像话,慧怡长公主才打发了贺长安出来,不想叫她看见长辈那种不堪的模样。 阿琇同情地看着贺长安。 她的印象里,贺长安是个明快爽朗的女孩儿,爱说爱笑的,几时有过这样的萎靡的时候呢? “还是你好。你家里父母疼爱,几个姐妹也是相处很融洽,没那么多的勾心斗角。”贺长安感慨。 阿琇与凤离的事情,她也听长公主说过。先时她还纳闷呢,凤离那个人,看着就是个不容易把人放在心里的,怎么就栽在了一个小丫头手里。现在,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阿琇,活泼泼的讨人喜欢。尤其,她的眼神总是那样的清澈,无论对谁,都不见半分算计。 能够养出这样单纯又通透的性子来,定是在家里事事都顺心遂意。 也是,沈家九个姑娘,嫡出庶出都有。可姐妹之间,彼此都甚是和睦。哪里像她家里一样,一个一个的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一时掐个风生水起呢。 阿琇也觉得自己家里甚好,当下就点头,“安姐姐说得对,我家里姐妹,也就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呢。不过姐姐,如果世子一定要你把亲事让给你姐姐,你要怎么办?” “呸!”提起庶姐,贺长安脸上都是鄙夷,轻轻地啐了一口,“人家肃王府又不是没头没脸的人家,真当谁都能去做世子妃?” 不是贺长安以嫡出自傲,这只是事实。 若贺长馨也是嫡出,哪怕是贺家二房的嫡出呢,也有几分希望去做个王府世子妃。退一万步说,哪怕就是身份上差了些,但凡贺长馨能够自重些,明明是公府千金,偏生一副娇娆做派,见个外男说话恨不能一句话娇喘三声,哪家王府要这样的世子妃? “她们不知天高地厚。我把话放在这里,若是我,肃王府愿意做亲。换了贺长馨,他们立马不提这亲事你信不信?” 阿琇重重点头,“信。姐姐也很自信嘛。” 说了好一会儿话,有丫鬟进来说温氏回来了。贺长安起身,“我今日做了恶客,也该去见见沈夫人。” 阿琇谦让了一回,还是领了贺长安去见温氏。 温氏手里头正拿了一封信,那是从北境送回来的。 见到了贺长安,温氏也笑着问了她几句话,留了贺长安吃饭,又叫她们小姐妹去自在说话。 直到了过半晌日头西斜了,贺长安才告辞离去。 温氏这才叫人将阿琇叫到了正房,将那封信交给阿琇。 “阿离叫人送回来的。” 阿琇小脸一红,“他,他干嘛给我送信哪。” 口嫌体正直地接过了信,抱在怀里一溜儿小跑地就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光线已经黯淡了下来,阿琇叫人点起了灯,深吸了几口气,才将信封拆开了,展开细读。 “呀!”不过看了几行,阿琇就惊喜地叫了出来。凤离的信写得很是平淡,无非就是问了几句阿琇日常可好,又告诉了她自己在北境的情况。 信上说,他和温老侯爷沈焱等人赶到北境的时候,战事正紧。有了老侯爷到来,本有些不稳的人心迅速安定了下来。沈焱又是一员悍将,已经带着人与北戎兵士交战了两次云云。叫阿琇赶到惊喜的,是凤离在信上说道,林沉的伤势虽重,却多是红伤,并未危及要害,人在他到之前,已经醒了过来,目前性命无碍。 倒是荣王更为凶险。 北戎忌惮这位镇守北境多年,叫他们吃了无数亏的大凤亲王。叛将在开了雁回关大门,伏击荣王的时候,多少支羽箭射在了荣王身上,险些把他扎成了刺猬。 其中一支,箭头上浸了毒。 御医使尽了浑身解数,算是暂时保住了荣王性命。只是,还需一些时日才能将荣王送回京城。 “还要一些日子啊。”看到最后,阿琇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就要开启六天的工作时间了,想请假= = 章节目录 别的,她并不强求。 凤离一时半会儿地回不来, 但得知北境暂时安稳,阿琇就很没良心地把他抛到了脑后, 开始操心起七姑娘的亲事来了。 忠勤伯太夫人与温氏之间已经有了默契,约定就在重阳后一同往铁梨庵里去礼佛求签。 阿琇软磨硬泡地跟着七姑娘一起去相亲了。 不过见到了忠勤伯家的二公子后,有些颜控的阿琇还是多少有点儿失望的。 忠勤伯家里姓赵,赵二公子模样生得不算难看。不过是阿琇见过的一众男子,都是极为出色的模样, 上到温老侯爷, 下到凤离, 哪怕是就连顾老太太都说长得一般的靖国公,也是高大威武。赵二公子眉眼平淡, 气质也甚是普通, 简单说来,那就是个路人长相。 据说赵二公子的生母极得老忠勤伯的宠爱, 为了她再没有别的妾室了。偏偏, 她又是忠勤伯太夫人的表妹, 姐妹之间感情甚好, 哪怕共侍一夫了, 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姐妹之情。 阿琇原本以为,那位如夫人定然是一位容貌既出色,又颇有玲珑手段的人。没想到,从赵二公子的模样来看,好像有些偏颇了。 赵二公子一身京城里很是流行的青衫,一派读书人的装扮, 站在忠勤伯太夫人身边,眉眼略微下垂,并没有如毛头小子一般银相亲就四处乱看。 看上去,是个稳重的性子。 这一点上,温氏就很是满意。她都打听过了,赵二公子性子多少有些刻板,但对嫡母很是孝顺敬重,与长兄之间关系也是不错。往后就是分了家,凭他是忠勤伯太夫人亲手养大的这一点上,也不会受委屈。想来,亲事若成,七姑娘往后日子也不会艰难。 无论是温氏,还是忠勤伯太夫人,对这门亲事都是从心底里满意。 阿琇侧头看看七姑娘,见她微低着头,粉面羞红,眼角眉梢都带着羞怯,比起往日的静美,更有一番楚楚可人的姿态。显然,七姑娘自己,对于赵二公子,也是有些期待的。 不过…… 赵二公子的目光,也正落在七姑娘身上。 平心而论,靖国公府的九位姑娘,模样都是一等一的。最出挑的当然是阿珠,但阿珠娇花弱柳之姿,却是风雷之性,泼辣起来连阿琇都觉得招架不住。七姑娘就不同了,虽不及阿珠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也是容色秀丽,气质柔和的美丽姑娘。 赵二公子的眼里,并没有什么亮色。 阿琇就眯起了眼睛。看上去,赵二对她七姐姐,并不期待? 只是说不期待,也只是因赵二并不似当初胡武对四姑娘那样会挠头傻笑。若说赵二不满意七姑娘,又似乎说冤枉了他。 这样的感觉很是不好,就好比说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个木雕。没有心,也就谈不上欢喜与否。 这就叫阿琇很是担心了。 从铁梨庵回到了国公府后,温氏先去了春晖堂,与顾老太太说起这一日的相看。七姑娘大感羞涩,先行回了房里。 阿琇就磨在顾老太太身边,听着她与温氏说起这门亲事的满意之处来。 听到后边,忠勤伯府那边希望能够早些将亲事定下。太夫人已经说了,就要请冰媒人上门来正式提亲。 阿琇终于忍不住了,扯了扯顾老太太的袖子。 “九丫头有话说?” “我觉着,赵二公子……”阿琇小声地说道,“似乎对这门亲事并不那么热心呢。”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里是骗不了人的。他不喜欢七姐姐。” 顾老太太与温氏都笑了起来。 “傻丫头,人不大,倒是怪机灵的。”顾老太太就抚摸着阿琇的头发,感叹道,“这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呢?他才见了你七姐姐,若是就神魂颠倒了,咱们倒要疑惑他的为人了。” “那,那也不一样啊。当初四姐夫才见了四姐姐一面,就羞臊得不行,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样的男子,成亲后才会对妻子好呢。 “各人性子不同,怎么能一概而论?” 虽然温氏也觉得两情相悦,成亲后才会更加圆满。只是正如顾老太太说的,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多的是盲婚哑嫁。有些夫妻直到了洞房,挑开了红盖头,才知道成亲的那个人长了什么样子。 “我打听过了,赵二公子人刻板了些,却不是个没有规矩的人。七丫头性情与你们姐妹都不大相同,说好听了,是和顺。说得不好了,便是有些软弱。所以她的亲事,我想着,还是稳妥为主。” 若是换了阿珠或者八姑娘,温氏也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同样是庶出,阿珠和八姑娘都爆炭似的,她不担心会受欺负。七姑娘就不同了,与其纠结她日后的丈夫是不是对她钟情,倒不如去考虑会不会宠妾灭妻。 温氏虽从前没有见过赵二,但就打听出来的话看,那是个处处讲究规矩的人。 讲究规矩好。 讲究规矩,日后便不会乱了嫡庶。即便没有热热烈烈的情爱,也会正妻该有的敬重体面。 顾老太太点头,“正是这话。” 她也赞同温氏。 “啊?”阿琇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心里一瞬间闪过许多话,却又不知道如何说。 她一张小脸纠结得不行,叫顾老太太直笑,“这孩子……” 九丫头是个心地明净纯良的好孩子。哪怕年纪是最小的,却也是最看重姐妹的。 “我去找七姐姐说话。”阿琇垂下了头,蔫头耷脑的。 她明白顾老太太和温氏的意思,也知道这是对的,可到底叫人觉得遗憾。为什么,就不能两情相悦呢?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世间最美满的。 “去吧,回头叫人将晚饭送到你七姐姐屋子里,你们一处吃饭。”温氏好笑地看着女儿,嘱咐道,“只是不要乱说。这不过是他们第一面,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等亲事定下,叫他们两个多些接触,也就彼此看好了也说不定。” 阿琇答应了一声,蔫蔫地出了春晖堂,顺着游廊往七姑娘住的屋子里去。 游廊的栏杆上摆着不少的盆花,阿琇见花儿开得好,随手就揪下了几朵捧在手里。初秋的晚风徐来,夕阳余晖格外明亮,嗅着手中花香,阿琇心情又好了起来——她娘说的对,谁知道往后呢? 七姑娘屋子里头,几个没出阁的姑娘都在了。六姑娘和八姑娘正一边一个,按着七姑娘,叫她说一说赵二公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一向软软的七姑娘怎么好意思就大喇喇地说外男呢?红着脸求饶。 “那可不行。咱们姐妹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呢?要不是我母亲一直说不合适,我今儿也就和九妹妹一样,跟过去自己看了。”六姑娘眉飞色舞的,指着七姑娘通红如桃花一般的脸颊大笑,“你们快看,她脸红的都要着了!” 阿琇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七姑娘被两姐妹压在床上,可怜兮兮地含着一泡眼泪的模样。 可真是叫人心疼! “啊呀呀,七姐姐我来啦!”阿琇将手中的花丢在桌子上,三两步跑到了床边,抱着站在床边的八姑娘的手臂就往下滚,“不要欺负七姐姐,有什么冲我来!” 战斗力略显底下,被八姑娘反手扣住了同样压在床上。 八姑娘狞笑,“冲你来?” 腾出一只手就往阿琇的腰间咯吱了下去。 阿琇最是怕痒了,仰面躺在床上笑得喘不过气。 五姑娘坐在窗下,斯斯文文地摇着手里的菱花扇,直摇头。 最后,还是阿珠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把床上的四个人分开。 阿琇看看三个姐姐,彼此都是鬓发散乱,狼狈得可以。 七姑娘抹着眼睛,叫丫鬟来给她们把头发好歹拢了拢,又扶了扶鬓间摇摇欲坠的金钗,小声地说:“你们都是坏人。” “这是有了人家,腰杆子要硬啦?”六姑娘一指头点在七姑娘额心,“叫声好姐姐,往后受委屈姐姐给你做主呀。” 几个人头对着头,凑在一起说起了赵二。 除了七姑娘,只有阿琇见过赵二公子,便都目光灼灼地看着阿琇。 阿琇咳嗽了一声,端了茶水起来,被阿珠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喝令,“别卖关子,快说。” 揉了揉脑门,阿琇只好清清嗓子开始说这一日看下来的情形。 “论出身当然是不错啦,我还听说虽没有走科举的路子,但已经捐了个官儿,如今身上也有个不算大的实职。” 赵二捐了官,如今在五城兵马司里,是个副指挥史。 说实话,这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史听着不错,但只是七品。且这五城兵马司,是负责京师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门,整个儿一个大杂烩。要说前程,也是有限。 从这上头讲,赵二远不及四姑爷胡武。甚至也不如阿珎阿瑶的姑爷——好歹那两个身上都有功名,只要春闱得中,日后前程可期。 当然,这话也得分两头说。 勋贵人家的孩子,多得是纨绔子弟吃祖荫的。赵二能有个差事,做得也还不错,已经是很好了。 “论起模样来,倒是周正。就是人看上去有些刻板,不像是个能轻易动心的。”最后,阿琇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下七姑娘。 七姑娘并不傻,低头轻声道,“我明白九妹妹的意思。只我……我只求日后能够安稳度日。” 别的,她并不强求。 作者有话要说:  房子真是难找……诸位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薄暮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IvyZhong 10瓶;结束的日子是哪一天呢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凤离便握住了阿琇的手 七姑娘鼓着勇气说出了心里的话, 人也似乎轻松了起来,抬头看着几个正有些忧心地看着自己的姐妹, 笑了一下,弯弯的眉眼有如秋日午后的风,让人舒服。她轻声道,“我知道我自己,是个再胆小没用的一个人了。姐妹们敢做敢说的, 我都不敢, 只敢跟在你们身后唯唯诺诺。” “才不是啊。”阿琇连忙插嘴, “个人脾性不同,七姐姐你从来都是温柔和善的性子, 怎么能说是唯唯诺诺呢?” 确实, 七姑娘不像其他姐妹那般。如阿瑶,也是沉静的人, 但阿瑶在很长时间里, 都是国公府一干女孩儿之中最年长的一个, 便很有一番长姐风范, 无论做什么, 总会思虑周全,处处照应到。五姑娘也是安静的性子,但她是三房的嫡女,三房就只有两个金贵的姑娘,和顺背后,五姑娘与六姑娘其实也都有些傲气。 唯有七姑娘, 是真真儿的温良到有些软弱。 这也不能怪她。本就是庶出,姨娘不受宠,在父亲面前,也不是最被疼爱的。 阿琇很是理解七姑娘,抱着她的手臂,“七姐姐最好了。” “我以后,也会好好儿的。” “你说得对。既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守住了本心,好好去过日子。”阿珠在旁边说道,“你看大姐姐二姐姐和四妹妹,如今过得都很好。祖母说过,咱们都是沈家的女孩儿,不管什么时候,后边都有沈家撑着。” 待字闺中的几位姑娘里,阿珠最大。她说这一番话,也是说给五姑娘几个听的。 六姑娘重重点头,抢着说道,“三姐姐说得对!咱们都是沈家女,不管到哪里,都要把日子过好。可也不能叫人欺负了去。真有不长眼的……” 她握了一下拳头,“这么多姐妹可不是吃素的。” 天色暗了下来,原本温氏已经安排了丫鬟,叫阿琇几个姐妹都陪着七姑娘吃饭。但阿琇眼尖,看着窗纱外边有人影闪过,想了一下,只说自己累了,要回去歇着,一边说,还一边朝着阿珠使眼色,往外边歪了歪头。 阿珠视线扫过窗外,似乎是明白了,也起身,“出去了一天,七妹妹也累了,不如咱们有话明天再说。” 五姑娘六姑娘和八姑娘也就跟着起身,一起告辞了。 七姑娘将姐妹们送到了廊下,才站住了脚步。 走出小院子门口的时候,阿琇回头,正看到廊柱后边一片衣角。 那是七姑娘的生母,范姨娘。 范姨娘是个很老实的女人,这么多年在后院里,也没见她作过妖。平日里,都只和八姑娘的生母刘姨娘安安分分在自己的那个小小的院子里过活。 今天温氏带着七姑娘相看了。范姨娘做娘的,怎么可能不担心?约莫是听说了七姑娘回来,赶紧来打问消息的。只是屋子里几个姑娘都在,便没敢进去。 “做了妾的女人,就是这样。” 阿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琇抬头,便看到阿珠也正转头看着院子里。只一眼过后,便又回过了头。只是阿珠声音漠然,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之中,却又有着悲悯。 大约,她是想起了白姨娘吧? “姐……”阿琇想说,七姑娘是范姨娘的命根子。为了叫七姑娘日子好过,范姨娘压根儿就不敢往七姑娘跟前凑,生怕母女两个之间太过亲密,会叫温氏心里生出芥蒂来。 一个做母亲的人,满心爱着孩子,却又生生将那份儿血缘亲情压在心里头。 不知道范姨娘,得有多少的夜里自己躲着哭泣。 白姨娘不同。在白姨娘心里,孩子,永远比不过她的情爱重要。 从前对阿琇是这样,后来对阿珠也是这样。 她不配阿珠为她难过! “你想什么呢?” 阿珠就见阿琇脸上一会儿露出难过的表情,一会儿又攥起了拳头,咬牙切齿的,抬手就在阿琇脑袋上拍了一下,“见了鬼么?” 好好儿的伤感气氛都被这一巴掌拍走了。 阿琇顿时就怒了,“干嘛又打我!会傻的!” “本来也没见你多聪明。”阿珠嗤笑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阿琇,“也不知道祖母从哪里看出来的,打你小时候就夸你聪慧机灵。” 她老人家嘴里,阿琇那就是蕙质兰心。阿琇若是认了第二,天底下都没有人敢认天下第一伶俐了。 轻轻拧住了阿琇的脸蛋子,阿珠叹道,“真要是聪明,怎么就被个老菜帮子套住了呢。” 凤离那点儿狼子野心就不说了,偏生阿琇还就吃他那套。这还没及笄呢,满心里头都是凤离了。前阵子凤离才出京的时候,没有信送回来,阿琇那副忧心忡从的傻样子啊……阿珠觉得,简直就是叫她这个做姐姐的不忍直视了。 除了在凤离跟前,阿琇还能装一装羞涩外,旁人面前她那脸皮都是杠杠的,抬头对着墨蓝色的天,颇为得意,“阿离哥哥是颗水灵灵的鲜嫩小白菜。” 人家风华正茂呢。 想一想清朗如月的凤离,大好年纪都要用来等自己长大,阿琇暗喜,只觉得两辈子的红鸾运约是都凑在了这一处。 她嘿嘿笑了两声,主动就挽住了阿珠的手,“好姐姐你也别急呀。我想着,等阿离哥哥回来的时候,林五哥也该同回来呢。” “他回不回来,与我有什么干系?”阿珠甩开了她,留下一句话,自顾自地走了。 从小时候就知道阿珠最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了,阿琇也不在意。左右看看,七姑娘的小院子门口,就剩下了自己一个,急急忙忙地也赶紧回去了。 忠勤伯太夫人很快托了一位很有些声望的夫人来做媒。因已经有了默契,温氏这边也并没有拿乔,七姑娘与赵二公子的事情定了下来,两家走动也就频繁了起来。 七姑娘做得一手好针线,在顾老太太和温氏的指点下,也会做双鞋,或是做件衣裳,赶在节下的时候孝敬给忠勤伯太夫人。太夫人那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那些如金的银的之类的东西,在她眼里也是寻常。倒是七姑娘亲手做的鞋袜衣裳,一看便是用了心的,叫她更喜欢。这人之间的情分,原也就是这样慢慢相处出来的。伯太夫人得了七姑娘的孝敬,也时常打发人来给七姑娘送东西。 温氏和顾老太太婆媳两个看着,也都更放心了些——说起来,这女子在后院里,若是得了婆婆的喜爱,实在是比只一门心思放在丈夫身上聪明多了。 这一来一往的,就进了冬天。这一年的冬天,也是格外的寒冷。 十月底,京城里已经下了两场大雪。 阿琇早就换上了厚厚的冬衣,屋子里也都笼上了火盆点起了熏笼,她只窝在里边轻易连门都不爱出去了。 饶是这样,夜里醒来,也还觉得很是寒凉。 京城里都如此,北境更是可想而知了。 不过,倒是也有一样好处,北戎从雁回关撤兵了。 接到了消息后,皇帝大喜,遣出特使往北境下旨嘉奖将士。 而赶在这个时候,随着温老侯爷和沈焱一同去北境的凤离,终于护送着荣王回京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当初演武堂中去往北境的人。只不过,当初去了十几个,如今回来的却只是零头。 林沉也在其中。 回到京城后,凤离只在王府中略作修整,进宫去复了皇命后,直接就往靖国公府来了。倒不是单单为了见阿琇,他还顺路捎回了温老侯爷和沈焱的家书。 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顾老太太和温氏自然都高兴。再见到凤离奉上的书信,这婆媳两个便顾不得凤离了,都只捧着信细看。 凤离坐在下首,低头饮茶,不时地看向顾老太太身边的阿琇。 几个月未见,阿琇仿佛瘦了些,原本就不大的脸更显精致,本来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都有往杏核眼长的势头了。顾老太太的春晖堂里砌着火墙,屋子里暖香阵阵,饶是如此,阿琇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水红色棉衣,领口和袖口上都镶着雪白的风毛。尤其是领上那一圈儿雪白,将她的脸遮住了半边,更显得她娇俏可爱得紧。 “祖母,我带阿离哥哥出去走走!” 终于阿琇忍不住了,起身跟顾老太太说了一声,拉起凤离匆匆走了出去。 她还有很多话要问凤离呢。 京城里的人大都喜欢花,但凡大户人家,院子里多会种些花树。靖国公里也是如此,尤其是梅花,也散散落落地在园子里有一小片。虽然不如安王府中的绿梅有名,却也能看。 才下过了雪,梅花也开着,阿琇身上裹了雪白的狐狸皮斗篷。白衣红梅,分外好看。 “阿离哥哥,外公和四叔都好么?” 与凤离并肩走在雪中,阿琇先问温老侯爷和沈焱。 园中只有他二人,凤离便握住了阿琇的手。 他披了一领墨色大氅,与阿琇一黑一白,配得很。 温暖的热度传来,阿琇傻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浅浅行 2瓶;min、小星星星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阿沉,不大好。 凤离牵着阿琇的手, 两个人走在雪中。一个高挺,一个纤细,背影竟是格外的和谐。 不过走出不远,就有春晖堂里的一个丫鬟追了出来, 笑吟吟地对阿琇说道:“老太太说了, 天儿太冷了,叫九姑娘带着客人往那边儿的暖香坞去, 里边已经拢起了火盆围了毡子,暖得很。还可以开了窗户赏雪。” 顿了一下又说, “老太太和太太都过去了, 还想听听凤大爷讲讲北境的事儿呢。” 说毕, 便垂了头下去,仿佛没有看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阿琇立刻就看凤离, 凤离颔首,“我们这就过去。” 丫鬟识趣地先回去了。 凤离便领着阿琇一起,往暖香坞里去了。 二人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正有几个身体壮硕的婆子抬了软轿,送顾老太太过来。温氏却和三太太扶着丫鬟在一侧步行。 “你们这两个孩子,有多少话屋子里头说不得的?偏要在雪地里走?”顾老太太下了软轿,故作埋怨, “也不怕冻着了?” 阿琇笑嘻嘻地走过去, 挤开丫鬟自己扶着顾老太太,“那不是看着祖母和母亲都在看书信吗。四叔信里说什么呀?” “你四叔说在北境一切都好,叫家里不要记挂。又说了, 知道你在家里坐不住,让人仔细看着你。” 阿琇哈哈大笑,“前边是真的,后边一句定是祖母自己说出来诓我。” “老太太说的是,四叔在北境时候,确实常与侯爷一起提起九妹妹。只说她顽皮得很,府里人又肯宠她让她,怕是没人看着,她在京城里要把天翻过来。” 凤离走过来含笑说道,很是自然地伸出手扶住了顾老太太的另一边。 他好歹也算是顾老太太眼皮下边看了好几年的,知根知底,顾老太太乐得看他与阿琇两个情分好些,笑呵呵地叫他们两个人扶着进了暖香坞。 留下温氏与三太太在后面无奈地笑着。 “嫂子你看……”三太太轻轻地碰了碰温氏的手臂,示意她看向前边的凤离和阿琇,感慨道,“在我心里头,阿琇还是刚出生时候那个尺把长的小奶娃娃呢。这一转眼,就成了大姑娘了。” 对于顾老太太和大房两口子对凤离的纵容,其实三太太一直很是不解的。 凤离身份虽高,人又生得那样出众,人品行事无一不好。可说到底,年纪大了阿琇许多。再说,阿琇又还不大,何必这么急呢?等再过几年阿琇及笄了,就只凭着国公府嫡出这个身份,凭着阿琇那样讨人喜欢的性子,莫非还怕找不到好婆家? 不过这么看着二人扶着老太太的背影,三太太倒是又觉得,看上去还真是挺登对的。 温氏眼里带着慈爱的笑意,轻声道,“是啊,转眼就是十多年。孩子都大了……” 一想到自己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女儿,再过不了几年就要出阁,送到旁人家里去,温氏这心里头就只觉得空落落的。这会儿,她倒是理解了丈夫时不时地嘟哝的那句,“把阿琇关在家里,不叫那些个小兔崽子看见”的话了。 “不过,阿琇尚未及笄,还能在我身边几年。倒是你的五丫头六丫头,等开了春,便要一起出阁。”温氏转头看三太太,“到时候,只怕你就要闷得慌了。” 三房夫妻就只有五姑娘六姑娘这一对儿双生女儿。刚过了及笄,两个孩子就定了人家,本来婆家都愿意早些将人娶进门。还是三太太舍不得,硬把孩子多留了一年。 等五姑娘六姑娘出了阁,三太太身边未免空虚。温氏忍不住有些想到,她好歹还有个初一。 “唉,嫂子说的是。”想到两个女儿,三太太不免叹道,“孩子小时候盼着她们长大。这大了,就要离了娘。我只庆幸,当初把她们都定给了京城里的人家。什么时候想她们了,厚着脸皮我就上门去。” 温氏笑道:“怕是姑爷家的门槛都要被你踩平了。” 妯娌两个小声说笑着,随顾老太太进了暖香坞。 这暖香坞着实不大,里面烧着火墙。又因冬天里没几个人往这里来,怕阴冷,在墙根处又摆了几个火盆。窗下,正有几盆水仙的盆景开着。 这一进门,就是一股暖香袭人。 “好暖和!”阿琇先赞了一句,“还是祖母想的周到。” 顾老太太除下了大毛衣裳,坐在了一张椅子上,笑道:“你祖母我整日闲着,就想着如何吃喝了。” 说着便让人端了点心茶果,又让众人都坐了。 这才再细问起凤离在北境时候的经历。 方才在春晖堂里,凤离已经多少说了一些。他也很是能够体谅出顾老太太的心情,也丝毫没有不耐烦,坐在温氏下首,又细细地说了起来。 他与温老侯爷和沈焱一行人到雁回关的时候,正是北戎兵与雁回关叛军陈兵关外,蠢蠢欲动。 雁回关内,荣王受伤前便已经发下军令,调集周边其他几个关隘守军前往雁回关驰援。但一来,余下关隘未必便安全,还要留下一大部分将士。二来,雁回关秦忠北境武将之中出了名的憨厚忠诚,一转头就能投敌,谁又能说,整个北境的守将里,只有这么一个呢? 因此上,虽有调兵遣将,其实雁回关情势依旧不能叫人放心。 再加上后边荣王重伤,命在旦夕。守将之中并没有如荣王一般能够主持大局的人。温老侯爷一行人,就是在这军心最浮动的时候赶到的。 “自古兵祸最是可怕。”多少的将士,多少的百姓在战火之中丢了性命。 顾老太太叹道,“也亏得今年天冷,北戎撤兵。不然,这年都要过不好了。只是,秦忠那人,可被捉住了?” 凤离摇头,“那厮不知跑到了哪里。” “秦氏一族因他私心尽数被诛,他自己却跑了?”三太太一拍桌子,气愤道,“那些族人可能这辈子就只听过他的名字,甚至都并没有听过。却稀里糊涂地因他丢了性命……” 这世事何其不公! “也并不是这么说。”温氏喝了口茶,用帕子一压嘴角,淡淡地说道,“秦忠此人这些年靠军功累进,已经是从三品的一关守将。他父母兄弟子侄都因此进京,锦衣玉食。秦氏在原籍原本不过小族,之前却因他的缘故,能够在当地威霸一方,族长甚至与父母官称兄道弟……这些,难道不是好处?” 温氏的想法很简单。若是叫阿琇说,那就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享受了秦忠带来的好处,就要做好替秦忠偿债的准备。 提起秦忠这个叛将,叫人心情便不大好。顾老太太扯开话头儿,“今年冬天冷成了这样,京城里都下了这么大的雪。怕是北戎那边,更不好过。须要提防他们开春的时候来打草谷。” “老师和四叔,定然也会想到。” 凤离这一口一个四叔,简直比阿琇喊得还亲切。想到沈焱头一次听见自己这样叫的时候,风华绝代的脸上那副僵硬的表情,凤离嘴角就露出笑意。 没有注意到凤离俊秀的脸上这小小的变化,顾老太太转头嘱咐温氏,“回头你亲自带着收拾一些厚实的衣裳,若有人往北境去,便请人捎了去。若是没有,就从家里头找人给送过去——可怜见儿的,阿焱也就罢了,年轻体壮。亲家和初一老的老小的小,到底叫人不放心。” 说到这里,顾老太太心里头未免有些埋怨儿子。沈焱的信里说,本想着叫凤离将初一一并带回京城,这熊孩子撒泼打滚,就差躺在地上蹬腿儿了,死活不回来。他与温老侯爷也觉得,既然初一无心科举,早早叫他见识一番战场的厮杀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这沈初一,也就留在了北境。 虽说有沈焱在信中拍着心口保证,定会照顾好初一。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北境与京城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吃不好喝不好的。这冬天里头,也只有比京城更冷的。 “我的初一,可是受了老罪了!”顾老太太想一想,都觉得心疼。 温氏应了,又见顾老太太面上带了忧色,便劝道,“孩子大了,也该历练历练,省得他整日天马行空地捣蛋。母亲放心,早就把那大毛的厚实衣裳给他送去了。” 顾老太太笑,“我也是的,往前数二十年,也不会这么蝎蝎螫螫。当年阿焱一走十年,我也没如此忧心过。” “您这是疼爱孙儿不是?”温氏笑了一会儿,因又问凤离,“这么说,荣王殿下无碍了?” “九叔祖受伤虽重,但到底是武将,并无大碍。之前昏迷,是因中毒。如今他身边有御医,还有太医院的院正院判,已是没事儿了。我听御医与陛下说,再安心调养两个月,便和从前一样了。” “那就好……”温氏沉吟了一下,“听说随荣王殿下一同往北境的那些孩子都回来了?林五公子……也算是死里逃生了一回。他可怎么样了?” 提起林沉,凤离垂下了眼帘。 看他神色,温氏眉尖微微蹙了起来。 阿琇也睁大眼睛等凤离说话——方才与凤离在园子里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问,就被老太太唤到了这里。她也很想知道林沉的情况。 “阿沉,不大好。” 林沉的情况,岂止是不大好?说一句心如死灰,都不为过了。 见暖香坞里众人都看向自己,就连三太太眼中都带了疑惑,凤离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言辞,“阿昝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自打被救醒后,我就没有听他说过一次话。”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哈,初一小盆友在北境玩雪玩北戎兵呢 章节目录 靖国公哑了 “阿离来了?” 这段时候, 武威侯夫人看上去比从前更加苍老了些。想来林沉受伤, 也还是叫她担心焦虑了。看看站在凤离身边的阿琇, 她嘴角动了动, 露出一抹很是复杂的笑,“沈姑娘也来了?” “九妹妹一直很担心阿沉。听说我要过来, 她便一同来了。”凤离接过了话,“阿沉可还好?” “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呢。”武威侯夫人黯然道,“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我已经是念佛了。旁的……你们去看看他吧。” 比起失了幼子, 人都变得有些呆傻的忠勇伯夫人, 武威侯夫人只觉得, 自己儿子尚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来, 已经是万幸了。 凤离颔首, 便拉起阿琇走。阿琇朝着武威侯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才跟着他一同,往了林沉的住处走去。 林沉住的院子,就在侯府的东北角上,有道小门连着街。 凤离与阿琇到门口的时候, 正看到林沉腾身而起, 手中一柄雪亮长刀狠狠地劈在了枯枝上。枯枝应声而断, 林沉落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林五哥……” 听到了阿琇的声音,林沉抬起头。 阿琇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惊胆战。从前的林沉, 是个最看重自己外表的人了,无论什么时候,都打扮得公孔雀一般——衣裳要穿最好的,头发要梳得光滑可鉴,时不时地手里还要晃着把折扇表示自己是个翩翩佳公子。 可是此刻,林沉一张脸上瘦削得棱角都要出来了,头发就只胡乱地披在肩头,压根儿就没有挽起来。约莫是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换衣裳,皱皱巴巴的,最要紧的是,哪怕隔着甚远,阿琇也能够闻见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儿。 “九……九妹妹?”林沉咧开嘴笑了,晃晃悠悠站起来。起身后一个趔趄,又坐回了地上。 他索性就不起来了,只对阿琇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微笑,“九妹妹,你看,你五哥如今……没用的很,都站不起来了。表哥你也是,怎么把她带过来了呢?” 锦衣纨裤,哪怕是在演武堂里被训练的哭爹喊娘,林沉也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的。阿琇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颓废,甚至连那时时都挺拔的后背,都塌了下去。 就好像,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 她难过极了,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可是,又生生地把眼泪憋在了眼眶里——那个从来都很骄傲的少年,大概也不愿意看到别人同情的眼光吧? 凤离沉默地看着林沉,忽然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林沉的衣襟将人提了起来。 林沉丝毫不挣扎,甚至连眼皮都没抬起来。两条胳膊耷拉着,跟折断了似的。 他早就想教训林沉了。 他若是挣吧两下,凤离拳头也就能抡到他脸上去打醒他。可是,林沉这副没半分活人气儿的样子,让他连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都没了。 “你看看你!”凤离揪着林沉,让他跌跌撞撞跟着自己进了屋子,站到铜镜前边,“你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林沉不吭声。 “阿离哥哥……”阿琇站在门口,叫了一声。“你,你别逼五哥了。他心里难受。” “谁不难受!”凤离厉声道,年轻的面孔上鲜有的露出愤怒,“阿昝没了,他父母兄姐不难受?那么多大好男儿战死,他们家人不难受?北戎轻启战事,边境多少的无辜百姓惨遭屠戮,陛下不难受?都如他这般要死不活的,又有什么用!” 他从来都是温和谦谦,从未这样疾言厉色过。 更何况,是对阿琇? 阿琇睁大了眼。 “呵……”林沉忽然挥开了凤离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一旁,往椅子上瘫坐了下去。眼皮下垂着,遮住了眸子,似乎是不敢看凤离,“表哥走吧,九妹妹也走吧。我乏得很,想睡。” 凤离眉尖皱起,还想说什么,掌心一热,却是被阿琇握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琇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见凤离看向自己,阿琇轻轻摇头,低声道,“我们先走吧。” 很明显,林沉还在为了焦昝的死不能释怀。 也的确,她听凤离说过,也听林沉自己说过,他与焦昝两个,从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处玩耍了。一同走过了人嫌狗不待见的少年时期,一同在演武堂里摔跤熬打,一同往北境军中去搏功名前程。可一场战事下来,焦昝横尸沙场,魂断异乡。哪怕林沉九死一生地回到了京城,发小儿就死在眼前的阴影,又哪里是谁几句话就能够劝他看开的呢? 林沉憔悴消沉的模样,叫平日里千伶百俐能说会道的阿琇,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抚这个本该有着最明亮笑容的青年。她心里酸涩得厉害,垂着头走到林沉跟前,轻声道,“林五哥,我……我知道你心里为焦家哥哥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他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我,我先走了,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嗯。”林沉想告诉阿琇不要再来,可这句话,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能抬起头来,对阿琇勉强一笑,布满了红丝的眼睛眯了起来,依稀还是从前那个爱说爱笑的少年。 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只乌银小酒壶,林沉便将壶嘴对着自己灌了下去。灌得急了些,有些酒水顺着脖子流到了衣服上,淋淋漓漓的。 “先走吧。”凤离盯着林沉看了片刻,对阿琇道,“我先送你回去。” 拉着阿琇回身就走。 走到了门口,凤离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落,太医说过,让你好生调养,不要沾酒。当然,身体是你自己的,你随便去糟践。不过,捂着心口问问你自己,除了阿昝,就没有一个值得你惦念的人了?” 林沉看着他与阿琇的背影,抬手抹了一把脸。 回去的车上,阿琇一直没有说话。她平常都是八哥儿似的,一张嘴说个没完。这么一安静下来,反而叫人很不适应。 知道她有时候表现得没心没肺,其实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凤离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你不用太难过。阿沉是个男人,骤然失了朋友,伤心在所难免。他一个男人,总不会就这么轻易垮掉。” “嗯。”阿琇声音很小,“焦家哥哥……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和林沉一样的性子,活泼泼的一个少年郎,就仿佛天下都没有什么事情能叫他伤感的。 “既是决意要走行伍之路,死伤都早就有了准备。”凤离见阿琇脸上难掩悲色,只好对她说道,“这次雁回关,秦忠作乱的时候,颇为游说了一批将士。当时荣王并不在雁回关,是阿沉……还有阿昝带着雁回关守军,苦守三天三夜,等到了援军。阿沉年轻气盛,曾带人冲杀出去,被一队北戎兵围住了。若不是阿昝舍身相救,只怕死的就是阿沉了。” 这也是林沉为何如此颓废的缘故。当初,是他主张带人冲杀入北戎军中,结果却是自己重伤被围,连累好兄弟殒命。 “是这样么……”阿琇咬了咬嘴唇。这道坎儿,怕是林沉一时半会儿的,很难迈过去。 凤离点头,不再说话了。 满心伤感地回到了家里。凤离也才回京,王府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便没有再进去。阿琇一个人去了春晖堂。不但顾老太太和温氏都在,就连她爹靖国公也在。 他手里头正拿着沈焱的家书,与顾老太太说着什么。 阿琇不用听,就知道她爹这是因初一没有一起跟着回京感到不可思议了。 昨晚上开始,他就在正房里面来回地走绺儿,絮絮叨叨地,叫温氏忍不住将他赶去了书房里。 “母亲,您看看,阿焱这……初一还是个孩子哪。”靖国公就初一这么个儿子,那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满心以为这次凤离回来,怎么着也会把初一一起带回。没想到,凤离那小子就那么伶伶俐俐地自己回来了? 不都是说凤离是宗室这一辈儿里最为稳妥的? 这么看来,也并不那么靠谱! “北戎兵虽然退了,可我琢磨着,冬天里头这样的冷,北戎只会更甚。最迟开春,北戎兵只怕还会进犯。儿子听说,秦忠尚未抓到。他熟悉雁回关,万一……初一怎么能待在雁回关呢?” 更叫靖国公想不通的是,他的母亲,他的妻子,甚至他三闺女,在他说起自己的忧虑的时候,脸上都是一副“多大点儿事”的神色。 怎么能这样的冷心硬肠呢? 顾老太太手里头抱着只景泰蓝的小手炉,慢悠悠地说道:“你急什么?当年阿焱,偷着跑去西南的时候,也没有比初一大多少。咱们祖上就是从武出身,老祖宗们刀枪里拼出来荣华富贵。你祖父那时候,也是咱们大凤朝一员神勇悍将。你爹不行,除了生得好些,再文弱不过的一个人了,一辈子靠着祖荫,终究没出息。到了你这辈儿,有阿焱在。可下一辈儿呢?你侄子可是能抡得起枪,还是能骑得动马?” “初一是我的孙儿,我焉有不心疼他的?可想到往后,沈家门户还要他来支撑,总也要狠下心肠来。比起当初阿焱偷偷跑到西南军中,从大头儿兵做起,初一身边有亲家,有他四叔,你还担心什么?” 靖国公哑了。 怎么好像他娘嘴里,他就不能撑起门户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找来找去,还是少了一本教案。评定职称,需要连续几年的教案,到处找不到,也不知道被谁借走了。实在不行,我只能熬夜补了……大家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豆浆果汁 120瓶;月玦 10瓶;懒洋洋 2瓶;m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侯爷冤枉! 靖国公被亲娘打击了一下, 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都是郁闷。 温氏抿着嘴,想笑又怕丈夫脸上挂不住, 生生地忍住了。 “他昨儿就没少跟你抱怨吧?” 凤离昨日归京, 靖国公脖子都要伸长了, 也没等回沈初一。依着他的性子,这一晚上温氏都别想消停了。 “昨儿个, 国公爷歇在书房里头了。”温氏笑着说了一句。 顾老太太哈哈大笑。 要说她这个婆婆做的,确实得教许多勋贵人家的媳妇羡慕。能与儿媳妇相处融洽就很不容易了,更别提与儿媳妇一起来笑话儿子了。 “……”靖国公颇为无语地看着那对婆媳, 叹了口气,“我去外头看看。” 步履沉重地要往外走。 顶头儿就正碰上了披着斗篷匆匆进门的阿琇。 “九丫头?”靖国公忙拉住了阿琇, 觉得她身上的斗篷上都是一片冰凉,不由得抱怨,“大冷天的, 出去个什么?车里也没有拢住火盆?冻着了你可怎么好!” 又小声地对阿琇说道, “阿离平常看着还好,到底是个男人,太粗心了些。” 阿琇:“……” 她爹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原先把凤离夸成了一朵大花儿的人是谁呢? “车里有火盆的。就是进门这一段路冷儿了些而已。”阿琇扯着靖国公的袖子, “祖母说晚上要吃锅子呢,这个人多才好吃, 爹爹不要走啦。咱们在祖母这里蹭饭吃!” 靖国公嘴里说着还有事,脚底下打了个转儿,跟着阿琇又进去了。 他也想听听林沉那孩子怎么样了。 “九儿回来了?”顾老太太看着丫鬟替阿琇除了身上的斗篷,叫她到跟前来了, 将手炉往阿琇手里一塞,“先暖暖。” 阿琇笑嘻嘻地往顾老太太怀里一扎,“祖母疼我。”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顾老太太摸了摸阿琇细白的小手儿,觉得还是有点儿凉,赶着叫丫鬟们,“摆饭吧,叫九丫头吃些热汤热菜的。” “那我们也厚着脸皮,蹭母亲一顿锅子了。” 温氏笑着说道。 一时锅子摆了上来,各色的东西也满满当当地放了一桌子。阿琇先喝了半碗汤,才觉得从心里热乎了过来。 “九丫头,你和阿离去了林家,阿沉那孩子,怎么样了?”靖国公今日没有碰到凤离,并不知道林沉的情形,只以为他只是身上受了重伤,“伤都好了?” 大冷天的在北境,只怕就是伤好了也有限。可别留下什么病根儿才好。 阿琇放下了汤碗,低下了头。 “林五哥看上去,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了。” 靖国公听了后先松了一口气。 一个是他真心喜欢林沉那孩子,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也就是为了阿珠了。 只是……“什么叫做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靖国公方正的脸上有焦虑之色,忙追问。 见顾老太太和温氏也都关切地望着自己,阿琇轻声说道,“他说,焦家哥哥是他害死的。如今,过不去这个坎儿。我见到他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他整个人都瘦的脱了形儿,也不爱说话了,更没有半个笑脸,只是喝酒。” 顾老太太也放下了筷子,叹道,“焦家那孩子跟阿沉一起长大的,厮混了这么多年,忽巴拉的没了。也难怪他一时半会儿地走不出来。” 哪里是一时半会啊? 阿琇觉得,看林沉那个状态,简直是恨不能跟着焦昝一起死了。 温氏看了看丈夫,心下也是叹息。 “唉……”靖国公叹道,“阿沉是个心热的孩子。” 沉默了那么一下,又说道,“我听人说,若不是阿沉带人死守雁回关,等到了荣王驰援,说不定就叫秦忠那厮带着北戎兵长驱直入了。” 雁回关的位置极为重要。只要过了雁回关,绕过荣王驻守的锦城,便可长驱直下,剑指京城。 “陛下的意思……约莫是会重赏阿沉的。” 林沉本是勋贵之后,又有亲姑母林贵妃,如今九死一生立此大功,靖国公听兵部的人说,或许会封爵。 不过这都是小道的消息,靖国公忍得分外辛苦,才将话又吞了回去。 “赏赐越重,只怕林五哥会越难过。”阿琇很小声地说道。林沉已经钻了牛角尖,可扪心而论,若当时遇险的是焦昝,林沉他自己会不会也这样不顾性命地冲过去? 阿琇想,定是会的吧? 她的脸上难掩黯然,坐在旁边的温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说林沉是个心热的孩子,阿琇又何尝不是呢? “对了母亲,白日里阿珏打发了人,说是亲家从边城送了些东西过来,有些个风干的野味儿和干菜,她尝了味道还好,送了来孝敬您。来人还说,家里两个小公子越发肥胖可爱了。” 见顾老太太和阿琇脸色都有些低迷,温氏便与顾老太太说起了阿珏的双生子来了。 提起这个,顾老太太便将林沉放到了一边——谁家孩子再好,能好过自己孙女去呢? 更何况,阿珏这丫头着实是福气不小的,才嫁人就有孕,一举得两个儿子,如今胡武有子万事足,简直要把她当祖宗似的供着了。 当即就笑了起来,“这孩子也是,一点儿菜干都要想着送来。这要是放在小家子门户里头,再遇见个刁钻的婆婆,不得骂她往娘家搬家底儿啊。” “幸而亲家待她极好。”温氏凑趣。 “这都是你的功劳了。”顾老太太由衷夸赞温氏。若不是温氏,阿珏也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温氏谦虚得很,“也是您教导有方,咱们家的孩子都可人疼。” 阿琇:“……” 婆媳两个日常互相吹捧,大概也是她祖母和娘感情好的原因吧? 国公府里顾老太太和温氏其乐融融,安王府中,小李氏却是跪在了安王妃面前,哭得全身乱颤。 小李氏的父亲,荥阳侯……应该说是先荥阳侯,因买凶谋害兄长,伺机夺爵被下了大狱。原本这事儿也并不是刚刚发生,可怪就怪在,今日过半晌,荥阳侯突然早就在牢里上了吊了。 因有安王世子与小李氏的关系,荥阳侯哪怕是在牢里,也与那些个平常的犯人不同。用阿琇的话说,单间儿精装,四菜一汤,连被褥都是锦缎的。除了门前几根大栅栏不能出去外,当真是和在家里没什么区别。 可怪就在这里了。 明明是仗着有一门好姻亲,有恃无恐的荥阳侯,怎么会突然就上了吊呢? 据牢头儿说,午间送去饭菜时候人还是好好儿的,等他估摸着荥阳侯用完了餐去收拾的时候,就发现人已经挂在了房梁上,连尸体都硬邦邦的了。 小李氏得了信儿,顿时就撅了过去。 等醒过来,更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她从小最得荥阳侯喜欢,在荥阳侯心里,甚至嫡出的姐姐都不及她得宠。无论吃用,她也都是最好的。尤其是后来她大伯父残了,爵位落在了她的父亲身上,她更是多了侯府千金的身份,嫁给了安王世子做继室。 这里头,也得多亏了她父亲。 死在了大牢里,还是待罪之身……小李氏嚎哭了几声,没功夫继续伤心,叫人备了马车就匆匆地回了荥阳侯府。 就在凤离和阿琇上门去看望林沉的时候,小李氏也同时进了侯府的大门。 冬日里,哪怕是侯府之中,也透出了几分萧条凄凉。侯府里已经接到了荥阳侯的死讯,虽然尸身还要等仵作验过之后才能送回,但侯府之中,已经是处处挂了白。 刺眼的白色入目,小李氏心头剧痛,一口血涌在了喉咙处,满嘴的腥甜。双腿一软,小李氏就险些跪在了地上,幸好身后两个丫鬟地扶住了她。 小李氏稳了稳心神,早有侯府的管家奔了过来。大管家是荥阳侯的奶兄弟,也是他的心腹,此时双眼通红,已经换了素净衣裳,腰间带着孝,一见了小李氏就落了泪。往她身后张望了一下,却没见到安王世子。 “姑奶奶,咱们侯爷冤枉!” 小李氏手一抬,等不及听他说别的,抬腿就往里边走——她在这侯府里的根基,除了荥阳侯外,便是老夫人了。 只是才走到了老夫人住处的外边,就被人拦下了。 拦下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荥阳侯夫人。 小李氏顿时怒不可遏。 荥阳侯夫人不是个慈爱的嫡母,向来视她姨娘和她如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嫡母膝下没有儿子,看在兄长的份儿上还收敛了些,她和姨娘早就不知道被挤兑到了哪里去了——想当年,她嫁给丈夫做继室,嫡母暗中可是没少使手段阻拦。只是如今父亲暴毙,兄长还在狱中,荥阳侯夫人竟是又抖了起来? 仗着如今的身份,小李氏便想发作,却被荥阳侯夫人先发作了出来,只叫人架着小李氏离了老夫人院子远了些,说是老夫人尚且不知儿子没了,不叫她这么闯到老夫人跟前去。 明知道这是借口,偏生叫小李氏没法反驳。孝字当先,她若是叫老夫人惊出个好歹来,那名声就全都毁了。 “母妃,只求母亲给我父亲做主,给我做主。”小李氏跪在安王妃跟前哭得哽咽难言。这次,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不堪,脸上精致的妆容更是糊成了一团,“父亲入了刑部大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突然间自尽呢?这里边,定是被人陷害的呀!我回侯府后,夫人又推三阻四,既不叫我见祖母,也不叫我见姨娘,她……母妃,我寻不到世子,还请您给我做主啊!” 又狠狠一拉身边抹眼泪的凤妍,“阿妍你也跪下,求你祖母,为你外祖父出头!” 凤离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的。 章节目录 改错+加了点字 “祖母这里是怎么了?”凤离含笑走进了屋子, 看到的便是小李氏和凤妍母女两个双双跪在安王妃跟前, 都哭得泪人儿一般。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安王妃身边, “祖母, 我回来了。” “阿离!”小李氏一声悲嚎, 抖着帕子,满眼泪水地盯着凤离,“你……” 她那张涕泪纵横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面对凤离时候那种掩饰不住的算计与阴沉, 探身一把抓住了凤离的衣摆, “阿离,阿离……你外祖父叫人害死了啊!你可要为他老人家……” “你闭嘴!”安王妃最是看不得小李氏动辄就拉扯凤离,呵斥了一声,“阿离才从宫里回来, 你要做什么?” 她冷冷地说道, “你父亲死在狱中, 究竟是畏罪自杀, 还是个中另有隐情, 自有相关的衙门勘探查证。荥阳侯府里头若是觉得蹊跷, 大可去衙门里击鼓鸣冤。你拉着阿离歪扯什么?我的话放在这里,阿离, 不许掺和进荥阳侯的事情。你听明白了吗?” 小李氏掩面大哭,“母妃为何如此狠心?就算我不是阿离的生母, 可……可姐姐也是侯府的出身,是我父亲的嫡亲侄女。算起来,阿离身上也是同样流着侯府的血呀!父亲出事, 他若只缩着脖子不肯出头,莫不怕以后,被人指说不孝吗?” 如今,父亲暴毙了,到接到信儿已经过了半日,丈夫却是连个人影都不见。婆婆又是这样的冷硬心肠,小李氏心里陡然就生出了许多的愤恨。索性也顾不得什么了,先将心中不满发泄了出来,泣道,“母妃何等的偏心!” 安王妃这大半生,从来都是刚硬的脾性。若是放在从前,敢这样顶撞她的,早就叫人拖出去打板子了。这些年也因儿子,将脾气磨得多少平了些。小李氏出身本就不硬,在安王妃眼里,不说是跳梁小丑,也没差多少。听得她竟敢当面指摘自己偏心,安王妃不怒反笑,“可是说出了心里的话。这些年,怕是你也憋屈得紧了。” 她抬抬手,“阿离是我嫡长孙,是我安王府日后的指望,我自然看重他。你,凭什么与他比呢?” “况且,你父因何进了大牢待审?谋害兄长篡夺爵位……你可还记得,他谋害的,正是阿离的嫡亲外祖父?” 想让阿离替荥阳侯出头?小李氏的脑子,是喂了猪吗? “不是,不是这样!”小李氏面色惨白。她就算再无知,也明白无论如何不能叫这个罪名落在荥阳侯身上。否则,否则她算什么呢? 她喃喃地辩解着,“伯父,当年是意外跌下马车。这,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啊。我父亲是伯父的亲弟弟,他怎么可能会去谋害伯父呢?爵位……” “就是生得略有些瑕疵都做不得官,何况堂堂的侯爵呢?我父亲,是名正言顺地承袭了伯父的爵,再没有那些流言里的话呀!” 说完,小李氏伏地痛哭起来,“怎么能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就坏了骨肉情分?我父亲……就算是阿离,也要叫一声外祖父!他不明不白地被人害死,若阿离不闻不问,日后叫人怎么看咱们王府?” 凤妍泪流满面,死死盯着凤离,发红的眼睛里翻腾着阴翳。 荥阳侯的死,固然叫她伤心,却也有限——她的外祖父一心想着叫她与舅舅家的表弟凑成一对。每每她去侯府,定是要叫表弟过来相陪。若表弟真是个出类拔萃的,也就罢了。偏那就是个不学无术,没半分前程的,凤妍哪只眼睛看得上? 叫她心绪难平的,是安王妃对她母亲的态度。 她的母亲,明明是这王府中的世子妃,却从来不被祖母放在眼里。正如她母亲所说,她的祖母,实在是太偏心了! “祖母不公!您……” 带着愤恨的话冲口而出,却在看到凤离猛然抬起手的时候惊恐地捂住了嘴。 她还记得曾经的那一巴掌落在脸上的滋味,火辣辣的疼。 看着她惊恐中裹挟着嫉恨的眼睛,凤离抬了抬手。 就有两个嬷嬷上前。 她们之前站在角落里,无声无息的,竟是仿佛不存在似的。这一乍然出现,酱色的衣裙,一丝不苟的发髻,微微凸出的颧骨,都能叫人看出,这是两个性格严苛的女人。 小李氏母女吓了一跳。 这是安王妃身边的心腹人。 不必安王妃说什么,两个嬷嬷提起了凤娇,。 “冲撞祖母,带她出去教导。”至于怎么教导,凤离觉得并不用自己吩咐。 “凭什么!”被两个嬷嬷抓住了手臂就要往外拖,凤妍尖叫挣扎,“我没错!祖母太过偏心!凤离,你敢动我一下,我让父亲要你的命!” “你住嘴!”外边急急忙忙走进来的安王世子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他听说了荥阳侯暴毙,刚刚从外边赶了回来。进门就听见了凤妍口不择言,顿时就急了。 “混账!” 还要再动手,却被安王妃喝住了。 “母妃?”安王世子疑惑地回过了头,“这丫头口出狂言……” 安王妃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如炬的目光叫安王世子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真想教训凤妍,何必在她跟前喊打喊杀的呢? 说到底,也不过是因恐自己恼了,亲自责罚——她若是出手,就绝不是这区区一巴掌了。 “不必在我跟前做这样的姿态。你既回来,带了她们母女回去。在我这里半日,吵得我脑仁儿疼。回了你的地方,你要教训多少教训不得?”安王妃连儿子也不想多看,就只淡淡地告诫他,“你岳父没了,明日你不要出门,往侯府去道恼吧。只一样……”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李氏。 小李氏心里一突。然后就听见了安王妃几乎叫她绝望的话,“荥阳侯的事情,上有三司,下有李家族人。” “儿子明白。”安王世子忙道。对荥阳侯的死,他也有甚感蹊跷。荥阳侯年纪又不很大,身子骨也不错,哪怕是进了刑部,其实也一直没有定罪。他那人又最是个爱财惜命的,怎么会突然上了吊? 当然,蹊跷归蹊跷,安王世子并没有如小李氏那样的打算,替荥阳侯喊冤去。 真是笑话了,荥阳侯是死在了刑部大牢里头的。哪怕是真有内情,能在牢里无声无息逼死他的,那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安王世子的视线落在了站在王妃身边的凤离身上,似乎是想在凤离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安王妃皱眉,“你还不走?” “是。”这些日子,眼瞅着就要心想事成,安王世子心中是颇有些春风得意的。今日天气正寒,他本来都有一番安排了,结果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荥阳侯没了,惊得他什么旖旎心思都飞了,匆匆赶了回来,却又看到小李氏母女两个正闹的不成样子。 他回头看看妻子。小李氏这会儿还哪里有平时半分风韵?双目红肿,鬓发散乱,娇媚的脸上泪痕斑斑一片惨白。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看上去竟是憔悴苍老了许多。 她比安王世子小了好几岁。可现下看起来,却像是年长不少。 到底也是相伴多年了,小李氏又素来柔顺,安王世子对她还是有几分情意的,再加上近日行事,安王世子对小李氏难得有那么点儿愧疚之心,呵斥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起来吧,咱们回去商议一下,明日怎么过去与岳母道恼。” 小李氏悲从中来,就着丈夫伸出来搀扶的手站了起来,“我,我姨娘她……” “回去说!”安王世子有些不悦了。小李氏别的还罢了,就是这小家子气实在改不了。 他脸一沉,小李氏就不敢再说了,抽噎了两下,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一抹阴戾。 再抬起来的时候,脸上又是常见的柔顺,“妍儿……” “一同走!” 夫妻俩带着半边脸肿起来的凤妍走了。 “真是造孽。”安王妃捏了捏眉心。 凤离除了身上大氅,站在她身后替她揉着额角。 “阿离。”安王妃叫了一声。 凤离手上不停,“祖母?” “……”安王妃沉默了许久,“没什么。只是想问你,今日去了沈家,可叫着阿琇了?” 孙儿昨天到京城,若不是先要复命太过忙乱,恐怕早就跑去了靖国公府。 提起阿琇,凤离眼中透出笑意。哪怕是背对着他,安王妃也能感觉的出来,凤离此刻是非常欢喜的。 “见到了。她还问祖母好,说很是惦记您。” 安王妃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那丫头,既是惦记我,怎么不上门来看我?一张小嘴儿最会哄人了。” 凤离笑而不语。 荥阳侯府中。 “侯爷走的突然,不管前头如何,这身后事不能委屈了他。”荥阳侯夫人一身儿素缟,头上别了朵小白绒花,坐在老夫人床前,手里端着一碗乌漆漆的药,手里小银匙一下子一下搅着,“大哥儿,是个不成事的,且如今身在大牢,就算出来了,终究声名有碍。好在他兄弟们尚可支应……世子虽是年轻,也该历练起来了。我还想着,世子人单力薄的,往后也得有个兄弟帮衬,因此,想要将金姨娘的儿子,记到我名下来。” 荥阳侯女人多了去了。小李氏的生母胡姨娘虽然最受宠爱,也不过是众多中的一个。 荥阳侯夫人跟胡姨娘斗了半生。荥阳侯半点都不加掩饰地宠妾灭妻,世子虽然早就请封了,却极不得荥阳侯的心。 荥阳侯最喜欢的,就是胡姨娘的一双儿女了。 胡姨娘生的庶长子,最是得他欢心,从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尤其是小李氏攀上了安王世子,嫁入了王府后,她的同胞兄长更是在荥阳侯跟前水涨船高。就连府里头的下人们,也都跟红踩白,捧着那个庶出的下贱玩意儿。 要不是她早有准备,将身边调校好的两个丫鬟给了荥阳侯做妾,这府里头哪里还有她们正房一脉的立足之地呢? 金姨娘,就是这两个丫鬟中的一个。她被荥阳侯买进府的时候才几岁,是特意按照荥阳侯的喜好寻的。好好儿调较了几年,就被开了脸放到了荥阳侯的房里。 那会儿,金姨娘十三岁,才刚有初潮。论起年纪来,与荥阳侯孙女的年纪也差不多了。稚气未脱的模样,还真是得了荥阳侯的宠爱。没多久,就怀了身孕。 不过到底年纪小些,身子尚未长成,艰难生下了儿子后,金姨娘就血崩死了。 这孩子如今才三岁。 荥阳侯夫人虽不喜欢庶子,但因这孩子也威胁不到她儿子的地位,倒也没有苛待。 趁着丈夫暴毙,把这孩子记名在自己身下,往后就是嫡子了。他年纪还小,能记得什么?只要好好儿养大,不怕他不能成为儿子的臂膀。 横竖皇帝没抹了荥阳侯爵位,说不定,念在人死了,陛下就不追究了。爵位还在,自然要落在世子身上的。胡姨娘生的那个儿子,就大牢里待着吧,那些罪名儿,往后充军还是流放,荥阳侯夫人是不打算过问的。可儿子是要袭爵的,总要有好名声对不对?这个三岁的小兄弟,就可以用来刷一波兄弟情深了——从知道丈夫死讯那一刻,荥阳侯夫人心里已经将后边多少的事都算计了一遍。 只是荥阳侯老夫人听了她的话,满是皱纹的脸上透出愤怒,浑身颤抖,伸出干枯的手指着荥阳侯夫人,“毒妇,你!” 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要说荥阳侯老夫人,那着实是个很奇葩的老太太。 明明是正室嫡妻,偏偏满脑子的歪门邪道。当初,挑唆着大房二房的儿媳妇彼此争斗,美其名曰制衡。等到了长子残疾在床,大儿媳妇失了侯夫人的身份,二儿媳妇成了侯夫人,便又抬举着二房的姨娘跟儿媳妇打擂台。 这位老夫人最喜欢的晚辈,就是胡姨娘生下的一儿一女了。 这么多年,一门心思将荥阳侯的庶长子当做了侯府继承人来看,平日里百般的疼爱,对名正言顺的世子反而是横竖都看不上眼,动辄就要呵斥一番。 眼下,儿子死了,心爱的孙子还在大牢里边,向来唯唯诺诺的儿媳妇,竟然都算计到爵位上头了?日后,这侯府怕不就是他们母子的天下! 老夫人嘴角还挂着殷红的血丝,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本就很是严苛的面容更显出狰狞,。在惨白的烛火下看来,竟是像鬼魅一样的瘆人,“你……你敢!” 说话间,只觉得舌头都不像自己的了。短短几个字,竟是说得含糊不清,费力极了。 多年的积威犹在,荥阳侯夫人手里的药碗抖了一下,洒出不少的药汤。她低头一看,素色的棉裙上被污了老大一块儿。 索性将药碗放下,用帕子掸了掸裙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夫人,“我劝母亲不要生气。侯爷已然是不在了。您如今又是这个样子……” 帕子遮住了嘴角,遮住了忍不住要上扬的嘴角。 白天里老夫人确实因听到了荥阳侯的死讯后一头厥了过去。匆匆忙忙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年纪大了,又受了大刺激,已经是痰迷了。 “大夫说了,你这好好儿养着,往后呢也是离不得这床榻了。我劝母亲还是安心静养吧,这些个小事,我想着,我总还是能做主的。” 全然一副小人的指导的嘴脸,哪里还有从前半分的对老夫人的敬重? 老夫人气得眼睛直往上翻,喘气都粗重了起来。 她从来都不大能够看得上二儿媳,只觉得她除了出身尚可外,通没有半分的长处。尤其是心机粗浅,人愚笨的很,就只胜在听话上了。这也是她为什么敢明着捧起胡姨娘一脉来的缘故——横竖,再气,儿媳妇也不敢吭声不是? 老夫人只觉得眼前发黑。熬了一辈子鹰,倒被鹰啄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我糊涂了!竟然忘了前文写过荥阳侯夫人是有儿子的!本来今天的新章节已经写了一大半,忽然想起来,翻看了一下大纲本,才发现我竟然错到离谱了!现在稍稍修改了一下前文,把写来的一部分加在了章节后边,大约一千多字。后边的内容我重新整理一下,明天继续吧。李家极品们很快就要下线了,集体鞠躬。 章节目录 是我小看了她了 小李氏正趴在安王世子怀里, 抽抽噎噎地哭着。 她已经哭了大半天了, 这会儿眼睛红肿得几乎睁不开。脸上脂粉都已经没了, 等下看来倒是有几分可怜可爱。 不过这会儿, 她也没有心思借此叫丈夫怜惜一番。 只用浸过了水的帕子捂着眼睛,与安王世子求道, “父亲的事情, 你不能不管。” 正经的岳父,不明不白死了, 难道她的丈夫脸上就能好看么? “不然,往后咱们怎么有脸出去见人呢?” 安王世子也颇为无奈。 “我怎么管呢?母妃说得对, 这事儿……岳父在刑部大牢里自裁, 按照律法, 那又是一条罪过。” 这个时候, 他避开还来不及,还有上赶着去插手送把柄的? “我先前就对你说过,叫岳父他们行事不要过分的张扬, 不要仗着侯府, 仗着你是王府的世子妃就嚣张跋扈。他们听了吗?你看看那一条条的罪状,强买土地,逼死人命, 甚至有强抢良家女子为妾的……”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这最后一条是胡家人犯的事,咳嗽了一声掠过去,“还有这个爵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别说清清白白了。堂堂的侯爷, 如果不是真的有罪证,谁敢把他关在大牢里边好几个月?” 安王世子琢磨着,约莫也就是皇帝好面子,没打算明面上处置了荥阳侯——再怎么说,当年袭爵的旨意是皇帝点头才下的。当然,这里头皇帝陛下是肯定没有错的,都是被阴险狠毒的小人蒙蔽了而已。 私下里忖度起来,安王世子觉得,可能皇帝早就想着叫荥阳侯自己放明白些,自己了断了干净。 小李氏从安王世子怀里爬出来,拍着床沿哭道,“旁人这样说也就罢了,你也这样说起来?越发没人信我父亲了!” “哎呀,好了!”安王世子本来就不多的耐心被磨了个干净,“这件事,不许你再生事端。” 又见小李氏满脸悲色哽咽难言,叹了口气,劝道,“人都没了,再纠结这些又有什么用?不如好好发丧了岳父,等过些日子,看能不能将大舅兄摘出来。” “真的?”小李氏立刻抬起一双兔子眼睛看丈夫,眼里带着希冀,迟疑了一下,“可大哥身上的罪名,也是不轻。” 她心里很是有些个忐忑,手指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帕子。她大哥若是能出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然,她一个人势单力薄的。就算是嫡母忌惮着她侯夫人的身份不敢怎么样,可姨娘还在嫡母手里头拿捏着呢! “你以为我这些天在外边早出晚归的做什么?” 安王世子哼了一声,“也不过是想着走走门路。就只没想到,岳父他……唉。” 长叹了一声。 这他是随口就说的,煞有介事的模样叫人很难分辨出到底是真是假。哪怕是小李氏闻言狐疑的视线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也没有半分的不自在。 正要与小李氏再说一说凤妍的教养,忽听得外头门被拍得山响。 小李氏猛然站了起来,脸色发白,“这,这……” 天色晚了,已经锁了院子门。若是没有大事急事,谁敢这样叫门? 外边已经有人飞跑着去开了门。 “世子,大事不好了!” 外边专门管着传话的婆子气喘吁吁跑进了屋子。大冬天的,脑门上竟然都渗出了汗珠儿。 “荥阳侯府的老夫人,没了!” 小李氏噶的一声,连旁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往后就倒,人晕了过去。 就连安王世子,一时之间也没有能够反应过来,愣在了屋子中间,连厥过去的小李氏都没能顾上。 谁也没有想到,白天荥阳侯暴毙了。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侯府的老夫人也没了。 虽说这位老夫人在京城贵妇们的圈子中人缘一直不怎么样,可到底有姻亲的关系,安王府接到了这个信儿,躺下的安王妃都起来了,叫了凤离来,命他去侯府里道恼——老夫人不同于荥阳侯,那是凤离生母的嫡亲祖母。总归是晚辈,这种时候凤离不好不露面。 “过去看看就回来。大半夜的,多带几个跟着的人。” 凤离答应了一声,“祖母放心吧。” 实打实地算起来,他昨日才回京,实打实地在家里都没能好好歇上一歇。安王妃看着孙儿有些疲惫的脸,心疼得不行。等凤离出去了,与丈夫抱怨道,“这一家子,一出接一出地出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冲撞了什么。” 安王哑然失笑,“这个你也信?” “我是不信,可这你也看见了。这一程子,李家就没安生过。”安王妃叹道,“不过也好。不是我说,那个老东西,除了给人添堵外,再没有别的了。” 安王摇头笑了笑。 李家为什么会出事?安王妃心知肚明,他也清楚。 坐在马车上的凤离,心里也明镜儿似的。 荥阳侯府大门外,挂着两溜儿糊了白纸的灯笼,照得半条街上亮如白昼,正有许多的人进进出出。 听说凤离到来,侯府管家跑着迎了出来——荥阳侯世子正守在灵前哭,分不开身。 管家就看到凤离正弯腰从车里走出,一身儿云白色锦衣长袍,腰间束着玉带,肩头披着一领雪白大氅,月色与灯光下看来,分外的清隽矜贵。 “大公子……”管家往凤离身后看了看,没看到安王世子和小李氏,眼中还有诧异。这个时候,姑奶奶和世子怎么倒落到了后边了? 心下虽是疑惑,也没有敢问出口,跪下去行了个孝礼,抹了抹没什么眼泪的眼角,“大公子,请。” 灵堂白日里就搭了起来,原本是要停放荥阳侯的。不过,刑部那边仵作尚未验尸,这灵堂倒是先让荥阳侯老夫人用了。 凤离不过是过去上了香行了礼。一眼扫过去,荥阳侯夫人正哭着与前来道恼的本家旁支说着,老夫人如何听见儿子死讯就吐血晕厥,又如何在醒来后啼哭不已,到了晚间如何就撑不住了。 “我就担心这个,母亲年纪大了,哪里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呢?特意守在她老人家身边,就怕有个好歹……可万万没想到……”荥阳侯夫人手里的帕子都被泪水浸得半湿了,拉着一位族里最年长的老妇人,“到了晚上,母亲是连口药都咽不下去了,竟是就这么去了!” “母亲啊!” 荥阳侯夫人一声悲嚎,“我这日后,可有什么脸去地下见侯爷呢?” 哭得如杜鹃啼血。 那副鬓发散乱的模样,叫人十分怀疑,下一刻她是不是就会一头撞在老夫人的棺木上随着婆婆一起走。 一身儿孝服,面色苍老,颧骨高高突起的大太太坐在一旁,手里转着一串佛珠,低垂着眉眼,嘴角下垂,脸上只露出冷笑来。 “外祖母。”凤离走到了大太太身边站定,低声叫了一声。 李大太太睁开了眼睛,对着凤离轻轻颔首,“阿离来了?” 遂站起身来,“随我去看看你外祖父。” 老夫人过世,按理说,身为长子的大老爷该守到灵前来。只是他瘫在床上多年,一应的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用李大太太的话说,跪灵?他就有心,也得能跪的起来啊。 因此,李大太太只是自己在这里略坐了一坐。 偏心二房的婆婆死了,她当然不会伤心。 荥阳侯夫人唱念做打地在人前表孝心,叫她看着都觉得恶心,索性,连面上情分都不想做了——她怕什么呢?不孝的名声吗?她两个女儿,一个远嫁,一个已经死了,要这些个虚头巴脑的又有什么用? 也不理会荥阳侯夫人停了下来的哭声,更不会看灵前荥阳侯世子瞬间阴沉的脸色,李大太太直接就扶着凤离的手,走出了灵堂。 “这……”灵堂里的人都面面相觑。 夜色已经深了,好在侯府里各处都挂着灯笼,又有月色清辉,游廊上倒也不算暗。 “那对贱人呢?”李大太太扶着凤离的手,边走,边冷冷地问道。 不用说,她问的是安王世子和小李氏。 这两个人在她女儿怀着身孕的时候勾搭到了一起,害的她女儿难产,一尸两命。安王世子那个混蛋东西,甚至在妻孝里边就和小李氏有了苟且。为了掩饰这丑事,才一出了妻孝就急急忙忙把小李氏抬过了门,七个月就生下了凤娇。 每每想起这个,李大太太就恨得牙根痒痒。 因安王世子,对凤离,她也是十分矛盾,所以这些年来,祖孙两个的关系,也是不冷不热的。 对这位外祖母,凤离该有的敬重还是有的。 “她听说了老夫人的死信,晕厥了过去。我出门的时候,还在请大夫。” 李大太太就笑了起来。 “倒是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孝心。”她的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嘲讽,“老二家的,从前是我小看了她了。” 她也一直以为荥阳侯夫人唯唯诺诺,是个怕事的呢。没想到,论起心肠冷硬来,她远远不是荥阳侯夫人的对手——老二刚死,她转头就关了胡姨娘,叫人把个胡姨娘打得烂猪头似的。就是这会儿小李氏站在胡姨娘跟前,只怕都认不出亲娘来了。 “你以为老夫人怎么死的?”李大太太笑道,“那是被她活活气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明后天又是两天连续彩排,六点五十就要坐车出发去别的学校了。 章节目录 吊死? 丈夫瘫在床上, 女儿早早离世,李大太太早就从那个端庄娴雅的侯夫人, 变成了如今尖酸刻薄的老妇。 提起婆婆被气死,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快意, 声音里带着畅快的笑,“死的好,死的好!” “这么多年了, 她一味地偏心二房。你外公……”李大太太哽了一下, “也是她亲生的,却从来都连半句好话都不曾得到过。老二那个黑心烂肺的东西, 如今得了报应。叫她也死在了老二家的手里头,这才是老天有眼!” “赶明儿, 也该叫外头的人都知道, 老夫人是怎么被她的好儿媳‘孝顺’到死的。” 她边走, 边絮絮叨叨地上说着。 这些年来,她不知道在小佛堂里诅咒了多少回,叫那些个害人的不得好死。如今终于得偿心愿了,就连说话, 也有些颠三倒四。 说话间, 已经来到了大房的住处。 这处院落, 并不算小,甚至可以说,是侯府里边除了正房外最大的院子了。 只是,再大, 修缮再富贵又能如何呢? 大房没了爵位,没了人。 寒夜之中,就连院子门上的白色灯笼,都显得光亮黯淡。从门口望去,院子里边更是黑漆漆的,叫人心中就不由得生出许多的凄寒空寂来。 凤离脚步顿了顿,还是伸出手去,扶住了李大太太走进去。 服侍的人都在前头了,只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正坐在外间屋子里的圆桌旁,昏昏欲睡的。见了凤离扶着李大太太进门,两个人都慌忙站了起来。 李大太太并不在意这两个小丫鬟,叫她们两个出去端茶,自己领着凤离进了里间。 才掀起了厚重的绵门帘,就有一股子难以形容的热气扑面而来。 这是长期卧病在床的病人身上才会有的气味。 “去看看你外祖父吧。”提起丈夫,李大太太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一丝伤感,“或许,也见不到几次了。” 凤离的外祖父缠绵病榻多年,若不是身在侯府,不缺服侍的人,又有大太太悉心照料,只怕也不能活到如今这个时候。 提起丈夫来,李大太太的心情是复杂的。 他们二人是少年夫妻,彼此也有过情甜意洽的日子。正因为夫妻情分好,才叫老夫人格外地看不上李大太太,隔三差五地塞个丫头给长子。 “他这一辈子都是窝窝囊囊的。从我进门到了如今,也只看到他硬气了一次。”李大太太坐在床前,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去抚摸着昏睡中的丈夫的脸,眼中透出怀念,就连声音,也比方才说话时候轻柔了许多,“我怀着你母亲的时候,坐胎本就不安稳,还要时时去老夫人跟前立规矩。老夫人的心呐……狠着呢。只说我有了身孕,不能服侍他了,要给他几个可心的人。一给,就给了四个……” 提起往事来,李大太太早就没了从前的一腔愤怒,平平淡淡的,仿佛嘴里说着的,是旁人的事情。 “老夫人一手调校出来的丫鬟,哪里是好相与的呢?个个儿牙尖嘴利,仗着是老夫人的人,心比天高,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还是他……我从来没想到过,就那么一次,他难得硬顶着老夫人的打骂,把四个丫鬟都卖了出去。” “那时候我就想,只冲着这个,这辈子,我也一心一意地守着他敬着他了。” “可他在老夫人跟前,也就这么一次挺直了腰杆。” 如今床上这个形销骨立,脸上几乎就只剩了一点肉皮儿贴在骨头上的男子,哪里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半分风华? 李大太太抬头,看着凤离笑道,“你看看他,还能看出当年,他也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美男子么?” 要不是对他一见倾心,她又怎么会愿意嫁个空有爵位,本身能为却有限的男人呢? 凤离垂眸。 他对外祖父的了解,也就仅限于见过的有数几面了。 甚至,祖孙之间连话都不曾说过几次。 血脉有关系,亲情之上却又有限。凤离实在很难与李大太太一般,对着床上双目紧闭的人难过起来。 “你既已经祭过了老夫人,也算是全了礼数。回头,就回去吧。”李大太太抬手,示意凤离扶着她起身。 凤离过去了,却被李大太太枯爪般的手抓在了腕间。 “外祖母?”凤离有些疑惑。他看到了李大太太眼眶发红,泛出了泪花。 蹲下了身子,凤离抬头。 李大太太强忍着眼泪,冷声道,“回去吧。丧事过后,不要再来。” 她的手抬了抬,似乎想要摸一摸凤离的脸。但抬到了一半,又垂了下去。 “阿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想必也看了这些年,我并不想见到你。你生得并不像你的母亲,可每每看到你,我便想到我那可怜的女儿……这么多年了,我,你外祖父,对你从来没有半分的慈爱,也叫你受了李珞那小贱人的多少委屈。如今老二死在了狱中,倾门之祸就在眼前,荥阳侯府,就要完了。大仇得报,我再无牵挂。” “外祖母……” 李大太太抬手止住了凤离的话,“回去吧。侯府倒了,李家的人未必都倒下。撕落开来,彼此清静。” 说完,闭上了眼睛,手中转着佛珠,不再理会凤离。 凤离见她如此,无奈之下只好躬身行了礼后转身而出。 等他出去了,李大太太才睁开了眼睛。外面夜色沉暗,凤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床上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知道这是丈夫,没有回转身子,只是低低地笑着,“大仇得报啊……” 阿琇是次日一大早起来,才从温氏那里听说了荥阳侯府一日之间,死了两个主子的消息的。 “纵使百年大族,倾覆也只是在一夕之间。”温氏叹着气,“我听父亲说过,从前那位荥阳侯,虽中庸了些,但立身颇正,足以守成。侯府在他手中,不至于颓败。若是好生教导子孙,侯府日后再起,恢复祖上荣耀未尝不能。没想到……” 区区一个侯爵位,叫人不顾骨肉亲情。 现任荥阳侯谋害兄长,夺其爵位的话早就在京城里流散开来。明眼人都知道,纵然荥阳侯没有在狱中自裁,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他死了,或许皇帝还会网开一面,放侯府其他人一马。 靖国公坐在妻子身边,从妆匣子里挑了一支金光璀璨的凤头点翠钗,插在了温氏的发间,往后错了错身子,打量了一回,觉得甚是满意。随口接道,“说来说去,家有贤妻祸事少。荥阳侯府,就败在了他们家老夫人身上。” 他撇着嘴,“谁不知道那位老夫人偏心小儿子,死死压制长子一房?我听说,就刑部早就拿了李铎被人谋害的证据了。可惜硬逼着李铎不许出首,只叫他说那场祸事是意外,否则就要一根绳子吊死在长房门口。” 阿琇托着下巴坐在一旁,原本笑眯眯地看着她爹给温氏挽发戴簪,听到这里眸子猛地一缩。 “吊死?” 这……不会这么巧吧? “可不是?”靖国公冷笑,“这哪里是亲娘?分明是上辈子的仇家吧?不过也是报应,她前脚逼着李铎,后脚儿李钧先就吊死了。” 叫他说,当爹娘的有偏心很正常,就像他娘,四个兄弟里头明显更喜欢和倚重小儿子。可也从来没有亏待了他嘛。 阿琇完全没有听见他说的是什么,满脑子里都是“不可能这样巧吧”。 荥阳侯……要自尽的话,早就死了对不对?怎么苟且地在牢里待了好几个月,然后才想起来上吊了呢? 他的死,不会是……凤离的手笔吧? “阿琇,怎么了?”见阿琇呆呆地坐在那里,小脸儿上纠结的很,温氏探了探她的额头,“可是病了?” 阿琇回过神,,忙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在想,荥阳侯府里的白事,咱们家要不要去祭奠啊?” “叫人送一份祭仪过去就是了。”温氏略放了心,指点阿琇,“咱们与荥阳侯府素无走动,只看着祖上情面尽一尽礼数就是了。不然,这一年到头的,也就没个消停了。” 阿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 如温氏一般想法的,并不在少数。荥阳侯府这十几年来本就渐渐颓败了下去,李钧心比天高,明明爵位来的不那么明光,还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清高状,早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去。本就是戴罪之身,死的又不那么光彩,若是冲着他,还真没有几个人会上门去祭奠。 倒是荥阳侯老夫人,好歹也是个一品的侯府太夫人,诰命尚在,辈分又不算低。这突然没了,人人都只道她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以至于一命呜呼了,便都有些可怜她。 因此,侯府里四处送了丧报后,上门祭奠老夫人的,倒是不算少。就连安国公府、定国公府这样的顶级勋贵,主人没有亲去,也都遣人送了奠仪过去。 天寒地冻的,也没有办法下葬,就定了先停灵在城外侯府的家庙里。谁知道,还没到出殡的时候,就又话私下里传着,说荥阳侯老夫人,根本就不是因儿子过世,是被侯夫人生生气到了呕血而亡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哈 章节目录 安王世子沉了脸 这年头讲究个孝道, 荥阳侯夫人气死婆婆的话一传出来,在京城里就是轩然大波。世事就是这样, 老夫人再严厉刻薄,可是她死了,原先那些对她百般看不上的人, 也都自觉地忽略了那些。 荥阳侯夫人百口莫辩,恨不能挨家挨户上门去辩解自己无辜。可她哪怕哭出了血泪也无济于事——老夫人确实死了,死的时候确实只有她一人在跟前。 这次不同于说毒杀, 那个好歹还有迹可循, 找个仵作验尸就行。气死……这要怎么解释? “到底是谁?”荥阳侯夫人在家里咬碎了银牙,眼眶都是红的。“家里近来事多, 你父亲没了, 连灵都没敢多停, 匆匆地就入了土……这是谁这么大的仇, 连我我也不放过?” 荥阳侯世子眼中充血,不过一场丧事办完,整个人都瘦的脱了相,他抹了一把脸, “母亲, 您跟我说句实话,祖母她到底是不是您……” “吧嗒”一声,荥阳侯夫人抱着的手炉掉在了地上。 看着她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荥阳侯世子倒吸了口凉气,“母亲!” “您, 您怎么能……” “我怎么了?”荥阳侯夫人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声音发冷,“我什么也没做!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本来就不好,又突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伤心过度,没撑住走了,这不是很正常?” 虽这么说着,可荥阳侯世子还是能听出她的色厉内荏。 “可……” “可当时屋子里就我一个是吗?”荥阳侯夫人冷笑,“这个更好解释了。侯爷死讯传来,阖府里都乱成了一团。树倒猢狲散,一个个的都慌成了要褪毛的鹌鹑,谁还惦记着老夫人?晚间我记挂着老夫人的病,过去探望怎么了?” 她越说,越觉得外边传言,似乎她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你大伯母是万事不管的,我可不得撑起来?我过去的时候,你祖母还拉着我手哭哪,谁能想到一下子就没了?就是这样,再没别的!” “可是……”荥阳侯世子还想再说,话到嘴边,看着荥阳侯夫人花白了的头发,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没什么可是的了。”荥阳侯夫人缓缓坐下,扶了扶鬓角处一朵白色绒花,“我心里头也约莫猜到了是谁给咱们找不自在。只是这当口儿,咱们得稳住了。不管什么时候,老夫人就是因你父亲过世太过伤心,才没了的。” “只要咱们稳住了。等你袭了爵位……”侯夫人的手慢慢攥了起来,“这些年叫咱们受了多少委屈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那时候,她想整治个人,都用不到自己开口,就有人上赶着去做。 想明白了这一节,荥阳侯夫人越发心里安定下来——就算降级袭爵,世子也还是伯爵位。再退一步,就算是陛下不念从前祖上的功劳,一个威烈将军的虚衔儿也还是可以的吧?侯府数代,就算没落了,底蕴还在。凭借着百十来年积蓄下的家底儿,也足够两三代人锦衣玉食了。 荥阳侯夫人觉得自己并不算是贪心了。她想的,无非就是这李家,握在她儿子手里。 不过她显然久居内宅,并不了解朝堂,也并不了解皇帝。就在荥阳侯自尽后,御史们并没有放过他——仵作已经仔细验过了尸体,荥阳侯确是自尽无疑。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不是不心中有鬼,又怎么会突然自尽? 案子还没审清楚,你李钧先吊死了,是几个意思呢?一死以证清白?先不说这罪是真是假了,就这个做法儿,实在是叫人膈应呀,这不是陷陛下于昏君之名嘛?想当年泰祖皇帝立了国,收拾了几个心大不老实的勋贵宗室,还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多年的鸟尽弓藏哪。更何况这太平盛世的,还没审,勋贵先死了,怎么看皇帝也惹了一身腥。 啧啧。 能在御史台里混的,一要文章写得好,好听些是犀利,难听点儿就是尖刻,最好笔笔见血杀人于无形。二呢,忠国忠君,其余的六亲不认。三要胆大心细,上到皇亲宗室,下到街头百姓,外看为官内看阴私,就没有御史看不、弹劾不了的。 荥阳侯李钧也是没看好时候,赶在年底了,眼瞅着过年,因北境战事消停了一段日子的御史们摩拳擦掌,用阿琇的话说便是到了冲业绩的时候了。正眼睛放光满京城里等着抓人小辫子,李钧在刑部自尽了,这不是现成的送人头? 再加上之前刑部有消息流出,说是已经查证了荥阳侯当年谋害兄长谋夺爵位的证据,御史们更是摩拳擦掌。一时间弹劾荥阳侯府的折子,雪花似的往皇帝的龙案上飞。其中折子写得最是犀利,骂荥阳侯最欢实的,就是个年轻的小御史。皇帝连这位的名字都没印象,却见他折子写得头头是道,文辞如刀,字字句句,简直都叫人怀疑,荥阳侯李钧活着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做了那些个缺德冒烟儿的事情。 也叫皇帝疑惑了很久。荥阳侯跟这个御史没什么过节吧?李钧这也就是死了,就算还活着,也得叫这位气死啊。 这小御史也不是别人,阿琇认得,就是她未来的六姐夫。 据说这六姐夫什么都好,眉清目秀从小聪明,念书那是一骑绝尘,把同龄人都能比到泥里去。就一样,一张臭嘴毒舌极了,开口就要得罪人。 阿琇觉得,要不是这六姐夫出身世家,但凡出门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壮汉,那早就是被人套了麻袋英年早逝的命。 话再说回来。皇帝对荥阳侯也是诸多不满。如今这些个勋贵子弟,有出息的不多,靠着祖荫浑浑噩噩过着的不少。可像荥阳侯府那般下人强抢良家女,女眷放高利贷逼死人命,男人还谋害兄长的五毒俱全的人家,却是少见。 皇帝也觉得,这样的人家,实在是配不上他们祖上拼死挣出来的爵位。 小御史因骂的太好,被皇帝提到了跟前,替皇帝拟了道圣旨。 夺了荥阳侯世子爵位。李家满门贬为庶民,侯府收回,家产充公。至于李钧那个还关在大牢里的庶长子……先关着吧,他身上罪名不轻。 小御史写了圣旨,捧着给皇帝看。皇帝满意极了,特意夸奖了小御史几句,又见他生得俊俏,便有心留他在身边听用。谁知道小御史看着聪明,脑子却不大好使,一心要在御史台里做出一番成绩,板着脸拒绝了! 皇帝非但没有发怒,反而连连赞这小御史心性坚定,人品甚佳,日后定有大好前程。 小御史挠着脑门谢了皇恩。君臣之间,其乐融融。 荥阳侯府就不那么乐了。 接到圣旨时候,俨然已经将自己当做了这府中宝塔尖儿老封君的荥阳侯夫人大叫一声,就昏倒在了雪地里。 醒来的时候,就只看见满府的人,从上到下,女人们都是满脸的惶惶之色,外头不知道多少的衙役哄哄闹闹的声音,正在清点家产。 爵位被削,家产充公,这府邸还是当年泰祖皇帝赐下的,如今也要收回……这与抄家有什么区别呢? “天哪……”荥阳侯夫人一声悲涕。 小李氏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得无以复加。 侯府没了,兄长还在狱中,她,她不就成了无根之萍吗? 许是接连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小李氏没有晕倒,她直接呕了一口血出来,把身边的凤妍和侍女们都吓了一跳,慌忙着人去请太医了。 等太医赶到王府的时候,就见到小李氏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与从前称病的时候大不一样。号脉后,太医摇了摇头。 凤妍心中大惊,只以为小李氏有什么不好了,顿时就在屏风后边大哭起来。 正在乱哄哄的时候,安王世子回来了。 他也是听说了荥阳侯府的事情后,才匆匆回来的。 进门就听说妻子知道了李家被夺爵后吐血,进来一看,小李氏躺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这院子里的侍女们有的在屏风后边劝凤妍,有的在床前乱做了一团。老太医尴尬地站在一旁,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安王世子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老太医摆了摆手,“有劳老供奉开方子吧。” 话虽然说的客气,可脸上神色实在是有些不耐烦。 太医那也都是人精,进出宫里和宗室勋贵人家,最是会察言观色的。见安王世子这般神色,分明是没有将自己看在眼里,老太医也是不悦。奈何人家是王府世子,得罪不起,只得到外间去好歹写了一张方子出来,请安王世子验看。 安王世子此时哪里有心思看药方子? 胡乱地点了点头,让侍女送了老太医出去,顺便叫人抓药。 自己走到了小李氏的床前。 小李氏一见了丈夫,泪如雨下,费劲地抬起身子,泣道,“世子不是答应了我,会替我兄长斡旋?如今侯府没了,兄长还在牢里,这就是世子口中的斡旋吗?” 听她的话,竟是有怨怼自己的意思,安王世子沉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回到主线啦 章节目录 怎么就小产了? 荥阳侯府的事一出来, 京城勋贵官员人人自危, 都纷纷在家里头开始自查。有仗势欺人的恶仆, 发卖出去。有不省心的女眷, 扔到佛堂里禁足念佛去。有不安分的晚辈,按在凳子上先揍一顿。不自查不成哪,那帮子御史如今眼睛都放了光似的, 满京城里踅摸着, 就恨不能钻到勋贵官员人家的房梁上去听一听有没有把柄了。 无事,御史还能闻风奏事呢。真有小辫子被他们捉住了,那李家就是前车之鉴啊。 靖国公府不说别的,顾老太太与温氏两代当家主母都是很明白的人,束下甚严,有些个管事的小打小闹贪墨几两采买银子是有的, 真如胡家那样在外胡作非为,却是不敢——从前也有过仗着父母有些体面就吆五喝六的,都没等顾老太太出面, 一向不怎么管事的靖国公就先将那一家子人都发卖了, 连带着与那家有亲戚关系的都一并赶出了国公府。 阿琇另有别的心事。 从胡家事发,到后边荥阳侯府倾覆, 谁能想到最初是由一个小小的姨娘的兄弟引出来的呢? “姐姐,你说这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呀?”阿琇坐在阿珠房间里的熏笼上头, 腿上还盖了条毯子,“我这里担心着呢。” 阿珠简直被这个妹妹闹得脑壳疼了。 手里绣着一条帕子,针线不停, 阿珠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是不是他,与你有什么干系?” 她也是不明白了,凤离北境走了一遭回来,愈发没出息了,恨不能天天到国公府来,阿琇更是没脸没皮地跟他凑在一起,每天里在春晖堂里,把个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的,连还在北境喝风的沈初一都抛到了脑后。 被阿珠噎得哽了一下,阿琇捏着毯子的一角,讷讷地说道,“那,那不是担心他么。” 胡家男丁都没了,可女眷们都在京城里过得滋润着呢。安王世子买了宅子养着她们,时不时上门看望一番,也不算什么秘密,早就传开了。 可是无论安王夫妻,还是凤离,就都好像半点不知似的。 凤离,到底要做什么? 阿琇琢磨着,总觉有些心惊肉跳的。凤离他不会……想着连亲爹也一起解决了吧? “你担心什么呢?还是说,你这终于察觉出来,凤大公子压根儿就不是你以为的,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了?”阿珠清冷的声音跟碎冰落玉盘似的,好听极了。 她早就看出来了,凤离那从来就不是什么传闻中最温和最文雅的宗室子弟。 那人,就是只狼。 也就是她的傻妹妹还一门心思觉得他是好人来着。 “你这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阿珠抬起眼,漂亮的丹凤眼看上去很是有几分凌厉。 阿琇啊了一声,“我,我能知道什么呢?我就是觉得吧,荥阳侯府的事情是很蹊跷的。” “你就直说怀疑是他背后推波助澜不就完了?”阿珠略一思索,已经明白了阿琇的意思。不过叫阿珠来说,“就算是又怎么样?荥阳侯……不对,应该是叫李……李什么来着?不是都查明了么,就是他为了爵位谋害兄长。这么说来,凤离算是为外祖父报仇而已。” 能算的了什么呢? 要是换了她沈三姑娘,亲人被人暗算,半生缠绵病榻,那荥阳侯一脉有一个算一个,干脆都甭想跑,病榻上头过后半辈去吧! 她也是不懂阿琇在纠结什么了。 “况且……”用手里的绣花针轻轻戳了一下阿琇腿上的毯子,阿琇凑过去小声问,“莫非你还能跟他划清了界线,从此后不再理会他?” 阿琇睁大眼睛,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我想也是。”阿珠算是看透了,别说凤离是只居心叵测的大尾巴狼。他就是个笨羊,她那个傻妹妹也得扑过去。 “啊三姐姐……”阿琇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不好再继续说自己,手抱着阿珠的胳膊,闻着她身上香香的味道,抛了个媚眼,“你有没有想过……” 她正想问问阿珠有没有想过林沉回来了,她要怎么办。 外头阿珠的丫鬟跑进来了,气喘吁吁的,“姑娘,九姑娘,二姑奶奶……” “阿瑶怎么了?” 听到阿瑶的消息,阿珠皱眉转头,阿琇也坐直了身子。 那丫鬟眼圈都红了,“二姑奶奶身边的人送了信儿回来,说是二姑奶奶……小产了。” “什么?” 阿琇惊叫。 阿瑶出阁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的。不但一家人,就是阿瑶自己,也是格外地精心。 怎么就小产了? “清溪姐姐正在老太太屋子里呢,姑娘们过去瞧瞧!” 阿琇掀开了毯子一咕噜就滚下了熏笼,“我去看看!” 被阿珠一把拉住了,示意丫鬟给她罩上斗篷,阿珠自己也从屏风上边拉下自己日常穿的一领披风,胡乱裹了。阿琇等不及,一边系着斗篷的带子,一边就往外走。 阿珠也随即跟上。 春晖堂里,阿瑶的丫鬟清溪正跪在地上哭着,“好容易有了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姑娘难过得什么似的。太太那边……” 她抹了把脸,“太太还说,姑娘太娇弱了些,连孩子都养不住。姑娘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呢?越发连药都吃不下去了。” “你们老太太,就这么瞧着?”顾老太太拍着桌子怒问。 清溪忙摇头,“没有。老夫人是心疼姑娘的,又是请大夫,又是叫人拿了最好的参给姑娘熬药膳补身子,还亲自到姑娘床前安慰,劝姑娘放宽心。只是姑娘哪里就真能放宽心呢?” 阿琇匆匆走到清溪身边,一拉她胳膊,“二姐姐孩子怎么没的?” 她就不信,阿瑶身子骨一直就很好的。陈家也是大户人家,阿瑶自己也有陪嫁的人,这有了身孕后,都担心她这一胎,生怕有个好歹的,进出都有人跟着。 前几天还送信回来说一切都好呢。 怎么就好端端的小产了? 再说清溪是贴身服侍阿瑶的,这样的时候,她更不该出来。 这么火急火燎地跑来,阿瑶小产,定不简单。 “还不快快照实了说!”顾老太太只觉得心痛如绞。她一干孙女里,阿瑶是最懂事的。只是赶上了那么个亲娘,生生就叫她在姐妹间有些抬不起头来。尤其是面对阿珏的时候,阿瑶总是有些愧疚的。 成亲了,婆家门第胜在清贵,正经的书香人家。姑爷聪明,念书也用功,年纪轻轻就是举人了,日后不愁前程。就这子女缘上,阿瑶有些单薄。 阿珏和阿珎孩子都出生了,阿瑶才传出了喜讯。这叫顾老太太放下了老大一段心事。 可这转眼间,怎么就没了呢? “我的二丫头啊!”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顾老太太搂住了心口,“我……” 她一双老眼湿润了。 “母亲。”温氏和三太太都连忙上前。 温氏为顾老太太揉着心口,三太太忙端了热茶送到她的嘴边。 温氏劝道,“这事情出的急了些。母亲就是担心二丫头,也要顾及自己身子。不然,叫阿瑶知道了,岂不是更难过?” “是啊母亲。我这就叫人备车,亲自去陈家看阿瑶。”三太太也跟着劝。 “我也去!”阿琇连忙说道。 顾老太太没有理会阿琇,只看着清溪,“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溪捂脸哭道,“姑娘这一胎本就有些不大安稳。昨儿个,表姑娘来了,太太就叫姑娘过去陪着。大半天下来,姑娘哪里撑得住?又吃了几句不好的话,好容易才得了太太的允许回去。谁知道……” 她抬起眼帘,咬着牙恨声道,“太太的院子门外,有一块冰。姑娘没留神,一脚踩了上去,险些摔倒了。回去后,就觉得身上不好了。赶着请大夫熬药,也还是没保住孩子。” “陈家的下人莫非都是死人?主母的院门口,怎么会有冰?”阿珠的声音发冷,欺霜赛雪般的脸上更是冰冷一片。 她听出来了,阿瑶的小产,就不是意外。 清溪垂头不敢多说。 “你们妯娌两个一起,去陈家看看!”顾老太太顺过了一口气,方才因骤然听到噩耗而惊怒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些,对温氏与三太太说道,“瞧瞧阿瑶怎么样了。” 老太太短短的功夫已经在心里头转过了多少的主意,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叫人备车吧,我也过去。” 陈家还有位老夫人在。只温氏和三太太上门,终究是矮了一辈儿。许多话,她能说,温氏与三太太却不能说。 见她面色深沉,温氏与三太太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劝。温氏立刻吩咐人去套了马车,又赶着让人收拾了一些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 阿琇求道,“娘,也带我去吧。” 看看阿珠,“还有三姐姐。” 温氏略一沉吟,看向顾老太太。 按理说,阿瑶小产,阿珠与阿琇两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该过去。只是顾老太太觉得,自己的孙女们都养的太过天真纯善,叫她们见识见识形形色色的人,也未尝不好。当下,点头道,“一同去吧。九丫头与阿瑶最好,见到你二姐姐,也好劝劝她。” 不多时车备好了,东西也收拾了出来。沈家女眷老少三代,坐了两辆车,带着各自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往陈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家这边,一场特别大的冰雹。那雹子都跟鸡蛋似的,早上起来我看了一下,车子惨被砸出了两个小凹坑,玻璃也裂了……我看朋友圈,最惨的是樱桃基地,快熟了的樱桃都被砸到了地上,今年怕是吃不上有名的大樱桃了。唉。 章节目录 想谋外放 靖国公府这一群女眷前呼后拥杀到陈家的时候, 陈太太正躺在床上, 头上勒着条抹额,双目紧闭也不说话。脸色看上去很是不好。 陈家的小女儿陈嬛与表姐坐在床边, 一个端着碗参汤, 一个正在用热帕子温柔地为陈太太擦着脸。 “好孩子, 还是你们贴心。”陈太太睁开了眼,见侄女和女儿面上都有担忧, 心下大感安慰,拉着侄女的手夸了一句, 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修下了那等说不得碰不得的儿媳妇。 孩子小产,难道她就好过了?那可是她的大孙子!老夫人就把她骂了一顿!甚至儿子匆匆赶回来后,到现在都没来她跟前走一步, 她知道,这是儿子心里头怨她了啊! “娘!”陈嬛与阿琇年纪相仿,也是个白白净净的清秀小佳人。只是颧骨略高, 此刻涂了口脂的薄薄的嘴唇只一翘,与陈太太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了些刻薄,“叫我说,您就是太软和了!服侍长辈一会儿怎么了?谁家儿媳妇像大嫂那样娇气哪?” “快住口吧你!”陈太太呵斥了一声。见女儿脸上露出不以为然来,劝道,“这些话是你一个姑娘该说的吗?从小我就教导你规矩礼仪,这不能背后妄论人家长短,你都忘了不成?” 陈嬛将参汤送到了陈太太嘴边, 不满地说道,“我也就是与娘说说,表姐又不是外人。还有大哥也是的,大嫂再亲,能亲得过亲娘亲妹妹吗?昨儿个,我好心看望大嫂,正碰上他回来,叫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的数落。” 喂着陈太太喝了参汤,又捏着帕子给陈太太擦了嘴角,才又哼道,“这样就是我,看他心情不跟他计较罢了。这要是到了外边,擎等着得罪人呢。” 她表姐——陈太太的娘家侄女许姑娘从陈嬛手里接过了空碗,转手放到了旁边的小几上,柔声劝道,“表哥心里难过,难免暴躁了些。亲兄妹,表妹莫要怪他。” 她说话声音不大,斯斯文文的,素净的锦蓝色褙子配着月白棉裙,通身上下只发间戴了支小小的金镶玉发钗,腕子上套了两只玉镯子。她细眉细眼,五官说不上多秀气,却胜在肌肤极白,哪怕是在屋子里背着光,脸上也几乎是能够看出一种莹润的光彩来。 “还是明珠懂事。”陈太太摩挲了一下侄女的手,再看看侄女脸上那份儿淡然细致的笑容,就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她看着侄女长大,从前她是有意与娘家亲上加亲的。就只是老夫人与丈夫都没有这个意思,后来更是叫儿子娶了沈氏。这就叫陈太太觉得很是对不住这个侄女了,总觉得是将人闪在了半路,因此时不时的,便接了侄女过来小住,与女儿也一般无二了。陈太太甚至想着,等侄女出阁的时候,她做姑母也要厚厚地添上半副嫁妆才好。 许姑娘一笑,倒是不见寻常姑娘被夸奖后的羞涩,只是落落大方地说道,“姑母偏心我才这样说。表妹天真,心中有什么,嘴里也就说了什么,正是爽利的性子呢。” 正说着话,外头有个婆子匆匆跑进来回说,靖国公府的人到了,老夫人叫她过去。 听了这话,陈太太心里先慌了,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来的是谁?” 她估摸着,该不会是沈二太太。那是她的正经亲家,不过据说是因着什么事情,惹着了国公府的老太太,这几年一直不怎么露面。 “是,亲家家里的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还有两位姑娘。”婆子想着沈家人进门时候的架势,腿都要哆嗦了。 “这是怎么说的?”陈太太一惊,这是来看病人还是来兴师问罪了?“不是说了,先不要把大奶奶小产的事情传出去么?莫非这是好事不成!” 不管怎么说,儿媳从她院子里出去就小产了,她就满身都是嘴也说不清楚啊。 她不喜欢沈家,总觉得那勋贵们地,从顾老太太到温大太太,两代当家主母都是将门出身,虽然说行事看着大气,却终究少了些女子该有的柔和与文雅。听说,温大太太是边城长大的,快要出阁的时候才回到了京城。边城那种地方,与蛮夷之地没什么区别,从那里出来的人,能教养的出什么样的孩子? 勋贵行事,多有跋扈之处。就像阿瑶吧,成亲那样久了不见有孕,她不过是略提了一句要给儿子房里放两个人,也是想着叫儿子能早些开枝散叶,阿瑶竟是咬着牙不肯。偏生儿子也顺着她,婆婆也向着她,就连丈夫都抱怨自己多事。这样强势的儿媳妇,哪家婆婆喜欢? 不过是小产了,半天功夫,娘家人就上门了,还指名让她过去,摆明了这是来者不善哪。 陈太太抿了抿嘴,“你先去回了老夫人,就说我从昨儿病倒了,如今身上还是有些沉重。” 沈家女人再强横,总也不能非要见个病人吧? 果然,顾老太太听说了陈太太病着起不来,也只是冷冷地一笑,周身气势愈发严峻起来。 陈老夫人甚是尴尬,心中暗气陈太太惹出了事情后便装病,当着顾老太太等人却又不得不为儿媳描补,“说起来,她心里也是难受。阿瑶出了事,她婆婆也是又心疼又着急,立时就倒下了。” 三太太快言快语,“可见亲家太太心疼我们二姑奶奶了。” 她话里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 陈老夫人还能说什么呢?叹了口气,看着顾老太太,诚恳地说道,“阿瑶从进门后,孝敬长辈,友爱弟妹,挑不出丁点儿错处。”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我得凭着良心说一句话,阿瑶这次小产,确是我们家的过错。昨日,不光是我教训了她婆婆,就是我那孙儿回来,也与他母亲闹了一场。” 她正色道,“我也知道,这些与阿瑶失了孩子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只是亲家,还请看在我这张老脸上,劝劝阿瑶,莫要因此事伤了身子。她还年轻,日后总会再有孩子。” 听到这里,阿琇再忍不住,小声说道,“再有,也不是姐姐失了那个孩子了。” 她本就生得极好,是个难得的漂亮孩子,此时眼圈红红的,玉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看上去格外的可怜可爱。 纵使在长辈说话时候就插了嘴,也叫人无法生出恼怒来。 陈老夫人更是心下一痛,面色黯然,“你说的是,可怜了我那未见天日的重孙……” 说到这里,连声咳嗽了起来。有丫鬟忙上前替她捶着背,陈老夫人咳嗽了一会儿,喝了口热茶才觉得好了些。只是,想到昨天晚上孙儿与自己说的话,老夫人长叹一声,“是我家对不住阿瑶。” 看得出,陈老夫人是真的很伤心。纵然有再多不满,顾老太太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满心的怒火总不好发泄在与她差不多年纪,头发都花白的陈老夫人身上。 “老姐姐是个明白的人,阿瑶每每总是说,老夫人最是慈和不过,待她极好。如今,事情出了,再多抱怨也是无用,阿瑶的孩子没了,那是总是陈家的血脉。我只问老姐姐一句,这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她看着陈老夫人,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沈家的姑奶奶,被人害的丢了孩子,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 “亲家……” 顾老太太摇头,“阿瑶,是靖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她性子柔和,行事大度,纵然伤心难过,也不会在脸上摆出来。” 到了陈家,顾老太太等人先就去看了阿瑶。 阿瑶躺在床上,纵然屋子里拢着多少的火盆,身上还搭着厚厚的被子,阿瑶露在外边的手依旧是冰凉的。那张温婉柔美的鹅蛋脸,前不久还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不过短短的几日,再见到就已经憔悴如凋零的花儿一般了。见到亲人到来,阿瑶眼泪都止不住,叫顾老太太等都心疼的不行。阿珠留在阿瑶身边与她说话安慰,顾老太太这才带了儿媳妇来与陈老夫人说话。 “阿瑶有娘家,有兄弟,没有干受着委屈的道理。”顾老太太这几年性子收敛了很多,此时方显出了强悍的本性,挑眉冷冷地说道,“我已尽知,府上太太明知道阿瑶才坐了胎,来个狗屁的侄女,便叫阿瑶去身边立了大半日的规矩?敢情她的侄女尊贵,阿瑶就是路边的草芥不成?” “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动辄跑到亲戚家里住着,还要亲戚家的强。这就是府上太太嘴里常说的斯文守礼?” 陈老夫人沉默不语。她对许姑娘也并不大喜欢,那姑娘看着是一副知书识礼的模样,可心里头拐着十八道弯。就自己那个傻傻的孙女陈嬛,每每都被她绕进去当急先锋。 但凡懂事些,知道表嫂有孕,就该劝着陈太太不叫阿瑶劳累。 许姑娘倒好,半点没有过拒绝。如今出了事,错处都是陈太太的,她依旧是清清白白的表姑娘。 想到这里,陈老夫人叹道,“老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今日,便会让人送她回去,往后也不会再容她来做客。” 这与将人赶出去无异了。陈家与许家也是姻亲,往后怕是要生出芥蒂来。 顾老太太定定地看着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长叹一声,眼中透出些求恳,“我知道老姐姐要说什么。那院子的洒扫仆妇,昨日就捆着挨了板子,如今还关在柴房里。我的意思,远远地发卖到出去。” 见顾老太太似有不赞同,她压低了声音,“老姐姐也为阿瑶想一想,为他们小夫妻想一想。昨日,我那孙儿与他母亲吵了一回,说是……” 她顿了一下,“想谋外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筱榆 10瓶;晚风 3瓶;m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早些回去吧 “外放?”顾老太太和温氏等人都吃了一惊, 随后便是沉默。 陈姑爷尚未春闱, 只有举人的功名。虽说本朝里举人也可做官,但总不如进士晋身来得名正言顺,且举人选官,三次春闱落第方可选为知县。寻常的举人选官, 则多是不入流小官。 顾老太太等人本是兴师问罪而来, 此时却不免都说不出话来——沈家排在前边的两位姑爷, 苦读多年, 学问都是扎实的。若安稳会试, 有七八成的把握会高中进士,到时候是考庶吉士还是得实职外放,都远比经举人选官要更有前程。 放弃了会试欲出京去, 为了谁是显而易见的。 人家孩子连前程都不要了,顾老太太和温氏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满不是滋味,多少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这……孩子年轻,未免有些冲动。还是请亲家与他好生分说分说吧。”沉默了一会儿, 顾老太太才开口。 也免得往后他会后悔, 会将所有的错处都归结在阿瑶头上。 顾老太太大半生过去了, 又什么没有见过呢? 现下姑爷与阿瑶情分正好, 阿瑶受了委屈,他满心里心疼,甚至为了她,可以抛开前程, 乐意带着她出京去外任。可以后呢? 等过了五年,十年,二十年……最初那份儿情甜意洽过去了,他从举人晋身,纵有千般本领,终究官路不会如进士那样顺畅。 人到中年了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他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想着,如果不是为了阿瑶,他还是那个京城里许多人称赞的少年才子,春闱得中志得意满?那时候,阿瑶又该如何自处? “那孩子,心里是有主意的。从前,就露出过一些口风,只是未下决心。这次……”陈老夫人叹息,她又何尝不愿意叫孙儿更荣耀体面?只是转念一想,孙儿说的也是有道理,学问是做不完的。更何况人外有人,就算是参加了春闱,也未必就一定能够高中。倒不如趁着年轻,到外头去历练一番。 “便是初时品级不高又如何?前朝有位举人选官做教谕,最后却官至一品大学时,加封太子太保的。” 这是孙儿对自己说的。 陈老夫人深以为然。 儿媳妇是那样的性子,说不上毒,单纯就是蠢。哪怕这次教训了她,陈老夫人也不敢保证她就长了记性。相反,以儿媳的行事看来,以后约莫还是会刁难阿瑶的。这一次,已经是叫沈家人不悦上门了,再有一次,只怕就要结仇。 陈老夫人对顾老太太诚恳道,“不瞒亲家,阿昭昨日已经有了决断。我倒是觉得,等阿瑶身子养好了,开春了吏部大挑,倒是可以叫他一试。” 这大挑,是专门给没有官职的举人的晋身机会,重在形貌与应对。 不是陈老夫人自夸,陈昭身形高挑,容貌俊朗,只凭着这个便极有可能被选中。再加上陈昭对时事也颇为关注,应对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到陈老夫人这样的说法,顾老太太倒是觉得惊诧了。 陈家,当真愿意叫陈姑爷走大挑选官的路子? 陈家男丁单薄,也不过是两个儿子,陈昭为长,兄弟还小着,说分家且还早着呢。都说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此时陈老夫人还能护着阿瑶一些,可陈老夫人不在了呢?阿瑶擎等着受委屈。 与其如此,跟着陈昭选官出京去,小两口子单独过日子,岂不畅快? 顾老太太就不信,陈太太还能抛下丈夫和一双小儿女,跟着长子去外任。 “不管怎么说,还是好生劝劝吧。”顾老太太心里有了几分乐意,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嘴里还劝着。“过了年就要春闱了。也不急在一时。” 临走,又去了阿瑶的屋子里。 陈昭本来是陪在阿瑶身边的,只是后来阿珠进来了,他一个做姐夫的人,不好跟小姨子同处一室太久,去见过了顾老太太等人后,避进了外书房里。 阿珠阿琇本来想今天留下来,只是阿琇还罢了,阿珠到底年纪大了些,怎么好留宿姐夫家里?人言可畏,温氏不得不多为阿珠想一想。因此,小姐妹俩只好不舍地和阿瑶告了别,还特别又告诉了阿瑶,明日会再来探望。 “和三妹妹说了一回话,我心里敞亮多了。我没事了,你们回去吧。大冷天的,不要来回跑。”阿瑶脸色苍白,一头秀发披在肩头,秀润温婉的鹅蛋脸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明明眼中透出不舍,嘴角却还是勉强扯出笑容来,依旧如从前那样懂事。 顾老太太坐在她的床边,拉着阿瑶的手,语重心长安慰,“不要多想,养好了身体是正经。你太婆婆已经跟我说了,你姑爷打算选官谋外任。就只看在他这一份心上,你也得放宽了心,快点好起来。” 阿瑶吃惊地抬起头来。显然,她并不知道陈昭这番打算。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是啊阿瑶,你还年轻,养好了身子,孩子早晚都会有。”三太太也接着顾老太太的话劝阿瑶,“你看老太太,听了清溪的话,连口气都没喘匀,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阿瑶轻声道,“祖母疼我,我都记在心里了。” 她仰头笑了笑,湿润润的眼睛看着顾老太太,“祖母放心,我不是个糊涂的人。这么多人惦记着我,心疼着我……我,我总不能辜负了这份儿心意。” “这么想就对了。”温氏弯腰替她掖了掖被角,“安心养着。想吃什么了,这里不得的,就叫人回家里去取。” 又回头吩咐清溪,“仔细照看着阿瑶,不许偷懒。等阿瑶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说了一回话,顾老太太带着儿媳孙女告辞离开。 陈老夫人亲自送出了大门,才回转进去。 也没有回自己的屋子,直接带着两个仆妇去了正房陈太太的住处。都没等人通传,陈老夫人直接撩开了厚厚的棉帘子,进了室内。 陈太太还半靠在床上,身上搭了条水红色的锦缎提花被,额头一条缝了绿松石的抹额,蓬松松的发髻,咳声叹气的正与许姑娘和陈嬛抱怨着什么。若不是脸色红润毫无病态,还真叫人看不出来这是装的。 陈老夫人也是知书识礼的人,从前纵然家贫,行事却从来都很守礼。这样直接闯进儿媳妇屋子的事,可以说是头一遭了。 一见了老夫人进来,陈太太的抱怨声戛然而止,显然,没有想到婆婆会突然到来。 陈嬛和许姑娘也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祖,祖母……”陈嬛反应不算慢,连忙叫了一声行礼,“您怎么过来了?大嫂的娘家人走了吗?” 陈老夫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床上的儿媳妇。 视线落在尚未收起来的小盅子上,心里头也说不清是怒还是悲。陈太太本也是书香人家的出身,从前看着也很是懂事,只是年纪大了,人却变得蠢了。 陈太太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母亲。”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陈老夫人冷笑着。 “母亲这话叫我惶恐。”陈太太慌忙跳下了床,毕恭毕敬地站在陈老夫人跟前。 “惶恐?”陈老夫人舍着老脸,在顾老太太跟前忍气吞声,替这个儿媳妇描补着。此时满腔火气都涌到了心口,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膛,不发泄出来实在是难受的厉害。 “我怎么看不出你有半分的惶恐呢?”陈老太太毫无预兆地抬起手,猛地一巴掌就掴到了陈太太的脸上。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动手打人,竟是觉得格外的痛快。 她痛快了,陈太太却被这一掌直接打懵了,猝不及防地捂住了脸,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母,母亲……” 一眼看到陈嬛与许明珠都吓得愣住了,陈太太更是羞愤难当,眼圈都红了,“我也这般年纪了,母亲且给我留些体面吧!” 说罢哭了出来。 “体面都是自己给的。”陈老夫人一口气散去,见到陈太太虽是哭着,可脸上不见半分悔意,甚至眼底还有怨怼之色,心也冷了。“你进门这么多年,我可动过你一下?可曾有过冷言冷语?今日不过是小小的教训了一掌,你就受不了了。你对着昭儿媳妇说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可曾想过她是不是受得了?” “我没……”陈太太还想分辨,被陈老夫人抬手止住了。 “有没有的,你心里自知。此时再去辩解,又有何用?”陈老太太扶着一个仆妇的手坐在了当中的大椅子上,视线落在尚未来得及收起的小盅子上,里边尚有小半盏参汤没有喝完。“叫昭儿媳妇挺着肚子立了半日规矩的,是不是你?” “院门口冻了冰,叫昭儿媳妇滑倒小产,是不是你?” “小产的儿媳妇还水米不沾牙,你这始作俑者倒请医熬药喝起了参汤。你惹了事出来,人家娘家人上门来问罪,你称病躲了不敢出去,倒让我来舍了脸去?”陈老夫人越说越气,只觉得那一巴掌打得还不够。 许明珠眼见自己的姑母被骂的抬不起头来,忙对着陈老夫人一福身子,柔柔地开口,“老太太请息怒。姑母她……” “许姑娘,这是我们陈家的家事,你还是不要插嘴的好。昨儿个就来了,还是早些回去,也免得你爹娘惦记着。” 许明珠细致的脸蛋腾地一下,就褪去了血色。 这是,叫人明晃晃地往外赶? 章节目录 不咬人,膈应人 陈老夫人看着慈眉善目, 是个温和的老好人,可真要是怒起来,也并不拖泥带水。也不理会陈太太瞬间震惊得难以置信的脸, 更不管陈嬛哭着求恳, 叫了两个仆妇进来, 直接将含羞带臊的许明珠给扫地出门了。 至于许家那边儿会不会因此生出芥蒂来, 陈老夫人倒也不怕。阿瑶小产, 说到底也是与许明珠脱不开干系,那是她陈家下一辈儿的头一个孩子, 多金贵?她不去找许家的麻烦, 就已经是看在亲戚一场的情分上了。 所以当第二天, 阿珠与阿琇再来看望阿瑶的时候, 就发现阿瑶的脸上,已经不似昨日那样死气沉沉了。 “两位姑娘还不知道。”清溪端了茶进来,笑眯眯地说道,“昨儿个, 老夫人就把表姑娘送走了。” 说是送, 还是客气的。 两个老夫人身边的仆妇外加府里最严厉的刘嬷嬷, 把个瘦瘦溜溜的表姑娘夹在中间送回去的。清溪对许明珠特别的不满, 得了信儿就跑去躲在廊柱后边看热闹了,见了许明珠恨不能把头扎到地缝子里头去,清溪这心里头别提多幸灾乐祸了。 “就只你多嘴!”阿瑶半靠在床上,背后倚着两只枕头,身子还有些虚, 呵斥了清溪一句后,有些喘息。 “二姐姐,你叫她说吧。”阿琇挨着阿瑶坐,“要不清溪姐姐怕是会憋坏了。” 清溪对阿瑶的斥责也不以为意,依旧笑眯眯的,“到底是九姑娘知道我的。” 端着托盘出去张罗果子了。 “你呀……”阿瑶气息不稳,还是抽出手来点了一下阿琇的额头,“清溪没什么心。她说惯了,回头到了外边也胡言乱语怎么办?平白得罪人。” 又低低地叹了一句,轻声道,“其实,许家姑娘也是……” 她想了良久,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许明珠。 说她真的恶毒吧,也并不是。说她对陈昭有什么心思呢,也谈不上。 可就是做出来的事情,叫人心里头不畅快。 “或许是我多心了吧、” 婆婆喜欢许明珠,这个阿瑶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总当着自己的面,有意无意地说些陈昭与许明珠一同长大,情分极好的话,阿瑶也还是会介意的。 “我虽不喜欢她,却也觉得她有些个可怜了。这样被送回去,里子面子都没有了,还不定被人怎么笑话。” 阿珠站在远些的墙边,正看一副挂着的山水画,闻言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阿瑶,“你这是心疼她?” 阿瑶摇头,“那倒是没有。就只是觉得……身为女子,太艰难了。” 这一生之中无忧无虑的光阴,约莫也就是那十几年了。出了阁,哪怕心再宽大,也难免要遇到各种堵心的事情。 她不是同情许明珠,只是不想落井下石。 “二姐姐你就是太心软啦。”正巧清溪送了果子进来,阿琇伸手抓过一只,用手帕子垫着剥了起来,眼睛盯着果子,嘴却说道,“就这种人才可恶呢。” “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看着就是人畜无害的,对不对?”阿琇并没有见过许明珠,但从清溪嘴里听到的,也不难想象出这是一位怎样的姑娘。 清溪在旁边狂点头,“对对,听说许家也是书香门第,家里无论男女,都是识文断字的呢。” 阿琇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继续说道,“但凡说话,再没有这样的明白纯良了。是吧?” 阿瑶很是诧异地看着阿琇,“你见过许姑娘?” 就连一旁的阿珠,也都走过来坐在床边另一只鼓凳上,等着听阿琇再有什么话说出来。 “这样的人才最叫人厌恶呢。” 阿琇剥完了一只果子,放在一只小盘子里,伸手又去拿,被阿珠拍了下去,“你先说。” 擦了擦手,阿琇巴巴儿地说开了,“看着文雅清纯,其实心机很深。但凡说话不能细想,一不留神就要被挑唆了,等出事后她深藏功与名,事不关己,错处都是旁人的。就如二姐姐家里……” 她看了看阿瑶,见她脸上神色平静,便又接着说道,“既是号称书香门第,规矩上该是严的。她未必就与二姐夫有什么瓜葛了,不过表兄表妹,自小多见了几次也是有的。就只是亲家太太在说起情分好的时候,她想必也不是一次在场,可有过解释?” 阿瑶怔怔摇头。 “可不就是么。二姐姐若因此恼怒了,那就是你不大度,人家只是清清白白兄妹情,你做妻子的却容不下,可见心眼儿有多小。可平心而论,哪个做妻子的听婆婆这般去说丈夫与别的女人有情分,能不计较呢?” 阿琇摇头晃脑的,“当着二姐姐的面,说不定她还会故意与姐夫说话,刻意显出亲近来。并不一定就是要与二姐夫有些个什么,就单单只是想叫你难受罢了。还有这次,想必亲家太太也不是头一次叫二姐到跟前去陪着说话对不对?明知道姐姐你是有身孕的,她还能若无其事说上个把时辰,看着再温良有限啦。” “总之就是一句话,她这种人,无非就是看不得别人好,恨不能天底下的人都仰慕她才好。可你叫她真做什么打算,她又不敢,也不会。她哪,就是癞蛤、蟆上脚面。” “这怎么说?”清溪站在一旁听着,把头点的飞起。只实在是不懂阿琇最后一句话,连忙问道。 阿琇双手一摊,“不咬人,膈应人呗。”以前她的世界,管这个叫绿茶来着。 清溪噗嗤就笑了,“九姑娘真会说笑话儿。” 阿珠也笑的不行,眉眼弯弯,平常看着有些凌厉的凤眸都显得柔和了起来。这一笑,满室生春。 “也不知怎么的,我听了阿琇说话,就觉得心里头亮堂了许多。”阿瑶也觉得那句上脚面,实在是说的风趣,还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弯了弯,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 她握着阿琇的手,轻声叮嘱,“这样的话,在我们跟前说说就罢了。在外边,说话却要留心。” 叫人觉得阿琇说话刻薄,便不好了。 阿琇笑嘻嘻的,“二姐姐你就是太小心了。我才不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不然也太憋屈了。” “你还不知道她?”阿珠在一旁,闲闲地看着自己小手指长长的指甲,朝着阿琇一努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会唬人了。外边谁不说,沈九姑娘是个再天真不过的姑娘呢?” 朝着阿珠做了个鬼脸,抱住阿瑶的腰,“三姐姐嫉妒我人缘好,二姐姐你不要听她的。” “好。”阿瑶侧了侧身,将头靠在阿琇的小脑袋上,眼中渐渐有了暖色。阿琇这样的打诨插科,为了什么,她都明白。 无非是想叫她忘了失子之痛。 这,才是姐妹吧。 就只不知道,姐妹间这样的说话,还能有几次? 她昨晚已经问过了丈夫,陈昭很是坦诚地告诉她,确实打算要通过选官外任。 想到丈夫握着自己的手,问她远不远与他一同出京,会不会嫌弃他没有出息的时候,阿瑶心中依旧有暖流划过。 她从来不是个怕吃苦的人。 失去了孩子,她难过得心里如同扎进了千万根钢针。可是,她能怪谁?能去跟谁替没有机会见到天光的孩子讨回公道? 婆婆为人虽有些刻薄,但阿瑶知道,她也是期待那个孩子的。她只是,单纯地不喜孩子的娘而已。 阿瑶想了半夜。两重的长辈都尚在,分家是不可能的。陈昭又是长子,她无论如何避不开与婆婆见面。 可是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再与婆婆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地相处。 倒不如,就这样出京吧。 还能过几年松快日子。苦些,怕什么呢? 阿瑶舍不得的,就是娘家这几个姐妹,还有她的弟弟安哥儿了。 不过这些,她并不打算就告诉阿珠阿琇,叫她们平添烦恼。等到事情落定,再说不迟。 阿珠与阿琇两个在陈家消磨到了过半晌,陪着阿瑶吃了午饭才告辞。 “二姐姐你要好生养着呀,明儿我还来呢,要是你瘦了一星半点的,我可不答应,要向二姐夫问罪的。”见阿瑶点头了,阿琇才起身放开阿瑶的手,“等过两天,五姐六姐她们风寒好了,我们就一同都过来与你说话。” “好。”阿瑶柔声应了,嘱咐了两个人路上要小心,才叫清溪将姐妹两个送出去。 阿琇阿珠坐了马车来的,这会儿车里已经拢起了火盆,厚厚毡子围着,车里倒是也并不很冷。 姐妹俩上了车,一径往国公府行去。 国公府与陈家相隔不算近,阿珠特意吩咐了车夫绕了个弯,先去一趟八珍楼。 “家里那几只病猫,都爱吃这里的八珍糕。”阿珠向来口是心非,这些天格外寒冷,从五姑娘到八姑娘,都着凉病倒,每天凄凄惨惨喝着苦药汤子,连饭都不大能吃下去。八珍楼里的糕点,味道大多清甜,几位姑娘都喜欢。阿珠见天色还早,便想着顺路买些带回去。 她的性子阿琇再熟悉不过了,亦步亦趋地跟着阿珠下车,嘴里头絮絮叨叨地不停说着,“三姐你就这样不好呀,明明都关心姐妹,嘴里头偏偏就不会说好听的,多少的好心善意也叫你这张嘴给毁啦……哎对了,买些蜜饯呀,我最喜欢这里的金丝梅子和糖樱桃啦!” “哎呀!” 前面的阿珠忽然停住了。阿琇不留神,一头撞在了阿珠背上,撞得鼻子疼。 “三姐姐你干嘛啊!”揉着鼻子,阿琇不满。 阿珠却并没有理会她,冷冷地看着八珍楼一侧转角处,“还不出来?” 谁?阿琇左右转脑袋。 隔了半刻,披着一领玄色大氅的林沉,从转角处慢慢闪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月璃 55瓶;喵喵喵⊙ω⊙ 36瓶;酱排骨、倾城无音 10瓶;lovelydang 5瓶;min、懒洋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补完,大家辛苦再点进来 “林五哥?”阿琇惊讶了。自从回京后, 林沉一直闭门不出,整个人都消沉得很。她和凤离又去过一次,林沉干脆就闭门不见了。 这回,是他自己想通了吗? 阿珠沉沉地看着他。 林沉瘦了许多。从前,他是个白净清秀的俊俏少年。不过三年未见, 个头愈发高了,只是瘦,厚实的, 滚着风毛的大氅穿在身上,都有些撑不起来,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清晰可见。 “我……我来看看你。” 林沉也在怔怔地看着阿珠。他的目光里有着不曾改变, 甚至经年后愈发深厚的爱慕,更有愧疚与留恋。 其实,他在国公府外面, 已经徘徊了不知多少次,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那个曾经叫他很是欢快的地方。 他在府外守了许久, 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想要见阿珠一面的冲动,偷偷跟在了沈家马车的后边。 阿琇转着脑袋,看看林沉, 又看看阿珠, 觉得这俩人之间气氛有点儿尬尬的, 试探着提议,“要不,咱们到八珍楼里边坐坐?” 总好过站在门口相顾无言的。 坐在八珍楼上的雅间之中, 林沉吩咐了伙计两句话后,就依旧沉默着。 只是,这一次,阿琇在他的眼睛里,总算是能看到几分活色了。 “五哥,我听说,你在雁回关时候立下战功,约莫就有嘉奖的旨意颁下来了。”为了打破太过安静的气氛,阿琇转着眼睛找话题。据说,皇帝是有意要给林沉赐下爵位的,为此,宫里的林贵妃还替侄子婉拒了两次。 凤离与阿琇说的时候,阿琇就对林贵妃这位大名鼎鼎的宫中第一贤惠人嗤之以鼻了。 林贵妃两个儿子都封了王了,皇孙也有好几个,她本人又与丽贵妃一同管理宫务,可谓是风头无双的,虽然没有皇后的名分,其实与皇后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都这样了,还踩着侄子抬自己? 简直是虚伪的叫人膈应。 因此,阿琇还真挺担心的。 林沉的战功是实打实的,一场战事下来重伤险些丧了命,封爵升官,那都是应当的。凭什么,叫林贵妃来做人情呢? 她从来没有见过林贵妃,可是却与林沉相熟,当年,林沉他们一行少年子弟背井离乡去北境,不就是为了搏个功名前程嘛?阿琇还真有些担心皇帝被林贵妃几句话说的就叫林沉吃了亏。--- 如果是从前的林沉,林贵妃敢这么做,他就能闯到贵妃宫里去梗着脖子质问了。 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失去了多少的同僚,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叫这个本来活泼讨喜的年轻人,异常的成熟了起来。阿琇担心的,他却并不放在心里了。 有伙计进来,送上了细点清茶,都是阿琇阿珠从前喜欢的。 也有阿琇刚刚喊着要的金丝梅子和糖樱桃。 林沉将一叠八珍糕推到了阿琇的跟前,“我记得九妹妹你最喜欢这个。” 见阿琇看着自己,清凌凌的眼睛里透出忧色,与她平常欢蹦乱跳笑眯眯的样子大不相同,林沉心下一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你不用为我担心。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顿了一顿,看着阿珠,在视线相接的一瞬间又错开了。 垂着眼帘,他似乎在斟酌着后边的话。 足有半盏茶的沉默后,他才低声道,“从前,我往北境,确是为了前程。九妹妹,三……三妹妹跟前,我不瞒着,哪怕是半年前我要知道能够由战功晋身,也会欢喜得五体投地。眼下……” 他手抵在鼻端,深深地吸了口气,“想到阿昝,想到死在雁回关城下的那些人,我却又觉得,那些爵位,官职都是虚的。” 阿琇在桌子下抓住了阿珠的手。她觉得林沉有些不大对劲。 果然,下一刻就看到林沉抬起眼,注视着阿珠的眼神,温柔又带有决绝。 “我已经与家人说了,会请旨回北境去。” 京城繁华太平,可他只想此生都留在北境,留在和朋友们并肩冲杀的地方,留在朋友们的长眠之地。 “什么?”阿琇更加惊呆了。 林沉还要走? 不由自主地,她侧过头去看阿珠。 阿珠素喜红色,日常衣裙大多是红色,各种大红绯红海棠红。不过,今日去看阿瑶,她便选了件浅葱色的来穿,将原本的容貌压得寻常了些。 阿珠并不是那种一眼看去艳光四射的美人儿。她肤色白皙细腻,五官生得极佳,尤其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格外生动。 哪怕是阿琇,也不得不承认,阿珠的容貌,真的是与白姨娘像了个七八成,剩下那两成是青出于蓝了。 今日这身儿浅葱色的衣裳,就让阿珠仿佛周身都笼罩着江南细细的春雨,整个人看上去水意朦胧的,格外柔美。 她正执起茶壶,姿态甚是优雅地斟了茶递给了林沉。 林沉接下。 “大丈夫志在四方。”阿珠很难得的温柔地说道,“何时动身?” 林沉:“……” 阿琇:“……” 都不挽留一下么! 林沉:“过了年,我就会向陛下请旨。” 阿珠点头,柔声道,“北境苦寒,远不及京城。” 从相识以来,她头一次用这样温柔关切的语气与自己说话。林沉心头发热鼻子发酸,顺着阿珠的话便说了下去。。 “那倒也不是。京城自是繁华,北境也有北境的好处。一年四季景致便与京城大不相同,高山老林,随处可见好东西。就只一样,冬日里未免太冷了些,有时候那雪经冬不化,都能没过膝头。” 提起北境,林沉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看着阿珠的眼神那叫一个柔情似水,让阿琇都没眼看了。 “是我孤陋寡闻了。”阿珠托腮,颇有些神往,“阿珎没有出阁的时候,父亲为她四处寻了不少的书来看,里边便有些文章专门记游。后来她嫁了人,书都留下了,我偶尔也会去看,虽然觉得外边自有一番与京里的不同,却也没有多大的感触。听林五哥说,就是许多人畏惧的苦寒之地,竟也格外有趣呢。郊外几处山水便是天下第一,如今看来,实在是眼界太过狭窄,只知府中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那……” 林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那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往北境?从此山高水阔,快活自在呢? 可是抬眼看阿珠,她清丽干净的眉眼,头上金灿灿的梅花步摇,婀娜风流的气质,嘴唇翕动了几次,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生于顶级的勋贵人家,从小锦衣玉食,身边多少服侍的人,才能养出这样矜贵又骄傲的女孩儿。 北境有什么呢? 如阿珠说的,苦寒而已。 他凭什么,又怎么忍心希望她陪着自己一起,去那样的地方,过得几年后,红颜凋零,娇贵的千金小姐变得和北境那些女子一样,粗手粗脚,荆钗布裙? 他喜欢阿珠,喜欢到了心坎儿里,恨不能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的面前,就想看着她笑。 我不能这样的自私。林沉想着。 再离开,大概这一生,他都不会见到阿珠了吧? 心痛如绞。 下一刻,一支笨拙的,有些发红的老木簪子被捏在两只春葱般送到了他的面前。 林沉惊讶抬头。 阿珠眉尖轻挑,“不知道林五哥愿不愿意,带我去见识一下北境大好风光?” “噗……”正在喝茶的阿琇没忍住,一口茶都喷了出去。桌子上摆着的各色小点心都遭了秧,显见是没法再吃了。 “姐……三姐姐!”阿琇卯足了力气才压下了即将冲出口的尖叫,雪白的脸蛋都憋得通红发紫,“你你你……” 苍天哪,大地哪,她仙女儿一般的阿珠,恨不能把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这句话挂在嘴边的阿珠,竟然,竟然!她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三姐姐你矜持点儿啊! 阿珠掏出一块雪白雪白的,一角处绣着红梅的帕子,优雅地擦了擦身上被波及到的水痕,然后将嗷嗷地扑过来企图捂住她嘴的阿琇推开,春波般的眼睛注视着已经傻掉了的林沉,“林五?” 林沉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 “你,阿珠,你知道你这样说……”他的心狂跳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阿珠打断了他,“你不要误会,你于我而言,只是相熟些的人。说多喜欢你,也并不是。” 林沉发亮的眼睛黯淡了一下。 “我只是不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过一辈子。我想去外边看看。”阿珠幽幽地说着,“想去看看比铁梨山更高的山,比那几条小溪更壮阔的河,也想尝尝冬天里被大雪掩了半边身子是什么滋味,更想看看,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夷到底长了什么样子。” 她看着林沉,很诚实地表示,“这些我在京城里是看不到的,父亲祖母连我出门都会担心,更加不会叫我只身去游历。所以林五,你还愿意带着一个并不喜欢你的女人,去北境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补完了。现在的学生我真是……一言难尽了,当老师这些年,我觉得我的三观已经被重塑了无数次。 章节目录 顾老太太怕儿子会哭 “姐姐, 你……你刚才是认真的吗?”阿琇掀开厚实的毡帘, 往车外看了看,颇有些忐忑地问阿珠。 阿珠眉尖轻挑, “莫非你以为我在说笑?” 她已初见风华, 眼波流转之间, 哪怕是身为女子, 阿琇也觉得心中不免一荡。 “可是,可是北境那样远, 冬天又长又冷,姐姐你受得了么?” 更何况,阿珠都明明白白地表示了,她并不喜欢林沉,只是想单纯地离开京城,想去更广阔的天地。 只是这样的话, 搭上一生和姻缘, 值得么? 对阿珠并不公平, 对林沉也同样不公平。 “你还是太小了些。” 静静地看着阿琇那张精致白嫩的小脸上露出了难过的神色,阿珠忽然笑了,探身去捏着阿琇的脸蛋儿, “也天真了些。” 她的一双凤眸之中漾着水波, 有着平日里不易察觉的关切与怜爱。 “不过也好, 你这样的简单,过得更加快活些。” 阿琇看着伶俐,其实心是有些粗疏的。离着及笄也没几年了, 可看着还是一团懵懂。阿珠从前总觉得,阿琇被父亲和嫡母太过娇养了。 可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只是,还要长点儿心啊!”阿珠含笑,“别被凤离吃死了。要不,哪天他变了心,你哭都没处去哭。” “姐你不要岔开话啊,干嘛又说到我的身上来!” 阿琇不满,很是着急地握住了阿珠的手,“说姐姐你呢。你真打算……跟林五哥去北境?” 看着她焦急的模样,阿珠笑的更加好看,“有什么不可以呢?你知道,过了年,我虚岁都二十了。再不嫁人,祖母头发怕是又要掉了不知道多少了。” 因她的亲事不大顺当,顾老太太和靖国公背地里不知道多着急。尤其是靖国公,眼瞅着眼角皱纹都多了两条,背过了人去,在书房里骂了林沉多少回了。 因容貌,阿珠其实很少出门。先时是顾老太太总担心她是被白姨娘亲手养大的,脾气秉性随了白姨娘,对她管教约束最是严格。后来,便是她自己并不喜欢往外走,除了几处相熟,说话投机的人家外,阿珠几乎是足不出户了。 正如她对林沉所说,她想走出去看看。看看国公府外,京城外,都是什么样的。 她看得出,林沉对她是有真心的。 至少,到了如今依旧是有。--- 哪怕有一天林沉这份真心被磨没了,变了,自己也不会受伤,也可以和别的人家那样,和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我只是想走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我并不是因为林沉。 阿珠想着。 “可是,可是……爹爹一定舍不得你的!” 不管靖国公在女人身上有多么糊涂多么渣,阿琇也得说,他真的是一位非常称职的父亲。 “我会与父亲说的。”阿珠靠在了车壁上,浅笑,“我也很想让父亲背着我一次。” 京中风俗,女子出阁时候,是要兄弟背出闺房的。 不过靖国公府里男丁太少,当初阿珎出阁,安哥儿和初一这两个男丁,一个弱得小鸡子似的,文弱得风吹吹恨不能就倒下,一个倒是壮实,就是年纪小,都不可能把阿珎背出去。 靖国公一抹脸,是自己背了长女送出去的。 也为京城里的八卦贡献了一把谈资,都知道靖国公给是个爱女成痴的了。阿珎在婆家过得甚是滋润自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范家从上到下都知道,她这个嫡长女在靖国公心目中的地位。 说话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国公府门口。 后边又有马蹄声传来。 几乎不用想,阿琇和阿珠都知道,一定是林沉。 果然,两姐妹下车后,就看到林沉正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到了马颈上,匆匆地走到了面前。 “回过神了?”阿珠歪了一下头,露出一丝明媚笑容。 不是她取笑,实在是林沉方才太过……傻了。听了她的话后,他整个人动都不会动了,脸上也茫然了,眼睛也直了,就连阿琇叫了两声林五哥,他都充耳未闻。 阿珠看他实在是呆,摇着头拉阿琇出了八珍楼,上了马车后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原本要给府里几个病姑娘买的点心蜜饯都忘在了脑后。 倒是没想到,他又追来了。 “阿珠,三妹妹,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吧?啊?”林沉焦急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我不是做梦?” “是,白日梦。” 林沉挠了挠头,“你骗我吧?” “林五,你到现下都没有回答我。”阿珠眉头一立,漂亮的眼睛里露出凌厉来,“你的意思呢?” 林沉很干脆,“回去,我就托人来提亲!” 从怀里掏出了那枚木簪,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个还是,还是放在你这里。” 阿珠就只是笑。 明明是有些阴暗的天气,这一笑之下,就仿佛厚厚的彤云都被天光破开了,叫林沉看得几乎不舍得眨眼睛,生怕错过了半分。 咬了咬牙,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胡乱把木簪插在了阿珠挽成了堕妆髻的青丝之上。 “我,我这就回去,让人来提亲!” 他重复了一遍,转身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又回转,从怀里接着往外掏出两个油纸包塞给阿琇,“这是给九妹妹的!” 一溜烟地跑到了马前,直蹬了两次,才上了马坐稳。 居高临下地对着阿珠一笑,依稀便又是那个无忧无虑,锦衣张扬的少年。 “等着我!” 拨转马头,踏雪而去。 阿珠目送着他的背影,脸上有着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温柔。 “呵……”阿琇觉得自己没眼睛看这俩人了。 她到底瞎操个什么心呢?还替阿珠难过,还替林沉感到不公平,眼泪汪汪想着让阿珠考虑清楚哪,结果一转头,就发现人家压根儿就不是那样的,至少不是像她自己说的那般完全没有半分的动心。 颠了颠手里的点心和蜜饯,阿琇心累地摇了摇头,她这个年纪,已经无法了解阿珠林沉的想法了么? 带着一种老气横秋的苍凉感进了国公府。 蔫蔫儿的,连去向靖国公和温氏打小报告的心都没了。叫阿珠自己去搞定爹吧。 没过两天,温氏果然就接到了武威侯府的帖子。 对于武威侯夫人与世子夫人欲往国公府来拜访的目的,温氏心里明镜似的。 当年靖国公傻乎乎答应了林沉叫阿珠等他一年,温氏与丈夫闹了一回,只觉丈夫是在坑阿珠。 三年过去了,林沉在北境军功不小,朝廷里都有人在传,皇帝是有意给林沉封爵的。 林沉虽是嫡出,却不过是侯府幼子,日后前程只能靠自己。先时温氏不看好他,一个是因他有些纨绔之名,另一个缘故,就是林沉前程实在是渺茫。 现下看来,这一点却是不用担心了。哪怕不封爵,凭借死守雁回关的战功,林沉前程就在皇帝心中了。 且林沉走了三年,回京后就要飞黄腾达,对阿珠的心却未变,这也叫温氏不由得不动容。 她对靖国公不大信,干脆拿着帖子去与顾老太太说话,将林家要上门的事情说了一遍,又笑着请示顾老太太,“我忖度着,林夫人这是为了阿珠来的。母亲,您看这门亲事,做得做不得?” “果真?”当年林沉那点儿小心思,都刻在脸上了,一天一登门,顾老太太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只是又怕落空,与温氏说道,“可别弄岔了。” 温氏凑在她跟前,轻声笑道,“那倒是不会,阿琇说啊……” 还是没忍住,阿琇偷偷地将阿珠的打算与温氏透露了一点儿。温氏便低低地在顾老太太耳边又说了一遍。 “那孩子,竟是有这样的心胸?”顾老太太也惊讶了。平常看不出来啊。 温氏点头,脸上有些伤感,低声叹道,“这些年,许是咱们都小看了三丫头。” 国公府几个姑娘里,她一直以为,若说会有走向开阔天地的女孩儿,会是阿珎。 那孩子从小喜欢游记杂记,每每看起来都十分的入迷。 顾老太太也叹气,“说起来……算了,等到林家人上门后,若真是提亲,也就应了吧。林家小子,我看着还好,只冲着他对阿珠这几年的用心,日后也不会错待了阿珠。” “我从前对三丫头,是有着成见的,生怕她学了她那姨娘和宫里的贵妃……”顾老太太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所以总是拘着她,轻易不愿意叫她到外边去。后来她与我说,这辈子都绝不会与人做妾,我才算是放了心……她蹉跎到了如今快二十,我也只盼着她能有门好姻缘,后半生顺顺当当的。” 武威侯府门第不算低,只凭着林沉封爵就在眼前,却还能叫他那有些势利的母亲来提亲,便能知道,他是个有担当的孩子。 至于说武威侯夫人,顾老太太并不担心。 一旦林沉封爵,哪怕不回北境,也是另外有府邸的,再没有说一个府里住着两个有爵勋贵的道理。 等于说小两口是各自过日子的。 看看阿珎阿珏,再看看阿瑶,便知道其中差别了。 如果林沉还回北境,那阿珠往后就更顺心了。 就只是一样,林沉和阿珠的小算盘,先不能叫靖国公知道。 顾老太太怕儿子会哭。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五点就要起来,顶着35度高温,带孩子们去参加运动会…… 章节目录 我不答应! 顾老太太和温氏都并不是捻三拿四的人, 既是满意林沉, 当武威侯夫人带着长媳再上门二提亲事的时候,也就应了下来,两家算是口头上默契。--- 因林沉与阿珠年纪都不算小了,又有腊月不定亲, 正月不成婚的习俗,武威侯夫人回去之后,一天都没有耽搁,过半晌直接登了安王府的门。 她想请安王妃出面, 做这个大媒人。 本来,安王妃一生无女, 公婆也不在了, 算不得全福人,做媒人其实并不太合适。不过考虑到安王妃辈分高, 在宗室中又是德高望重之人, 又和国公府的老太太关系不错, 再又武威侯夫人也知道凤离是看中了国公府九姑娘, 时常在沈家来去, 往后与林沉就是挑担的关系了。什么全福不全福的,也就放在了一旁。 安王府的世子妃小李氏倒是全福, 奈何武威侯夫人看不上她,况且她自己如今也是一身的烂账。 安王妃年纪大了,就喜欢给人做个媒牵个线儿,武威侯府与她有亲, 林沈两家既是私下已经说定,请她出面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叫事情更完满些,安王妃自然没有不应的。 赶在腊月前,六礼走完了大半。十一月二十八那天,两家过了大定,时间实在是紧张了,婚期就定在了来年开春。 至此,顾老太太与靖国公夫妻两个算是放了大半的心下来。 只是温氏另有一桩为难的事。 白姨娘。 虽说阿珠并没有提起,可白莲儿到底是阿珠的亲娘,母女两个也有十来年的功夫是在一处的。白姨娘被送到了庄子上,阿珠哪儿有不想念的?靖国公也带着阿珠去看过白氏几次,只如今阿珠就要出阁了,白姨娘到底要不要接回来? 这事,温氏无论如何做,都怕是不讨好,便只问丈夫的意思。 “依你看,白姨娘那里如何办才好?她是阿珠生母,阿珠成亲,再没有不叫她知道的道理。便是出阁的时候,于情理上来说,也该是叫她陪着阿珠些。” 作为嫡母,温氏为阿珠的亲事不能说不尽心,阿珠也不能说不感激。只是,阿珠也不可能像阿琇那般,与温氏掏心窝子,毫无顾忌地说话。 有些话,本就该是白姨娘这个生母去教导阿珠的。 靖国公犹豫了。 “先不急,等过两天天儿好了,我带阿珠先去庄子里看看她。” “也好。---”温氏又不是圣母,白莲儿以前蹦跶的欢实,温氏也着实不爱看见她,也就没有再劝丈夫。 过了两天,果然靖国公先往庄子上去了,只是没有带着阿珠。 白莲儿虽然被送到了庄子上,也没人会苛待了她去。她的住处是个独院儿,正房也有五间,两边各有几间厢房是给下人住的。虽不是什么三进五进,开了大门后却也有一道极大的影壁挡住视线,小院子看着严谨的很。 听说靖国公来了,白姨娘慌忙地就往外迎。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靖国公了,乍一听说人来了,竟是有些个慌乱,手一边稳着鬓角处的簪子,一边就往外走。 “表哥!” 见到了身上穿着猞猁狲大氅的靖国公,白姨娘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声音也带了颤抖。 踉跄地往前扑了过去,一头栽进了靖国公的怀里,白姨娘用小拳头捶着靖国公的心口,又哭又笑地抱怨着,“我还以为表哥已经将我抛到了脑后,再不想见到我了!” 她本是个极柔媚娇弱的女子,最叫靖国公喜欢的,莫过于那双时时泛着水意的眼睛。 不知何故,靖国公此时看着白姨娘娇嗔地看着自己,竟再没有年轻时候的悸动了。 “孩子们呢?”白姨娘没有注意到靖国公平静的面容,向他身后看了看,除了小厮和车夫外,再没有旁人,不禁诧异地问靖国公,“三丫头,都没有来吗?” 靖国公眉头皱了一下,扶住了白姨娘,“进去再说吧,外边冷。” 因出来匆忙没有来得及穿斗篷,只日常的一身儿冬衣,白姨娘只当靖国公是在心疼自己,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便媚意横生,抱着靖国公的手臂娇声道,“好。” 二人进了屋子,里边暖得很。 “表哥坐在这儿……”白姨娘见靖国公随手就解下了大氅,忙接过来,搭在了椅背上,按着靖国公坐在炕沿上,偏头笑着说道,“委屈表哥了。这庄子上到了冬天就冷得很,这炕上还算暖和,就只是太硬了些,垫了几层的褥子,还硌得我身上生疼呢。” 扬声就叫婆子送了茶上来,亲手接过,使了个眼色叫婆子出去了,自己倒了茶亲自捧到了靖国公唇边,“表哥吃茶。” 靖国公接过尝了一口,是上好的新茶。又环视了一下这屋子里,无论摆设还是被褥等物,都是白姨娘素来喜欢的。角落里摆着个火盆,里边烧着的也是上好的银霜炭。可见自己虽不来,也没有趁机苛扣了白姨娘的用度。 “我今天过来,是想与你说阿珠的亲事。” 白姨娘一怔,“阿珠?” “表哥给阿珠寻了人家?”回过了神后,白姨娘颇为焦急。见靖国公忽然看向自己,她咬了咬嘴唇,迟疑了一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你也知道的。是武威侯府林家的五公子。” “怎么是他家?” 白姨娘两道描画得如新月一般的眉毛就蹙了起来,“这门亲事,我不能答应。” “什么?” 靖国公有那么一瞬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白姨娘将手里的茶放下,扭身坐在了靖国公身边,紧紧地挨着他,风韵犹存的脸上不满了不喜,“我说,林家的亲事我不能同意。” “先前,你不是觉得我们拒了武威侯府的亲事甚是可惜?”因此还闹了一回。 此时竟又说不同意了? “我以为你听了后,会欢喜的。” 白姨娘手指上还有夏日里用凤仙花染过的淡淡红痕,抓着靖国公的衣裳,蹙眉说道,“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阿珠出落得花朵一般,林家那小子又有什么?论起门第来,侯府本就比咱们国公府低了一层,林家那个孩子又是个不能袭爵的,哪里配得上阿珠了?嫁女嫁高,表哥怎么倒是不懂这个道理呢?” 顿了一顿,见靖国公脸上似有不悦之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又改口问,“是了,这女儿家的亲事本是老太太和太太做主的。表哥,这是太太的主意本是?” 靖国公沉默了。 白姨娘只当他是默认,眼圈一红,就落下了泪来,掏出块儿帕子沾了沾眼角,哽咽着说道,“太太这是冲着我呢。我得了表哥的心,叫太太不喜欢了。只是,如今我都落到了这步田地,再碍不着她的眼了,她又何苦害我的阿珠呢?” 哭得甚是伤心。 这些,却是仿佛在靖国公的意料之内,因此并没有什么失望。 “你说错了,这门亲事,是阿珠自己选的。” 等白姨娘哭得累了,哭声低了下去,靖国公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什么?那不可能!”白姨娘倏然站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听起来竟是有些尖利。“我,我不信!” “阿珠从小就心气儿高,怎么可能看中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小子!她,她生成了那样,不该低嫁呀表哥!” 她双手抓住了靖国公的肩膀,摇晃了两下,“表哥你说话呀,阿珠是咱们的女儿,你忘了她小时候你有多疼爱她了吗?她堂堂公门千金,又出落得那样貌美,天生就该是站在高处啊!嫁到林家去,伺候婆婆恭敬嫂子,为了几个银子小心谨慎的,你就不心疼她吗?表哥,这门亲事不行,做不得!做不得!” 说得激动了,她的力道也大了些。 靖国公被她晃得眼花,“你闭嘴吧!” “不,我就要说!”白姨娘强硬起来,娇媚的脸上都是煞气了,“阿珠是我的女儿,我生的,她的亲事我怎么就不能说了?温氏那就是佛口蛇心,天天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架子,端庄贤惠都做给外人看,真贤惠,会容不下我,把我送到庄子上么?” “阿珠也要叫她一声太太,真贤惠,怎么就叫阿珠的亲事耽搁到了如今呢?养在她手里的九丫头,才多大的人儿啊,就叫她送到了安王府那个大公子跟前去了。对阿珠,她怎么就这样的狠心?” “你……你可真是!”靖国公简直被白姨娘的颠倒是非气得眼前发黑了,猛地站起来扬起了手。 白姨娘朦胧的泪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只是靖国公怔怔地看着白姨娘那张布满了泪痕,怨毒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还记得,当年第一眼见到白姨娘的时候。 那会儿,她多爱笑? 或许,就是他的缘故,才叫她从原先那个明明弱柳一般,却时时刻刻都喜欢笑着的女孩儿,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怨妇。如果那时候,他不曾招惹了她,叫她安安分分地嫁到母亲给寻好的人家去,她会不会过得快活些? 这样的想着,手,就再也打不下去了。 白姨娘却冷笑起来,“表哥果然被她骗了去。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了,所以也不在意阿珠了。只是,我是阿珠的娘,我不点头,谁也不能祸害我的阿珠!表哥回去告诉温氏,想要让阿珠出阁,给九丫头让路?可以,叫她拿出真贤惠来,阿珠容貌家世做个世子妃郡王妃的,才不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好像是中暑了,带学生参加完运动会后,中午就觉得恶心,饭都没吃,一头倒下去,直到了下午快五点了才醒。幸好我儿子一直在身边守着,还给我擦汗,孩子大了还是很有用哒。明天看看能不能码出多一点的字补偿大家哈。 章节目录 别嚷,别嚷! 靖国公回到家里的时候, 脸上带着两道长长的指甲印儿。他遮遮掩掩地进门,原想着避开了人, 先往外书房里去躲躲。谁知道,才进了二道门,顶头就正好碰见了凤离和阿琇,他们身边还有个沈安。 靖国公:“……” “啊!”阿琇眼尖, 一眼就看见了她爹脸上那两条血檩子,尖叫起来。 靖国公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捂住了阿琇的嘴,“别嚷, 别嚷!” 叫人瞧见,他多少的脸面都没了。 凤离与沈安互相看了一眼, 上前对着靖国公行过了礼。 “大冷的天,都别多礼了。”靖国公将大氅滚着的风毛往上拉了拉, 试图遮住脸上伤处, 含含糊糊地让了一句,“阿离是什么时候来的?到书房里去吃杯茶。” 凤离立刻说道, “我听说青时从边城来了信,特意来找阿安问问他的消息。这会儿,也该回去了。” 对阿琇点了点头,又对着靖国公一拱手, 大步就走了。 留下了阿琇和沈安兄妹两个。 沈安瞧着靖国公的脸,感觉有那么点儿胆战心惊的。他大伯父……在他心里向来是个威严的人,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的, 看上去真的颇有些不怒自威之感。 就只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伤了他伯父啊? “伯父您的脸……我去命人请了太医来吧?”初一出生之前,国公府里这一辈儿中就只有沈安一个男孩儿,靖国公很是喜欢这个念书用功心地也纯良的侄子。这会儿吧,靖国公就又觉得,侄子太单纯了也不大好。若是初一,动动脚趾头就能猜到这是白姨娘伤了的吧? 忙摇手,“不必麻烦太医。我书房里有上好的药膏,我去抹上了就好。青时来信了?等我闲了,你也与我念念。” 沈安再怎么没心眼儿,也听明白了,忙应了一声,躬身告退了。 剩下阿琇一个,气鼓鼓地站在了靖国公对面。 “哎呦九丫头,你跟我到书房来。”靖国公过去提着女儿进了书房,从抽屉里翻了翻,果然找出了一只小玉盒,扔给了阿琇,“帮爹来抹药。” 阿琇皱着两道小眉毛走过去,打开了玉盒,里边的药膏颜色浅浅的,有一股子辛辣的味道。 叫人送了水进来洗干净手,阿琇才轻轻地用银匙挑了些药膏抹在了靖国公的脸上。--- 她的动作已经很是轻柔,奈何药膏的药性大,靖国公嘶了一声。 “爹你头半晌做什么去了?”阿琇把药膏扔在书案上,气呼呼问道。 其实她心里头明镜儿似的。 靖国公苦笑,“闺女哪,这可不该你问。” 阿琇撇了撇嘴,“您不说,我也知道!您是往城外庄子里去了吧?因三姐姐要成亲了,对不对?” “祖母今天还问了娘呢,说您好不容易休沐,怎么不帮着预备三姐姐的嫁妆,没了人影儿。” 阿珠的嫁妆,自然是从国公府的公库里出。除此之外,靖国公也另从自己的私房里头给了阿珠一处庄子。余下府中人多有添妆,便是温氏,额外给阿珠的压箱底银子也有万两。 林家的聘礼,也都添在了嫁妆里,叫阿珠再带回。 因此上,阿珠的嫁妆是颇为丰厚的。虽比不得阿珎,比之阿瑶,却并不逊色了。 阿琇在靖国公跟前刻意提起嫁妆来,也是想提醒靖国公,与顾老太太温氏相比,白姨娘为阿珠做了什么?屁都没有! 靖国公看着小女儿眼睛晶晶亮的,仿佛有火苗在燃烧,已经隐隐现出绝色的小脸蛋上气鼓鼓的,心下不禁叹了口气,又想起了白姨娘。 他从来没想到过,白姨娘会对着阿琇有那样大的恶意,甚至说出了叫他现下回想,都觉得面红耳赤心口涌血的话来。 “温氏的心,也太大了!我好好儿的女儿,叫她养的,几岁上就知道勾搭男人,堂堂的王府嫡长孙,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真不愧是母女哪,真不愧是她温氏养大的,一脉相承!” 也正是因这一句话,叫靖国公实在没有忍住,狠狠地给了白姨娘两个耳光。 平心而论,靖国公长在锦绣丛中,从小顺风顺水的,看着威严,可性子着实是不错的。他人到中年,从未对女人动过手。 更何况,白姨娘也曾经是他倾心爱怜过的呢。 若不是被气得狠了,只怕这两下也是不会动手的。 温氏是他正妻,怎么能容一个妾室出言侮辱? 阿琇更是白姨娘亲生,她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靖国公一口血,都到了嗓子眼,几乎就要喷出去。偏生,白姨娘被那两巴掌也打得急了眼,她本就是个局限于内宅的小女人,为了自己,连亲女儿都下得去手伤害。 只自从失了靖国公宠爱,便多少有些偏激了。被送到庄子这一段时候,更是生生熬得愈发尖酸刻薄。 她求了庄子上的人往国公府里送了多少回信,求顾老太太,求温氏,只说自己知道了错处,想要回到国公府去,好好地伺候老太太和温氏,弥补自己的过错。只是,都没有音信。 她又想方设法地想往宫里给姐姐丽贵妃送信,却又没有门路——离开了国公府,她只是个犯了错的弃妇,哪里有资格给皇帝的宠妃送信? 几重的打击,早就叫白姨娘整个儿人都变得刺猬似的了。 挨了两耳光,白姨娘一下子就被刺激的疯了,尖叫着就跟扑到了靖国公身上厮打起来。 靖国公哪里想得到柔媚入骨的白姨娘疯狂起来,连他都招架不住呢? 一时竟是被白姨娘半寸长的指甲挠在了脸上。就连脖子也没能幸免,甚至更惨,这会儿还渗着血珠儿呢。 “好了我知道了,开春你三姐姐就要出阁,你多去跟她说说话?”靖国公最庆幸的,是没叫阿珠看到白姨娘的状若癫狂,又觉得被阿琇清凌凌的目光看得心虚,急忙忙地要打发阿琇走。 阿琇睁大眼睛,“叫我帮着抹药,抹完了就赶我走啦?” 见她爹一歪头,咧开嘴笑了笑,方脸上两道子伤痕,看上去格外的傻乎乎。 “这会儿都过了晌午了,我叫人送了些汤饭来吧。”阿琇觉得她爹爹的笑容之下,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善解人意地小声说道,“爹爹你好歹吃点啊。” 挥了挥手,示意阿琇赶紧出去。 “不要告诉你母亲。”等阿琇走到了书房门口,靖国公又叫住了她嘱咐道。 阿琇头也没有回,同样朝后摆摆手,意思是自己都知道。 这一天,靖国公没敢回正房里去,只在书房里歇了。 只是,这府里头温氏当家,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去? 她知道了,顾老太太自然也会知道。 老太太叫了跟着靖国公去的小厮进来回话,小厮伶牙俐齿的,把自己听到的,都学了一遍。 听了后,顾老太太连生气的心都没有了。 “这人哪……”她端着一只五彩的小盖碗,垂眼看着茶盅上的缠枝莲花纹路,与温氏说道,“不能吃得太饱穿得太暖,吃饱了穿暖了,就容易想别的。从今儿起,庄子上白氏的用度减六成。” 顾老太太心里头明白,温氏不是苛刻的人,却也绝不是个圣母。白莲儿从前那样嚣张,早就得罪了温氏不知道多少回。送了白莲儿到庄子上,却没有减了她的用度,还按着白莲儿从前的定例送过去,甚至有时会更为丰裕些。这多半,都是看在白莲儿还是自己外甥女的份儿上。 白莲儿再如何狂妄,温氏也不会轻易自己出手的。 只是,叫顾老太太说,一个被放逐到了庄子上的人,何必那样大度?白莲儿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才有心思琢磨这些个! “母亲,这……” 顾老太太哼了一声,“你也不用顾忌什么,她犯了错,自该受罚。我早就说过了,从她进府做妾开始,就不再是我的外甥女。不但她,就连宫里的贵妃也是一样。我没有这样自甘下贱的亲戚。” “白莲儿的错处,不只在她的糊涂。她是阿珠亲娘,这一番话传出去,叫阿珠怎么做人?日后进了林家,又叫林家人怎么看她?阿沉待她再真心,也经不住阿珠有个拖后腿的亲娘。” 远离了白银挨个,才能将她的影响降到最低。 顾老太太低垂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狠厉。 慈眉善目惯了,真当她是菩萨吗? “这会儿,我倒是觉得,阿珠成亲后与阿沉去北境,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温氏也叹了口气。她气白姨娘,可阿珠是个不错的姑娘。就算是庶女,又如何?看往日相处,阿珠对阿琇的照应不是假的。一行一动之中,骗不了人,温氏能够看出,阿珠带待阿琇是与别的姐妹不同的。 不得不说,总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自有血脉的牵连。 就看阿琇,温氏也愿意叫这个庶女过得快活自在。 顾老太太轻拍儿媳妇的手,“也多亏了你的心胸。” 温氏一笑,“母亲又说这样的话。我只盼着,咱们家里这几个丫头,都能顺顺遂遂的。” 章节目录 结草为庵。 \"这是什么!\"白姨娘站在门口,指着屋子里火盆里的炭, 愤怒地质问婆子。 那婆子垂眼看了看已经燃尽的炭火, 陪笑道,“回姨娘的话,这是炭啊。” 白姨娘更怒, 尖声叫道, “莫非我还不认得炭!我向来只用银霜炭, 这乌漆嘛黑的是什么!说, 是不是你们贪墨了我的东西!” “哎哟这可是冤枉死我们了!”婆子顿时满嘴叫屈,“我们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哪!府里送了什么来, 到我们这里就给姨娘用什么。送的炭就是寻常黑炭,我们这里还纳闷呢, 也问过了来人,人说,按府里定例,姨娘们用的就是这样的。我倒是有心给姨娘用银霜炭,可这不是没有吗?” 人多有捧高踩低的心。白姨娘被送到庄子里, 若不是顾及她还是顾老太太的亲外甥女,三姑娘阿珠又是个泼辣的性子,哪会有人对她有什么恭敬之心呢? 婆子脸上堆笑,眼神却是轻慢, 瞅着白姨娘气得浑身发抖,便笑道,“姨娘您别怪我说话直接, 这人哪,就得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是在府里头的时候,姨娘的份例也就是这个了。叫我说,既是到了庄子上,咱们也得安分些,别挑三拣四的了。” 顾老太太一出手,白姨娘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了。 日常烧的银霜炭换成了普通黑炭不说,连数儿都少了。烧起来,更是屋子里头一股子烟气,叫白姨娘哪里能够受得了? 不但这炭火,还有一日三餐。白姨娘是个水做的人儿,于吃穿之上最是讲究。哪怕是喝碗鸡汤,也要当年养的母鸡崽子,炖上几个时辰,直到鸡肉都炖得烂烂的,最后还得把肉都滤出去,连丁点儿的油花儿都不能有。到最后,能入口的就是那么一小碗,哪怕是在庄子里,白姨娘也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 顾老太太减了她六成份例,是没有当年的小鸡崽子叫她这样熬汤了,更别提燕窝之类的东西。肉倒是有,可着数儿送不会少了,可那一寸多厚的大肥肉,别说叫白姨娘吃了,就是看着都觉得油腻。 “你们!”白姨娘被婆子噎得眼睛都红了。 “姨娘还是别站在这里了。天冷的很哪,回头着凉病了请大夫不说,咱们在这里可没处给给您寻国公爷去!” 婆子话音一落,站在厢房门口的其他几个婆子就都笑了起来。 白姨娘动不动就要病上一场,病了就要去各处寻靖国公,这个路数虽然已经好几年没用过,可婆子们早年都是见识过的。都说白姨娘最是会争宠了,至于是不是真病,谁心里头不是明镜儿似的? 此时说出来,也不过是嘲笑了一回白姨娘罢了。 眼瞅着白姨娘弱柳似的身子被气得颤颤巍巍的都要站不住了,婆子还好心地扶着她往里走,嘴里头唠唠叨叨地劝着,“不是我说,姨娘您的性子也太大了些。好容易国公爷来一趟,不说贴着小心哄一哄,还跟国公爷动起手来了……哎呦呦,那天国公爷的脸哪,都出了血啦!” 一路半扶半抱地把白姨娘塞进了屋子里。转身走出来,对着其余几个婆子一撇嘴,众人又都笑了起来——老太太都看不过去了,白姨娘这一下是彻底失了宠,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 白姨娘被那婆子一拉一扯的,跌跌撞撞就冲进了屋子里。转身再看,婆子已经把门掩上了。 时值寒冬,火盆里的炭已经渐渐变成了白色,慢慢没了热气,屋子里冷了下来。白姨娘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大毛衣裳。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间,婆子送了饭来。定睛一看,却是一碟子肥腻腻的肉,一碟子豆芽外加俩馒头一碗粥,都粗粝的很,怎么能入口? 白姨娘厌恶地皱起了眉,“怎么没有青菜?” “咱们的份例就是这个了。姨娘可别嫌弃,就这个,您到庄子里去转一圈看看,看有哪家鞥能吃得上呦。”婆子撇着嘴出去了。 白姨娘看着那白花花的肉都有些反胃了,可已经有几天没好生吃饭了,又实在饿得慌,只能含着一泡眼泪,委屈地吃了半个馒头。 等婆子再进来收拾了东西出去,白姨娘才扑到了炕上哭了起来。 不过小半个月的功夫,水灵灵娇嫩嫩的白姨娘就黄了脸儿,整个人看上去,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干巴了。 几个婆子虽然不至于磋磨白姨娘,叫她自己洗衣裳做饭,可这冷脸和笑脸,差别还是很大的。幸而这白姨娘身边还有乳母赵嬷嬷在,对她忠心耿耿的,时常开解她,又劝她说道,“姨娘何苦与国公爷拧着呢?别人不知道,我却看得清楚,国公爷对三姑娘,是疼爱的。况且武威侯府的亲事,从前咱们不也觉得甚好?” 叫赵嬷嬷说,白姨娘这一场闹,实在是没道理。 且她还伤了国公,叫老太太如何能不气? 老太太根本连教训姨娘都懒得,只需减了这边的份例,姨娘的日子就艰难起来了。 白姨娘不以为然地冷笑,“好?” “九丫头日后就能往王府去,阿珠只配个没爵位的?”她捂着自己的心口,难过极了,“嬷嬷怎么也不懂我的心了?阿珠你看着长大,凭她的容貌,就是王妃皇子妃也做得了。从前是我眼界太窄了,才会觉得什么侍郎府什么侯府就是好的了。” 赵嬷嬷听得心惊胆战,“什么,姨娘你说什么?” 什么王妃皇子妃的? 她心下猛的一沉。她是白姨娘乳母,看着她长大。白姨娘是个什么样的性情,有没有心机,没人比赵嬷嬷更清楚了。 从前听见有人给阿珠提亲,说的是侍郎府和侯府,白姨娘都欢喜得不行。 如今又是哪里听到了王妃皇子妃的话呢? 白姨娘却并没有注意到赵嬷嬷的神色大变,自顾自地说着,“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嬷嬷你再清楚不过了。温氏,她抢走了我的九丫头,又靠着九丫头抢走了表哥,我……” 她咬牙,捶了捶胸口,“我这里憋得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只有阿珠嫁的好了,压过九丫头,我才能翻身!沈磊……沈磊!” 低低地叫了两声靖国公的名字。刻意压低的声音,伴着外边呼啸的山风,在赵嬷嬷听来,分外的瘆人。 “姨娘你……” 白姨娘眼泪扑簌簌地落下,目光里充满了怨毒。 “姨娘莫要太过自苦了。”赵嬷嬷轻抚着白姨娘的头发,低声道。看姨娘这个模样,如此激烈地反对三姑娘亲事,不像是心血来潮,定是与外边的人有勾连。能说出王妃皇子妃的话,除了……赵嬷嬷眉头皱起,努力回想着厢房里住着的几个婆子仆妇,寻常时候到底哪个与姨娘走得近了。 庄子这边的事情,瞒不住顾老太太。 其实这老太太性情是很粗疏的,如四个儿子,几乎都是放养。先前将白姨娘送到了庄子里,又拨了专门的人看着,顾老太太便觉得白姨娘翻不出天去,也便没有再耗费精力关注。 这次白姨娘忽然就因阿珠亲事伤了靖国公,就叫顾老太太警醒起来。 临到了腊月底的时候,庄子里服侍的人,除了赵嬷嬷外,就换了一茬儿。 “你看看这个!” 顾老太太把一叠子纸递给了靖国公。 狐疑地接过来一看,靖国公的脸顿时就阴沉了。 庄子上果然有个仆妇,瞒天过海地为白姨娘与外边传信儿。因平常这仆妇没嘴的葫芦似的,并不大爱说话,除了送饭送汤外,也并不多到白姨娘面前去,竟是一直没有被发现。 与白姨娘暗中通着消息的,其实也不是别人,就是宫里的丽贵妃。 “从她进宫,这么些年了,终于忍不住了。”提起丽贵妃,顾老太太脸上都是厌恶与痛恨。如果不是她趁着皇帝白龙鱼服来国公府,耍心机到了皇帝跟前,被接进宫里,先国公何至于郁郁而终? 本来拼死救驾,落得个腿残也就罢了。 结果,帝王隆恩,来探了两回,就直接把个外甥女探进了宫里去。 那会儿,人们当面不说,可这京城里传言多难听,先国公又焉能不知道呢? 救驾的忠臣,转眼就成了献美惑主的佞幸。 名儿好听了不成! “从她养了九皇子,我就知道,她的心太大了。”顾老太太冷声道。“你说说,要怎么办吧。” 早在当年,白荷儿进宫后,顾老太太便病了一场。 那时候白荷儿的心机还远远没有修炼到如今这个地步,得宠了一段时候,举止就有些轻狂了,从宫中赐出锦缎补品等物给沈家女眷,以及白莲儿。 顾老太太也是个狠人,直接在大门口,一把剪刀剪断了锦缎,补品都扔进了火堆里,用行动表明了与白荷儿再无干系。 又揪着白姨娘说了,若要继续住在国公府里,便要与白荷儿一刀两断。 “母亲放心,这件事,我亲自去处理。”靖国公声音也发冷,心更冷。 白荷儿与白姨娘完全不同,真正的心机深沉,能忍常人不能忍。与白荷儿相比,白姨娘完全就是白给,无论手段,还是心狠手硬上,都不是对手。 哪怕是被白荷儿算计了,只怕白姨娘还在替人家数银子。 靖国公的脸上,罕见地显出了冷硬的线条。 先时,他并未将白荷儿看在眼里。盖因她只是妃位,虽有封号,却只是个“丽”字,不在德贤淑贵之中。且这个丽字,实在是有些轻浮,似乎皇帝也只是看中了她的容色而已。 可是自从她养了九皇子后,似乎一切都有些猝不及防。丽妃,成了丽贵妃。不仅如此,还与资历老的林贵妃一同打理宫务。如今,丽贵妃在宫里也算是风头无两的了。再加上她虽也管着宫务,却事事都以林贵妃为先,做足了温良的模样,也叫她在外边的名声很是不错。 林贵妃膝下两位皇子早已成年,连皇孙都替皇帝生下了,也颇得皇帝器重。只从雁回关之乱以来,却又似乎被皇帝冷落了,动辄得咎。 可九皇子是皇帝老来子,自幼表现出了十分的聪慧。虽不过是与阿琇年纪相仿,却也出现在朝堂上了。 此消彼长,白荷儿有些按捺不住了,倒也说得过去。 涉及到了皇子争斗,靖国公再傻,也没有打算带着国公府掺和进去。 沈家,从来都是忠臣。他爹当年让爵的时候就告诫过他了,国公府的人可以碌碌无为,却决不能妄图什么从龙之功。 前头有的是卷入夺嫡之中,倾家灭门的例子。 靖国公起身,“她不能继续待在庄子里了。” 她,自然指的是白姨娘。 “你打算送她去哪里?” 其实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国公府里。把人放在眼前看着,更踏实些。 就只是阿珠亲事在即,顾老太太也怕白姨娘回来,会搅了亲事。 靖国公闭了闭眼,“我送她去苦梅庵。” 结草为庵。 这苦梅庵的名字听起来,便带着一股子清苦味儿。 顾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也罢了。叫她去静静心吧。” 拢在袖子里的手攥了攥,让靖国公自去安排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她眯了眯眼睛。不是她无情,白姨娘留着,只怕就是个祸害。无论是对阿珠,还是对阿琇……顾老太太缓缓吐出一口气。也就罢了,儿子到底心软,那就先将白姨娘送到苦梅庵,断了她与宫里的联系。等到阿珠的亲事过后……她垂下了眼帘。 过年的时候,国公府里依旧如同往年一般热闹。只不过,沈焱不在。 正月初十,宫里大宴。 因北境战事无忧,荣王在京中御医的照料之下,伤情也大为好转。皇帝龙心大悦之下,果然大赏了守雁回关有功的将士。 不出意外的,带领众人死守雁回关,又带人一场冲杀,杀得北戎兵撤退三十里的林沉被封了爵。 二等北宁伯。 林沉本人很有些宠辱不惊的淡定,靖国公就不一样了。他女儿即将嫁给林沉,这当口林沉封爵,靖国公就觉得,阿珠果然有些旺夫的意思。 不过这欢喜还没过去,就见林沉跪倒谢恩,然后就直接请旨了,大婚后要继续往北境去。 靖国公正端着的酒,都洒在了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天气不错我很想唱首歌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Rosalyn 5瓶;轩辕凝瑶 4瓶;逆战 2瓶;m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凭什么哪? 原本, 林沉在京城里, 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早几年前, 武威侯夫人就想给儿子说亲了。可惜的是,谁家女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提起这个街头小霸王,哪家不摇头? 就连当初靖国公夫妻两个,不也是坚决就拒了婚事么? 谁能想到,还没几年呢,人纨绔转身蜕变, 就成了一战成名的青年将领了呢? 还直接封了二等伯。 二十出头就有这样的成就了, 往后前程可以预见的, 光明一片哪。 简直就是金光闪闪的女婿人选。 宫宴中多少人看向林沉, 目光都慈爱的如同看自家的亲晚辈。 也有用充满了羡慕嫉妒目光看靖国公的——都拒婚一次了, 怎么能转身又应下亲事呢? 不得不说,别看靖国公沈磊沈千城为人平庸了点儿, 可这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想想看,当初老靖海侯携女归京,还没怎么着呢,靖国公府就替沈四求得了老侯爷的独女;这回又是, 林沉重伤后归京,武威侯府的人都蔫吧了老长一段时间, 结果呢,人沈磊一抹脸,什么拒婚啊完全没记得, 就把个三女儿定给了林沉。还有那个武探花胡武,不也是才回了京,就被沈家二房的庶女给定下啦? 对对,还有他自己。 他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硬是能够娶的定康侯的唯一血脉…… 凭什么哪? 靖国公还在震惊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沈兄?沈兄?”旁边的人捅了捅他,才叫靖国公回过了神。 见靖国公两眼还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旁边的人低声笑道,“还得恭喜沈兄,往后,这就是伯爷的岳丈老泰山了。” 靖国公心里头满不是滋味的。 开春阿珠就要嫁到林家去了,林沉却又主动请旨去北境?那阿珠可怎么办?! 林沉还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阿珠是和他一起去北境,还是留在京城里干等着? 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里。 温氏见丈夫如此颓唐的模样,甚是诧异,“这是怎么了?” “阿沉封了二等伯。” 这个早有传闻,温氏也不感觉到奇怪,“这不是好事么?” 靖国公长吁短叹,“谢了恩后,他就请旨回北境了。” 明白了他为什么是这么一副模样,走过去亲手替他脱下了大氅,温氏含笑,“阿沉终归是靠军功晋身,回到北境也算是正途。” 否则一个只会打仗的年轻人,留在京城里做什么? 留京的武将,除了如老靖海侯这样为了让皇帝放心的,就是沈焱这样是皇帝心腹的。林沉两边都不沾。 “他年纪轻轻的,正该奔前程的时候。如今已经封伯爵位,想要再进一步,自然也是要倚靠军功的。” 这个靖国公当然也懂,就只是心疼阿珠而已。 温氏将一盏热茶送到了他的嘴边,柔声道,“其实,阿珠与我们都说过了。成亲后,她会和阿沉一同前往北境。” 既是早晚都要告诉靖国公的,这话不如她来说了。 “……”靖国公沉默了一会儿,“嗯。” 这是怎么个意思? 靖国公很是难过。 “我猜到了一些。一路上也想了许多,这样也好。阿珠走出去,到了北境,有岳父和她四叔在,总不会叫她受委屈。阿沉,也能护着她。就只是我这里头……” 他指了指心口,“有些憋得慌。” 温氏很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一连三四日,阿琇都觉得,她爹有些个意兴阑珊的。偏偏,正赶上了过年,还要在人前处处强装出笑脸来。说实话,那模样叫她都不忍直视。 转眼就是正月十五,过了十五,这个年也就过了。 每年的上元节,京城开灯市,不宵禁,热闹得很。 因有霍昀相邀做东,请了阿琇等人到靖海侯府做客玩耍,说好了待得黄昏后,便要一起出去逛灯市看焰火。 沈焱不在京中,顾老太太自然乐得家里的姑娘们与霍昀亲近。 所以十五这天,阿琇早早就起来了,梳妆打扮一新,特特地穿上了大红色的簇新衣裳,就连头发,也梳成了娇俏的堕妆髻,上面插了好几件金光闪闪的头面。 “这才好看!”临出门前,阿琇跑去给顾老太太看。顾老太看着底下几个未出阁的孙女,一水儿的漂亮小姑娘,满意地点头笑了。等过了年,阿珠和阿玖阿琼就都要相继出阁,七姑娘阿珞说好了,是秋天里办喜事。自己跟前的孩子,也是越来越少了。 “快去吧。阿昀身子弱,你们过去了不许多闹她。” 阿琇摇头,“祖母太偏心啦,四婶婶还没进门,就不疼我们只疼她了。” 这话简直是扎心了。 本来都说好了去年秋天就给沈焱和霍昀办喜事的,结果一场战事,沈焱直接被发到了北境,到现在连个回来的消息都没有。 顾老太太急着想把小儿媳妇娶进门,都快急出火来了。 阿琇想着,幸而她祖母和霍家老夫人还算有些理智,没叫霍昀抱着大公鸡去拜堂。 向来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阿琇说的顾老太太,没好气地在阿琇脑门上一点,“快走吧你!又大了一岁,也没见能稳重些。” 阿琇摇头晃脑地还想说什么,被阿珠堵住了嘴,和五姑娘等人与顾老太太行过了礼,一同坐车往靖海侯府去了。 霍昀不止请了阿琇等人,还有贺长安等平日里说得来的几家姑娘。阿珠阿琇等人到的时候,贺长安已经到了。彼此还没都相见利落,又陆续有几位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到了,一阵姐姐妹妹乱哄哄的见过了礼,折腾了好一阵才都彼此坐下。 因是过年,一屋子姑娘打扮得都甚是喜庆,大红水红胭脂红,珠围翠绕,各有各的出众之处。 当然,若是定要选出个最为出挑的女孩儿,那也就是霍昀和阿珠了。她们两个年级最长,风姿动人,与阿琇这样还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自然是大不一样。 “你看你三姐姐,和霍姐姐倒是像双生的姐妹似的。” 贺长安与阿琇关系最好,就挨着阿琇坐着,碰了碰她的手臂,抬下巴示意阿琇去看霍昀和阿珠。 阿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就见阿珠与霍昀正在低头说着什么。 两个人靠得很近,又都是外表柔如春水一般的美人儿,乍一看去,还真有几分相像。 不过阿珠素喜穿红,霍昀却偏爱蓝色紫色这样明丽的颜色。 “真好看呀。”阿琇托着下巴,眼睛里都要冒出星星了。 阿珠和霍昀,一如明珠,一似美玉,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丽。偏偏,俩人还都是她家的! “别美了!”贺长安忽然抬手,捏着阿琇的袖口在她嘴角上一蹭,“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也不怕明儿你四叔和北宁伯一起揍你。” “嘿嘿,我四叔可疼我了,才不会揍我。至于林五哥哥么……”阿琇的手缩在袖子里头,只露出一段儿葱白的指尖,对着阿珠指了指,“他想揍我也得看我姐姐答不答应呀。” 她提起阿珠来脸上都是明媚笑意,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欢喜。这样的悦色,叫贺长安呆了一呆,有那么一瞬间的羡慕。 察觉到了贺长安忽然的沉默,阿琇转过头,小声问,“长安姐,你怎么了?” 今天的贺长安,打扮得与平时差别不大,依旧是大红织金的衣裳,一顶金冠束了青丝。发冠之上镶嵌了一圈的红宝,简单却又耀眼夺目。只是她略显圆润的脸比从前清瘦了些,眼底有些淡淡的青黑。 过个年而已,也不至于把人过成这样啊。 贺长安见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她们这里,极低地叹了口气,捏了捏阿琇的手,“我家里有些事情,不过现下不好说,等哪天我单请你出去,再与你说。” 岂止是有事,她家里都要闹翻天了。幸亏是祖父祖母还在,否则……贺长安很有些羡慕阿琇的。沈家姐妹,不管嫡庶,关系都极好,哪儿像她家里那几个庶出的姐妹那般,乌眼鸡似的天天阴阳怪气的。她就说句话,那几个都恨不能一个字一个字掰开了揉碎了挑错处儿。 虽然这几天心里头堵得难受,贺长安也知道今日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黯然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又打起了精神来与阿琇说笑。 “咦,菲姑娘呢?” 有个名为秦瑶芳的姑娘忽然问了一句。 虽然说是霍昀做东请客,只是这女孩儿家的聚会,霍菲却不出来?无论如何有些说不过去了。 霍昀闻言抬头,对秦瑶芳笑道,“菲儿与二嫂一起去了康王府,今日是世子妃的芳辰。怎么,这么多姐姐妹妹陪着你说话,还不够?” 秦瑶芳眼睛睁大了一下,就不多问了,弯起眼笑着端起了茶杯,对着众人遥遥一举,“那我可多谢啦,叫这么多人陪我,真是天大的体面。” 将茶水就一饮而尽了。 她是吏部尚书的嫡孙女,也是霍昀这个小圈子里唯一的清流之后。不过,秦瑶芳性格落落大方,说话行事都是很爽利的,也就与众人玩得不错。要不,霍昀也不会请了她来。 秦瑶芳这杯茶落肚,笑意不减,心里头却觉得,霍菲白白长了一张与霍昀相似的脸。康王府,也是那么好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lmichaelia 10瓶;南陌苑至 4瓶;mumu 2瓶;吃唇膏的小女孩、懒懒的假期、audrey、瞌睡虫、m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我找谁哭去? 秦瑶芳只在心中暗暗纳闷了一下也就过去了。满屋子姑娘们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通, 直玩到了过半晌。用过了午饭, 秦瑶芳贺长安等人就都先行告辞了,只剩了沈家几位姑娘留下。 阿珠这才问霍昀:“怎么霍菲去了康王府?” 要说起这位康王,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当年,那可是先帝最宠爱的仪贵妃所生。先帝不止一次在人前夸赞皇子虽多, 只有康王酷似他。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叫本来就宠冠后宫的仪贵妃生出了野心,在先帝最后那几年里,与当时的太子和诸位皇子公主上演了一出夺嫡的大戏。最后,更是将太子拉下了马。 要不是先帝死得早了点儿,临死前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舍不得真爱的仪贵妃,叫人拿着白绫勒死了贵妃, 吓得本来就不大有担当的康王直接趴了,如今在龙椅上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当然,曾经上蹿下跳蹦跶了很久,如今只在诗词戏曲之中寻找人生真谛的康王, 也还是叫皇帝很不能看上眼的——事实上,康王这么多年基本属于闭门不出装鹌鹑的状态。要不是每年宫宴或是祭祀大事的时候还能看见他露个脸, 很多人根本就已经忘了亲王之中还有这么一位。 相对于其他王府, 康王府其实是个叫人从心里头疏远的存在,连走动都是淡淡的面子情——谁知道哪天皇帝会不会想起来, 当年做皇帝时候,康王风光无限春风得意,自己却是个小白菜的待遇呢? 帝王心嘛, 其实也不难猜,头一条就是心眼必须小,记仇。 所以康王府,一般人家还真是不会寻常就贴上去。 阿珠见过老靖海侯夫妻,那真是强悍与精明兼备的两个老人,怎么能容下家里晚辈与康王府走得近? 霍昀笑了笑,“我二嫂去城外礼佛的时候遇见了康王府的世子妃。两个人说话很是投缘,就时常走动了起来。” “那可是康王府诶。”阿琇把头探进了霍昀和阿珠中间,眨着眼睛插了一句。 五姑娘等人也都看向了霍昀。 霍昀一摊手,“母亲点了二嫂几次,没甚用处。就是二哥,也觉得女眷之间多走动了几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是眼睛里却有几分冷意。 见阿珠她们都很关切地看着自己,霍昀无奈,“看我做什么?二哥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多走动两次,也算不得什么。如果她们真有什么叫侯府为难的想法,母亲不会干看着的。” 想想也是,霍家二夫人那点儿本事,在霍老夫人的长刀面前,够什么的呢? 阿琇一下子就放心了。霍昀说的实在是最正确不过了,一切宅斗的小心思,在绝对武力值面前,都是可以忽略的了。 在霍家消磨了一个下午,黄昏时分,众人都到了霍老夫人跟前去,准备与老夫人禀明后就要出去看灯了。 因两家已经算是姻亲,霍老侯爷也就在妻子身边,没有出去。 阿琇每次见到这夫妻两个,都觉得十分的有趣。 老夫人身形高大面色严厉,头发花白,长刀长、枪都使得虎虎生风,上了战场那就是一员杀将。老侯爷却是个文弱老书生的模样,平日里看着笑呵呵的脾气甚好,只偶尔那双小眼睛一睁开,才会叫人觉得精光四溢,不敢直视。 据说老侯爷的长辈为他定下了老夫人的时候,老侯爷是十分的不乐意——谁愿意娶个比自己还能打的女人哪?夫纲不振就在眼前嘛。 就连成亲,都是被逼着的,就差用绳子捆着拜堂了。 成亲当日就有海寇犯疆,老夫人扯下盖头换上了盔甲,提起枪就上了战场。恶战过后,一身带血的盔甲,踩着满地海寇鲜血归来的英姿,一下子就俘获了老侯爷的芳心。夫妻恩爱,一直都到了白发,老侯爷看着老夫人的眼神儿都还叫人肉麻。 这些吧,都是霍昀替她爹娘八卦出去的。消息来源,自然是霍老侯爷了。 “这就要出去了?”见几位小姑娘进门,霍老夫人冷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沈家几个小丫头,都是霍昀的晚辈了,她自然乐得看她们与霍昀亲近,嘱咐了几句,也不多说别的了,“我叫徐福家的带着几个人跟你们后边护着些吧。” 她身边的丫鬟大多也是会一些拳脚,徐福家的老成些,带几个仆妇护着霍昀等,比护院们方便。 正说着,就见有个红衣丫鬟进来回老夫人说,二夫人刚刚回来了。因中午吃了些酒,有些个不胜酒力,略歇过一会儿,再来与老夫人请安。 霍老夫人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告辞出来后,七位姑娘一起上了辆极大的马车,打算先坐车到清宁街,然后下车步行去看灯。 晃晃悠悠间,霍昀就靠在了阿琇身上,浑身上下就仿佛没有一根儿骨头似的。 她下巴朝着阿珠点了点,“你觉得,我的主意怎么样?” “什么主意?”阿琇等人诧异。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阿珠蹙起两道好看的眉毛,看霍昀,“你真的决定了?” 她与霍昀年纪相仿,两个人平日里说话又很是投机,并没有像阿琇那样,真的将霍昀当做四婶来看。说话之间,就如同很能交心的手帕之交一样。 “这话说的,当然是真的了。就算没法和你们凑在一路,等开了春,我也是要自己去北境的。” “哎呀!” 阿琇正竖着耳朵听呢,冷不防就听见了霍昀说,要去北境? 一个不留神,正赶上马车过了个小坑,差点摔出去。 幸而霍昀正靠在她身上,察觉到不对立刻将人拉了一把,阿琇才算坐稳了。 “姑姑你要去北境?”不但阿琇惊呆了,就连五姑娘她们也都大感惊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霍昀,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伸出一根春葱似的手指,将自己从阿琇身上支了起来,霍昀坐直了身体,正色宣布,“是的,我打算开春后,去北境找你们四叔,跟他在北境成亲!” 除了阿珠外,其他姑娘们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霍昀过半晌时候突然兴致勃勃地问她和林沉成亲后,什么时候启程去北境。 “到时候,我们一起上路也好有个伴儿。” 阿珠都没能反应过来呢,霍昀就又与阿琇她们说话去了。到了马车上,阿珠又想起来了,才问霍昀的。 “这很奇怪吗?”霍昀见众人都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多少有些郁闷,“你们四叔长成了那一副祸水的模样,我当然要去看着些,免得北戎蛮子们看上了他,抢了他去做个草原王妃。到时候我找谁哭去!” 她摸了摸耳朵上垂着的红宝坠子,一笑之下,仿佛春花尽开。 阿琇呆呆地看着霍昀眼睛里的光彩,默默地羡慕了一把。 她四叔何德何能啊! “太感人了!”阿琇握拳,“我支持姑姑!” 话音未落就被阿珠把脑袋按了回去。 五姑娘阿玖是觉得不大可能的,对霍昀说道,“姑姑这个决定……虽说是叫人很是感动。不过,我想,老侯爷和老夫人肯定不会舍得的。” 作为侯府嫡女,又是圣旨赐婚的,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婚礼肯定是要热热闹闹十里红妆。 去北境成亲? “还有我祖母,从赐婚起就开始预备聘礼,每日里和大伯母一起说话,都要提到亲事怎么办才热闹。如果姑姑去了北境,连祖母怕是都会觉得是憾事。” “祖母素来常说姑姑娇弱,怕是不会放心姑姑去北境。”七姑娘阿玥也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这些霍昀自然早就想到了,却并没有十分的放在心上。 看的出几个女孩儿都是在关心自己,她也就郑重起来。 “如今冬天,北戎撤兵。只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卷土重来了。且就怕北戎与其他部落联合起来犯疆,这场战事到底要打多久,还不知道。荣王殿下伤情虽是渐好,终究没有康复。就算是康复了,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会让他回北境掌兵。在京城里干等着你们四叔回来,可不是我的性子。老人们那里我会劝说,到时候,如果能够和阿珠一路同行,也不会寂寞,父亲母亲和沈家伯母也会放心。” 她做事并不会心血来潮,阿玥她们说的,她都想过。先前还有些犹豫,不过知道了阿珠成亲后也会随林沉同往北境后,霍昀就已经定下了主意。 不过看眼前这几个未来的小侄女,似乎只有阿琇在拼命点头支持自己啊。 于是霍昀很是欢喜地揉了揉阿琇的头。 说话之间,便已经到了清宁街。霍昀等人裹紧了斗篷,下了车。 俗话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去年中秋的时候,天气就不大好,今日也是一样,天上有些云彩,不算厚重,却也遮住了月亮,只能隐隐看出个月亮大概的形状来,更别提星星了。 “还是有些冷啊。”阿琇呵了呵手。 下一刻,她就睁大了眼睛。 凤离正抱着一件厚厚的衣裳,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笑。 “呵……”阿珠自动忽略了凤离身后还跟着个林沉,嗤笑了一声,忍住了想要在凤离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抓一把的冲动。 这,也太粘人了吧?竟然追到了街上来! 章节目录 菲儿姐姐? 见到了凤离, 阿琇连脸红都没有, 裹着斗篷跟个团子似的就跑过去了,阿珠一把都没来得及拉住。 “阿离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凤离将手里的衣裳扬了扬,“祖母想出来看灯, 就在前边的饕餮楼里。这不是,叫我给你送件衣裳来。” “莫非,我们还能叫她冷着?” 霍昀觉得不可思议。 就说是天寒地冻吧,可沈家那是国公门第,难道还能叫姑娘出门穿不暖?这也值得来送一趟? 想见九丫头,就直说好了么。 阿玥等人都互相看了看,掩口而笑。 唯有阿珠呵了一声, 示意霍昀继续看,“可惜她就吃这一套。” 也亏得她祖母还总是夸奖阿琇伶俐呢,被个老男人套死了还要红着脸羞涩,简直蠢死了。 果然霍昀就看见阿琇下一刻就蹭到了凤离跟前, 凤离将手里的斗篷又给她披在了肩上,还端详了一下。 阿琇呢, 就捧着脸外头问人家好看不好看。 确实。 “我觉得, 我可以早些去北境的。”霍昀倚着马车,喃喃自语。 林沉走到了阿珠跟前, 叫了一声,“三妹妹。” 六姑娘立刻惊叫,“这都什么时候了, 林五哥还叫我家姐姐为三妹妹?” 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笑嘻嘻的少年了,林沉就只矜持地笑了一下,“我今日往王府里去,正好王妃娘娘要出来,索性就充当了一回护卫。刘妹妹不要笑我了。” 按着规矩,这快要成亲的男女,是不能轻易见面的。 林沉自然知道这个,所以这些天都不好意思上门去看阿珠。不过他对阿珠吧,始终是有些个忐忑的,总觉得自己经历的就那么不真实。这心里头猫爪子挠着似的,总之就是人还没进林家的门,就不放心。 这不是么,知道阿珠她们今天要来看花灯,不好直接就大喇喇地跟来,于是就跑到了安王府去另辟蹊径了。 果然,凤离就忍不住了,来到了街上给阿琇送温暖。 就只是没想到,安王妃也来了兴致,跟着一起出来玩耍了。 倒也好,给了林沉一个现成的理由。 “三妹妹,你冷不冷?” 见阿珠身上就披了一袭大红羽纱的斗篷,林沉忍不住就暗暗后悔自己想的不够细致了。看看凤离,人家多有先机? 阿珠摇头,“我又不是吹不得风见不得雨的,身上穿了好几层,哪里还会冷呢?” 一边说着,一边就意味深长地看凤离。 可惜了,凤离低着头,正替阿琇整理着头上戴着的昭君套,轻声地说着什么。然后阿珠就见自己的傻妹妹,傻乎乎地连连点头。 凤离抬眼,含笑看了一眼阿珠,略一点头。 他简直是在示威! 阿珠心里头不禁彪了一句最粗俗的话,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姑姑,姐姐!”阿琇摇摇晃晃地跑回到了霍昀跟前,欢快地说,“我去看看王妃奶奶。你们要不要一起?” 本来呢,安王妃身份尊贵,又是长辈,霍昀等人也该去拜见。不过今天安王妃是便服出来的,意在游玩,不去倒是也无所谓。 更何况,人家王妃娘娘约莫着也是只想看阿琇这个准孙媳妇吧? “去吧去吧!”阿琇抓着霍昀,白嫩嫩的小手温热一片,央求道,“王妃奶奶可和蔼了。她上次还跟我说,老夫人去王府的时候,姑姑都没有一起呢。” 硬是把霍昀和几个姐姐一起,拉到了饕餮楼里。 安王妃出来,自然不会在一楼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三楼上,凤离包下了最大的一个雅间。 安王妃正在里边坐着,悠悠然地喝着茶。 门一开,就看见阿琇那张嫩得豆腐似的小脸探了进来,对着她弯起了眼睛,“王妃奶奶。” “九丫头?还不快进来!”安王妃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嗔怪着,“说说你都多少时候没来看我了?亏我天天念叨着你!还不赶紧进来,只顾着笑?” 阿琇这才提着裙子笑眯眯走进去。 进门了,才发现,安王妃并不是自己一个人。 还有个年纪不大,做妇人装扮的女子在里边。 是凤娇。 不但阿琇惊讶,就连后边进来的霍昀也有些意外。 她们都是见过凤娇的。 等一起给安王妃行了礼后,阿琇被安王妃一把就抓进了怀里,霍昀才向阿玖等人引见道,“这位是安王府的凤县主。” 凤娇空有个县主爵位,却并没有封号。 她休夫的事情,在京城里很是沸沸扬扬了一段时候。那会儿,人多不知安国公府的小公子是断袖,只觉得安王府实在是太过强势蛮横,仗着宗室身份,连广阳郡主的脸都踩在了脚下。 后来凤娇为了避开流言,索性自请去了庵里念经静心。 如今提起来,大家伙儿还都说,凤娇这位安王府的县主娘娘,说不定就要从此看破红尘修行去了。 安王妃也正是怕这一点。 她虽不喜欢凤娇,可到底凤娇是安王府的女孩,又和小李氏、凤妍完全是两个路子的人,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安王妃也不由得对这个孙女,多了几分怜悯之心。 趁着过年,把凤娇接了回来。 又见凤娇即使住回了原来的闺房,也轻易不肯出门,只在屋子里。安王妃也是怕凤娇年轻经不住事情,真就这么心灰意冷出家了,这才强叫她陪着自己出门来。 阿玥等人虽对凤娇的出现很是有些惊讶,不过到底也是年轻姑娘,也都对凤娇很是同情的——如果不是安国公府那位小公子实在不像话,谁会去和离呢?虽不知道内情,但阿玥等还是在心里头,默默地给凤娇站了个立场。 安王妃摸着阿琇的头发,笑着对众人说道,“都不是外人,也用不着那些个虚礼。今儿,咱们是出来乐呵的,谁都不许扫了兴!” 又叫众人,“快,都坐下!” 霍昀笑道,“怪不得我母亲与您谈得来。” 霍老夫人本身也不是在意繁文缛节的人。 “我比不得你母亲。”安王妃哈哈大笑,“她能上战场杀敌,我就只能提把剑砍贱人。” 阿琇在她怀里侧过头,忍笑。 安王年轻时候那也是怜香惜玉的人,身边好几个妾室个个为了他争风吃醋。还有个格外心大想要害他嫡子的,被王妃提剑追了大半个王府,就在安王面前一剑穿心了。 自此后,余下妾室再不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就连安王,也老实了许多。 “我们那几个老姐妹中,你母亲才是过得最恣意的。” 余下她也好,顾老太太也好,不说也罢。 这话霍昀不好接下去,只笑着坐下了。 凤离和林沉坐在门口的位置,两尊门神似的。 “你们两个坐在这里作甚?去看看街上,今年是哪一处最热闹。” 清宁街是京城里最为繁华的街道了。每年的正月十五,那真是宝马香车,络绎不绝。各家店铺都早早点起了各色的灯笼,上边悬着各种灯谜。又有小贩摆摊,更有在宽阔地方搭起花棚,里边唱戏演杂耍的。 年年都有新花样,年年热闹的地方各有不同。 凤离笑道,“是的,祖母。” 说着站了起来。 看林沉坐着没舍得动,手在他肩膀上一搭,“一起去吧。” 林沉颇为不乐意,拿眼睛去看阿珠。阿珠将头一转,给了他一个侧脸。 没法子,林沉只好恋恋不舍地和凤离一起出去了。 下楼的时候,还与凤离抱怨,“表哥你自己去就可以了吧?何苦拉着我。我跟阿珠定亲了,就是现往国公府里去,也见不着她……” “闭嘴吧你。”凤离与他并肩往下走,心里满不是滋味的。 林沉好歹都订了亲,开春就要成亲了。他的阿琇…… 过了年了,这也才将将满了十二岁。 虚岁,十三。 显然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林沉哈了一声,又端正了脸色。 楼上安王妃与阿珠说道,“阿沉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他对你那份心,这几年我们都看在了眼里。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凡事有商有量的,别叫父母操心。” 林沉是她的远房亲戚。大约也正是因为这个,早年林沉虽然跳脱了些,不懂事,安王妃也总是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慈爱宽容看待他。 阿珠脸上一红,起身说道,“多谢娘娘教诲。” “你这孩子……这哪里算得上教诲。我要是教诲了你,回头你祖母就得嫌弃我多事了。”安王妃说笑了一回,让阿珠坐下了。 又放开了阿琇,“九丫头去看看,街上灯都点上了没有。” 阿琇蹦到了窗口往下看。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京城里各处陆续点起了花灯,还有零星的焰火升起绽开。 “咦?” 阿琇刚要回头,眼角就瞥见了一抹红色的身影,还挺眼熟的。 “那个不是……菲儿姐姐?” 闻言,霍昀眉尖一动,起身走到窗口,顺着阿琇的手指往下一看,雪白的脸上就是一寒。 正走在街上,那个穿着红色狐狸皮斗篷,挽着个精致的桃心髻,笑意盈盈与旁边人边走边说话的,可不正是霍菲? 章节目录 霍昀算什么呢? 霍菲言笑晏晏, 正在饕餮楼前停下了脚步,看样子是要上来。--- 垂眸看着门口处的一对男女,霍昀脸色发冷。 霍菲和她母亲一起去了康王府, 为康王世子妃贺寿。 她和阿琇等人临出门的时候,分明有丫鬟来回禀了说, 二夫人已经回府了,只是喝了酒,等醒酒后再去请安。 可是此时又在大街上看到了霍菲……就是说,霍菲并没有随着二夫人回去? 此时伴在霍菲身边的年轻男子, 是谁? “那是康王世子的嫡长孙吧。”阿琇扒着窗户看了看, 认了出来。她曾经和顾老太太一同去过康王府,为王妃贺寿,也见过这位王府的嫡长子。 不过,她的记忆之中, 这位王府长孙, 是有妻子的吧? 霍昀沉默了一下,便转身回去依旧坐下,素白的手握住茶盏。虽仍然与人说笑,却比方才寡言了许多。 “姑姑……”阿琇也忙走了回来,有些愧疚地握了握霍昀的手。刚才她看见霍菲的一瞬间实在是有些意外, 张嘴就叫了出来。现下想想, 真是有些个唐突了。 霍昀点点头,示意阿琇不必介意。 这时候,凤离和林沉又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然后……阿琇等人就看见, 康王那个嫡长孙,带着霍菲也进来了。 这是个什么节奏? 阿琇就看着凤离,以目光询问他。 “祖母,方才在门口正碰到了堂兄。知道您在这里,堂兄来请安了。” 康王长孙名叫凤羽,年纪比凤离大了两岁,两个王府都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凤离正该叫凤羽一声堂兄。 很明显,凤羽和霍菲都没有想到,这个雅间里不光有安王妃,还有这样多的人。尤其是霍菲,在看到霍昀的一刹那,娇媚的小脸就立刻变了神色。 嘴唇动了动,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低声叫了一声姑姑。 凤羽诧异地看了一眼霍昀,再见到紧挨着霍昀坐的阿珠,眼中不免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微微对二人颔首,随后上前,恭恭敬敬地给安王妃行礼,口称堂祖母。 “阿羽也是出来看灯的?”安王妃亦是满脸的慈爱,含笑对凤羽说道,“你母亲的好日子,你这怎么没有在家里好生陪着她?” 凤羽恭敬答道,“正日子是昨儿个,我们都已经宴过了客。今日不过是素日与母亲要好的几位夫人。---说笑了一日,人也就都散了。因母亲说乏了,才叫我们出来逛逛。再者……” 他转头看了一眼霍菲。 霍菲立刻含羞带怯地半低了头,额间一块儿雀卵般大小的金镶红宝就晃动了起来。 她今天打扮得分外华丽喜庆,外面披着的是大红色织金的斗篷,里面同样是水红色的一身儿裙袄,头发更是费心地梳起了繁复的桃心髻,一支金红色的三股凤钗横在发髻之上,凤嘴儿衔着一串儿珍珠流苏,凤眼更是用两颗小小的红宝石点出来的。另有一股青丝没有盘上去,只拖在一侧肩头。 旁的不提,就只这样的服饰,就可以看出霍二夫人在霍菲身上是真的用了心思的,真真是华美与少女的娇柔兼备了。 凤羽看向霍菲的眼神带了些说不清的情愫。 “母亲也命我送了霍家妹妹回去。” 听到了“霍家妹妹”这四个字,霍菲抬起头来,与凤羽相视而笑。 阿琇:“……” 如果凤羽没有成亲,退一步说哪怕是他的妻子已经不在了,与霍菲这般,还能叫人看出些两情相悦来。 可现下是怎么个情况? 霍菲不知道凤羽早就已经成亲了,甚至女儿都有一个了吗? 还是说她明明就知道,却还要偏偏想要插进人家夫妻之间? 阿琇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果然,凤羽霍菲这一眼,叫安王妃的脸色,也不那么好了。她成亲后,算是吃够了那些个妾室的苦头,因此也就分外看不得那些个明明有妻子,还要在外招惹野花的男人。当然,若是那花儿还要凑上去,就更叫她鄙夷。 不过这会儿霍昀还在,若是给霍菲没脸,倒是叫霍昀下不来了。 所以安王妃脸上也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的阴沉,便又恢复了笑容,甚至看向凤羽的眼神还带了些关切,“你母亲是个细致的人。倒是你媳妇,我有段时候没见过她了,听说她一直就病着?如今可好些了没有?” 阿琇用同样的,十分关切的目光看着凤羽。 就连一直很是沉默,甚至在阿琇她们进来后有意无意往离着众人稍远的位置坐的凤娇,都忍不住抬起头来了。 一屋子女人,从安王妃算起,到阿琇结束,三代人,齐刷刷地看着凤羽。 提起妻子来,凤羽就很有些尴尬了。就连霍菲,本来因染上了红晕而显得分外美丽的脸上,也褪去了叫人喜欢的粉红,变得有些苍白了。 甚至,连眼睛里都带了些水意。 霍昀眉头皱起,握着杯子的手都泛白了。 显然,是气的够呛。 不过片刻,凤羽便已经平静下来,换了忧心忡忡的模样,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了些,“她向来柔弱,生了大姐儿后,更是时常病病歪歪的。从去年春天起,就时常头晕目眩,轻易连床都下不来了。唉……” “她一个病人,身上不舒坦,心里更不好受。你做夫君的,要时常开解些。”安王妃好心劝道,“还有大夫。现在请的是哪位太医?若是用药一段时候不好了,就该换了。” 心里暗暗怪安王妃多事,凤羽脸上黯然,“您说的是。我父亲打听着说,南边有位神医,妙手回春的。正要打发了人去请。” 安王妃就叹道,“你父亲也是用心了。少年夫妻老来伴,也是难为你了。” 凤羽勉强一笑,脸上有些讪讪的,诺诺两声,便拱手道,“堂祖母恕罪,我先送了霍家妹妹回去。” “这倒是不必了。”霍昀似笑非笑地看着霍菲,“我正好也要回府,不如就带了菲儿一同回去。叫世子妃费心了,还请大公子回去后,代我们向世子妃致谢。” 说着起身,微微福了福。 “姑……娘不必多礼,应该的。” 有霍昀在这里,又有安王妃等人,凤羽情知今日是没法与霍菲一起逛灯市看焰火了。他好歹也是个王府的长孙,人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安王妃的话中有话,看不出霍昀笑意盈盈之下的冷淡? 也并不想受这份儿委屈——区区一个霍菲而已。纵然生得确实出挑,却也算不得绝色。在凤羽心中,还没那么大的分量。 当即对霍昀点头,保持着风度,“如此最好,有劳霍姑娘了。” 又对着屋子里其他人团团一礼,低头在霍菲说了一句什么,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了。 等他穿着银白色大氅的身影消失,霍昀才对安王妃告罪,“本想在这里与您多说笑一会儿,只是菲儿已经出来了一天,怕是乏累,我先带她回去了。” 她的脸上神色诚恳极了,仿佛真是一个关心侄女的长辈。 阿琇多少了解她一些,在心里头默默为霍菲点了根蜡烛。这是要被教训的节奏哪。 而且看方才的情形,很有可能是霍昀教训一通还不算,恐怕霍老侯爷夫妻二人,还要上演一出双……打吧? 善解人意的安王妃表示理解,并且提出让人护送霍昀姑侄回去。霍昀忙推辞,“出门时候,母亲已经安排了。” 与阿珠等人抱歉地点了点头,径直拉着霍菲出去了。 才上了马车,霍昀回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了霍菲的脸上。 霍菲都被这一巴掌打懵了。 她与凤羽同游,又碰上了霍昀,本来就有些惴惴不安。又见凤羽几句话就撇下了自己先走了,正感到委屈呢,脸上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姑姑!” 捂着脸,霍菲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愤怒地看着霍昀。 “你做什么打我!” 霍昀呵了一声,懒得在车里与她争论什么——大街上,今日人又格外的多,叫人听见,难道很好看吗? 她冷冷地看着霍菲,忍着心中火气,将声音压低,“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若说从前霍菲对霍昀这个姑姑,七分的惧怕之中,还有着三分的不服,这次却是自觉有了底气,分外地不受教,只扬起下巴,“姑姑教导我,我本该受着。只是,也没有上车一句话不说就要动手的道理。回家后,我倒要请祖母为我做主!” 满是不忿地看着霍昀,却又在霍昀看向她的时候,避开了视线。 只是心里终究是不服气,甚至是有一股将这巴掌打回去的冲动。 霍昀,算什么呢? 蹉跎到了如今,才要成亲,未来的夫婿就被调到了北境去打仗。她娘与她分说过了,就算是打了胜仗回京,也不过是个三品的虎贲军指挥罢了。退一步说,就算战功赫赫了,能像北宁伯那样封爵,顶天了封个侯爵。 可凤羽,却是亲王府的嫡长孙! 她和母亲好不容易搭上了康王世子妃,费劲心机讨好她。看得出,世子妃也对自己很是满意,只等凤羽发妻一死……霍菲水色的眼睛里透出野心来。 将来,凤羽会做康王世子,会做康亲王! 而自己只要拢住了凤羽的心,就会是王妃,亲王妃!霍昀,她怎么敢跟自己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33333333 话说昨天,我八点就躺下了,准备12点开始抢东西。一觉醒来,今天早上六点…… 大家晚安,明天再见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月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多事 霍菲的忿忿不平,压根不被霍昀看在眼里。直到了靖海侯府门口, 她才将视线重新落回到霍菲的身上, “下车。” 霍菲没动。 “你若是想不留体面, 被我抓着出去, 就自己下车。”霍昀冷冷地说道。 她只是生得纤细柔弱了些,但因小时候身体并不大好, 所以霍老夫人也时常教导她一些拳脚功夫。虽远没有到老夫人那样上战场杀敌的地步,可要薅着霍菲下马车, 还是绰绰有余的。 霍菲瘪了瘪嘴, 不情愿地提起裙摆下了车,慢慢吞吞地往里走。 “徐嫂子, 把她拉进去。” 霍昀淡淡吩咐了一句。 后边徐福家的大步上前来, 抓住了霍菲的手臂,笑道,“姑娘,咱们走快些。” 说着就将霍菲半拉扯半扶着往侯府里边走。 她粗手粗脚的,步伐既大, 步履也快, 霍菲哪里跟得上?尖叫着就踉踉跄跄地被带了进去。 霍二正在带着儿子陪老侯爷夫妻说话。他儿子才七岁多不到八岁,生得倒是像霍二,小小年纪已经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头了,看着也甚是壮实。与霍二夫人和霍菲相比,简直不像是亲人。 对这个虎头虎脑,心性憨厚的孙儿, 霍老夫人还是很喜欢的。叫他坐在身边,不时问他功课如何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一阵喧哗,有些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这是……” 霍二爱妻女如命,一下子就听出了那声音里还夹杂着霍菲的哭声,立刻站了起来。大步走出去,一把推开了门。 “二爷。”徐福家的正站在台阶上,她随着老夫人久了,人甚是精明的,早就放开了霍菲。 “爹爹!”见到了霍二,霍菲总算是见到了能撑腰的亲人了,跌跌撞撞地上了台阶,踩到了裙角险些绊倒,幸而被霍二扶住了。 看着女儿一身华美,看得出是精心装扮过的。霍二知道今日霍菲同妻子一起去了康王府,只是这会儿,怎么泪流满面的就回来了? 惊疑不定地问道,“菲儿,你这是怎了?” 莫非是叫人欺负了? 霍二一双大手上青筋暴起,“谁叫你受了委屈?” “她!”霍菲从斗篷中伸出手来,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给霍二看,“她扯着我进来,把我的腕子都攥肿了!” 看着女儿红红的腕子,霍二的火气撞到了脑门上。不过他看着粗疏,还是有些个脑子的。徐福家的是老夫人一手带出来的,行事很是稳妥,没事儿拉扯霍菲做什么? 正诧异间,就看到了霍昀脸上挂着寒霜走进了院子。 霍二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二哥你该问问你的女儿,做了些什么。” “这到底怎么回事?”霍二见妹妹脸色不好,然仔细看去,却又发现了霍菲白嫩的脸蛋上还有个红红的掌印。不用说,敢动手打霍菲的,除了妹妹不做他想。 霍菲在自己姑姑进门的一刹那,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她与母亲频繁与康王府来往,已经惹得祖父祖母不悦。纵然父亲未曾说过什么,可霍菲知道,父亲孝顺,早晚也还是会站在祖父母一边的。 “我不过是与康王府的文姐姐说话,误了回来的时辰。世子妃便叫大公子送了我回来,姑姑看见了,不容我解释就打了我。还对着凤公子一通的冷嘲热讽,爹爹……” 她也是个傻。 这些话背后与霍二说,或许霍二还能信她。只是当着霍昀的面,先要将自己打造成一朵儿清白小莲花儿,也得问问霍昀答不答应。 霍昀呵呵冷笑,举步上了台阶,探手就把霍菲的下巴捏住了,强迫她抬起来了头来与自己对视,“你再说一遍?” “阿昀!” 霍二皱眉,“有话好好说!” “二哥还是进来吧,也听听我是怎么说的。省得……”霍昀瞥了一眼霍菲,先进了屋子。 老侯爷夫妻两个已经听见了外边的话,此时见霍菲进来,也并不觉得惊讶。只叫霍菲先解了大衣坐下,然后霍老夫人才扫了一眼随后进门的霍菲,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霍二夫人回来的时候,她只以为霍菲是一起的。 这会儿,霍菲却被霍昀带了回来? 她相信女儿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既与阿琇她们说好了一同看灯赏烟火,如果不是遇到了了不得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半途丢下了人自己回来的。 老夫人目光如炬,就落在了霍菲身上。 霍菲一声抽噎,低下了头,不敢看老夫人。 “还是我来说吧。” 霍昀接过了丫鬟端来的一杯热茶,放到了一旁,将在饕餮楼里如何看到霍菲,霍菲如何与凤羽在大街上并肩而行情意绵绵,都一一说了一遍。 “菲丫头?”霍老夫人还没开口,老侯爷就是一声怒喝。 若说这京城里头谁家最要避着些,康王府无疑排在头一个。老二媳妇向来见识短,偏又自诩精明,非要往上凑就罢了,怎么霍菲还敢跟康王府的凤羽搅和到一起去? 霍菲被那厉喝吓得一哆嗦,不禁往霍二身后躲了躲。 “菲儿,你姑姑说的是真的?”虽然很是疼爱霍菲,但这到底涉及到了整个侯府,以及霍菲的名誉,霍二反手将霍菲从身后提了出来,“说!” 霍菲在马车上思来想去的,都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然而此时看到了自己的祖父祖母还有父亲都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本来打好了的腹稿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流着泪点头,又摇头。 “你怎么这样的糊涂!”霍二怒道。 霍菲哽咽,声若蚊蝇地为自己辩解,“并没有姑姑说的那样不堪。母亲见我与文姐姐说话投机,允了我先留下,自己回来的。” 她委屈极了。不管怎么说,她的行为都是母亲允许的。就算是有不妥之处,至于这样的三堂会审吗? 霍昀对霍二正色说道:“二哥,菲儿你要严加管教了。她今日所行,旁的不说,只单身与有妇之夫同行,甚至在安王妃和靖国公府的姑娘们跟前做出一副两情相悦的样子来,就很是叫人不齿!更何况……” 她眉眼间闪过厉色,“那个凤羽,有妻有女,想必妾室也不会少了。如今正妻病重,他却已经对着别的女子献上了殷勤,人品可见一斑。菲儿与这样的人来往,只怕会坏了名声。” 前边就有个安王府世子妃的例子不是? 到现在,那位小李氏世子妃被人提起来,还都是耻笑。 霍老夫人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老侯爷,冷笑,“怪不得,临近了天黑才回来,偏要说是吃了酒不能过来见咱们。” 这说的就是霍二夫人了。 想来也是,如果霍二夫人回府后就来给公婆请安,那霍菲没出现,要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我把女儿留在了王府,我一个人回来了吧? 这事儿,说到底最大的祸头还是老二媳妇。 老夫人就将视线看向了霍二。 霍二羞愧不已,一张脸上青红变换。 “这都是我的疏忽。” 因霍菲的亲事,他已经与妻子吵过了几次。妻子一心想叫霍菲成为人上人,早就瞄准了选秀,想要送霍菲进宫去。 原本,霍二就很是不同意。他想着,给霍菲寻个殷实人家,上进的孩子,就在眼前不远处过日子,有侯府庇护,霍菲再不会受什么委屈。 只是妻子执拗,因此夫妻俩还头一次冷战了起来。 不过因北境战事未平,荣王又伤重,皇帝再渣,也没有渣到这个时候还要选秀的道理,只小选了一批民间女孩儿进宫做了宫女而已。 霍二本以为,妻子也就歇了这层心思。 没想到,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康王府。 霍昀一开口,他就明白了。方才霍菲的话,那是绝对有着不实之处的。 此时霍二很是后悔没有将妻子从前的打算告知父母,看着落泪,神色却是不见半分愧色的霍菲,在心中斟酌了片刻,霍二咬牙道,“儿子想着,是不是先给菲儿定个妥当的人家?” “不!”霍菲霍然抬起头,哭道,“我不……” 霍二一声吼,“由不得你!” 他的女儿,还没有下贱到要去抢人家有妇之夫的地步去! 霍菲大哭起来。 “莫非,父亲不愿意我好么?” 她就不明白了,自己有个好前程,难道不是全家人的体面吗? 霍老夫人一直看着霍菲,此时不怒反笑,问霍二,“人家妥当人家做错了什么?要娶个这样的进门?” 她从来就不是心软的人。 霍菲若是安安分分的,她自然也会为她仔细相看。就只是,她从来没打算与宗室扯上干系。 “你看看她。”霍老夫人手指一点霍菲,向被堵得脸色紫胀的霍二说道,“总以侯门贵女自居,却半点贵女的心胸气度都没有学到。可若说是书香门第的风范,也不见她身上有半点。心比天高,却不知自己的斤两。” “这话,我说的是菲丫头。也是在说你媳妇。” “这些年锦衣玉食,早就叫她没了从前的那份雅静,处处争锋要强,却又处处……” 霍老夫人想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合适的话能够用到二儿媳妇身上。最后只好选了个最贴近的,“德不配位。” “她一心想着叫你出头,这么多年也没少背地里挑拨你和你大哥。” 见霍二张嘴欲说话,只抬了抬手,“你不用替她说什么。我并没有老到糊涂,一个人的心思到底如何,总是会在言行中带出痕迹。她是你心爱之人,结发妻子,我不会多说什么。如何教训她,也是你的事情。菲丫头从小跟着她,我明白她的意思,怕我把菲丫头养成我这样的粗鄙。所以菲丫头如何,你也带回去自己教导。我只有一句话,从今天起,没有我的话,你媳妇和菲丫头,谁也不许出霍家大门。否则,就滚出侯府去,不要丢了我霍家的脸。” 这边霍老夫人雷厉风行,那边饕餮楼那边又出了意外。 霍昀一走,阿珠等人都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没了继续看花灯的心思。只是,安王妃还在,谁也不好先说回去的话。 凤离就趁着这个功夫与阿琇说:“不如咱们一起陪着祖母下去?人多也好热闹些。” “对,不如一起?”林沉也看着阿珠问道。 当着王妃,阿珠怎么拒绝? 只好点头同意了。 一行人才下了饕餮楼,就有安王府的人气喘吁吁地跑着来了。 “怎么了?” 见来人是很稳重的内院大管家,安王妃心里头先升起一股子不安。 看看街上人多,大管家上前,在安王妃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阿琇就看到安王妃脸色瞬间大变。 安王世子竟然……被世子妃刺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11111我要去洗个澡,批阅一份试卷,然后再写下一章。也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来,写不完的话大家就明天再看哈……北京又是暴雨预警了我们这边好像又要有冰雹了,惨。 章节目录 养外室养的自己成了个太监 正月十五, 月圆人团圆的日子。 安王世子是在外边被世子妃刺伤的。 说是外边, 当然也不是大街上。他是在之前为胡家置下的小宅子里边被状若疯狂的小李氏一刀扎在了肚子上的。 安王世子最近有些发飘, 用凤离之前对阿琇说过的, 大约是他的春天又来了。 想当年,小李氏与安王世子也是两情相悦情不自禁,甚至于发妻死了连孝都守不住, 愣是叫凤娇提前就降临了人间。 可是话又说回来, 再情深,相伴十几年了,小李氏那一套在安王世子眼里,也从最初的可怜可爱, 变得稀松平常了。 胡家姑娘却是小家碧玉, 清清透透的一汪儿春水似的。一颦一笑, 一举一动,温柔中透着刚强,明明是拒人千里之外,转眼却又若即若离。 这就叫见惯了曲意奉承的美人儿的安王世子, 觉得十分心动了。 所以,在胡家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之后,他给胡家剩下的女眷买了个小宅子,叫她们有了安身之所。甚至这胡姑娘的祖母和母亲连吓带担心的, 先后病倒,也是安王世子给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看病。 用了多少的心思,才叫胡家姑娘从满脸愁容, 到了终于会对他展颜一笑。 又用了多少的心思,才总算能够进到小宅子里,坐在上首,叫胡姑娘带着感激为他倒上一盏茶? 其实安王世子也并不是傻子,胡姑娘这点儿欲擒故纵的手段,他心知肚明。 可没法子呀,谁叫他就好这一口呢? 小家碧玉,又带了那么点儿禁忌,这种感觉叫他欲罢不能。 哪怕是京城里关于他和胡家姑娘的流言传得越来越厉害,也丝毫没有能够阻止安王世子往小宅子里跑。 胡家姑娘吊着他两三年了,眼瞅着年纪也大了些,再过两年人老珠黄,怕就会叫安王世子失了兴致。 因此在某个下着雪的日子,就在那座小宅子里,胡家姑娘满脸羞涩,嘴里小声叫着“姑父”,就被喝了酒的安王世子压到了床上去。 直到次日清晨,安王世子才餍足地离开。 自此,那小宅子就成了安王世子的外室,时不时就要过去。 小李氏原本还忍着,只是近来她遇到的糟心事,也是一桩接着一桩。父亲自尽了,死了后还要背个罪名。祖母与父亲的死讯在同一天传来,叫她心里连个准备都没有。 没过多久亲哥哥也被定了罪,流放千里。只是还没走到流放地,就死在了路上。 最刺激她的,是她的生母胡姨娘。 嫡母嫡兄被贬成了庶人,家资全部充了公。 小李氏这边本来还预备了个小院子,准备将胡姨娘接过来奉养。当然,为了名声,嫡母也不能任由流落在外,也须一并接来。 结果她这边院子还没收拾利落,去接人的回来脸都是惨白的,告诉她说,胡姨娘已经被她的嫡母给发卖了! 小李氏当即就是眼前发黑,一个跟头栽倒在了地上。醒来后急急叫人去寻,哪里还能寻得到? 不但生母找不到了,就连她咬牙切齿要人去抓的嫡母嫡兄,也半个影子都没了! 因为这个,小李氏呕出了鲜血,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几乎去了半条命。 娘家没了,她还能靠什么? 在这世上,唯有丈夫儿女了。 丈夫时常夜不归宿,在哪里,与谁在一起,小李氏心里头明镜似的。可又能有什么法子? 她如今,就连能够依靠的娘家都没了。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别无他想。 至于今日,本该是团圆的日子。小李氏特意叫人预备了酒席,又叫了凤妍和儿子一起,准备晚上与丈夫一起过节。 谁知道,才过了中午,丈夫就没了踪影。满心酸涩地等到了傍晚,就得知了一个叫她心碎的消息。胡姨娘有了消息,不过人已经没了。 据说是被先荥阳侯夫人卖到了三百里外的山里头去了。那儿是穷得很,姑娘们只想着往外嫁,庄子里头多是光棍。 胡姨娘年纪虽然大了些,可容貌还在,细皮嫩肉的,就算是伤痕累累,也好过那些日日在山里头操劳的女人。因此,她被卖到了那村子里最富裕的一家,兄弟三个,一对儿半光棍,都靠着打猎为生。 山里人也没那么多讲究,胡姨娘哭天喊地地不答应,头一天就被狠狠揍了一顿,半昏迷着就给送进了洞房了——当然也没有什么拜天地,穷到女人都没有,谁还讲究这些个呢? 胡姨娘虽是当丫鬟的出身,可说到底也没受过什么苦,也曾经是个娇花儿似的人物。本来已经被先荥阳侯夫人赵氏折磨得够呛了,又落到了一群野人手里。没几天,一命呜呼。 要不是小李氏遣人紧跟着寻找,怕是死了都没人知道。 一连串的刺激,叫小李氏几乎都要崩溃了。哭着去寻安王世子,想着将母亲的尸骨接回来好好安葬了。结果,去寻安王世子的人回来,回说是胡家的人不叫他见安王世子。 这一下子,小李氏算是彻底急了。 一个妾身不明的外室,也敢来要自己的强? 当下点了几个婆子,怒气冲冲就去了胡家宅子。 也是巧了,她闯进去的时候,正是安王世子与胡家姑娘在屋子里胡天胡地的时候。 胡家姑娘年轻,安王世子恐自己年纪稍大叫她受委屈,还用了药。 小李氏一把推开了正房那扇门的时候,里边情形简直不堪入目。 正在兴头上的安王世子冷不防被妻子打断,如何斥责小李氏,胡家姑娘如何尖叫着扎进了世子怀里,这中间过程没人看清楚——这样的丑事,虽说大家都很是喜欢听,可为了小命,还是默契地没有跟着小李氏进去。 总之就是里边一阵呼喝叱骂并瓷器碎裂的声音,最后是以安王世子凄厉的痛呼结束的。 然后就是胡姑娘披头散发,连只穿着肚兜跑出来喊着“杀人了”。 安王妃带着凤离和凤娇匆匆赶回王府的时候,安王世子也已经被送了回来,还在床上昏迷着,正有太医为他处理伤口。 至于小李氏,刺了安王世子一刀后她还狠狠踩了一脚世子光溜儿的下边。看她疯狂的劲儿,谁也没有敢怠慢,把人捆了放在一边的厢房里,有两个婆子看着。 凤妍和小李氏那个儿子都抹着眼泪跪在外间。 闻着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安王妃头有些发晕,凤离连忙扶住了她。 “怎么样了?” 见太医擦着手走出来,安王妃连忙问道。 “性命无碍。”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凤妍,又看了看安王妃身后的凤娇,便停住了嘴。显然,有些话不大好当着姑娘的面说。 安王妃让凤娇和凤妍到外头去候着,凤娇闻声低着头就出去了。凤妍有些不情愿,但也没有坚持,跟在了凤娇身后出去。 太医方才委婉地表示,世子性命虽然无忧,但是世子妃下手精准,那一刀正伤在了精脉之上,再加上又有外力伤了子孙根,往后么…… “养好了伤便是。只是房事上头,怕是会有些影响。” 换句话说,以后的世子殿下,中看不中用了。 安王妃脸色阴沉似水,沉默着。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宗室里多有不成才的子弟,可谁家儿子也没像她这个这么糟心,养外室养的自己成了个太监。 对着太医欠了欠身子,干巴巴地说道,“如此,有劳了。请到外边开方子吧,阿离。” 凤离点头,迈步而出,对着太医彬彬有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约莫是安王妃此时周身的气场太过骇人,太医连连告罪后,慌忙就跟着凤离去开方子了。 这边安王妃缓缓站起来,走进了里间。 世子的伤已经处理妥当,就是被灌了一剂药,正沉沉的睡着。屋子里面药味儿很重,这会儿不好叫丫鬟们服侍,守在床边的就是安王世子的几个姬妾。 见到了安王妃,都恭敬地退到了角落里,大气儿不敢喘,生怕惹恼了王妃。 安王妃目光复杂地看着床上昏迷着的儿子,心里也说不清是是个什么滋味。 外边,安王急匆匆走了进来,身上的猞猁狲大氅都没有来得及脱下。 看看儿子,看看妻子,沉声问道,“太医怎么说?” 安王妃眼睛看向了屋顶,摇了摇头。 “人不行了?”安王一惊,仔细看世子,脸色虽是有些哥哥苍白,但是看着……他怎么觉得气色还好? “人废了。”安王妃平静地说道。 废了? 人废了? 安王惊疑不定,这是个什么意思? 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床上世子的下半截儿。是他想的那样吗? “不用看了,就是你想的那样。太医说,伤了精脉,往后房事有碍。” 角落里的侍妾们听了,都露出了骇然之色。有个近来才被世子收房,正受宠的,当下就哭出了声儿。 世子废了,她怎么办? 大好的年华啊,闺房的乐趣还没尝过几次,就要守了活寡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浅浅行 3瓶;飞翔的啦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让爵 安王世子有个外宅, 时常往来的, 那条街上无人不知。小李氏那一刀刺下去,胡姑娘光着身子就跑了出去, 凄厉的“杀人啦”响彻整条街。故而都没等到第二天,世子妃手刃亲夫的传言,就在京城里流传开来,有幸成为了大凤朝新年第一卦。 昨晚安王妃和凤离匆匆离开,只留下了林沉护送了沈家几个姑娘回府。阿琇就很是纳罕了,没想到早晨一睁眼, 就听说了这样的大事。 她是大感纳罕的,不是说, 凤离他父亲和那位小李氏世子妃是真爱么? 难道真的是爱到深处自然狠? 就听人说,安王世子被扎的那叫一个惨, 血流成河,从外宅里抬出来时候那血滴了一路, 顺着血迹能寻到安王府去。 只凭着想象,阿琇就觉得身上疼得慌。 也不知道阿离和王妃现在怎么样了。 连阿琇个闺阁女孩儿都知道了的事情,自然也逃不过皇帝的耳朵去——皇帝昨儿也没闲着, 做了一件年轻时候常做的事儿,白龙鱼服出宫了。倒是也没有去别处,就在傍晚时候到了荣王府去看老兄弟了, 安王等两三个宗室里的王爷陪着。 比起刚从北境回京的时候,荣王身体已经好了不少,皇帝看了心中欢喜, 言明上元佳节,只论兄弟,不论君臣,也不客气地命荣王府里的厨子整治了一席小宴,兄弟几个且当做家宴。 结果酒还没吃两杯,就被安王府的人寻到了荣王府来,哭着说世子被人刺伤了。 王府世子被刺,这是吃了天大的胆子不成? 皇帝惊怒交加,细问之下,才知道没什么刺客,是世子妃给了世子一刀。 至于内里的缘由么…… 反正世子妃是带着一群人去世子外宅去的,到底为啥就伤到了世子,去探听了一回消息的侍卫表示,没人说得清,他也不敢问。 皇帝年纪大了,可一颗八卦之心是不老的。实在没忍住,连夜又将给安王世子看诊的太医宣进了宫里,太医还以为是宫里什么贵人不舒坦了,连滚带爬进了宫,却是被皇帝细问安王世子的情况。 太医这才舒了口气,不敢欺君,详详细细地说了自己看到的,才被皇帝放了走。 捋着龙须,皇帝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平衡。 次日,皇帝又宣安王进宫,表示了一下自己对世子的关心。 安王一把年纪,依旧俊朗硬挺的脸上,有点儿疲惫之色。世子再不争气,也是他的儿子。别的不说,就只说这正当盛年,人先废了,谁能受得了哪? “谢陛下关心。”安王抹了一把脸,与妻子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犬子何德何能……” 有点儿哽咽说不下去了。 皇帝颇为善解人意,拍了拍这位从自己未登基时候便旗帜鲜明支持自己的老兄弟,叹道,“儿女都是债。朕就富有四海,儿孙满堂,也一样是操不完的心。” 虽然没有哪个儿媳妇敢给儿子一刀的,可这儿子们本身就叫他很是头疼了。 从前看着还好,如今年纪大了,心也都大了。 年长的几个,表面上兄友弟恭,背地里小动作不断,今日你给我挖个坑,明日我为你设个套,上朝听政了这么多年,正事实事没见做多少,全把心思用在了陷害兄弟身上。 年纪小的几个,皇帝就算喜欢也还不能表现太过。 多糟心哪? 皇帝自己就是经历过兄弟倾轧,夺嫡上位的。皇子们的心,他再明白不过,也再理解不过——同样都是他的儿子,那个位置,自然谁都有资格去坐。 当年皇帝自己的龙椅,也是这么来的。 可他却看不了自己的儿子们也要陷入曾经的血雨腥风之中。 “你看朕,连皇孙们都赶到北境去了。定康侯临走时候,朕说了,那几个皇孙,都当普通的兵士用,北戎兵来了,该派出去派出去,朕是眼不见,心不烦。” 这都哪儿跟哪儿? 安王沉默了。 这完全是无理取闹吧?之前雁回关中秦忠叛敌一事,里边有些皇子的影子,真真假假的,叫皇帝一时半会也查不清。又有江南税赋的事情,皇帝心烦,索性把几个皇孙都扔到了北境去,也是叫人投鼠忌器的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皇家的事,你把人定康侯搅合进来,是几个意思呢? 这话自然不能出口,安王又不是言官,腹诽两句也就过去了。 叹了口气,苦笑道,“子不教父之过。阿离父亲,是我没有教导好。他……这身上的伤,怕是再无痊愈的可能。” 痊愈? 那是绝不可能的嘛。 皇帝早就得了太医的话,知道安王世子妃那一刀是真的到位极了,不偏不倚的将精脉一刀两断,还痊愈? 用太医的话说,华佗在世,约莫也是没法子的。 皇帝活了恁大的年纪,这样的奇闻还真是头一遭儿听说。碍于老兄弟的脸面,强忍着没将幸灾乐祸表现出来,安慰安王道,“不必着急,回头我叫御医去给看看?御医不行,不是民间不是还有许多名医?天下这么大,总能寻出神医来。” “臣谢陛下。”安王摇头,“也是他命中该有此劫,且顺其自然,只看天意吧。臣弟,有一请求,祈请陛下恩准。” 说毕,行下大礼去。 做了皇帝多年,再老,也不至于连安王的用意都看不出来。 近年来世子行事不妥,安王夫妻早有不满。只是世子乃是嫡长,承爵名正言顺。身在皇家,又要为天下人表率,自然是不能轻易废了世子。 如今…… 皇帝有些浑浊的龙眼眯了眯。 看样子,安王是要借这次,废掉世子了? 不过,他到底是要将世子位传给京外的小儿子,还是想传给阿离? 然而事实证明,他小看了安王。 安王想要让爵,直接将王位传给凤离。 “朕,没听清楚。你是说要,让爵?” 而不是废世子? 安王苦笑,“是。世子身上有伤,且这几年行事妄悖荒唐,不足以为世子位。臣弟已经老了,想要与老妻一起,过过安静的日子。阿离正当年,他素来稳重,陛下看着他长大,最是了解。有他撑起安王府门楣,臣弟说句掏心的话,比他老子叫我放心。” 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帮小崽子做网络作业的一天,码字晚了,字数略少,明天再补哈 章节目录 送江南去了? 皇帝心情颇为复杂地扶起了安王。 老兄弟这一波操作, 实在是出乎他老人家的预料哪。 平心而论,安王年纪真不算大, 比他还小两岁呢。宗室勋贵之中, 比安王年纪大的多了去。就还有六部那几位尚书,古稀之年了还奋斗在朝堂上,安王这就想让爵啦? 皇帝想着,约莫着安王没了王爵后,得被人套麻袋。 你这眼不花腿不软的上来就让爵,叫旁人怎么办呐?没看见好几个王府公府的, 世子胡子都花白了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与那个并不怎么叫他待见的安王世子相比,凤离还是相当得皇帝的龙心的——那真是个好孩子哇, 温文尔雅,心机手段都不缺。安王说得再对不过,王府交到凤离手上,的确更叫人放心。 重伤醒来的安王世子,还没有从成为了废人的打击中缓过来,下一刻就迎来了一道晴天霹雳。 他盼望了多年的,他爹让爵 , 终于是要成真了。 可惜让的不是他。 在他父亲的大义凛然之下,他一跃两级,直接越过了郡王这个级别,将要成为郡王的爹。 惊喜来的太快,世子爷有些承受不住, 头一歪,嘴角渗出了一道血迹。 人就晕厥了过去。 据说,安王世子……是安郡王的父亲,再次醒来后,不顾身上有伤,拖着身子就要往床下爬,被老安王妃一巴掌抽了回去,直到伤愈,也没有能够出了他那间屋子。 正月一过,重开御笔的皇帝第一道旨意,就是准了安王让爵的折子,明旨由凤离袭郡王爵。 皇帝心里头还有些不足。他是个爱之便要予之的人,背着老王爷还悄悄安抚了凤离一回,“先你祖父袭爵的时候,就是郡王。朕登基后,原想着将他提一提,成亲王。可他这辈子吧,谨小慎微地惯了,一直推辞不肯。现下倒好,有些委屈你了。” “陛下。”凤离一双形状极为漂亮的眼睛充满了濡慕地看着皇帝,恳切道,“能得陛下厚爱,祖父祖母庇护到今日,臣心中感激。与国无功,郡王位已是受之有愧。如何能说委屈?” 说着便行下大礼。 “你这孩子……与你祖父倒是像,他当年也是如此说的。---” 皇帝愈发满意,屈尊降贵地虚扶了凤离一下,感慨道,“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不过四五岁。小小的人儿,就已经进退颇为有度,不似别的孩子那般调皮。转眼,就这般大了!” 他年纪大了,极爱追忆往昔。 “臣也记得。那是一次宫宴,是臣第一次跟祖父祖母进宫来。” “对对对,那次,我记得谁来着……哦,是叫凤羽吧?他比你还大一些,毛手毛脚地还把酒水洒到了身上……丢人哪,康王……弟那张脸呦,都红了。” 再没见过宗室里的孩子那样的。 皇帝很是在凤离跟前鄙视了一番康王府那位长孙的不上台面。 凤离始终含笑。 “说起来,你祖父说是劳累了大半辈子,想着要过些松散的日子。朕没理会他。这把年纪了,朕也还在日日上朝,他可急个什么?还说要跟你祖母一同,再不操心那些个凡尘事……你说说,这叫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夫妻两个看破了红尘要出家哪。” “……”凤离忍笑,“祖父只是这样一说。臣尚年轻,许多事情还需要祖父从旁指点。”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拍手,“就是这话了。他先还说要下江南……” 啰里啰嗦地说了许多,最后双手一合,“朕也是老了。正要问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娶个王妃了!朕听说,你祖母已经为你看定了一家?” 皇帝看凤离,怎么看怎么好,总有一种“这是别人家的孙儿”的感慨。 也是难怪,凤离生得清隽秀美,如朗风明月一般。且又聪敏好学,在这一辈儿的宗室子弟中着实是个佼佼者。眼看着他都要弱冠了,婚事上还是没个说法,就叫自认为是个慈爱周到的好长辈的皇帝很有些着急了。 他倒是有心就给凤离赐婚,叫安王府来个双喜临门。 又恐被安王妃抱怨多管闲事,只好忍下了。不过旁敲侧击地从老安王那儿打听到了,说是安王妃已经为凤离看定了一位姑娘,家世门第人品相貌样样都般配。就只一样,那姑娘年纪尚小,还未及笄。 凤离瞬间一怔,随后低头,“不止祖母看定,亦是臣心仪之人。” “哈?”皇帝顿时龙眼瞪大。这也就是勤政殿里此时并无外人,只几个内侍屏息站在角落处伺候。不然,皇帝方才这一声,实在是有损他英明的形象。“这几年了,朕听说你总是往靖国公里跑?是他家的姑娘吧?” 凤离在靖国公府里来来往往的也不是什么秘密,以皇帝强大的八卦能力,会知道这个再正常不过了。 “是。” 皇帝哦了一声,“阿沈的孙女哪……” 想起了沈焱,忙又追问,“就是阿焱的侄女吧?是哪个?” 在心里头算了算,听说阿焱家里头,三个哥哥生了一串儿闺女。但隔庶出的,以安王妃对凤离的疼爱,约莫是看不上的。那就是沈家那几个嫡出的姑娘了? 垂眸看着皇帝掩在龙袍袖子里的手指都在微微地动着,八成皇帝正掰着手指头算,凤离无奈,摇了摇头,却不肯在皇帝跟前提起阿琇的名字。 皇帝其实也并不清楚沈家到底是有几个女孩儿。 看凤离的模样,约莫也不会跟自己说,只好退而求其次,问凤离,“生得如何?” 印象里的靖国公兄弟几个,除了沈焱外,一个个都是身形高大,四四方方一张国字脸的。甭管安王妃看中了哪房的女孩,可千万别长成靖国公那样。 “臣十分心仪。” 凤离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的。 谁没有年轻过呢,皇帝一看他神色,就很是明白了。想一想还真是有些个郁闷,自己的那几个皇孙,在提起亲事的时候,毫无例外地异口同声,“全凭皇祖父做主”,简直无趣极了。到底是谁去妻哪? 一直到了宫门要落钥,皇帝才放了凤离出宫。 回到了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凤离径直去了安王妃的院子。 说是让了爵位,其实王府与从前并无两样。安王夫妻两个依旧住在正院之中,凤离也没有从自己的小院子里搬出来——他尚未娶妻,王府里的中馈,自然还是老王妃在主持。 “回来了?”安王妃,如今得叫老王妃了,正端坐在一张椅子上,听内院总管正在念着一张单子。单子上记着的,是原世子夫妻两个的行礼。 本来发生了那样的丑事,叫京城里很是有些关于安王府不好的传言。尤其,世子到底做得多过分,才会叫世子妃揣着把刀子就给捅了呢? 若是放在以前,老王妃并不会在意流言。不过既是凤离袭爵,王府与凤离便是密不可分。老王妃不愿叫孙儿的体面也被他亲爹给损了,就只好忍着恶心,替原世子夫妻俩编了套遮羞的话—— 世子妃因娘家连遭剧变,人已经有些糊涂了。在加上上元节时候又得知了生母死讯,大悲大恸之下,痰迷了心窍,做出了伤害丈夫的糊涂事。 什么外室之类,压根儿就没提。 不管人们信是不信,老王妃也实在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至于说,被老王爷直接让爵给凤离打击得不轻的世子,安王妃出手也很是利落。 孩子受了伤,伤的还是那地方,京城里如今正谈论得热闹。可有什么脸面出门哪? 不如,就去江南养伤吧。 安王府在江南,也是有着产业的。什么土地,宅子,那都是不少的。 再加上世子的兄弟不也是在江南为官吗?横竖离着宅子不远,世子就去江南宅子养伤好了,修养个几年,说不准就又中用了呢? 且还能躲躲羞脸,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胡家住着的那座小宅子,安王妃直接收了回来。胡家几个女眷,除了胡姑娘外,全部赶到了街上,自生自灭去吧。 胡姑娘么…… 一般来说,惹出了这么大事的外室,哪里还能活命呢? 一顿棍子打死的有,被正房卖了的也大有人在。 不过,安王妃宅心仁厚,哪里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她让人写了卖身契,按着胡姑娘将鲜红的指印按在了卖身契上,言明是卖给了王府为奴。 既是有情人,总不好叫他们分开不是? 叫人将胡姑娘五花大绑的,送到了同样被捆着的小李氏跟前。横竖是表姑侄,有什么恩怨也能化解。 江南路远,服侍过世子和世子妃的侍女们多是家生子,哪里能叫她们抛家舍业地跟去服侍? 安王妃很是好心地决定,抽出王府的十来个护院,二月初就启程,护送世子夫妻外加胡姑娘一同往江南去了。 都是真爱,就一起去南边好生过日子吧! 顾老太太得知后,笑眯眯地摸了摸阿琇的头。 章节目录 第 144 章 “你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哪。”贺长安趴在饕餮楼的桌子上, 头枕着手,看着阿琇的目光那是充满了羡慕。 阿珠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初,满打满算的,也还只有一个来月的功夫。嫁妆倒是好说, 毕竟这么多年府里一直都有预备着, 余下靖国公夫妻和顾老太太又都添上了些。只喜服喜被不大好办, 自己绣是来不及了,温氏只得叫府里女红上的人赶制喜被。至于喜服,则是从京城里最有名的锦绣坊采买现成的。 阿珠只用做给林家长辈的针线,林沉兄嫂侄子侄女要用的,则有五姑娘她们帮忙。 阿琇因为一手烂针线实在没法看, 被剔除了帮忙的资格。 每日里无所事事, 看着阖府忙碌, 只她一个闲着, 也着实是不好意思。 偏偏凤离,年轻的安郡王又孝顺了一把, 亲自护送了他爹往南边去, 此时并不在京城里。阿琇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幸好还有个贺长安时常与她在一起玩耍。 贺长安性情直爽,快人快语。与人冲突了,能动手的决不动口,一条长鞭从不离手。这一点,就和阿琇十分合拍了,两个人时常混在一处。 “干嘛总是说我傻?”阿琇很是不满, 往嘴里头塞了一块儿新做的点心,“你倒是和我三姐姐心有灵犀。” 闻言,贺长安噗嗤一声就笑了,手指头一点一点地敲着桌子,“别。你好歹说话过过脑子哪,我跟你姐姐心有灵犀?问问你姐夫答不答应吧。” 因家中各种琐事,贺长安从来就不掩饰对庶女的不喜。虽然也很羡慕沈家姐妹之间的融洽,可她也半点都没有和阿珠走近的想法。 当然了,阿珠也并不喜欢这位国公府的骄纵千金就是了。 看看阿琇今日发髻上戴着一顶赤金的花冠,金灿灿的格外好看,将她那张小脸儿衬得白皙水嫩的。阿琇眨巴了两下眼睛,桃花眼里就泛出了多情。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了祸水之兆。 这么个漂亮的小东西,谁舍得她受委屈呢? 原本,贺长安就很是为阿琇委屈。不说凤离年纪大了阿琇那许多吧,就安王府里头,与她家里一样,乱乎得很。凤离自己再有手段,孝道摆在那里,难道他还能宰了亲爹后娘不成?但凡有些许的不敬,唾沫星子都会淹了人。--- 阿琇若真的嫁了凤离,原先那位世子妃小李氏,就是她婆婆。先不说别的,就面对这么个出身低,行事叫人看不上的婆婆,不得呕出血来啊? 没成想,还没等到阿琇及笄呢,安王府居然就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世子夫妻俩,自己把自己给生生作出了京城。 倒是凤离,成了如今京城里人人都在谈论的年轻郡王。 贺长安随手扒拉了一下阿琇耳朵上的葫芦形金坠子,看着坠子一晃一晃地荡起来,轻笑道,“你这成天里傻玩闷睡的,不是我说你啊,我那位表哥如今行情水涨船高,你可得看好了他。” “什,什么?”阿琇结结巴巴。 贺长安凑近了,和阿琇头对着头,声音很低,“大凤朝现下最年轻的郡王哪,地位尊崇,人长得又好,还很是有些美名。虽然没有你四叔那样出门就被掷果盈车吧,可也算京城里数得着俊俏人儿了。我可是听祖母说了,好几家人都明里暗里打听着呢。” “……” 不带这样的啊! 好笑地看着阿琇一瞬间呆掉,贺长安捏了捏阿琇的脸蛋,好心地安慰道,“你也别着急呀,老王妃那样的喜欢你,不会叫人捷足先登啦。” 阿琇叹了口气,捂住了脸,“我知道。我,在旁人的眼里,大概是配不上他的。” “除了一张脸外,我又不会针线,又没有别人家千金的才情,还跟着外公学过拳脚,爬高上树……很多人眼里,我太粗鄙了对吧?” 她声音小小的,还带着些颤抖,听上去就好像哭了似的,顿时就叫贺长安慌了收脚,暗暗后悔玩笑开过了头,忙不迭地搂着阿琇劝慰,“你那是天真纯善呀,哪里粗鄙了?再说咱们两个这样投缘,连平时喜欢长鞭都一模一样,你这样的妄自菲薄,我可要怎么着呢?” 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圆润的脸蛋,“我还没有你的脸好看呢。” 岂不是一无是处了? 贺长安用肩膀撞了撞阿琇的肩膀,“别难过啦,是我跟你开玩笑么。阿离表哥这几年都替你守身如玉哪,谁还能抢走不成?” 越说,越觉得身边的小姑娘都颤抖得停不下来了。 贺长安觉得不对劲,使劲儿把阿琇捂在脸上的手给扒了下来。果然,那张白嫩嫩的脸上已经因为努力憋笑变得通红,就是一双眼睛里,也染上了水色。 “沈九!” 阿琇笑的肚皮疼,一手捂着另一只手推开张牙舞爪扑过来的贺长安,眼泪都出来了。抹了抹眼角泪花儿,气喘吁吁地和贺长安说道,“我才不担心。” 她水灵灵一颗小白菜,家世好容貌好性格还好,哪里还能再找到这么优秀出色的人呢? 错过了她,那才是傻子呀。 很明显,凤离才不傻。 他精明着呢。这不是么,得了郡王的爵位,实惠到手。转头就主动护送了原来的世子,他爹往南边去了,美其名曰怕他父亲路上旧伤复发,这是他身为人子该当做的。平白的,就又得了孝顺的美名儿。 虽然阿琇有八成把握能够确定,凤离怕他爹半路甩开护卫们自己跑回京城的可能性更大些。 “真是不识好人心哪。”贺长安随手把有些散乱的头发别在了耳后。还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对上阿琇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又觉得说不出口了。阿琇其实很通透的,何必她来多嘴呢。 阿琇抱着她的手臂,用脑袋蹭了蹭贺长安,笑道,“长安姐姐,我知道你想什么呢,我得谢谢你。我家里几个姐姐,也时常为我担忧。不过我觉得,在这世上身为女子本来就很艰难了,许多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更不必去做种种的假设。不是自己的,就算拼命也留不住。” “你这话倒是说到了我的心里去。”心中一动,贺长安眉头挑起,眼底露出笑意。 “咦?姐姐你话里有话呀。” 前段时候,贺长安整个人都有些颓丧,仿佛是心里头压了什么事情。近几日,却又好像想开了,重新活泼了起来。她是慧怡长公主最宠爱的孙女,同样也是国公府的嫡出千金,已经与肃王世子订下了婚约。这样的身份,谁敢给她委屈? 阿琇多少猜到了一点。 贺长安摸着腰间的长鞭,“是啊,什么都瞒不过你。前些日子,我父亲又闹了两次,叫我祖母给赶了出去,连过年都不许他到跟前。一想到祖母这都是为了我,我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 她的父亲,齐国公世子,也是一位奇葩。放着慧怡长公主亲选,明媒正娶的高门贵女不喜欢,一颗心都放在了妾室身上,甚至还叫妾室生出了庶长子和庶长女。齐国公世子脾气暴躁,世子夫人压根儿不敢管丈夫,要不是有慧怡长公主护着,那位正室夫人如今都得被挤到天边儿去。 “那什么,你父亲又怎么了?”阿琇小心翼翼地问。 贺长安冷笑,“还是为了贺长馨呗。” 她那个庶出的姐姐。 “她比我要大上一岁,父亲一门心思要为她寻个顶尖儿的夫婿。我家里已经是国公府第,再顶尖儿,除非王府皇宫的。”皇帝年纪那样大,她父亲当然舍不得把个心爱的长女送到宫里去。眼睛,可不就是盯着那几家王府么? 最初看中的,是二皇子的长子凤桐。凤桐比贺长馨小了几个月,生得高大健壮,看着人也威武。齐国公世子之所以看中凤桐,完全是因为二皇子生母林贵妃。自元后仙去后,林贵妃就是后宫第一人了,说一句风光无限都不为过。二皇子是皇帝实际上的长子,在齐国公世子看来,大有造化。 凤桐呢,又是二皇子的长子,还是嫡长。 多好的人选哪? 齐国公世子是着实动心的。 可惜了的,他动心没用。林贵妃早就为凤桐看中了一位姑娘,求了皇帝赐婚。 齐国公世子甚是无奈,只得又将目光放在了别人身上。 这期间,从凤离,甚至到了凤森凤林,都被他暗暗观察揣摩了一个遍。 最后发现,他老娘居然要为贺长安定下肃王世子! “这不是么,父亲一直在祖母耳边聒噪,说什么贺长馨是我的长姐,哪里有妹妹先于姐姐定亲的道理?真是苦口婆心了,在祖母跟前碰壁后,又对我讲了许多慈爱的话,要我把亲事让给贺长馨。” 贺长安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扬眉冷笑,“祖母气得不行,还病了几天。结果到了过年的时候,他又有了新主意,想让我和贺长馨娥皇女英!这回连祖父都恼了,狠狠地抽了父亲一回、” 说着又和阿琇凑得极近,颇为幸灾乐祸地小声说,“抽得有点狠,我父亲整个年都没能下床。” 阿琇回想了一下齐国公的模样。她只见过一次齐国公贺琳,印象中,那是一位很儒雅的老人。 看来,再儒雅斯文的人,面对着偌大年纪的熊孩子,也忍不住要动手呀!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呀 章节目录 宫里来了人 “姐姐,注意你的表情。” 看着贺长安身上都快要溢出来的幸灾乐祸, 阿琇默默地递给了她一块儿帕子, “遮着点儿吧。” 老父亲被揍了,当闺女的还这样地高兴,被人看到得说什么呢。 贺长安摆摆手, “横竖我父亲从从来就不喜欢我。你知道我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 要不是为了我娘, 我才懒得回国公府呢。” 说到母亲, 贺长安眼中的光彩才有了一丝暗淡。 她的印象里,母亲一直就很软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宠爱妾室, 偏疼庶子庶女,却毫无办法。不但如此, 还时常为了没能生下嫡子觉得低人一头。小时候贺长安回去看她,还时常听到她感叹如此得长公主喜欢的孩子, 为什么不是个儿子。 如果不是这次为了她的亲事,母亲罕见地强势了起来, 贺长安几乎以为,她都不像是母亲亲生的了。 “那长安姐姐,这回你姐姐, 总该安分下来了吧?” 叫阿琇说, 贺长安就算是庶出, 可亲祖母是长公主,父亲又是国公府世子,她就算是嫁不成王公子弟, 也不会嫁到平常人家去。 叫齐国公世子这样的折腾,只会叫长公主和齐国公愈发厌恶她呀。 “你想的也太简单了。”贺长安摇了摇头。“贺长馨从小就心高气傲,处处都想要压我一头。我定了肃王世子,依着她的心气儿,恨不能直接嫁肃王才好呢。” 阿琇一口茶就喷了出去。 这,这话也太没心没肺了! “看看你,这么沉不住。”贺长安好心地给阿琇擦脸,“我就是打个比方,你至于么。” 阿琇抚着心口,“你这个比方太吓人了。” 按住了贺长安的手,阿琇诚恳道,“长安姐姐你可长点心吧,这么口无遮拦的,等着叫人抓把柄呢。” “旁人跟前我才不说呢。就是想叫你知道,贺长馨这个人吧,从小就心高气傲。我记得有一次……约莫是她六岁的时候过生日,我父亲就问她想要什么。你猜她怎么说?” 不等阿琇说话,便继续道, “她说她想做嫡女。” 阿琇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操作? “柳姨娘当时就吓哭了。”歌姬出身的柳姨娘,能够给齐国公世子当个妾室,已经是登了天。就算是平日里再怎么恃宠而骄,柳姨娘也没敢想过要给世子做正室——她争宠就罢了,但凡敢流露出一点儿取世子夫人而代之的心思,只怕慧怡长公主先就得送她去死一死。 虽说从礼法上来讲,庶出的子女也得唤世子夫人一句母亲,可从小就被柳姨娘养大的贺长馨,哪里将世子夫人放在眼里? 慧怡长公主得知后,并没有惩罚贺长馨,却让人将吓的腿几乎软掉的柳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带到了公主府,当着贺长馨和她兄长的面,让人拿着鞋底子将柳姨娘一张娇媚的脸打得红肿破裂。 “这就是贪心不足的下场。” 贺长馨被辣手无情的祖母吓得涕泪横流,几乎尿了裤子。 自此后,再没有能够踏进公主府一步。 “虽说背后说道别人不大好吧,也得叫你知道。”贺长安没甚诚意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抓过鬓边一缕青丝晃了晃,“贺长馨的志向可大了,从小时候就可以看出端倪来。祖母常说,她未必比我聪明,可我这样的性子,真要和她对上,只怕也只有吃亏的份儿。” 慧怡长公主的原话,是这样的,“大丫头极会揣摩人心,看着素素淡淡柔弱可欺,可心机之深,长安你远非对手。” 别看贺长安鞭子不离手,一言不合就抄家伙,但真论起来,这丫头真的占不得什么便宜。一时的气是出来了,可嚣张跋扈的名声也传到了外头。 贺长馨就不同了。自小时候偶尔试探了一回被慧怡长公主一巴掌拍了回去后,便不再自己出头。 她生得秀气雅致,与生母刘姨娘一般婀娜可爱,但言行举止却又同贺长安有着五六分的相似。若是熟识这姐妹俩的人,不难看出,贺长馨是在刻意模仿着贺长安的。 不但行动,就连穿衣打扮,也时常是与贺长安仿佛的。 这就很是恶心人了。 “所以阿琇你问我她会不会安分点,我只告诉你,不会的。”说到这里,贺长安抿了抿嘴唇,“过段日子,我叫你看场戏。你只等着吧。” 阿琇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又不好的预感。” “等着吧,横竖不过这两个月了。” 虽然阿琇很希望贺长安能够多说点儿什么,起码别叫她猜哪,不过贺长安这会儿,嘴倒是和河蚌似的了,紧实得很。 无奈,阿琇只好吃了半肚子点心回家了。 温氏院子里正热闹着,锦绣坊将阿珠的嫁衣送了过来。她正在温氏这里试穿,温氏,三太太,五姑娘等人都在。 这一件喜服还是阿珠去亲自选的,绣了凤穿牡丹,余下并没有过多繁复的刺绣,简简单单,却半点不显清淡——凤凰通身都是以彩线拈着银丝绣成,凤眼中更是缀着两颗小小的红宝石,牡丹花蕊处也缝了米粒大小的珍珠,华美非常。 阿珠容貌本就极佳,新嫁衣穿在身上,展翅的凤凰逶迤而上,凤首坐在左肩之上,几欲就要凌空飞去,光华璀璨,当真叫人移不开眼。 阿琇一进门,就看见了这样光彩夺目的阿珠,顿时就呆住了。 阿珠一抬胳膊,露出了白皙修长的手,在阿琇头上用力一揉,将原本梳得精致光滑的发髻弄得凌乱,“傻样儿吧。” “三姐姐总是这样,心里头舍不得人,嘴里还要逞强。方才谁问了好几次九妹妹去了哪里呢?”七姑娘掩口而笑。 阿琇回过了神,尖叫一声就扑进了阿珠的怀里,“姐姐太好看了!我都舍不得你嫁出去了!” 这样仙女儿似的阿珠,真该藏在家里给自己看。 “又胡言乱语了。”温氏无奈,对三太太笑道,“你听听这丫头的话,叫人林家听见了,不得跟她急眼哪?” 三太太笑呵呵的,“别说她舍不得三丫头,就咱们看着,好容易养得花朵儿似的闺女嫁出去,难道就舍得了?” 眼瞅着她也有两个女儿就要出嫁了。想一想,三太太就觉得心里头难过的很。 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姐妹,轻声叹道,“这样的日子,以后越来越少了。” 阿珠即将出阁,然后就是五姑娘六姑娘和七姑娘。 八姑娘和七姑娘是同年的,近来温氏出门时常带着她。看顾老太太的意思,也就要定下来了。 转眼之间,从前热热闹闹的九个姑娘,就只有阿琇了。 “是啊。三姐姐大婚后就要和姐夫去北境了。我还听人说,二姐夫谋的缺也已经有了眉目,怕是也不会在京城里待得太久了。” 七姑娘很是伤感。 六姑娘推了她一把,对着三太太抱怨,“看娘,把七妹妹说得眼眶都红了。就算是成亲了,除了二姐姐和三姐姐外,大家还是在京城里的。想见面还不容易么?再说了,二姐姐三姐姐又不是一去不回,早晚还会回京呀。” “你呀……”三太太伸手就给了闺女脑门一下,嗔怪道,“总是这么没心没肺地的,叫人可怎么放心呢?” 看着小姐妹们,叹道,“你们都是在家里娇生惯养的。父母长辈疼爱,自然不肯叫你们受丁点的委屈。只出了阁,就是人家的人了。公婆再好,总不是亲爹娘。说话行动,都须得上心。不能入家里这般自在放纵的。” 这话若是别人来说,自然很是合适。不过三太太说起来,就叫温氏忍不住笑,“你还不够自在放纵的?” 沈家这妯娌三人,三太太是过得最恣意轻松的了。婆母慈爱宽和,丈夫又一心一意地跟她过日子,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所以如今女儿都要出阁了,三太太身上不时地也能看到些小女儿般的姿态来。 三太太脸上露出颇为得意的神色来,转而又叹,“哪里能指望她们姐妹都能如我这般好命呢?” 远的不说,就只看阿瑶,便能知道了。 这还是低嫁,背后还有个国公府撑腰呢。 “多数还是好的。”温氏怕几个姑娘生出忐忑之心,便安抚道,“个人性子不同,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通情达理。不过叫你们知道的是,不管往后你们到了哪里,都有娘家在,有兄弟在。只要沈家不倒,谁也不能给了你们委屈受。” 阿琇笑嘻嘻地插嘴,“娘这样说,我就放心啦。” 三太太哈哈一笑,戏谑道,“这丫头害臊不害臊?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先放心了?” 一时不察说岔了话,在一屋子的哄笑声里,阿琇脸蛋顿时变得通红。 两个丫鬟忍着笑,过去帮着阿珠脱下了嫁衣,仔仔细细地叠好了收起。 温氏还要说些什么,外头跑进来一个婆子,气喘吁吁地对温氏回道,“宫里遣了人来,说是贵妃娘娘赏了东西给三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一直在老家,没时间码字。姥姥病重了,希望她老人家能再一次熬过去吧。明天我尽量把这两天欠下的字数补上哈。 章节目录 娘娘比我美多了。 来的人是丽贵妃身边的心腹内侍, 送来的东西无非就是宫用的绸缎头面等, 却又额外带来了一句丽贵妃的话,她想要见见阿珠。 温氏看了看阿珠。 这些年, 沈家人从来不去招惹丽贵妃。甚至, 因白荷儿进宫, 顾老太太都不再出席宫宴。 白荷儿也甚是识趣, 自从老国公过世后, 便知道沈家人只怕已经将自己恨到了心上。除了私下里和妹妹有些勾连外, 倒是从未打扰过其他人。 这一次, 想要见阿珠? 心思急转,温氏便想要拒绝。 阿珠却抢在前头说道:“既是贵妃娘娘惦记, 阿珠明日便进宫去, 亲自谢过了贵妃娘娘。” 内侍满意地走了。 温氏却皱起了眉, “三丫头,你何苦?” 阿琇左看看温氏,右看看阿珠, 直觉这里边怕是又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幕。 三太太知机, 寻了个借口, 带了几个姑娘要出去。见阿琇不大想走,也不勉强, 只将屋子留给了温氏母女三个。 见人都走了, 温氏才对阿珠说道,“明日,我同你一起进宫。” 她犹豫了一下。她明白, 白姨娘被靖国公送到了庵里头,这次知道的人,除了她和靖国公外,就只有顾老太太了。丽贵妃想要再从白姨娘这里动什么手脚,已经找不到人了。 她正是圣宠之际,想要九皇子借着机会起来,怎么会甘心? 赏赐阿珠东西,叫阿珠进宫,无非也就是想打了亲情的牌子,笼络阿珠,继而拉拢林沉。 甚至整个武威侯府。 其实,这种情形下,顾老太太出面,陪着阿珠一起进宫去见丽贵妃,才是最好的。 可是顾老太太性子执拗刚硬,不说恨丽贵妃入骨,起码不会给她好脸色看。话不投机之下,抬起龙头拐杖给丽贵妃两下子都是可能的。 丽贵妃到底是宫妃,且如今在宫中地位尊贵,温氏怕顾老太太会吃亏。思索了一下,决定自己陪着阿珠去。 阿珠摇了摇头,轻声道,“太太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有些话,我也想对娘娘说开。” 白姨娘被送进庵堂之前,靖国公亲自带着她去看了一次白姨娘。靖国公等在门外,只让阿珠一个人进去的。 想到白姨娘消瘦的许多,凄凄惨惨的样子,在看到自己一刹那,发红的眼睛里猛然迸发出了亮光,一把抓着自己,拼命摇晃,要自己不要嫁到林家去,贵妃娘娘会给她寻更高的门第,甚至凭着她的容貌,进宫,进王府,都是轻而易举的。 她的母亲,从来没有问她一句话,亲事如何,嫁妆如何,一应物事是否都齐备了,甚至,连她最近过得是不是好,都没有过半句。 不由自主地,阿珠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天,白姨娘也是这样摩挲着她的脸,笑得瘆人,“我的阿珠,这样的倾城容貌,一个武威侯府的小子,如何消受得起呢?合该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才能有这个福气呀。” 阿珠的一颗心都凉透了。 她终于知道,靖国公为什么要在她成亲之前,把白姨娘送到庵堂里去了。 本来,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满的——白姨娘纵然有错,送到了庄子上,还不够么? 看着状似疯狂,一口一个贵妃娘娘如何说的白姨娘,从来都很是坚强的阿珠,在走出那个小院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她明白,送到庵堂里,是靖国公对白姨娘最后的保护了。 白姨娘只是个小女人,心机浅的很,最多就是个恃宠而骄。如果不是丽贵妃暗中挑拨,她知道什么王公皇族? 若说顾老太太对丽贵妃是恼,阿珠对丽贵妃就是实打实的恨了。 她也想进宫去看看,这位亲姨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从个孤女爬到了如今的地位。 温氏却是不愿,劝阿珠,“你就要成亲,往后有着大好的人生……” “太太您多心了。”阿珠绝色的脸上漾出浅笑,“贵妃娘娘到底是我的亲姨母,赐下如此多的好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两个大大的箱子上,那里边装着许多光华璀璨的绫罗绸缎和各色精美华丽的头面,甚至还有一匣子流朱生晕的红宝石。 这一箱子,变卖出去,只怕不下万金。 “我自然该去谢谢她的。” 嘴里说着谢谢的话,阿珠的声音却有些发冷。 阿琇左看看严肃的温氏,右看看面色清冷的阿珠,直觉这里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她回来的时候,头上发髻被阿珠揉的乱了,这一动,插在发间的一只蝴蝶钗就歪了下来。 阿珠很是自然地替她别了回去。 动作熟练,显然是做惯了的。 她看着阿琇的时候,眼睛里是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的。 温氏在旁边,将阿珠温柔的神色看得清楚,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姐……”阿琇昂起脸,怯生生地看着阿珠,“你要进宫去见贵妃吗?” 相比于阿珠的淡定,她反而有些个忐忑。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丽贵妃,那妥妥的都是个宫斗小能手啊。皇宫里,又是丽贵妃主场……天哪。阿琇脑补了一出梳着眼角眉梢都透出野心的宫斗高手形象。 阿珠进宫去,简直是羊入虎口! “我陪着姐姐一起去!”阿琇的手一握拳,“进宫亲姐妹!” 阿珠和温氏:“……” “胡说什么呢。”阿琇没好气地把怀里的阿琇推了出去,对温氏正色道,“九妹妹最近是不是玩得太疯了些?人都傻了,太太不如给她寻些事情?” 阿琇嗷的一声就张牙舞爪要抓阿珠,被温氏按住了,清叱了一句,“你安分些。” 再看阿珠,“你当真要自己进宫去?” 阿珠点了点头。 “也罢了。明日,叫你父亲送你过去,也叫他在宫门口等着你。” 阿珠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次日,靖国公果然告了假,亲自陪着阿珠到了宫门口。 那里,早有丽贵妃的内侍在等候。见到了马车里先下来的是靖国公,满脸堆笑上前,与靖国公寒暄了两句。靖国公恼火丽贵妃屡次生事,尤其是这次竟然动到了阿珠头上,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阿珠自己跳下了马车。 进宫请安或是谢恩的女眷,是不能带着服侍的人的。所以阿珠索性连丫鬟都不带,只跟着靖国公来到了宫门口。 对着父亲点了点头,阿珠便转身跟在那内侍身后,往宫门里走去。 靖国公就开始在宫门口溜来溜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阿珠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了。 靖国公:“……” 从宫门口,到内宫中丽贵妃所居的瑶华宫,路程可不算近。靠着两条腿走进去的话……靖国公在心里头默默地算了一下,阿珠在瑶华宫里,似乎没待多久? 宫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靖国公连忙把阿珠扶上马车,自己也钻了进去,命车夫赶紧回府。 路上,靖国公不时地瞟一眼阿珠,忍了半天没忍住,问阿珠,“贵妃与你都说了什么?” “贵妃啊……”阿珠歪了歪头,难得露出一丝调皮,嘴角都扬了起来。 丽贵妃无疑是个极为美丽的女人,虽然已经年华逝去,没有豆蔻少女那样的鲜艳明媚,但久居宫中,身上也自然带了一股少女所没有的风韵。 靖国公不满,“什么叫做你像她?” 白荷儿进宫多年了,他努力回忆她住在国公府里的时候到底长了什么模样,但想了半晌,也只能记起白荷儿姐妹两个是有几分相似而已。 阿珠也很有些个气愤愤的,“我也是再这样想。就说,纵然容貌有相似,我还是跟她半点都不像,出身性情没一处相同的。” 靖国公吸了口气。 “贵妃……没有生气吧?”靖国公更想问问,阿珠这么直接,丽贵妃会不会被气死了。 掠了掠鬓边的碎发,阿珠笑道:“贵妃娘娘心胸宽广,哪里会跟晚辈计较?况且我性子泼辣不会说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不知道呢?” 想当初,林沉不就是因为她在铁梨山上一通骂,才从此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靖国公咂了咂嘴,很想告诉阿珠一句,这似乎也并不能算什么优点。 阿珠浑然不觉,甚至为此还很有些得意。 在她口中,心胸宽广的丽贵妃这会儿正在瑶华宫里狠狠将桌子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她被阿珠气了个半死,还要压着火气,维持着一副长辈的慈爱形象,将人送出去! 这就是她妹妹口中的,倾国倾城的女儿? 是,阿珠那张脸,倒是真好,可着京城里约莫也挑不出第二个来。可那又有什么用? 粗浅,鄙陋! 俗不可耐! 她是想笼络阿珠,哪怕是为了沈家,为了阿珠即将嫁入的武威侯府,为了新贵北宁伯呢,这个外甥女,她也准备好了以情动人,好好儿地感动一番。 结果呢? 她一句“咱们娘两个很像”,但凡识趣的,立刻就得顺着话茬接下去,然后你好我好,大家活儿都好。 偏偏那丫头睁大眼睛,摇头,“娘娘比我美多了。” 这还像句人话。 只是她正要微笑,就听见那丫头后边接着就说了,“不过我比娘娘幸运多了,我爹是国公呢。他特别疼爱孩子,我姨娘都说,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半分的委屈,不像你们那会儿战战兢兢的,每天都要想前程在哪里。” 丽贵妃觉得,自己还能清醒着听阿珠巴巴儿地说了一大通谢恩的话,实在是这些年在宫里的涵养功夫愈发精纯了。 作者有话要说:  1111111 章节目录 判将秦忠? “所以姐姐你进宫了一回, 就只气了一回贵妃?” 阿琇在床上打了个滚, 侧躺着摆出了一道自以为很是玲珑有致的曲线出来,托着头问阿珠, 眨巴着眼睛问。--- 这几年日子阿珠比从前柔和了许多,她都几乎忘了阿珠牙尖嘴毒这档子事了。 提起丽贵妃来,就连顾老太太, 也只能是自己憋一肚子气口头上数落两句, 宫里的丽贵妃是既看不见也听不着, 丝毫无损。 倒是没想到,丽贵妃装老实装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摆出对国公府示好的姿态来, 就被阿珠这个神来之笔伤了个彻底,一口老血只怕到了嘴里都得硬生生再咽下去。 从这一点上来看, 阿琇觉得她三姐姐真是好刚一女的。 阿珠坐在妆台前, 拿着一支五股大凤钗在鬓边比了比, 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嘴里说着,“不然呢?” “人家是贵妃娘娘, 宫里头能做一半的主。我见了人家,就得下跪问安啊傻妹妹!” 阿珠将“傻”字刻意强调了一下,瞥了阿琇一眼。 能装疯卖傻地顶那么几句,欣赏了一回贵妃那张娇艳如牡丹的脸上几乎变了颜色,在阿珠看来已经是到头儿了。 过犹不及么。 叫了几个丫鬟进来,阿珠叫她们打开了丽贵妃送来的那只箱子, 把里面东西一一地去了出来。桌子上放不下,阿珠走过去将阿琇往床里边只一推。 阿琇顺势滚到了床里边。 然后就看着阿珠指挥着丫鬟将一匹匹熠熠生光的绫罗绸缎摆在了床上,又分派了一回,指着分好的东西,“这是五妹妹的,这是六妹妹的,这些给七妹妹……” 连出了阁的阿珎阿瑶阿珏,都各有一份。 丫鬟们捧着东西,各自出去了。 “你还小,这个给你。”将一对羊脂玉佩塞到了阿琇的手里。玉佩白润细腻,雕着并蒂莲花。 原本满满当当的一箱子东西,转眼间就没剩了多少。 “三姐姐,你该自己送过去的。”阿琇把玩着玉佩,眨巴着眼睛建议。 阿珠用脚踢了踢箱子,满不在意地说道,“我不出面,就不知道是我送的了?” 何必多此一举呢。 阿琇叹气,“总是不一样的。” “姐妹之间,也不用在意这些。”好笑地捏了捏阿琇的脸,阿珠与她并排躺下,轻声地提醒阿琇,“丽贵妃是个心机很重的人,以后,你要小心她。” 她稍稍试探了一下,刻意将话说得格外噎人。丽贵妃眼睛里分明有着怒意,可片刻又压了下去,脸上依旧微笑。只这份儿功力,真要算计阿琇,傻乎乎的丫头绝对防不胜防。 阿琇愣了一下,“我?” “她现下有些急了,连我都要笼络,何况你这个受尽了宠爱的嫡出千金呢?”整个京城里,谁不知道,阿琇是靖国公府最受宠爱的女孩儿?靖国公就不提了,顾老太太也成日里把九姑娘挂在嘴边夸一夸,更何况阿琇小时候还时常往来于定康侯府,也十分受定康侯的喜爱。 “我,我不进宫就是了。”丽贵妃再多的心机,难道还能跑出宫来作妖么? 阿珠笑了笑,“也是。” 心里却不是这么想。其实丽贵妃有句话说的不错,在某些方面,她与丽贵妃是很像的。 譬如,心机。 只不过,她没有丽贵妃那样的野心勃勃罢了。 不过她也想过,假如她是丽贵妃,会如何去笼络与她离心这么多年的靖国公府。 她会想到,联姻。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而刚好,丽贵妃膝下,就有一位与阿琇年纪相仿的九皇子。 侧头看了一眼没心没肺晃荡着玉佩玩的阿琇,阿珠心情蛮复杂的。 正要再说什么,院子里传来了靖国公的声音。 这会儿,他怎么跑到后院子里来了? 阿珠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就去了外间。阿琇慢了一步,就听见靖国公已经进来了。 请了靖国公坐下,亲手奉了茶,阿珠才轻声问,“父亲没歇着?” 靖国公摆摆手,“并不累。” 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塞给阿珠,“这个你收好。” 阿珠满头雾水地接过来,打开了一看,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大概是靖国公攒的私房,一处三百亩的小庄子地契,另有几千两银票。看着面额,都不算大,也不知道他攒了多久了。 “我不要。”这一看就是靖国公私下里给自己的,阿珠心里头发暖,却还是将纸卷推了回去,轻声道,“我的嫁妆已经很是丰厚了。公中的,祖母和您和太太额外贴补的,拿到外头去,足够个小户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了。我不能再贪心。” “怎么能是贪心呢?”靖国公拍了拍阿珠的手背,“父亲给你的,只管收着。” 阿珠摇头,“不是这么说的。” 都是一样的女儿,阿珎出阁时候有没有? 即将出阁的七姑娘有没有?再或者是八姑娘和阿琇有没有? 靖国公恍然大悟,“你这孩子就爱多想。你姐姐妹妹们也都有的。” “我也有吗?” 门帘动了动,露出了阿琇那张雪白的脸蛋。 靖国公:“……” “你怎么也在?”他怔愣了一下才问。 在就罢了,还躲在里间不出来! 阿琇皱眉噘嘴地走到靖国公身侧坐下,“我一直都在啊。就是您来的时候,我穿鞋没有姐姐快!” 谁想到您是跑来送私房钱的啦? 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食指中指慢慢地往纸卷处爬。 眼看着就要够到了,被阿珠拍了回去。 瞪了一眼阿琇,阿珠就将纸卷重新拿起塞回靖国公的怀里,“还是父亲您收着吧!” 无奈之下,靖国公才告诉阿珠,“这个本来就该是你的。这个庄子,是你姨娘名下的。我一直替她管着,从前她在府里,那些出息都给她自己存着了。后来她出府去了,我想着还是折的银子还是我存着稳妥些。这两年,就有了这些银子。如今都交给你,也算是安稳了。” 白姨娘名下还有两三处铺面的。不过,之前已经给了阿珠。 这一处小庄子,是靖国公想留给白姨娘的,也好叫她有些底气。 听了这话,阿珠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阿琇。 靖国公就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阿琇:“……” 阿珠默默地收起了地契和银票,低声道,“就只放在我这里吧。” “好生收着吧。”靖国公起身,犹豫了一下,又续道,“你大姐姐当初出阁,我也额外给了她。往后七丫头八丫头自然也有。” 阿琇愤愤不平,“为什么没有我的?” “太聒噪了。”靖国公叹道,“吵得我脑仁儿疼。” 施施然离开,去了书房清点自己的私房钱。 送他到了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了,阿珠才哈哈笑了起来。 “你太聒噪了!” 阿琇叹息,“没办法呀,说真话总是叫人不喜欢。”私房银子没她的份儿,倒是嫌弃她聒噪啦。阿琇决定,往后这几年,一针半线都不给她爹做了! 阿珠的婚期定在三月初,正是春和日暖的时候。 二月底,沈初一风尘仆仆赶回了京城,是定康侯府老管家护送着他回来的。 听报信的人说儿子回来了,靖国公还哪里能够安心当差呢?匆匆地告了假,骑马就往国公府赶。 转过了一道街角,正好就看见了马车刚停在了靖国公府门口,沈初一正往下跳。 “沈初一!”靖国公大吼。 声若洪钟。 初一腿上一软,左脚拌右脚,直挺挺地往前栽去。 靖国公在马上吓得心惊肉跳。 幸好两个门房抢上一步,把人给接住了。 “吓,吓着我了!”初一抱怨着,拍了怕外边的袍子站好了。 他回京的时候,北境还冷得很。因此身上穿着的,还是大毛的衣裳。 靖国公骑马到了跟前,硬是憋着心里的冲动,板着脸甩着马鞭子,居高临下做严父状。 太不像话了,居然敢自己偷偷摸摸往边关跑,眼睛里还有没有老父亲? 一走,就是半年多!除了最初的平安口信外,愣是没有封书信送回来!想知道儿子的消息,靖国公还得从老岳父和弟弟那里打听! 这次不给熊孩子一个狠狠的教训,他就不知道谁才是爹! 靖国公颇为心酸地想着。 “爹!” 下一刻,就看见沈初一昂着头,黑瘦了的小脸上都是惊喜。 初一是个上道的孩子。 扑过去就抱住了靖国公的小腿,眼圈一红,“我可想您和娘了!” 靖国公的眼睛顿时就红了,腿动了动,甩开初一,自己翻身下马,抬起了手里的马鞭子。 “爹啊!”初一大叫。 掂量了几下,靖国公扔下了马鞭子,用手在初一的肩膀上捶了捶,“混小子,你还知道有个爹!” 作势撸袖子欲打,“不好好地教训教训你,赶明儿你还了得了!” 定康侯府的老管家扑过来,“姑爷三思哪!” 初一抱头,“别打别打,我还有正事呢,等我回来了再打不迟!” 一撩马车帘子,“这里头还一个呢,我得先把人送到……管家爷爷,兵部还是刑部啊?” 看着朴实的马车里,还有个五花大绑的壮汉。 “他?!” 靖国公下巴险些掉了下来。 叛将秦忠? 章节目录 万万没想到 雁回关一战后, 秦忠叛国的消息传回京城。---皇帝震怒,秦氏一族人头掉了多少, 血又流了多少?砍头的流放的没入了贱籍的, 偌大的一个殷实家族顷刻之间灰飞烟灭了。可秦忠,愣是没被抓住。就仿佛这个人突然之间失去了踪迹, 世间从未有过一般。 为了抓秦忠, 定康侯和沈焱在雁回关没少费力气。 只是秦忠在北境多年,熟识地形, 只知道他躲进了深山里, 数次搜索均是无功而返。 “怎么, 他怎么在你的马车里?”靖国公话都说不利落了。秦忠本为军中大将,马上功夫了得。就算没有马, 只凭着双拳, 沈初一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从北境到京城不下两千里,沈初一就这么大喇喇地跟秦忠同处一辆马车回来了? 靖国公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 腿也有些站不稳了。 “爹,他是我在路上抓住的。一开始就给下了巴豆,后来管家爷爷觉得光是捆着他还不够, 又给喂了软筋散。没什么威胁的。”沈初一好心地安抚自己受到了惊吓的老父亲, “再说这一路上都是把他藏在车底下的暗箱里……” 靖国公更晕了。 “你, 你这是……嗐, 你四叔也忒不靠谱了。” 他猜想着,秦忠满门都被灭了,躲躲藏藏这么久, 想来抓他也费了一番心力。不管谁抓的秦忠吧,老四怎么能够叫沈初一把人押解回来呢? 瞧瞧这一队人,打头儿的两个,一个初一太小,一个温府老管家头发胡子都白了,余下的几个护卫,真有个什么,该由谁来担着责任? 初一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我四叔?” 老管家温全上前拱着手赔笑,“姑爷误会了。这人……” 凑到了靖国公耳边小声说道,“是咱们公子路上逮着的。” 初一? 靖国公转头看看旁边嬉皮笑脸的儿子,又看看温全那张透出干练的老脸,将信将疑,“他?” 不是他小看自己的儿子,初一再能干,那也才多大?满打满算的,虚岁也才十二啊。他能抓住当年北境大将秦忠? 温全与初一对视一眼,均露出神秘的一笑。一老一小甚至还握拳头对了一下。 “先将人送到刑部去!” 大街上总不是说话之处,靖国公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先把秦忠这个烫手山芋送到刑部大牢,免得夜长梦多。等回头消停了,他再细细审问初一! “我身上什么信物都没有,正要回家来寻父亲呢。正好,您带我过去,我交了人好回去看祖母和娘。” 这一说,靖国公也终于有了几分相信,秦忠还真是他们路上逮着的。不然,凭他岳父和四弟的稳重,应该不会就这么叫他伶伶俐俐只几个人就押着秦忠回来。 匆匆忙忙又让人从府里头唤了十来个护院出来,一行人围着马车,以及马车里手脚酥软人也昏沉的秦忠往刑部去了。 这一路,靖国公只觉得这半生以来从未这样的紧张过。骑在马上,不时转动脑袋观察街道左右。 坐在他身前的初一:“……” 他挺想提醒他爹,不用这样草木皆兵的。但是想想自己偷偷跑去战场的行为,还是很聪明地闭上了嘴。 总不能这会儿痛快了嘴,回头皮肉受苦。 且说顾老太太和温氏等人在后院里边都听说初一回来了,都是惊喜不已,聚在春晖堂里等着初一进来。 等了许久,也没见人。 倒是把府里的管家等来了,大管家脸上带着喜色匆匆跑进了春晖堂里,“回老太太,二爷到了!” “人哪?”顾老太太看看他身后,也没有初一的身影啊。 老太太嘴里头说得刚硬,可长房金孙,儿子三十多岁了才得来的子嗣,哪儿就真的不担心了? 就连向来从容的温氏,脸上也露出了焦急期盼之色。 阿琇连坐都坐不住了,直想跑出去拧初一的耳朵! 竟然抛下了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 心里头转了多少个来回,想了九九八十一种教训初一的法子,可人呢? “回老太太和太太,二爷是到了咱们门口,巧了也正碰上了国公爷赶回来。我就瞅着温府的管家仿佛与国公爷说了什么,国公爷就着急忙慌地让我叫了十来个人出去,护送着二爷他们,说是往刑部去了。临走时候二爷还吩咐我,叫我先来与老太太说一声,片刻后便回。” “这是……”饶是顾老太太经历再多,也想不到心爱的小孙子把当今天子最想千刀万剐的秦忠给弄了回来。 “去了刑部?”三太太蹙眉,“怎么回事?” 温氏与婆婆也是面面相觑,摸不到头脑。还是顾老太太说了句,“那就先散了,等初一回来,就明白了。” 谁知道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时分,不但靖国公和初一尚未回来,就连该散衙回府的二老爷三老爷也都不见踪影。 顾老太太和温氏等人,都不禁有些忐忑了起来。就连从来都是笑眯眯的阿琇,精致的脸上也露出了少见的凝重。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各处点上了灯,才有一直侯在二门处的婆子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信儿,“回来了,国公爷和二老爷三老爷,还有二爷都回来了!” 顾老太太先松了口气,端坐挺直的腰背软了一下,姿势就随意了些。 不多时靖国公兄弟三个,带着个初一,一同走进了春晖堂。 “祖母啊!”才迈进了门槛,初一一声哀嚎,就先扑进屋子,一头扎进了顾老太太怀里,“想煞孙儿了啊祖母!” 声音实在是太过洪亮,几个姑娘猝不及防之下,都吓了一跳。 揉了揉耳朵,阿琇就看见从来都是一派铁娘子作风的顾老太太,把沈初一紧紧抱在了怀里。 两行老泪缓缓落下,下重手在初一背上狠狠捶了两下子,哭道,“你这孩子,胆子忒大了!可是叫我们好生的担心!” 沈初一默默地哭,躲过了亲爹的教训,没躲过慈爱的老祖母。 被这两拳头捶得直咳嗽。想想头一次离开家里,一走就是半年多,只顾着自己在北境畅快,完全都没有想过家人的忧心,熊孩子沈初一难得的愧疚了起来,眼圈也红了,“祖母,我错了!” 顾老太太抹了抹眼角,又狠狠揉搓了一把初一,才把他推出怀里,吩咐,“去看看你娘。” 与顾老太太母子相比,温氏就显得淡定多了。只在初一过来的时候,露出一丝儿欣慰的笑容。 她生就一张鹅蛋脸,容貌说不上多么出挑,却显得格外温婉。这一笑,就叫沈初一更惭愧了。 “娘……” 才走到了温氏跟前,只来得及叫了一个字,沈初一脸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万万没想到啊。 最反对他偷跑上战场的亲爹没舍得揍他,仿佛从来没把他偷溜当回事,还觉得这是一场难得历练的两个强势女人,当头给了他两个大大的教训。 初一抽搭着,知道就算使出撒娇打滚的招数儿,在温氏这里也是没有用的。她想教训他的时候,那是谁都劝不住的。 腿一软,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了,垂头认错,“娘,我错了。” “孩子刚……”靖国公没忍住,想为儿子说句话。被温氏扫了一眼,又闭了嘴。 到底心疼儿子,赌气坐在了红着眼圈的温氏边儿上,用特别小的声音嘟哝,“你就不问问这么晚回来,我们做什么去了?见面就给了孩子一巴掌,心太狠了。” 又提高了声音,叫沈初一,“初一,告诉你祖母和你娘,你回京的时候,做了件大事!” 说到这里,靖国公方正威武的脸上,忍不住显出那么一丢丢的得意来。 阿琇歪着头,觉得大约真有什么大事。不然她爹不能这表情。 初一偷偷地看看温氏,又看看顾老太太,飞快地说了一句。 他声音很小。 “什么?” 别说顾老太太了,就连离得很近的温氏,都没有听到初一到底说了什么。 还是靖国公缓和了过来,一拍大腿,大笑道:“初一回来的路上,正碰上了秦忠,顺手就把人给捉住了,五花大绑送去了刑部大牢。陛下得到消息后,急召他进宫问话去了。要不,也不能这么晚才回来。” 说到最后,靖国公眉飞色舞的,浑身上下连根头发丝儿都洋溢着为人父的骄傲。 “什么!”这回大家伙儿都听见了,只是,谁能相信?顾老太太这回都不是疑问了,直接改感叹。 她活了这么大年纪了,少年有为的故事听了不少。放在了自家孙儿身上,老太太也觉得有些个发懵。 再看看温氏,也是难以置信。 “快起来说说!”顾老太太忙叫初一站起来,拉到身边。见他一身的风尘仆仆,黑瘦了些的小脸上带着十分的疲惫,知道他这一路上辛苦极了,进京连家门都没进,就先往宫里走了一遭儿,不禁大为心疼,叫初一就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又忙着叫人上茶倒水给初一,“要不,先吃饭吧。这瘦的啊!” 初一灌下了杯茶水,“上火了,还真不那么饿。我给祖母讲故事呗。” 觉得坐着讲不过瘾,又站了起来,双手一展,“话说我回京的路上……” 阿琇捂脸,这熊孩子,出门一趟,半点儿稳重都没学到!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素素、木木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第 149 章 初一手舞足蹈的, 把自己如何捉住了秦忠的过程说了一遍。 众人听后,都沉默了许久。 就, 这么简单? 罪大恶极,东躲西藏了半年之久的秦忠,盯上了即将回京的沈初一。一路上遮遮掩掩地跟了几日, 终于在一处寻水时候,被沈初一的巴豆粉撂倒了。 他鬼鬼祟祟的, 虽衣衫褴褛须发都黏在了一起, 看上去跟个叫花子没差多少,然身形高大,北境地广人稀,车后面跟了这么一位, 实在是扎眼的很。哪里还能瞒过鬼机灵的沈初一,以及老奸……处事老道心思细密的老管家温全呢? 秦忠一跟上, 他们就有所发觉。温全曾与定康侯一起在边城待过十几年, 眼力不错, 秦忠看着高瘦但下盘甚稳,很像是行伍出身之人, 便先起了疑心。一老一小商议后,当时虽不知此人就是秦忠,却也决定先行将人拿下再说。 一包巴豆粉,秦忠险些拉断了腿。 哪里还能有昔日里以一敌百的大将军样呢? 几个护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甚至连力气都没费什么,就将人擒住了, 一张湿帕子将脸抹干净了,便有人认出了一个肉饼砸到了头上,朝廷悬赏的叛将秦忠,就这么被五花大绑地捆着了? 初一是个稳妥的孩子,生怕秦忠跑了叫皇帝失望,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软筋散,每天三顿照着吃饭喂秦忠吃。派出一人回去给定康侯沈焱送信儿,沈初一带着捆成粽子手脚发软浑身臭烘烘的秦忠回到了京城。 “还都说我人傻有福哪……”阿琇喃喃自语。 初一虽然精神头儿不错,但到底年纪还小,这一路上回来,多少也有些疲惫。顾老太太心疼孙儿,忙忙地叫人摆了饭,一家子人团团围坐下来。老太太环顾了一下儿孙们,叹道,“就只差阿焱了。” 不过想到霍昀之前说了,要与林沉和阿珠同行去北境,老太太精神就又振奋了一下儿。 饭后,大家伙儿都体谅初一刚刚回来,催着他先去歇着。 温氏起身,对着顾老太太笑道,“我带他回去吧。” “成,你们都回去。孩子刚回来,你不许再说他。”顾老太太乐呵呵地点头。 “媳妇知道。” 一时都散了,靖国公夫妻两个在前,初一就跟阿琇并排走着。 胳膊肘碰了碰阿琇,初一低声说道,“姐,我还给你带了好东西呢。” “咦,你个小毛孩儿,能带什么?”许是北境的环境格外适合初一,半年多没见,初一人虽然黑瘦了些,可是个头儿拔高了不少。阿琇原本比他要高些,这会儿并肩走着,竟然发现,初一已经有了隐隐要超过她了。 初一神秘兮兮地一笑,“等明儿你就知道了。” 竟还懂得卖关子了? 阿琇抬手就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隔着厚实的衣裳,都能感觉到这熊孩子的肉是硬邦邦的了。 不禁再次叫她感慨岁月不饶人,转眼间,出生时候还是红猴子似的初一,就已经长成了小少年。 忍不住侧头看看初一,阿琇觉得虽顾老太太总说初一半点没有随她那过世老祖父的好相貌,可英气勃勃的,再过两年,也会是个很吸引人的少年郎啦。 初一也实在是累了,靖国公和温氏两个亲自把他送回了屋子。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初一才爬上了床沉沉睡去。这一睡,再睁眼的时候,都到了第二天的晌午。 “你羞不羞?睡到了这个时候。”阿琇亲自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一大碗银丝素面。 初一怪叫一声,“男女有别啊姐!” 他还穿着寝衣哪。 阿琇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嗤笑,“难得沈二少还知道男女有别啦?从小哪次不是你想进我的屋子就进去啦?” 早有丫鬟给初一送上了簇新的衣裳,初一接过来自己穿上,又张着手让丫鬟给系好了腰带。自己跑去洗漱了一回,连头发都没梳,就扑到了桌子旁,就着碗吸溜了一口面汤,“好鲜。” “能不鲜么?”阿琇托着腮看初一狼吞虎咽的,“厨房里张嫂子拿手活儿,面里的鸡汤炖了好几个时辰,连肉都化在了汤里。油都细细篦了好几次呢,要不汤色能这么清亮?” 汤里半点儿油星都不带,面条粗细均匀,还飘着几棵翠绿的小青菜。才开了春,这可很是难得了。 初一边吃,边与阿琇说:“北境就这样不好,吃肉倒是方便,就是没什么菜吃。” 据说往年冬天,还有些干菜豆芽子之类的可以吃到。 去岁一场战事,百姓们哪里还有晒干菜的功夫? “整整一个冬天哪,我馋菜馋果子,都要馋哭了。”转眼间,一碗面都落了肚,初一把碗端起来,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阿琇叫丫鬟,“去厨房再端一碗来。” 丫鬟抿嘴笑着出去了。 一连三碗面吃完,初一才拍了拍肚子,往椅子上一摊,“出门饺子进门面,姐,你对我真好。” 阿琇伸手,“你说给我的东西呢?” 这次回来,初一带回了不少的东西。有定康侯和沈焱给阿珠成亲的添妆,也有给其他人的礼物,还有初一自己带的几样。 阿琇还真想不出,初一嘴里说给自己的好东西是什么。 “保管你喜欢。”起身揉了揉肚子,初一走到了床边,提了个包袱过来。 打开了包袱一看,里边是两只盒子。一只长些的,里面装着只尺把长的弯刀。刀柄之上镶着绿松石青金石等,看着很是华丽。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抽刀出鞘,雪亮的刀锋在春日的阳光之下,泛出微蓝的光芒。 阿琇被那刀光一闪,眼睛都花了一下。 “呀,这是北戎的弯刀?”阿琇向来喜欢这些东西,定康侯和沈焱都送过她不少。不过北戎的弯刀,她还是头一次见到。看刀鞘上缠着的乌金丝,刀柄上的各色宝石,应该是北戎将领,甚至是王族所用的。 “这个真是好东西。” 拿着弯刀把玩了一会儿,又问,“那里边是什么?” “你看哪!” 初一打开盒子,得意极了。 满满当当一匣子打磨好了的各色宝石,熠熠生光。 阿琇惊讶极了,睁大眼睛,“这个是哪里来的?” 这么一匣子,价值可不低,就是拿到京城的金楼里去,也能值了几千金了。 初一一个毛孩儿,从哪里弄来的? “金阳城那边有条商道,西凉人往来咱们大凤朝,金阳城就是必经之地,离着雁回关不算远。之前打仗,有许多的西凉商人就被困在了金阳城,进不来也回不去。仗打完了,又是冬天了,商队也难行。恰好四叔有事往金阳城去,我就跟着了。正好在金阳城里头看见了那些商人,就换了这盒子东西来。”说起这件事情,初一脸上嘚瑟极了,“西凉商人被这场仗把胆子都吓破了,生怕咱连他们一块儿剁了,恨不得一时连货都不要了就赶紧跑回西凉去呢。你看这一匣子东西,比咱们在京城里买,价格低了岂止一半啊。” 竟是这样? 西凉最有名的出产,就是宝石和香料了。 “这都是给我的?娘呢?” 初一把盒子盖上了,塞到阿琇手里,“祖母和娘那里,我都预备了狐狸皮子啦,还有二婶三婶几个姐姐都有的。这个么……” 抓了抓头发,初一嘟哝,“我不是想着,三姐姐就要出嫁了,想来你也留不了几年了,这个额外给你当嫁妆的,她们都没有。” 用肩膀撞了撞阿琇,“谁叫你是我亲姐呢。” 阿琇吸了吸鼻子。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从小打打闹闹的,她和初一之间的情分确实不是其他几个姐姐可比的。可说十分的感动,阿琇又想揍人,揪着初一耳朵叫,“你再说一遍!” 什么叫做她也留不了几年啦!她看上去就那么恨嫁么? 初一这会儿可不怕她,笑嘻嘻的求道,“姐姐,我想着吧,这两天,皇上还得宣我进宫去,我没有新衣裳,你帮我做一件呗?” 阿琇惊呆了,“你进宫想穿我做的衣裳?” 是谁当初嫌弃她做的衣裳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的? “做就做吧,到时候穿不穿随你。不过,皇上干嘛还宣你进宫去?” 阿琇想不明白。 “昨儿就让我讲了怎么抓住秦忠的了。我看着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没有听过瘾,八成还得让我去,当说书听了吧。”初一摆手,“或许还得问问我凤森哥他们怎么样了。” 在定康侯府里一同学武技的小伙伴里,凤林凤森都是与初一很熟识的。去岁,这俩同另外几位皇孙都被扔去了北境。初一琢磨着,皇孙哪,皇帝陛下怎么着,也会担心一下下吧? 昨儿个他进宫去时候已经很晚了,皇帝大喜之下根本没有想到皇孙们。或许下次,就会问到了。 姐弟两个话还没说完呢,还真就有了内侍来传口谕,宣沈初一进宫去面圣了。 初一:“……” 说好的衣裳,还没来得及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写下一章,一会见,或者大家明天早上看也是有的 章节目录 龙屁拍的恰到好处。 老皇帝实在是喜欢沈初一。 孩子人不大,十岁出头, 忒精明能干了! 对比自己那些个皇子皇孙的, 饶是皇帝坐拥江山, 也忍不住要在心里头酸一下靖国公——多平庸的一个人哪, 可硬是命好,好爹好弟好儿子。这辈子妥妥的半点心都不操,比他这个一把年纪还在为不成器子孙操劳的老人家,简直是松快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哪。 虽然觉得初一这样的好孩子, 半点不像他爷爷那般风姿出众,略有遗憾, 但是瑕不掩瑜,皇帝依旧觉得,初一实在是个好苗儿, 很是可以叫儿孙们看看。 于是初一再进宫的时候,就看见了白胡子皇帝身边, 还站了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这少年正经生得不错,看上去白白净净,人也很是斯文的样子。 初一在家人跟前是个皮猴子,爱耍宝, 但从来都不傻。不然, 也轮不到他个小孩子抓住秦忠了。 见那少年穿着大红色的皇子服饰,心里头忖度了一下他的年纪,少年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生母早逝,被丽贵妃抚养长大的九皇子嘛。 果然, 跪拜后的初一就听见坐在龙案后边的皇帝大笑着叫他起来,对那少年说道,“这就是初一了。论起来,小九儿你可叫他一声表……你与初一谁大些?” 初一其实有大名,不过是靖国公得他的时候年纪不算小了,生怕这个儿子有什么三灾八难的,所以长到了如今,还一直被叫着小名儿。皇帝也觉得初一这个小名儿叫起来甚是亲切,干脆也这样叫了。 九皇子看了一眼初一,笑着对皇帝回道,“回父王,母妃说过,沈家有位表兄,只比我大了一岁。” “那就是了。”丽贵妃是靖国公的亲表妹,从这个关系上来说,她膝下养子叫靖国公一声舅舅,半点儿问题都没有。 九皇子年纪不大,也是个玲珑心思的孩子,立刻顺着皇帝的话,笑着唤了初一一句,“表兄。” 不要随便攀亲戚哪! 初一腹诽着,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儿,“怎么敢当九殿下一声表兄?” 说着,就躬身行礼,“沈定见过九殿下。” 笑话,几位年长的皇子如今动辄得咎,唯有九皇子在皇帝跟前甚是得宠。甚至皇帝还不止一次说过,九皇子与他很像。 这可是皇帝心上的人了,初一再怎么心里巴巴儿,也得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来。 沈定,就是他的大名了。 皇帝果然对他的态度甚是满意,捻着龙须点头,“你们表兄弟年纪差不多,初一可愿日后,与小九一处习文习武?” 话中之意,竟是让初一给九皇子做伴读? 初一吃惊,抬头笑嘻嘻地说道,“多谢陛下啦。不过,我在京城里待不了多久的,恐怕没法陪着九殿下啦。” “哦?”皇帝也诧异了。能进宫做皇子伴读,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沈初一这么个孩子,竟然一口就回绝了?眯着龙眼,“这是为何?” 就连九皇子,很俊俏的脸上都露出了疑惑。 “我就不是念书的料啊。”初一愁眉苦脸的,“念到了如今,连四书都没能背下来哪,时常气得先生骂我榆木脑袋。气死我啦!” “陛下您说,莫不是念不好书,就没别的长处啦?我虽然念书不行,可我自己觉得,还挺精明呢。” 皇帝呵呵笑着。十多岁了背不下四书来,确实有些榆木了。 “我祖母时常说我九姐姐聪慧,可我九姐姐却说我才是家里最聪明的人,还说我长了毛比猴子还精呢。” 这确是阿琇说过的。 皇帝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俏皮话呢?登时就觉得甚是有趣,“你姐姐说的?” 哪儿有这样说自己弟弟的哪? 双手一摊,初一很无奈,“是啊,不过这也证明了,就连我祖母都夸聪慧的人,心里头也是认可我更聪明些的。” “我跟外公去了一次北境,觉得还是那里更适合我。等我三姐姐成了亲,我就跟她和三姐夫一同,还去北境。对了,还有我未来的四婶,也要同往北境的。” 初一脸上露出激动,“北境多好啊,辽阔极了,那都是陛下的江山啊!” 他抬起头,“沈定愿意学习外公和四叔,为陛下守护江山!” 龙屁拍的恰到好处。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顿时感动了。 沈家一门,且不论才能如何,这一颗耿耿的忠心,是实打实的。 从最初随泰祖皇帝征讨天下的沈靖,到如今小小年纪的沈定沈初一,这份儿忠诚,从未变过。 再想到初一的祖父,自己的发小兼伴读,在最危险的时候还救驾了一次,以至于伤了身体,早早就过世了。皇帝很是冷硬的老心,难得的酸涩了起来。 “好,好!”皇帝起身绕过了龙案,走到了初一面前。 初一低垂着头,就看见了龙袍衣摆上的海水江崖纹。 “你们一家,对朕的忠心,朕都看见了!” 皇帝甚至伸出龙爪,拍了拍初一的肩膀。 叹息,“若勋贵子弟都如你这般,我大凤朝还有何忧?” 龙心大悦之下,初一出宫回府的时候,就带了不少的赏赐。 以及,皇子一枚。 九皇子觉得初一说话甚是有趣,有心与他亲近,皇帝本就有意让初一给他做伴读。伴读做不成了,用九皇子的话说,长到这么大,他连皇宫都没有走出去过几次,远不及沈家表哥。再者,他也想去靖国公府见见老夫人。 皇帝龙爪一挥,很是大度地放了他出宫。 于是,初一只能压下满心里的狐疑与不愿,带着九皇子一同出宫了。 宫外的一切,对于九皇子来说,都甚是新奇。一路上,他不时地撩起马车的帘子向外看,与在皇帝跟前少年老成的模样,大有不同。 初一看着这样的九皇子,不禁生出些同情来。 他从小就是爬高上低,四处疯跑着长大的。尤其和姐姐阿琇一起,爬假山,往水池子里跳,上树掏鸟窝,都能玩出花样来了。看九皇子的样子,就算是生在最尊贵的地方,时刻都得端着,连街上个卖面人的小摊都觉得惊讶,又有什么趣味呢?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了,我先去睡觉啦,大家也晚安 章节目录 味道道略浓烈 “阿容见过舅舅, 舅母。” 看着面前斯文有礼的俊俏小少年,靖国公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一时无语。初时的惊讶过后, 便都感到了头疼。 靖国公是见过九皇子的, 温氏虽未见过,但看他服饰华贵, 年纪虽小气度却是极佳,又口称舅舅舅母, 还能有什么想不到的? 九皇子手里还捏了个小面人儿。因头一次上门, 脸上颇有些局促。 “见过殿下。”压下心中疑惑, 靖国公连忙对着九皇子就躬身行礼。到底是皇子, 又是个很有些帝宠的皇子,总不好就叫人站在那里。 温氏也福身垂首。 九皇子慌忙扶了一下靖国公,“在舅舅家里,不必如此。” 一个没留神,靖国公胳膊就把面人的头压掉了。 靖国公:“……” 九皇子低头看了看面人儿,抬头看靖国公,“不碍的。” 又问初一,“表兄明天再带我去买一只吧?” 这还是来的路上初一见他看什么都新鲜,让人停了马车,带着他一同走了走,在个小摊儿上买的。 九皇子凤容,生于深宫长于深宫,长到了十岁, 出宫的次数一个巴掌能数出来。且就算在宫外,也没人敢带着他满大街地逛。 一只小面人儿坏了,凤容觉得甚是可惜,可转念一想,这个坏了,明日便更有机会叫初一陪着自己,再去街上逛了,倒是更有几分小欢喜。 “明天?”温氏敏锐地抓住了凤容话中的重点。 沈初一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奈。 摊手,“陛下说,九殿下与我投缘,又是亲戚,让殿下随我出宫来玩耍。陛下说了,若是赶不及在落钥前回去,便让殿下在咱们家里委屈一晚上。” 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真老了,到底哪只眼睛看到他与九皇子投缘了? 初一时午后进宫的,再带着九皇子回来,此时日头就西斜了。 凤容羞涩地一笑,“麻烦舅舅和舅母了。” 靖国公和温氏还能说什么呢? 虽说不想与皇子皇孙扯上什么干系,可对着个十来岁的孩子,夫妻俩总不好僵着脸。 靖国公就算没有大智慧,但人情往来还是很是可以的。温氏更是出了名的处事圆滑,当下笑道,“殿下莅临,蓬荜生辉。只是蓬门荜户,要委屈殿下了。” “舅母客气了。”凤容对面容婉约,言辞和善,始终笑眯眯的温氏很有好感。宫里的人见到他,无论是妃嫔还是内侍宫女,也多会是一副笑脸。只是如年纪很大了的林贵妃,那笑里总像是有什么东西,他不喜欢。养母丽贵妃虽然笑起来极是美丽,却又总在笑的时候不停地告诉他,她对他有着多么高的期望。至于那些内侍宫人,不说也罢。 凤容很少看到如温氏这样笑的叫人不会有不适之感的人。 心生好感,就更加羡慕沈初一了。 温氏请凤容坐到上首,凤容忙道,“我该先去拜见老夫人。”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在宫里时候,母妃也时常提起老夫人。” 他坚持去见顾老太太,靖国公夫妻也不好阻拦,先打发了个腿脚快的仆妇跑去春晖堂里报信儿,然后夫妻两个亲自领着凤容往春晖堂里去了。 一路上,靖国公还有些个忐忑。生怕顾老太太因丽贵妃迁怒了凤容。 温氏与丈夫并肩走在一起,只看他神色,便知道又在杞人忧天了。果然,得了九皇子到来消息的顾老太太,面上温和有礼,十分恰当地摆出了当朝一品诰命该有的仪态来。甚至,还让靖国公夫妻晚上安排了宴席来款待凤容。 只不过,老夫人自己略带遗憾地告诉凤容,因近日来筹备孙女出阁,身子乏累,不大舒坦,不能够作陪了。 “表兄,老夫人……是不是不大喜欢我?”从春晖堂里出来,温氏自去安排晚宴。靖国公虽是喜欢孩子,但对了一位皇子,也着实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索性寻了个借口就躲了出去,把凤容丢给了初一照顾。 凤容比初一还小了两岁,平日里再聪慧,也还是有些孩子心性的。他头一次与宫外同龄人相处,便有些格外信任初一。看看身后两个丫鬟远远跟着,便小声问初一。 “哪儿的事啊,殿下多心了。”初一嘿嘿一笑,“我家三姐姐的婚期在即,整个儿府里都为她忙活着呢。” 凤容想了一下,问道:“就是将要嫁给北宁伯的那位表姐吗?” 丽贵妃说过,沈家有两个表姐妹与他关系最近。一个是三姑娘,一个是九姑娘。 虽不明白母妃为何这样说,但听初一的话,将要大婚的就是那位三表姐了。 “对。” 凤容有些愧色,“这次只想着出宫来玩,竟忘了表姐大婚的事。我做了恶客了。不过,我听父皇说,北宁伯请旨回北境了?” 才大婚就要分别,凤容不禁为那位从未谋面的三表姐感到难过。 初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婚后,我三姐姐就要同三姐夫一同前往北境了。所以祖母与母亲这段时候都十分忙碌,更不愿意让她受分毫的委屈了。” “确实。”凤容还有些稚气的脸上露出了然,点头道,“我倒是也听说过北境,荣王叔未及弱冠便就蕃的地方,听说是寒苦得很。莫说京中贵女,便是男子,又有几人愿意前往?表姐情深至此,叫人钦佩。” 初一:“……” 很想说一句,你想的多了些。 “我出宫匆忙,也未曾为表姐准备贺礼。明日回宫,一定来补过。”凤容认真道。 好吧,初一笑眯眯,三姐姐压箱底儿的东西多写,总是好事。 “那我代三姐姐谢过殿下了。” 温氏本想为凤容安排一处客处,可想到凤容年纪还是小了些,身份又不同,思量了一会儿,让人去将最好的客院收拾了出来,又命连初一的东西也挪了过去。有初一陪着照应,她也好放心些。 晚饭时候,国公府里果然摆了一席小宴出来。靖国公兄弟几个,连带着沈安和初一小兄弟两个作陪,款待凤容。饭后,靖国公又亲自将凤容和初一两个孩子送去了客院,嘱咐了初一一回才离开。 原本,这客院有三间正房,外间轩阔,东西两间都可做卧室。院子里又有厢房耳房,住着是极方便的。就是凤容出宫来,连个贴身的内侍都没带。幸而这客房在外院,服侍的人都是手脚利落的小厮,其中就有一直服侍初一的小书童,名叫八宝的。 八宝与初一差不多的年纪,不是家生子,原是插着草标被人卖的。温氏上香路上看着瘦小枯干的孩子,被个大人打得抱着头滚,心里头不忍,花了十两银子将八宝买了下来,叫他跟在初一身边的。算一算,伴在初一身边,也有几年了。 初一偷偷跑去北境,没带着八宝,这孩子半年都没笑脸了。 温氏将凤容安排在了东间里住着,又挑了两个干净伶俐的小厮过去服侍。 这边儿初一就住在西间——横竖两个孩子都不算大,不然叫凤容单独住着,谁也不放心。 八宝先给初一收拾了床铺,又抖开了一床被子铺在了地上,嘴里头念叨着,“已经预备了热水,回头少爷洗漱了,早些睡吧?” 才从北境回来呢,得有多累哪? “八宝,我这里不用上夜的,你去耳房里头睡吧。” 一看就知道八宝这是要打地铺了,初一脑壳儿疼。从他有了自己的院子,八宝就一直守夜。不过那会儿他是睡在外间小榻上的,现下对面屋子里住着凤容,八宝就不好去外间睡了。 “我夜里一向睡得香甜,用不着你服侍。” 春天里头,虽已经不大冷了,可夜里地上还是凉的。 八宝呲溜一声钻进了被子,衣裳都没脱,捂上了脑袋,闷声道:“这回我说什么也不出去。” 出去了,指不定哪天又把自己给扔下了。 “表兄?”初一还没说话呢,帘子一挑,露出了凤容那张斯文清秀的小脸。 初一眨了眨眼,“殿下?” 凤容蹭了进来,“天还早,我睡不着。不如表兄给我讲讲北境的见闻?” “好诶!”八宝忽地坐了起来。 凤容没留神地上还有一个,吓得往后蹦了一小步。 定睛见是个圆头圆眼的小厮,也没在意,抱着枕头就坐在了床沿上,顺手还将初一的被子盖在了腿上。 拍了拍床,“表兄,上来。” 别看八宝从前是苦出身,也正经是京城里长大的,连城门都没怎么出过。昨儿初一人还没到家,他就琢磨着哪天闲了磨着初一给他讲一讲北境的趣闻了。当下跳起来,“我去拿果子!” 一溜烟跑出去了 凤容:“……” 初一指了指脑袋,晃晃头,“八宝是我的小厮,这儿不大灵光,忒实在了。” 话才说完,就见凤容又拍了拍床,显然是想叫自己跟他一起,有那么点儿抵足而谈的意思。 他倒是无所谓了,不过…… 咳嗽了两声,把外边的大衣裳脱了,这才慢吞吞地弯腰脱了靴子。 凤容:…… 这,味道略浓烈。 作者有话要说:  初一的小臭脚重出江湖。 要毕业啦,这两天补材料输入各种成绩我都要吐了。明天,我们来愉快地三更吧,补上前两天欠的。 章节目录 公五公主 初一从小上蹿下跳, 哪里都要跑一腿。顾老太太时常说,若是长在庄子里头,只怕坟圈子他都敢去睡两回。见得多了, 初一讲起故事来便十分的有趣。不但凤容听得很是入迷, 就连八宝,连带着服侍凤容的两个小厮, 也都坐在地上的铺盖里,昂着头听, 连床上坐着的人里有位皇子都忘了。 “我时常听人说, 北境苦寒, 又因有北戎虎视眈眈, 只凭着脑子笨想,总觉得北境百姓过得甚苦。没想到,表兄口中,北境竟是那样广阔。”凤容听得心驰神往,“怪不得荣王叔都不愿回京来。” 又感慨,“若有机会,我也想去北境看看。” 初一正说得口渴喝茶,闻言一口水呛在了喉咙里,勉强吞了下去,连连摆手,“可别,现下北境初平,我听四叔说, 还须得防着开春了北戎人卷土重来。殿下要去,最好也等等。” 他呲了呲牙,“有我外公和四叔在,北戎再来,管叫他们有去无回!” 看着他神采奕奕的双眼,凤容心中忽然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热血。 或许,他可以等到荣王叔伤愈后,随他一起出去看看? “啊,都这个时辰了?”八宝求初一讲一讲抓住奸人秦忠的经过,初一听了听外头的打更声,打了个哈欠,“乏累的很,我要睡了!” 抱着枕头过来的凤容觉得,故事听的差不多了,表兄的脚丫子气味儿有些冲,打消了他想要与表兄同榻而眠的念头,于是又抱着枕头下了床,“那表兄早些休息。” 这孩子还很有礼貌,带了点儿歉意,“叫表兄因我劳累了,是我的不是。” 打定了主意,回宫后要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初一。 两个小厮连忙也跟着凤容出去了。这可是位小祖宗,万万不敢轻慢了的。 “二少爷……”八宝意犹未尽,笑嘻嘻不肯走,屁颠屁颠地去端了热水,“您洗洗呗。” 老实说,他家二少爷这臭脚的毛病是从小就有了,九姑娘还因此查什么医术想看看有没有治的方子来着。不过北境一趟回来,仿佛更严重了。 “行啦行啦,真不像你想的那样。” 八宝比初一还小几个月,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一门心思就觉得初一化身大侠,两招擒下曾经的大将秦忠,还缠着初一给他说细致些,好叫他对着其他人去吹一吹自己的主子。 初一泡着脚叹息,“一包巴豆粉就能解决的事情,为甚一定要打打杀杀哪?” 那不是傻子么? “那才像是大英雄。”八宝小声嘟哝,手里头托着块儿干布巾站在初一身边,“二少您是不知道,就咱们府里头,都把您传得神了。外头人,还不定怎么赞您呢。” 结果叫人知道是一包巴豆粉……那,那多让人失望哪。 叹着气将布巾递给初一擦脚,自己收拾了一番后,才失望地睡了。 次日一早起来,温氏已经叫人送了早饭过来。凤容头一次出宫来,自然什么都新鲜,就不愿意在府里耽搁,与初一商量,还想到街上去看看。 初一也没有什么不依的。 唯有靖国公怕两个孩子有什么意外,自己干脆告假随行。 这一日凤容玩得甚是开心,不但在街上买了不少的小玩意儿,说要回去送给自己姐姐,还去饕餮楼里尝到了初一很是喜欢的八珍糕。直到了过半晌回宫的时候,还甚是恋恋不舍。拉着初一的手,央求,“表兄,你在京城里这些日子,我能不能时常出来寻你一起?” “没问题啊。过些天到了清明,咱们一处出城踏青去。”初一拍着胸脯保证。 凤容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宫。 回宫后,他没有先回自己的皇子所,而是去了丽贵妃处。 知道他是去了靖国公府,对丽贵妃而言,倒算是个意外之喜。 沈家本就简在帝心。她本以为,有沈焱,已经足可撑起沈家一代。谁知道,又出了一个沈定?这么小的年纪就能生擒叛将,他日前程可期。 凤容能与沈家走得近,对她来说有利无弊。 听说凤容归来,丽贵妃忙叫人让他进来。 凤容走进寝殿的时候,就见丽贵妃正穿着一身茜红色的宫装站在窗前,云鬓高挽,满头珠翠。 只看背影,窈窕生姿。 “小九回来了?”丽贵妃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笑。 “母妃。”凤容在宫里,已经换了另一副成熟稳重的面孔。躬身行礼下去。 丽贵妃养大了他,他对丽贵妃也从来都是敬重有加。 “你啊……说了多少次了,在母妃这里不必这么多礼。”丽贵妃转身坐下,朝着凤容招手,“来,到母妃这里来。” 她入宫多年,膝下只有一位五公主。若不是抚养了凤容,凤容又在皇帝跟前甚是得宠,也不知道她这贵妃的位置,能不能坐上来。 可以说,她就算有天大的野心,没有凤容这个皇子,也是枉然。 所以对于凤容,丽贵妃一向是极其用心的。甚至在凤容身上花费的心力,比她自己亲生女儿还要多些。 “你头一次出宫去,叫母妃好生担心。”丽贵妃一手拉着凤容,一手抚上他的头,笑问,“在舅舅家里,可还习惯?” 凤容笑道,“表舅和舅母待我都甚是亲切。夜里,又有表兄相伴,倒是睡得更香甜些。” 听了这个,丽贵妃掩唇而笑,“那便好。” 顿了一顿,又问凤容,“除了表舅和舅母外,就没见着旁人?” “头一次上门,自然要去拜见老夫人的。老夫人有了些年纪,但甚是慈爱。” 丽贵妃眉尖一动,“哦?” 凤容遗憾道,“就只是老夫人与沈夫人都忙着三表姐大婚的事情。我去了,倒是添了些麻烦。母妃,三表姐就要大婚,我想着,不知道便罢了,出去住在了人家,无论如何该送些贺礼。” “你小小的人儿,想的倒是周到。”丽贵妃松开了凤容,做疑惑状,“只是你要送什么呢?” 凤容想了想,“我想着,上次得了的一双羊脂玉的玉佩不错。回头,就叫我身边的小路子给送过去?” “罢了,原是你的心意,送什么都可。”丽贵妃笑得更加温和,“小九也长大了,懂得人情了。” 凤容也笑。 母子两个与平日里一般,看上去就是母慈子孝。 只不过,个人有多少的真心,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沉默了一下,丽贵妃问凤容,“可见着了你的几位表姐?” 她是有些个小心思的。 不过凤容却道,“表姐们么?怎么好随意见到呢。且听老夫人说,阖府的人都为了三表姐大婚忙着。” 丽贵妃听了,哂笑,“姨母这是……” 看上去是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罢了,往后常来常往,总有见到的时候。” 不大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凤容也很是识趣弟没有问,只是答了个“是”字,便借口要去看五公主,向丽贵妃告退。 “她这几日着了凉,正吃着药。你过去了,说几句话便回去吧,别过了病气。” 说起唯一的亲女儿,丽贵妃并不大在意。 “是。” 凤容应了一句,快步离开了瑶华宫。 皇子和公主小时候都随着各自的母妃住。等到大些了,便另有住处。如凤容,如今住的皇子所叫做永安宫,再过两年,就要在宫外建府了。公主们却要到大婚的时候,才能离开皇宫。 公主们大婚前,都会住在长乐宫里。不过,现下待字闺中的只有五公主一人,偌大的长乐宫,也只有她一个住着。 “九殿下。” 见凤容手里拿着几样小玩意匆匆走来,长乐宫的宫女们都低头行礼。 “姐姐呢?”凤容走上台阶站住,问宫女,“她今日好点了没有?” “吃了药,已经是好多了。不过只说屋子里闷,想要出去。” 凤容嗯了一声,就进了殿中。 五公主正歪在榻上,手里头捏着个白玉九连环,眉毛紧紧皱着,叫一张与丽贵妃有八成相似的小脸看上去很是愁苦。 “姐姐。” “呀,阿容!”五公主见到了凤容,眼睛里就是一亮,爬了起来跑到凤容跟前,将九连环递到凤容面前,“解不开。” “我来。”凤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接过了九连环,三下两下便解开了,“比上次好些了,姐姐又聪明了。” 五公主脸上,竟露出了几分小孩子般的笑容。 她指着凤容带回来的东西,“是阿容给我的吗?” “自然。姐姐你看,这是面人儿,咱们宫里没见过吧?”凤容将一只捏得婀娜多姿的小面人儿拿给五公主看,“看,像不像姐姐?都仙女儿似的。” 五公主拍手笑,“像的!” 将一堆东西都推到了五公主跟前,拉着五公主一起坐下,凤容一样一样地给五公主看。 最后,还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包八珍糕,“我吃着极好,姐姐尝尝。” “殿下,这……”五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忙上前要拦着,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公主千金之躯,宫外的东西,哪里能随便吃? 凤容手里举着油纸包,对面的五公主已经张开了嘴。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宫女。 宫女垂头,退后了两步。 五公主浑然不觉,见凤容迟迟不将八珍糕喂给自己,撑着桌子往前一探身,一口将块八珍糕咬掉了大半。 “好吃,甜甜的!”她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含混不清地夸。 那宫女嘴张了张,在凤容的目光下,还是没有将提醒五公主注意仪态的话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1111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siss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棉花糖 20瓶;min、澧有芷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阿琇捧着玉钗哭得伤心 五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儿。 丽贵妃身居高位, 按说,她在宫中, 该是最受宠爱的存在。 只不过,因曾经出过一次事儿, 人变得有些呆傻, 脑子与几岁稚童无异。 打那时候起,丽贵妃便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不大上心了。再加上她一颗心都扑在了凤容身上,又有宫务缠身, 也就不可避免地忽视了五公主。 好在,因有生母是贵妃, 又有凤容这个在皇帝跟前最得宠的皇子时时看顾,到也没有宫人内侍敢轻慢她。 “慢点吃。”凤容将八珍糕放在了五公主跟前, 抬了抬手。那大宫女明白了, 快步走上出去, 旋即托了两盏热茶进来。 掀开了茶盏的小盖子吹了吹, 凤容才把茶送到了五公主的嘴边。看她吃的香甜,嘴角都挂了点心渣子, 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句,“都是姐姐的, 你急什么。” 五公主吞下了嘴里的点心, 趴在桌子上喝了口茶, 与凤容抱怨道,“阿容你不知道,他们都不叫我吃饭。” 凤容挑起眼睛, 去看那大宫女。 大宫女顿时就是满嘴苦涩,急急垂首分辩,“回殿下,并不敢怠慢公主殿下。只是这几日殿下凤体欠安,吃的清淡了点。” 就算脑子再不好,那也是公主,谁吃了豹子胆,敢叫她饿着呢? 只不过五公主嗜肉,几天的清粥小菜吃下来,总嚷着饿。 “姐姐又不听话了。快些好起来,才有好吃的。” 凤容对五公主,总是十分的耐心。 五公主重重点头,将那包八珍糕偷偷地往自己的方向扒拉了一下。 凤容分明看见了,只当没看见,甚至还转了一下头。 从长乐宫里出来,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 春日斜阳挂在西边天际,红霞漫天。 凤容回头看了看,长乐宫的琉璃碧瓦在余晖下看来有些黯淡。 笑了笑,他缓缓往皇帝的勤政殿走去。 宫外,靖国公在书房里,正在跟初一说话。 从北境归来,靖国公已经不能将初一单纯地看做孩子了。 “你说陛下,怎么会突然叫九皇子往咱们家里来?”靖国公捋着特意留起来,叫自己看上去更加威严些的短须,眉头皱的很紧。 “莫非……” 又摇了摇头。 比起他的忧心忡忡来,初一便自在的多。扔了一颗糖花生,张嘴接了,坐在椅子上晃悠着两条腿,“管他有什么心思呢。皇子殿下,人家要来,咱们就只有开中门迎接的份儿。” 说到这里,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往前探了探身子,“爹爹你有没有注意到,昨天九皇子,始终自称‘我’?” 半点儿皇子架子都没有。 要么,确实是他生性谦和。要么,就是这人小小年纪心机却甚深。 不过想一想,其余皇子们都早早长成,年纪大点儿的皇孙都比凤容要大上不少。 凤容真要是傻人一个,大概在宫里也活不下去吧? 初一自发脑补了一回血腥的宫廷倾轧,身上抖了抖。 想了一下,靖国公也深以为然。 圣心难料,初一说得对,不管他们是否能揣度出圣意,皇子莅临,靖国公府只有开中门恭敬相迎的份儿。 索性,就丢开了不再想。 又与初一商量,“你三姐姐的喜事满打满算,还有九天。你是亲小舅子,送亲的时候,须得摆出小舅子的架子来。” 林沉兄弟五个,侄子也不少。 论起男丁人数来,靖国公府先输了一阵。 阿珠的兄弟,一共就两个,其中还包括了沈安这个文弱的书生。 须得叫初一这个擒下反贼的,拿出十足的气势来。 输了人数,坚决不能再输了阵势! 初一又扔了颗花生进嘴,“知道啦。” 到了第二日,凤容果然叫人从宫里送了不少的东西出来。其中一只盒子里装着的,指名给阿珠做贺礼。余下既有给顾老太太的,又有给温氏的。就连国公府里他没有见过的人,也都各有一份礼。东西不在多少,这份儿周到叫初一挺佩服。 当然,凤容也给了他东西,作为他带着凤容逛街买东西的回礼——是凤容自己临摹的一份帖子。 看着上头秀雅中隐隐有些刚劲的字,初一看天。 这是故意的么? 知道自己不爱念书,最不喜欢这些个东西了。 几日功夫匆匆过去,眼看着就要到了阿珠大婚的日子。 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要,初一特意做了身儿新衣裳。 “各位姐姐,你们看怎么样?” 初一穿了新衣裳,张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儿,得意洋洋问阿琇,“锦绣坊里的人说,这是今年最新的样子。” 阿琇无语地看着穿的和红包似的初一,只觉得没眼睛看。 一旁的七姑娘捏着把菱花扇遮住了脸,细声细气,“挺好。” 虽看不见她的脸,然肩头抖动,不难看出这是在拼命忍笑。 八姑娘看着窗户外头挂着的八哥儿,仿佛没听见初一的话。 初一用力跺脚,“我觉得甚好!你们说哪?” 平心而论,他身上那身儿衣裳,是真的相当不错了。 大红色绣着梅花纹的圆领袍子,腰间束了条缕金带,十足的金光闪闪。 如果是凤离穿了,定会叫人惊艳。 初一穿着么…… 倒是挺喜庆的,不过这孩子从北境回来,人都黑瘦了,虽个头儿抽开了,足可撑起衣裳,可一张方正的小黑脸,被大红衣裳一衬托,更黑了。 偏他一张嘴,一口大白牙就闪闪发光。 阿琇忍着笑,点头,“我也觉得甚好。三姐姐大婚嘛,小舅子就得这样穿。” “那是,爹都嘱咐我了,叫我不能失了咱们家的气势。” 他看着一身慵懒地歪在旁边含笑看着的阿珠,挑眉,“往后林五哥要是叫姐姐受了委屈,叫他看看我的拳头哪。” 抬手就握了握拳。 阿琇叹气。阿珠不给林沉委屈就很好了,怎么可能受委屈呢? “我就靠着你了。”阿珠点头。心里头知道初一不过一句场面话。比起亲近来,谁也不可能超过阿琇在初一心里头的位置。 比起越来越不舍的靖国公来,府里余下的人都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多愁善感。温氏带着人,又一次清点了阿珠的嫁妆,务必做到不出一点儿纰漏。 又有预备花妆那一日的酒席等,各色杂事都十分的琐碎。 好在,阿珠的大婚很是顺利。 她出阁那天,从阿珎,到阿琇,沈家九位姑娘齐聚。 阿珠身着喜服,明艳不可方物。 外头迎亲的杂乱声传来的时候,喜娘将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 盖头落下的一刹那,阿琇看到了两颗水珠儿,自红红的盖头下滚落。 有靖国公亲自进门,送了阿珠出去。 靖国公说过,阿珎是他背出去的,所有女儿都一视同仁,全部他亲送。 此时的林沉,站在院子里。看着被靖国公背在身上的大红色身影,紧张得手足无措。 闹闹哄哄的,当送走了阿珠,初一和沈安也急急忙忙地往林家赶的时候,阿琇低着头,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 她说不清这个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从她一出生,就知道阿珠是与她血脉相连的。阿珠,曾经和白姨娘一起,想要伤害她。可是,可是现下,阿琇能够想到的,只是阿珠或是大笑,或是点她额头说她傻的样子。 “九姑娘。”外头有人轻轻叫着。 阿琇爬起来,抹了把眼睛,“谁?进来。” 进来的是阿珠的丫鬟,名□□月的。 阿珠出阁,并没有带陪嫁的丫鬟。顾老太太和温氏本已经给她挑了几个,只是阿珠却说,自己成亲后就往北境去了,带了丫鬟倒是麻烦,因此只挑了两户陪房。 春月手里捧着只盒子走了进来。 “九姑娘,这是我们姑娘叫我送来的。”春月眼睛也有点儿红。 阿琇诧异,“是什么?” □□月将盒子放在了桌上,她疑惑着走了过去打开,登时就愣住了。 盒子里,是一只碧玉雕成的蝴蝶钗。 这对钗子,雕工极其精细,蝴蝶的翅膀被磨得薄薄的。阿琇拿起一只对着外边的日头看,如蝉翼般的蝶翅晶莹剔透,就连上边的纹路,也显得十分生动极了。 “这是……”阿琇转身跑到自己的妆台上,打开首饰匣子翻了半天,从最底层掏出一只玉蝴蝶,两只对在一起,分毫不差。 阿琇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她的那只蝴蝶钗,还是当初去铁梨山时候,看到林沉调戏阿珠,扑上去狠狠砸了林沉的头,替阿珠出气后,阿珠嫌弃自己不会打扮,硬塞给自己的。 也是从那时候起,姐妹两个的关系,才从两两看不顺眼,到了慢慢亲近起来。 阿琇从来就不缺这些东西,回了府后,又正赶上温氏为她新打了些头面,这只玉钗也就躺在了妆匣子底下,她甚少会戴。 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对的。另一只,一直在阿珠的手里。 “三,三姐姐!”阿琇捧着玉钗哭得伤心。 她从来都不知道,阿珠将这只蝴蝶钗留得这样好。 作者有话要说:  22222我去写3啦,五公主看着像小孩子是有原因的,后边会说哈。另外她也不是初一的西皮啦。 章节目录 长安姐姐你怪怪的 阿珠回门后的第三天, 便与林沉一起,踏上了去北境的行程。 送走了女儿和女婿,靖国公一连好几天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与垂头丧气的靖国公相比,顾老太太就很是欢喜了。 因为, 与林沉阿珠同行的, 还有霍昀。 这丫头真是有几分刚劲儿, 说去北境找沈焱,就真的行动了。偏偏, 老靖海侯夫妻两个还都未加阻拦,反而对女儿这个决定, 十分的支持。用老侯爷的话说,这把年纪了, 再不成亲生儿育女的,要等到什么时候? 至于婚礼, 北境不是有定康侯在么? 就全都托给他老人家吧。 远在北境的温老侯爷再想不到,人在千里外, 事儿从天上来。 阿珠走后没几天,阿瑶也随着丈夫出京了。 她女婿陈昭放弃了科举,以举人之身谋官入仕。有靖国公府在, 自然不会叫他往个边陲小城做教谕去, 靖国公亲自出面,为这个侄女婿寻了个缺,西南云州府治下,有个清远县, 因地处偏僻,正缺了个县令。 虽说离着京城里远了些,但靖国公这回是打听清楚了的,清远县不大,但依山傍水,百姓日子颇能过得。除了偏远点儿,并不算差。 这个结果,陈昭自然满意,就是阿瑶,也很是欢喜——离着京城远了,就是书信来往都要些时候,再不必看着陈夫人那张刻薄的脸了。 因此上,收拾了东西,小夫妻两个欢欢喜喜地就出京了。 对此,陈翰林并无不愿。儿子早些出去磨炼,未尝不能做出事业来。 倒是阿琇二叔,唉声叹气了好几日。 陈昭书念得不错,在他看来,文章甚是老成,已经到了火候。再下一科,未尝不能高中。 他还想着,沈安也一同下场。到时候,来一段郎舅同科中第的佳话呢。 没想到陈昭先丢下了个摊子,出京去了。 十分的郁闷之下,与同样不大有精神儿的大哥一起,再叫上了三弟,晚饭后的在亭子里头摆了几碟子小菜,喝酒解闷。 靖国公对自己弟弟这个模样,很是看不上。 他难过,是因为女儿随着林沉那小子跑去北境吃苦了。阿瑶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因为要躲开刻薄尖酸的婆婆? “你也甭怪阿昭。”靖国公几杯酒下肚,摆起了长兄的架子,点着手指头教训道,“说来说去,这门亲事还不是怪你?” 二老爷叫屈,“怎么就,就怪我了?” 他大哥也忒不讲道理了。一边说阿昭不错,一边说要怪他结了这门亲? 这是喝醉了胡说八道吧? 碍于他大哥还多少有些威严,二老爷没敢把心里头的话说出来,直愣愣地看着三老爷,“三弟你说,这怎么就怪我了?” 三老爷喝得不多。他素来是兄弟四个里最自制的,既不像长兄那样前半生浑浑噩噩,又不像二兄那般空有大志。 抿了口杯中酒,放下了酒杯,与二老爷诚恳道:“大哥说的不错。阿瑶这门亲事,二哥结的有些草率了。” 不管怎么说,只凭着与陈翰林关系好,便非要结下儿女亲事,怎么看,他二哥怎么都比大哥还不靠谱。 陈家夫人苛待了阿瑶,他二哥还说谁家媳妇不受些规矩拘束的话,三老爷就觉得,这简直不是亲爹该说的话。换了他,五丫头六丫头受了这些委屈,他不打上门去才怪。 倒是陈昭,叫他有些另眼相看。 不管是因为惧国公府之势,还是确实待阿瑶一片真心,这一番谋官出京,都算是有担当的。 且避开了陈夫人,叫阿瑶不再受委屈,沈家上下自然念他的情。在京城里,也自会替他走动。可以说,陈昭是个很聪明的人了。 这年头儿,聪明人不少,自作聪明的也不少。 只希望,无论初衷是什么,陈昭都能好生待阿瑶。 举杯与靖国公碰了碰杯,兄弟两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郁闷的二老爷自己夹菜吃。 “姐,你猜爹和二叔三叔他们说什么呢?” 远处,阿琇坐在一棵海棠树上,抱着树枝发呆。 树底下站着初一。 初一伸着脖子往亭子里看了半天,十分想知道三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男人,到底有些什么郁闷。 “听不见啊。无非就是二姐姐和三姐姐离京的事情吧。”阿琇懒懒的,同样提不起精神来。阿珠走了,阿瑶也走了,这年头又不像她上辈子,谁知道这一走,还有什么时候能见面呢? 阿瑶还好,只要陈昭任期里做的不错,自然有希望回京。阿珠就不一定了。 林沉被封了北宁伯。听这个名号,那就是妥妥要在北境扎根儿了啊。 “唉……”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初一听见了,抬头看她也是一副愁眉苦脸,想了想,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姐,你是不是想阿离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凤离送前安王世子夫妻,外加世子养的个外室往江南去了。原本说好了能在阿珠大婚前赶回,结果到了现在都没人影儿。 “前几天来信儿,说是还要耽搁些日子呢。”阿琇蔫蔫儿地回答。忽然觉得不大对,伸手揪了把花苞砸在了初一脑袋上,“谁想他啦?” 凤离信中说,他爹到了江南就病倒了。他这个儿子,得留在江南侍疾。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把个病歪歪的亲爹丢下,自己就回京城来不是? 年轻的安郡王正是刷孝顺脸的时候,怎么能那样无情无义呢? 凤离在信上还说了,约莫赶在清明前后,他也就回来了。 掰着手指头算算,还得小一个月呢。 初一晃了晃脑袋,把满头的花苞晃了下去,啧啧地笑阿琇,“口是心非吧。” “你这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阿琇终于来了点儿劲头,从树枝上跳下来,决定揍初一一顿发泄发泄。 初一大叫一声,顺着缓坡就往下跑。 追了两步没追上,阿琇弯腰喘气,喊着:“别叫我抓着你!” 姐弟两个闹着,亭子里的老哥儿三个都听见了。齐齐转头看过去,就见初一离着阿琇挺远的,正一跳一跳地挑衅。 靖国公摇头,有点儿醉意,“这小子,哪天不挨顿揍,都过不去。” 偏他还就爱与阿琇闹腾,时常把阿琇气得跳脚。 “阖府里头,就初一与九丫头两个最是活泼。好像寻常就没有过烦恼似的。”三老爷看了看那姐弟两个,笑着说了一句。 他两个女儿说起来也不算大,还是双胎呢,平常也看不见这样的相处。 他倒是觉得,阿琇和初一小姐弟两个如此,更显亲近。 说起来,便不能不说一句,大嫂温氏,是真的很会教养孩子。 不说阿琇和初一了,就是阿珎和阿珠出阁的时候,谁不羡慕? “说起来,到了秋后,府里又是三个丫头出阁,只怕是更忙乱。等五丫头她们小姐妹都嫁了,家里也更冷清了。倒是安哥儿,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二哥,你可有中意的人家?” 二老爷摇头,“母亲的意思,安哥儿的亲事她已经有了主意。” 沈安亲娘还关在家里不叫出门呢,自然没法相看儿媳妇——就是不关着她了,凭二太太先前做的那些事,顾老太太可不敢把长孙的亲事交给她。谁知道她会相看个什么性子的人进来呢? 靖国公也觉得,顾老太太出马,沈安的亲事会更好些。 “叫我说,等看看安哥儿下一场的结果再说。若中了,说亲自然更有底气。若是不中,孩子年纪也不算大,成家后再立业,也未尝不可。” 二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看安哥儿自己的意思,也是这样。” 他们这里随口说着沈安的亲事,顾老太太那边其实还没有眉目。再怎么说,沈安是她的长孙,长孙媳妇的人选马虎不得。 她老人家如今是再不敢相信儿子们的眼光了。 老太太很不能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劲头来,把京城里的闺秀们都仔细相看一回。 不过考虑到沈安到底是二房的人,老太太又不得不放低了些门第要求。温氏和三太太每每出门走动,也很是暗中看了很多女孩儿,只是眼花缭乱的,终究也没能定下个对象来。 依着顾老太太的意思,其余的还在其次,首先这安哥儿的妻子,得能够撑得住门面。往后,几房人是要分家的,二太太那个性子,并不适合做主母。安哥儿性子有些软,他的妻子就得刚强些才好。 “慢慢来吧。”横竖沈安科举上还没有个结果。等明年再提亲事也不算晚。 天气慢慢地温暖了起来,即使是京城地处北方,赶在清明前边,也已经是春景锦绣了。处处花红柳绿,春水泛着粼粼波光,就连人们身上的衣衫,也都明快轻薄起来。 好容易从两个姐姐先后离京的愁绪中缓过了劲儿,阿琇也换上了颜色俏丽的春装。 贺长安约她出门游湖踏青去。 “我祖母新买了一艘画舫,好看的很。咱们坐在船上,在清溪湖上赏景,想来有趣呢。” 阿琇狐疑地看着贺长安,“总觉得长安姐姐你怪怪的。” 游个湖而已,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333啦。咱们明天见。 章节目录 贱人! “看见了没有?” 画舫荡在湖中, 贺长安手里握着一只天青色的茶盏,往岸边扬了扬下巴,示意阿琇看向一处。 如烟的春柳之下,正有几个服饰鲜明的男女立在一处说话。其中一人长身玉立, 从远处虽看不到容貌, 但只看那挺拔的身姿, 以及被好几位女子围在中间的模样,也不难知道必定生得也甚是出众。 “那是谁啊?”阿琇看着那男子身边有个身着浅黄色长裙的少女, 和他挨得极近,看上去也比旁人亲密, “看着有些眼熟。” 就是距离太远,看不真着。 “这都看不出来?”贺长安放下了杯子, 指着那男子说道,“肃王世子, 我未婚夫婿。那个……” 她又朝着黄裙少女点了点,“贺长馨。” 阿琇眼睛睁大, 被贺长安轻轻一巴掌拍在了脑门。 “不是,他们俩怎么会凑在一起?”阿琇八卦之心突起。贺长馨爹都被打得不敢出门了,怎么还一门心思往肃王世子身上靠呢? 还有那个肃王世子, 你倒是躲开啊, 都有未婚妻的人了! 贺长安叹道,“你还是太小了。” “莫非这就是姐姐你让我看的好戏?”看着贺长安平静的脸,阿琇越发惊讶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难道……” 她有个不大好的猜测,顿时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掩着嘴唇,只露出一双清亮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儿转来转去的。 这副小白莲花儿的模样,叫贺长安气笑不得,手指头点在阿琇额头上,把她戳的往后仰了仰。 “想什么哪?” 阿琇嘤咛一声,瘫倒在椅子上,揪着自己的衣襟,“这真不是姐姐安排的?” 不然,她怎么前几天就说要让自己看好戏了? 贺长安与肃王世子的亲事,是肃王与慧怡长公主亲自定下的。原本,贺长安对这个未婚夫也是很满意的,说起贺长馨很想取而代之的事,还曾经愤愤不平过。 现下,贺长安看向岸边那群男女的目光,却又如此平静?仿佛看着陌生人一般。 扪心自问,阿琇觉得自己是做不到的。 如果哪天凤离与其他女子这样亲近,她能挠得他老王妃都不认得。 “长安姐姐,你没事吧?”暴风雨到来之前,都是难得的平静的。阿琇坐直了,担心地将手放在了贺长安的手背上,忐忑不安地看着她腰间的长鞭,生怕她下一刻就抽出鞭子跃上岸抽死肃王世子和贺长馨。 贺长安眼睛看着岸上那对男女,摇头,“无事。这确是我叫你看的好戏了。是不是觉得,我心机很深?” 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阿琇还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年头儿,有心机又不是什么天怒人怨的。生在大宅门中,傻白甜是没有出路滴! 况且…… “有心机又不是坏事。况且姐姐的心机,又没用在我的身上。” 贺长安探身过去揉了揉阿琇的头,欢喜极了,“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最是个明白的人。” 她朋友不多,阿琇算是一个。之前还真怕把这丫头吓跑了。 眼看着岸边那群少年男女仿佛说好了什么,都顺着河沿缓缓地往前,朝着另一艘停在岸边的画舫走去。看样子,也是要游湖的。 “长安姐姐,你打算怎么做啊?”阿琇托着下巴问贺长安。 把她叫来游湖,绝不是看戏这么简单吧? 以贺长安的性子,哪里会是个能眼睁睁地看着贱人在眼前蹦跶的? 不用想阿琇也知道,今天贺长安必然会做点儿什么的。 手指头哒哒地敲着船舷,贺长安忽然就叹了口气。 轻声道,“我还真不想这样做。” 可是有什么法子呢。 他们自己要作死,难道还要自己忍着? “阿琇你知道吗,我原本同祖母一样,觉得肃王世子是个很不错的人。” 所以,才会生出许多的期望。 也才会在发现了他原来是个来者不拒的人后,那样失望。 眨巴着眼睛,阿琇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祖母打听过,我也打听过,都说他是个很自律的人,从不会有如同京中那些不成器的纨绔一般的毛病。就是院子里,也素净得很,并没有通房和妾室。” 当然,没有妾室是肯定的。真正的大家之中,不会在正妻进门之前让孩子先纳侧。 “只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外边其实也很是有些个红颜知己的。” 说到这里,贺长安眼中闪过黯然。 肃王夫妻对世子管束其实很是有些严格,对他的教导都是按照宗室世子,将来能够撑起王府来的。肃王世子这些年的表现,也确实能够叫父母满意。虽不如凤离那般,却也是别人提起来能够赞一句“少年英杰”的人。 不过贺长安却发现,在王府之外,他是另一副面孔。 风度翩翩,温润俊美,出身又足够高贵,这样的肃王世子在京城里也是很有些行情的。 “说起来好笑,还是贺长馨在我跟前耀武扬威,数次说是与他同游,我才心中生了疑惑。暗中看了许久,才发现了。他从来不主动去撩拨女子,可是若有女子送上门去,也并不拒绝。” 当然了,真要是发生了什么,估计肃王世子也不会负责的。 就如贺长馨吧,明知道她是未婚妻的庶姐,本该远远避嫌,却在贺长馨示好后,依旧与她同行。或许正是这样,给了贺长馨信心,叫她在贺长安回齐国公府的时候故意炫耀。 阿琇听得有些瞠目结舌。 这不就是她上辈子听说过的“三不”男吗?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一个大叔的影子。 同情地看着贺长安,赶上这么一个,也实在是糟心。 尤其是这年头中,男人正大光明搞三妻四妾都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是只在外边有几个爱慕的人呢? 贺长安因此退婚,肯定得叫人诟病。 “所以啊,你就等着再看一回大戏吧!”贺长安拍了拍阿琇的肩膀,扬声叫人将画舫靠岸。 湖边不远处就是条小小的栈桥探出来,供人由此上下船。画舫缓缓靠了过去。 阿琇兴奋地站了起来。 总觉得有好戏可看。 岸上,贺长馨芙蓉花般娇嫩的脸上带着微笑,与肃王世子并肩而行。他们这一行人,多是京中勋贵家的公子千金。贺长馨素以温婉的才女示于人前,因此也很是有几个闺中密友与爱慕者。 今日同来踏青游湖的,便是这一群人了。 贺长馨笑意盈盈,侧头去看肃王世子,漾着水波的眼睛里不掩爱慕之情。 这样直白的目光,肃王世子自然会有所察觉。 他负手而行,与贺长馨之间虽挨得很近,却又稍有距离。 云白色的春衫,袖口滚着浅金色的回字纹。上好的云锦令他看上去更加矜贵,本来就很是出众的容貌也愈发出色。 柳依依,水粼粼,就连空气之中都弥漫着一股子春日里特有的气息。 “前面可以上船,我家画舫不算轩敞,却也可以了。”贺长馨身后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指着停靠在岸边的画舫说道。 贺长馨回过头,“清明时节出来踏青,咱们北边儿原是时兴骑马。我听母亲说过,乘画舫游湖都是南边儿有的。这两年,京城倒是也多了。说起来,我们还要多谢陈公子。” 少年被她笑盈盈的模样弄得脸色发红。 岸边并不平整,既有茵茵春草,被人走多了踩出来小路也很是有些个凹凸不平。 贺长馨穿着的是一条米色绣茜草纹的曳地百褶长裙,为了让身条显得更加婀娜些,她配了一双高底儿绣鞋。 因此走起路来,更加地摇摆多姿,如风吹嫩柳。 却也要格外地小心。 她回头说着话,脚下便不留神,踩在了一块儿小小的石头上。 惊叫一声,贺长馨便向旁边倒了下去。 与她最近的便是肃王世子。 自然,他也地扶住了贺长馨的腰。 “多谢!”贺长馨捂着心口仿佛惊魂未定,几下挣扎想站起来,都未能成功,反倒是因反复的挣扎,更加往肃王世子的怀中靠过了一些。 “呵呵,样子摆够了吗?” 贺长安从画舫上下来,大步走了过来。 “长安?”肃王世子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贺长安,最初的惊讶过后,忙放开了贺长馨,“你也在游湖?” 他的目光落在贺长安分外恼怒的脸上,再回想一下贺长馨的邀约,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贺长馨的小心思,他不是不明白。贺长馨的身份,也叫他犹豫过。 只是身为男子,有贺长馨这样出身并不算低,容貌才情又上佳的女子爱慕着,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个得意的。 所以便也与贺长馨这样遮遮掩掩地往来着——贺长安是个大喇喇,心思粗疏的姑娘,有慧怡长公主在,她未必会疑心他。 那么,这次游湖的巧遇…… 他看了看站在身边,脸上也适时地露出惊讶之色的贺长馨,皱起了眉头。 “二妹?” 贺长馨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忙走到了贺长安跟前,抓着她的手,急急地解释,“我……只是一时没站稳,世子扶了我一下,你千万不要误会!” “贱人!” 贺长安反手一巴掌,重重地抽在了贺长馨的脸上。 “你一次次告诉我世子是如何怜惜你的,不就是为了叫我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111 章节目录 双贱合璧,百年好合呀 贺长安一口气憋了很久,这一巴掌直打得贺长馨脸向一边歪去, 人也摇摇欲坠地险些摔倒。只是不出意料地, 又被肃王世子给扶住了。 “长安。”知道贺长安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肃王世子却没有想得到她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掌掴庶姐。眉头皱了皱, 沉声道, “我与贺姑娘之间清白可证,她是你姐姐,你怎可……” “呸!” 贺长安对着他啐了一口,泼辣本性尽显,“你也是个贱人!知道她是我姐姐, 你还与她暗通曲款?是不是觉得娥皇女英还是佳话呢?” “贺长安!” 肃王世子怒了。 他是肃王独子,除了要求严格些外,肃王夫妻二人一向对他是非常宠爱的。无论是王府内,还是王府外, 他的名声都不错, 也向来是被人捧着说话的。 贺长安这一声,无疑是等于往他脸上扇了重重一巴掌。 “暗,暗通曲款?” 方才那个指着画舫说话的少年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句, 看看肃王世子,又看了看他怀里顶着个老大的巴掌印,珠泪盈盈的贺长馨, 一时不敢相信。 “贺姑娘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贺长馨从来都是斯斯文文的,知书识字,性情又好, 哪怕是对着最粗鄙的下人,也始终是面带微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的。 且她为人最是磊落大方,便是出府来玩耍,也从来不会有半分小家子气。最重要的是,她心地纯善。他就曾经亲眼看见她将一块儿碎银子放到一个乞儿的碗里,并不嫌弃那乞儿肮肮脏脏的。 这样的姑娘,怎么会是贺长安口中未来妹夫暗通曲款的人呢? “长安姑娘,你真的误会了。”少年在贺长安嘲讽的目光下吞了吞口水,艰难地替贺长安辩解,“你看,我们每次出来都是一起的。绝不会有你口中之事,我,我虽不知道是谁误导了你,可你真的错了。” 阿琇惊讶地看着这少年,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是谁家的傻儿子啊?两只眼睛莫不是用来出气儿的,都看不见贺长馨偎在肃王世子凤凌的怀里半天都没动弹了吗? 真要是清清白白,得恨不得立刻就蹦出来吧? “胡公子。”贺长馨颤抖着开口了,她眼圈红红的,本来就稍稍显得有些下垂的眼角让她看上去天然就有一种楚楚可怜。她对着那位胡公子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不要再说了。” 从凤凌怀中站直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泪水看向贺长安,带泪诚恳地说道,“二妹,你对我诸多误会,我也不敢辩解。只是,世子……磊落皎洁如远山白雪,便是听到有人诋毁,你尚且要为他辩解一二。怎么能够在你心中,先去质疑他呢?” 说着,便滚下泪来,水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凤凌,低声哽咽,“是我连累世子被误会了。” 凤凌眉头皱得更重,意味深长地看着贺长馨作态。 他只是喜欢美女,又不是傻子。之前每每见到,贺长馨眼角眉梢都泛着情意,那是做不得假的。私下里,更是几次主动邀约他参加一些聚会,说是性情相投,其实真正用意,凤凌又岂会不知? 他的未婚妻贺长安是慧怡长公主一手教导长大的,脾气秉性都有些冲,用他母妃的话说,就是像块儿爆炭,一点就着,一条长鞭从不离手。这样的女孩儿,其实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更偏爱与温柔的,饱读诗书的女孩子。 贺长馨,倒是与她的嫡妹相反,就如江南最柔软的春水似的。处处撩拨,却又一触即走。 她的心思,凤凌怎么可能不懂? 无非就是觉得凭借她的容貌才情,能够取代贺长安罢了。 想到今日也是她力邀自己出来踏青游湖的,此时却又扮作一副完全无辜的模样,便叫凤凌心中生出淡淡的不喜来了。 横竖尚未得手,索性,也就顺势了断了吧。 正要顺着贺长馨的话说下去,才张开嘴,却见到贺长安极快地抽出了腰间的长鞭,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几个少年男女的尖叫声中,一鞭子就卷在了贺长馨的腿上,将她整个人都带的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贺长安再次扬手挥鞭,鞭梢裹挟着风声又要落在贺长馨身上。 凤凌再不能无动于衷了。 这一鞭子若是落得实了,事情势必会闹大。 届时,他就是百口莫辩。 那绝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来不及多想,上前一步抓住了贺长安的鞭子,低声喝道,“长安,你闹够了没有!我跟你姐姐清清白白,天地可……” “证”字还没说出来,脸上就是一疼。 他伸手一抹,脸颊上已经被鞭梢重重地抽了一下子,瞬间肿起了一条血檩。 “你!” 贺长安挑眉,瞥了阿琇一眼。阿琇立刻就做出了崇拜的样子,更加叫贺长安满意了。 “天地看了你们这样的贱人嘴里说清白,也要被你们羞死了!”她长鞭举起,指着凤凌与贺长馨,“你们两个不是愿意眉来眼去吗?我成全了你们,你肃王府的门第太高,我贺长安高攀不上,退婚吧!” 在屋子里憋了整整一个冬天,赶在清明前后出来踏青的人不在少数。这边有水有景,不远处就是铁梨山,从湖边遥望铁梨山,甚至能够看到山上雪白一片,梨花开得正好。 因此上,湖边人来人往。 这边尖叫声起,就有人看了过来——因这一行人服饰鲜明,一看就是大家中人,之前人都离着远远的。待贺长安指着贺长馨骂贱人的时候,周围已经有了不少探头探脑围观的。 听听哪,大户人家里头藏污纳垢的不少。这姐妹两个湖边就能上演争夫,实在是比戏台子上戏有趣多了。 人,就越来越多。 退婚二字一出口,不但贺长馨和围观的人,就连凤凌都仿佛哑了一瞬间。 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贺长安到底说了什么。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与他同行来的几个人也都目光复杂,凤凌只觉得脸上火辣,比方才那一鞭子还要疼。 “你疯了吗!”凤凌实在想不到别的话了,上前就抓住了贺长安的手腕子,低声喝道,“你是存心要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吗?” 贺长安甩开了他的手,提高了声音,“你和她不就等着这句话吗?” 她,自然是指的贺长馨了。 指着因激动身体已经有些颤抖的贺长馨,贺长安嗤笑道,“横竖都是贺家的女孩儿,你娶了哪个不是娶?姑奶奶我不要你了!” 语毕,狠狠地推开了凤凌,拉着阿琇就走,“跟我回去,我要去禀告祖母!” 阿琇可算是逮着个说话的机会了,转头对着凤凌和贺长馨挥手,“愿世子与贺大姑娘双贱合璧,百年好合呀!” 凤凌被气得几乎要吐出血来。 那个穿着一身儿大红色衣裳,牙尖嘴利不让贺长安的,究竟是谁家的野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明天要早起带学生毕业季,只好短小啦 章节目录 说好的心机呢 “世子……”贺长馨被人扶了起来。贺长安那一鞭子叫她跌倒在了地上, 身上疼痛得很。忍着被人指指点点的尴尬, 苍白的脸上看上去有些狼狈, 只是眼圈微红, 含着些泪水,却又神情倔强地不叫泪水落下来,只焦急地催促凤凌, “二妹妹真的误会了, 你快去寻她说明白啊!不然……” 她苦笑,“只怕我都不敢回家了。” 凤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腿就走。 这一下大大出乎了贺长馨的预料, 她有些无措地看着凤凌远去的背影,看他接过跟班小厮递过的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贺姑娘……”那位胡公子扶着贺长馨, 见她半边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惨白一片, 低了低头, 松开了手。 看着凤凌冷漠的背影越来越远,转过一个山坡后便再看不到了, 贺长馨只觉得心里冰冷一片。她以为,他和她之间已经有了些默契。再不济,他也会保持风度, 先护送自己回了城里后,再行去解释。 至于祖母和贺长安相不相信,便不是她考虑的了。 可凤凌直接自己甩手走了…… 是看穿了她的手段吗? 忽然就忐忑不安起来, 咬了咬嘴唇。 看看周围,围观的人看过了热闹也就逐渐散开了。只是同行而来的几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知道自己苦心经营了数年的心血怕是就要付诸一旦,贺长馨勉强笑了笑, “是我行事不谨,让你们看笑话了。”两滴清泪落了下来,哽咽着轻声道,“往后,我……” 能够一同出游的,也都是日常里有些交情的。就算被贺长安一闹,心中对贺长馨有不满,却也没有表现出来。还有人劝贺长馨,“清者自清。不是我说,贺二姑娘也实在是霸道了些。” 贺长安性情爽直,看不惯的人素来不搭理,尤其是从来都不屑于与各家里庶出的女孩儿往来,因此本就有霸道的名儿传出。与贺长馨同行的少女之中,也有两三个庶出的姑娘,一个人起了头,另外的便也面上劝着贺长馨,嘴里又数落着贺长安的嚣张——能在外当众辱骂未婚夫和庶姐,更将人用鞭子抽打的,说一句嚣张跋扈也不为过了吧? 不过,多数人还是有些疑心起来。贺长馨确实与肃王世子走得很近,就算真的没有什么,也着实不大好,毕竟,那是未来的妹婿了。 所以贺长馨是不是借着与大家聚会之际,与凤凌暗通曲款了,这还真不好说。 心中存了疑惑,便沉默着没有开口。 —————————————————————— “长安姐姐,然后我们怎么办?”阿琇跟在贺长安身后追着问。 贺长安走的很快,头也没回,“回去跟祖母说退婚啊。” 阿琇一顿,“没了?” 就这么简单? 贺长安停下脚步,诧异看阿琇,“还要怎么样?” 阿琇:“……” 说好的心机呢? 贺长安揽着阿琇肩膀往前走,跟她解释,“论耍心眼儿我哪里耍的过贺长馨啊?你也看见了,她就最会装模作样骗人了。她好几次与凤凌私会,我就不信我父亲不知道的。我以为他挨了祖父一顿好揍会安分些呢,没想到打的是这个主意。我这暴脾气怎么可能忍着气看凤凌跟贺长馨勾勾搭搭呢对不对?一怒之下就肯定要退婚啊。” “可是,就算你退了婚,难道凤凌就会娶贺长馨吗?”阿琇觉得,齐国公世子和贺长馨的逻辑也实在是感人。贺长安不退婚便罢,一旦退婚,堂堂王府又岂会再另聘贺家庶女? 贺长安嗤笑,“他们当然知道,不过是看不得我好,变着法子叫我膈应搅黄亲事而已。” 她亲事有变,贺长馨又不损失什么,凭着国公府长女的身份,照样能嫁个不错的人家。 只是,凭什么呢? “想让我吃哑巴亏,也得看我愿不愿意。悄没声息地退婚,然后好叫人说我有眼无珠?想得美。闹一场,不出明天,贺长馨跟凤凌那点丑事就得传开。我亲事是没了,她也别想好。至于凤凌,呵,谁愿意要这么个虚伪的贱人,谁要好了。” 跟未来的姨姐不清不楚,但凡讲究点儿的人家也不会把女儿嫁他。方才围观的人不少,这种带点桃色的传闻最是容易传开。说不准,还真能叫贺长馨跟他双贱合璧呢。 “我本来也没打算怎么着。”贺长安在阿琇耳边得意道,“与其叫我一个人平白担个恶名,这样多好?我固然得被人说声彪悍,那俩贱人也扬了名儿。” 阿琇沉默。果然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贺长安。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姐姐你果然好心机。”阿琇叹道。 贺长安大笑。 “我实在是不擅长这个,痛快了就好。” 阿琇叹道,“就怕长公主殿下气恼难过。” 贺长安拍了拍她,“年前我发现的时候就告诉祖母了。她老人家有些生气,不过这次,也是她放手让我自己做主的。” 如果不是有慧怡长公主放了话,贺长安还真不敢这么豪放直接地解决事情。 总要顾及一下齐国公府的体面。 不过她祖父也说了,齐国公府的体面可不在一个女人身上。 得了这话,她自然就没了顾虑。 “要说这会儿我担心谁,大概也就是我的母亲了吧。”贺长安声音很轻。提起齐国公世子夫人,阿琇便觉得贺长安有些意兴阑珊的。 虽不知道这母女两个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贺长安从小是在长公主府里长大的,想来与世子夫人疏远些,也是正常。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去?”贺长安问阿琇,她准备先回长公主府。 阿琇摇头,“不了。” 她虽然喜欢听八卦,但这种时候,还是别往人家里去了吧。 贺长安大笑起来。 二人是骑着马出来的。画舫游湖,身边跟着的人就牵着马跟在岸上。此时,一红一黑两匹马都在不远处。 贺长安和阿琇分别上马往城里驰去。这一路上,迎着裹挟了花香草香的春风,只听见了贺长安爽朗笑声不时响起。看来,和过年时候的黯然相比,她确实是将凤凌彻底放下,甩到了脑后。 不过阿琇想着,即使是闹开了,叫人都知道凤凌与贺长馨搅在了一起,与肃王府退亲,怕是也要有些个不易。毕竟,慧怡长公主虽然贵为皇帝唯一的妹妹,却从来都不是飞扬跋扈之人。宗室中,名声不错。凤凌是堂堂的亲王世子,与当初被安王府凤娇休了的安国公府小断袖也大为不同。 况且,贺长安的母亲,齐国公世子夫人未必就愿意退亲。 果然,进了城后,贺长安一派长姐风范,先送了阿琇回去,然后自己才回了长公主府。前脚进门与慧怡长公主说起了教训贺长馨和凤凌一事,还没说完,后脚就有人跑进来通传说是肃王妃与肃王世子到了。 “他们倒是快。”慧怡长公主长长的指甲划过茶盏上的缠枝莲纹,淡淡地说道。 听得肃王妃到来,慧怡长公主面上就有不悦。 按照辈分儿,如今的肃王正经要叫长公主一声姑母的。 肃王妃这个人,其实并不算是个好相与的人——肃王姬妾不少,可这么多年来,竟是没有一个庶子长成。以至于到了现如今,肃王膝下就只凤凌一个独子。 其中,这肃王妃的手段可想而知。 先前长公主愿意与肃王府做亲,也是首先取中了凤凌人物确实算得这一辈儿中的出众子弟。然后,便也是因为两家亲上加亲,她能够多加照拂罢了。 就只没想到,看着还好的凤凌,背地里竟然是那样的一副面孔。与贺长馨勾勾搭搭? 或许能够瞒过旁人,但慧怡长公主不信,对独子视若珍宝的肃王妃,半点不知道儿子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也难为他们,还敢上门。” 齐国公贺琳也在。 他是一位很有风度的老者,年轻时候亦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不然,慧怡长公主也不会一眼相中下降贺家。 与容貌一般出色的,是贺老公爷的头脑。历经两朝,都算得上简在帝心的人物。虽为人有些圆滑,但也不能不说,能够左右逢源的,都是聪明人。 “先请进来吧。”贺老公爷温言对长公主劝道,“肃王府不比别处。” “莫非我还要怕他们不成?”慧怡长公主挑眉。 贺长安忙道,“祖父,祖母,有些话我也想当着王妃的面说清楚。” 庚帖都换过了,退亲可不能单单只凭着简单的话。 慧怡长公主这才点头,让人将肃王妃与凤凌请了进来。 肃王妃四十出头儿的年纪,未着王妃正装,只家常的衣裳,发髻高挽,头上珠翠缀满,华丽飞常。她圆圆脸蛋,看上去颇为富态圆润。一双弯月笑眼,若是不了解的人见了,只会觉得这是个雍容与平和并济的女子。 “姑母,我来请罪了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111 我去写第二章,本来以为工作告一段落,结果被抓了一天的壮丁,做各种不是我的工作。明天,还要去监考,居然比平时上班还要早,简直有一肚子的握草想说。跟大家吐个槽,我继续去码字。 章节目录 温氏几乎气得倒仰 肃王妃带着凤凌一阵风似的卷进了花厅。见到了端坐在上首, 面上明显带着不悦的长公主,不及行礼请安, 先满嘴里请罪。 一拉凤凌,肃王妃面带愧疚, “我万万没想到, 这孽障竟是敢如此的胡作非为, 说什么与人兴趣相投, 便随意往来起来,连里边有大姑娘都不不知避讳, 叫长安误会了!” 说完, 一推同样有愧色的凤凌,喝道, “先前的那些害怕哪里去了?还不赶紧着与长安说清楚!” 只说到了这里, 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 忙对着慧怡长公主微微一礼,“看我, 听到了这孽障的话, 都急的忘了礼数, 姑母莫怪。” 又要对长公主身侧的贺老公爷行礼,老公爷从来不会在礼数上让人挑出毛病来,忙先行一揖,“见过王妃娘娘。” 肃王妃哎呦一声,笑得如沐春风,格外的灿烂, 一叠声地说着,“姑父折煞我了,咱们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这样的虚礼?” 说到一家人三个字的时候,刻意说得重了一些,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贺长安。 对于贺长安,她是很满意的。 国公府嫡出,长公主亲自教养。便是只这两样,便不是寻常勋贵人家女孩儿能相提并论的。 至于贺长安有些直来直去的性格,或许在男子处不会讨喜,但叫肃王妃说,做儿媳妇却是再好不过。儿子既不会将一颗心都扑在她的身上,同样又会因她的出身与她相敬如宾。心思简单,便好笼络,只需稍稍的一点示好,便能叫贺长安站在自己的身边。 肃王府后院也并不清净,她头上还有层婆婆,太妃并不是个宽和的人。时不时的,还要插手王府中的事务。再就是总诟病她生了凤凌后不再开怀,不能为王府开枝散叶,隔三差五便要给肃王添几个红袖添香的美人儿。 她年纪大了,刁钻的太妃和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妖精,便已经占去了她大半的精力,着实需要一个出身够硬,又能站在她这一边的儿媳妇来帮衬。 贺长安,就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当凤凌回到了王府,着急忙慌地与她说起了贺家二女之事,肃王妃立刻便带着凤凌亲往慧怡长公主跟前请罪来了。 她知道贺长安这小姑娘在长公主面前的分量。 她若真是一心要退婚,只怕长公主也不会压着她认下这门亲事。 想到这里,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将贺长安哄得回转心意才是。 慧怡长公主既有年纪,又有阅历,早年间也曾经历过兄姐们的血雨腥风,哪里会看不出肃王妃这点儿心思? 只是…… 眼看着肃王妃脸上挂着笑,眼里又有愧,全然一副示弱的模样。到底让肃王妃坐下了,贺老公爷便指了一事,先行出去了。这边长公主端着一盏茶水缓缓地啜着,凤凌垂首而立。贺长安看看肃王妃,心下忖度着,只怕就算是退婚,也不会如自己想的那般轻松。 这边贺长安低垂着眉眼,心里头磨刀霍霍,准备与肃王妃交锋退婚。那边靖国公府里,阿琇在门口便遇到了并肩出来的初一和凤容。 凤容现下但凡出宫,就会来国公府寻初一。也不知道初一给这位皇子灌了什么**汤,居然让堂堂皇子一口一个表哥地叫着跟在后边,整个儿一个小尾巴。 阿琇顿住了脚步,“殿下。” “表姐回来了?”凤容见过了阿琇两次,对这位容貌出挑,性情活泼的表姐很是有些好感,当下也笑眯眯地与阿琇说话,“方才表哥还说,你同慧怡姑母家的长安出去踏青游湖了?” 阿琇囧了一下。 也是,按着辈分,贺长安可不是得管这位矮了大半个头的九皇子叫一声表舅么。 说起了辈分,阿琇忽然又想到,就是凤离,那也是这九殿下的侄儿啊! “是啊,铁梨山脚下有条清溪河,这会儿山上山下景致都不错。泛舟河上,着实有趣。殿下要与初一出去吗?” 初一抢着说道,“你游湖不带我,我不告诉你!” 眼见阿琇眉毛就要立起来,连忙笑道,“大姐姐四姐姐都来了,你不进去看看?” “呀,小外甥来了没?” “那没有。”初一凑到阿琇身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她们是来给八姐姐说人家的,带孩子做什么呢?” 阿琇诧异。 之前七姑娘的亲事定下后,八姑娘就成了府里头唯一一个要相看人家的姑娘了(阿琇自认为,她自己是不算的)。因此,温氏年前年后出门,都是把八姑娘带在身边的。 “之前不是说,已经看定了吗?” 初一摊手,“谁知道呢。我要出去了,姐姐你不如去祖母那里看看。” 他自认为是个爷们儿了,给姐妹们相看人家,除了他九姐姐外,都没啥可关心的。 阿琇摆手,“走吧走吧。” 这个时辰与凤容出去,不用说,凤容黄昏时候回不了宫,又会住下。她祖母又要装一次病了。 提着裙摆匆匆往春晖堂里跑去。 看着她的背影,凤容有瞬间的失神。 “哎,别看了。”初一心中顿时升起警惕。“我姐姐名花有主了!” 凤容年纪也不算太小,跟他姐姐就差了三岁。这俗话不是说么,女大三,抱金砖。万一凤容这小子对他姐姐懂了心思,那可怎么好呦。 也不知道阿离哥什么时候能从南边回来。再不回来,这守了好几年的人就要被旁人惦记了! 凤容初时还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斯斯文文的小脸上都胀红了,用手推了推初一,“表哥你说什么呢?” “我我我知道表姐是和安王叔家的阿离走得近了。” 对他的话,初一将信将疑,“真的?” 凤容无奈,转身往外走着,沉默。 “哎,阿容你把话说清楚啊。”初一忙追上去。 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凤容优雅地上了马车,初一却是手脚利落地爬了上去。车厢里,凤容才轻轻地开口。 “我只是看到了表姐,便想起了我的五姐姐。” 初一哦了一声,明白了。 凤容嘴里的五姐姐,就是丽贵妃的女儿五公主了。 这是宫里最小的一位公主,向来没有在人前露过面。 据说五公主生得倾国倾城,容色非凡,性情更是柔婉腼腆,甚得皇帝的喜爱。也正是因此,已经快到了及笄之年,皇帝却从来不提为她遴选驸马一事。看样子,是有意要多留五公主几年的。 五公主是丽贵妃亲生,凤容又是被丽贵妃养大,他们姐弟二人感情深些,看到了阿琇就想起五公主,倒是也正常。 初一放下了心。 不过,却又看到凤容毓秀的脸上有些黯淡了,不似方才刚来寻自己时候的神采飞扬,初一愈发有些奇怪。 “你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凤容摇了摇头,“往后再告诉表哥吧。倒是现下,咱们往哪里去?” 初一一拍手,“跟着我就对了,到了你就知道。” 凤容一笑,“好。” 却说阿琇跑进了春晖堂里,果然就看到了阿珎与阿珏都在。姐妹两个都是出了阁的妇人打扮,阿珎还好,眉眼间与在家里的时候并无什么不同。阿珏可就不一样了,自从生下了双胞胎后,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她本来就生得白净,这一胖了,穿着银红色的衣裳坐在顾老太太身边,真是富态了不少。 “九妹妹回来了?”阿珏与阿琇关系不错,一眼就看见了阿琇进门就愣在了门口,笑着招手,“你不进来,站在那儿干嘛哪?” 她女婿胡武是边城长大的,平时说话多会带些边城的口音俚语。夫妻相处久了,阿珏也就学会了一些。 “大姐姐,四姐姐!”阿琇回过神来,快步走了进去,上下打量着阿珏,惊叹道,“四姐姐,你愈发白胖了!” 跟个发面馒头似的了! 阿珏脸上一红,抬手就拍了阿琇的大脑门一下子,“胆子肥啦,敢拿着我取笑!” 顾老太太见状,连忙把阿琇拉进了怀里护着,笑呵呵地告诉她,“你四姐姐这是又有喜了!” 阿琇顿时瞪大眼睛。 生了双胞胎才多久啊,阿珏居然又怀上了? 她是该说他们夫妻恩爱,还是该义正辞严地谴责一下胡武禽兽? “天哪!”阿琇的视线落在阿珏的小腹上边,嘶了一声,“四姐姐,你真是能干啊!” 阿珏是个有点儿人来疯的性子,最初的羞涩过后,反而得意起来,仰头抬下巴,“那是。” 始终安静坐着的阿珎看不下去了,提醒阿珏,“妹妹们都在,你收敛着些。” 五姑娘她们都没出阁呢。 且她们两个今日过来,原是要说八姑娘亲事的。 说起这个来,之前温氏为八姑娘看中了一户人家。那男子东山,家里头也有几百亩地,科举出身,如今在翰林院里做着编修。之所以择了这么个人,是温氏觉得,八姑娘性情与七姑娘不同,是个爱说笑打闹的。嫁到高门大院去,恐那些规矩八姑娘会受不了。这翰林院小编修虽说听起来门第低了些,可家风不错,耕读传家的,他人又上进,往后不愁前程——再一个,门第低些,才不敢轻慢了八姑娘。 只是温氏看着好,那家的老太太也觉得能攀上国公府的亲事是着实不错的。本来两家已经算是说定了,谁知道,被那人得知后,亲自来府里请罪,说是在东山老家,已经有了未婚妻了。 温氏几乎气得倒仰。 作者有话要说:  欠一个,明天补上哈 章节目录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官 要说温氏看人的眼光, 着实是不错的。不管是之前为阿珎取中的三太太娘家侄子,还是后来四姑娘七姑娘的夫家, 都是家风清正的,子孙上进的。这一次为八姑娘相看的, 也是如此。 本以为是个能够叫八姑娘托付了终身的, 谁知道竟险些被人骗婚! 又不是私定终身的, 那家老太太能不知道吗? 不过是打着全家人都在京城,舌灿莲花先将国公府亲事定下,回头再去想法子退了原先魂似的主意罢了。说不定,还要借着国公府的幌子, 说是靖国公府看中小翰林,倚强逼婚! 温氏只气得不行。 气恼之余, 却又感到庆幸。幸而那小翰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亲自到国公府来将自己已经有了婚约的事情说了清楚。不然, 更贴一换,人家未婚妻闹上门来,靖国公府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说起来,那小翰林的未婚妻也不是别人, 就是他的两姨表妹。 小翰林爹娘过世早,跟着祖母长大。老家里头族人也不少, 这一个老的一个小的,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不是有他姨丈姨母给撑腰,只怕那点儿家底早就被人算计干净了。 他与表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春闱中第后,便将祖母先行接到了京城里,拿出积攒的银子买了个小小的宅子,只想着等收拾利落了,便迎娶表妹进门,届时也是个像样的家了。 谁知道他祖母进京后,被京城里的繁华迷花了眼,又被街坊邻居奉承几句,也自大了起来,只觉得商户出身的表姑娘就配不上自己的文曲星孙儿。正巧有了温氏为八姑娘相看,阴错阳差的,小翰林就入了温氏的眼。 一边儿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一边儿是个小县里的商户女儿,翰林的祖母连比较都不用,就已经替孙儿选好了。 “这次,是我疏忽了。”温氏带着歉意与顾老太太说道。 顾老太太倒是安慰她,“这也是想不到的。戏台子上倒有中了状元要杀妻灭子另娶公主的,谁能想到咱们还能碰上个硬要替孙儿抛了未婚妻的呢?这么说起来倒是你先前看中那孩子着实不错。” 婆媳两个很是感慨了一回。 不过,八姑娘的婚事上,很快就有了别的人选。 还是阿珏与温氏提起的。 这人名叫赵三思,也在虎贲军中,与胡武关系不错,是个正六品的校尉。品级虽不如胡武,但他是世荫承袭,家底儿不薄。最巧的是,与温氏想定给八姑娘的小翰林一样,赵三思也同样是父母早亡,跟着祖母长大的。 “他家里人口简单,大前年他祖母过世,守足了三年孝。如今,只带着自己的弟弟过日子。”阿珏自己大喇喇的,并不是个给人做媒牵线儿的好人选,因此拉上了阿珎一同过来,细细地说给顾老太太和温氏,“别的不说,我先取中了他这一点。” 温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问道:“仔细打听过了没有?” 可别挑来挑去,再挑个有婚约的。 “大伯母放心,赵家就是京城人,几代老底儿都清楚着呢,再没有那些个表姐表妹的。”阿珏笑道,“他跟我家阿武交情不错,时常往来。我冷眼看着,是个挺实在的人。” 听着说起了自己的亲事,八姑娘早就装害羞跑了。 看看顾老太太,见她并无反对的神色,温氏便点了点头,“也得人家愿意才好。” “正是这话,总不能盲婚哑嫁的。”阿珎在旁边轻声说道,“四妹妹的意思,如今春景正好,若是两家都有意,叫他们先见上一见?” 赵三思也没个长辈,无人能给张罗亲事。 也是胡武看着他都二十出头的年纪了,连个老婆都没娶上,明明家境挺殷实,可就两个老仆守着兄弟两个过日子,凄凄凉凉的,家里连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实在是为这个好兄弟担忧。 因此上想起了八小姨子来,觉得这也算是良配了。 阿琇在一旁听温氏和阿珎阿珏说的热闹,还有些蒙,扒着温氏的胳膊连声地问,“咦,八姐姐不是……” 当着一屋子的人,到底没把翰林的话说出来。 “你还说?”温氏嗔怪地推开了她,“这些天总是往外跑,什么事儿能叫你知道?” 阿琇缩了缩脖子。 也是,这几天她与贺长安总在一处。想来,八姑娘之前要定下的亲事有变,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不过,这才几天,阿珏居然又为八姑娘看了一个人。 也是很有效率了。 “若大伯母不反对,过两天大姐姐同我一起去上香,叫八妹妹也一同去吧?” 阿珏刚说了一句,阿琇急忙就抢着说道,“我也去我也去!” “八妹妹去相看,九妹你跟着作甚?”阿珎成亲几年,与丈夫关系极好,头胎又生下了儿子,如今是万事皆足,人也变得开朗了一些,不似小时候那般清高自傲了。见阿琇急切,便打趣了一句。 阿琇哈了一声,“大姐姐怎么好这样说呢?你也想一想啊,姐姐们去相看姐夫,有我跟着的呢,便都成就了好姻缘。没我跟着的呢……” 话没说完就被温氏在背上轻轻地捶了一下子。 这丫头,怎么什么都敢说呢? 阿琇委屈极了,“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掰着手指头,一一数了起来,“四姐姐,大姐姐,七姐姐……” 数着数着,忽然想起还有一对儿,“对了,还有四叔和霍家姑姑!” 顾老太太喜得将阿琇一把搂在怀里,对温氏笑呵呵地说道,“我看着也是!九丫头啊,生来就是个小福星。你还记得不,咱们初一,可不就是她生日时候诊出来的?” 当着晚辈的面儿提起这个来,饶是温氏大方,也不禁有些脸红,只好摇头笑道,“母亲这样说,九丫头愈发得意了。” 阿琇果然就很嘚瑟起来,“所以呀,还是带着我吧!” 阿珏大笑,“再没见过谁像你一样会往脸上贴金的。” “没办法呀,脸皮就是这么厚!”阿琇点着自己水嫩的脸蛋儿,陶醉。 这副模样着实叫阿珏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起身就要回家,“既然祖母大伯母觉得赵三思还可,我就定个时候请八妹妹陪我去上香了。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大宝小宝这半日没见着我,还不定怎么闹腾呢。” “下回,你带了他们回来。有阵子没见着,我倒是怪想的。” 自从阿瑶阿珠离京,五姑娘她们又要备嫁,并不能时时在跟前说话,顾老太太便觉得很是空虚起来。至于阿琇和初一……这俩孩子每日里能熊遍京城,不说也罢。 阿珎也起身,“那我也回去了。” 温氏叫阿琇,“去送送你姐姐们。” 阿琇活蹦乱跳地去了。 到了晚间,靖国公回房后,温氏便与他说了阿珏给八姑娘说的人家。 听了后,靖国公沉吟了一会儿,“听着倒是不错。家底儿薄厚倒也在其次,孩子上进就好。” 别以为六品的校尉品级就低了,就算是世荫,那也得本人有些个本事才能在虎贲军中立住了脚。 况且如阿珏所说,赵三思年纪不过才二十出头,家中没有长辈,八丫头嫁过去后就不必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多省心? “既是这样,我就叫人与八丫头的姨娘说一声。” 七姑娘和八姑娘的姨娘都挺安分的,窝在一个小院子里,轻易也不会出来。 但想也知道,都是做亲娘的,女儿的终身大事,哪里能不关心? 温氏也并不是苛刻的人,见靖国公并不反对,次日便将八姑娘的生母刘姨娘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刘姨娘出身实在是有限,当初就是看着她娘家兄弟多,才被求子心切的靖国公收在了房里。没想到,这么多年也就生了个八姑娘出来。当然,这里头也有白姨娘刻意捣乱的缘故。 七姑娘亲事定下的时候,刘姨娘就已经着急了——不为别的,七姑娘和八姑娘是同年生的,只差了几个月而已。八姑娘眼瞅着也不小了,将来又落在哪里? 刘姨娘心中焦虑,又碍于身份,不敢去问温氏。 如今听温氏说了赵三思的家世官职,心里头就有些个纠结了。 她是个没成算的人,心中不大满意,脸上也就露出了几分。 “这,这个……” 温氏含笑,“可是有什么想头?你生了八丫头一场,若是有什么话,现下便说出来吧,也不必掖着瞒着。” 刘姨娘偷觑着温氏脸色,仗着胆子扭捏了半日,才小声地问,“我是个没有见识的人,那里有什么想头呢?就只是不知道,这六品的校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官?比起咱们家四姑爷七姑爷来,如何?” 温氏一时无语。 原来,刘姨娘心里头,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见温氏没说话,刘姨娘犹豫了一下,心一横,仗着温氏平日里宽和,赔笑道,“只我想着,都是一样的姐妹,总不好分出个高低上下来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章节目录 也并没有说阿离啊 平心而论, 做亲娘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有个好归宿。 不说刘姨娘,就是温氏自己,不也早早就开始暗中替阿琇品度一干京城的少年子弟了吗?只不过是凤离手脚快了些。 只是想要为女儿某个更好的前程,也得掂量着来。 国公府的姑娘, 倒不至于愁嫁。只要愿意,温氏可以为八姑娘寻出许多更好的人家来。 只是, 温氏为家里女孩儿相看人家, 头一个想的却是孩子能不能过得自在松快些。 高门大族不是没有。可话说回来了, 门第越高, 规矩越重, 里头层层的关系越是复杂。 新嫁妇进门, 要面对的就可想而知。八姑娘爽朗泼辣,与阿珠颇为有些相似。可论起心眼儿来, 却是拍马赶不上阿珠了。不是说八姑娘不好, 只是她更加单纯些。如武威侯府那些人,阿珠能够应付的来,换了八姑娘来试试? 也亏了刘姨娘没敢拿着八姑娘和阿珠比, 只说四姑娘阿珏了。 可哪怕阿珏的亲事是温氏牵线儿的, 她也得实话实说一句,阿珏的那门亲事, 也真是赶巧了。二太太一时犯了魔怔,差点儿把阿珏送去给人做妾,也是因此被顾老太太送进了小佛堂里头。阿珏的婚事这才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又正巧胡家是她父亲原先的下属, 还要加上一条,那会儿胡武尚未考中武探花。 少了哪条,阿珏想得了这门好亲事,只怕都不容易。 至于七姑娘……温氏也很是无奈了。 忠勤伯老夫人自己看中的七姑娘,难道她能说,我家里还有个八丫头,要不您在相看相看这个? 虽之前和忠勤伯府往来不算多,但温氏多少能够猜出些忠勤伯老夫人的心思。 七姑娘温柔单纯,是个不争不抢的。她未来的夫婿是忠勤伯的庶出幼弟,虽都是在伯太夫人膝下长大,但终归有长幼嫡庶之分。 为庶子娶个同样的高门庶出,性情却平和的妻子进门,也能保证往后伯府后院的平静。 别的勋贵人家当然也有庶出的孩子,可如忠勤伯太夫人这般把庶子也当亲子养大,并为之费心张罗的,又能有几个呢? 可以说,四姑娘和七姑娘的亲事,都是赶的巧了。叫温氏再去寻出一门来,她也是为难。 再退一步说赵家,赵三思也是有品级的武官,身在虎贲军神机营了,日后还愁没有升职的机会? 听阿珏说了,赵家家境也甚是殷实,老家儿一个没有,八姑娘进门就是现成的当家奶奶。算起来,比她前边几个嫁出去的姐姐来,更是省心。难道,不好吗? 也不知道刘姨娘是自己真心这样想的,还是被旁人挑唆了,总之,温氏听着她的蠢话,心下如何先不说,脸上就冷了下来。 “你觉得,世荫的六品校尉,配不得八丫头?” 只世荫这两个字,就很是有分量了好么! 温氏素来对靖国公的妾室们不错,四季衣裳首饰,寻常的吃穿用度,都从来不会苛刻了。又正当着八姑娘要议亲的当口,刘姨娘也是被人捧得有些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此时看到温氏脸色沉了,刘姨娘心里头打了个突,终究还是心有不甘,垂首嗫嚅,“只是……都是妾的一点儿小见识。从来都是坐卧一处的姐妹,倒要在亲事上头分出个高低来,往后可怎么见面呢?” 她的八丫头,与七姑娘都是公府的小姐,一样的庶出,一样的年纪。不是刘姨娘自己夸口,就是模样上头,八丫头也不输给七姑娘呀。可七姑娘能嫁进伯府去,她的八丫头就只能配个六品的小校尉吗? 虽说她也并不知道六品虎贲军校尉是个什么官儿,总归是比不得伯府的公子这个总是不错的吧? 温氏都要被她气笑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心中不悦,脸上却是露出淡淡的笑来,叫刘姨娘,“横竖亲事还未定下,你若是实在不愿,我把八丫头的亲事交给你做主?” 这话说的就重了,唬得刘姨娘直接就跪下了。 她一个不上台面的小妾,娘家都是面朝黄土恳地的,能给女儿寻个什么人家呢?再说,名义上来说,庶出的女孩儿也是嫡母的女儿,婚事有嫡母做主,哪里能有她什么事儿呢? 休说她没什么人脉门路,就是有,但凡敢露出什么,有白姨娘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她吃了天大的胆子敢跟温氏争锋? 挥了挥手,叫刘姨娘出去了。 一转头,就看见了阿琇正扒着窗台往里看。 “进来,鬼鬼祟祟的成什么样子?”温氏没好气地斥道。 阿琇吐吐舌头,笑嘻嘻地转进了屋子。没法子,正好赶在了枪口上,她娘心情不好哪。 “刘姨娘没什么心机的,娘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呀。都看在八姐姐的面子上吧。” 八姑娘也是个挺好的小姑娘,真被亲娘坑了亲事,那得多叫人惋惜呀。 “你眼里头,你娘就是那么小心眼儿?”温氏故意扳了脸。 阿琇走到她身后,殷勤地替她捏肩膀,“哪儿能啊,我娘是天底下最宽和的人啦!” 一副狗腿的模样。 攥起拳头,敲打着温氏的肩背,“娘你觉得这力道怎么样?” 小拳头落在身上,微微的酸疼过后,就是一阵舒服。 温氏“嗯”了一声,点头道,“不轻不重,正好。” 又想起昨天阿琇跑出去大半日,过半晌才回来,便顺口问道,“昨儿是与长安出去了?玩得可好?” “说起长安姐姐,才是有个叫人瞠目结舌的事儿要与您悄悄地说呢,娘可别告诉别人去,祖母我都没说。” 阿琇一边捶着温氏肩膀,一边小声儿地与温氏说起了贺长安也要退亲的事情。 “真的?”慧怡长公主府与肃王府的亲事,还没定下多久吧?肃王世子儒雅稳重,贺长安活泼大方,两家又是真正的门当户对,谁不说一句这亲事是天作之合呢? “这是为了什么啊?” 温氏实在是想不通。 看看屋子里只有两个温氏的贴身丫鬟,不用避着,阿琇就伏在温氏耳边,小声地与她说了,凤凌瞒着贺长安,与贺长馨悄悄往来的事情。 “这可真是……”温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靖国公府里不敢说其他的,起码孩子们是很不错的。九个姑娘,虽然难免有些个小心思,可姐妹间情分十分融洽,再没有有些人家中那样嫡出庶出恨不能掐死对方的事儿闹出来。 温氏实在是想不到,齐国公府也是几代的传承了,怎么在教导孩子上头,这样的失败? “你怎么看?”温氏让阿琇坐到自己的对面,端起了茶盏问她。 阿琇伸手抓过一只果子在手心里头揉搓把玩,轻声道,“这事儿,是贺长馨几次在长安姐姐跟前炫耀,她才知道的。几番查证下来,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想了一想,又继续说道,“贺长馨从前名声不错的,长安姐姐在人前这么一闹,她固然依旧是跋扈的名号披在身上,贺长馨也没落得好处。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都毁了,还要被人笑话一句勾引自己的妹婿,简直是轻浮放浪。” 要知道,这舆论的反扑可是不容小觑的。从前的夸赞捧得有多高,反噬时候就有多狠。 “只是我还想着,贺长馨固然是自作自受,可凤凌莫非就没有错处了?” 这种道貌岸然,背地里藏污纳垢的,骂他一句伪君子都不过分了。 “这可真是没想到。”温氏叹了口气,近来京城里的闺女们是怎么了?好像这姻缘大事上,都不大顺当啊。前头有安王府凤娇休夫,现下又有贺长安闹着退亲。 放下了茶盏,温氏问阿琇,“若你遇到了这样的事,又会怎么做?” “我?”阿琇想都没想,“阿离如果是和凤凌一样的人,我先抽他个半死,然后,一脚踢出去呗。天下男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温氏:“……” 然而我也并没有说阿离啊。 所以阿琇你自动把凤离放在未婚夫的位置上,真的好? 此时的温氏深深体会到了靖国公在面对着一个一个闺女要嫁人时候的心情。 用力地揉了揉眉心,按下了有些激动,嘴里头还在嘟哝着“再说又不是没男人就活不下去”的阿琇,温氏只觉得累,“行了,你坐下。” 阿琇终于反应过来了,讪笑一下,略感尴尬。 “你呀!”温氏笑了。不过阿琇这番话,还有凤娇与贺长安的举动,却很是对她的心。 身为女子,本就没有必要将身心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若得遇良人自然琴瑟和谐,若所遇非人,也没有什么必要憋屈着自己。 既然男子能休妻,女人又凭什么不能休夫?凤凌有胆子与妻姐暗中往来,就是没把未婚妻当做一回事,就算被退了亲,也是咎由自取而已。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温氏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1111 章节目录 第 161 章 不管刘姨娘愿不愿意, 有顾老太太和靖国公点头, 温氏还是与阿珏约好了日子, 一同往寺里头去上香了。 阿珏又有了身孕,日子不算长, 还不到三个月。她也确实想去拜拜神, 求保佑自己腹中胎儿的。 也因她身上不方便, 就将地方定在了城东门外的白云寺。 名字叫白云寺, 其实这寺并不是建在山上。既没有护国寺的皇室加持,也没有铁梨庵那般声名远扬,甚至从规模上看, 白云寺远不如京中其他几个寺庙, 显得有些个寒酸。 不过,这里香火倒是很旺盛。盖因是近年来传说白云庵供的菩萨十分灵验, 尤其是在送子上。 虽然阿琇不大明白,送子这事儿怎么就灵验到了寺庙里的和尚身上去, 不过既然能够出去,她还是很好奇赵三思这个人的。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温氏只让八姑娘不必做刻意装扮,只寻常七八成新的服饰就好。 八姑娘不大明白,却很是听话。 阿琇见到八姑娘的时候, 都吃了一惊。原本一直很喜欢颜色鲜亮的八姑娘, 破天荒地穿了件儿湖水绿的长裙。衬着春日的景致,倒也很是清新可人。 就只不像她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八姐姐了。 阿珏与阿珎都是各自从家里出去,这边温氏带着阿琇与八姑娘自过去, 到了白云寺的时候再汇到一处。 她们到的时候,阿珏和阿珎都已经到了,正在寺门口等候。 阿琇先跳下了车,又殷殷勤勤地让温氏搭着自己的手下来。最后,才是探头出来的八姑娘,看看周遭没人,也不矜持等人扶,自己双手一撑就跳下来了。 那边儿的阿珎看见了,走过来抚着额头,“在外边,你也装一装淑女。” 八姑娘左顾右盼了一番,见无人注意到自己,走到了阿珎身边小声说道,“这不是没人看见么?” 阿珎无语,交握着放在身前的手动了动,食指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她手指的方向,有条小溪,再往里便是一片林子。 在溪边,正站着几名男子,背对着她们。有两道身影挺熟悉,一个清瘦高挑的是阿珎的夫婿范晋,另一个高大英挺些的是阿珏的夫婿胡武。 至于旁边那个比胡武还要高壮的是谁,不用说也能猜到了。 八姑娘:“……” 怎么人就守在门口了?! 阿琇没忍住,呱唧一声就笑了出来。 “先去上香吧。”温氏忍着笑,出言道。不管香火灵验不灵验,都到了山门口,进去上柱香也是应该的。 她不大信这些,却愿意为了远在北境的父亲,为了一双儿女虔诚些。 带了几个孩子进了白云寺中上香。 正赶上了清明前后,踏青赏景的,专程来求子拜佛的,白云寺里人很不少。大殿之中,多少的人都跪在蒲团之上。 温氏等人顺着台阶进门的时候,迎面正碰上了一行人。 是个被七八个簇拥着走在中间的贵妇。 看年纪,这妇人与温氏相仿,清清瘦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她一身儿大红色提花锦缎的衣裳,发间插戴着金玉头面。看打扮,甚是华丽。看容貌,也颇有风姿。只是不知为何,黛眉轻蹙,看上去便多了几分的愁苦。 两方人走了个对头儿,温氏见那女子面薄身纤,走路脚步虚浮,看样子是有大病在身,便停下了脚步,将路让开。始终低垂着眉眼的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点头,带人与温氏错肩而过,彼此都没有留意。 温氏觉得很奇怪,看着女子穿着,走路的仪态,这前呼后拥的架势,该是个大家出身。只是她这些年在京城里,有名号的人家之中,也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位,因此上,略感诧异,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带着几个孩子进了大殿去上香。 她不知道的是,那妇人才出了白云寺,便有个中年男子迎上来,一面扶着她上马车,一面低声问道,“可还好?” 妇人点头,才要张嘴说话,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忍住了,用帕子掩着嘴,抬起眼睛感激地看始终扶着她的男子,勉强笑了一笑,声音很小地说道,“我没事。” “辛苦你了。”男子面上有忧色,先将女子送上了马车,嘱咐丫鬟好生服侍,才似放了心似的,吩咐了一句,“回府吧。” 车夫赶着马车往前走去,男子才接过了跟班递过来的马缰绳,翻身上了马。 只是没有忍住,又往白云寺里看了看。 方才,他仿佛看到了阿婉? “老爷?”长随见男子看着白云寺的方向有些发愣,提醒了一句,“县主的车已经走远了。” “啊?知道了。”男子回过神来,见妻子的车果然已经渐渐远了,顾不上多想,连忙双腿一夹马腹,匆匆地跟了过去。只是心里头终究有些疑惑,待长随跟上来的时候,低声吩咐了几句。 骑马赶上了马车。 车帘子一挑,露出了那妇人有些病色的脸来。 “老爷方才怎么了?” 知道她素来疑心重,男子只笑着说了一句,“没什么,马鞍子没装好,耽搁了片刻。” 妇人眉头皱的愈发深了,“回头,叫人查查是谁当值。毛手毛脚的,该罚。” 男子一笑,混了过去。 正在清明前后,城外本就有许多踏青的人。白云寺外景色不错,有水有林子,还有一大片花田,看样子是白云寺里的产业,都种着油菜。这会儿,黄灿灿的花开得热闹,也很是吸引了人来。 温氏上香后,便携了阿珎阿珏等人一同又出了大殿,同往寺外来了。 这会儿,八姑娘才有些个忐忑起来。 悄悄地一拉阿琇,等她回过头来,小声问,“我,我不出去了成不成?” 方才她也一眼扫到了和大姐夫四姐夫站在一起的那个人,只看背影,就很有些叫人心生畏惧了。 比她四姐夫还要高出大半个头啊! 五大三粗的,也不知道脸是个什么样子。虽然八姑娘觉得自己不是个只看脸蛋儿的人,可心里头也还是暗暗地期待,未来夫婿长得更好些哪。 阿琇看惯了八姑娘与六姑娘一起打闹的模样,还真是头一次见她慌乱,两道小眉毛一挑,“这会儿了你敢说不出去了?信不信四姐姐把你拉出去?” 这倒是,阿珏还真做得出来。 “八姐姐,你是不是紧张啦?”阿琇挽住了八姑娘的手,笑眯眯的,“不用怕啦,我们都在哪,你看中了就点头,看不中咱们转身就走好了。” 八姑娘嘴硬,“谁紧张了?” 看看阿珏没注意,在阿琇耳朵边轻声道,“我刚才看见啦,虎背熊腰的,我真怕他长得也……” 熊似的。 阿琇觉得很有必要纠正一下自己姐姐的颜控毛病,正色说道,“大好男儿心底良善有担当,才是最重要的,其次得看建功立业,脸蛋俊不俊的,那是不要紧滴!” “……”居然被妹妹给教导了。八姑娘叹息,“是我浅薄啦。” 鼓起了勇气,背挺腰直地走出了白云寺。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啦,明天值班会努力早点儿 章节目录 沈公子少年英雄 许是心里头先存了一点儿“赵三思或者脸也和身形一般壮实”的念头, 当八姑娘随着温氏佯装看风景, 走到了溪边那座茅草亭子中,看到范晋胡武领着模样周正的赵三思走过来的时候, 终于放了心。 还好,比只看背影光凭脑子想象,要好了太多。 就连先前心中沉了一下的温氏,也松了口气。 范晋与胡武两个, 一个女婿一个侄女婿,在温氏面前, 都温顺得什么似的。 引着赵三思走进了草亭来到了温氏的跟前, 范胡二人先毕恭毕敬地对着温氏行了礼, 尤其是范晋, 因阿珎的关系,他是很佩服温氏这个岳母的。 阿琇每次看到姐夫们对着温氏口称岳母都觉得十分有趣。温氏才四十来岁的年纪,这女婿外孙子竟都齐备了。 胡武一把将身后的赵三思拖了出来,替他引见道,“这就是三思了。” 又从身后拧了一把赵三思,“这位便是大伯母。” 阿琇:“……” 她四姐夫果然一如既往的直率可爱。 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呢。 赵三思模样很是周正的, 四方脸,浓眉大眼的。与胡武一样, 因常年在外边习武训练的,肤色不似世家子弟那般白皙,呈现出一种非常健康的古铜色。细看之下,腮边和唇上下巴都还能隐约看出胡子茬, 看样子是早上才刚刚刮过了的。 阿琇看着他那张脸,很是疑惑,如果不刮胡子,赵三思是不是该有一副威武的络腮胡子? 如果可以,很可以求他蓄起来看看。 人高马大的青年有些局促。 赵三思从小身边就只有祖母和兄弟,接触过的族中女眷,多是对他那点儿家业有些个心思的,纵然长得不错,可嘴脸依旧很是丑陋。 草亭中沈家的几位女眷,胡夫人他是见过的。胡武与他关系好,时常请了他和弟弟去家中作客,胡夫人最爽朗不过的一个人了,别看年纪轻轻,却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膝下那对儿双胞胎也是生得白胖可爱,咿咿呀呀的很是叫人羡慕。 胡武口中的大伯母,更叫赵三思吃惊。 靖国公夫人比他想象的年轻多了——温氏是个不会苛待自己的人,平日里很是看重保养,珍珠粉之类的东西就没少用过。因此上肤色光洁,眉眼清润和善,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 也难怪赵三思会感到惊讶了。 阿琇挺直了背,很是为她娘感到骄傲。 “见过沈夫人。” 胳膊上疼了一下子,又被胡武拧了。赵三思回过神来,忙低头躬身,“晚辈赵三思。” 语速快了些,看样子是紧张了。 阿琇暗中挑起小眉毛,捏了捏八姑娘的手,冲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八姑娘也正不自在间,挽着阿琇的手狠狠一用力,阿琇顿时疼得想哭。 方才一瞥之间,赵三思已经看到了立在温氏身边的几个女眷。除了胡武的夫人外,另有一个做妇人打扮的女子,该是范夫人了。余下两个姑娘…… 那个精致漂亮不似凡人,服饰更是华美的小姑娘,除了胡武口中沈家最受宠爱的九姑娘外,不做他想。 至于那个个头高挑,身着湖水绿色生得明眸皓齿的少女,大概就是今日要与自己相看的沈八姑娘了吧? 原本,赵三思对这门亲事并没抱有什么希望。 不为别的,门第差的太多了。 他确有世荫,如今也是六品的武官。可是与人家靖国公府相比,又能算什么呢? 想想人沈家的姻亲吧。 定康侯府,武威侯府,宣宁伯府,忠勤伯府,封疆大吏家,边关大将家,听说日后,还可能会联姻王府。相比之下,他简直要被比到了尘埃里。 就算那位八姑娘是庶出,亲事上也有诸多的选择。如他这般粗人,怎么配得上那样的千金小姐? 便是做了亲,往后姐妹间相见,他会不会叫妻子觉得委屈,低了姐妹们一头? 因此上,胡武开始提这个话的时候,赵三思头一个反应就是婉拒。 “我们家里小门小户,怎么敢肖想国公府的千金?” 还是胡武捶了他一通,只说道,“旁人家我不知道,只我岳家,再没你想的这些。我那太岳母大人,并不求着女孩儿们嫁的多荣耀,只要女婿上进,一心一意地待姑奶奶就好了。况且你差了什么?门第吗?莫非你娶亲后就没了雄心壮志,不能给妻子挣个更好的诰命了?” 不管赵三思的犹豫,硬生生地把人给拖了来的。 在未见到温氏之前,赵三思还揣度过,是不是靖国公夫人看不得庶女,所以想着低嫁出门就算了。 不过一见到了温氏,他便很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了一下。 沈夫人面容端庄,眼神虽很是犀利,却能看出甚是正派,不是那种佛口蛇心之人。 况方才一眼看见了沈八姑娘,容貌不用说是上佳的,绿衣绿裙站在那里,赵三思心头就开始狂跳起来。 就如阿琇感觉到的,说话都不由自主地快了。 “这就是赵公子了?今日唐突了,请坐。” 一抬手,请了赵三思坐下。 草亭之中自然是简陋的,温氏自己也只是坐在了石桌旁,赵三思四下里踅摸了一下,没好意思坐,被胡武强按在了一张石凳上。 “三思是个实在人,不善言谈,大伯母可别怪他。”胡武哈哈笑着,大嗓门叫油菜田旁看花的人都回了头。阿珏觉得丢人,踹了他腿窝一脚。 胡武一个不留神,差点往前栽倒。转身扶住了妻子,急道,“姑奶奶,您说句话行不行?怎么能直接就上脚呢……嘶……” 被阿珏又掐了一把,疼出了声儿。 阿珎几个人都拼命忍笑,怕刺激了阿珏,叫胡武更倒霉。 温氏浅笑着,摇了摇头。 阿珏也是个四品的诰命了,却还是闺阁之中的性子、也亏了是嫁给胡武这样一个粗疏却疼爱妻子的爷们儿,拿着这些当情趣。换个人,不知道得吵成什么样子呢。 “阿珏。”有外人在,温氏便不好说叫阿珏注意身子的话,只轻轻地叫了一声,不赞同地看着她。 就说身子骨不错吧,现下孕初也还是该在意着点儿的。 阿珏立刻从泼辣娘子换了副模样,红着脸低头走到了温氏身边,“大伯母!” 竟是很有些撒娇的味道了。 胡武立刻揉了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虎妻突然娇滴滴,他有点儿接受不能。 温氏含笑将阿珏拉在了自己的身边。 又慢条斯理地与赵三思说话。 既有长辈的亲和,又不至于叫人觉得唠叨,不过片刻之间,便将赵三思的家中如何,兄弟如何,平日里与谁交往,在虎贲军中当差当的怎样一一都问了出来。 听着赵三思说话,面上神色很是专注,不时地点头,以示自己也与赵三思有着同样的想法。 阿琇在旁冷眼看着她娘套赵三思的话,偏赵三思并不觉得如何不悦,眼中反而渐渐有了濡慕之情。 濡慕之情! 抖了抖身子,知道自己的娘很是厉害,阿琇此时也还是不由得要为温氏默默地赞上一番。 其实,温氏问的,多是想叫八姑娘听见的。 果然八姑娘也明白嫡母的苦心,确实听得很认真。 她先前只知道赵三思家中长辈都已经过世,只与一个兄弟相依为命。脑子里想了一次,以为赵家兄弟两个得秋天的小白菜似的可怜。 不过从赵三思的话里,好像是她想多了。 赵家军职是世荫,就算不高,可也是实打实的好几代了。靠着打仗积攒的家底儿不薄,日子也是很能过得的,有管家仆人伺候着。就只是家里头缺个主持中馈的女人,才显得凄惶了点儿。说到底,人家也并不寒苦的。 而且赵三思说起弟弟赵四海来,简直与粗糙军汉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可以听得出,兄弟两个情分十分的好。 八姑娘心里便有些满意了,脸上不由自主地泛出了点儿红晕。 “三思身为长兄,殊为不易。若不当值的时候,可带着四海来我们府上。我家里两个孩子,安哥儿习文,想来与四海能说到一处去。定哥儿好武,三思可指点他一二。” 沈定? 大名鼎鼎的靖国公府沈初一? 赵三思后知后觉,亲手擒得叛将秦忠的沈初一,就是八姑娘的弟弟? 听说沈初一是被同样威名赫赫的定康侯温老侯爷亲自教导的! 一激动,赵三思噌的站了起来。 吓了温氏一跳,这,这是怎么个情况? “我很是佩服沈公子少年英雄,小小年纪便立下大功,叫我辈多少的自愧不如。我,我……”飞快地看了一眼八姑娘,结结巴巴地说道,“如有机会,我定当时时到府上拜访!” 八姑娘正在看他,冷不防与他目光交接,二人脸上都更红了。 无语地看着赵三思黑生生的脸上如同染了牛血似的,阿琇一阵无语。 所以赵三思赵大哥,您这是因为沈初一,才相中了我家八姐姐吗? 那真的很该包个大大的谢媒红包给初一哪! 作者有话要说:  1111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明熙 6瓶;lovelydang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目录 他们倒是得寸进尺了 这一次相看, 八姑娘和赵三思对彼此都甚是满意。温氏也对高高大大,憨厚实在的赵三思很有好感。 除了阿琇被八姑娘拖着, 硬生生地当了一回小油灯有点儿郁闷外, 皆大欢喜。 回了国公府后,温氏带着两个女儿先去了春晖堂,回禀了顾老太太今日之事, 着重说了赵三思为人如何。 “就我看着, 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想了一想,又补充道, “且到底是世袭的军职,与读书人不同, 高高大大的,人也健硕。哪天母亲也给把把关?” “你看着不错,自然就是不错的。”比起儿子来,顾老太太显然更加相信儿媳妇的眼光。又看向旁边一直羞答答地红脸低头的八姑娘, 哎呦了一声,笑道, “难得看到八丫头这样儿的沉静寡言。” 算起来, 九个孙女里,八姑娘的亲事是最后一个定下来的。 阿琇那个不算。 眼见个平日里活泼泼的孙女居然也如此羞涩了起来, 顾老太太只觉得有趣,很是想打趣一回孙女。 温氏怕八姑娘脸皮儿薄禁不住,忙道,“出去了大半日, 想来也都乏了,你们姐妹俩都回去歇歇。” 巴不得这一声呢,八姑娘连忙就告退出去了。到了门外,只觉得丫鬟婆子都好像在看着自己笑,总算体会到了从前被她打趣的几个姐姐们是个什么心情,一溜儿小跑就回了闺房里,顺手就关上了门。 结果一抬头,便看到了坐在窗下的刘姨娘。 八姑娘也是吃了一惊。 她从小就和七姑娘一起,被安置在了春晖堂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里,与生母并算亲近。 从前,就是刘姨娘自己,也并不大主动往她跟前来的。直到她长大了些,目女两个才慢慢地走近了一些。 “姑娘,怎么样了?” 见到了八姑娘进门,刘姨娘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走到了八姑娘跟前抓住了她的手,焦急地问道。 谷雨是八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她站在窗边,有些无奈地对八姑娘说道,“姨娘已经等了半日了,姑娘快与姨娘说说吧,我给姑娘倒茶去。” 紧接着就使了个眼色,自己往外走去。 等她出去了,八姑娘才扶着刘姨娘,嘴里让着,“姨娘快坐下……” 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刘姨娘打断了。 刘姨娘眼皮儿都是红肿的,可见是哭过了。她跺了跺脚,嗐了一声,“我那里能够坐得住?姑娘你快与我说说,是不是出去看见那赵家的小子了?” 八姑娘没什么心机,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刘姨娘这带着泪花儿的一问,就叫她皱了皱眉。 “姨娘这又是怎么了?”到底也是亲娘,八姑娘叹了口气,将刘姨娘按在了椅子里,“谁叫姨娘受了委屈?说出来,我给姨娘出气。” 刘姨娘抹了把眼角,“我就是再委屈,只要姑娘好,我也就好了。只是恨我自己没用,叫姑娘也跟着受了连累。” 说着,眼泪滚滚流下。 能被靖国公看中收入房中,刘姨娘的长相是着实不错的,骨肉匀停,颇有几分丰润,尤其是一身儿蜜色的肌肤与靖国公其他妾室很是有些个不同。 虽如今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这样一哭,倒是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楚楚可人了。 八姑娘更是大感无奈,她也不知道刘姨娘听见谁说了些什么,一门心思就只觉得自己的亲事不如其他姐妹们,还上门来苦苦劝了自己一回,甚至还想着去求老太太为自己做主,不叫嫁到赵家那样的门第去。 “姨娘这话说的,让我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 八姑娘心思简单,却并不是傻子。其他府里的庶出姑娘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说远的,就只她二婶子,看着多和善有趣的人? 还不是差点儿就把四姐姐送到人家里去当妾吗? 要不是老太太明白,太太出面,四姐姐阿珏如今会落到个什么人家,还不一定呢。就算能嫁做正室,避开了当妾的命,顶了天,二婶子把她嫁个乡下的大户而已。 “我虽是姨娘生的,可是姨娘摸着心口说,这些年,我过得如何?姨娘又过得如何?一应吃穿用度,样样不少。但凡出门去,凡是大姐姐九妹妹有的,三姐姐七姐姐和我也都一份儿。就是在我们的亲事上……” 再大方的姑娘,提起自己的婚事也多少还是有些羞涩的。 八姑娘脸上热了一下,想到赵三思高大的模样,虽有些不善言辞,却能叫自己感到心安。这才继续说道,“太太又哪里不尽心了呢?” “这……旁的姑娘我信太太尽心了。只是轮到了你,怎么就……只配个六品的官儿呢?” 刘姨娘纠结来纠结去,无非就是在“六品”上了。 她垂泪,拉着八姑娘的手,“大姑娘九姑娘咱们不敢比,一个前头太太生的,一个被现在的太太养大。就三姑娘,她娘比我贵重些,我也认了。就只说四姑娘七姑娘,也都是太太给相看的人家。姑娘你比她们差了哪里?四姑娘小小年纪就有诰命,就是咱们家里的二太太三太太再见了她,都不敢轻视呢。还有七丫头……” 提起了七姑娘,刘姨娘本来还雾蒙蒙的眼睛,就露出一丝嫉恨来。 “那娘两个看着一个比一个和气胆小,与姑娘没差了几天出生,就偏能得了伯府的亲事呢。看她素日里与你好,她姨娘又天天在我耳朵边满嘴里都是太太的好话……咱们娘儿两个,都叫她们给骗了!” 要不是背地里讨好了太太,怎么好亲事就偏偏落到了七丫头的头上呢? 这话一听,就不是刘姨娘能想象出来的。 到底是谁在刘姨娘耳朵边挑唆的? 八姑娘还没疑惑完,下一刻刘姨娘就顺着嘴嘟哝出来了。 “你舅舅说的对。我娘家小门小户的,七丫头的外祖父却好歹是个秀才呢。” 这下儿,八姑娘都明白了。 原来是刘家人的挑唆。 顿时就沉了脸,“我哪里来的舅舅?” 刘姨娘一怔,眼角儿还带着泪花儿呢,琢磨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姑娘,你……你怎么好这样说?你外公你舅舅时刻都惦记着咱们,也是怕咱们吃亏了……” “呸!” 八姑娘气得一口就啐在了地上,扭身坐在了椅子上。感觉着火气上涌,身上都发热了,用手在脸颊边扇着风,气呼呼地说道,“我没有舅舅,我外公是定康侯!” 闻言,刘姨娘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通红紫胀,“你,你说什么!” 声音颤抖又尖利。 她知道论起来,庶出的孩子,也只能随着嫡母论外家。八姑娘这么说,并没有错。可是,刘姨娘私心里还是觉得,人不能忘了本哪,怎么,怎么能够不认自己的亲外公亲舅舅呢? “他们一直惦记着咱们,你怎么这样哪?” 八姑娘没心没肺这一点,就随了刘姨娘。不过她比刘姨娘更明白识理,刘姨娘却耳根子软极了,旁人几句好话就能把她忽悠晕乎了。偏偏,嘴头儿上还讲不出什么来。 被八姑娘的话一刺激,刘姨娘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又急又气,以至于狠狠地跺着脚。 八姑娘冷眼看着。 就刘家,当初听说靖国公为了生儿子纳妾,忙不迭就把女儿给送进了国公府。这些年,用卖女儿的银子也置下了一份儿家业,几百亩的田地,城里头还开了个铺子。又有刘姨娘拿着体己暗地里贴补,那日子过得红火滋润。 当她不知道吗? “惦记着咱们?”她冷笑,“惦记着您的那些个体己吧?” 刘姨娘一下子不跺脚了。 “什,什么?”她有些心虚,不大敢与八姑娘清亮的眼睛对视。“没有的事儿,姑娘这是听了谁嚼舌头。” “谁嚼舌头?”八姑娘呵了声,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绺儿,头上火气都要冒了出来。 刘姨娘心惊胆战地看着她。 “既是旁人嚼舌头,那好,咱们算一算。姨娘这些年得了的东西,都留着吧?一年四季,衣裳不说了,就说头面,按着府里的定例,您每季都有两套,还有老太太和太太不时赏下的。那些东西,都还在吧?您带着我去看看!若是一样不少,我才信了是人家嚼舌头!” 说着就往前去拉扯刘姨娘。 刘姨娘哪儿敢动弹? 扒着椅子背不肯起来,“你这丫头……你外公家里艰难,我没有就罢了,有,接济他们一两样怎么了?这,他们是得了我一点儿东西,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说他们不惦记咱们呀!” “那是一点儿东西么?”八姑娘简直想要把她姨娘的脑袋剖开了看看里边是不是浆糊了,很是恨铁不成钢地抓起刘姨娘的手腕子,指着腕子上那只金绞丝镯子,“您恨不得把自己那点儿家底都给了他们!看看这只镯子,您戴了几年了?还有头上,来来回回的就那几样东西换着戴。其他的呢?还不都送了出去给他们!” “那,那不是……嗐,好歹咱们也是国公门第呀。又有了你,你舅舅他们在外头太寒酸了,也是丢了你的脸不是?” “丢个屁!”八姑娘冒了句粗话,才觉得心里头痛快了点儿,“哄着您把东西都给了他们,他们置地买铺子,可曾给您一点半点的好处了?就只哄着您个……” 傻子罢了。 后边四个字,被八姑娘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您就直说吧,这回,他们又是怎么跟您说的?” 八姑娘一怒,刘姨娘就怂了下去,吞了吞口水,半晌讷讷不语。 “您倒是说呀!” 刘姨娘被八姑娘陡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就,就你舅舅说,娘家没人腰杆儿不硬。要是咱们……他们刘家也能出个有功名的人,那你的亲事上,太太能这么不上心么?” 八姑娘都气笑了。 她这才算是明白了,原来刘姨娘那个哥哥,暗搓搓地挑拨刘姨娘闹腾,用意在这里。 刘姨娘侄子就有好几个,也有两个念书的。只不过,天资平平,也没能念出个什么名堂来。 “连个秀才都不是,还求什么功名?” 刘姨娘忙道,“二姑奶奶的女婿,不是花银子捐了官儿?” 八姑娘没忍住,看了看屋子里。见没有一个人,这才松了口气——刘姨娘这话甭管是叫谁听见,她都得往地缝子里钻! 偏生刘姨娘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还语重心长地劝八姑娘,“我想了,你舅舅说的也对。不管怎么说,他们好了,咱们娘儿两个也算有个靠山。” “我自姓沈,跟刘家人有什么干系?” 八姑娘冷冷地看着刘姨娘,见她在自己的目光之下缩了缩身子,脸上有些个惶恐。知道刘姨娘从小过得并不好,被父兄打骂是常有的事情,因此上养成了一副有些懦弱的性子。 心下终究一软,放缓了声音,劝道,“若真是为了姨娘好,为了我好,当年就不该把您卖到国公府里来。给人当妾,注定了我一出生,便要低人一头。身为庶女,能有今日,我已经很知足了。姨娘也该看的明白些,不要被人哭上两声,讲上几句都信了人的好。” “您也想一想,当年不卖了您,那就真会饿死了人不成?远不至于此。您不是也说,那会儿家里几十亩地,并不缺了吃喝?” “别说什么让您到国公府里来锦衣玉食的话。真心疼女儿,谁舍得叫她做妾呢是不是?” “谁不知道,做了妾的苦楚?旁人家里那些妾室如何?日日站在门前打帘子捶腿地伺候正房太太,动辄就是一通打骂,连带着孩子都被养的畏畏缩缩。姨娘该感谢太太宽和仁厚,能够善待您和花姨娘。可就算是如此……” 八姑娘咬了咬牙,低声道,“您与花姨娘还不是要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敢越雷池一步?白姨娘的下场,还不是教训吗?” “您只说姐姐们的亲事好,可曾看到她们的难处?二姐姐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又小产了,是因为什么?就是七姐姐,明儿出了阁,上头一层厉害的婆婆,处处都要小心谨慎,半点不敢多说。我扪心自问,我是受不得那样的气的。” “太太深知我的性子,才为我选了赵家。没有长辈,进门就能当家,日子过得得有多松快?等过几年……我求了父亲,把您接过去一处住,咱们天天伴在一起,莫非不好吗?” 说着说着,八姑娘蹲了下去,将头埋在刘姨娘膝头,也流下了眼泪。 就算从小不在刘姨娘身边,可母女之间,又岂是能够淡漠到可以忽视的? 她知道刘姨娘之所以会被刘家人挑拨了,也确实是出于一心为自己。 能劝,还是劝过来吧。 八姑娘在心里头对这样对自己说,横竖,也不能叫她姨娘落到白姨娘那样的下场啊。 看着从小到大都没掉过眼泪的八姑娘哭了,刘姨娘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抓出帕子手忙脚乱地为八姑娘擦了脸上泪痕,颤着嗓子问,“你,你说真的?” 真想过要把自己接了出去,一处过? 八姑娘出生时候,个头儿太大,她拼死拼活生了下来,母女平安,身子却是受了损。从那以后,再没能够开怀。 又有白姨娘痴缠着靖国公,她也就渐渐没了宠爱。 这么多年了,早先还对靖国公有过些期许,可是从有了九姑娘和初一后,靖国公就仿佛修身养性了,寻常只歇在正房里。 没了宠,刘姨娘就觉得,日子过得干枯得很。 能伴着女儿过日子……刘姨娘觉得自己一颗心都火热了起来。 见她意动,八姑娘趁热打铁,“自然是真的。我今儿见了赵三思,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往后,我们一块儿孝敬姨娘。” 这会儿,刘姨娘摆出了过来人的架子,一点八姑娘的脸,亲昵地嗔道,“才见了一回,你知道他就是很好的人了?这人啊,好不好的还得看往后相处久了呢。” “您说得对,日久见人心。只是……”八姑娘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 “怎么了?”刘姨娘忙问。想到一个可能,脸上有些不大好了,“是不是他嫌弃你出身?” 说了半日,怎么又绕了回去? 八姑娘忙道,“并不是。相看之前,他就知道我是庶出。只是我想着……姨娘的东西都给了刘家,等我出阁的时候,您可拿什么给我呢?” 刘姨娘身子僵硬了。 是哪,她能给女儿什么? 当年靖国公府找好生养的女孩儿,她就被父兄给送进了国公府。说是纳妾,其实与买个丫头差不多了。她父兄收了国公府二百两银子,这事儿从来没有瞒着过她。 父兄能为有限,这些年来从来没能帮衬过自己一点,见面就是哭穷,哄着她把得来的衣裳料子首饰头面填补他们。 如今,女儿眼瞅着就要出阁儿了,她,她可能给她什么? 掰着手指头,刘姨娘暗暗在心里头开始盘算了。 姑娘们出阁儿,公中肯定有一份儿不错的嫁妆,老太太和三位太太好歹都得给添妆。就是靖国公,她暗暗打听过,三丫头出门子前也给过东西。 这些都是一样的,几个姑娘不会差太多。 只是大姑娘阿珎就不说了,府里的嫡长女,就算是先头太太的嫁妆退回了王家从此断了姻亲,暗地里老太太和靖国公肯定贴补不少给她。 三姑娘么,听说还带了白姨娘那些个私房,也丰厚的很。 就是七丫头,花姨娘手里也攒了不少的东西了。前些天,她还看见花姨娘打点这些年得了的金玉宝贝哪。 刘姨娘脸上就露出了颓唐来。 天哪,天哪! 这么一算,她的八姑娘,在女儿出阁这件事上,出力最少的,就是她了! 刘姨娘后悔的几乎捶胸顿足,她之前是喝了多少的猪油啊,心都被糊上了! “我,我找他们要回来!” 她猛地站了起来,“不能叫你在嫁妆上再受委屈!” 女婿门第不如别人也就算了,嫁妆再比旁的姑娘少,刘姨娘简直能够想出往后姐妹们凑在一处时候,八姑娘得有多遭人白眼了。 “姨娘。”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也叫八姑娘很是无奈了,她拉住刘姨娘劝道,“从前给的也就罢了,您就要去,他们一句都花用没了,难道您还能逼着还?叫人看了笑话呢。往后您守好了自己的东西就是了,他们再找您,您就哭着喊穷。就说,要给我置办添妆的东西,跟他们借钱。借过两次,管保他们就不上门了。” “你,你怎么这样看你外公和舅舅?他们也不是这样的人。”刘姨娘还是听不得娘家人不好,嗔怪了一句。 八姑娘见她已经有些明白了,便不跟她做这些口舌之争,只哄道,“好好,他们都是大方人。反正,您只要不再把手里的东西都散出去就好。至于我,我也积攒了些东西,到时候都偷偷给姨娘送过去,您再给我,只当是添妆了。” 一席话说的刘姨娘又要哭,搂着八姑娘只说不出话来了。 费了好生一通力气,八姑娘才算将自己的姨娘稳住了。 谷雨恰在这时候端了茶水进来,与八姑娘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疲惫。 “那,那姑娘你也累了,好生歇着。”刘姨娘看着八姑娘一口气把杯茶水都灌了进去,讪讪地起身,“我那里还收着些好衣裳料子呢,这就回去给你裁几身儿衣裳。春天里头,出外走动还是要好生打扮才好。” 送走了刘姨娘,八姑娘一张明媚的鹅蛋脸笑容顿时消失,阴沉了起来。 “姑娘?” 谷雨在旁轻声叫了一句。 八姑娘哼了一声,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 “原本我不爱理会,他们倒是得寸进尺了。” 她嘴里的他们,自然就是指刘家的人。 谷雨用极低的声音问道,“姑娘打算怎么办?” 八姑娘沉吟不语。 她是真不大会勾心斗角。从前,她看着刘姨娘日日窝在小院子里,安分守己。就算是太太和善,可平心而论,十几年无宠,甚至连丈夫的面都少见,这样的日子,就算衣食无忧,终究又有什么乐趣? 不过是白白熬着罢了。 她就想着,能与娘家人多来往,纵然是钱财上破费了些,也能叫姨娘有些个念想。可没想到的是,刘家人贪得无厌,竟然连她的亲事都要利用起来了。 “谷雨……” 招手让谷雨到自己的身边,八姑娘与谷雨低声吩咐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下一更可能会稍晚。 说个好玩的事儿,昨天我去买水鬼,两个收银小姑娘正在小声说《voice》,我来了一句,毛泰九好帅。 小姑娘露出灵犀一笑,收钱的时候,足足少要了我三毛零头! 章节目录 修改 赶在春天的尾巴上, 八姑娘亲事定了下来。 赵三思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原本也该早些成亲。只是这一年秋天里头国公府就有三位姑娘要先后出阁儿,实在是忙乱的很。再者, 就是温氏之前的精力多放在了给七姑娘备嫁上,八姑娘的嫁妆就有些不齐备。所以两下里一商量, 八姑娘的大婚放在了来年的开春。算一算, 还有小一年的功夫。 这一年里头,无论嫁衣还是各色家具, 也都能妥当了。 这两年, 国公府里的喜事就没断过。八姑娘的亲事刚定下,北境那边送来了信儿,霍昀千里追夫, 倒是感人,不过未婚夫妻终究不方便。所以, 温老侯爷做主, 为她和沈焱两个办了个简单的婚礼。 顾老太太终于一颗老心落了地,难免有些觉得委屈了小儿子夫妻,和温氏三太太一起忙了好几天,打点了许多的东西着人往北境送去。 就是皇帝知晓后, 也感叹沈霍两家实乃是忠国体君的人家,厚厚的奖赏赐了下去。 人人忙碌,阖府里头就只有阿琇和初一姐弟俩闲得掉渣。 “唉。”这是阿琇。 “啊!”这是初一。 俩人坐在结了指肚儿大小果子的杏树底下,面对着面长吁短叹的。 “姐,阿离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初一捏了只蚂蚁放在石桌上头, 用手扒拉着叫它四处转圈儿。 阿琇嫌弃地看着他,“你怎什么都玩儿?多大的人啦?” 提起凤离他,她心里头也十分的纳闷啊。说好了一个月回来,结果这都多久了? 初一嘿嘿一笑,把蚂蚁吹了下去。 “我是担心你么,别岔开了说啊。”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人说,江南的女子都是水做的,灵秀又温柔的,与咱们北地佳丽大不相同。姐,你就不怕阿离哥被人迷住了眼?” “他敢!” 阿琇眼睛都瞪圆了。被人迷住了眼?老太妃不要太可怕哦。 眼见沈初一那张承袭了靖国公的方正脸上露出了然的模样,阿琇恼羞成怒,伸手就给了他一下子,“他爱看中谁就看中谁,跟我有半两银子的干系?你再胡说八道,就揍你哦!” “哦……”初一这个哦字抑扬顿挫,拉长了音儿,“我才不信没关系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八姐小定那天,太妃娘娘还偷偷跟祖母说呢,要不干脆双喜临门,把你跟阿离哥也定下来呢。” 安王老太妃惦记着阿琇好几年了,好不容易到了如今,本来还很有耐心,架不住沈家喜事一桩接一桩,把她老人家弄得心里头痒痒。 眼瞅着阿琇出落得越来越出挑,性情又是难得对她的心,再加上这段日子凤容是动不动就往靖国公府里头跑,虽然总是与初一在一处,可老太妃却是警惕了起来——九皇子也没比阿琇小多少,女大三还抱金砖哪。凤离这妾身未明的……哎呦呦老太妃心里头就惴惴了起来,深恨孙儿一走就是两三个月,怎么就不知道回来。 阿琇红了脸,眼里却是得意极了,昂着头,“祖母早就婉拒啦,我都知道。” 顾老太太跟前没定下来的就剩了阿琇,用老太太的话说,“家里头九个丫头,我原先还发愁,可这一转眼……九丫头可得多留几年,要不,我这老太婆子跟前也闷得慌了。” 初一笑得如狐狸般狡黠,“我只担心阿离哥啊。” 年纪一大把了,“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不但他祖母,就看他爹娘的模样,几年内阿离想要迎佳人入门,只怕都难。 “让他等着好了。”阿琇小眉毛挑的几乎要飞起来,“横竖我不急。” 初一大笑,嘚瑟地看着她身后。 阿琇顿觉不好,僵硬地转过头,就见月洞门旁的花树下,凤离正负手靠树,玉白俊秀的脸上似笑非笑。 “阿离!” 阿琇惊喜跳起来,冲了过去, 就这样,还说自己不急哪。 初一就在她身后撇嘴。 凤离数月未见阿琇,此时便看到她朝着自己扑过来,清媚的小脸蛋上满是惊喜,心中便觉火热。 克制住了自己想将人抱进怀里的冲动,扶住阿琇轻笑,“慢些,别摔着。” 这丫头横冲直撞的,自己走路都能跌一跤。 阿琇站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都没有消息呢? 凤容自凤离身后转出来,幽幽地说道,“阿离侄儿昨日归京,今天就把我从宫里头提了出来。” 直接就来了靖国公府。 这一路上,离堂侄面上带笑,眼中带煞,很是有些个要犯上的意思。凤容又不是傻子,一琢磨,就明白了这所为何来。 顿时,便只觉得天大一口锅扣了过来。 天地良心,他是往靖国公府跑的勤了些,可那也只是去寻初一表哥啊。沈家表哥没比他大上多少,见识却丰富,而且又很会玩,满京城里有趣的地方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凤容这才愿意与初一多交往些。 虽说他母妃总是有意无意地让他多接近九表姐吧,可他是能避开就避开的。轻易,都见不到沈家几位表姐的面。 万万没想到,就这样儿,大侄子还是喝了一坛子的醋。 凤容承受着本不该他承受的醋意,叹息着叫初一,“饕餮楼里走一趟?” “走着。”初一赶紧拉起凤容的手,对阿琇叫了一句,“跟娘说一声啊。” 两个人一溜烟儿就跑了,就好似被什么东西追着似的。 只剩下了两个人的时候,阿琇就有些不自在了。 “你去见过了祖母吗?” 没话找话的阿琇如是问道。 “自然,不但我去见了老夫人,便是九皇子,也一同去了的。” 凤离凤容来到国公府,自然先得去见了顾老太太。 “那,那你怎么在江南耽搁了这么久?” 阿琇建议,“在园子里走走?” 初夏时节,园子里景致还算不错。 凤离欣然应允。 二人便并肩分花拂柳,顺着鹅卵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 凤离解释道,“父亲有些水土不服,一路上始终伤痛不断。到了南边,更是大病了一场。我自然不好就回来。” “原来是这样。”阿琇恍然大悟。据说世子妃那一刀捅的极重,凤离他爹血滴滴答答从外室流到王府里,差一点儿就去见发妻了。还没好,就被老王妃干脆利落地送去了江南,又是船又是车的,不病才怪。 凤离点头,“就是这样。” 想也知道,新晋的郡王凤离一路做足了孝子的模样护送,前安王世子看了得有多憋屈——他爹是王爷,他儿子是王爷,而他自己,这辈子混的最好的时候也只是个郡王府世子。 这,要到哪里去讲理? 前安王世子满心里的怨怼,无数的气恼。一腔子的火,都发到了妻子小李氏的身上。 前世子,小李氏,外加那位引起了腥风血雨的外室胡家姑娘,这一路掐的热闹极了。 当然,世子伤势初愈,没甚精神力气。言语机锋,甚至于动起手来的主要是小李氏和胡家姑娘。 初时,胡姑娘还战战兢兢,不敢与小李氏争锋,没过几日,便发现小李氏在前世子那里也并不得好脸色,甚至每每小李氏被世子看见,便是一顿狗血淋头的骂,胡姑娘胆子便大了起来,再不肯相让小李氏半分。 小李氏骂她不要脸面,她便骂小李氏乌鸦落在猪身上;小李氏扑上去欲打,胡姑娘便与她扯头发抓脸。 好歹也是侯门千金,小李氏哪里是市井胡姑娘的对手?吵不过打不赢,小李氏就哭到丈夫跟前去。 要不是她先闹到了胡家,又给了他一刀,那一刀,凤离爹也不会伤了子孙根。就算是伤了,也不至于人尽皆知丢了本该是他的王位。 凤离爹本就不是什么情深义重的人,此时深恨小李氏,又岂会为她做主? 凤离送他爹一路,也看了一路的戏。 到了江南别院的时候,小李氏被磋磨得人都像是老了十岁。至于那个胡姑娘,也没得什么好果子,被凤离那个薄情的爹折磨了一路,下船换马车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了。 与两个女人的憔悴不同,凤离发现他父亲颠颠簸簸了一整路,倒是把身子骨养得好了个七七八八。若是抛开有些苍白瘦削的脸,与从前竟是没甚分别。 “那你回京的时候,世子可大好了?” 与凤离来至一处水边,水中荷叶才舒展开,圆圆的瞧着碧绿可爱。阿琇便随意坐在一块石头上。 凤离便坐在她的身边,随手捡了一颗小石头丢进了水里,“嗯。” 大好? 目光注视着泛起涟漪的水面,凤离嘴边露出一丝微笑。 恐怕他父亲,这辈子也都好不了了。 他从前只以为那人凉薄,却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狠毒至此。 若不是见到那人难得的慈爱起了疑心,那杯掺了药的酒就得被他喝下去。 不致命,却会让他控制不住做出龌龊的事。 如阿琇原来说过的话,不咬人,膈应人。 也亏了那壶酒,让那个该被他叫做父亲的人,再不可能有生龙活虎的一天,更去了凤离一块心病。 既是身子骨差到如此,便好生在江南养着吧。能不能养好了,端看造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时气不大好,大家不要贪凉(千万不要吃太多凉的,蠢作者我就是个前车之鉴啊。) 章节目录 第 165 章 “阿离哥哥?” 凤离有那么一瞬间的心不在焉, 阿琇便叫了他一句, “你在想什么?” 凤离回过了神,将她的手握住, “没什么……” “姑娘!” 凤离正要往下继续说,匆匆跑来了个俏丽的小丫鬟。见到了凤离,忙福身行礼, “见过王爷。” 又喜滋滋地对阿琇说道,“太太那里有事情寻姑娘呢。” “娘找我?”阿琇诧异, “知道什么事么?” 小丫鬟笑道,“方才咱们四太太的娘家来人报喜,说是过几日, 霍家的菲姑娘放定。太太想着, 让姑娘一同去看看出什么贺礼好呢。” 小丫鬟嘴里的四太太,自然就是指霍昀了。 阿琇渐大, 温氏在理事的时候,便时不时地将她带在身边。 “菲姐姐?” 阿琇吃了一惊。 霍菲竟然就要定亲了?这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知道是谁家吗?”阿琇很是纳罕。过年的时候,霍菲还和康王府的凤羽暧昧极了,手拉手逛夜市看花灯呢,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就要定亲了? 小丫鬟摇头,“这个倒是没听清楚。哎呀姑娘快些回去吧。” 阿琇索性便拉着凤离一起,往温氏的正房里去了。 “娘!” 进门的时候,便看到了温氏正在看着一本账册子,见了凤离进来, 含笑便要起身。 不管怎么说,凤离如今身份不同,一跃两级,直接当了王爷。 凤离忙道,“伯母这是要让我羞愧吗?” 看看温氏脸上神色,很是大言不惭,“咱们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这些?” 就是刚刚他和九皇子凤容一起去春晖堂,顾老太太也不过是拿着他们做寻常晚辈看待的。 “如此,失礼了。”温氏便安坐不动了。倒不是托大,实在是凤离这些年常来常往的,也实在是难以叫她把他当成个威严的王爷看待。 “娘啊,我听说菲姐姐要放定了?”阿琇凑过去,“是定了谁家啊?也太突然啦。” 之前半点消息都没听说呢。 难道就是凤羽? “不是凤羽。”凤离敲了敲阿琇的脑袋,“他尚在孝中。” 开春的时候凤羽那个病歪歪在床上许久的发妻,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妻孝一年,凤羽就算是再急着续娶高门贵女,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大喇喇定亲。 听明白了他话中意思,阿琇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 凤离:…… 这丫头有时候实在是让人很想揍一顿。 又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解气。 温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脸上神情挺古怪的。 “来人说,霍菲是定给了她舅舅家的表弟。” 她也是见过霍菲的人,就冲着那次沈家人上门去请靖海侯府上相看霍昀的时候,霍菲打扮得娇娇弱弱,一扭三道弯地出现,温氏就对霍菲没什么好感。何况,阿琇还告诉过她,霍菲与康王府的凤羽有那么点儿不清不楚的,就更叫温氏不喜欢这个看着挺漂亮的小姑娘了——那会儿凤羽发妻虽然病重,可是还没过世呢。 听说,从正月里开始,霍菲的母亲就病了,霍菲在床边侍疾,都没出过侯府的大门。 温氏还觉得,不管怎么说,霍菲还算是个孝顺的孩子。谁知道,再一听见消息,就是她要定亲了。 “霍家二夫人的娘家?”阿琇也是很震惊了。就霍菲那个性子,说得好听点是矫情,不好听就是不安分。“什么仇什么怨啊。” 把霍菲养成了那个性子,然后嫁给娘家侄子去? 温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又胡说八道了。” 这偶尔口无遮拦的模样,也是叫她很是心累了。 “我只在您这里才说,外人才听不见呢。”阿琇自知失言,讨好地给温氏端茶。 温氏失笑,“总是这般,叫阿离看着,像什么样子?” “阿琇天真纯善,这样就很好。”凤离立刻为阿琇辩道,“自家人跟前,若是不能畅快说话,还要藏着掖着,也不是她了。” 这话叫阿琇听了觉得很是舒心,给了凤离一个赞许的眼神。 凤离垂眸一笑,看上去甚是贤良。 二人的眉眼机锋,叫温氏看得牙酸,摆摆手,“成了,啊,阿离你也莫要夸她。” 再夸,只怕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这母女两个还有事情要商量,凤离自己也还有些事务要回去处理,起身与温氏告辞离去了。 温氏便带了阿琇一同,去了春晖堂里,与顾老太太说霍菲小定之事。 这亲事定得十分利索,顾老太太想起亲家母的性子,与温氏感叹道,“这倒是像她的为人。” 干干脆脆的,丝毫不会拖泥带水。 霍家并不想与宗室扯上干系,尤其是康王府。霍菲不知好歹去招惹凤羽,霍家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索性,将霍菲先一步发嫁出去。不管凤羽是心存拉拢霍家,还是确实对霍菲有几分真心,康王府总不会去娶订过亲的女子。 温氏也地那头,“老夫人看得真着。” 霍二夫人娘家都是读书人,在海疆很是有些声望,却又无人出仕。与侯府联姻,亲上加亲,到时霍菲拘在海疆,再多的雄心壮志也都无处施展了。 婆媳二人很是为霍老夫人的眼疾手快感慨了一番。 不过这次,霍老夫人还真是很无辜。 要把霍菲嫁给二夫人娘家侄子的,是霍二自己。 此时的霍二,正站在卧室里,垂眸看着躺在床上流泪不止的妻子。 霍菲半跪在床边,眼皮儿红肿,显然也是哭了许久的。 “更贴已经换过,这门亲事再无更改的可能。”沉默了许久,霍二干巴巴硬邦邦地说了一句。 将霍菲嫁回岳家,是他能够想到,为女儿找到的最好归宿了。 依着父母的意思,妻子和女儿偷偷摸摸与康王府勾连,甚至霍菲连体面都不要了,与有妇之夫公然上街,就该修个小佛堂,叫她们好生在里头静静心。 霍二舍不得。 他对妻子一见钟情,当年娶她的时候,便说过,这一辈子一定会叫她过得顺心如意。 妻子对爵位耿耿于怀,他便努力在军中拼杀,想要靠着军功搏个更好的前程出来,叫她也能在许多的女眷跟前扬眉吐气。 回到了京城里,她从最初的局促,到后来日日出门走动,甚至与王府女眷亲近交往,他心中有一丝不安,可看着妻子眼中终于有了光彩,也还是不忍拦着她。 可是纵容霍菲,妄想与康王府联姻,这叫霍二不能再忍。 从被禁足在府里,不叫出门后,霍菲看似老实了几天。霍二心还没有放下来,却又发现,霍菲竟是偷偷地买通了两个下人,往外送信儿! 从来都是很优柔寡断的霍二,头一次雷厉风行,以最快的速度与岳家定下了亲事。 当然,女儿好高骛远,性情又被妻子养的娇纵,实在是担不起长房长媳来。他与岳家定下的,是二舅兄的次子。 那孩子比霍菲还要小上一岁,天资有限,虽也是从小读书,只这么多年了,也只勉勉强强地中了个秀才,名次比孙山高了那么一名。 不过霍二对那个内侄也还是很喜欢的,憨憨厚厚的,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从小,便爱追在霍菲身后喊着表姐。 作为个过来人,霍二能看出,那孩子看着霍菲的时候,是满腔子喜欢的。 有个真心喜爱的人做丈夫,霍菲婚后也不会很难过。 他会给女儿厚厚的嫁妆,也会在能力所及的时候提携女婿。只要夫妻一心,往后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不是? 很明显,岳家那边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的。舍出个前程有限的孙儿,将外孙女迎娶回去,总有诸多的好处。 就只是可惜了,妻子和女儿都不能理解他这番苦心。 甚至,在听说了两家亲事定下的时候,妻子歇斯底里地与他撕扯了一回,疯狂的模样,叫他都仿佛不认识了。 “父亲,您就这么看不得女儿好么?”霍菲满眼都是哀怨,流着泪,“我不喜欢表弟,我不愿意嫁给他!” 一个庸庸碌碌的,甚至连男人都称不上的人,凭什么做她的丈夫? “菲儿别哭!”霍二夫人抓着女儿的手,看向丈夫的眼里,竟是没有半点从前的柔情蜜意,“我不同意,谁也不能按着你的头嫁人!凭他是谁,都不行!” 听出妻子这话中有话,竟是隐隐指着老夫人。 霍二只满嘴苦涩。妻子何时变成了这样? 从前那个满身书卷气的斯文少女,到哪里去了? “嫡亲的表姐弟做夫妻,又有什么不好?”霍二忍气,耐心劝道,“莫非你对自己的娘家,还不放心吗?” “呸!” 提起娘家来,霍二夫人愈发气恼,猛然做起来,抓过枕头就狠狠地朝着丈夫砸了过去,尖声喊道,“既是你觉得好,当初我要把兄弟说给你那个宝贝妹妹,你怎么不答应?” 娘家什么样子,霍二夫人自己再清楚不过。数代都是读书人,却清贫,就算在海疆那个小小的地方声望高,又有什么用? “你妹妹就是宝,就要嫁到国公府去,就要嫁给大将军做诰命夫人,我的菲儿就是草,只配嫁给个穷秀才?”霍二夫人双目赤红,狠狠一口啐在地上,“我告诉你霍二,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不用替同事上课啦,愉快地多更一章喵。 章节目录 何必再多加干涉惹人嫌 对霍菲的亲事,霍二夫人和霍菲母女百般不情愿, 弄得老侯爷也是头痛。 亲事本就是儿子瞒着他和妻子与亲家那边定下的, 他知道的时候, 已然是成了定局。 要叫老侯爷说, 儿子能够为霍菲选定这样的一门亲事,也不能说不用心了。 本就是姻亲, 表姐弟做亲, 霍菲日后在亲外祖亲舅舅家里过日子, 总会比别处更加包容她。 何况, 她是霍家这一辈儿中唯一的姑娘。想也知道, 侯府不可能不提携她的丈夫。 就只是二儿媳妇与霍菲都不能体会这番苦心罢了。 “看她们实在是不情愿。”老侯爷听说霍二那边又闹了起来,穿着寝衣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遭,对妻子说道,“如此情状, 就是勉强嫁了过去, 往后不定出什么岔子。” “若是不行,趁着还未下定,就……” 老侯爷想说, 就干脆作罢吧。就算绑着霍菲上了花轿,押着她拜堂又有个什么意思呢? 更重要是, 看她的模样, 实在也不是个甘心跟人安分过日子的。二儿媳妇那个娘家侄子,他也是见过的,除了念书上没什么天分外, 人憨厚实在,何必这么坑人家? “作罢?”霍老夫人冷着脸,“我当初怎么说的?人老实人家做出了什么,要娶这么个搅家精进门?本就不愿意叫霍菲在这个时候出阁。依我说,让她进小佛堂里念念经,寻个严厉些的老嬷嬷看两年,说不定能够掰回来一些。可连定亲这样的大事,咱们都是才知道。可见,老二心里头舍不得那娘两个,也不满咱们这两个老货。” 既是这样,何必再多加干涉惹人嫌呢? 老侯爷长叹一声,劝慰老妻,“老二不是这样的孩子。” “成了,儿女都是债,你愿意操心,到死也操不完。由着他们去吧。” 霍老夫人想的很清楚。莫非二儿媳妇娘家人没见过霍菲? 霍菲是个什么样子,想必他们也知道些。就算不知道,高门嫁女,侯门嫡出千金嫁个秀才,也得想想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内情了。 就算如此,仍然愿意联姻,也就那样了。 老侯爷要再说些什么,想了想,到底没再开口。只是在心里下了决定,往后还是把小孙儿带在自己的身边,免得被儿子和儿媳养坏了。 霍二夫人的尖利咒骂,霍菲的嘤嘤哭泣,都没能叫霍二改变主意。 没过了几天,霍二夫人的娘家,张家人从海疆到了京城来下定。 来的是霍二夫人的二哥二嫂,还有就要与霍菲定亲的表弟,名唤张韬。霍二将这一家三口安置在了侯府名下的一处宅子里,按着日子办了小定礼。 沈家与靖海侯府本也是姻亲,顾老太太又十分觉得在婚事上委屈了霍昀,这样的时候,自然要给小儿媳妇做足了脸面,亲自带着温氏和三太太,再有阿琇一同参加了霍菲的小定礼。 霍老夫人嘴上说得冷漠,但终究,霍昀走后,霍家也剩了霍菲一个女孩儿。再加上这许多年的姻亲做下来,张家从未有过仗着侯府便胡作非为的事情,因此,老夫人还是很愿意将礼数做全的。 只是小定礼并不需要大办,只几家亲朋好友到场,看着张太太将一根凤头金钗插进了霍菲的发鬓之间,又送了四样首饰几匹衣料,便算是礼成了。 回去的时候,沈家四个女人坐在一辆车上,阿琇将身体靠在顾老太太怀中。 三太太攒了一肚子的疑惑,实在没忍住,便说道,“我冷眼瞅着,怎么霍二太太和菲丫头,对这门亲事不情不愿的?” 整个小定礼上,霍二夫人都没露过面,说是病得厉害,实在是起不来身。 三太太就很是纳闷了,霍菲是霍二夫人唯一的女儿,下定这样的大事,不是病得要死要活的,都得挣扎着起来主持吧? 更何况,要做亲的那头儿还是她娘家侄子。 怎么看,霍二夫人如此做,都实在是有些打脸。 还有霍菲,穿着簇新的红衣,脸色苍白眼皮儿红肿。这丫头生得好,如此倒也有一番楚楚可怜,叫人心生怜惜。可时候不对啊,哪儿有人在小定礼上一副哭丧的模样的? 顾老太太和温氏都知道缘故。 温氏便在三太太耳边小声说了两句,三太太一捂嘴,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圆润的脸上满是惊讶,“这也太……” 怎么还跟康王府的凤羽扯上了干系呢? 想到小妯娌霍昀,轻浮放浪这四个字,便没有说出来。 眼睛里却不免露出些痕迹。 沉默了半晌,三太太才叹息着摇头,霍菲这孩子容貌与霍昀有那么五六分的相似,没想到,性情却是云泥之别。 霍昀倾城姿色,品性却高洁。看着柔弱,实则刚强。霍菲么…… 三太太摇了摇头,这小姑娘是心比天高,也是真的有那么点儿不知好歹。且不说旁的,侯门的千金,就算不是嫡枝,认真来讲嫁入王府也不是没可能。可未婚的大姑娘跟人家有妇之夫搅合在一起又算什么? 这样的行事,不但没将自己放在心上,更没想过霍家的其他人。 忒也自私了些。 “虽说菲姐姐行事不妥,只是强给她定下了这门亲事,往后日子还有的过呢。”阿琇小小声地说道。 霍二夫人连面都不露,霍菲人出来了,却是一副哭丧着的脸。这要是换了一般人,被这样对待想必就算不当场变脸,想必也得颇有尴尬。可阿琇冷眼看着,那位张二太太,霍菲的舅母兼未来婆母,居然还能毫无芥蒂地笑着,甚至抓着霍菲的手,与霍老夫人连声说着,自己一直就喜欢霍菲,往后定是会将霍菲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的话。 虽说这种时候说出来的大多是套话,可阿琇却看见了转过头去,张太太脸上的笑容僵硬了那么一下子。再回头,就还是一副和善的笑。 就这份儿忍耐和变脸的功夫,也实在是叫她惊叹了。 这年头儿做婆婆的磋磨儿媳妇,连理由都不必找,只要将人拘在身边立规矩,端茶倒水捶腿捏肩,谁还能说出什么来呢?霍菲遇见了张二太太这样的婆婆,还不定得吃上多大的亏呢。 “这傻丫头,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顾老太太抚摸着阿琇的头发,“你爱吃八珍楼的点心,可你怕是不知道,一手开起了八珍楼的,是一位出身庄户人家的姑娘。再看看你霍家祖母,凭着手里一杆□□,就是陛下,当年也是多有赞许。大家闺秀也罢,小家碧玉也罢,或是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或是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这都是个活法。碌碌为为也没什么,只要问心无愧就好。霍菲么……心思不小,却没有能够匹配野心的能力。” 不情愿这门亲事,哪怕你拼着大闹一场也要搅黄了亲事呢,也算是个做法。不敢反抗亲爹,只敢对着门第不如侯府的婆家人甩脸子。不是顾老太太轻视霍菲,就这样粗浅的心机,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妄图嫁进王府?且不说康王府的微妙地位,就只看凤羽这个人吧,妻子病重,他毫不关心,只顾陪着别人,这样的凉薄人性,霍菲非但看不出来,还要往上凑。 就这样的心性,就算是进了王府,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如今给她定下的亲事,虽说是低嫁了些,可安分嫁过去,她父母难免觉得委屈了她,必有补偿。婆家就是亲舅家,又是娶了高门妇,谁敢叫她受半分气? 只要拿捏好了分寸,日子过得自然会舒心。 如今……也只能说,无论往后受了什么,也不过都是霍菲自找的罢了。 幸好,自己九个孙女,都没有这么糟心的。 顾老太太对两个儿媳妇点头赞许,“你们都把孩子教养得很好。” 儿媳妇明白,对孙女得多重要哪。 温氏笑道:“还是母亲心明眼亮,寻了我们做媳妇。” 顾老太太登时得意笑起来。 不是她夸口,几个儿媳妇,先国公定下的两个都多少有些不好说。她定下的三个,却是实打实的万里挑一。 “你们眼光也都是好的。”几个孙女的亲事定的都不错,女婿都是明白人,这就叫孩子日子能过好了。“往后哪,就该轮到安哥儿了。” 看了一眼三太太,温氏轻声道,“安哥儿是咱们府里的长孙,他的亲事不能轻忽。只是,到底是二弟妹娶儿媳妇,是不是也得问问她的意思?总不好喧宾夺主。” 凭心来说,二太太其实也是个蛮聪明的人。有些个小心思,却也能看清楚情势,不至于太过执拗。就只是对待庶女上头,一时昏了心。安哥儿却是她的亲儿子,在儿子亲事上,二太太能不尽心? 温氏这样说,另一个原因也在于,沈安父母尚在,无论是她还是三太太,都不好插手他的亲事。没的费力不讨好,说不定还要被人腹诽一句多管闲事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道歉。之前因为头晕目眩的,去了医院,果然就是血压又高了,周末两天都在医院里输液降压。以后还要注意锻炼身体和饮食了,我口味特别重,爱吃重油重盐重辣,还很少运动,再加上家族里三代都有高血压,应该是还有些遗传的因素吧。降压后还挺难受,毕竟就是一个人,头重脚轻的。唉,大家照顾好自己,以后更新我也尽量早点,不能再熬夜了。 章节目录 难道还要悔婚? 温氏说得委婉,三太太很是赞同她的话, 便也对顾老太太说道, “旁的不说, 二嫂对安哥儿总是一片慈母心肠。每每我和大嫂去看她, 听她说起安哥儿来,也都是细心着呢。叫我说,安哥儿的媳妇也还得她看着好才是。说到底往后媳妇进门,二嫂才是正经婆婆呢。” 顾老太太沉吟不语。 阿琇乖巧地缩在老太太的怀里, 不吭一声。 没半盏茶的功夫,脑门上被顾老太太点了一下, 她抬起头,桃花眼圆睁, 看着有些呆呆的。 “怎么不吭声了?”顾老太太笑问。 “这里头哪儿有我说话的份儿哪。”阿琇觉得有些热了,便坐直了身子, 双手一摊,笑嘻嘻的, “等什么时候初一要娶媳妇了,我才要插嘴呢。” 然后扳着手指头数,“样子要好, 最不济也不能比我差了。出身么,倒是可以放在一旁,英雄都不问出处呢。要紧的是性情一定得宽和,有容让,初一就不行, 心眼子太多太小,从来都不肯吃半点亏。要是媳妇也这样儿,那不得见天儿地打呀。咱们府里可就热闹啦!” 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最好还要会点儿功夫,能跟我说到一处去,偶尔我说错了话的时候,可不能小心眼儿地放在心上……” 顾老太太听她不着边际地说了许多,忍不住扶额,“这是给初一找媳妇哪?” 这简直是给她自己找女婿。 顾老太太忍俊不禁,与温氏说道,“前几天老太妃还与我说,想将九丫头先定下来好放心。我当时还给婉拒了,如今看着倒是武断了些。你们看看九丫头说的,不是阿离?” 三太太捂着嘴笑倒在了温氏身上。 就连温氏,也感到无奈极了,“这丫头……不瞒母亲说,早些定下名分,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这心里头总不是个滋味。就好像,这一定下来,闺女就不是自己的了,空落落的难受。” 阿琇忙往温氏旁边挪了挪,“什么时候阿琇都是娘的女儿呢。” 这话平时听着温氏得感动,此时么,再看看阿琇那双发亮的眼,愈发有种女大不中留的感慨了。 霍菲小定后,张家一行人便要回海疆去了。霍二带着儿子亲自将人送到了码头上,看着楼船远去,才回了家。 这一趟进京,张韬终身定下,未婚妻又是他从小就喜欢的表姐,自是心满意足,不时地拿着回礼中的衣裳出来在身上比划着。 张二太太见儿子如此,脸上都是欣慰笑容。只是转过了身,只面对着丈夫的时候,才换了一副忧色。 “看阿韬的模样,是真的欢喜。” 张二没注意到妻子的脸色,笑道,“心愿得偿,他自然欢喜。” “我只为儿子担心。”张二太太便叹道,“要说之前给阿韬定下了菲儿,也是叫我一时喜欢得有些昏了头。这次来下定,倒是才能看出来……” 她看了一眼丈夫,轻声道,“妹妹和菲儿不大情愿,怕是看不中咱们的门第。” “那不能。妹妹不是那等浅薄之人。再者,咱们张家虽不及侯府显贵,却也是望族。”张二下意识地便为妹妹辩解。 张二太太眉头蹙起,拉着丈夫坐下,细细地将小定礼上霍菲的情状说给了他听,末了又将声音压低了,听上去便多了几分黯然,“要说从前,我也不能相信妹妹就是这样的人。只你想想,好歹是至亲,从咱们来了,妹妹可曾露过一次面?可别说她病了,我是不信的,哪怕病得起不来,难不成咱们还不能进去看看她?连这个都推了。我先还纳闷,现下仔细想想,却是明白过来了。定是她也不赞同这门亲事哪。” 小姑子是个什么心性,张二太太心里头有数。人心气儿高本没错,想着叫闺女高嫁更是人之常情。张二太太虽不想贬低自己儿子,也清楚两家门第确实有些差距。不过丈夫说的也并没有错,张家几代人办书院,自家人虽没有出仕的,可为官的弟子却是不少。说起人脉来,张二太太也自认为并不比侯府差上多少。 不过她的话,还是叫张二沉默了。半晌后,才叹了口气,“以前妹妹并不是这样的。” 心里头几多踌躇。妹婿与他提起亲事,他很是高兴的,以为这样亲上做亲是妹妹的意思。听妻子如此一说,倒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这……她不乐意,也早些说。如今小定礼都下了……”张二不禁对妹妹和妹婿不满起来。结亲又不是结仇,他们两口子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高攀,霍家妹婿也是的,夫妻俩都没个商量不成?“难道还要悔婚?” “莫急。”张二太太握住丈夫的手,轻声安慰,“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菲儿的亲事是她父亲与咱们定下的,便是妹妹有些不情愿,到底也是咱们家的人,总会想清楚。日后菲儿进门,咱们加倍对她好些,不叫她受半分委屈。日久见人心,妹妹总会回转过来的。” 就算小姑子母女两个不愿意,张二太太也不会提说婚事作罢——摆明了对自家有好处的事,她傻了才会推出去。 张二神色缓和了些,但眉宇间也还是颇有不悦。他读书多年,多少有些个古板,总觉得妹妹不愿,这亲事上就有些个不够完满。张二太太观其神色,自是知道他心里如何想,只低声劝道,“我跟你说这些,你可别钻了牛角尖。想想咱们阿举和阿紫。” 除了张韬外,她和张二膝下还有两个孩子。长子张举自幼苦读,与张韬不同,从很小时候就被人夸赞在读书上头有天分,如今正准备着秋闱考举人。据张家老太爷说,张举文章老成,秋闱是十拿九稳的了。她给张举定下的也是书香人家的女孩儿,知书达理,张二太太很是满意。 往后想走官路,侯府这门姻亲的助力也很是重要。再一个,张家名望虽是不错,却也只是在海疆那个小地方,且论起家底儿来,还不如县里几个大商户。说句眼皮子浅的话,他们本来就是二房头了,就是分家,能分到多少? 她还有个十来岁的女儿张紫呢。 各方面权衡,叫张韬娶了霍菲,总是利大于弊的。 “你说的也是。就只阿韬在菲儿跟前势弱,日后只怕会被妻子压了一头。” 张韬人老实得不像话,又沉默寡言不会说甜言蜜语,张二叹息。次子这个性情哪,也实在是叫他头痛。 张二太太却是并没有这样的担心。说实话,霍菲在小定礼上的表现,也是叫张二太太看清了这丫头的深浅。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和举动,在张二太太看来并不算什么。等婚后,她有的是功夫慢慢调理。 到了这步,张二也没什么法子。小定刚下,也没个无缘无故退亲的道理。只好点头认同了妻子的话。 只是又嘱咐妻子,“待菲儿进门,你要多教教她。” 哪怕是次子媳,也是要出门与亲友走动的。就只听妻子话中的意思,霍菲喜恶都摆在脸上,可不是什么好性儿,没的得罪人去了。 张二太太点头应允,“放心。” 她这话说得胸有成竹,只是不知道,就在她们一家三口登船回海疆的次日,霍菲便找到了机会,偷偷从后门溜出了侯府。 好巧不巧的,又被闲的磕牙出来玩耍的阿琇和贺长安撞上了。 俩人趴在窗户上,看霍菲低着头,极力避开街上的人,躲躲闪闪地进了饕餮楼。 阿琇十分无语。有心不叫人注意,你倒是换件低调的衣裳啊,这浅红的薄缎子衣裙,上头的绣活儿估计都是拈了银线的,这大夏天的日头一照,明晃晃的闪。 “你猜她干嘛来了?”贺长安碰了碰阿琇的胳膊。 阿琇拍下了贺长安的手,“我哪儿能知道呢。” “我悄悄地告诉你……”贺长安挑眉头,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凤羽在这儿呢。” “咦?”阿琇立刻表示惊讶,“你说的是康王府的凤羽?” 贺长安眼中亮晶晶的,撇嘴点头。 她固然看不上霍菲这种自甘轻贱的行为,却对凤凌凤羽这样的男人更加鄙夷。 一时间阿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莫非她还对凤羽存着什么心思哪?”从正月里被霍昀从饕餮楼里把人拉回了侯府,霍菲就被关在了侯府里边。别说见到凤羽,就连侯府大门都没能迈出来过。要说她和凤羽有什么海誓山盟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情意,别说阿琇,就是个傻子估计也不会相信。 再说,听说凤羽发妻过世以后,康王世子妃不时地便与家中有适龄闺秀的人家总动,用意都不用猜,摆明了就是在给凤羽相看续弦。霍菲自己也订了亲,怎么俩人还能暗地里勾搭了? 贺长安刚刚与凤凌解除了婚约,心情正是大好之时,人也比平时调皮了些,“我知道凤凌就在隔壁哪。” 阿琇一拍手,抓起两只茶杯,“这个可以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北京暴热,没空调的教室与蒸笼没差了。一会儿见。 章节目录 不嫁? 凤离推开饕餮楼雅间的门后, 就看到了阿琇跟贺长安两个,正把手里的酒杯扣在墙壁上, 弯着腰鬼鬼祟祟地听着隔壁动静。 认真程度, 竟然连他推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凤离和初一都呆了那么一下儿。 阿琇在相熟的人跟前,本来就有些大喇喇不拘小节了,在加上贺长安这个疯丫头, 凑在一处简直是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竟连听墙角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听见了什么?”刻意放轻了脚步, 凤离走了过去在阿琇身后问道。 阿琇吓得跳了起来, 回头一看是凤离, 白嫩嫩的脸上立刻就精彩了起来,讪笑,“没, 影影焯焯的,哪儿能听真着呢。” 与她犯了错似的局促相比,贺长安就大方多了。咳嗽了一声, 站直了腰身, 将茶杯在手里扔了两下接住,“离表兄。” 还没等凤离说话呢, 贺长安翻了个白眼, 又加了一句, “你这也看得太紧了吧?” 打凤离回京,就又开始了动不动就往国公府里跑。她去找阿琇,十次里头有八次能遇见凤离。听说,这家伙如今把阿琇盯得紧, 还把九皇子吓的不敢再往沈家去了。 这不是么,好不容易约了阿琇出来,后脚凤离就跟来了。 哪怕带着沈初一同来,也掩饰不了他的狼子野心好不好? 贺长安这会儿,算是知道了为何阿珠没有出阁前,提起凤离就是一副压根儿痒痒的不屑模样了。 这还有没有点子爷们儿该干的事儿啦? 初一孩子心性,走过去从阿琇手里掰下了杯子,也去墙边听了一回,又扫兴地回来,对凤离说道,“真听不清。” 凤离哭笑不得,“饕餮楼好歹是京城第一楼,再不堪,也不至于拿只酒杯就被你们听见声音。” 拉着阿琇坐下,“那边儿是谁?” 阿琇爱听个小八卦,不过若是无关的人,大约也做不出听墙角的举动。 凤离扫了贺长安一眼。 贺长安:…… 看我干什么呢?明明茶杯就是阿琇递给她的,把茶杯倒扣在墙上的法子,也是阿琇说的! 愤愤儿地坐到阿琇的另一边,干脆顶着凤离的眼光,抓起一块儿点心塞进了阿琇的嘴里。 阿琇欲哭无泪,吐出来太薄了贺长安,不吐吧可是长安姐姐你刚才手撑着墙都没洗啊! 艰难地将点心咽了下去,阿琇脸都憋红了。 凤离适时地将茶递到了她的嘴边,淡淡地问贺长安,“姑祖母身上可好?” 论辈分,凤离得叫慧怡长公主一声姑祖母。 贺长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笑的亲近,“劳表哥记挂,祖母身体很好。” 就是这一阵子心情都不大和顺罢了,动不动就要暴躁一回。当然,这都是因她婚事生变的缘故。 “我听说,你退了同凤凌的亲事?” 贺长安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退了。王妃还带着他往祖母跟前走了一回,只是那种朝三暮四的那人,我看不上。” 这贺长安与凤凌退亲,退得都还挺有风度的。慧怡长公主也不知道与肃王妃说了什么,总之就是以八字不合为由退了亲事。 贺长安恢复了待字闺中,长公主与齐国公都安慰了她一回也就过去了。倒是齐国公世子夫人,哭了一回,又下了狠心要教训柳姨娘与贺长馨母女两个。奈何世子拦着,反倒是骂世子夫人妒妇,又骂贺长安不顾姐妹情分和贺家名声,叫贺长馨在京城里出丑。 世子夫人三从四德了半辈子,就得了丈夫一句妒妇,哪里还忍得? 横竖丈夫被公公抽了一顿,行动不便,世子夫人抓住了机会就叫世子感受了一回什么叫做妒妇——妒妇,就要有妒妇的样子! 跳上床骑在世子身上拼了力气狠狠地抽了丈夫两个耳光,一口就啐在了他的脸上,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也配当爹!” 其强悍凶狠程度,不让手握长鞭的贺长安,着实吓住了其国公府一干上下人等。 趁着威严正盛的时候,世子夫人又命人就将柳姨娘拖到了院子里,当着世子那些个通房侍妾的面,纳得厚厚的鞋底子往柳姨娘脸上足足招呼了二十下,只将柳姨娘那张娇若初绽梨花的脸抽成了猪头。 世子反应过来拖着剧痛的尊臀出来救心爱的人,见了柳姨娘血肉模糊的面颊,都一愣之下没能认出人来。 最叫人叫绝的,是世子夫人只用了十天,就把个贺长馨给嫁出去了。 不过是个庶女,还想攀附王府世子? 心也太大了! 齐国公世子夫人倒是也保留了一丝理智,没把贺长馨随便就嫁个鳏夫之类的——她教训柳姨娘那贱人,立刻发嫁贺长馨,都没什么。但若是做的太过,公婆那里总会插手,再说,这里边还有齐国公府的颜面在里边。 所以世子夫人给贺长馨找的,是一个外省的行商大户,家中银钱无数。那人的独子二十出头,据说长得也是清秀,从前定下的未婚妻夭折了,故而耽搁至今。 商户虽门第低了些,但家境优裕,贺长馨过门后,锦衣玉食是没问题的。又是做原配发妻,也好圆了她爱穿大红衣裳的心。 至于贺长馨愿不愿意,完全不在世子夫人的考虑之中。 哭着喊着不嫁?直接堵了嘴捆上塞进花轿就好了。 慧怡长公主全程冷眼旁观,并不说一句话。就连贺长安那个庶兄,贺长安的亲弟弟,也都没有说什么。 这些,安王太妃都已经告诉过凤离了。 凤离倒是觉得,齐国公世子夫人若是从一开始便能立起来,也不至于受了这么多年的气。这一口气憋的久了,总算发了出来。想来日后,世子夫人的日子也能过得顺心些。 想到这里,凤离眼中有些黯然。 若他的母亲当年也能如此…… 手上一热,却是阿琇将小手盖在了他的手背上。抬眸就见到了阿琇带着关心的目光,凤离便微微一笑,“还吃不吃点心?” 阿琇:…… 我就多余来关心你! 凤离反手握住阿琇的手,眼睛却是看着贺长安,“你做事向来不会拖泥带水。不过这次,你和世子夫人强势彪悍的名声怕是又要更盛一些了。” 原本就被传不够柔顺了,这下子,贺长安凶名更盛,谁家想求娶她之前,都得先掂量一下。 “谁在乎这个呢。”贺长安握住茶杯放在嘴边,“大不了,我不嫁人。” 沈三都过了十八还能有人愿意迎娶呢,谁能保证,等她十八岁后不会遇见命中良人呢? 阿琇幽幽地说道,“这话我三姐姐也说过。” “说起来,还是羡慕你们家哪。”贺长安不止一次说过这话了。不过想到母亲大发雌威后,家里那些个庶母庶妹的一下子都鹌鹑似的了,贺长安又打起了精神来,大拇指往后指了指,“不知道那边说完了没有。” 初一这才想起来,“长安姐,那边到底是谁?” “还能是谁?霍菲啊,还有凤羽。” “凤羽?”凤离皱眉。 初一也哎呦了一句,小声笑道,“霍家姐姐要悔婚么?叫我四婶知道了,又是一通好气。” 说不定,四婶还会撺掇着四叔带她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揍那么个不省心的侄女一回。 四个人正说着,就听见隔壁的门响了一声,然后就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往楼下跑了去。 阿琇和初一不愧是姐弟,两个人对视一眼,齐齐扑到了窗户前。 “给我腾个地方!”贺长安扒着两个人肩膀着急。 片刻间,三个人就看到霍菲双手捂着脸,哭着跑出了饕餮楼。身后,却不见凤羽追出去。 这是,俩人没有谈拢? 作者有话要说:  养生,不能超过十二点睡觉。晚安。 章节目录 这男人哪,都是薄幸的。 “可怜。” “太可怜了。” 霍菲的背影纤细, 看起来是伤心极了,连跑着的时候都是踉踉跄跄的。幸好天热,街面儿上人少。不然,如花少女痛哭狂奔, 赶明儿京城里头保管流言四起。 从头到尾, 都没看到凤羽追出来过。 贺长安和阿琇两个颇为铁石心肠,嘴里头说着可怜,脸上却没什么同情之色。 初一跑回了桌旁, 往嘴里扔了颗糖花生,“你们说她出来干嘛来了?” 他很是不解。不是说霍菲都在侯府里头有日子没出来了吗, 亲都定了, 怎么又跑到饕餮楼来跟人密会呢? 初一在这方面很是有些个直来直去,没那么多弯弯绕,自然不明白霍菲这样的闺阁少女在想什么。 “还能干什么?诉衷肠呗。”阿琇很看不起霍菲这样的人, 言行举止丝毫不为别人考虑。幸而霍家女孩儿少,霍昀已经嫁入了沈家。这要是霍家女孩子多一些, 难免都不被霍菲牵累了名声。“就没想到凤羽竟然没接着吧。” 花儿般的少女,含着一泡儿眼泪哭诉着自己的无奈, 表示心之所属只是你, 这一般男人也受不了呀。 贺长安目光复杂地看了看阿琇,用手去敲她的脑门。还没碰到,就被凤离伸臂隔开了。 阿琇得意。 贺长安收回了手,撇嘴道,“真当自己……遇见了话本里的多情公子了?” 她本来想说“真当自己是话本里的多情小姐”, 话到嘴边总算是想到了好歹霍菲也是靖海侯府的任,这样说难免有些不像,临时改了口。 “不管先前凤羽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与霍菲走得近,贺长安鞥能肯定,他绝不是单单为霍菲这个人倾心。不然,就算正月里的时候不好出面,那妻子死后,没了顾虑,总可以上门去求亲吧?人家听说霍菲被关,猜到了侯府的态度,愣是半点不犹豫,世子妃都开始相看其他府里的姑娘了。摆明了,有霍菲可以,没有霍菲还有张菲李菲呢,横竖京城里家世好的姑娘一抓一大把。” 也就是霍菲这傻姑娘,还真拿着凤羽当救命的稻草,定了婚还跑来。贺长安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个大概,无非也就是霍菲表表真情真心,心里头还期望着凤羽拦一下亲事呢。 可咋就不想想,凤羽真有那份儿心,又怎么会等她定亲了还一声都不吭呢? 再想想自己那个庶姐贺长馨,不到一个月前还满心以为自己能把凤凌从自己手里头抢过去,转眼就被嫁到了商户人家,哭了个半死,也没见凤凌露头儿哪。 贺长安不禁长叹,“这男人哪,都是薄幸的。” 初一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 “也不好就就这么说罢?”阿琇小声反驳了一句。怎么好地图炮呢?“也还是有很好的呀。” 尤其她三叔,哪怕三太太只生了两个女儿,他也一心一意地守着,两个人一把年纪了还蜜里调油呢。 凤离微笑,在桌下捏了捏阿琇的手。 阿琇:…… 很想告诉他,其实说的并不是他。 贺长安问凤离,“你家里那两个妹妹如何了?” 安王太妃把儿子儿媳妇一股脑打包送到了江南,还是凤离亲自护送过去的。看不见糟心的儿子了,太妃觉得京城里的天都比从前开阔了许多。 就只是一样,小李氏的三个孩子。 凤娇还好,休夫回了娘家,每日里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关上门过日子,轻易都不走出来。她那一次不算长的姻缘,还是拜亲娘小李氏所赐。要说父亲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就是哪怕都能看见她在婆家受尽了委屈,父母也没人出头为她说过一句话。凤娇心冷了,如今父母落到这般田地,即使难过,也是有限的。 凤妍却是不同。她在父母掌心里明珠一般长大,千娇百宠的。结果,骤然间母亲伤了父亲,父亲丢了爵位,还都被送出了京城,凤妍整个人都被吓得傻了。 她性子娇蛮,很有些个不讲道理,尤其从前对凤离很是无礼。小李氏有什么话,都愿意和凤妍说。从她弟弟出生后,小李氏背地里没少为儿子打算,想着谋一谋这安王府的爵位。 久而久之的,凤妍自然也受影响。 安王太妃的意思,凤妍是留在京城还是跟着小李氏一同去江南,由她自己决定。按照老太妃揣测,凤妍从出生就养在小李氏身边,母女情深,凤妍必定舍不得母亲。本来凤妍也确实是说要跟着父母同往江南侍疾,谁知道临启程,却染上了风寒,人都发起了高烧,晕晕乎乎的,自然也就没法走了。 如今,养了几个月的病,凤妍病是早就好了,却也没再提要去江南找爹娘的话。 这番小手段算不得多高明,却有用。 凤离刚刚承继了王爵,又刷了一回孝顺的名声,自然不能跟着就把异母的妹妹送走。 不过叫贺长安说,凤妍可不是那种能安分的人。等这阵子战战兢兢过去了,说不定还会给凤离找些不自在。 “祖母给凤妍重新安排了教养嬷嬷。”凤离平日里也不怎么能见到凤娇和凤妍,倒是小李氏生的那个男孩儿,如今也不过三岁。之前老太妃便想将孩子抱到自己的身边,免得受了母亲影响。小李氏也怕孩子到了太妃身边,便与自己不能一条心,万般舍不得,还因此在凤离父亲跟前哭了一鼻子。老太妃也就作罢了。 这次送了小李氏等人出京,老太妃也就强势了一把,把这个孩子留下了。如今,这个与自己年纪查了许多的弟弟就住在老太妃旁边的院子里,也有几个老成的人照顾。日常见了凤离,面团子般的小人儿,也喜欢追在后边喊哥哥。 “还是太妃娘娘想的周到。”贺长安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将手支在桌子上,“有点儿无聊啊。天都热了。我祖母说,端午前要出城去往山里去避暑,你们去不去?” 齐国公府里,世子夫妻俩不时就要吵上一吵。世子夫人憋屈多年,突然立威,手段也凌厉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地整治了国公府上下。别人还好,就只苦了个柳姨娘。 柳姨娘从遇见齐国公世子后,就一直深得宠爱,甚至叫世子不顾父母反对,硬是被接到了国公府里,还抢在正室夫人之前,生下了一双儿女。要说她生得多么绝色,倒也不是,只是肉皮儿比一般人白净细腻,身条儿也格外的纤细,走起路来如风摆春柳,且神色温柔,看世子如天神,偏又在闺房之乐的时候格外放得开。因此上,世子虽有不少的妾室,柳姨娘却始终在他心里排上头一个的。 齐国公和慧怡长公主住在公主府里,国公府中世子当家,柳姨娘的日子过得格外滋润。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下来,人都比年轻时候更加柔媚了。 就只可惜,如今世子夫人从端庄贵妇骤然变成了悍妇,不但当着府里下人的面狠狠教训了一回柳姨娘,还叫她日日到正房立规矩——站在房门口给主子们打帘子。 世子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柳姨娘生下的庶长子却是深得世子欢心,因此上即便世子夫人厉害了起来,下人们也不敢十分得罪柳姨娘,毕竟往长远了看,这国公府还不是得落到人家儿子手里? 可是世子夫人这叫人站门口掀帘子,却着实叫柳姨娘有苦难言——这妥妥的就是折磨她心哪,偏偏世子夫人这段时候对其他妾室还十分宽和大度起来,每天按着吃饭叫妾室们去陪着她说话,进进出出的,柳姨娘帘子掀得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还得被那几个从前无宠的“姐妹”嘲笑,只觉得这些年的体面都被扒了个干净。 找世子哭诉? 世子脸上还有几道血口子没好呢。 齐国公世子是个典型的遇强则弱,二十年对妻子动辄责骂,换了妻子厉害起来他就怂了。看着爱妾短短时候就被折磨得憔悴了,就连一向引以为傲的白净肉皮儿都在日晒之下粗糙了黑了不少,脸上还有未消的红肿,齐国公世子是既没什么好法子,也没什么好耐心。只好安慰柳姨娘,待自己身上的伤好了,定然会给她做主。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半辈子了一直被人捧着哄着,齐国公世子约莫也有了那么点儿的腻味了。喊着要休了妒妇妻子几天后,又觉得贺长安的母亲实在是有些不同。再说话的时候,反而就温和了起来。 贺长安冷眼瞧着那架势,莫非她爹还有些想要破镜重圆不成? 那之前说好的真爱柳姨娘呢? 所以贺长安就觉得,这世间男子,大概也都是这么个德行罢了。 慧怡长公主倒是对儿子的变化乐见其成,甚至还把世子夫人叫到了国公府,劝解了一回。倒也不是说别的,只是叫她也为贺长安想一想,若贺长安一直没个亲兄弟,往后国公府真的落到了庶长子手中,贺长安又该如何? 世子夫人忍着恶心回去了,想着婆婆的话,没再对丈夫横眉立目的。 总之这一段时间里头,齐国公府里是乱象横生。慧怡长公主看得头疼,干脆想着要避出去几天图个清静。 贺长安觉得城外别院倒是不错,就只是没了小伙伴,因此想要邀上阿琇一同。 不过阿琇摇了摇头,“我就算了吧,到时候出城去寻姐姐玩上一天就好。” 家里几位姐姐的亲事在即,她也不好总是出去叫母亲担心。 初一叹气,“我还说赶在端午前头就能回北境呢,谁知道被爹盯得严严实实的,连外祖家里不叫我去了。” “你还要走?”阿琇吃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1111. 章节目录 第 170 章 “当然要走啊。”初一把茶喝了个干净, 手里转着水杯玩, “姐姐我跟你说, 自从我第一眼看到雁回关外的景色, 就觉得那里才该是我待的地方。” 辽阔,一眼看不到边际, 有衰草连天,有雪色茫茫。就连偶尔遇到的北戎散兵,冲杀一阵都让他觉得热血沸腾。就好像,他天生就该是在那样的天地里,而不是在京城靖国公府雕梁画栋的宅子里。 “北境多苦啊。”虽知道初一说的挺对, 大好男儿保家卫国什么的也是正途,可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 阿琇还真有些心疼, “父亲母亲, 还有祖母定是都舍不得。” 尤其她爹靖国公, 阿琇都怀疑之前初一偷偷跑了,他会不会躲起来哭过。 初一叹气, “要不我怎么耽搁到了现在呢。” 他本来是打算好了的,待林沉阿珠大婚后,就跟他们一起同回北境。这样的话路上热闹些,他爹娘也能放心。 谁知道回来的途中抓了个秦忠, 然后就时不时地被召进宫里去了呢? 还有九皇子也时常会出宫来找自己,一口一个表哥地叫着,俨然一副好亲戚模样。初一自认是个热情的好孩子, 又跟凤容还挺投缘的,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耽搁了下来。 “我在想,要不我还是……” 初一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阿琇飞快地打断了,“不,你不想。” 作为看着初一长大的姐姐,阿琇都不用猜,就能知道初一那脑袋里头装着什么鬼主意。无非就是,再偷偷地跑一次呗。 “我是真想啊!”初一趴在了桌子上。 凤离笑道:“若你实在是想回北境,倒不如再等等,横竖秋后你又有姐姐成亲,索性等利落了再走。” “那还得好几个月哪。” 初一伸出手来,“我九个姐姐哪,这两年家里的花妆宴都办了好几次。” 等到秋后,他五姐六姐七姐都要陆续出阁。 来年开春,八姐也要大婚。 五姐六姐倒是好说,毕竟隔了一房,七姐八姐,怎么着他也得在京城的。 初一握住阿琇的手,“多亏了九姐姐你还不到岁数哪。” 话一说完,就被阿琇兜头一巴掌。 凤离摇头。这对姐弟相处起来与别人家的分外不同,成天都是上蹿下跳,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两个人感情不大好。他见得多了,却知道要说初一心里头谁最重要,只怕除了他娘外,就是阿琇了,就连靖国公都得往后靠。 “我听说,荣王也想回北境。不过他的伤了那一次,陛下哪里还舍得叫他轻易回去?又想着叫他在京城里头好好调养身子,还想着借此机会让他娶了王妃。” 初一来了兴趣,忙追问,“那荣王殿下到底还走不走?” 走的话,他跟着一起不是正好? 凭着他家四叔和荣王的交情,想来荣王殿下也不会拒绝的。 “前几日我去了荣王府,听他的话,约莫也是要等到秋天才能成行。”凤离对初一说道,“你真要去北境,不如再等等。不然一个人过去,难免叫人担心。” 初一嘿嘿一笑。 荣王的伤早就养好了,皇帝向来看这个幼弟与儿子一般,见他九死一生回到京城后已经是一颗老心受不得了,哪里还肯轻易叫他再回去? 荣王提了几次,皇帝都没有答应。说得多了,皇帝就拉着老兄弟的手,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刺激得荣王不敢逼得太紧了——实在是不知道身为一国之君,他皇兄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打击,竟然做出了委委屈屈的娇妃状。 为此,荣王还很是反思了一回的。 这皇室之中的兄弟二人好一番拉锯,最后皇帝见荣王在京城里实在是憋闷,才叹着气同意等到秋天里,荣王随同为北境将士补给的军粮军饷等一同回北境去。 初一得了这个消息,眉开眼笑,改为握住凤离的手,“阿离哥,还有什么消息没?” 又朝着凤离斜飞了个小眼神儿,“再说说呗。” 这熊孩子也不知道哪里学的这套,生生把个一向有些宠辱不惊架势的凤离弄得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贺长安捶桌大笑,捂着肚子指初一,“我,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表哥脸上变色哪。你这活猴儿!” 笑了一场后,几人便要散去,贺长安与阿琇又约好到了端午的时候,请她去郊外的别院玩耍,阿琇欣然应允,四人这才出了雅间。 就在楼梯口,看到凤羽也从另一个雅间中走了出来。因有妻孝,凤羽身上衣裳颜色清淡,不过他面容依旧玉白英俊,眉宇间倒是看不出丧妻的难过。想一想也是,他发妻这才过世多久,康王世子妃都要为把继室选定了。 凤羽显然没想到饕餮楼里这会儿居然还能看到熟人,一见之下,先就大吃了一惊。 霍菲特意挑了这个时候约他见面,也是怕被人撞到的意思。怎么就…… “阿离?”不过片刻,凤羽脸上惊异之色就换做了笑脸,“这样的巧?” 目光在贺长安和阿琇身上扫过,又落到了初一脸上,笑意顿时更盛,“你们这是结伴出来的?” “堂兄也在?”凤离情知凤羽想问什么,不置可否,也笑着问了一句。 凤羽仔细看他,觉得在凤离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稍稍放了心——旁人也还罢了,沈家那姐弟两个与霍家有姻亲,万一被他们看到自己与霍菲私会,说不定回去会搬弄是非。靖海侯府可不是好惹的,凤羽也并不想自寻麻烦。 随口扯了几句,凤羽匆匆离开。 阿琇等人随后也就走出了饕餮楼,站在门口,还能看见凤羽骑马远去的背影。 阿琇便是不明白了,霍菲到底看中了这个男人哪里? 真要说身份,京城中宗室子弟并不少,凤羽也并不是什么出挑的人物呀,况且还是个鳏夫! 怎么就将一颗芳心都系在了这么个人身上呢? “这么凉薄的一个人,只希望她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往后安分些吧。”阿琇低声道。 贺长安也点头。纵然不喜欢霍菲,她也觉得,真要为凤羽这样的男人毁了名声和前程,实在是划不来。 眼看着日子就到了端午。每年这个时候,京城内外便很是热闹。悬艾草,佩香囊,就连街面上,都多了不少乡下的妇人挽着篮子叫卖艾蒿的。 慧怡长公主果然带了贺长安出城去了别院。她的别院里种了许多的石榴树,今年的花开得格外好,猩红翠绿,娇艳欲滴。长公主看得欢喜,又听贺长安说起想请了阿琇来别院玩,索性一起下了帖子,要办一场赏花宴。 靖国公府自然得了帖子。她原本并不想去,无他,端午时节,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长公主这赏花宴为何而办,温氏也能猜到几分,无非就是想着借机为孙女相看少年子弟罢了。家里事务本就不少,哪里走得开呢? 不过顾老太太倒是兴致很高,只叫温氏自去散淡一天。 温氏又知道阿琇已经与贺长安说好了,不放心她自己过去,也便暂时将杂务丢在一旁。到了赏花宴那天,带了阿琇一同,往城外慧怡长公主的别院去了。同去的,还有初一。 慧怡长公主的别院,原是前朝就有的。后来成了皇帝的私产,长公主大婚的时候,皇帝就将这处别院赏赐给了她。 说是别院,几乎占了半个山头。红墙逶迤,掩映在绿树之中。 别院是合着山水之势建成,小路两侧古树参天。马车行至山路上,连暑气都消去了几分。 “怪不得长安姐姐说,是到别院来避暑呢。”阿琇用手在脸颊旁边扇着风,羡慕地说道,“果然是比城里凉快了不少。” 虽然马车里放了个冰盆,这一路过来冰也都化了。她不耐热,这会儿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汗珠儿。 初一没比阿琇好多少,他穿了一身儿长衫,腰间还系了条深蓝的锦带,倒是好看,就是穿着未免有些热。要不是冰盆里的冰不能吃,他都想要抓一把揉进嘴里了。 实在是觉得车里不舒坦,初一索性出去骑马了。 与这姐弟俩相比,温氏就气定神闲的多了。 哪怕在闷热的马车里,温氏居然还能做到一身清凉无汗,手里的纨扇缓缓摇着,简直就是贵妇中的贵妇。 阿琇简直是羡慕极了。 “阿离不是给了你一枚玉佩?”温氏掏出帕子来给阿琇擦了擦脸。凤离送给阿琇那块儿玉佩,说是什么凉玉制成的,最适合夏日里佩戴。 阿琇脸上更红了,扭捏,“那不是不好意思戴出来么。” 温氏顿时哭笑不得。 还没说话,后边又有马车声传来。能走这条路的,都是去赴慧怡长公主的宴,阿琇没忍住,就掀开了车帘子往后看去。 “诶?”她惊讶了一下,后面也是有几个骑马的人拥着一辆车。山路狭窄,只能容下一辆马车,后边的车便也不急,只在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的车。 “怎么?”温氏问道。 “哦,就是后边的车看上去有些眼生,不知道是谁家的。” 那是一辆装饰十分华丽的马车,看样子,该是宗室里的人。不过阿琇也见过不少人了,一时还真看不出这辆车的来处。 章节目录 陵阳县主 别院门前,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了下来。 初一翻身下马, 动作利落矫健,后面便有人叫了一声好。 回头一看,见是个锦衣男子也正下了马, 正含笑看着自己。 初一忙也龇牙一乐。因不认得,便干脆拱手行了一礼, 然后转过身, 打算扶着母亲和姐姐下车。 阿琇上下马车是从来不用人扶着的, 自己双手撑着便跳了下来。 初一叹道,“姐姐你好歹温雅一点,也给我个做好弟弟的机会么。” “呦呦呦, 你还知道什么叫温雅?”阿琇拍了拍手,“我还以为您沈小爷只知道刀枪剑戟哪。” 初一嘻嘻笑,“好歹该读的书我也都读过了。” 有丫鬟打起车帘子, 初一小心地扶着自己的母亲下了车。 阿琇便好奇地转过头, 去看后面的马车上到底是谁。然后, 便看到了那锦衣男子也正扶了一位美妇人下车。 这美妇人身形清瘦纤细, 弱不禁衣, 仿佛一阵风就能够把人吹走, 阿琇甚至听到她下车后,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可是身上不适?”锦衣男子关切地问道。 那美妇人抬头一笑, 摇了摇头,发髻上金钗的凤嘴儿衔了的一串儿红宝流苏便摇晃起来叮当作响,“无事, 只是这山路太过难走了,心口有些发闷。” 阿琇看看来路,有点儿纳闷,他们和自己走的是一条山路吗? 不过转念想想,也对,真正的公主连七条被子下的豌豆都能睡出来,不是她这等粗疏的人能比的。 锦衣男子似是放了心,也抬起了头,便看到了正被初一扶着下了车的温氏。很显然,温氏也看到了他。 二人脸色皆是一变,随后锦衣男子颔首,垂下了眼睛扶着美妇人往前走去。 温氏此时却是面色有些发白,甚至初一扶着她,都能够感受到她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娘?”初一看看温氏,再想想方才男子一瞬间的情态,眯起了眼睛。他小,但不傻。相反,在某些方面,这小子聪明的很。 “娘,没事吧?”阿琇走过去握住了温氏的手,觉得从来都是温热的掌心,此时有些冰冷。 她不禁担心起来。 温氏回过了神,看看阿琇和初一,脸上恢复了常态,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只是下车急了,有些头晕。” 初一与阿琇都看出了温氏有些不对劲。 阿琇便说道,“娘若是不舒服,不如咱们回去?” “都到了门口,哪里有转头回去的道理?”温氏心中一刹那的翻天倒海,在看到阿琇和初一担忧的目光时,都神奇地安静了下来。她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儿女的手,“已经好了,咱们进去吧。不好在长公主这里失礼。” 这时候已经有长公主府的人迎了出来,阿琇也只得和温氏一同进去了。初一算是个半大小子,不好与女眷们一起,自有人引着他往男宾处去。临分开的时候,阿琇看了一眼初一,初一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温氏在车上还是好好的,下了车只看了那个锦衣男子一眼,便有些方寸大乱的意思。要说有什么缘故,肯定是出在那个男人身上。有些话姐弟俩都不必说出来,就会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给了初一个暗示后,阿琇便与温氏一同,跟着长公主府的侍女一路往长公主处去了。这别院轩阔疏朗,与城里长公主府中的富贵风流不同,更多了几分野意,极多的水,极多的树,就在这夏日里显得格外舒爽。 阿琇走了几步,只觉得被风一吹,就连身上的汗意都消退了不少。 慧怡长公主所在的花厅之中,女客并不多,多是与温氏相熟。慧怡长公主端坐主位,旁边便是安王太妃。方才门口见到的那位美妇也在,就坐在安王太妃的下首。 能坐在那个位置,果然是身份不一般。 与众人一一见过,温氏才落座,阿琇被安王太妃叫到了跟前。 “你这丫头都忙什么呢,怎么不见你去给我请安啦?”安王太妃嘴里说着埋怨的话,脸上却是笑眯眯。 都知道她一心看中了沈家的九姑娘,慧怡长公主笑道,“你急什么,阿琇这还小,你这副急吼吼的样子,吓着了孩子!” 心里却觉得很是可惜。她早年还为自己的孙女看中了凤离来着,一来凤离是安王府的继承人,二来人物又出挑,从年纪上看,与贺长安更为合适些。不过人家安王太妃祖孙两个,都是早早就看中了沈家这个小丫头。 看着阿琇越来越漂亮的小脸儿,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娇软一团的模样,慧怡长公主也得说一句,见过了京城里头多少的名门贵女,这容貌出众的不少,可脾气就不如沈九天真伶俐。性情好的,又不如沈九生得好。 安王太妃很是得意,挑眉,“就急了,怎么着?” 俩人斗了两句,慧怡长公主才像是想起来了似的,为温氏引见那位清瘦的美妇人陵阳县主。 温氏客气地起身与陵阳县主行礼,“见过先主。” 陵阳县主也欠了欠身,“沈夫人。” 明眸转动间,看着阿琇,见那个小姑娘从安王太妃的怀里正歪头看自己,便笑了笑,斯斯文文地问温氏,“这是令千金么?钟灵毓秀,夫人好福气。” “她小小的人,禁不得县主这样夸她。”温氏很是客气,让阿琇过来行了礼。 陵阳县主从腕子上褪下一串玛瑙珠子,笑着说道,“没想到见了姑娘,未曾准备。这珠串留给姑娘赏人吧。” 阿琇笑了笑,接下谢过了,却也没有拢上。 “阿琇,你平日里最是会玩,看我这别院可还好?”慧怡长公主忽然笑问阿琇。 “极大极好。”阿琇双手一拍,“领着我们进来的姐姐说,后边还有许多的石榴树,如今花开得正好。” “是啊,石榴花好,等过些日子,长出来的石榴更好。长安,带你妹妹去后边看看。” 贺长安在慧怡长公主身后,早就朝着阿琇飞了好几个小眼神儿了。闻言,顿时高高兴兴地过来拉了阿琇的手,“祖母,那我带妹妹去后边啦。” 二人告了声罪,手拉着手跑去了后边。 “长安姐姐,方才那位陵阳郡主,我怎么没有听见过?” 走在石头铺成的小径上,阿琇便问贺长安。 贺长安哦了一声,随手摘下路边石榴树上的花揉搓着玩,“陵阳县主啊,她从前都不在京城里,你当然没见过了。” 拉着阿琇走到一处凉亭中坐下,细细地告诉阿琇,“她的母亲也是先帝的女儿,封号荣安。当年,也是深得先帝喜爱的,后来下降到了神威将军府。” “这样么……”阿琇仔细想了一会儿,摇头,“从来都没有听家里人说起过呢。” 贺长安就左右看了看,见侍女们只是在远处候着,便告诉阿琇,“悄悄地跟你说,荣安公主可不是个善茬儿。听我祖母说,今上登基之前,荣安公主与当时的仪贵妃走得极近。后来先帝病重……” 压低了声音,“荣安驸马,当时的神威将军密告荣安公主勾连外臣,意图不轨。” “啊?”丈夫举报妻子? 还是图谋不轨的大罪? 阿琇瞪大了眼睛,心里便很是复杂,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淡定一些。”贺长安拍了拍阿琇的肩膀。与阿琇不同,她的祖母是皇室的长公主,也是皇帝硕果仅存的妹妹。当年夺嫡,腥风血雨,几位公主都被卷了进去,荣安公主不过是其中之一。 其实,荣安公主勾连外臣,与宫中妃嫔结交是真,但说她谋反,却又有些牵强——先帝是她生父,她又在御前很是得宠,想也知道,就算她脑子被猪啃干净了,也不大可能去谋反啊,毕竟异母兄弟哪个坐龙椅,比得上她亲爹好? 不过当时出首之人是荣安驸马,又有数封荣安公主与人来往的信件做证。先帝病重本就疑心甚重,连当时的太子都给圈禁了,何况看到了罪证确凿的荣安公主谋反事? 当即就被气得吐出了鲜血,下了口谕一条白绫赐死了荣安公主。 荣安公主死的时候,女儿尚在襁褓之中。 “这里边的事情祖母也没有和我多说过。”贺长安叹道,“只是说荣安驸马因此事在先帝跟前也不大得好儿,要不是先帝驾崩,说不定就怂了他一同与荣安公主去作伴了。不过今上登基后,倒是也重用了荣安驸马,命他驻守南地,还额外封了荣安公主的女儿县主爵位。” “据说陵阳县主小时候在南地染了瘴气,虽然治好了,却留下了病根。这些年,一直住在江南调养的。这回,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进京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我没听说过呢。” 阿琇点了点头。这些皇家的旧事,除了贺长安外,大约也不会有人告诉她。 贺长安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她一回京,就见过了我祖母。虽然说话文雅,人看着也是真文弱,可我就觉得,她那双眼睛,叫人不喜欢。” 章节目录 太不对劲了 贺长安揉着手里的石榴花, 对着远处的侍女招了招手,扬声吩咐,“叫人送了茶过来。” 然后,自己才又和阿琇说道, “陵阳县主因为身子弱, 没有孩子。她的夫婿倒是对她很好, 一心一意地守着她过, 夫妻俩时常也会做些善事, 在地方上名声不错。” 阿琇纳闷问道, “这不是很好么?” 贺长安性子有些乖张, 可是人不坏, 很少会这样直白地表示对一个人的厌恶。 贺长馨除外。 按说,陵阳县主是她的长辈, 贺长安正该叫县主一声表姑母的。相处又不多, 哪里来的不喜欢呢? 贺长安推了一把阿琇, 手上鲜红的石榴花汁就粘在了阿琇浅黄色的纱衣上, 阿琇顿时“啊”了一声惊叫起来, 欲哭无泪,“这还怎么穿?” “回头换了就是。”贺长安不以为然,告诉阿琇, “我就是总觉得县主看人的眼神, 有些个说不清。” 贺长安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形容一番,只得说道, “许是我多心了吧。反正,就是感觉不大好。” “姐姐是不是想说,县主既自谦,又自大?” 贺长安双手一拍,“对!就是这个意思!” 又诧异地看着阿琇,“你怎么知道?” 阿琇偏着头想了想,陵阳县主是个很美丽的妇人,也正是因为体弱,身形纤细,给人一种弱不禁风之感。虽然与人说话时常带笑,可阿琇却觉得的,陵阳县主的眼睛里,是找不到笑意的。就好像那笑容是她的面具,假的很。 况且,面对着安王太妃和慧怡长公主的时候,陵阳县主神色恭敬,转头再看另外几位女眷,神色之间又难免透出一股高高在上。 “我们是跟她前后脚到的,大门口便碰到了。说起来,我们离着大门还更近些,不过县主目不斜视地就过去了。” 换了平常人,即使彼此不认得,可都在慧怡长公主的别院前相遇,想来就都是来参加赏花宴的。哪怕没有客套,也绝不至于如此目中无人。 陵阳县主如此,应该是看着温氏乘坐的不过是寻常马车,觉得他们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吧。 贺长安抱怨道,“可不就是,我一时都想不出该怎么说了。你知道么,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看着我母亲的眼神,就差没把看不起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陵阳县主是开春后进京的,算算时间,那会儿齐国公世子夫人还是个众人口中唯唯诺诺,连家里妾室都拿捏不住的窝囊人哪。被陵阳县主轻视,也是可能的。 “她到底进京来做什么了?”阿琇很是诧异,“莫非就是为了得罪人?” 陵阳县主这样的行事,在满是人精的京城里,得罪人而不自知啊。 贺长安摇头,“我也说不好。就只听祖母说过,之前荣安驸马不是奉旨镇守过南地么?后来荣安驸马死后,陵阳县主的夫婿便接过了一部分的兵权,继续守南地。再到后来,徐春徐将军你知道吧?” 阿琇点了点头。她四叔偷偷跑去从军,就是在徐将军手下出头的。 “后来换防,南地兵权多在徐将军手中。陵阳县主的那位夫婿,姓罗吧。罗仪宾也有些从岳父手里接过来的兵权,不过这些年一直在江南各处换防。这次是陛下下旨召了他们夫妻进京的。” “原来是这样。”阿琇了然。 想来,对荣安驸马的后人,皇帝也不是那么放心的吧。 “那位罗仪宾,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从贺长安这里知道了陵阳县主的消息,阿琇便开始好奇方才门口看到的那位锦衣男子了。 想来,那就是陵阳县主的夫婿,罗仪宾了。 既是能掌兵权,那就是从武出身了。从门口他与温氏的情形看来,该是与温氏相识的。且两个人在看到对方的一刹那,脸色都是骤变,温氏甚至已经有些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淡定,从这点来猜想,或许两个人之间关系匪浅。 贺长安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 恰好侍女送了茶点过来,阿琇便没有再追问。今天并没有别的府里的姑娘们过来,阿琇与贺长安也乐得轻松自在。二人都不是雅人,没什么耐心品个茗喂个鱼什么的。阿琇只看凉亭外边的水中,荷叶婷婷,新翠碧绿,煞是可爱,便与贺长安两个琢磨着,什么时候一起采了荷叶做烤叫花鸡来吃。 正说着话,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笑声和喝彩声。 贺长安转了转眼珠儿,拉起阿琇,“跟我来。” 三转两转,就到了一处水榭。两个人走进去,贺长安推开了靠水一侧的窗户,示意阿琇朝着对岸的缓坡看去。 那边缓坡之上,绿草如茵,正有十几个人或是站着,或是干脆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看着场中一个小少年射箭。 “是初一啊。”贺长安一眼就看出那个穿着深青色锦衫,把两只袖子挽在臂弯处,拉弓射箭的小少年是沈初一。 离着不算太远,贺长安和阿琇都能看到,初一手握长弓,连射三箭,都射在了靶心上,又引来喝彩声。 初一举起长弓晃了晃。哪怕看不清他脸上神色,阿琇也能猜到他此时得有多嘚瑟。 “你别说,初一这箭法不错嘛。”贺长安赞道。说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问阿琇,“你知道我祖父祖母的干嘛在这里立个靶子?” 都不等阿琇回答,捶着水榭的窗棂闷笑不能停,“说是要给我寻夫婿用的。” 她与凤凌退了亲,慧怡长公主嘴上不说,心里着实为这个心爱的孙女着急。私底下问贺长安,想要寻个什么样的夫婿。 其实叫贺长安自己说,她还真说不清楚。不过她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来着,为了不叫长公主焦虑,便说自己不喜欢京城里那些高门中的文弱子弟,她更喜欢强悍的武人。 长公主哪里真能舍得自己的孙女真去嫁个粗鲁武人? 不喜欢文弱的不要紧,这宗室高门之中,能文能武的子弟也不少啊。借着这次赏花宴,长公主也请了几个少年子弟。立个靶子,也多少算个考较吧。 阿琇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慧怡长公主年纪一大把了,行事还是这样随心所欲。 “幸亏啊,殿下没给你搭个台子比武招亲。” 贺长安忍笑,“你别说,祖母不是做不出来。” 就恐怕真的比武招亲,她母亲能当场就厥过去。 碰了碰阿琇的胳膊,“看,你阿离哥哥。” “诶?”阿琇忙转头看过去,从初一手里接过长弓的,长身玉立,一身儿云白色的轻衫,衣摆随着夏风微微拂动,明明是在一群人之中,可偏偏就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可不是凤离么。 凤离亦是三箭皆中,同样获得了一阵喝彩声。 贺长安轻轻捏住了阿琇得意的脸,“你嘚瑟什么啊,你阿离哥哥和你弟弟,都跟着温老侯爷学了多少年了?射中三箭就把你给美坏了?” “没有呀,我外公亲自教导出来的人,我能不知道什么样么?”可就算知道,凤离和初一在人前露脸,她还不能欢喜了么? “其实,我表哥手上功夫更好。”想起了霍青时,阿琇心里忽然感到一阵空落落的。霍青时回边城,也有一年的功夫了,虽不时有信来,说着自己一切都好,可阿琇知道,离开边城十来年,乍然回去,怎么可能像是在京城里一样呢? 有那么个冷漠的生父,一个尖酸刻薄的继母,还不知道霍青时这会儿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阿琇心里,自发将霍青时想象成了颗秋风中的小白菜。 贺长安好奇,“你表哥?” 随即恍然大悟,“是不是姓霍的那位?” 她也听说过霍青时的名字,说是温老侯爷的义子之子,从小是在温老侯爷身边长大的。 想来,能够得温老侯爷青眼,亲自带着教养的,不是庸人。 “听说也是位少年英才,若有机会,倒是想看看。” 阿琇摇头,“他走了都有一年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可惜了。”贺长安惋惜。 缓坡草地上,很快也都收了架势,几名少年有的十射九中,也有脱靶的,都当做一场玩乐而已,哪儿能想到慧怡长公主还有择婿的目的哪? 更不知道,都被不远处水榭里的贺长安看了个清楚。 唯有凤离,在众人离开的时候,似有所觉的往这边看了一眼。 阿琇嗖的一下,就缩到了窗后。 “瞧你那点儿出息。”贺长安也站在窗户后边。没别的,凤离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样,把阿琇守的八风不漏。要是知道自己带着阿琇在这里看少年,回头醋劲儿上头,不定做出点儿啥来。 想想方才那几个少年的表现,不禁感慨,“看来看去,竟是初一这个小毛头儿最出众。” 阿琇惊悚,“长安姐姐,你怎么个意思?” 这,这不是看上她弟弟了吧? 贺长安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在长公主盘桓到了午后,众人便一一告辞要回城去了。 安王太妃与温氏已经说好了,两家人一同回去,又请了温氏和阿琇坐她的车。温氏也愿意叫阿琇与太妃亲近,自是应允。 临上车的时候,阿琇便看到陵阳县主也与那位罗仪宾一同走到了马车处。 或许是看着赏花宴上,温氏和慧怡长公主关系不错,阿琇又甚是得安王太妃喜爱,陵阳县主没有继续高高在上,反而远远地与温氏点了点头,才搭着罗仪宾的手,被送进了马车。 这边阿琇实在不想坐在车上了,便求温氏,“娘,我也骑马好不好?” 她从小喜欢骑马,温氏自是知道。也知道阿琇的骑术多是来自温老侯爷,不用担心什么,便点头允了。 将老太妃和温氏送上了车,凤离已经牵了自己的马过来,把缰绳递到阿琇手里,“小心些。” 他这匹马浑身漆黑,没有半点杂色。日光透过树枝照下来,斑驳的光影之中,马神骏极了。 阿琇很是喜欢这匹马,还应凤离的要求,为这匹马取了个名字,通俗易懂,就叫小黑。因此,被初一笑话过无数次——凤离那样玉似的一个人,结果良驹竟是叫做小黑! 倒是凤离不以为意,反而说大俗即大雅,且阿琇自己那匹马,不也是叫小红么? 这名字他甚是喜欢。 并且不着痕迹地表示了一回,初一有事儿没事儿的,给国公府那几匹马取什么逐风追云的名字,实在是……也很一言难尽。 今日小红没能带出来,阿琇终于有机会骑上了小黑这匹她羡慕许久的高头大马了。 翻身上了马,感觉到凤离在自己的腰上扶了一把,阿琇低头看凤离,眉毛都要挑飞了,“我自己可以的。” “嗯,知道你可以。”凤离也上了另一劈马,双腿一夹马腹,与阿琇并肩行在安王太妃的车后。 留下了初一在原地挠了挠头,过了得有一会儿,见凤离和阿琇都没有等一等的意思,叹了口气,策马追了上去。 比起贺长安来,凤离明显对陵阳县主夫妻两个,更是了解些。这一路上,阿琇又从凤离口中,得知了许多罗仪宾的消息。 阿琇追问罗仪宾的事情,凤离虽感到些疑惑,却也是知无不言。 赶在关城门前,一行人进了城后,各自分开回府。 与温氏一同走了一趟春晖堂后,初一与阿琇都推说这一路上累了,想着各自回房里吃晚饭。温氏很明显有心事,并没有如往日那般追问什么,只嘱咐姐弟两个好生歇着,便叫他们回去了。 这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姐弟两个出了正房后,站在廊上对视了一眼,都去了阿琇的院子。 屋子里,只剩下了温氏。她疲惫极了,让丫鬟出去预备沐浴的热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温氏才将手放在了心口处,双眉蹙起,似是在忍着极大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月璃 43瓶;华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敢情你早就知道? “嬷嬷, 好嬷嬷, 您就告诉了我吧!”阿琇双手抱着陈嬷嬷,娇声央求着。 温氏生母早逝, 是乳母陈嬷嬷将她一手带大的。二人之间, 名为主仆,实则与亲母女无异。 从赏花宴回来后, 温氏看起来是一切正常, 但阿琇多了解温氏啊, 自然能看出她心情其实不佳。 和初一揣度了一回, 俩人都觉得温氏之所以如此,肯定是与陵阳县主那位仪宾有关。不过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样的陈年往事, 谁也没敢去问温氏。于是阿琇就想到了陈嬷嬷。 温氏的事情, 问陈嬷嬷准没错。 陈嬷嬷无奈,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姑娘和哥儿都这么大了……” “哎呀嬷嬷,娘都闷闷不乐好几天了。”阿琇用头蹭了蹭陈嬷嬷的肩膀,“您不告诉我也成, 您去哄哄娘啊。” 她扒着陈嬷嬷的肩膀小小声地说着自己的担心,“万一我爹爹看出来,那就不好啦。” “姑娘怎么这样说?”陈嬷嬷惊讶,不过随后便叹了口气。“你母亲的过往, 国公爷都是清楚的。” 阿琇顿时瞪大眼睛,“我爹知道?” 据她猜测,温氏跟那位罗仪宾之间, 肯定有过一段什么。 多半是感情纠葛,说不定还是刻骨铭心,且后来温氏被辜负的那种。 不然,以温氏的身份,也不大可能最后嫁给靖国公做继室。 不过这样的经历,难道不该瞒着么? 看她这般,陈嬷嬷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伶俐极了,却又纯良温善,眼睛里都是对自己带大的姑娘的忧心。 就算不是亲生的,这么多年下来,陈嬷嬷也得摸着良心说一句,温氏与阿琇,比许多的亲母女还要亲近。 “姑娘有些憨了。”抚摸着阿琇鬓边的碎发,陈嬷嬷轻声道,“不但国公爷是知道的,便是老夫人,也同样清楚。” “那……”阿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罗舟是老侯爷的故交之子,家道败落后往边城投奔了老侯爷,与你母亲从小一起长大。” 阿琇点点头,原来是青梅竹马。 她大概能猜到些后边的故事了。 果然,陈嬷嬷讲述的,与她的猜想八、九不离十。 与女儿年纪相仿,相伴长大,又是故人之子,对于温氏与罗舟之间慢慢产生的情愫,温老侯爷是乐见其成的。 “那后来,他们怎么分开了?” 阿琇追问。 提起这个,陈嬷嬷白胖胖的脸上没了和善,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还不是那姓罗的负心?那年老侯爷命他进京办事,不知道怎么的,就与那位什么县主勾搭上了。原本说好了两三个月便回边城,结果……呵呵,你母亲在边城等来的,就是他另娶他人的消息。” 阿琇:“……” “从进京,到成亲,不过短短数月的功夫?” 这连走个大婚的流程,都够紧吧的呀。 “可不是么。”陈嬷嬷冷笑,“功名富贵面前,十几年的情分又算得了什么呢?” “陵阳县主好歹也是荣安公主之后,荣安驸马唯一的血脉吧?她的婚事,就那么容易被敲定了?” 阿琇总是觉得不对劲。就是普通人家要为女儿相看女婿,也多是要打听一番,多方考较,免得误了女儿终身。像陵阳县主的身份,莫非她父亲就半点不在意,直接就把女儿嫁了? 还是说,当年罗舟魅力太大,能令荣安驸马和陵阳县主都一见倾心? 努力回忆了一下罗舟的形貌,虽人到中年,却也还是长身玉立,面白微须,眉清目朗。 阿琇暗暗点了点头,若只看容貌,罗舟倒也算是有这个本事。 “如何能不快呢?”陈嬷嬷呵呵两声,冷笑不已,“罗舟进京的时候,正巧就碰上了那位县主遇险。英雄救美,美人儿觉得该以身相许,便求了陛下赐婚。” 阿琇:“……” “莫非罗仪宾就没说,自己在边城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话一出口,阿琇就后悔了。 那会儿罗舟若是表明了自己心有所属,又怎么会有如今这事儿呢。 “圣旨已下,他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只是可怜了我的姑娘。” 陈嬷嬷此时口中的姑娘,自然就是指温氏了。 想到当年温氏被罗舟辜负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候。也正是因这个,顾老太太为儿子求娶,温氏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老侯爷心有愧疚,总觉得在此事上对不住女儿,大半家产做了嫁妆。 说完了往事,陈嬷嬷吐出了一口气,觉得心中松快了许多。 然后,正色对阿琇说道,“这些,姑娘可不能叫旁人知道。” “嬷嬷,我看起来是那样的傻人么?” 陈嬷嬷摇头,“姑娘自然不傻,只是有时候太容易相信人啦。” 阿琇抱住陈嬷嬷的脖子,“嬷嬷!” 看着阿琇白嫩的小脸窝在自己身上,陈嬷嬷就好像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温氏。 “当年,太太也和如今的姑娘一样,是个活泼泼的小女孩儿。”边城比之京城民风更加开化些,哪怕是侯府的千金,也并没有那些条条框框拘束着。老侯爷的掌上明珠,自是更加恣意。 “只是经历了那件事后,她便有些消沉。慢慢的,才成了如今稳重的国公夫人。” 爱怜地抚摸着阿琇的头发,陈嬷嬷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旁人都赞她端庄贤惠,只我却心疼。” 温氏匆匆嫁入国公府,多少是有些逃避和赌气的意思。再加上她进府数年未有身孕,陈嬷嬷那会儿是着实为温氏担心。幸而,顾老太太和靖国公,都不是那种狭隘之人。 陈嬷嬷如今想着,也不禁要再说一句,或许,这便是命了。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靖国公再粗疏的性子,也还是能发觉出枕边人的不对劲的。 阿琇腻在陈嬷嬷身边打听陈年旧事的时候,温氏正站在窗前修剪着石榴盆景。 休沐在家的靖国公腻在她的身边,不时地给递把剪刀或是插两句嘴之类的。 “你今儿这是怎么了?” 温氏转过头看丈夫,靖国公的性子,对这些花儿啊草的从来没有兴趣。与其让他看这些,还不如送他两条鱼。 况且,丈夫脸上这是什么表情? 靖国公本是个方正威严的硬朗长相,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温氏竟在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忐忑不安和委屈来。 温氏觉得自己浑身山下都有些不自在了。她丈夫,靖国公大人,真不适合做出这种姿态来。人家婀娜柔软的小姑娘如此,能叫人心生怜惜。换了个大老爷们儿,还是蓄起了胡子的…… 放下了剪刀走到圆桌旁,靖国公便默默地递上了一块湿帕子。 温氏顿了一下,接过来擦了擦手,心里却越发疑惑了。 丈夫骨子里就不是这样小意体贴的性子哪。 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温氏只在心里盘算了一回,几个孩子,出了门 子的两个日子过得都不错,阿珎夫妻和睦,膝下有子,万事满足。阿珠身在北境,前些日子有信过来,也并没有听说与姑爷有什么不睦之处啊。 七姑娘八姑娘将要出阁,两个未来的姑爷人品家世都没得挑,阿琇活蹦乱跳的,初一老老实实也没再跑了。 还有什么叫他烦恼的? 从成亲到如今十几年了,温氏还真是头一次看到丈夫这个样子。 “到底是怎么了?”喊丫鬟送了热茶进来,温氏亲自端给了靖国公一杯,坐在他的身边轻声说道,“可是衙门里的事情?就算我不懂,说出来好歹给你开解开解?” 见靖国公还是没言语,温氏转了转眼睛,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试探着问,“要不,是你在外头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靖国公手里的茶没端稳,淋淋漓漓地洒了一身。 “看你……急什么?”温氏忙起来,替他擦着衣服上的水渍,又叫丫鬟拿来了干净衣裳抖开了,“先换衣裳!” “不换!”靖国公愈发觉得难过。 做了这么多年夫妻,敢情自己就给妻子留下了这么个好色的印象? 温氏被丈夫一句硬邦邦的话搞得没头没脑的,脸上有些茫然。 靖国公反倒自己先泄了一口气。 摆摆手让拿着衣裳的丫鬟出去了,将温氏按坐在贵妃榻上,自己也挨着她坐下了。 半晌,靖国公才轻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他们……他回京了?” 温氏一怔,随后便反应了过来,丈夫嘴里的“他”,说的约莫就是罗舟了。 不等她说话,靖国公便解释,“他们春天里回来的,我是怕你多想,也就没告诉你。那天听初一随口说了一句……在长公主的别院里,碰见了一位罗仪宾。我……” 眼见温氏定定地看着自己,靖国公忙又找补,“你别多心,我是,我不是……嗐,我就是觉得,与其告诉了你叫你烦恼,还不如瞒着……” 听他说话都有些凌乱了却还在解释,温氏只觉得哭笑不得。 “敢情你早就知道?” 靖国公低了头,抓住了温氏的手,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放假啦。前两天去团建了,话说你们见过团建到最后,差点儿打起来的么?动手砸椅子那种……见识了一次小型宫斗,有时间再跟大家唠唠。一会儿要带儿子去参加一对一的试听课,咱们晚上见。 正文 她有什么错? “你不会恼了我吧?” 见温氏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 靖国公心里头更有些忐忑了。 还想再辩解些什么, 却被温氏打断了。 “这话奇怪,我为什么要恼你?”温氏拍了拍靖国公的手, 轻声道, “这些年,还要多亏了你和母亲包容, 我才能这般自在。原先的事情, 我早就已经忘记了。” 靖国公还是有些蔫哒哒的, “那你这几天……” 话未说完, 胳膊上被温氏重重地拧了一把。 “忽巴拉地看见了一个叫自己恶心的人,你还不能叫我缓几天?” 温氏嗔道。 就如她自己所说的, 与罗舟少年时期那点儿事情, 早就成了过去。到了如今, 他已为人夫, 她也早已嫁为人妇。 说没有怨恨,那是假的。 任是谁,被人一句等我忽悠着, 结果转头那人就另娶她人,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也得咬牙切齿恨上几年不是? 温氏又不是贱人,不但咬牙切齿, 见着罗舟的那一刻,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恨不能先甩了他两个耳光才解气。 “我嫁了你这么多年, 儿女都这样大了,莫非你还不放心我?”说话间,温氏的手没停,又是使劲儿一拧。 靖国公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连特意蓄起来的短须都精神了起来,“我这不是看你这几天安人都消沉了么。” 眼看着温氏的脸沉了下来,他连忙安抚,“并不是为别的,只心疼你。” 手腕子一翻,就握住了温氏的手。 “咱们也是老夫老妻了,儿女双全,连外孙都有了。”温氏的手细软清凉,靖国公心中有些个荡漾,大拇指只在温氏手背上捻来捻去,“我再如何糊涂,也不会胡乱揣度别的。只是见你疲惫的样子,从心里头发疼。” 当他知道温氏已经遇见了罗舟的时候,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油然而生。 说也奇怪,他刚刚将温氏迎娶进门的时候,并没有这样奇妙的情绪。不敢说,更不敢问,似乎只要他一开口,温氏就会离他而去。 如他所说,这么多年夫妻做下来,他早就已经习惯了温氏在他身边。 此时听到温氏亲口说出,只是因为见到了个令她“恶心”的人,靖国公心中的大石放下,就连一直不大会说的甜言蜜语,说起来都轻松了许多。 “……”温氏听他说得磕磕巴巴,有些个啼笑皆非,却更感动。 靖国公趁势将温氏揽在了怀里,才觉得飘忽忽的心终于踏实了些。 “娘!” 阿琇欢蹦乱跳地闯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偎在一起的爹娘,顿时啊啊啊大叫着惊吓跑走。 比她更被惊吓到的是温氏,她慌忙推开了靖国公,埋怨道,“你说你发什么疯?大白天的……” 还叫孩子看见了,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靖国公笑而不语,任由数落。 捂着自己嘭嘭嘭乱跳的小心肝儿,阿琇一溜儿烟就跑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一头扎到了床上,顿了一下,又扯过被子来捂着了脑袋。 不明所以跟着跑进来的丫鬟:“……姑娘?” “我没事。”阿琇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朝着后边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把门关好。” 丫鬟愈发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地出去关门了。 听见门被关好了的声音,阿琇才忽的把被子掀开,坐了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双手撑住有些发热的脸蛋,懊恼极了。 明明她是从陈嬷嬷 家里赶回来,想给她娘一个温暖的安慰呀。 谁能想到大白天的她爹娘这样腻歪啊! 她一脑袋撞进去,会不会被捶一顿? 阿琇欲哭无泪的,坐了一会儿,决定去找初一。 顶着大日头到了外头初一的院子里,却被初一的小厮八宝告知,初一和凤容出去了。阿琇只得又转身回去,走到园子里,抬头看看天色,才过了晌午,人人都要歇个晌,也不好去别处打扰,索性就往春晖堂里去了。 顾老太太年纪大了,午间必是要睡上小半个时辰。阿琇走了进去,顿感与外边的干热不同,屋子里便凉丝丝的。 几个丫鬟在外间或是做针线,或是托着腮打瞌睡,见了阿琇进门,都是抿嘴一笑,朝着里边指了指,小声地告诉她,“正睡着呢。” 阿琇点点头,放轻了脚步走进去。 顾老太太正侧躺在床上,身上搭了一条夹纱被,眼睛闭着,看起来睡得正熟。 等阿琇走到了床前,顾老太太往里边错了错,让出一块儿地方。 阿琇弯了眼睛,甩开绣鞋爬上了床,腻着顾老太太躺在了一起。 “热。” 顾老太太闭着眼说了个字。 “嘿嘿,祖母这里不热。” 顾老太太年纪一大,最不耐热,春晖堂里用冰比别的院子都要早些。 如顾老太太这会儿睡觉,还得盖条薄薄的纱被才好。 阿琇把脑袋放在顾老太太肩头枕着,“祖母最好啦。” “呦,这是怎么了?”顾老太太睁开眼,歪过头,就见阿琇白嫩嫩的小脸蛋就在眼前,笑得眉眼弯弯。顾老太太爱听好话,心里头熨帖,嘴上却说,“从哪里吃了蜜来不成?” 阿琇想了想,凑在顾老太太耳边,“我去了陈嬷嬷家啦。” “哦。”陈嬷嬷与温氏情同母女,温氏早就将她一家子都放了出去。如今也是有宅子有地的,日子过得颇为滋润。虽然不在温氏身边了,不过陈嬷嬷也时常会进来与温氏说说话,阿琇和初一都与陈嬷嬷很是亲近。 “陈嬷嬷跟我讲了许多过去的事。祖母……”顾老太太是个很通透的人,既然当年能将温氏聘进国公府里做当家的太太,便是不在意温氏与罗舟那一段往事。阿琇提起来,便没有那么多顾虑了,抱住顾老太太的脖子,“您当年都知道呀?” “知道什么?”顾老太太不想理会这小丫头片子,又闭上了眼睛。 “祖母……”阿琇拉长了声音。 “你这丫头……”顾老太太被她腻得难受,只好又睁开了眼,把阿琇往外推了推,自己坐了起来。 阿琇立刻也跟着坐了起来,还狗腿似的替顾老太太捏起了肩。 “祖母,当年您都知道我娘有个青梅竹马,都不在意么?” 顾老太太也是佩服了阿琇,抬手捏住了阿琇的脸,“你胆子大了,敢打听长辈的事儿了?没点儿规矩了。” “前几天在长公主别院外头,我娘见着了那个人,这几天心情都不好。我这么聪明,当然能猜到了一些么。所以去找陈嬷嬷问个清楚,也好劝解我娘呀。”阿琇被捏住了脸,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总不能叫我娘一直不开心,万一影响了和我爹的情分就不好了是不是?” 顾老太太无奈,“你爹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是呀,我刚刚去看我娘,您猜着我看见了什么?”阿琇捂着嘴,也不等顾老太太猜,就大嘴巴地嘿嘿嘿说了,“他们俩靠在一起手拉手说话呢。” 顾老太太:“……” 老大两口子 ,不是这样的人哪。老大就不说了,温氏向来端庄持重……不过夫妻情深,总是好事。 “小小个人儿,怎么嘴巴这样大?”老太太嫌弃地看着阿琇,“回头可得叫你娘来好好管教一番。” “啊呦呦祖母,说话可要凭良心哪。”阿琇叫屈,“不是您,我才不会说呢。” 穿鞋下了地,坐在了圆桌旁,表示自己很是不满老祖母对自己的评价。 丫鬟们听见声响,进来看。 顾老太太摆摆手,“我这老婆子说话没个轻重,又惹着咱们九姑娘了。头半晌吴婆子说要做冰碗儿,快去小厨房里头瞅瞅,做得了没了有。要是得了,赶紧着端过来请九姑娘吃了消消气。” 祖孙两个单独相处时候都这副模样,丫鬟们显然是见怪不怪了,笑着应了一声退出去。 顾老太太伸出胳膊探出身去捅了捅阿琇,阿琇转身背对着她。 老太太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又捅了一下,“我的乖孙女儿,嘴巴一点都不大。” “这还差不多。”阿琇又坐回床上,抱了顾老太太的手,挑起眉毛,“祖母,您当年没有觉得我娘做的不对么?” 顾老太太皱眉,“负心薄幸的人又不是你娘,她有什么错?” 摸了摸阿琇头上的发辫,“我单单喜欢你娘的心胸开阔,性子也展扬,能够撑得起咱们家的门楣。那些有的没的,又不是在前朝,对女子苛刻到了极点。凭什么旁人的错,反倒要怪在女人身上?你看你爹娘两个,如今多好?可见我的眼光再不会出错。” 提起这个来,顾老太太颇为得意。当年陵阳县主那位仪宾与温氏的事情,京城之中没几个人知道。但是温氏从边城归京待嫁,多有大家主母觉得温氏在边城随一群军汉长大,怕不会是个合适的大家主母,都不肯求娶。 唯她一眼便相中了外柔内刚的温氏,一力为儿子聘了回来。 如今看来怎么样? 儿女双全,家业稳固后宅安宁,这里头,得有多少温氏的功劳? 顾老太太愈想便愈觉得自己眼光独到,比死了多少年的花瓶丈夫强出了一座山。 “老太太,外边刘妈妈有事来回您。” 一个丫鬟端着冰碗走进来回道。 刘妈妈?府里当差的好几个夫家姓刘的,顾老太太一时也没有在意,“让她进来吧。” 等人进了门,顾老太太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刘妈妈满头大汗,气息都有些不匀,穿着一身儿绛紫色的衣裳,裙摆上还隐隐能看到些灰尘。 “老太太!”刘妈妈进门就跪下磕头,嘴里叫了一声,抬起头才发现阿琇就坐在顾老太太身边,后边的话就没说出来,张着嘴有些犹豫。 “什么事?” 刘妈妈看了看阿琇,低声回道,“白姨娘病得沉重了。” 正文 想见见九姑娘 “白姨娘?” 一勺冰屑送到了嘴边,阿琇愣住了, “白姨娘病重了?” 从上次白姨娘被送出府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在府里, 也没有人提起白姨娘,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一个人似的。 刘妈妈不敢多嘴。 她也是这府里头的老人儿了,当然知道九姑娘其实是白姨娘所生, 不过是一出生就被抱到了大太太温氏跟前养活而已。 只是这算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大太太那样疼爱九姑娘, 就连老太太也从来都只当九姑娘是大太太亲生, 谁会不长眼地去提九姑娘其实是姨娘生的? 顾老太太看了一眼阿琇,温言道, “九丫头……” 阿琇非常知机, 捧着冰碗站起来,“祖母,我去那边屋子吃。” “只许吃这一碗, 不许偷偷跑去小厨房里多要!”顾老太太故作严肃。 “知道啦知道啦。”阿琇小碎步跑着出去了。 等她走了,顾老太太才撂下了脸,“到底怎么回事?” 看刘妈妈欲言又止的模样, 便知道她要说的,绝对不止白姨娘病重这么简单。 “庵里头清苦, 姨娘身子又柔弱, 打去了以后,就三天两头的不舒服。不过,老奴看着人虽然颓唐些,倒也没有大碍。所以, 这就大着胆子没来禀告老太太。只是这回……” 刘妈妈看了看屋子里的丫鬟。 顾老太太示意她继续说。 压低了声音,刘妈妈说道,“许是前儿个天热,姨娘中了暑气,在外头晕倒了。给灌了药下去,人醒来后,我们都以为没事儿了。谁知道半夜里就发起了热,这两天又是给擦身子又是喝药的,看着却也没有什么用处。眼瞅着,整个人都好像不行了似的。” “什么?”顾老太太先只以为,是白姨娘又在装模作样。毕竟,从前这就是白姨娘常用的小手段了。 刘妈妈神色很是忐忑,再怎么说,白姨娘也还是老太太的亲外甥女哪。就算狠心地将人送到了庵里,可到底亲缘是断不了的。 “老奴看着,病情着实不轻。要不,也不敢就这么来惊动老太太。” 顿了一下,刘妈妈压低了声音,“姨娘昨儿个昏昏沉沉哭了半夜,想……” 顾老太太眯起了眼睛。 刘妈妈硬着头皮往下说道,“想见见九姑娘。” 一瞬间,顾老太太脸上原本的怜悯之色尽数散去,面色沉了下来。 刘妈妈屏气凝神地侍立在旁边,也不敢多说。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顾老太太才吩咐了刘妈妈,“罢了,海棠。” 一个丫鬟上前,“老太太。” “去看看国公和大太太那里有没有空,若有,便请了他们来说话。” 海棠应声走了。 “看你这模样,怕是早起就开始赶路了。事情做得仔细,便该有赏。去账房里支五两银子,也回家里去歇歇。回头,我叫人请了大夫,你们一同回去。” 听到有五两银子的赏钱,刘妈妈顿时欢喜不已,见顾老太太没有别的吩咐了,方才躬身退了出去。 她才走了,靖国公和温氏便都来了。进门的时候,便看到阿琇从西屋里边一探头,吐了一下舌头又缩了回去。 靖国公心情尚好,拉着温氏进了屋子。 见他们夫妻携手进门,顾老太太忍不住笑了。儿子儿媳情分好,她自然乐见其成。不过这俩人都多大的年纪了?看来阿琇倒是没说错。 “怪不得阿琇这丫头跑到了我这里躲着。”顾老太太笑道。 温氏脸上顿时有些发热,甩开了靖国公的手,上前请了安,“这个时候,母亲可是有事?” 平常,顾老太太可是不会在大晌午的就把人找来。 “九丫头!”顾老太太扬声叫了一声。 就听见阿琇脆生生答应了一声,颠颠儿地跑了过来,还对着温氏眨了眨眼睛,促狭之意尽显。 温氏无奈地捏了捏额角。 “祖母唤我做什么?”阿琇跳到了顾老太太身前。 顾老太太摸了摸她的脸,“冰碗你吃完了?小厨房里预备了不少,你和海棠一起给你姐姐们送过去。” “哦。”情知这是支开自己,阿琇连忙和海棠一起出去了。 等她们都走了,顾老太太方才对靖国公夫妻二人说了白姨娘之事,“你们怎么想?” 温氏并没有急着说话,只是转头看着靖国公。 此时靖国公心里五味陈杂,原本与温氏一番剖心之语,叫他这颗老心仿佛又找到了年轻时的心动。谁知眼睛都没眨,竟又有了白姨娘的消息,还是她病重,想要见阿琇的消息。 “不行。” 几乎是脱口而出。 靖国公对温氏安抚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阿琇从小到大,她没有照管过一天,也没有尽过一分的心。如今,又何必再去打搅阿琇,叫她不快活?” 他一直认为自己在几个孩子身上,是尽量一碗水端平的。但是摸着心口说,十根指头比出来还长短不一,更何况人心哪里就有十分的公正? 他儿女这么多,说起来最疼爱的,还是阿琇和初一。 阿琇在他跟前长大,一直是个笑嘻嘻的小丫头,好像什么事情也烦恼不到她。看着这个最小的女儿每天都是眉眼弯弯的模样,靖国公觉得哪怕在衙门里累得不行,到家里那一刻都能尽数散去。 这个时候,偏要告诉她,她的生母不是温氏,而是另有其人?是那个生出她不及一天,便要逼着他将她扔掉的白姨娘? 靖国公觉得,从自己这里,便不能这样做。哪怕,白姨娘病重。 不是他无情,而是除了阿琇,他更不能对不起温氏了。 当年,是他将那个才出生,小小的孩子送到了温氏跟前去,也是他求着温氏亲自养活这个不被亲娘待见的孩子。 这些年,温氏在阿琇身上费了多少的心血? 或许因为阿琇是个姑娘,在教养上,温氏比初一更加费心尽力。 所谓教养,绝不是只叫她吃饱穿暖。从衣食穿戴,到一言一行,温氏从来都是亲力亲为。阿琇与她,也格外的亲密。可以说,许多有血脉羁绊的母女,都没有温氏与阿琇来得亲近。 这些靖国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便是温氏不说话,靖国公自己也断然说不出“人都病重了,就让孩子去看一眼”的话来。 “还是,我去一趟吧。”靖国公低声道。“到底……是我误了她。” 如果不是他,或许白姨娘会安安分分地嫁给当初老太太给她寻下的人家。哪怕门第低些,却能一心一计地守着她过日子。 如此想着,脸上便又露出些愧色。 顾老太太看在眼里,摆了摆手,“你也不必这么说。当年你有错,她便是清清白白了不成?到了如今,再提这些也是无用。既然你要去,到底一场情分,你自去便罢。只是……” “你告诉白荷儿,这是我的意思。当初她既然弃了九丫头,到如今九丫头大了,难道就该叫她 坐享其成?天底下没有这般好事。九丫头,从来就不是她的女儿。” 至于说重病中的白姨娘听到这番话能否受得了,顾老太太并不考虑。她本就是心肠刚硬的人,白家姐妹曾经得过她的怜惜,却又偏偏都做了她不屑之事。如今,自然也剩不下什么情意了。送白姨娘到庵里去的时候,顾老太太便没有打算叫她全须全尾地再出来。 听刘婆子的话,这次怕是白姨娘真的要挺不过去。既是这样,叫儿子过去看望一回,也就算是尽到了心。 “母亲。”温氏开口了。她眼中带着感激。 顾老太太皱眉,“你要说什么?我先告诉你,不许你犯傻。” “我哪里会呢?”温氏眉眼平和,既不见悲也不见喜,“阿琇是我的女儿,与旁人无干。只是白姨娘到底与刘姨娘她们不同,阿珠又远在北境,我去看看她,也在情理之中。” 她眼眸一转,摸了摸脸颊,轻声笑道,“不然,我也不放心。” 靖国公方正的脸便有些尴尬之色,心下明白,妻子这是在调侃自己上次被白姨娘抓了个满脸花的事情了。 顾老太太不明所以,却也拍了拍温氏的手,“那你们回去收拾收拾。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估摸着去了的话,今日赶不回城里。晚间,便住到咱们赁下的那处院子里头,也好有个照应。” 靖国公夫妻两个答应了,起身回去收拾东西。顾老太太这边,也叫丫鬟开了自己的库房去包了些药材药丸子之类的送到了正房,叫温氏一并带过去。 温氏自己也有东西带着,等都收拾利落了,外边车马备好,夫妻两个一起动身的时候,已经到了申时。 离着白姨娘所在的庵堂不算近,饶是一路车马行得飞快,到了的时候天色也已经擦黑儿了。 白姨娘确实病得挺重,被从庵里挪到了小院中,就安置在后院的厢房里。 留守的三四个仆妇见她昏昏沉沉的,不时还会说些胡话,而回城的刘妈妈却还没有回来,都是急得很了。眼见着靖国公等人到来,顿时如见救兵。 白姨娘确实是病得很重了。 一直跟在白姨娘身边照顾的陈妈妈听到外边的马车声,拉着白姨娘的手,抹了一把眼泪,轻声叫着,“姨娘醒醒,大夫就到了……” 白姨娘眼皮儿动了动,从喉咙间溢出一抹微不可闻的声音,费力地抬起了手,指了指院子,又落了下去。 将她从小带大,陈妈妈自是明白她的心意,也顾不得什么了,起身踉踉跄跄往外跑。 冲到了院子外头,就看见了正扶着温氏下马车的靖国公。 “国公爷……大太太?”陈妈妈先是一怔,往靖国公夫妻二人身后看去,并没有阿琇的身影,眼中难免露出了失望。 想要福身下去请安,无奈年纪大了,又在白姨娘的床前守了一天一宿,只略微一弯腿,就险些摔倒。 慌得刘妈妈赶紧扶住了她。 “白姨娘怎么样了?”温氏是知道陈妈妈的,这是个忠心的老人。此时见她已经是衰老的不成样子,想来这几年跟在白姨娘身边,也没少费了心力。 从前白姨娘得意的时候,也没见陈妈妈趾高气扬过。 见问,陈妈妈眼睛又湿了,“姨娘她……看着不大好。” 靖国公心中一惊,先只说是病重,不到一天的功夫,竟然已经到了要不行的地步了吗? 忙对温氏说了一句,先带着大夫进去了。 陈妈妈看了看靖国公的背影,又看了看温氏,到底不放心,低声告了罪,忙垫着脚也跟了进去。 刘妈妈忙上前扶着 温氏,“这一路上想必太太也累了,先进屋子歇歇吧。” “好。” 出来得急,温氏也没有带丫鬟,便只吩咐了几个仆妇和车夫一同将带来的药材等物卸下,自己叫刘妈妈引着,先往正房里去了。 这边靖国公与大夫直奔了白姨娘住的东厢房。 一般而言,东厢房冬冷夏热。此时正是夏日,虽厢房前头有一棵大树,却也不见得多凉快,东厢房里,却还是门户紧闭。 推了门进去,便有一股病人处特有的黏腻热气扑面而来,靖国公不禁皱了皱眉。 小小的两间屋子,以一道布帘子隔开。 挑开帘子,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白姨娘。 这样热的天气,这样密不透风的屋子,她躺在床上,身上还盖了条棉被。双目紧闭,曾经娇媚可人的脸上消瘦极了,一片苍白。 “怎么回事?”靖国公大步走到窗前,转身问跟在后边的陈妈妈。 他声音不小,床上的白姨娘眼皮儿动了动,微微睁开了眼睛。 陈妈妈连忙走了过去,半跪半坐在床前,带着哽咽轻声道,“姨娘发了高热,一直说冷……姨娘,姨娘,醒一醒,国公爷来了。” “嗯?”白姨娘喉咙里溢出一丝声音,只是微弱几不可闻。她的眼神有些空洞,眼珠子转了许久,才算看到了站在赵妈妈身后的靖国公。费劲地睁大眼睛。嘴唇动了动,“表……表哥?” “你病了,我请了大夫来,咱们先看病。”看着这样的白姨娘,靖国公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只得上前,轻轻地将白姨娘的手从被子中拿出。 大夫忙过去,陈妈妈让开了身子。 仔细地诊过了脉,大夫请了靖国公到外边说话。 “表哥……”白姨娘忽然想要起身。 靖国公回过头,“我就在外边,和大夫说几句话。” 跟着大夫出去了。 因是厢房,外间很是狭小,二人索性到了院子里来说话。 “如何?”靖国公低声问道。 大夫摇了摇头,“实在是……国公也要心里有个准备。” 这大夫是京城里比较有名,也时常在国公府里来往,说话便没有太多顾虑。 其实方才看到白姨娘的模样,靖国公心中便已经有了底。虽彼此都有许多的怨气,可相伴多年,到了此时,他心里是难过的。 “没有法子了吗?”犹豫着看了看厢房的窗户,靖国公低声道,“我带了不少的药材过来,好歹……开个方子吧。” 大夫点头,“这位姨娘的脉象杂乱无章,之前府上来人与我说的是中了暑气所致。以在下多年行医来看,只怕并非如此。” “嗯?” 大夫想了想,“或许这位姨娘早年间用过虎狼之药,日积月累下来毁了身子,年轻时候不觉如何,一旦发出来,便成摧枯拉朽之势。” 虎狼之药? 靖国公心下疑惑,唤了人进来,请大夫到外院里去开方子熬药,步履沉重地再次进入了东厢房。 “国公爷?”陈妈妈抹着眼泪站起来。 靖国公摆了摆手,“不用多礼了。” 走到床前,看着仿佛已经没了活劲儿的白姨娘,缓缓坐下。 “我不知道你病得这样的沉重。”靖国公轻声道。 白姨娘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妈妈赶紧扑到了窗边的桌子边倒了一杯白水。 “我来吧。”接过了水杯,一手扶着白姨娘半坐了起来,将水递到了她 的嘴边。 白姨娘只喝了一口,就摇摇头,不再喝了。 她身上有些发潮,不知道是不是捂出来的汗。 “表哥,你……”白姨娘似乎没什么力气,不过一句话,说得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她看了看门口,再没有别人的影子,病容之上失望极了,“就只有你来了吗?” 靖国公明白她想问什么,原本在府里的时候他说得斩钉截铁,可面对着这样的白姨娘,却还是狠不下心来。 只好将人放躺在床上,低声安慰道,“你病着,不要多想。大夫已经去熬药了,吃了药好好睡一觉便好了。” 这般的左右而言他,白姨娘脑子里昏昏沉沉地,却偏又在这个时候清明了起来。 她眼里蓄起了眼泪,“是不是,太太不肯叫九丫头来见我?” “不是。她不是那样的人。” 靖国公握住了白姨娘枯瘦的手,不去看她的眼睛。 “方才大夫说,你早年用过虎狼之药,毁了身子。再不肯静心养着,只怕会……会留下病根。”靖国公干巴巴地说着,“你不要多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好生养着才行。” “虎狼……之药?” 白姨娘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陈妈妈在一旁听了,捂着嘴哭了出来。 “都是我,是我害了姨娘啊!” 她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也不等靖国公问,便膝行到了床前,抱住白姨娘的腿泣不成声。 “都是我不好,是我糊涂呀!” 陈妈妈哭得不行,“要不是当年我看姨娘生下三姑娘后再没有开怀,寻了个秘方儿来给姨娘吃,何至于有今日哪!” 当年白姨娘生下了阿珠后,便一门心思要抢在正室的前头再生下儿子,好占住靖国公长子的位置。谁料,竟然是一连两年都没有个音信儿。为此,靖国公也着急,甚至又另外收了两位姨娘进门。 这就叫白姨娘愈发着急了。 所谓病笃乱投医。白姨娘成天供着送子观音的像,又叫陈妈妈在外头寻了各种生子方儿来吃。最初还是找的正经大夫开方子,后来见没效果,便开始寻偏方了,什么嗣子丹种子丸求子汤之类的没少吃喝,有一次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连护国寺的香灰都叫人买了来兑水喝了。 折腾了好几年,才终于又如愿以偿地怀上了第二胎。 怀着阿琇的时候,她也请人来给看过,都说脉象是男胎。白姨娘也觉得自己心诚,总该得偿所愿。所以孩子出生后一听是女孩儿,白姨娘就直接厥了过去。 这都是旧事了。既是偏方,里头用了什么药,谁还去查证? 那个时候,就埋下了隐患。 仆妇在前院熬好了药送来,陈妈妈接过来,含泪小心翼翼地喂了白姨娘喝下——其实,也不过是些调理身子的药物。按大夫的意思,吃与不吃,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白姨娘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甚至说了一声肚子饿了。 陈妈妈大喜,连声说道,“我这就去熬些米汤来,姨娘病着,吃不得荤腥儿。” 靖国公叫住了她,“外面车上,有带来的燕窝。” 擦着眼泪,陈妈妈出去了。 “表哥……”白姨娘拉住了靖国公的手,哽咽着叫道。 下意识的,靖国公往回缩了缩手。 这样的动作,明显是对自己抗拒了,白姨娘泪水涔涔而下,松开了手,将头转向一侧,“既是厌恶了我,何必还来看我?” 这一转,便露出了鬓 角处的缕缕银丝。 曾经柔美多情的少女,如今,变得这般的苍老。 她比靖国公还要小上几岁,可此时在一处,看着竟像是比靖国公大了十几岁一般。 “说了你不要多想,先养身子要紧。”靖国公与顾老太太不同,心肠软得很,“咱们一场情分,不至于此。” “真的?” 白姨娘小意殷勤惯了的,自然不会与靖国公硬杠着,听闻他话语之中有了放松,便也就转回了头,一双眼睛盯着靖国公,满是爱意的目光落在靖国公的脸上,痴痴迷迷的。 这番情态,原是年轻时候靖国公时常看到的。 那时候他只会想到,表妹柔弱,将他当做了此生的倚靠。 可是此时,却颇为不自然地低下了眼帘,避开了白姨娘的目光。 手上一热,却是白姨娘将脸贴在了他的手心。 “表哥,从前都是我错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像是中了魔一样。那样伤了你的脸,还叫阿珠伤了心……” 她眼睛里泛着亮光,说话也比方才有气力多了,却叫靖国公看得有些心惊胆战。 莫非,是回光返照? 正文 白姨娘死了 “太太。”刘妈妈端着托盘走进了正房里,对温氏陪笑道, “山里头, 没有什么好东西。好在这水是山里的泉水, 清冽得很, 泡了茶来,太太且润润喉咙吧。” 说着, 上前将茶端给了温氏。 温氏也是赶了半天的路, 觉得口渴了。接过了茶水轻轻啜了一口, 这茶确实算不得好,但也正如刘妈妈说的, 茶水有一股很是清甜的味道。 “太太尝着可还行?”刘妈妈陪着笑脸, “天色也晚了,正叫人预备晚饭。粗粝得很,也是我们一片心意。。” 她说话小心翼翼中带着讨好。 当初被拨来看管白姨娘, 也是迫不得已。如今眼瞅着白姨娘就要不行了,到时候她们这几个人自然还得回府里当差。此时不来讨好当家的太太,又什么时候去讨好? 因此上分外的殷勤。 温氏也不是头天当家, 刘妈妈的心思她当然懂得,也并不反感。 端只看这个院子里收拾得利利落落, 便知道守在这里的几个仆妇确实是用了心的。至于额外的圆滑, 在她看来也只是各人的行事做派而已,算不得错处。 “你们都辛苦了。”温氏赞了一句。 这句话就叫刘妈妈眉开眼笑了。不过片刻,又觉得那边白姨娘还要死要活,自己就开心起来, 叫人看着也不像,连忙收敛了笑容,恭敬地说道,“都是当差,自然要用心。” 温氏便叫她坐下,陪着自己说话。 刘妈妈原先在国公府里也不过是个二等的仆妇,轻易连去温氏跟前回话的资格都没有,又哪里敢坐下呢? 连声推辞不过,忙跑到院子里头,拿了只四脚小板凳进来,告罪坐下。 温氏笑道:“你也太小心了。” 听见院子里头脚步声响,往院子里看了看,是有人端了熬好的药给送到了东厢房里,温氏便不在意地掠了掠鬓边的头发,细细问起白姨娘在庵里的情形。 话还没有说几句,蓦然间东厢房里就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喊声正到了高亢处,又戛然而止,就连院中树上的鸟儿都被惊得飞了出去。 温氏和刘妈妈都被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了?”刘妈妈捂着心口站起来,“太太,我去外头瞧瞧。” 温氏点头,自己也起身跟在了后边。 东厢房门口,刘妈妈和从里边冲出来的陈妈妈险些撞个满怀。 “哎呦老姐姐,这是怎……” 刘妈妈话都没说完,就被陈妈妈伸手扒拉开了。泪流满面的陈妈妈往外冲,嘴里大喊着,“大夫,大夫!” “太太……”刘妈妈站在厢房门口,小心地叫了一声。 温氏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进去看看她。” 说着,便自己推门进了东厢房。 这边刘妈妈朝着听见了声音跑过来看的几个仆妇摆手,“都散了散了。” 也跟在温氏后面进去了。 只一进门,温氏就先楞了一下。 靖国公坐在床上,整个人看上去都是呆愣的。而他身后,便是头发散乱,已经委顿毫无生气的白姨娘。 “她……”虽说这一路上早有准备,可乍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温氏还是觉得心跳加快,仿佛就要蹦出嗓子眼一样。她平复了一下心境,大步走到了床前。 便看到了此时的白姨娘,脸色已经呈现了灰败的颜色,嘴角处还有一丝蜿蜒的血迹,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之中却没有了从前半分的神采。 “她走了。”靖国公低声说道。 声音里,说不清是悔恨还是愧疚。 “你先躲开。”温氏上前,一把将靖国公拨到了一旁,自己右腿屈膝跪在床上,伸手试了试白姨娘的鼻息。 一丝气息皆无。 “大夫来了!” 陈妈妈跌跌撞撞地扯着大夫进来,带着哭腔,“大夫,你快去看看姨娘!” 大夫被个妇人扯着,衣襟都散开了。无奈上前把了把脉,对着靖国公和温氏摇了摇头,“预备后事吧。” 厢房里,顿时就是一片沉默。 片刻后,陈妈妈猛然爆发出狼嚎似的哭声,扑到了床前跪倒在地,抚着白姨娘的身体,“我的孩子啊!” 话音落下,人就软软地瘫了下去…… …………………… 白姨娘的死讯,第二天一大早便送到了国公府里。这次回来送信儿的,是靖国公身边的长随,也是他的心腹人手,名唤赵成。 赵成连夜赶回来的,到了城门口守到了城门打开。 京城里不能跑马,赵成是牵着马一路小跑回到国公府的,拍开了门就直奔了春晖堂里,禀告了顾老太太。 “国公可说,这丧事如何办?” 白姨娘只是个妾室。这世上妾室死了,有些情意的便停灵几日,入土为安。没有情意失了宠的,一口薄棺草草掩埋里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白姨娘亲姐姐是贵妃,她本身又是顾老太太的亲外甥女,人死如灯灭,多少的错处也就都过去了。 顾老太太也并不打算这到了最后,再去刻薄一把。 靖国公和温氏已经商议好了,赵成便将来时得的话说与了顾老太太。 “国公和太太的意思,天气炎热,只停灵三日便是。请人做个道场,便请姨娘入土为安。” 顾老太太颔首,赵成又赶紧出去安排买棺材纸人等物。 到了黄昏时候,白姨娘的灵柩回府。 顾老太太已经提前让人将白姨娘生前所住的清兰园打扫了出来,留作停灵之用。 三日后,这位曾经在国公府中风光一时的贵妾,便彻底地长埋地下了。 陈妈妈在白姨娘死后,生无可恋,一头碰死了。 靖国公将她也埋在了白姨娘的坟侧,叫主仆二人葬在了一处。 丧事过后,靖国公一连消沉了许久,就连衙门里都告假了十天。 他这副模样,连三太太都觉察出了不对劲儿。私下里悄悄地问温氏,“大哥这是长情?” 温氏摇头,低声与三太太说了缘故。三太太点头,“原来是这样。” 笑了两声,对温氏说道,“我说句话你别恼,大哥糊涂了半辈子,这件事上做得明白。” 温氏没好气地打了她一下。 其实靖国公这个人,除了有些优柔寡断外,并没有太大的缺点。 他与白姨娘自小在一处长大,青梅竹马的,不管后边有多少的怨,白姨娘人走了,靖国公想起的便会是她的好处。 这就容易心生愧疚。 更何况,白姨娘一口气没上来,多少也与靖国公有些干系——据靖国公前两天夜里实在睡不下,与自己说的,白姨娘喝了药后,精神好了起来,说了许多从前情深义重的话,就想叫阿琇认了她这个亲娘,结果被靖国公一口拒绝了。 气恼愤恨之下,白姨娘一口心头血吐出,就此香消玉殒了。 靖国公回想起来,虽不后悔,却愧疚更多。 只认为,是自己害了白姨娘这一辈子。如果当年自己没有与 她生情,而是叫她安安分分嫁人做正头娘子去,又岂会叫她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就含恨而亡呢? 这种事情,谁也劝不了,只能叫他自己想通了去了。 三太太提醒温氏,“如今这样就很好,母亲年纪大了有些心软,却还是向着你的。你可不要胡乱好心。” 她指了指温氏床上摆着的几匹料子,月白浅青,都是清淡的颜色。很明显,这是为阿琇准备的。 本朝丧报沿袭了前朝的定制,庶母死后,除亲生子女外,余下各子女无需守孝。 阿琇是记名在温氏名下,生母是白姨娘这件事情,不但府里,就是亲朋好友之中多数人都是知道的。但从礼法上来讲,既然是记名在了温氏名下,那阿琇就是国公府嫡女,白姨娘就只是阿琇庶母,除此之外没有半文钱干系。所以这阿琇,自然也并不需要穿白戴孝的。 不过温氏还是让人为阿琇赶制了两身儿颜色浅淡的夏衣。忙过了白姨娘丧事,又寻了府中收着的浅色宫纱宫绸出来,准备给阿琇多缝制几套。 “并不是叫九丫头守孝。只是……多少在意些,也算是尽了一份心吧。”温氏叹道,“到底,还有阿珠在。” 靖国公已经叫人往北境去给阿珠送信了,至于阿珠能不能够回来,如今还不清楚。 温氏也并不想他日阿珠回京,看到白姨娘孝期之内,阿琇依旧穿金戴银的模样。 “况且,我也不瞒你说,从阿琇抱到我跟前来,我就知道,她这身世其实也瞒不住。早晚,她都会知道生母是谁的。”就算国公府的人不说,难道府外就没有流言蜚语了?所以温氏怼此事,看得也很明白。 “总不能到了那时候,我叫人指着阿琇的鼻子说,连生母的孝都不肯守吧?” 三太太摇头,“叫我说,你就是想的多了些。” 想着温氏大约也不愿再说这个话题,三太太只好说道,“好在,没有影响了七丫头和八丫头的婚事。” 七姑娘大婚的日子就定在了秋天,满打满算的,也就只有三四个月的功夫了。 温氏点了点头,“幸而东西都是预备好了的,不然,这眼下的事情这么多,哪里还有心思去细致预备呢。” 三太太也是感慨。她两个女儿也是秋天里的喜事,最近府中事多,如果不是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着,事到临头还真就得仓促了。 “等来年春天,再把八丫头的事情办完了,也就能消停些了。”三太太伸手从跟前的花瓶儿里拔了朵花儿出来,放在手心里头揉搓着。想起了什么,低声问温氏,“阿珠那边,是不是还没有消息?” “什么消息?”温氏楞了一下,随后便反应过来了。摇了摇头,“没有,她这才大婚多久?” 算下来,开了春后阿珠才与林沉成亲,这也不过四个月左右。 “话是这么说没错。”三太太手心里被花汁染得通红,丫鬟连忙送了湿帕子给她擦拭。擦了两下,三太太才继续说道,“我就是为阿珠担心。大嫂你知道的,武威侯府那些人,可没一个省心的。” 她嘴撇了一下,“尤其三姑爷是世子夫人一手带大的,说是叔嫂,其实与母子也没什么区别。阿珠这是两个婆婆哪。” 国公府与武威侯府结成姻亲之前,两府来往并不多。但是对于武威侯夫人婆媳两个,三太太还是了解一些的。 武威侯夫人什么都放在了明面上,便是之前想靠着林贵妃的关系攀高亲,人家也没有掩饰过,都是明里头来。 但阿珠的妯娌,武威侯世子夫人可就不是了。乍一看,那人面庞圆润白净,一双笑眼,真是个可亲的面貌。要说为人有什么不好,也 不一定,只是这人脑子有些发轴,天生一副婆婆心态——别说她自己的儿媳妇,便是几个妯娌,也都被她看作是进了侯府的外人。 这位武威侯夫人时常对妯娌和儿媳妇说的话,便是叫她们服侍好丈夫了,“女子便该以夫为天。妻贤夫祸少,这辈子安分守住了后院,男人们奔出了前程,才是咱们的功劳了。” 这些话,别说阿珠,就连三太太都听得有些刺耳。 “阿珠这才大婚,白姨娘就没了。生母殁,阿珠也得守足了一年的孝。这中间,就怕侯府那边出什么幺蛾子。” 温氏也明白三太太的意思。 “放心吧,武威侯夫人总不是个糊涂的人。”温氏反倒是不那么担心,“就算她不明白,武威侯却是足够精明。你只看他们家里与林贵妃之间便知道了。” 林贵妃还是武威侯的亲妹妹呢。宫中宠妃,又育有二位皇子,还是前几年颇得皇帝看重的皇子。就这样,武威侯竟然都没有抖起来,反而愈发地谨小慎微。别说扶持外甥皇子了,就连家里几个儿子都不许与皇子过多接触。 这么一个谨慎的人,是不大会叫妻子去得罪姻亲的。 “希望是吧。”三太太叹了口气,没有温氏那么乐观。 ……………… 白姨娘的死,在府中并没有那么多人去关注。如五姑娘几个人,都比阿琇没大多少,阿琇出生时候,她们也还都懵懵懂懂,其实知道的并不多。七姑娘八姑娘那会儿才一岁多,更不可能知道这些了。 不过,她们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会告诉。 刘姨娘就忍不住。 因为八姑娘的婚事定在了来年春天,刘姨娘这一阵子没少往七姑娘处跑,打听着七姑娘的嫁妆,尤其是花姨娘为七姑娘添了多少的体己。 八姑娘有些看不过去,劝了她几次,见她不听,想了想,觉得她去看看也好,等回来觉得给自己的体己不及七姑娘那里的了,八成也就对娘家人更疏远了。 刘姨娘看了花姨娘给七姑娘添的东西后,确实也消沉了两天。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精神儿,亲自帮着八姑娘做鞋做衣裳——八姑娘公婆都不在了,便想着多给夫婿和小叔子做几身衣裳鞋袜,也算尽心一回。 刘姨娘便自告奋勇地提出,八姑娘小叔子的衣裳,由她来做,八姑娘只做姑爷的便是。 说起来,刘姨娘出身有限,但是当初也是帮扶家里的,女红绣活的没少做,都很是拿得出手。 “我帮着你做,你也好把姑爷的衣裳做体面些。他一个爷们家,总要在外行走。原来他家里没个女人,哪怕穿成花子呢,也没人笑话。等你进了门,就得上心了,别叫外人笑话他,也是给你自己个儿积个好名声。”刘姨娘小算盘打得叭叭叭地响,还想着八姑娘说的,往后接了她一处过活呢。以后要到姑爷家里过日子,不把姑爷和姑爷的弟弟讨好了,那还得了? 这天吃过了午饭,母女两个便头对着头做衣裳,有丫鬟在屋子里放了个冰盆,屋子里也算凉快。 “八姐姐!”阿琇活蹦乱跳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提了个小食盒。 八姑娘站起来,“你又大热天的到处跑了。” 她一边说着,刘姨娘一边过去接过了食盒,还笑眯眯说了一句,“可是多谢九姑娘了。看这一头一脸的汗,快坐下歇歇。怎么也没歇个晌?” 阿琇擦了擦脑门的汗,“还不是祖母么,说是新买来的果子,叫人给各房里送呢。一眼看见我,我就被拉了壮丁啦。” “壮丁?”八姑娘笑,“一定是又到处跑了被祖母看到了。” 阿琇挤了挤眼睛。 她忽然想起来春晖堂里那棵树下还埋着一坛子梅花酿呢,用的梅花还是凤离从王府里折了给她的绿萼梅花苞。半年多了,她给忘到了脑后。 于是,拉着初一去挖酒。 于是,姐弟俩挖着挖着,就把顾老太太给吵醒了。 再于是,顾老太太就说她是个太闲的闲人,打发了她和初一给各房头送果子了。 八姑娘捏着阿琇的脸笑个不停,“你也是,胆子忒大了些!” 让丫鬟将果子洗干净放到冰盆里镇着,让阿琇坐下等着吃。 阿琇苦着脸摇头,“还有五姐姐刘姐姐七姐姐那里没送呢。你这里近,我才头一个给你送来的,我走啦。” 转身就跑了出去。 八姑娘追到了门口,大声喊着,“你捡着凉快的地方走!” 阿琇远远地应了一声,跳上了游廊。 天气太过炎热,阿琇不出门,穿的便是一件云白色的半臂,底下配了条浅浅的蓝色裙子。大日头底下,身上白得发光。 “九姑娘这几天穿的都挺素淡啊。”刘姨娘扒在八姑娘的肩膀上看着,嘟哝了一句。 听她话中好似有幸灾乐祸之意,八姑娘狐疑转头,“怎么了?” 其实白姨娘死后,按照律制除了阿珠外,国公府里其他人无需守孝穿孝。不过,七姑娘八姑娘都很是自觉地没有再穿大红粉红等颜色鲜艳的衣裳。 “我的傻姑娘,你这是不知道!”刘姨娘看看屋子里的丫鬟,吩咐了一句,“你们也累了,都回去歇一歇,回头叫你们。” 几个小丫头应声出去了。 这边儿刘姨娘才拉了八姑娘的手,将她领到了屋子里,看看再没有别人了,在八姑娘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 “这……”八姑娘睁大眼睛。 她是真不知道。且从她记事起,阿琇便是一直在嫡母身边的,母女二人感情极好。哪里能看出,不是亲母女呢? “还有谁知道这事儿?”八姑娘问道。 刘姨娘拈起一根青色的丝线,眯着眼睛穿针,嘴里笑道,“啊呦,那可多了去了。府里人都不说了,除了你跟七丫头还有初一那孩子外,大约没有谁不知道的。府外就更多了,当初九丫头的满月宴和抓周礼办得红红火火的,来的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呢。” 将手里的针刷的一下扎在了手里的衣裳上,刘姨娘撇嘴,“太太刚强了半辈子,掏心掏肺地对九丫头。白姨娘人死了,还得忍着叫九丫头穿孝,也是白操了十几年的心了。” 还颇有些替温氏愤愤不平之意。 八姑娘吸了口气,严肃地对刘姨娘说道,“既是这样,姨娘也别告诉了旁人。”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白姨娘被送走的时候,听见有人背地里说是因为她跑去找九姑娘说了什么话了。那会儿八姑娘还觉得奇怪呢,白姨娘也算是庶母了,与阿琇说句话有什么不行的?怎么就因为这个被送出了国公府呢。 原来,根源是在这里了。 怪不得,白姨娘过世后,原先最喜欢将阿琇打扮得精致漂亮的嫡母,却叫阿琇穿得比她们姐妹更加清淡了。 八姑娘忽然想到了阿珠。 哪怕是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八姑娘也得承认,所有的姐妹里,阿珠与阿琇感情是最好的。 原来,她们是真真正正的亲姐妹。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八姑娘只能去提醒刘姨娘不要乱说话。 刘姨娘得意道,“这还用你嘱咐?也忒把人看得傻了。你要不是我亲闺女,我才不告诉你呢。就不知道九丫 头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八姑娘苦笑,“姨娘只看九妹妹快快活活的模样,就该知道,老太太和父亲母亲他们,都将她瞒得滴水不漏呢。府里那么多人心里知道,嘴上谁都不敢说,姨娘以后也不要再提,哪怕是在我跟前呢。” “我懂得,就算眼前只有咱们娘两个,还得防着隔墙有耳呢。” 八姑娘无奈极了,这么多年她姨娘也是学到了些的,就只是学到了,也不代表能够做到。 她只好暗自想着,要时刻再将姨娘盯紧些才是。 这边阿琇和初一两个在大太阳底下,几乎将国公府跑了个遍。最后,初一提着果子去外书房里给沈平送,阿琇就两腿灌铅满头大汗地回了正房。 “娘啊!”阿琇几乎是扑着进屋的,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身上的纱衣都被湿了个边儿,“我带了果子回来吃。” 温氏也才睡醒了,见了阿琇这么狼狈,“呦,这是哪里折腾了一晌午来?” 叫了丫鬟送温水进来给阿琇洗脸。 阿琇将果子放到桌子上,人往床上一趴,有气无力的,“都是初一啊,他也不知道怎么想起了我冬日里埋的梅花酒,吵着非要今天就挖出来。这不,吵醒了祖母,罚我们俩给大家送果子……哎呦娘,我都快热晕啦!” 温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菱花扇用力扇了几下子,见阿琇眯起了眼还享受了起来,没好气地在阿琇腰上捏了一把,“也是活该了。哪里不能埋了酒,偏埋到春晖堂里去。” “我找来找去,就春晖堂里那棵梅树最好啊。” 温氏没理会振振有词的阿琇,见丫鬟送了水进来,便推阿琇,“起来去洗洗脸,回头去喝些酸梅汤。” “好咧!”听见有酸梅汤,阿琇立刻坐起来,建议道,“酸梅汤里要加上碎碎的冰屑和糖桂花才好。” 温氏拒绝,“你小日子快到了,不许多吃凉的。” 阿琇从小身体好,癸水来的便早。不过,也许是因为年纪不到,也并不稳定,从初潮到如今小一年的功夫了,也才有那么三四次。 连阿琇自己,都不大能记清楚日子。 没想到,温氏却记得清清楚楚的。 “娘……”阿琇心里头那么小小的感动了一下。 温氏误会了,以为她撒娇弄痴地想糊弄冰过的酸梅汤,将凑过来的脸推开,“撒娇也没有用。这几天都不许你吃喝凉东西,夜里睡觉也得穿好了寝衣。你睡觉不老实,再不然,叫丫鬟给你做个肚兜?” “可饶了我吧!”阿琇无力地躺下。她都多大了,穿肚兜? 想到小时候被温氏穿上大红色绣鲤鱼肚兜时候的蠢样子,阿琇简直想要捂住了脸。 “好了,起来好生洗漱了,一会儿喝酸梅汤。” 正说着话,外边有进进来回说,“宫里传出话来,说是叫公子进宫去呢。” 又进宫? 温氏一边叫人去外书房里找初一,一边就要往初一的住处,去帮着预备进宫要穿的衣裳。 “我陪您一起去。”阿琇一咕噜爬起来,“大热天的,不知道宫里有什么事儿。” 温氏也是不知。白姨娘过世,宫里的丽贵妃也打发了九皇子凤容在发丧之前来了一趟。余下,却并没有别的了。虽说知道丽贵妃这是明白白姨娘在府里没什么地位了,便弃了这个妹妹,可光是这份儿冷情,也是叫温氏看了暗暗吃惊。 正文 北戎,有和亲之意 快傍晚的时候靖国公下了衙,回到家里没看见初一, 听温氏说是又进宫了, 还诧异呢, 问温氏, “这不年不节不早不晚的,怎么又跑宫里去了?” 温氏已经换上了轻便的家常衣裳, 轻轻摇着纨扇, “宫里来了口谕, 宣他进宫的。” 不是丽贵妃和九皇子就好。 靖国公如今是格外的腻烦丽贵妃。听到妻子如此说,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左右看看, 又问,“阿琇怎么也不在?” “她啊,说过半晌走累了, 晚饭都说不吃了,跑回去躺着了。”温氏噗嗤一笑,将阿琇和初一两个跑去春晖堂里挖梅花酒, 结果被顾老太太指使着跑了满府给人送果子的话说了,“这俩孩子越发没了规矩了。” 什么时候挖酒去不行呢, 偏要赶在人歇晌的时候。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靖国公也觉得好笑, “说起来,今年我还没喝到阿琇酿的酒哪。这丫头,心都偏到外头去了。” 每每阿琇的酒酿好了,什么安王府, 什么她外公她四叔,都比他这个当爹的先尝到。靖国公心里都浸了一坛子老醋了,突发奇想,“酒没挖出来?我去春晖堂看看?” 话没说完就被温氏拧了一把,“一把年纪了,且顾着些体统吧!” 靖国公便讪笑。 夫妻俩说着话,眼看着天都要擦黑儿了,初一才回来。 他也不耐热,进了门满嘴里喊热,都不等丫鬟动手,自己先就把外衣脱了下去,只留下里边的小衫,手做扇子状给自己扇风。 温氏见他背后的衣裳都被汗水给浸湿了一大片,连忙叫丫鬟去给初一取出家常穿的半臂短衫来换上,又让初一洗脸擦汗,亲自用扇子给儿子扇风。 “别着凉了。”靖国公念叨着。 眼见桌子上摆着一大碗的冰镇酸梅汤,初一嗯嗯哼哼地应了一声,跑过去倒了盏一口气灌了下去,才觉得从心里头往外冒的燥热被压下去一些了。 初一满足地吁出一口气,这才笑嘻嘻地蹭到靖国公和温氏中间,喊了爹娘后就靠到了温氏的肩膀上。 “别靠着,热得很。”温氏嫌弃地推开了儿子,手里扇子不停。 靖国公忙道,“乏累了?来躺下歇歇。” 就要起身将贵妃榻让给儿子,被初一闷头就歪在了身上。 若是说起惯着孩子,靖国公府上下,谁都不如靖国公。这年月里,当老子的都得讲究些威严,在孩子跟前,谁能容得如此放肆呢? 就连温氏,也忍不住数落起了靖国公,“你就惯着他吧,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回头又跑了,看是谁心急!” 当初还说初一回京里来要好好教训一通,狠话撂下了,却见不着行动。 温氏暗自摇头。 靖国公尚未反驳,初一一咕噜地又坐了起来,“娘您还别说,这回哪,我说不定还就又要往北境走一遭了。” 与靖国公有着七八分相似的眉眼,唯有面上神色不同。靖国公鬓角都有了些许的银丝,初一却还是一副泼皮小无赖的少年模样。 对于一门心思想要往北境跑的初一,温氏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横竖,他亲外祖亲叔叔都在那边,怎么看也不能吃了亏的样子。 靖国公就不一样了,闻言就是一惊,“莫非圣上有什么旨意?” 他心里满不是滋味的的。老大一把年纪了,就盼着孩子们都能在跟前,叫他时时刻刻能照看着才好。 只是这几年没少被温氏教导,也知孩子大了,总要放到外边去叫他们自己闯一闯,便只在心里纠结,脸上挂出些 许焦虑来。 坐直了身体,初一正色道,“今日叫我进宫,我以为是有什么事。结果我到了的时候,荣王殿下,九皇子都在了。后来我这才知道,北戎那边,有和亲之意。” “和亲?” 靖国公和温氏都惊了。 大凤朝这些年算得上国泰民安,但四方边境也从来不太平,东南西北的,都有叫皇帝头疼的邻居。 从大凤朝开国到如今,倒也不是没有过和亲之举。 就如北戎,曾经就有一位宗室郡主和亲嫁给了北戎汗王。 说起来,如今的北戎左贤王,还是那位郡主的后人。 只是这都是先前的话了。 叫靖国公和温氏感到不解的是,去年北戎还虎视眈眈要打进雁回关,连雁回关守将都收买了去。这还不到一年的功夫,怎么又要和亲了呢? “难道是北戎那边有了天灾?”靖国公突发奇想。 要不然,说不过去哪。 初一解释,“不是天灾,是。听说,北戎里边乱起来了。” 到底是怎么乱的,又是怎么个乱法,皇帝没说,含含糊糊地混了过去。初一面憨内精,琢磨着北戎内乱,约莫着跟大凤这边儿有关。 不过,这就不是他该问的了。 “和亲……”温氏轻叹,“说得虽然好听,只是历来和亲,不论是娶进还是嫁出,总会有人,至死都不能回到故土了。” 谁都知道,和亲不过是一种手段,维系着暂时的和平。 可又有几个人会去想一想,被推出去和亲的那个人,从此就要与家乡父母远隔万里,有生之年都难相见了呢? 北戎求和亲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旁人也还罢了,唯有安王太妃,风风火火地找到了顾老太太。 “你都听说了吧?”太妃娘娘连茶都没喝,直截了当,“这北戎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去岁还打得热闹,今年这就要和亲了。没别的话说,好歹,先给咱们阿离一个名分。” 顾老太太刚把一盏香茶接在手里,闻言手就是一抖,险些将水洒了出去。 “怎么这样的心急?”将茶盏又交给了丫鬟,顾老太太很是有些不解,“就算和亲,如今年纪合适的皇孙也有好几个。娘娘您这倒是担心起了阿离?” 既是北戎提出和亲,顾老太太觉得,理所当然是北戎嫁一位公主或是郡主过来的。 温氏坐在下首相陪,轻轻摇着扇子,脸上若有所思。 “我的老妹妹呦!”安王太妃一脸的不敢置信,看着顾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你怎么还是如此的……想不明白呢?” 好悬就把糊涂俩字说出来了。 “这古往今来,除了收入后宫的外,你听说过几个皇帝的亲骨肉和亲的?甭管嫁娶!” 顾老太太沉默了。 也对。 从有和亲开始,尤其是嫁出去联姻的女子们,真正皇帝的亲骨肉,没几个,多是选取适龄的宗室女,给个公主郡主的封号嫁出去。 同样的,蛮人送过来的女人也是如此。 “咱们陛下格外的护短,这一点你跟我一样,心里都清楚着呢。”安王太妃摩挲着腕子上的碧玉镯子,“他哪里会舍得叫皇孙们和亲?可不是就得在宗室里边扒拉么。” 从得到了北戎求和亲的消息后,安王太妃就一宿不曾睡好。 思来想去的,总觉得凤离格外危险——木秀于林树大招风的,不是她老人家自吹,凤离在一重宗室子弟之中格外的出挑,无论容貌性情还是学识能力, 若是认了第二,又有谁好意思认第一呢? 皇子们除了九皇子外,都早已经娶亲生子,明显不能和亲。 皇孙们么,一来辈分大约不对等,二来只怕皇帝也舍不得。 可就算护短,也得有个限度。既是和亲,自然不是随便指个人就能充数的。 为了表示和亲的诚意,无论如何,和亲人选也得看得过眼才行。 怎么想,安王太妃怎么觉得,自己孙儿最是危险——她比沈初一得到消息还要更早些,听说不但北戎请求和亲,就连一向与大凤朝有贸易往来的西凉,也有和亲的意向。 所以这一大早起来,安王太妃草草梳洗了就挟着一股子风雷之气杀进了靖国公府。 “我今儿可不能白走这一遭儿,阿离对琇丫头心意如何,这几年你们也都看在了眼里,我拍着心口说,再没半点不好吧?就连他那不省心的老子后娘,我都给撵到了江南去。往后,阿琇断不会在我们家里受半分的委屈。两个孩子情分又好……” 越说,安王太妃越是觉得满意,“万事俱备的,就差你们婆媳两个点个头了。” 顾老太太与温氏互相看了一眼。既觉得有些好笑,又掺杂了些伤感。 正如安王太妃说的,阿离与阿琇之间,她们一直都心知肚明。对这门亲事,从心眼里来说,婆媳二人是认可的。 就只是阿琇…… “阿琇入了冬过生日,满打满算也才十三岁,年纪小了些。”温氏很是不舍。可话又说回来,看着两个孩子情意深厚,阿离对自己闺女处处照顾仔细,比一般人都要上心。阿琇看着阿离的时候,眼里的光亮是瞒不了人的。 安王太妃这几年提及两个孩子亲事的次数不算少,能看出这位老人,也是真心喜爱阿琇的。 在这个当口,温氏多少有些为难。 既舍不得女儿,又觉得若是再不点头给个痛快的答复,怕也是会冷了老太妃的心。 坐在她旁边的三太太对着她使了个眼色。 “太妃娘娘疼爱阿琇,还得请您再多疼疼她。”温氏掩住了情绪,温言说道,“无论如何,等阿琇及笄后再谈大婚之事。” 这便是松了口。 安王太妃顿时笑了,“自然的。” “总算是你叫如愿了。”顾老太太酸溜溜地说道,“所以你说,这养个姑娘可有什么好的。到了岁数,一个一个地都送到别人家里去了。” 这两年顾老太太没做别的,光是发嫁孙女们了。 安王太妃心情甚好,哈哈大笑,“莫非嫁了的孙女就不是你的孙女了?还不是一样的孝顺你。” 阿离与阿琇的事情在两家本就几乎是定下的。这边温氏一吐口,安王太妃半点没耽搁,利落地请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夫人充当冰媒,不过短短数日,便完成了从提亲到小定的一应仪式。 从安王太妃到凤离,数年心愿终于得成,总算是放下了一段心事。 凤离生得朗月清风,深得颜控皇帝的喜爱,也常在宫中走动。对他的亲事,皇帝简直比对亲皇孙还要上心些。 从凤离十几岁开始,皇帝时不时就想要给他赐个婚什么的。旁人不说,慧怡长公主就曾经动过念头,想将孙女贺长安许配给凤离,还托皇帝打探过凤离的意思来着。 还有广阳郡主,那个外孙女冯柔,十几岁时候还哭着喊着非凤离不嫁。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凤离压根儿连冯柔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都不记得。 私下里皇帝还曾经笑话过凤离,说他年纪小小,倒是桃花不断。 后来听说凤离与靖国公府的九 姑娘走动近,皇帝也动过心思想要替他赐婚来着。奈何凤离不愿,只说想凭着真心求得佳人。 如今这忽巴拉的,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定亲啦? 想想这个时间,皇帝心里头有些不大得劲儿,把凤离叫道了宫里,哼哼了半天,表示自己很是有些不满。 “叫我说,这必不是你祖父的意思。” 做了几十年皇帝,安王太妃的算盘,又岂能不知? 事实上,从北戎和西凉欲遣人和亲的消息传开后,这宗室里头,适龄的孩子们仿佛一下子都寻到了可心的人,纷纷定亲。 这,这都什么意思么? 凤离浅笑,“是我心急了。” “哦?”皇帝昂起头,抬着下巴,“好几年都等过来了,偏这会儿心急?” 说来说去,不就是怕自己一个脑袋发热,和亲的人选落到他们头上么。皇帝年纪大了,皓首白发,在有些时候,却又如同孩子般偏执。 “并不是这样的。”凤离眉头微微皱起,感慨道,“彼时九妹妹年纪尚小,旁人还看不到她的好处。我守在她的身边,自然不急。如今她年纪渐大,越发出色……相比之下,我多有自惭形秽之感。” 看着芝兰玉树一般的凤离,皇帝觉得自己仿佛不认得自惭形秽这四个字了。 凤离还在叹息,“且不瞒陛下,我心中总不愿九妹妹被人看到……就好似,被人看到了,便会与我来争夺。” 说着,乌沉沉的眼睛看向了皇帝身侧的九皇子。 凤容:“……” 阿离侄儿你愿意不愿意的,看我做什么? 我完全对那个沈家的表姐没有半点心思! 顺着凤离的目光,皇帝也狐疑地看向了凤容。 小儿子往靖国公府跑的也挺勤快,莫非…… 迎着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凤容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己的清白辩解一下了。 “父皇,与儿子无关啊。”看多了靖国公与初一父子之间的相处,凤容多少也受了些感染,在皇帝跟前,只要没有别人,也活泼轻松了许多。他拱手躬身,“儿子去沈家,只与表哥在一处。除了去见老夫人外,轻易都见不到女眷。” 更别提什么对沈家那位表姐有什么想法了。 皇帝哈哈一笑,也就揭过去了。 只是终究对能够叫凤离如此倾心的阿琇多了几分好奇。好歹想着自己一国之君的身份,又是长辈,跟凤离打听他的未婚妻,总是有些个不合适。耐心等凤离走了,才压低声音问凤容,“你可见过阿离的那位未婚妻?” 年纪不大就叫凤离离不开了,可见手段了得,莫非是个小狐狸转世? 凤容哭笑不得,只得努力回想了一下,答道,“回父皇,儿子也只见过沈家表姐一两面而已。说起性情来,的确极好,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 皇帝深深地看着儿子。 凤容:好像,说错了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恢复更新啦,更新时间在晚上哈,最近我牛啦,开始健身啦。 正文 我,怕是叫陛下恼了 皇帝做沉思状,过了半晌没忍住, 问凤容, “那个……你沈家的表姐, 容貌如何?” 迎着儿子惊讶的目光, 饶是皇帝,也有些不大自在, 忙又补充, “你看阿离, 生得那般模样。这个年纪了才把亲事落定,朕也是好奇哪。” 不仅好奇, 皇帝还觉得有些担忧。 当年小伙伴先靖国公是如何的风姿?偏生几个孩子里, 除了沈焱之外,容貌都随了顾氏,一个个方头方脑的, 尤其是靖国公,国字脸方正威严,甚至还蓄起了短须, 看上去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不是皇帝小看了靖国公,只是实在担心哪——就顾氏和沈磊的样子, 不能说不好, 可万一凤离的未婚妻,长得随了那两位长辈…… 皇帝在心里默默想象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大能行。 凤容伴在皇帝身边久了,显然也很是了解自己的父亲。 虽然有些为难, 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表姐容貌与靖国公并不大想象。若说像谁……我听初一表哥说,容貌上表姐更像是沈将军。” 像阿焱? 皇帝嘿了一声。 “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阿焱容貌就与发小有那么七八分的相似,若是沈九真的像阿焱,倒也很是过得去了。 因见凤容脸上总有些疲惫之色,皇帝便问缘由。 “回父皇,并没有什么。只是儿子想着,西凉北戎都欲和亲。西凉倒是还好,据说是送一位公主来京。只是北戎……” 北戎,来京的却是二人,一男一女。 男子,据说是左贤王的次子。 北戎左贤王一脉,说起来与大凤朝还很有些关系。当年,大凤朝一位郡主和亲,远嫁北戎汗王,也为北戎汗王生下了子嗣。左贤王,便是这位郡主的后人。 北戎内乱,左贤王一系如今掌了大权。 若是简单地送公主进京还好,无论是皇帝将人收进宫里,还是赐婚宗室子弟都没什么问题。 凤容想的,是那位左贤王的次子。 左贤王掌权,长子留在北戎,偏偏遣了次子送公主进京。从北境送回的消息来看,这位王子年纪不过二十,尚未有正妻。 若他也求亲…… 放眼皇室之中,适龄联姻的,首当其冲便是五公主了。 五公主容色秀美绝伦,虽养在深宫,又因脑子不大好用,一直被丽贵妃藏着,轻易不叫见到人只是活生生的一位公主殿下,又哪里能够藏得严实? 也还是有人见过的。 若和亲时候没有适龄的公主也便罢了,可寻宗室女,给公主封号和亲。现成的宫里摆着一个舍不得嫁出去,却叫谁家的宗室女远嫁万里? 凤容觉得,就算他父皇能做得出,以丽贵妃如今的心思,也会大义凛然一次。 他有些为五公主担心。 凤容在丽贵妃膝下长大,平日里看似母慈子孝。但皇帝眼光又是何其毒辣?将凤容带在身边,也是有意让他与丽贵妃疏远的意思。 不过,凤容和五公主一同长大,姐弟之间情分却是甚笃。这一点,皇帝倒是很满意。 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并没有多说什么。五公主幼时中毒,别看如今及笄的年纪了,脑子却只如七八岁稚儿。 和亲……皇帝摇了摇头。两国和亲罢兵自然是好,和亲的人选,却得好生斟酌一番了。 想到如今京城里,不但各个宗室之中的未嫁女都匆匆下定,就连一些勋贵人家,也都短短的功夫里喜事连连。皇帝不禁有些好笑,遂起 身,“走吧,去看看你母妃。” 他年纪大了,对后宫的美人儿们,已经不似年轻时候那般。如今起居,多在清心殿中。 后宫妃嫔们见不到皇帝,连争宠都不知道往哪里争。 因此上,后宫之中倒也难得的和谐。 听到皇帝摆驾瑶华宫,丽贵妃急匆匆就迎了出来。 她虽不再如二八少女那般鲜妍水嫩,然她天生绝色,入宫多年,精于保养,一颦一笑却又比年少的女子更多了许多的风韵。 此时正热,丽贵妃便没有穿繁复的宫装,只一袭浅淡的碧青色长裙,外头罩了层极为轻薄的云白色宫纱罩衣。因急着出来迎接皇帝,行动之间长长的裙摆就如水色绽开。 端的是风姿绰约。 “陛下!”丽贵妃声音亦是动听,眼角眉梢俱是惊喜。 她一双眼睛生得格外好,天生便带了种叫人怜惜的媚色。尤其是轻抬眼帘,便能看出她那双眼眸之中,盛满了温柔深沉的爱恋。 凤容轻轻垂下了眼皮。 他从小看多了丽贵妃在皇帝面前的这番爱柔姿态,若不是无意之中看到了这位母妃的另一面,只怕他如今也会为了母妃对父皇的这番深情感动了。 显然,皇帝很是吃丽贵妃这一套。 哈哈笑着,携起了丽贵妃的手。 丽贵妃娇嗔地看着皇帝,偏头一笑,“陛下如何今日得了空,来到了我这里?” 挽起了皇帝手臂,将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了皇帝身上。 转头向着凤容一笑,“九儿,莫在日头底下站着,快进来!母妃才亲自做了乳糖真雪,都放在了冰鉴里存着。这会儿就叫人送了来!” 都是慈母模样。 凤容心中如何不知,小小的少年面上却是喜色顿显,“正想吃这个。” 跟在皇帝与丽贵妃后面,走进了瑶华宫。 丽贵妃掌着一半宫务,近来林贵妃又有失宠的迹象,因此上,丽贵妃正当风光得意之时,宫人也都讨好她。夏日里各种消暑物品,除了皇帝的清心殿外,大概也就是瑶华宫最多了。 只一进了殿中,便与外边的燥热大不相同,透出一股叫人舒爽的清凉荷香。 皇帝放眼一看,果然,瑶华宫中各处摆了许多的莲花插瓶儿。 “还是爱妃这里好。”皇帝随口赞道。 丽贵妃扶着皇帝,嫣然一笑,“陛下又取笑我了。天热,可要宽衣?” 见皇帝点头,便挥手叫上前的宫女退下去,自己亲自动手,替皇帝除去了外边的龙袍,殷勤服侍着皇帝擦脸,又去倒了茶,捧到了皇帝的嘴边。芊芊十指,托着天青色的茶盏,格外好看。 皇帝不免心中一动,接过茶水的时候,便在她的手上轻轻捻了一下。 丽贵妃面颊染上红晕。 不知道是不是瑶华宫里冰盆放多了,凤容觉得身上发凉,打了个冷颤。 正巧有宫人抬着冰鉴走了进来,凤容便起身,躬身行礼,“父皇,母妃,我想去看看五姐姐。” “去吧,她这几日身上正不大舒服,你去陪她说说话也好。”提起五公主,丽贵妃脸上有些忧色,却还是强笑着嘱咐了凤容几句。 凤容遂告退出去了。 其实,他每日都会去五公主处看视,自然也知道五公主并无不适。只不过,在皇帝跟前,丽贵妃时时会用两个孩子来说话,凤容已经习惯了。 他到了五公主住处的时候,五公主正和两个宫女在寝殿中翻绳子玩儿。一抬头,五公主便看到了凤容,立刻丢开了手里的红绳 ,喜笑颜开地上前拉住了凤容,“阿容!” 没多一会儿,丽贵妃身边的心腹女官走了来。看着与五公主坐在一处跳着棋子儿玩的凤容,欲言又止。 “何事?” 女官犹豫了一下,走到凤容跟前,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凤容淡淡地哦了一声,继续与五公主头对头地落棋子,“是母妃叫你来的?” 女官低下了头。 凤容没看他,挥了挥手,“此时母妃定是不愿叫人看见的,我过一会儿再去。你是母妃身边的人,她于世信任你,你便愈该行事稳妥些。回去吧。” 他年纪不大,此刻却甚有威仪。那女官讷讷不敢辩解,匆忙行礼,含羞带愧地出去了。 五公主指尖拈着一枚玉石棋子,硬是没能听出有什么不对的,犹自兴致勃勃地盯着棋盘在看。 凤容看着姐姐恬静单纯的笑脸,心中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阿琇,那女孩儿也总是一脸明媚笑容,仿佛什么事情都不会叫她烦恼。 或许,哪天可以带了姐姐出宫去,与沈家表姐一处玩耍? 消磨了好一阵子,凤容才起身回到了瑶华宫。 进去的时候,丽贵妃正斜斜地倚靠在榻上垂泪。 几乎是下意识的,凤容便想转身离开。 “阿容……” 已经晚了,丽贵妃叫住了他,并且朝着他招手。 “母妃怎么了?”无奈之下,凤容只好走过去,立在软榻旁边。 丽贵妃帕子一沾眼角,捂着心口,“我,怕是叫陛下恼了。” “总有个缘故。” 丽贵妃一噎。 也是她轻狂了。如今她是后宫的第一人,宫人内侍都肯奉承,又有凤容这个在御前得宠的皇子养在膝下,从前的谨小慎微,便都抛在了脑后。 “其实,也实在是……不能都怨了我。”丽贵妃拭泪轻声道,“你姨母过世才多久?尸骨未寒的,沈家怎么就能叫你表姐定亲呢?” 凤容顿时无语。 “我也不是要做什么,可着京城里谁不知道,你表姐只是记名在嫡母名下?你姨母便是妾室,名份上差了些,人都没了,便是再等一年,莫非就等不得了吗?想到你姨母苦熬了那么多年,过世的时候,两个女儿都不能看见,凄凉至此,真真叫人心痛如绞。只略提了提,便惹恼了陛下。我……” 说起来,她多少年未见过妹妹,再深的情分也会磨得平淡。且白姨娘过世后,她也只是遣人去送了奠仪。又能有多少的心痛如绞? 不过是皇帝随口夸了一句她穿着碧青色衣裳格外赏心悦目,丽贵妃顺势拿着亲妹妹才过世不久说了起来而已。 想着是要在皇帝跟前做一番姐妹情深的样子,言语间却又不慎扯出了凤离与阿琇定亲,当即惹得皇帝拂袖而去。 丽贵妃,便傻了眼。 拉着凤容的袖子,丽贵妃泪眼婆娑,“阿容,你常伴在陛下身边……” “我省得。”劝了几句丽贵妃,凤容出了瑶华宫。 想了一想,往清心殿去了。 国公府里阿琇哪里知道,自己被丽贵妃在皇帝跟前告了个小黑状呢? 订婚后,她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顾老太太和温氏也并没有拿着“既是订了亲,便不好再见面”的话来拘着她。反倒是凤离来国公府愈发地勤快了。 用贺长安的话说,便是好不容易名正言顺了,脸皮自然也就更加厚了。 “说起来,如今京城里恨不能天天都办喜事。”贺长安与阿琇对坐,手起叉 落,叉起了一块儿水蜜桃塞进了嘴里,“可把我娘给急坏喽。” 齐国公世子夫人整治了柳姨娘,发嫁了不省心的庶长女,丈夫在她跟前也服了软,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本来想着打起精神来好好替女儿挑一门可心的亲事,哪想到突然就来了北戎西凉纷纷求和亲的消息呢? 眼瞅着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人家一天几家子办定亲宴,还有直接快马加鞭走完三媒六聘成亲的,世子夫人百爪挠心,恨不能立刻就把贺长安打叠起来,塞进哪个人家去。着急忙慌的,被慧怡长公主训斥了一回,方才偃旗息鼓。 “哎,听说北戎那边的和亲使团都已经入了北境,就要进京了呢。”阿琇托腮,“不知我三姐姐会不会一起回来。” 白姨娘过世的消息送去了北境,阿珠能不能回京,还尚不可知。 如今林沉不再是侯府里的纨绔少年,北宁伯,只看这爵位封号,便知道以后怕是要有相当长的时间驻守在北境里。此时偏又赶上了北戎和亲,想来也是忙乱,未必能够分出精力来护送阿珠。 阿琇又是一声长叹。 走了才没多久,她就开始想阿珠了呢。 就是不知道阿珠若是真的回来了,会不会因为自己这个时候定亲气恼。 作者有话要说:  后知后觉,原来这两天更新不能算榜单字数呀…… 补习班的老师说,我陪着孩子一起学习效果会更好。于是,时隔多年,我开始了背单词做数学题的日子…… 明天再六千起步哈。大家晚安。 正文 阿珠丢下马鞭,张开了手 “哎……”贺长安碰了碰阿琇的手臂, 示意她往一侧看。 阿琇转过头,就看到凤离正往这边来。 “受不了了, 他这也看得太紧了吧?”贺长安抱怨,“我告辞了啊。” 阿琇颇为得意, “没办法呀,这就是我的魅力啦。” 贺长安做了个嫌弃的表情, 站起来欲走,走了两步折回来,又叉了块儿水蜜桃塞进了嘴里。 然后方才转过身, 与走到了面前的凤离挥了挥手, 径自回自家去了。 “你来啦?”阿琇端端正正地坐在石桌下,昂首看凤离,“你看,长安姐姐好容易来一次,你来了, 她就走了。” 撩起了衣摆, 凤离坐在了她的对面, 纳罕道, “她自来她的,做什么看见我便走?” 往前倾了倾身体, 盯着阿琇的眼睛,“莫非你们在说我的坏话?” “对哦,就是在说你坏话。” 有丫鬟送来了新茶,阿琇抬手就接了过来, 自己递给了凤离,“今儿是为了什么过来的?” 叫她说,凤离也是有意思,不管什么时候,想来,来便是了。偏偏每次都要寻个理由,简直是多此一举。 “无事不能来看你?”见阿琇笑眯眯的,凤离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揉了揉阿琇的头发。 阿琇躲开了抱怨,“又弄乱了。” 两个人说话腻腻歪歪的,实在也没有什么内容。 阿琇想了想,问凤离,“我听长安姐姐说,北戎和西凉的和亲使团都已经过了边境,很快就要到京城了呢。” 她叹气,“不知道这次和亲,能不能叫边境安稳几年。” 她外公,她四叔可都在北境呢。 “几年的平静还是会有的。”凤离说道。 “那到时候,万一两国开战,和亲的人要怎么自处?”阿琇纠结。 一边是夫家,一边是故国。 凤离笑了,“年纪不大,你想的事情倒是不少。从传回来的消息看,至多再有二十天,西凉或是北戎的和亲使团就会到京城了。北戎那边,北境也会分出人来护送使团。到时候,我想你姐姐也会跟随一同回来。” “午间的时候,我也听初一说了。”阿琇手上的小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扎着水蜜桃,有点儿消沉,“还不知道她这些天得多难熬。” 阿珠看容貌是个温柔如水的佳人,其实性子爆炭似的,为人处世都风风火火的,从不爱拖泥带水。从她大婚前留给自己的东西,阿琇便知道,在阿珠心里,对自己的亲人是很看重的。 十岁以前,阿珠都是白姨娘亲自养着。哪怕后来种种因由叫母女之间生疏淡漠了,如今白姨娘过世了,阿珠怎么可能不在意? “不用担心。有阿沉在,不会让她一个人的。”凤离拉住阿琇的手。手心有些凉,他摇了摇头。“你三姐姐比你坚强。” 阿琇方才眼睛垂着,虽然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可那张小脸都苦了下来。不用想也知道,她又在为阿珠担心了。 “再坚强,也是会难过的。”阿琇将手收了回去,“她就是看着坚强,背过了人,还不定怎么难过。” “我只说给你听。当初三姐夫重伤,生死不知的时候,人前三姐姐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人后我却看到她大半夜的坐在树上发呆,连身上呗露水打湿了都不知道呢。” 那样的落寞萧索,叫阿琇想一想都觉得心里疼得慌。 “你如此担心,不如到时候,带你一同出城去接她?”凤离见不得阿琇难过的样子,提议道。 阿 琇眼睛一亮,“当真?” 凤离轻笑,“自然。” 正说着话,靖国公自月洞门进来了。 一眼看到凤离,靖国公心里头就堵了堵——阿珠说的不错,凤离看着临风玉树似的,其实就是个狼崽子。盯住了阿琇就不松口了! 想到小闺女还没及笄,就被凤离先下手定下了,还日日跑来,叫靖国公背地里没少跟妻子抱怨。 “好歹是个王爷了,一天到晚的也没见他往衙门里跑几趟哪。” 叫温氏没好气地拧了一下。 见到了靖国公,凤离和阿琇都连忙站了起来。 “岳父。”如贺长安所言,凤离脸皮堪称一绝。自从订婚后,自觉已经有了名分,凤离便改了口,从前还对着靖国公称一声伯父,如今已经直接喊岳父了。 靖国公脚下一顿,有点儿发晕。 有那么一瞬间,靖国公脑子里闪过了要把凤离赶出去的冲动。 不过,低头看看见到自己后立刻跑来抱住自己手臂的阿琇,靖国公心里又是一阵熨帖。不管怎么说,闺女是自己的,也还是跟自己亲近哪。 “阿离今日,又得闲了?” 既然凤离一口一个岳父,靖国公也就索性忽略他的郡王身份,也依旧与从前一样的称呼。 凤离微笑,“今日休沐。” 阿琇低头抿嘴忍笑。 靖国公:“……” “既是如此,便留下一同用饭吧。”靖国公扯了丝笑容出来,“叫上阿琇两位叔父,咱们爷几个,难得聚在一起。” 凤离自然答应,低头间对着阿琇眨了眨眼睛。 “阿琇,去告诉你母亲,将晚膳摆在清波亭吧,就着荷香,那里还凉快些。再叫人去请了你二叔三叔过去。” 阿琇答应了一声,笑嘻嘻地晃了一下靖国公的手臂,“那我叫人把冬天里就酿上的梅花酒取出来给爹爹。” 上次带着初一一起去春晖堂里挖酒,没挖出酒来不说,还被顾老太太赶着满府里送了大半天的东西。过后儿,阿琇也没胆量再跑去再提这事儿。 靖国公酸溜溜地说,“梅花树底下埋了大半年了,要不是阿离在这里,为父想要喝上一口梅花酒,还且得等着哪。” “哪儿能呀?”阿琇眨巴着眼睛,特别无辜,“不是上次挖酒被祖母罚了一回嘛,再没敢提呢。今儿趁着阿离哥哥在,祖母肯定喜欢。” 提起裙子跑了。 看着女儿欢快的背影,靖国公心情大好,却还是摇了摇头,面上颇为恨铁不成钢,“这丫头,没半分稳重!” 说着就盯着凤离看。 “阿琇天性如此,这就极好。”凤离仿佛不知道老丈人盯着自己,目光也落在阿琇远去的背影上。见她小跑着,顺手还从游廊栏杆上摆着的花盆上揪了朵黄花儿,嘴角忍不住扬了上去。 靖国公满意,微笑着与郡王女婿把臂并肩,往清波亭里去了。 这边阿琇跑去正房,与温氏说了靖国公晚上请凤离一同吃饭。 温氏便叫了丫鬟过来,“去厨下说一声,收拾出几样精致的菜,再把今日送来的鲥鱼蒸了,一起送去清波亭。” “再加上一道醋鱼,一道水晶肉。”阿琇连忙补充。 见温氏看她,不好意思地摸着脸笑,“阿离口味重。” 只看凤离生成了一副皎洁如月的模样,阿琇从前还以为他差不多能靠着吸收日月精华活呢。后来才知道,这位吃东西,口味是真重,偏好咸辣,无肉不欢。 “你呀……”温氏在阿琇 脑门上点了一下,示意忍笑的丫鬟去厨房。 阿琇嘿嘿笑着,提起凤离,她漂亮的眼睛里都是光亮。 要不都说,女大不中留呢。温氏酸涩地想着,这会儿很是能够理解丈夫的心情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果然如凤离所说,北戎西凉两个和亲使团陆续从边境出发。 护送北戎和亲使团入京的,便是林沉。 不用说,这是定康侯与沈焱的安排了,也是体恤阿珠,叫她一同回来祭奠白姨娘的意思。 阿琇得知了消息后,很有些坐立难安。 正当她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想和凤离一同出城去迎接的时候,阿珠先行抵京了。 她本来是与林沉等人同行,只是愈是接近京城,便愈是归心似箭。和亲的使团在距离京城不远的通城停下,自有人携国书等先行进京陛见,然后才会有礼部安排具体的进京事宜。 通城距离京城也不过一日路程。林沉明白阿珠的心意,遣了两个心腹人护送着阿珠,先骑马回来了。 一日马上颠簸,阿珠来到了国公府门口的时候,身上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两缕碎发贴在汗津津的脸颊上。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 这个样子,险些叫门房没有认出她来。 得知阿珠也已经到了家门口的时候,险些叫顾老太太和温氏吓了一跳。尤其是阿琇,一愣之下跳起来就往外跑。 “姐姐!” 这会儿功夫,阿珠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数月功夫,阿珠之中时候那样拖在肩上,而是挽成了高高的男子发髻,发上横插着一根银簪,看上去极是利落。 阿琇一见之下,就停下了脚步,忐忑地看着阿珠。 从前的阿珠当得起一句貌美如花,可眼前的阿珠,却叫人找不到从前的一丝柔弱气息了。 或许,当初与林沉一起去北境生活,真的是阿珠最正确的选择。 阿琇的眼睛湿润了,不敢上前。 “怎么,不认得我了?”阿珠丢下马鞭,张开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见,或许要过十二点,我尽量早些哈。 正文 她没有娘了。 “姐!”扑进了阿珠的怀里,阿琇抬起头, 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 “你回来啦?” 她定亲的消息, 阿珠在路上已经听说了。不过看阿琇此时身上仍然是一身清淡的服饰,便知道这是嫡母的安排了。 心下感激, 对着站在台阶上的温氏点了点头,叫了一声母亲。 “回来了就好, 先进来见过老太太。”温氏和蔼说道。看了看外边, “姑爷没有一同回来?” “他奉命护送北戎使团, 现在通城。我先自己回来的。”阿珠说罢,领着阿琇进了春晖堂。 “祖母!”见到了顾老太太,阿珠便跪了下去。 “快起来。”顾老太太也有些激动。她身边孙女多, 可离开了眼前的只有阿瑶与阿珠两个。看着阿珠身上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连忙叫阿琇, “快扶起你三姐姐来。” 知道阿珠定然是因为白姨娘才如此赶回来的, 顾老太太到底还有些理智在, 问阿珠, “你先行回来,可去了侯府不曾?” 林沉封爵,又因他自请守北境, 皇帝甚是欣慰, 已经赐下了府邸。不过,林沉的时候还是在武威侯府,婚后便带了阿珠回了北境, 伯府至今都没有人住过。 阿珠是出嫁女,无论为了什么回来,也是林家的媳妇。 总该先回一趟武威侯府,才不至于失礼。 “我已经打发了护送我的人去支应,晚一些时候再过去。”阿珠轻声道,“想来,公公婆婆都是能够体谅的。” 听说她回来了,从五姑娘到八姑娘,原先不在春晖堂里的女孩儿们都纷纷赶了过来。 不过片刻,便聚了一屋子。 这个问阿珠在北境吃的可好,那个问她在北境可曾看到北戎蛮人,各种的不消停。吵得顾老太太开始捏额角。 “三姐姐,你是自己骑马回来的?”八姑娘最是诧异这个了。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也会学骑马。不过她还记得,当初学的时候,阿珠可是皱着眉毛,连马缰绳都不愿意牵一下的,还抱怨都是女儿,靖国公凭什么只给阿琇买小红马呢。 阿珠点了点头,“去北境的路上,我又学了学,觉得很是方便。” 从前未出阁的时候,她就是学了骑马,也没地方跑去。倒是后来去北境的时候,林沉带着她骑在马上一路疾驰,叫她体会到了纵马奔腾的美妙。 林沉愿意看着她高兴,到了北境后,更是在闲暇的功夫亲自教她骑马。北境地广人稀,出了雁回关便是大片的山野。再加上北境民风更为开化,女子骑马狂奔也不算什么少见的。阿珠学得熟练后,也时常会放马出去。 “好了,阿珠才回来,累得很。你们有话,后边再问!”同来的三太太打断了还要询问的六姑娘。 阿珠是为了什么回来的,大家都是知道的。见三太太开口,几位姑娘也就不再缠着阿珠问东问西了。 三太太又和阿珠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几位姑娘先告辞走了。 春晖堂里,除了顾老太太阿珠外,便只留下了温氏与阿琇母女两个。 “你的屋子还是原来的样子。赶了一日的路,先回去洗一洗?”顾老太太开口。 阿珠沉默了半刻,轻声道,“祖母,我想……” 她想先去拜祭一下白姨娘。 顾老太太与温氏互相看了一眼,温言对阿珠说道,“你姨娘已经安葬妥当了。先前,将她停灵在了清兰院。因你未曾在京中,你母亲说,不能叫你回来,连行个礼都要到外边去。所以,便把你姨娘的灵位暂时也供在了清兰院。” 阿珠起身走到温氏跟前,跪了 下去。 “你这孩子……”温氏脸上露出些许怜悯。白姨娘至死都是糊涂的,却有阿珠这样一个明白的女儿,示意阿琇扶起阿珠。 “我谢谢母亲。”阿珠没有站起来,低垂着的,雕花地面上便被落下的泪滴洇湿了。 阿珠抬起眼,脸上都是感激,“姨娘早年对母亲多有冲撞,母亲如此宽容,阿珠替姨娘谢过母亲!” 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地上。 这番感激,都是出自真心。 作为一个被逐到了庵堂里的妾室,哪怕是温氏不管白姨娘的死活,也不会被人说道什么。但温氏没有。 不但允了将白姨娘停灵在府中,还将她的灵位也供在了府里等着自己回来。这等于,是给了姨娘一个死后的安身之所,不至于叫白姨娘成了孤魂野鬼。 哪怕是知道这里有多少是看在了顾老太太和阿琇面上,阿珠却不能无动于衷。 “姐姐,快起来吧。”阿琇将阿珠拉了起来,低头避开了阿珠的目光。 阿珠起身,“祖母,我先去清兰院。” “去吧,回头歇歇,咱们再来说话。侯府那边,我会打发人去,晚上,你就留在家里吧,明日一早再回侯府去给你公婆行礼。” 阿珠一点头,按下了想要陪着她一同过去的阿琇,低声道,“我自己过去。” 阿琇楞了一下,垂头丧气地看着她出去了。 “母亲,阿珠才回来,我也去安排一下,晚上,便咱们都在春晖堂里聚一聚?”温氏也起身。 顾老太太温声道,“去吧,阿琇也和你娘一同去安排,学着点儿。” 看出这是顾老太太有话要与阿珠说,自己等着阿珠回来呢。虽然有些不情愿,阿琇也还是答应了一声,跟着温氏一同出了春晖堂。 这边阿珠在清兰院里静静地看着白姨娘的灵位,心中五味陈杂。从小她在白姨娘身边长大,耳濡目染的,将白姨娘的行事做派学了个遍。如果不是后来老太太出手将她带离了白姨娘身边,又请来了两个严厉的教养嬷嬷来教导自己,或许,自己到了如今,也还是浑浑噩噩的,与姐妹争宠,不择手段。 “阿珠,珠儿!你是娘的女儿,你看看娘,落魄成了什么样子!你是娘唯一的希望呀!你得告诉他们,你不乐意嫁个武夫,你要进宫,要嫁给皇子,嫁给皇孙!你的姨母,答应了我呀!” 想到亲事定下后,自己和父亲一起去看望庄子里的白姨娘。她那样地抓着自己,如失心疯一般喊出来的话,阿珠心头一阵剧痛,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三姑奶奶。”留在清兰院的婆子忙上前,欲搀扶阿珠。 “我没事。”阿珠抬手止住了婆子,在灵位前的垫子上跪了下去。三跪九叩,最后重重地将额头抵在了地上。 时到今日,阿珠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记不起白姨娘年轻时候的模样了。记忆中,只有白姨娘越来越尖刻的面容。 以及,在庄子里,白姨娘狠狠一巴掌落在自己脸上时候的狰狞。 她怨恨过自己的生母,怨恨白姨娘。怨恨她不能给自己一个嫡出的身份,怨过她后来还想掌控自己的人生。 可是再多的怨,白姨娘都没了。一别间,不到一年。曾经美丽到不精心描画妆容都不肯走出房间的姨娘,已经变成了一块儿再普通不过的木板。 “姑奶奶?”婆子见阿珠愣愣地看着牌位,心里有些发毛。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扶住了阿珠的手臂,“姑奶奶节哀吧,姨娘走的时候,国公爷和太太都在跟前,并不是一个人孤零零走的。” 婆子也是从前清兰院里服侍过白 姨娘的,她的话,阿珠还是信的。 “姨娘虽不在了,姑奶奶也得保重身体。要不,姨娘在天上看着,不定得怎么伤心呐。” 婆子一边扶起了阿珠,一边用袖子擦了擦眼。 当然,眼上也并没有什么泪水罢了。 阿珠褪下了腕子上一只镯子,随手塞进了婆子的手里,“往后,姨娘这里,你经心些。” 沉甸甸的镯子,叫婆子心中大喜,忙恭敬应了。 没有再停留,阿珠回到了春晖堂里。 见她这么快回转,顾老太太倒是有些惊讶,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三丫头,过来。” “祖母……”紧挨着顾老太太坐下,阿珠抱住了顾老太太的手臂。 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没有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搂住了阿珠的肩膀。 “丫头,你姨娘的事,要怨,你就怨祖母吧。”顾老太太轻叹道,“是祖母,一意要将她送出府去。” 如果不是当初她先一步将白姨娘送到了庄子里,或许丽贵妃也不会找到机会蛊惑白姨娘。 阿珠摇了摇头,“不能怨祖母。当初,您是为了谁,我都明白。” 阿琇身世大家都知道,却都不愿意在阿琇跟前捅破,为的是什么? 不过是看着阿琇欢快的笑脸,不忍她难过罢了。 “姨娘有这样的结局,说起来,也怪不到别人的头上。”要怪,就只能怪宫里的贵妃! 阿珠咬住嘴唇,有心将后来她去探望白姨娘时候,白姨娘的话告诉顾老太太。只是看着顾老太太又花白了许多的发丝,又忍住了。 这笔账,她记在心里就好。她倒要看看,心比天高的丽贵妃,最后能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正文 他更成熟啦 “姐姐。” 夜里, 阿琇蹭到了阿珠的床上。嗅着阿珠身上淡淡的香气, 阿琇就觉得满足极了。 夏夜里的月色格外的好, 清清淡淡地洒进了屋子,有花枝的影子斑驳在茜纱窗上。 “嗯。” 帐子并没有放下来,就着月光,阿珠能够看到对面的阿琇眯起眼睛很是愉悦的模样。 “这就和安郡王定下来了?” 阿珠轻声问。 “阿离哥很好的。”在阿珠面前提起凤离来, 阿琇还是有些羞涩的, “姐姐,你别总是看不惯他么。” “我不是看不惯他, 我是担心你。”阿珠索性坐了起来, 靠在床头。 看着也跟着爬起来的阿琇,有些无奈,“披好衣服。” 将搭在床头的一件粉色镶红边的纱衣递给了阿琇。 “你和他年纪差了那么多, 从小到大, 他便在你身边。事无巨细, 都要掺上一脚。”看看阿琇懵懂的眼神,阿珠摇头,“你呢, 至少我能看出来,对他也是格外的信任和亲近, 全无半点防范之心。” 阿琇嘟哝, “哪里有你说的那样笨。” “看,就知道你会嘴硬。”阿珠无奈,“我略微说他一点儿不好, 你便不高兴,真不知道灌了你多少的汤进去。” 不过仔细想想,阿琇从小就爱美色。凤离生成了那般模样,又处处都是小心体贴,阿琇陷进去也算是正常。 “你呀,……一直以来我也只是担心,如今他喜欢你,对你自然千好万好。可有朝一日,厌倦了你,你又该怎么办呢?他年长你许多,心机手段都不是你能够比的。” 阿琇不大赞同阿珠这个说法。 “姐姐,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着想。只是我想着,个人秉性不同,有心机也好,手段高明也罢,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不足之处。只要不将这份心机手段用在家人身上就好呀。姐姐你也很聪明,可是你会不会去骗三姐夫或者害三姐夫呢?” 阿珠哑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捏住阿琇那张巴巴儿的嘴,挑眉,“这还把我兜上了?” “我不敢……”阿琇嘴唇被捏成了一条缝,只能嗯嗯啊啊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三个字。 等阿珠松开了手,阿琇把她枕在她肩膀上,“姐,姐夫待你好么?” “好。” “北境什么样子?” “天高地广,绵延不绝的山,一眼望不到边的草。我最喜欢夕阳西下的时候,在城外策马狂奔。就好像,人都能够飞起来。” “好羡慕啊。” 阿珠垂眸,问阿琇,“喜欢?” “嗯!”阿琇点头,“长这么大,我还没有出过京城呢。” “横竖你离着及笄还有两三年,不如我问过父亲母亲,你同我一起,去北境住个一年半载?” 阿琇愣住了,去北境? 她兴奋起来,眼睛都亮了。放马狂奔!她从小学骑射,可总被人当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护着。要和亲了,想来北境也有两年能平静,要不,她去玩玩? 不过转念一想,肩膀又塌了下去。 “初一也说还要往北境去呢。我要是也走了,爹爹和娘跟前没了人,肯定会很难过的。姐姐你不知道,你和姐夫走了后,爹爹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我,我也舍不得他们。” “还舍不得你的阿离哥哥吧?” 阿琇笑得嘚瑟,“其实阿离哥也说过,以后要带我出去游山玩水呢。” 阿珠冷哼,“他倒是有心。” 姐妹俩说了小半夜的话,直到阿琇眼皮打架,脑袋一歪,睡了过去。阿珠才将她放好,盖上了夹纱被。 听着阿琇均匀的呼吸,阿珠也闭上了眼睛。正如阿琇说的,有再多的手段心机,只要不用在所爱之人的身上,又有什么妨碍呢?真要是叫阿琇嫁个心里没二两成算的,她怕是会更担心。 一梦沉酣。次日早上起来,阿珠略略收拾好了自己,与顾老太太和温氏说了一声,叫人备了车将她送回了武威侯府。 林家昨日已经知道阿珠先一步回京了。对她直接回了娘家的事情,武威侯夫人倒是没有说什么。 她还是不大喜欢阿珠,但却也想的明白。和阿珠一起过日子的,是小儿子。这个小儿媳,小儿子稀罕得很。往后儿子怕是要在北境许久了,能有个知冷知热,叫他心悦的人陪着,她也能放心些——再有那么点儿不该想的想头,没有阿珠的时候,小儿子上战场舍了命地拼。有了媳妇了,往后就多了份儿牵挂,也不至于叫他随时往前拼命去。 因此对阿珠,还是很慈爱的。 “这一路上,累了吧?”她拉着阿珠的手,努力叫自己看上去难过些,“你姨娘的事情,也是突然。可好生祭拜了?” “嗯。”阿珠强笑,“昨日没能先回来给您和父亲磕头,便是往娘家去先给姨娘的灵位磕头了。” 武威侯夫人无言地拍了拍阿珠的手背,以示安慰。又见她眼底有着青黑,便知道她必然是夜里没有睡好,赶着阿珠去歇着。 阿珠很是感激,给婆母和在座的几个嫂子都告了罪,先行回了自己和林沉的小院儿。 “母亲……”见阿珠走了,武威侯世子夫人有些着急,看着武威侯夫人,“前儿说的事……” 瞧着大儿媳妇焦急的样子,武威侯夫人也是无奈。这个大儿媳妇,是她亲自给儿子挑选的,说起来,两家还是八竿子能沾到边的亲戚。这个大儿媳妇什么都好,对小叔子们也如亲兄弟一般,尤其是对林沉,简直与对儿子没什么差别。 打理家事,上敬老下爱小,真真的贤妻良母。就是这做长嫂的心太重了,就小叔子屋里的事情,也都要时不时地插个手。 弄得几个小儿媳妇背地里都是抱怨不已的。 “我知道了。”武威侯夫人不欲在别的儿媳妇跟前叫长媳没脸,和蔼地让另外几个儿媳妇也都散了,身边只留下了长媳在。 看看屋子里,也都是自己的心腹丫鬟,便没有多少顾虑,叫世子夫人坐下了。啜了几口茶,看着长媳都有些皱纹的脸,叹了口气,“你呀……你说的事情,我也想过了,还是先算了吧。” 世子夫人有些尴尬,“媳妇也是一番好心。” “我是知道你的。” 武威侯夫人的话,叫世子夫人顿时就感激了,脸上都有些发红,“母亲……” “你等我说完。”武威侯夫人止住了长媳,“你到咱们家里也三十来年了,勤勤恳恳的,家里大小事务都得你来操持。你呢,确是把这个家打理得很好。就只一样,有时候啊,好心可不一定能办好事情。” 世子夫人委屈了。这话是怎么说的? “媳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着五弟和五弟妹成亲也有大半年了,都还没有喜讯呢。这次五弟妹又要按律为生母守孝一年……我也是心疼五弟呢。” “都二十多岁了,跟他一般大的,孩子都不止一个了。唯有他……”说着,便低头抹了抹眼角。 吸了吸鼻子,“那两个丫头实在是不错,看着就好生养……” 话还没说完,就见武威侯夫人已经沉下了脸。 世子夫人有 些不大明白。先前她提议趁着这次林沉回来,给他两个丫鬟服侍的时候,明明婆母还是赞同的啊。 怎么这会儿,又是另一个说法了? 武威侯夫人也是有些纠结了。她对长媳倚重多年,当长媳提起看中了两个好生养的丫鬟,想要给林沉的时候就,武威侯夫人还真的动心了。 小儿子年纪不算小了,又远在北境,身边多两个人伺候,也是更叫她放心不是? 只是被丈夫的话当头敲了一棒子。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哪怕是最纨绔那几年,林沉吊儿郎当的,却也没有在女色上糊涂过。他苦恋阿珠多年,好不容易心愿得偿,又新婚燕尔的,哪里就会愿意收两个丫鬟了? 再说阿珠身份,虽说是庶出,可她是国公府的庶出。亲姨母还在宫里做贵妃,也是赫赫扬扬十里红妆进的侯府,大婚时候的排面,丝毫不逊色于一般人家的嫡出千金。 她有沈焱沈定这样的叔父兄弟,家中几个姐妹都联姻一等一的人家,靠山杠杠的,脑子糊涂了,要给她添堵? 武威侯夫人细细想了一下,也是这么个道理,虽不舍,也索性歇了这份儿心思。 “他们小两口的事儿啊,由着他们去吧。若有心在房里放人,自然也是你五弟妹自己去选。做长嫂的,你关心底下的弟妹妯娌,也得拿捏好分寸。不然,你当自己好心,焉知在人家心里怎么想?” 一席话说得世子夫人脸色红胀,眼睛都湿了。 武威侯夫人叹了口气,好言安慰了长媳一番,才叫她回去了。 林沉是在三天后,才在礼部的安排下,护送和亲使团进京的。 使团进京的时候,凤离带着阿琇,还有死乞白赖凑上来的贺长安,一起在饕餮楼里占了个雅间观看。 “看到我三姐夫了。”阿琇指着从街上缓缓而过的队伍说道。 林沉一袭轻甲,做武将装束,骑在马上很有些英姿飒爽。 “看不清楚面容,不过我觉得他气质变了,好像更成熟啦。”阿琇趴在窗沿上。 贺长安摇摇头,表示自己看不出来。 阿琇就侧过头看凤离。 凤离点头,“成了家,稳重点是对的。” 有点儿羡慕。 说起来,林沉还得叫他一声表哥,谁能想到,往后他却要反过来称林沉三姐夫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这些,少了点,大姨妈到了。明天再努力哈。 正文 你说,贱不贱哪? 与林沉并排而行的, 还有一位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从阿琇等人的角度看去, 这位年轻人身形壮硕,做典型的北戎贵族装扮, 尤其是头发,不同于大凤朝男子将发丝束起,而是披在肩头。哪怕是传说中进大凤来和亲的, 这位北戎王子也丝毫不见局促尴尬之色,反而是对大凤的京城十分好奇, 不住地东张西望, 甚至还会对着街边围观的百姓招手示意。 远远看着, 倒是也很有几分粗犷潇洒的风姿。 “在三姐夫身边的,就是北戎王子吧?”阿琇转头问凤离。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凤离点了点头。 “不错。你看他腰间。”凤离手指动了动,叫阿琇注意那位年轻人的腰间,“在北戎, 唯有王族才能够佩金红色腰带。” “诶,同为男子, 看那人比咱们大凤朝的男子可健壮多了啊。”贺长安在旁插嘴, 瞟了一眼凤离。 身为武将的林沉, 一身轻甲, 在那位北戎王子旁边, 都能被衬托出几分纤细来,更别提凤离这样总是锦衫长袍的了。 站到北戎王子跟前去,约莫得比成个弱鸡书生。 凤离冷笑一声, “看来你对这位王子甚是有好感?要不要我去陛下跟前说一句?” “呦,素闻表哥温雅如玉,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长舌妇的本事?”贺长安反唇相讥。 “别吵架别吵架么。”站在两个人中间的阿琇觉得头疼极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原来没觉得凤离和贺长安这么看不对眼啊。 今儿倒好,没说几句话就要掐起来了。 贺长安哼了一声,装过头,拉过了阿琇的手来捏了捏。 “那车里的就是北戎公主了吧?” 恐怕这两个人再吵起来,阿琇连忙岔开话题。 “她的车也是北戎王族才能坐的吗?看上去跟咱们的马车也差不多嘛。” 凤离失笑,“那就是咱们大凤朝的车。北戎是草原上的民族,不管男女,出行都是骑马。他们没有马车,迁徙时候都是以牛车拉着东西的,人也是坐在牛车上,就连王族也不例外。” 一个没忍住,阿琇喷笑。 脑补了一下盛装的北戎公主坐在牛车上进了雁回关的情形,实在是……笑的更厉害了些。 “别笑了。”阿琇笑得打嗝,凤离无奈地替她拍了拍后背,“这有什么,就笑成了这样?” 阿琇脸憋得通红,摇手,“没,没什么。” 说话间,和亲的队伍已过去了。后边许多的大凤兵士戎装跟随。 说是护送,其实更像是监视,再难听点,说是押解也未为不可。 看着和亲队伍走的方向,应该是先去四夷馆。 阿琇不大懂这里边还有什么流程,见队伍远去,也就不再看了。 “说是王子公主,怕还不如平常的百姓来的自由。”贺长安叹道。那位北戎王子还好说,早晚能够回归故土。但是那位北戎公主,进了雁回关,怕是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阿琇嗯了一声,也道,“我听说咱们大凤也有过好几位和亲的公主郡主。她们也是自出了雁回关,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说起来,不管大凤还是北戎,被送和亲的女子,看着头顶公主郡主封号荣耀得很,其实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方才你们看到的那位北戎王子,名叫洛吉,是北戎左贤王次子。左贤王便是大凤永安郡主的血脉。” “去岁北戎大举进犯雁回关,大败后退回了草原深处。而后内乱,元气大伤,左贤王趁机夺了汗王之位。只是,也是因为他这 一脉身上流有大凤的血统,背地里也多有不服的,地位不甚巩固。因此,才让次子洛吉入大凤,和亲兼求学。至于那位北戎公主……是北戎先汗王的女儿,论起来,算是洛吉的堂姑母。” “呀?”阿琇睁大眼睛,“姑侄两代人都送来和亲了?这次北戎的诚意很足么。” 看着她惊讶的模样,凤离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如今不是姑侄了,该说是姐弟。” “噗……”贺长安正在喝茶,闻言就是一口水喷了出来。幸而她低头快,水半点没浪费,都喷在了自己的身上。 “咳咳……”掏出帕子随手擦了擦身上的水渍,贺长安满脸上都是要听八卦的急不可耐,“快说说怎么回事。” 阿琇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凤离。 凤离满意,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北戎王位的承继,与中原地区的父死子继大为不同。若王子实力不足,威望不够,往往会被强者抢去王位。许多时候,新的汗王为了稳固地位,拉拢人心,会将老汗王的妻妾子女一并继承。” “这个我倒是知道。”贺长安插话。 阿琇点头,表示自己也知道。 “按照辈分,左贤王是先汗王的侄子,与如今来和亲的这位公主是堂兄妹的关系。夺了汗王之位后,左贤王将老汗王的妻妾子女都一并收了……不过,老汗王的儿子,除了一个六岁的外,余下的要么是去年把命丢在了雁回关,要么是死在了内乱中。” 阿琇吸了口气,“看来这位新汗王也不是省油的灯呀。” 这话说的实在太过天真了。 “能坐上王位的,又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凤离夹起一块儿海棠糕送进了阿琇的嘴里,继续说道,“堂妹变女儿,姑侄成姐弟。” 贺长安大笑,“也是有趣。” 擦了擦手,起身道,“我娘这两天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了。阿琇,你是和我回去,还是……” 手指在自己和凤离之间来回比划了两次。 “她跟我一起回去。”凤离替阿琇答道。 阿琇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点头,“等会儿我要和阿离哥一起去看太妃娘娘。” “走吧,一同下去。”凤离拉着阿琇起身。 三人同行,先将贺长安送回了齐国公府,然后凤离才和阿琇一起,回到了安王府。 安王太妃见到了阿琇,眉开眼笑的,将她搂在怀里,“你这丫头还知道来?” “这不是不好意思么。”阿琇笑眯眯的,眉眼弯弯,“其实我可想您啦。” 指着凤离手里的东西,“知道您爱吃八宝甜糕,特意给您带来了。” 太妃笑道,“饕餮楼的?那我可要好好地尝尝了。” 有侍女过去接过了凤离手中的纸包,下去安排。 这边儿安王太妃搂了阿琇坐在自己身边,倒叫凤离坐在下首,细细地问阿琇这些天在家里都做了什么,方才去看和亲使团进京,可看清楚了等话。 阿琇一一回答了。转头看看坐在下边不紧不慢喝茶的凤离,不说话了。太妃就赶凤离,“去去,忙你的去。叫我们娘两个好生说话。” 凤离无奈,只好起身,“祖父可在书房里?我去寻祖父。” 警告地瞥了一眼阿琇,出去了。 阿琇与太妃对视一眼,都小声地笑。 “说吧,都看见了什么?”太妃点着阿琇脑袋,“有什么话还不能当着阿离的面说?” “嘿嘿,怕他吃醋不是么。”阿琇凑在了老太妃耳边,“长安姐姐在我跟前夸了一句北戎王子看上去比大凤 男子健壮,阿离哥就醋的不行。其实叫我说什么北戎王子,加起来都不及阿离哥哥呢。” 老太妃忍笑,“地域的关系,北戎人不论男女,确实都生得比较高大。” 就算阿离是她心爱的孙儿,老太妃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凤离比人家北戎人更健壮。 阿琇丝毫不觉得亏心,正色道,“谁说跟他们比身形了呢,咱们比的是脸。” 老太妃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还比什么?” “还有气质风度。”阿琇半点儿不带犹豫的,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凤离身上的长处。 用温氏的话说,提起凤离来,阿琇的眼睛里都能发光。 她丝毫不避讳对凤离的喜爱,所见所想,都是凤离身上的美好。听着她一本正经的夸赞,老太妃开始的时候还在笑,后来,心中便觉得有些发热。 凤离生母过世太早,他连母亲长得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 父子之间,更是形同陌路。 再有小李氏外如慈母,内里奸狡,时时刻刻地设计使绊子。 凤离小小年纪,却在这父母亲情上尝遍了冷暖。 所以才长成了后来那样,外表温润,内心却甚是冷硬的性子。 想起前几年,老太妃时时为凤离担心,担心他走歪了路。 老太妃觉得,她得感谢那年,凤离在定康侯府里遇到了阿琇。 有这么个爱笑明朗的小姑娘在身边,叫凤离也平和了许多。 “这话,可不许对阿离去说。”老太妃叮嘱。 阿琇诧异,“为什么呀?” “不能叫他得了意。”老太妃拍着阿琇的手,颇有些经验之谈,“这世间男子啊,多是一样的,轻易得到的总不会珍惜。你得叫他知道你的好,叫他知道你的好处,别人也能看得见。” 阿琇有些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得叫他为我吃醋?” 这,这还是亲祖母吗? 太妃挥手让侍女们都出去,神秘地问阿琇,“你看我与老王爷如何?” “神仙眷侣呀。” “傻丫头哦。”太妃往后靠了靠,老神在在,看着窗边摆着的一只耸肩梅花瓶,回忆道,“我跟他是赐婚。早在大婚前,他身边就有了姬妾。对我呢,约莫是不大喜欢的。我刚进门那会儿,他的那些个女人张狂的不行,他也不管。后来,我急了,一剑刺死了个最讨厌的。他反而觉得,我与那些女人不一样了。你说,贱不贱哪?” “……”贱不贱的,阿琇也不敢说啊。 “所以啊这对自己的男人,你不能把他夸成一朵花叫他得意,也不能太冷了他叫他寒心。这就和钓鱼似的……” 陪着老太妃用了午膳,被她传授了许多的御男经验。阿琇哭笑不得,还得装出一副磨拳霍霍的样子来倾听,也是很累了。 隔了没几日,西凉的和亲使团也到了京城。 比起北戎使团的浩浩荡荡,西凉和亲的使团就低调得多了。 不过,闲的磕牙的阿琇还是拉着初一,依旧跑去了饕餮楼雅间里看人家公主进城。 西凉距离大凤更远一些,虽然叫做西凉,却一点都不荒凉。尤其,西凉国矿山极多,出产各色宝石。国不大,用初一的话来说,就是富得冒油。 之前初一从北境回来,送给阿琇那一匣子红宝石,就是西凉出产的。 “上次阿离哥说,北戎就算王族,出门坐车也是牛车。不知道西凉那边是什么样子的。”阿琇照例坐在窗户边,往下看。 长街远处, 已经能够看到了隐约的人影。 初一瘫坐在桌子边,一副没骨头的模样,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大概不会吧。西凉富庶的很,坐什么牛车啊。” 阿琇一抓头,就看见这熊孩子两只脚都架在了桌子上,正抛了颗糖花生米上去,仰面朝天张着嘴接。 “沈初一!”阿琇大叫一声。 初一侧头,对她翻了个白眼。 饕餮楼底下有人听到声音抬起头,见到了坐在二楼窗边的阿琇,咧嘴一笑,招了招手,“九妹妹!” 阿琇低头一看,也笑了,“四姐夫!” 初一诶了一声,蹿到了窗边,果然就看到了长街上,胡武一身戎装,黝黑的脸上笑得憨憨傻傻的。 “四姐夫,上来喝茶啊!”初一叫。胡武憨厚,性情又爽朗,把初一和沈安都当做弟弟看。初一回京后,时不时地也会去胡武家里。“八姐夫哪?” 八姑娘未来的夫婿赵三思与胡武是好兄弟,这俩一向焦不离孟。 “他在营里。今儿我当值,看着这条街。回头,去我家里啊,你们四姐姐天天念叨你们!” 胡武有公务在身,对着阿琇和初一摆了摆手,继续领兵巡街。 “初一,你看那人……那人是不是眼熟?”阿琇一把揪住了初一的手臂,指着使团的方向问。 西凉使团已经到了不远处,离着 不过,这一队使团人数上就与前几日进城的北戎使团不一样。无论是西凉送亲的人,还是大凤派出护送的人,都要少一些。 人少了,行进便快。 阿琇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大凤护送队伍中,一个很是熟悉的身影。 玄甲银枪,身姿挺拔。 “天哪天哪,是青时表哥!”初一脑袋伸出去,惊呼。 西凉使团是从边城进京的,这个阿琇和初一都知道。可谁能想到,护送的队伍中,竟然能够看到霍青时呢? 霍青时骑在马上,跟在西凉公主的马车后面,渐渐接近了饕餮楼。 现下,阿琇和初一都看得更加清楚。 一年多未见,他成熟了许多,面容更加瘦削,五官也愈发地分明。若说从前的他,还是个少年,此时,身上就已经带了一种精悍的青年气息。 在京城里生活了十多年,霍青时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陌生。饕餮楼,八珍楼,更是熟悉无比。 原因无他,表妹阿琇就是个吃货,时不时地就拉了他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霍青时抬起了头,看向饕餮楼中,阿琇常去的那个临街的雅间。 然后,就看到了阿琇扯着初一的袖子,初一捂着阿琇的嘴,两个熊孩子眼睛都瞪圆了看着自己。 就知道,有热闹的时候少不了他们。 霍青时抬了抬手中的银枪。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 正文 我也正有这个打算 霍青时本就是奉命护送西凉使团进京的。不过, 他只是副手, 在四夷馆里交接完毕,午饭也不曾吃, 便与上官告了假,骑着马一路往靖国公府里来了。 在街上的时候,他抬起银枪做了个手势。别人不懂, 阿琇和初一却是知道。他们还是熊孩子,在定康侯府里上蹿下跳的时候, 偶尔闹腾的厉害了, 都是霍青时这个孩子王来背锅的。 有些个手势, 只有他们几个常混在一处的才懂得。 霍青时那一下,意思是叫阿琇和初一回去等。 才到了靖国公府的大门口,门房就小跑着迎了出来,接过缰绳扶着马头,一叠声地喊着, “哎呦我的天哪,表少爷这是回京了?一年不见, 您可是越发地威武了。咱们二少爷和九姑娘回来就说了, 叫我们这儿等着呢!” 霍青时一笑, 翻身下马。 与凤离一样, 他的母亲也是很早就过世了。父亲只看到他在家时候继母的慈爱温和, 却看不见背后继母如何的苛刻。 后来随着老侯爷进了京,姑姑与姑父待他极好。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一直都很是关心他。从衣食穿戴, 到文武学业,无一不细心关注。 可以说,靖国公夫妻二人,叫霍青时体会到了父母亲情。 “多谢。”将马交给了门房,霍青时举步上了台阶。 “表哥!”初一从里边奔了出来。冲得太快,直接撞到了霍青时的身上。他揉了揉鼻子,抓住霍青时的手,哈哈大笑,“姐姐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我说,等你到了四夷馆,交接后肯定先就往家里来了!” 也等不及霍青时说话,扯着他就往里边走,“快,娘都等着了!” 还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霍青时无奈,只得大步跟着初一往里走。 从大门口到温氏所住的正房,短短的一段路,霍青时耳朵都要被吵掉了。 “你还是这么聒噪。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话说。” 霍青时感叹。 原先初一就是个活脱脱的小话篓子。一年的功夫,直接成了话缸话瓮了。 “你都走了一年多了,我这不是太多话要跟你说了么。”初一很兴奋。他小时候在定康侯府里的时间,不比在国公府里少。小孩子么,都是愿意跟比自己年纪大些的玩耍。 定康侯一派儒雅的文人模样,可初一还真是从心眼儿里怕这个外公。所以更多的时候,初一都是黏在霍青时后边的。 霍青时笑了,“短短一年,你就扬名天下了。我在边城,都听说了你这个小英雄的大名。” “真的?”初一惊喜,“真的连边城都听说我了?” 屈起手指敲了两下初一的大脑门,霍青时笑着斥道,“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你跑去北境,在祖父跟前大半年,怎么也没能改过来?” 喜怒形于色。尤其是得意起来,恨不能把嘴嘴咧到耳朵后边去。 瞧着初一嘚瑟的小样儿,霍青时深深觉得,幸好这小孩儿没长尾巴,不然非得翘到天上不可。 “表哥我跟你说啊,能抓到那个叛将吧他其实……” 叽叽喳喳一路,直说到了进正房。 温氏和阿琇都在正房里坐着等候,见了霍青时进来,阿琇赶紧就站了起来,“表哥!” 还眨了眨眼睛。 霍青时一点头,先到温氏跟前,拱手就叫了一句,“姑母,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温氏面上尽是喜色,正想让霍青时坐下说话,又见他身上穿着玄甲,脸上亦是风尘仆仆,话到嘴边忙又改口 ,“这一身的土和汗,一路上累了吧?让初一先带你去洗洗,去去乏,回头咱们一块儿吃饭!” “好,多谢姑母。”霍青时也确实累了。在温氏面前,也并没有什么拘束,毕竟小时候还在国公府附学过两年。到了这里,实在是与在定康侯府没什么区别。 初一跳起来,“娘,大哥不在家里。他要是知道表哥回来了,肯定也高兴。我打发人去叫他吧?” 他嘴里的大哥就是沈安,因小时候在一起读书,与霍青时关系也很是亲近。 沈安前两年中了秀才,不过一直觉得文章不够火候,便还在国子监里念书,准备秋闱。 温氏尚未说话,霍青时便忙拦着说道,“不急,等他学里放假了再聚不迟。” 初一看看温氏,见她也点头,也只得作罢。 把霍青时带到自己院子里,叫人预备了温水,又自告奋勇,“我和表哥一同吧?” “可别。”霍青时解下身上玄甲,顿时觉得凉快了不少,“就你那脚,谁受得了。” 初一不乐意了,“我每天都用药泡脚呢,早就不臭了。不信……” “信,小祖宗,我信行了么?”霍青时求饶,“快出去吧,我略洗一洗就出来。” 赶了初一出去,自己跳进了浴桶里。 连日赶路的疲惫,瞬间在温水中一扫而空。 不多会儿,初一又在屏风后边探出个脑袋,“表哥,你换洗的衣裳哪?” 霍青时:“……” 来的匆忙,他随身的行礼落在了四夷馆。 还真没有换洗的衣裳。 初一得逞了,抱着两件衣裳跳了进来。 “这是我爹新作的,你穿着可能宽大了点儿。” 霍青时如今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常年习武,身形精悍,靖国公的衣裳对他而言,还真是有些宽大。 霍青时也不在意,从浴桶里出来,胡乱擦了擦身上,接过衣裳就穿上了。 初一啧啧称赞,“表哥你这一年,更结实了。” 被霍青时随手扔过来的脏衣服罩住了头。 收拾了一番,兄弟二人一同来到了温氏跟前。 霍青时又要去见顾老太太,温氏便说道,“老太太怕热,午膳一向自己用。用过午膳便会歇晌,索性等过半晌再去吧。” 又问霍青时,“今日才进京,晚间可还要回四夷馆去?” “不必回去了,来的时候,那边已经和四夷馆办好了交接。按照规矩,边军不能留在城里。过半晌后,我们一行人会去京畿虎贲营里驻扎。” 温氏有些可惜,“若是营中无事,索性便住在家里吧?” “我回去问问。” 忙叫摆饭,温氏母子二人,加上霍青时都坐了下去,却不见阿琇。 “表妹呢?”不应该啊,吃饭这件事,阿琇从来不会缺席。 “我在这儿呢。”阿琇抱着个小酒坛子走了进来,笑嘻嘻说道,“去年表哥你走的急,酿好的桃花醉都没有喝到。这是今年春天做的,便宜你了,这是头一坛子。” 霍青时笑了,“那我要好好尝尝。” 因有一年的功夫没见到,温氏还是很关心这段时间,霍青时在边城的情况的。 不为别的,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原先的霍骏还算个慈父,可续娶了以后,特别是继室也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心就偏到了咯吱窝里。对小小年纪就来到了京城的霍青时不闻不问,说句铁石心肠也不过分了。 “你父亲的伤病,怎么样了?” 夹了一块儿鱼肉放在霍青时碗中,温氏试探着问道。 提起霍骏,霍青时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些。放下了筷子,叹道,“父亲行伍多年,身上多有旧伤。大夫说,年轻时候断过一次腿,作下了病根。天气稍稍一变,就疼痛难忍。只好吃药调理吧,其他法子也是没有。” 边城荒凉,随军的大夫手段有限。 霍骏这病痛一发出来,也难支持。 “如今,没事的时候倒还好,与常人无异。一旦有了雨雪,就出不了屋子了。” 想到义兄年轻时候的悍勇,温氏也是惋惜不已。 “边城到底难熬。若是可以,让你父亲写个折子,乞求陛下恩准进京来调理?别的不说,单只说天气,京城里就比边城暖和不少。又有太医,城里也还有民间的名医,总好过在边城那地方耽误着。” 阿琇也放下了手里的碗,关切地看着霍青时。 “娘说的很对。表哥你在京城里的时候,也考了武进士。原本就想要参加武举春试的,这一回去,本来就耽误了一年的功夫。不如趁势回来吧?” 初一拍手,也跟着劝,“对啊表哥,你回京城来呗,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他不关心那个干舅舅,单纯只觉得,霍青时那继母不是个省油的灯,来到京城,有母亲照看着,想来霍青时继母也不敢乱来。 霍青时笑了笑,低头嗯了一声,“不瞒姑母说,我也正有这个打算。” 霍家世代为军户,有着世袭的将职。霍骏那一病,作为长子,他不得不回去侍疾。 只是回去后才发现,继母生怕他会抢了霍骏的世袭军职,也不知道给他爹灌了什么汤,竟然将军职给了他的二弟。 若说霍青时原本心里还有一丝父子情的话,这一通操作,也叫他彻底对霍骏寒了心。 只不过,他在京城里十来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压不住火气,直接就要动手的小孩子了。 一力劝了霍骏来京城,本来就是他打算好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yt 30瓶;鹤丸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不是还有一个皇贵妃的位置吗? 阿琇捧着碗看霍青时, 总觉得这次回来,霍青时有些和从前不一样了。 并不是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从前, 霍青时看着稳重,其实也还不脱少年心性,在熟悉的人面前,也爱说爱笑。 但是此时, 眉眼如故,可面容间, 总是叫她感觉到, 多了几分阴郁。 “表哥……”她忍不住叫了一句。 “嗯?”霍青时抬起眼看她, 笑道,“怎么了?” 阿琇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 夹了一块儿鱼肉送到了霍青时的碗里,“没什么。你尝尝这个鱼, 都是很新鲜的。” 霍青时将鱼肉放进了嘴里, 细细咀嚼。 用过了午饭, 温氏赶了霍青时和初一去歇晌。等初一兴高采烈地拉着霍青时走了, 温氏才叹了口气。 “娘,您是不是也看出来了?”阿琇凑到温氏身后,给她揉肩膀, “表哥这次回来,人看上去有些消沉。” 温氏安坐,没有回头, 只轻轻地拍了拍阿琇的手,“哪里只是消沉。我看青时那孩子,很有些当年跟着你外公刚刚进京时候的样子了。” 到底这一年里,霍青时在边城经历了些什么? “说起来,他父亲并不是个糊涂人。不然,也不会混了不错军功出来。你外公将他认做义子,固然有和他父亲的情谊在,更有看他是个人才的意思。后来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一味地偏心,将长子逼出家门十余年。 这十年,不闻不问的。等他病重了,才将长子叫了回去。 便是霍青时不说,温氏也几乎能够想象到这一年里,霍青时在边城那个家里,必然不会有一刻的顺遂过。 偏偏这年头还讲究个孝字。 别说霍骏只是偏心了继室和小儿子,就算是再过分些,这多数的世人怕也会站在他那一边,劝霍青时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阿琇停下了手,有些愤愤。她与霍青时一处长大,讲到情分,比和沈安还要亲密。 “回头,我要去问问表哥。”她咬牙,“若是他在那个家里真的受了欺负,我叫外公去教训他爹!” 义父义子,也是父子不是? 老子教训儿子,总是天经地义的。 温氏失笑,“你可先别胡闹了。青时不是个任人揉捏的性子,我看他心里是有成算的。” 这不是么,一力主张叫他父亲也来京城。 在边城,是他那个霍骏和他继母的地盘。 可在京城,一个三品的武将,又是卸了武职的,这一辈子都没进过京城几次,哪里能比得上与皇孙郡王一起长大的霍青时? 这里,才是霍青时的地盘。 “娘的意思是……”阿琇将信将疑。 温氏略微颔首,“放心吧。青时这孩子,尚未走入仕途。他前程大好,绝不能因为这些事被拖累了。我相信,他会自己解决。” “也是。到底是青时表哥的家事,我们插手,说不定会叫他难堪。不过……”阿琇趴在温氏的身上,手环住她的脖子,“我去问问他这一年过得如何,总还是可以的吧?” “随你。”温氏推她的手,“热死了,快回去睡个午觉,过半晌带青时去见老太太。” 阿琇一咕噜滚到了床上,“在娘这里睡。” 然后闭上眼睛,还假装打起了小呼噜,弄得温氏气笑不得,只好由着她去了。 过半晌,霍青时在国公府里走了一圈,见过了顾老太太等人后,便回了四夷馆。 送走了霍青时,初一 回来与温氏和阿琇说道,“方才都没有睡着,与表哥聊天来着。表哥说漏了嘴,要在京城里赁个宅子呢。” 温氏叹气,没有说话。 “您说这是何必呢,外公家里那么大的地方。” 初一还是小了些,心也粗疏。只是单纯与霍青时情分好,觉得既是亲人,就要时时在一处才好。 阿琇掐了他一把,“太傻。” 当初霍青时年纪小,又是叫她外公一声祖父的,还是她外公亲自带到了京城里来,住在侯府是理所当然的。 可说到底,霍青时父亲只是她外公的义子,有家有业的,住在别人家里,先不说别的,就很不自在了。 霍青时此举,说明是真的准备进京常住了。 不过…… “娘,您不是说过,霍家本来是军户,军职是世袭的吗?”阿琇敏锐地想到了一个问题,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温氏。 显然,温氏也想到了这点。 有些话不好说出来,只能在心中叹气了。 两国的和亲使团都到了京城,一起陛见,又有礼部安排了接待事宜。 初时,人人都想着,北戎西凉两位公主同来和亲,只不知道皇帝会将这二人赐婚给哪位皇子皇孙亦或是宗室子弟。结果,却是皇帝来了个叫人眼珠子险些掉下来的操作。 皇帝他老人家,将这两位公主,都收入了后宫。 位份还都不低,都是贵妃。 西凉那位公主封号为贤,北戎那位公主封号为德。 当然,和亲么,送了公主过来,本来就是送给皇帝的。进了后宫直接就是贵妃的位份,还有封号,这是多大的荣耀啊?体面! 且不偏不倚,西凉北戎都没话说,皆大欢喜。 至于说这样一来,宫中就有了四位贵妃的事情,皇帝表示并没有关系。后宫是他老人家的,封贵妃也好,封皇贵妃也好,不过就是个名号么。他老人家乐意,甚至还好脾气地问劝谏的礼部小侍郎,“要不,朕改封一个皇贵妃?” 劝谏的小侍郎就闭嘴了。 家里有适龄子弟的宗室家里,也都松了一口气。 要说有谁对此最难受,那就是丽贵妃了。 原本,她好不容易才熬到了贵妃的位子上。前些年有林贵妃仗着资历和家世压着她,就算是同掌宫务,她也不得不退让几分。 好不容易林贵妃和膝下两个儿子都失了宠爱,九皇子又起来了,丽贵妃这才觉得扬眉吐气了,隐隐有些尝到了后宫第一人的味道了。 只是这味道,还没尝几日,怎么就又多了两个位份相当,甚至封号比她还要更好的姐妹呢? 丽贵妃与凤容抱怨,“陛下实在是……两个异国来的女人,忽巴拉就封了贵妃。还贤贵妃,德贵妃……贤德贤德,她们番邦小国来的,蛮夷之地,如何懂得什么礼义呢?我听说,那些蛮夷人,老王不在了,连王后王妃的,都要再嫁给新王。什么弟弟收了嫂子的,甚至还有儿子收了庶母……哎呀,说起来我这心里就……” 用手按在心口上,眼圈都红了,“这种地方出来的女人,如何担得起贤德两个字呢?” 她都进宫这么多年了,曾经也被皇帝怜惜宠爱过。情到浓时,皇帝也没说给她换个封号呀! 到了如今,还顶着个“丽”字打理后宫呢。 想到钦天监里挑了好日子,就在几天后。那两个如今住在储秀宫里的女人,就要正式被封为贵妃了。丽贵妃心里头是又酸又委屈,还有一种惶恐不安——她已经不算年轻了,保养再好,又怎么比得过人家两个年轻水灵的 公主呢? 拉住凤容的袖子,“阿容,你可得帮帮母妃啊!” 万不能失宠,她绝对不能失宠。 凤容无奈极了。 天要下雨,爹要封妃,他能有什么办法? 古往今来,也没听说过哪个做皇子的去干涉皇帝封妃的。 再说,只要用脑子想一想,休说只是封两个贵妃,就算是他父皇封两个皇贵妃,又和丽贵妃分有什么关系呢? 那二人是北戎西凉的公主,尤其是,北戎公主,就在不久前还是新汗王的堂妹呢。这辈分上,本来就不适合赐婚给别人。收入后宫,也算是个最好的选择了。 可也同样的,哪怕封的位份再高,那也就是个摆设而已。 从前丽贵妃不会因为两个女人,就如此方寸大乱啊。 凤容有些想不明白,莫非丽贵妃是被什么脏东西冲撞傻了不成? “阿容?阿容?” 见凤容竟有些神游天外,丽贵妃有些恼火,叫了两声。 凤容回过神,他也知道,丽贵妃一旦如此哭哭啼啼,就代表他不能轻易从这瑶华宫里脱身了。 只好劝道,“母妃这是急什么呢?就算宫里进了再多的新人,您只要稳住了,将后宫打理好了,又有谁能轻易取代了您的位置?” “可我,前阵子惹了陛下恼怒啊!”丽贵妃急急地辩解,“从上次走了,到如今陛下都没有进过瑶华宫呢。” “也没有去别处啊。”凤容总在皇帝身边,自然知道。其实这几年,皇帝踏足后宫的次数少而又少。 丽贵妃咬着嘴唇,“我总不甘心。” 她转过头,盯着殿外一株硕大的花树,低声道,“我不甘心。我进宫来,就是为了出人头地。我……阿容,有件事,我已经想了许久。” 凤容静静地看着她。 “从古至今,没听说过后宫之中四位贵妃并存的。咱们大凤,历来后宫都只有一后二贵妃。当年陛下欲晋我为贵妃,也是等到了淑慧贵妃过世后。” 凤容目光闪了闪,笑了起来。 “母妃的意思?” 丽贵妃屏退了左右,盯着凤容,右手握成了拳,长长的护甲将掌心刺出了红印,她却仿佛感觉不到,极轻的声音说道,“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我再升一升位份。” 皇后,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野心。 可,不是还有一个皇贵妃的位置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见,我尽量在十二点左右完成哈。 正文 你带银子没? 虽然已经隐隐有些猜测, 但是亲耳从丽贵妃口中听到这番话,凤容也还是沉默了。 他父皇元后早逝, 从此再没有立过皇后。每每到了元后忌日,皇帝还会写祭诗祭文。无论是不是真心,在别人眼中,总归是与元后情深意厚的。 而皇贵妃, 位同副后。一旦立了皇贵妃,几乎就是指定了下一任的皇后。 他的母妃, 心还真是大了。 “怎么, 你不愿意吗?”丽贵妃觑着凤容的神色, 有些焦急,继续抹眼泪,“我也并不都是为了自己。总要为你和你姐姐想一想。” 凤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了。丽贵妃一向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他听到最多的,就是“为了你和你姐姐”, 就好像她真的从来没有为自己打算过半分一样。 “母妃, 此话不要再说。” 凤容面色沉静, “后宫位份, 不是我们可以置喙的。” 得宠失宠,不过是帝王一念之间。 就算他如今得父皇青眼又如何?难道从前,二皇兄几人没有得过? “母妃, 总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那父皇给了我们什么,我们便接了什么。不该想的,还是不要多想了。就算再多新人入宫, 您也还是您,瑶华宫也还是瑶华宫。” 丽贵妃松开了手,喃喃低语,“你说得对,我不该心急,我得稳住了。” 凤容摇摇头,离开了瑶华宫。 他走了,丽贵妃整个人都好像坐不住了,顺势歪在了榻上,闭目思索这个当口儿,自己该如何才好。 忽然,她睁开了眼睛,眼底是一抹很复杂的亮光。 “来人。” 有侍女走了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丽贵妃款款起身,“五公主近来如何?” 侍女不知她何意,只以为是在日常询问两句,便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娘娘,殿下一切都好。” “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弱。长到了如今,调理身子的药汤药丸子就不知道吃了多少下去。”丽贵妃坐到了妆台前,叫侍女为她重新梳妆了一番,搭着侍女的腕子站了起来,“我去瞧瞧她。” 去看五公主? 侍女不明所以。她也是跟在丽贵妃多年的了,算是半个心腹,只在她看来,丽贵妃虽说是五公主的生母,可要说在教养的精力上,真不如放在九皇子身上的一半。 压下了心里的诧异,侍女应声称是,扶着丽贵妃,往五公主所住的公主所去了。 凤容丝毫不知道,丽贵妃在他这里没有听到想要的,便已经聪明地另辟蹊径,将主意打到了五公主的身上。 从瑶华宫出来后,也不过是中午的时候,凤容也没有去见皇帝——毕竟接连多了两位贵妃,他父皇也在忙得很。 凤容换了身衣裳,带了个跟班直接出了宫。 从前他若是出宫,十次里有九次是去找初一。不过今日,许是听了丽贵妃的话,只觉得心头烦躁,一股郁郁之气从心底翻腾。 也不想去打扰初一了,只带了个跟班在城里头乱逛。 正是饭时,街上还是很热闹的。各色小摊子都有叫卖声,人来人往的。 凤容站在一个小摊跟前,拿起了一只小面人儿。面人儿身上的衣裳花花绿绿的,正经还挺好看。 “有趣。” 叫跟着出宫来的小内侍,“给银子。” 拿着面人儿就走。 小内侍忙从怀里掏出了碎银子扔给摊主,“剩下的赏你了。” 生怕凤容有个什么意外,连 忙追了上去。 留下个头发花白了的摊主颤巍巍地捡起了碎银子,嘴里头直念叨,“作孽呦,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拿银子当回事哪。” 就他那个面人,捏得也算不上好,一个铜钱儿能买俩。那个小少爷随手就扔了块儿碎银子,起码得有二三两了,别说买个面人儿,就是连他这摊子都一块儿买了,也是绰绰有余了。 “少爷,少爷!”小内侍颠着小碎步好不容易追上了凤容,气喘吁吁走在他身后两步处,苦口婆心地劝,“少爷,咱们这次出来可是瞒着老爷的。逛逛就回去吧?” 凤容没理他,举着面人继续往前走,想着五公主也没见过这个,到时候给她带回宫里去,估计她得高兴。 见劝不回,小内侍扁着嘴,“好歹,咱们寻个地方吃饭吧?奴……我饿一会儿倒是没什么了,少爷可不能哪。” 这小内侍从六七岁进宫后就分到了凤容的身边,也算是忠心了。 凤容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下了脚步,刚要取笑这小内侍两句,就听见头顶有人喊叫,“阿……九,阿九!” 阿九? 凤容还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看见了二楼上,正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来。 粗犷俊朗的青年一见他抬头,顿时眉开眼笑,用力挥手,“阿九,你上来!” 阿九……这是在叫他? 凤容嘴角抽了抽。 “哎,这,这不是那谁……”前几日皇帝设了国宴,招待北戎西凉的使臣们,小内侍一直在凤容身边机机灵灵地服侍,也记得了几张脸。 他记性不错,楼上那位脸都要笑成了一朵喇叭花的汉子,不是北戎的那位王子嘛? 叫什么来着? “少爷,他是不是有事啊?”小内侍警惕地站在了凤容身边,“要小心!” 这个贴身的小内侍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呆了点。 凤容想着,对楼上的洛吉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酒楼。 这不过是一家普通的酒楼,在京城里也没什么名声,上下两层,无论里边的装饰,还是食客,比之饕餮楼都是多有不及。 洛吉怎么会在这里呢? 凤容心中疑惑,对迎上来的店小二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楼上。 顺着楼梯才走了两步,北戎王子洛吉,已经迫不及待地从雅间里冲了下来,一把抱住了凤容,“太好了,可算是碰见了你!” 说话腔调有些个怪。 凤容纳闷,“王……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不能吧?他出宫来是临时决定的,况且平时出宫也多是去靖国公府,洛吉在这里等自己?怎么听怎么不大对啊。 “啊呀,你先上来,我请你吃饭!” 洛吉欢喜极了,略一弯腰,直接抱着凤容就拖进了二楼的雅间中。 小内侍惊讶过后哎呀一声,跺了跺脚,就也冲了进去。 凤容看着桌子上的一片狼藉,这次都不是抽嘴角了。 “这,什么意思?” 洛吉哈哈大笑,“我没有银子。” 他来了大凤京城里,看着哪里都觉得新鲜。不过身边总有四夷馆的官员跟着,无趣的很。今日他偷偷地溜出来的,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觉得饿了,可想回四夷馆吧,忘了来路。索性,便随意进了家酒楼。这酒足饭饱了,才发现,自己是没钱付账的。 凤容无语,“那你趴在窗口,就等着我?” “那不是啊。”洛吉抱着酒壶喝了一口酒,摇头,“这酒太清淡了,远不如我们北戎的马 奶酒。有机会,我请你喝。” “我就是想着,这些天认得了一些人,神仙保佑,总得有那么一两个能从这里走过吧?” 凤容:“……” 只想赞一句洛吉王子,您还真是聪明。 别看洛吉人高马大的,脸上隐隐有些络腮胡子的青茬儿,可他生就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如夏天里当空的烈日,实在是耀眼。 而且,洛吉的眼睛,完全不似传说中凶残的北戎人,透亮极了。 这就叫人难以从心里抗拒他。 “阿九……”洛吉只记得这是国宴那天跟在皇帝身边的人,是皇帝的小儿子,排行第九。至于叫什么名字……洛吉晃晃脑袋,那天人有点多,有些混淆了。索性,就叫阿九好了,显得亲近。 “你带银子没?”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少了点,困了,白天再补上吧哈 正文 补全啦 凤容算是服气了。 洛吉王子您还记得, 您是被送到大凤和亲的人吗? 换了他被送去异国和亲兼做质子,凤容觉得自己就算不愁死也得郁闷死。这位倒好,瞧瞧这一桌子的狼藉,居然还有心情跑到大街上来吃喝! 还没银子付账! 无奈地示意小内侍,“去叫人进来收拾了桌子,另外上了清茶,安排几样精致点儿的菜蔬。” 小内侍退了出去。临走时候回头看看桌子上溜光水滑的盘子碟子, 就觉得这一席的盘子, 约莫是不用刷了的。 洛吉站在窗前还感慨哪,“大凤的京城,真是太漂亮了!” 这样宽的街道, 这样多的人, 还有这样的酒楼茶肆各种店铺。与他的家乡,大为不同。 走到凤容身边坐下,“阿九……” “我不叫阿九。”凤容抬手做了个住口的手势,无奈解释,“我只是行九。” 洛吉眨眨眼,“那你叫什么来着?” “凤容,殿下叫我一声凤容即可。” “真是好名字。”洛吉赞道, “阿容久居京城, 可知道哪些地方有趣?” 不等凤容回答, 便又皱了眉头,颇为苦恼道,“我父将我遣来大凤, 也是要我在大凤多多学习的。国宴时候陛下让我入宫学……阿容,宫学之中,都要学些什么?” 听到这里,凤容就有些想笑。 宫学是宗室子弟读书的地方,把洛吉安排到了宫学里,也算是他父皇煞费苦心了。 毕竟,洛吉是打着和亲的旗号进入大凤的。 可和亲说起来容易,送来个公主他父皇辛苦一下,收了也就罢了。洛吉却是北戎的二王子,将来势必要回到北戎。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谁愿意联姻?端看前段日子宗室勋贵人家都急匆匆地办喜事,就可知道了。 他父皇也是头痛。宫里现有个年龄合适的五公主在,舍不得拿去和亲,倒要叫宗室女去么? 凤容觉得,他父皇大概也是要脸的。 那些个老王爷老王妃进宫来哭一哭闹一闹,也是为难。难道要挨个告诉他们,五公主年纪到了,但心智未成吗? 所以这洛吉没提亲,他父皇干脆就先装着忘了这回事,省心省事。 至于说宫学……凤容实在不忍心告诉洛吉,如今就是几个才开了蒙的小皇孙和王府小公子在念书。 小二进门,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桌子,又重新送了饭菜清茶上来,凤容也有些饿了,打发了小内侍出去填肚子,自己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洛吉见他年纪小小,但眉清目秀的,容色着实矜贵。就算是吃饭,也没有他们北戎人那种粗放,动作优雅又好看。 忍了忍,没忍住,问凤容,“这个是什么菜?好吃吗?” 凤容一口菜送到了嘴里,默默地将一只小碟子往洛吉那边推了推。 洛吉大笑,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以后若有机会,阿容来我北戎,我也请你吃饭。” 您老人家还是想想,什么年月才能回北戎去吧。 这样的没心没肺。 凤容很是怀疑,其实北戎汗王就是看着这个儿子太憨了,才把他送到大凤来的。 不过再憨,洛吉自己找不到四夷馆了,凤容也不能就不管,便提出,先送洛吉回去。 “不如阿容你带我在街上看看?”洛吉乍然来到这样热闹繁华的地方,哪里舍得就回去待在小院子里呢? 卷着舌头,极力撺掇着叫凤容带着他一处玩。 凤 容自然不肯。洛吉就是个自来熟,可年纪上比他大了不少,能玩什么?有这个功夫,他还不如去寻初一表哥。 “殿下何时从四夷馆里溜出来的?”凤容问道。 洛吉:“……” “您在大凤,乃是贵客。一个护卫不带,一个招呼未打,就这么从四夷馆里跑了出来。想来此时,四夷馆里的人,已经急了。”凤容叹道,“说不定,还会在城中四处寻找。我还是先送了殿下回去吧。” 对着小内侍使了个眼色,一人一边,捉着洛吉的手臂往外走。 洛吉玩心很重,也很是有些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并不大想回四夷馆。不过转念想想,凤容说的也是,大凤的官儿们急不急的他不知道,他带来的几个护卫怕是要急出个好歹来。只好放弃了继续逛的心,不情不愿地跟着凤容出了酒楼。 二人都未骑马,凤容这会儿也只好顶着大日头,陪洛吉一路往四夷馆里走着。不过这走归走,这位王子殿下却是东张西望的,半点不着急,还不时发问,简直是虚心极了。 凤容边走,边为洛吉解答,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幸而这条街离着四夷馆不算太远,不然照这个走法,能走到明日早朝的时候。 说来也巧,行至一家银楼的时候,就碰上了熟人。 “表哥,表姐?” 凤容瞧着从银楼中走出的阿琇和初一两个,惊讶极了。 “这样的巧?我正想着寻表哥呢。” 不是洛吉,他这时候说不定就已经在靖国公府里。 “咦,真是巧。我还说呢,这几天没看见你。”初一手里捧着两只盒子,“表弟这是去哪里?” 凤容指了指洛吉,“他迷路了,送他回四夷馆。” 不用凤容引见,只看对面的人相貌,初一就知道这是位北戎人。 如今京城里正有北戎的和亲使团在,其中能够叫凤容陪着的,也不做他想,肯定是北戎的二王子了。 在大街上,也并不好叫破了身份,初一便对着凤容点头致意。 洛吉看了看初一,又看看被凤容叫做表姐,站在初一身后的阿琇,眼睛里亮了一下,露出了惊艳之色。 眼前的姑娘看上去年纪不算大,生得可真是漂亮啊。 “我们还要去几位姐姐家里走一遭,表弟有事,也请去忙吧。” 初一警惕地挪了挪脚步,挡在了阿琇前边。 “这两位……” 洛吉热切地看凤容,很希望这位小伙伴替自己引见一下。 起码,叫他知道这都是谁家的人也好。 凤容微微一笑,指着初一对洛吉说道,“这位是我的表兄,靖国公府沈定。说起沈定的名字,殿下可能听的少,不过他的外公,定康侯温澜,叔父沈焱将军,殿下定然不陌生。” 洛吉脸色古怪地凝住了。 确实不陌生。 定康侯温澜,接替了荣王掌雁回关守军的沈焱,这两个名字对北戎人来说,简直是噩梦了。 前汗王的几个儿子,都是死在了这两个人手上。 他带的和亲使团,进入雁回关的时候,狠狠地吃了一记下马威。 眼前的小少年,就是他们的后人么? “沈家表兄少年英雄,极得父皇青眼。” 沈定这个名字,叫洛吉也觉得有些耳熟。想了想,忽然想起,之前那个北戎收买了的大风将军秦忠,东躲西藏了许久后,就是被一个叫沈定的少年捉住的吧? 他的面色愈发古怪起来。 就是眼前这个孩子么? 趁着他发楞,初一对凤容使了个眼色,拉着阿琇急匆匆地走了。 “阿容,方才那位就是沈定?” 与凤容想象中的不同,洛吉脸上并没有尴尬或是愤怒之色。相反,他的眼中很是向往,“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同他一起喝酒。” 凤容:“……” “我们北戎人,最佩服勇猛的汉子。”洛吉感慨,“这等人物,若是不能结交,太遗憾了。” 忽然脸红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问,“那,那他身边那个小姑娘,是他的什么人呀?能否让我知道,她的名字?” 活了二十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精致的姑娘,脸上白得像天上的月亮。 凤容:“……” 匆匆一面,连句话都没说上,王子殿下这样的一脸春心荡漾是怎么回事呢? 别说沈家表姐已经订了亲,就算没定亲,如今仍然待字闺中,难道洛吉王子还以为,能够娶到她不成? “那是我的表姐,亦是我侄儿的未婚妻。”凤容敛了笑意,“她的闺名,恕我不能告知殿下了。” 表姐,侄子的未婚妻…… 这关系成功地叫洛吉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看看还是个小小少年的凤容,洛吉不禁惊讶,凤容的侄子,那得是个多小的娃娃啊?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了。 这一更略少,明天再多写哈。 缺心眼的洛吉王子不是五公主的c哈。 正文 白白地担心了 凤容就看到洛吉一脸都是惋惜, 顿时也生出了警惕之心,随口寻了个回宫不能晚了的理由,拉扯着洛吉赶紧送去了四夷馆。 这边阿琇和初一姐弟两个都没有骑马坐车的,溜溜达达地在街上信步走着,一路去了阿珠的家里。 沈家几个出阁的姑娘中,除了阿瑶外,此时都在京城里。 本来, 林沉和阿珠回到京城里来, 是住在武威侯府的。不过,林沉有赐下的伯爵府,离着侯府也并不算远, 侯府里住了两天后, 他便带着阿珠住到了自己的府邸里。 阿琇姐妹几个都去看过一次,北宁伯府规模不如靖国公府大,但也是一等一的好宅子了。再者,只有林沉与阿珠两个人住着,也清静。 不过,送了北戎的和亲使团到京城里,林沉和阿珠就要回北境去了。 阿琇有点儿舍不得, 横竖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 便拉着初一和她一起去伯府玩耍。路过银楼的时候, 便到里边去买了两样东西,打算送给阿珠的。 “我怎么看着,方才那个北戎的洛吉王子看到你的时候, 眼神不大对哪。”初一摇头,“姐姐你说,这长得太出众了又有什么好的呢。你看看咱们四叔,在京城时候轻易都不敢出门,生怕被那些小姑娘们追着跑。你再看看你……哎呦!” 话都没说完,就被阿琇抡起手里的盒子在脑袋上敲了一下。 “承认吧,你就是嫉妒。”阿琇哼了一声,“因为自己长得不像祖父和四叔,是谁哭得都打嗝来着?” 那会儿沈焱才回京城,顾老太太整日里吹嘘这个儿子长得好,像先靖国公,又说初一长得方头方脸的,完全没有继承老国公的好容貌。 老人家儿说者无意,初一小孩子可就当了真,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岂止是打嗝儿,几乎就要躺在地上打滚了。 揉着脑门,初一讪笑,“那不是小时候么,懂什么?觉得祖母一口一个地夸你们,还不许我难受一下?现下我长大了,早就知道了,男子汉么,比什么脸蛋好不好呢,要比也得比比建功立业啊……诶不对啊姐,你岔开话题干嘛?刚才那个……” 俩人一路走一路小声吵,到了北宁伯府的时候,都是一脑门的汗珠儿。 门房也知道这是女主人的弟弟妹妹,笑的见牙不见眼,连忙就把人带了进去。 林沉不在,倒是阿珎和阿珏在。 听说阿琇和初一来了,都站在花厅门口笑吟吟地等着。 然后,就看到了初一顶着个大红脑门进来了。 “这又是怎么了?” 阿珏先忍不住了,笑得不行。 别看阿珎和阿珠才是初一的亲姐姐,但是论起关系亲密,还是阿珏这个堂姐与初一更亲近些。 初一指着阿琇,脸上是委屈极了却又不敢说的模样。 “九妹妹,你也别总是欺负初一。”阿珏打小儿就看那两个姐弟互掐,十次有九次以阿琇的胜利告终,说了句公道话。 初一摊手叹气,“也就看她是我姐姐,不跟她计较就得了吧。” 左看右看的,问阿珠,“三姐姐,姐夫不在吗?” “我们就要回北境了,这两天他忙着去见见他那些朋友。”阿珠笑着说道。 让了人进花厅里,见阿琇和初一走了一路,这都热得满头汗,让人先上了些冰冰凉凉的酸梅汤给两人解渴。 一口气灌下了一杯加了糖桂花的酸梅汤,阿琇才觉得舒服了些,放下杯子,纳罕地问道,“怎么大姐姐四姐姐都在?” 阿珏还罢了,要说从前在姐妹中谁与阿珠最不对付,那非阿珎 莫属。从小就是相看两生厌,长大了些,虽然不至于见面就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呀。 “说得我们不能来似的。”阿珏回了一句。她如今孩子都生了三个,第二胎是个女儿,姐妹中儿女双全的头一个人。日子过得舒心,人也富态了许多,原来的鹅蛋脸都变成了圆脸,愈发显得白净了。 “就是过来说说话。”阿珠将一杯茶放下,明媚的脸上笑容温柔。 阿琇看看阿珠,又看看阿珎阿珏,总觉得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三姐姐,你们在伯府里也没住几天呢。这么快就要回北境?”初一问阿珠,“正是天热,不如等凉快了再回去?荣王殿下也正请旨,想在九月节前回北境的。到时候一同回去,路上还热闹些。” “不了。”阿珠垂眸,手中沿着茶盏上的花纹描画,“这次本就是照顾我,才让他领了这趟差事。不好再耽搁下去。” 知道她说的是为白姨娘奔丧的事情,初一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借口要去看看伯府花园里的景致,出去了。 他一走,阿琇就打开了的盒子,作秀似的给阿珠看,“这是送给三姐的。” 两只盒子,各放了一只雕成了送子观音样的玉佩。 玉质一般,但雕工还是不错的,看着也有些栩栩如生的意思。 “呦,这个送的好。”阿珏抿着嘴笑道。 她和阿珎都有了孩子,随着丈夫外放的阿瑶也已经传回了喜讯,出阁的四个姐妹里,只有阿珠的肚子还没有消息了。 阿珠红了脸,一推阿琇,“你个大姑娘,跑去买这个?” 阿琇笑嘻嘻的,“不是替姐姐你着急么。” “当初,可没见你送我呢。”阿珎坐在一侧,要幽幽地说道。 “啊?”阿琇傻了,也是,阿珎那会儿没这个待遇。有些尴尬,连忙抱住阿珎的手臂,央求,“好姐姐,那时候你在京城里呀,大姐夫又对你好,我都不担心呢。” 阿珠拿着玉佩的手僵硬了一下。 阿琇眼尖,“三姐姐怎么了?” “没……” 阿珠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阿珏拍了一下,“自家姐妹,告诉了九妹妹也不丢脸。” 怕阿珠拦着似的,噼里啪啦地就对阿琇说了。 “三姐姐大婚还不到一年呢,北境来回奔波了一趟不说,一下子远去了离家几千里的地方,哪里就能一下子适应了?没有怀胎的消息,叫我说也好,不然辛辛苦苦的,哪里能养得好胎呢是不是?” 阿琇听着着话音儿不大对,立刻坐直了身子,问阿珠,“是不是武威侯夫人说了什么?” 除了做婆婆的,她想不出还有谁会去关注儿媳妇的肚皮。 阿珠往椅子后边一靠,脸上没有半分的为难伤心,就只摇了摇头,“不是我婆婆。” 阿珏哈了一声,冷笑道,“对,不是武威侯夫人。是三姐姐的大嫂子,背地里找到了三姐姐,说什么姐夫年纪不小了,三姐姐还要守孝一年,辛苦不得,她费心给三姐姐挑了两个妹妹,替三姐姐分忧呢。” “什么?”阿琇一下子站了起来,“她脑子被猪啃了吗?” 心头一股火涌了上来,怎么也压不下去,狠狠地在花厅里走绺儿了两遭,“所以三姐姐你们才匆匆忙忙地搬出来的吧?” 她就说呢,林沉和阿珠也住不了几日,就要回转北境。何必特意搬出侯府来呢? 原来是这样! “再没有听说过做婆婆的没说话,大嫂子倒要管到小叔子房里了。”阿珎捏着手帕子,优雅地擦 了擦鼻翼,“也幸好三妹夫有了爵位府邸,搬出来倒是舒心了。不然,长长久久地住在侯府,还不定得多堵心呢。” 阿珎的夫婿范晋是个读书人,文文雅雅,与阿珎两个琴瑟和谐,身边又只有个爷爷,这几年阿珎日子过得快活,从前的尖锐都收敛了起来,说话也越发平和。 既然已经说开了,阿珠索性也不再瞒着,只得意地笑道,“你们是没看见,当时我家大嫂子都不等我说话,就叫了两个漂亮的丫头给我磕头呢。我仔细看了看,还真都是美人儿。” 两个都是丰丰润润的,眉眼都挺好看。 “看那身形儿,我得说一句,我那大嫂子约莫是真太关心林五了,都是好生养的模样。” “三姐姐!”看着阿珠没心没肺的模样,阿琇跺了跺脚,“你正经点儿!” 这都要叫人欺负到头上了! “你怎么不回家里去说?” 但凡阿珠回国公府里说一声,谁不会替她出头?前头要给沈家姑奶奶添堵的,那还是阿瑶的亲婆婆呢。 “没那个必要。”阿珠不是软性子的阿瑶,武威侯世子夫人的那点火候,放在阿瑶那里或许有用,在阿珠这里,完全没有任何的用处。 “我自己直接就把她顶了回去,告诉她,只要我在北宁伯夫人的位子上一天,就不许林五有什么姬妾通房。我能生,他就等着子女双全。我若是不能生,算他这辈子倒霉,做个绝户也就罢了。” 想到当时武威侯世子夫人捂着心口,几乎就要气晕厥过去的样子,阿珠只觉得有趣极了。 阿琇:“……” 好吧,她白白地担心了。 早该知道阿珠是个什么性情的人了。大婚前连丽贵妃都能狠狠怼一通的,果然不是能够忍气吞声的呀。 威武她三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会在半夜三更的,大家明早再看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澧有芷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算什么喜事呢 阿珠把武威侯世子夫人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梗着脖子差点儿厥过去, 颤抖着指了阿珠半晌,除了“你”之外, 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也是赶上了阿珠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生母过世,她作为女儿, 却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偏偏因着许多的干系,她只能回来给灵位匆匆磕个头,不日后就要返回北境。 世子夫人也是正撞上了她的火气头上。 作为掌家长嫂,世子夫人在几个妯娌面前, 素来都是很有些威严的。虽然武威侯夫人与她说了, 不叫她到阿珠跟前去说什么通房丫头的事儿, 世子夫人却并没有在意——为了夫家开枝散叶, 也是女子应该的不是? 她甚至都想好了若是阿珠不愿意,该如何去劝说阿珠,“虽然心里一时有些难过,可哪个女子不是这么过来的呢?久了, 也就好了。” 为了让阿珠不能反驳, 世子夫人还叫了另外三个妯娌和她一起去到了阿珠的跟前, 就只想着到时候几个嫂子同说,阿珠一个簇新的小媳妇, 无论如何也不好说出别的了。 结果她低估了阿珠。这个国公府出来的庶女,白莲花儿般柔弱的皮儿下头,是一副刚硬暴烈的心肠。 竟然敢说出,自己生不出来就叫相公成绝户的话! 尤其阿珠这话都是丝毫没有避讳, 当着另外几个妯娌说的,简直是一巴掌抽在了世子夫人的脸上。 感觉到妯娌们看好戏似的目光,世子夫人哭到了武威侯夫人跟前去。 武威侯夫人也是无奈。都是儿媳妇,偏袒哪个都不好。平心而论,世子夫人是做的过了些,可阿珠也实在是太过直接了,当着那么多人,叫世子夫人的脸往哪里放呢? 有心说阿珠几句吧,还没等开口呢,阿珠扶着个婆子颤颤巍巍地就走了来,那张比花儿还美丽的脸上白得雪似的,就连嘴唇都失了颜色。一步三喘,不用人说都能随时倒下去,哪里还能禁得住人说呢? 这下得了,武威侯夫人只能压下了不满,两头劝慰了一番。 到了晚间,世子和林沉兄弟两个回府后知道了,世子将妻子好一通的埋怨,“老五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前多跳脱?为了五弟妹,硬生生地在讲武堂里摔打的成了才。人家夫妻两个感情好得很,你偏要做个恶人。结果被人家顶了回来,平白得了怨恨,何苦来呢?” 世子夫人被丈夫数落得眼泪都下来了,心口疼得厉害,只一个劲儿地哭,“我又是为了谁?五弟是我亲手养大的,我还不能心疼心疼他?” 林沉也是左右为难。既不愿意顺着阿珠的话去指责长嫂,也不愿在这件事上委屈了阿珠。思来想去,索性第二日就带着阿珠回了伯府来住了。 说起这段儿故事的时候,阿珠自己也笑了。 “我们在京城里的时候不长,若不是真的触到了不能碰的,我也不会如此。” 谁不想跟婆家的人好生相处呢。 阿琇已经坐了回去,托着下巴,“三姐姐的意思是,三姐夫就是不能碰的底线呗。” 话没说完,享受了初一的待遇,脑门上被阿珠拍了一巴掌。 “说是说,我听人说北境入秋之后就冷的很了,整整一个冬天都是被雪盖着的。你头一年在那边过冬天,得注意着些。”阿珎说话依然是细声细气的,“我叫人预备了些药材药丸儿的,都带着些吧。” 凭她从前与阿珠的关系,能说出这番话来,很是不容易了。 阿珏也说道,“我家婆婆从边城送来了不少的皮子,挑了好的给三姐姐带过去,冬日里别受了凉。不然……” 当着阿 琇的面她没有好意思说出来,视线却落在了阿珠的小腹上。 阿珠心里发热。 不管从前怎么吵,可这个时候,也唯有真正的姐妹,才会这样的关心她。 “在你们眼里,难道我就是个打秋风的了?”压下鼻端酸涩,阿珠抿了抿嘴,“好东西你们都留着吧,我也有。” “你就嘴硬吧。这也不是单给你的,还有给三姐夫的呢。”阿珏的脾气半点不让阿珠,“谁知道你这一去,猴年马月的回来。带着这些,时时看见,也好想着点儿我们的好处。往后有什么好东西,先紧着我们送。” 阿琇叹气,“看在两位姐姐的面上,我就不跟你们争了。” 放眼看了一圈花厅,又笑,“没想到咱们姐妹几个今天聚在了三姐姐这里。要是五姐姐她们也在就好了。” 五姑娘几个离着出阁的日子越来越近,越发没有功夫出来了。 “就算五妹妹她们都过来了,咱们姐妹也还是聚不齐。”阿珏叹气。 阿瑶还在外省呢。 “总有一天能聚齐的。”阿琇眼睛亮亮的,“我在家里等你们。” 阿珠嗤笑,“才不到十三就把自己定出去了,你还有几年好等呢?” 还家里呢,看凤离那头狼天天往国公府里送脚印也知道,拖不过阿琇及笄,他肯定得找个理由把人叼回去。 现有的例子,老太妃卖了把担心,说是怕和亲的公主一到京城里,皇帝乱指婚把凤离给搭进去,硬是忽悠着太太松口订了亲事。 看阿琇的意思,还挺得意呢。 “那我也没离了京城啊。”阿琇嘟哝,“再说王府和国公府离着又不远。” 四个姐妹你来我往地说着话,眼看着就要天黑,阿珎阿珏都起身要回去了。阿琇有些舍不得,偷偷地问阿珠,“三姐姐临走,回家里来住一天么?” “我会回去一趟,不过不能住下了。”阿珠捏着阿琇的脸,“我走了后,你得当心点。出门别只带着初一一个,他还小呢。街面上乱,真遇到了事儿,怕还是盯不住的。” 阿琇低着头,嗯了一声。 “还有,订了亲,就别总是跟……” 阿珠想说就别总是跟凤离混在一起了,话还没出口呢,就看见林沉和凤离并肩走了进来,旁边还带着了个初一。 这三个人是什么时候凑在一起的? 饶是阿珠觉得当初林沉动不动就一副小媳妇样往国公府里跑的时候,脸皮就已经很厚了,可也没有厚到这个地步啊,连出阁的姐姐家里都要追着过来! 人都来了,剩下的话也不好说出口了。 长了这么大,阿珏头一次看见阿珠吃瘪的样子,想笑,又忍住了。拉着阿珎的手,“大姐姐,咱们一起走吧。” 将她们两个人送走后,阿珠回转才问林沉,“你们怎么到一起了?” 林沉拉了她的手,“我去荣王府里见过了王爷,没想到表哥也在,便一同回来了。” “阿琇,回去吧。”凤离走过去,看看阿琇脸上还是有些不舍,轻轻地替她摘去了刚刚落在肩头的花瓣,“再晚,岳母便要担心了。” 阿琇和初一是自己跑出来的,想必这会儿,温氏已经发现了。 听到凤离不要脸地连岳母都喊上了,阿珠越发心塞,天哪,天底下怎么就有这样的人呢? 然后再看看不但她那个傻妹妹,就连初一也活蹦乱跳地就跟着凤离要往外走了。 阿珠还想再说点什么,被林沉手上紧了紧,侧头一看,林沉正对着她挤眉弄眼,意思是不要多说话。 “三姐姐,我们回去啦,你什么时候再回家?我让人准备你们爱吃的菜呀。”被凤离领着走到了院子门口,阿琇回头朝着阿珠挥了挥手,“三姐夫,也给你预备!” 看着她拉着凤离的手,一边走着,一边侧过头眉飞色舞地与凤离说着什么,而凤离始终脸上带着笑,没有半分的不耐。 一个颀长俊逸,一个活泼明媚,只看背影,也会觉得这是天下最登对的人了。 “你看表哥的样子,还在担心什么呢?”林沉在阿珠耳边小声地说。 “习惯了而已。”阿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本,阿琇就是在一家人的庇护下欢欢喜喜地长大的。以后,应该也会一直这样欢喜下去吧? 凤离是坐车来的,马车就停在了伯府的门口。 初一看了看车,先让凤离和阿琇上去了,利落地跳了上去后,自觉地捡了个角落坐下。幸好这车从外边看着一般,里面却挺宽敞的,三个人坐也并不显得拥挤。 “阿离哥,你今天去看了荣王殿下啊?”初一没话找话,“他前些天还说请旨回北境,这事儿有没有眉目啦?” 凤玄伤好了就想动身回北境,但皇帝不舍得这个老兄弟,死活不松口。最后被荣王磨得没了脾气,答应他过了重阳再让他走。 初一满心盼着荣王晚几天走,好歹等他把七姑娘送出了阁。到时候他和荣王一并走,想着父母就没那么多的担忧了。 “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凤离说道,“两位贵妃入宫,封妃大典定在了十月里。陛下的意思,等过了这桩喜事再走。” “封个妃子而已……”算什么喜事呢。 初一苦着脸,他就想回北境而已,怎么这样难呢? 想起了什么,连忙挪到了凤离身边,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凤离那两道很是英气的眉毛,就皱了起来,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觉得有些危险,阿琇往旁边蹭了蹭。 正文 她贺长安也不是完全嫁不出嘛 日头西斜, 有红霞遍布天际。马车悠悠哉地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上,哒哒的马蹄声清脆悦耳。 阿琇眯起眼睛看初一, 总觉得这熊孩子要坑自己。 不过一直到了国公府的大门口,凤离也没有说什么。先下了马车,伸手欲扶阿琇。 阿琇又不是娇花, 自己搭着凤离的手就跳下了车。 “快进去吧,出来了大半天。”凤离在车前站定,替阿琇理了理颊边的一缕碎发, “这两天会有些忙碌, 等休沐的时候, 我再来看你。” 阿琇点头, “好。” “你素来怕冷也怕热, 无事的话,多在家里陪陪岳母。” “嗯。”阿琇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初一仰着头看天上的晚霞, 假装没事人儿。“等三姐姐他们走了, 我也要安心在家里帮七姐姐备嫁了。” 七姑娘的婚事就定在了重阳节后,算算日子,也只有两个来月的功夫了。 凤离一笑,示意阿琇赶快进去。阿琇腻腻歪歪的, 扯着凤离袖子小声说, “你先走。” 初一在旁边被酸得直咬后槽牙。 凤离却因为阿琇这点儿小小的动作心中感到一阵的熨帖。 相处久了,阿琇向来活泼泼的。也正因为这样的性情,某些时候就会显得粗疏了些。至少,当二人要分开的时候, 凤离会从心里觉得留恋,阿琇却是每次都欢快地直接将他送走。 这次,却难得地表现出了一点点的依恋,怎么能叫凤离不欢喜呢? 有那么一瞬间,凤离几乎想要抱抱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祖父那边还有些事情要交给我去做。那……我走了?” 阿琇松开了手,歪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凤离。 她的桃花眼非常漂亮,尤其眼角处总是微微泛着些红润,带了一股天然的可怜可爱。可是那眼睛深处,又清亮中透了狡黠,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小小的野性。 这样的阿琇,哪怕是藏在人群中,也会第一眼就叫人看到。 凤离心中,便又有些危险的念头升了出来。如果可以,他真想把阿琇关在府中,哪里都不让她去,谁也不让她见。 “阿离哥哥?” 凤离回过神来,捏了捏阿琇的手心,这才转身上车走了。 “姐,别看了。”初一凑过来,“你们俩天天都见面,用得着这样难舍难分吗?” 阿琇哼了一声,“方才在车上,是不是说我坏话啦?” “哪儿能啊!”初一满嘴里叫屈,追上已经往府里走的阿琇,给自己解释,“你是我亲姐姐,我怎么会说你坏话?我说的是洛吉王子的坏话。” 这般的理直气壮,叫阿琇停下了脚步,对着初一的脸左右端详,口中啧啧有声。 初一警惕,“你看什么?” 阿琇便咳声,“看看你脸皮有多厚么。好大的小伙儿了,背后说道人家。我得告诉娘去……” 提起了裙摆就往正房跑去。 留下的初一撇了撇嘴,拔腿就追。他跑起来可比阿琇狂放多了,阿琇穿着裙子,好歹还要顾及一下形象。初一就没有这般顾虑,连铺好的卵石小路都不走了,遇见了游廊手一撑就窜了过去,比阿琇还早到了温氏的房门口。 温氏正躺在凉榻上,手里握了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着风。 见到初一扶着门框直喘气,没好气地斥道,“又去了哪里?还不快点儿进来!” 然后就看到初一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子。 阿琇从后边跳了 进来,得意地拍拍手,“让你比我快!” 这姐弟两个素来玩闹惯了的,温氏也不在意,就是觉得阿琇和初一凑在一起,未免太过聒噪了些。 “娘,我们去三姐姐家里了。”阿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都喝了进去,“大姐姐和四姐姐也都在。” “阿珠那里有什么事情吗?”闻言,温氏放下了手里的扇子,坐了起来。 阿琇摇摇头,打算晚饭后再与温氏说武威侯府里的事情。 一时靖国公也回来了,一家四口一处用了晚饭后,初一说了一声,便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他走了后,阿琇才悄悄地告诉了靖国公夫妻两个林沉和阿珠搬出侯府的内情。 温氏听了,半晌没能说话。过了良久,才呵了一声,“还真叫你三婶子说中了。” 当初三太太就跟她说,阿珠这一守孝,武威侯夫人还好,唯恐要生事的是世子夫人。 果不其然。 “真是……欺人太甚!”靖国公也气得不行,和阿琇一样,开始在屋子里来回地背着手踱步。狠狠地走了两圈后,一捶桌子,“这事儿,我得去说道说道!” 他得让林家知道,阿珠不是个任他们拿捏的软柿子。她有娘家,有靠山! “成了,你别添乱了。”温氏的指尖在额角上揉了揉,有些头疼,“阿珠不是吃亏的性子。且林家姑爷带着她搬了出来,就是不想叫她委屈的意思。咱们再追着不依不饶,倒是显得没理了。赶明儿我见到了武威侯夫人,与她提一提,她还是个明白人。” 阿琇在旁边不住点头。 扯住了靖国公的袖子叫他坐下来,阿琇点着桌子,“三姐姐和三姐夫过两天就要动身回北境了。大姐姐送了药材,四姐姐送了她皮子,爹爹,你的好东西呢?” 靖国公:“……” 这丫头,他个爷们儿,哪里想得到这些? 只好求助地看向温氏。 从前,这些事情都是温氏安排备办的。 迎着丈夫求救似的眼神儿,温氏只好告诉阿琇,“你三姐姐春天去北境的时候,带了不少的东西过去。一时也用不到太多的东西,我这里已经叫人预备了滋补身子的东西。” 阿琇听到了滋补身子四个字,就知道温氏和阿珎一样,想到的都是阿珠未孕,给她带了调理身体的药材的。 也就放下了心来。 三日后,林沉带着阿珠与众人辞行,返回了北境。 凤离见阿琇始终难舍难分,便带着她将人一直送到了城外十里亭处。然而看着林沉等人远去的背影,阿琇还是难过地红了眼眶。 这一次走了,她不知道阿珠下次再回京城会是什么时候。 或许,那得等到她大婚的时候了吧? 日子过得很快,八月底,五姑娘和六姑娘同一天出阁。这姐妹两个,一个嫁了宣宁伯的幼子,另一个嫁了个小御史。 三房就只有这两个孩子,送走五姑娘和六姑娘后,三太太抱着温氏大哭了一场。 温氏便劝她,“好在孩子都在京城里,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过日子。你想了,随时都能看见呢。” “平常我嫌五丫头闷嘴葫芦,嫌六丫头又太吵闹,可她们这一走,就像摘了我的心一样。嫂子你说,养女儿有什么好呢,大了,就成了人家的了!” 三太太越说越是伤心,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一直到了三日回门,看着五姑娘和六姑娘做了新妇装扮,都是一脸的娇羞模样,脸上也红润,三太太这才算放了心。 三房 的喜事过后,略微松快了些,温氏却是半点不得清闲。 毕竟,再过几日就到了重阳佳节,然后便是七姑娘的大婚了。 各种琐碎的事情,叫温氏忙得不可开交。阿琇不忍心干看着,只好帮着分担了些。好在这几年里,温氏理事的时候时常带着她,倒是也不难上手。 转眼便到了重阳节,按照旧俗,登高望远,赏菊尝蟹,京城里热闹得很。 贺长安约了阿琇一同去万菊园里游玩。 “看着你忙,我都没好意思让你出来玩。”自从退婚后,贺长安彻底放飞了自己,却叫齐国公世子夫人急了个不行,恨不能一时半会儿就把女儿嫁出去。 “你不知道,也不知道谁给我娘出了个馊主意,撺掇着她把我嫁到我外祖家里去呢。” 贺长安颇为苦恼。 她依旧是做男装打扮,身上锦衫长袍俱是大红,唯腰间束着一条墨色闪金腰带,显得腰肢纤细。长发挽了个发髻,干净利落。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潇洒些,贺长安手中甚至还握了一柄折扇摇着。 这年头,姑表两姨家的表兄妹表姐弟做亲的,实在不在少数。 “那姐姐你怎么想?”与贺长安一样,阿琇今日也穿了一袭湖水绿色的男装,衬得肌肤白亮,日头底下几乎能发光。 贺长安哼了哼,叹道,“我当然不愿意。你不知道,我几个表哥表弟见了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躲着都来不及呢。听说要娶我,我估摸着他们能哭了。还有就是……因为我娘有了这个意思,几个舅母都要成了斗鸡眼了,闹得很。” “都不想要你做儿媳么?” 贺长安转头看阿琇,一脸惊讶,“你就这么小看我啊?我舅母们都愿意着呢。” 说到这里,贺长安还是有些得意的。 大舅母说她儿子与贺长安年纪最合适,二舅母说她儿子最是温柔体贴,三舅母说每次贺长安去了外祖家都是与她儿子一处玩耍…… 虽然说这几个舅母都各怀心思吧,起码也说明了,她贺长安也不是完全嫁不出嘛。 路边花圃外有穿着一样服饰的婢女端着托盘盈盈而立,托盘中都是剪下来的各色菊花。 贺长安随手从一个婢女手中接过了一朵大红色的菊花,顺手别到了耳边。 又给阿琇也插了一朵。 阿琇:“……” 她真不爱戴花!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先睡啦 正文 凤离脸都要黑透了 “那个就是阿焱的侄女?” 缓坡凉亭上, 荣王凤玄一袭浅金色锦袍,高大英挺, 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在花圃边上两个你来我往插了对方一脑袋大红花的贺长安和阿琇。 没办法,饶是万菊园里游人如梭,这一红一绿吵吵闹闹的两个丫头还是格外地引人注目。 凤玄是认识贺长安的,自己姐姐的孙女,论起来也是要喊他一声舅外祖父的。他还是很欣赏贺长安这个小丫头的,快人快语, 性情爽利。 据说她和靖国公府的沈九是闺中密友。 凤玄与沈焱是知交, 凤离这个族中晚辈又定了沈焱的侄女为妻,听说往人家府里一跑就是好几年, 连他那个太妃堂嫂都迫不及待地趁着北戎和亲的时机把人定了下来。 这就叫凤玄很好奇了, 沈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能叫一向清清淡淡的凤离这样一火心地放不下呢? “看着很是活泼。” 凤离站在凤玄身侧,看着远处的阿琇从头上扯下一枝大花,跳起来按到了贺长安的头上,嘴角忍不住挑了起来。 凤玄很是奇怪地看着凤离,“还从来没见你……这么笑过。” 这个侄孙,人前如芝兰玉树, 脸上总是挂着清浅的笑。可若是仔细看, 就会发现, 背过了人去,这小子眼里都是疏离,完全不会有笑意。 还真不愧是个皇族的种。 “什么时候娶人进门啊?”瞅着凤离这份儿恨不能十二个时辰眼睛都不离开的模样, 凤玄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家姑娘还小,你忍忍。” 凤离目光不离阿琇,微微一笑,“叔祖还是先顾自己吧。我听陛下说,有意在您回北境前,为您赐下王妃。” 老大一把年纪了,凤玄的婚事就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皇帝急,奈何王爷不急。每次说起成亲的事情,凤玄就要岔开了话题。再逼,那就列出一溜儿的条件来,搞得皇帝想起这事儿就头疼。 “我记得几年前叔祖回京,力压沈四叔,成了人人觊觎的金龟婿榜首。”凤离感慨,“没想到不过几年,四叔已经佳人在侧,叔祖……” 凤玄:“……” 他就说么,成亲有个什么好的,万一养个儿子面白心黑还牙尖嘴利,不得活活气死了老父亲吗? “闭嘴吧。”凤玄抬起左臂,随意地掸了掸袖子,“配做本王王妃的人,怕是还没有生出来。” 他身形高大,意态闲适,张扬之中又有一种多年来征战杀伐留下的潇洒。站在他身侧凤离去又是另一种的矜贵。凉亭周围有不少穿着平常服色的护卫,看似在赏花,但一身的彪悍之气又实在是与周遭儿真正的赏花人十分不同,因此这凉亭上,也着实引人注目。 至少贺长安就看到了。 对阿琇指了指上边,“你看那是不是我表哥?不过他身边的人是谁?” 她见过凤玄的次数有限,离着又有些距离,一时也没有看出来。 阿琇顺着她手指的风向看过去,“那是荣王殿下吧。” 比起贺长安,她对荣王的印象就比较深刻了。 不为别的,当初荣王与她四叔好到不行,还让她一度怀疑过,俩人是不是有那么点儿不得不说的关系来着。 再加上当年皇帝亲自送荣王离京回北境,阿琇从酒楼上边看了个全程。那时候,荣王带着一众讲武堂的少年,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看看远处秋阳下的荣王,阿琇无端端地觉得,那高大的身影有些萧索。 再想想如今已经埋骨黄土的焦昝,她忽然就有些难过了。 这大概就 是世事无常吧。 “过去看看吧,人家都看到了你。”凤玄见贺长安和阿琇都转头看了过来,抬了抬下巴,对凤离道,“这样的好天气,也难为你陪着我个半老头子。去看看沈家的丫头吧。” 游园的人里,也多有少男少女同行的。 没碰到便罢了,既是碰到了,凤玄也觉得实在将凤离拘在身边不大厚道。 “既然叔祖如此说,那我先告退了。” 凤离半点都没有犹豫,抛下了叔祖,便顺着小路向阿琇走去。 凤玄笑着摇了摇头。他就一句客气话……这就是年轻人了。 “得了,我又要先回去了。”贺长安哀怨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凤离,“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阿琇转头,发间的大红菊花颤了两下,映得她的脸蛋上也红了几分,“长安姐姐你说什么?” “我说,我得先回府了,不然,表兄那眼神儿啊……啊真是好的很呢。” 说话间凤离已经走近了,贺长安及时将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顺便拍了一下表兄的马屁,“表兄对你真好。” 阿琇听得没头没尾的。 “阿琇。”凤离走到了阿琇跟前,含笑看着她,“这几日有些忙,没有去你家里。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初一呢?” “他去寻他那些朋友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阿琇看了看花圃边的侍女,手中托盘中正有一枝大红菊花,与自己头上的一样,跑过去拿了过来,示意凤离低头。 贺长安:“……” 没忍住,低下头偷笑。 凤离全然不在意,果然还就低了头下去。 阿琇就认真地把那朵菊花别在了他的发髻上,端详了一番,“好看。” “不错。” 凤离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花瓣,眼神温柔地几乎能溺毙了人,“我们戴的一样。” 贺长安哎哎了两声,“表兄,我还在这里呢。你看看我……” 她指着自己耳边的花,“我的也和阿琇的一样啊。” 话音落下,就看到了凤离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自己。 凉亭里的凤玄觉得有趣,他只看到过凤离端着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如此鲜活,想了想,便也往这边来了——更让他好奇的,还是沈家那个小姑娘。 “阿离。”凤玄身高腿长,哪怕是闲庭信步,也走得不慢。到了凤离身边,看着他一头鸦青间那抹鲜艳欲滴的红,历来从无畏惧的荣王殿下,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从心里头升起了一股凉气儿,温柔乡,果然就是英雄冢。 “……您也来了?”荣王身份特殊,这园中不好行礼,阿琇含含糊糊地提着裙摆屈了屈膝。抬起头,打量着荣王。 原先,只是远远地看过。此时近看,才发现凤玄容貌生得是极好的,尤其一双凤眸,斜挑向上,竟然与凤离的眼睛有几分相似之处。 再想想面容清秀的凤容好像也有一双凤眼? 莫非,这是皇族之人的特点? 不过,虽然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荣王便给人一种肃杀之感,凤容还是个孩子,只能看出眼中的沉静来。至于凤离么,阿琇在心里偷偷地比较了一下,觉得还是凤离的眼睛更好看些。 “不是外人,你可随着阿离称我一声叔祖。”凤玄在女孩儿跟前,还是很有风度的,尤其眼前这个穿了男装的小姑娘,是沈焱的侄女,面容还有那么七八分的相似,凤玄便觉得更加可亲了,“不过你四叔与我兄弟相称,从这层干系来说,你唤我一声伯父也可。” 阿琇:“……” 有 那么点儿尴尬。 “叫叔祖即可。”凤离脸都要黑透了。 知道凤玄在军中呆惯了,说话行事不拘小节,可也没有不拘到这个地步的! 贺长安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又赶紧给凤玄行礼,“舅外祖父,我是长安。” “我记得你,你是慧怡皇姐的孙女。” 贺长安笑道,“对啦,祖母时常说起您。” 其实凤玄与慧怡长公主关系一般。他是先帝遗腹子,出生时候慧怡长公主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姐弟俩年纪差了许多。再加上凤玄十几岁就跑去了北境,回京的时候少而又少,彼此之间当然谈不上什么姐弟情深了。 “哦,皇姐必是又说了我的不是了吧?”凤玄笑道,“我的老姐姐老姐夫可好?” 不亲归不亲,但是提起凤玄来,慧怡长公主还是与皇帝站在一条线儿上的,同样为这个老兄弟的终身大事忧心。 贺长安很是乖巧地回道,“祖父祖母身体都好,多谢舅外祖父惦记。” 几人正说话间,又遇见了熟人。 不是别人,正是凤容初一一行人,里头夹杂着一个大个儿,洛吉。 洛吉来到京城也有了些日子了,和亲之事他不提,皇帝也装作忘记,只将他安排到了宫学之中学习,又命凤容无事也去宫学之中,免得叫人觉得轻慢了北戎王子。 凤容就这么被自己的父皇给凑到了洛吉身边去。 要说洛吉此人,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他也没有觉得宫学之中自己大出别人一截去有什么不妥,相反,学的还很是认真,无论习文还是习武,都是十分认真的样子。平日里,更是磊落大方,并不因为自己和亲质子的身份便缩手缩脚。 便是凤容自幼宫中长大,生了多少的心眼儿出来,也不禁不说,洛吉的性情,叫他很是羡慕。也因此,多了几分善待洛吉的心态。 重阳赏花,便与初一等带了洛吉来到了万菊园。没想到,才进来不久,就看到了凤玄凤离和阿琇一行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半夜里吧 正文 那位,是不是你姐姐? 有了别人来, 贺长安便碰了碰阿琇的手, 二人一对眼色, 贺长安便对凤玄说道:“舅外祖父,我们先去别处看花啦。” 有洛吉在, 凤玄也不欲叫两个小姑娘同在一处, 微微颔首。 阿琇抬头对着凤离眨了眨眼睛, 眼中波光灵动,十分的促狭,“阿离哥哥,那我们走了,你在这里好好陪着叔祖啊。” 与贺长安手挽着手走了。 “见过叔父。”凤容走过去, 在凤玄跟前十分的恭敬。一方面,凤玄是他父皇亲自教导长大,在他父皇心里, 只怕比他们这几个皇子分量更重。另一方面, 凤容也正是少年热血的时候, 哪个少年不向往横刀立马, 建功沙场呢? 因此对十几岁便就蕃戍边, 让北戎人闻风丧胆的凤玄, 凤容是甚为敬重的。 “阿容也来了?”对这个最小的侄子, 凤玄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至少, 见到自己的时候,他能看出凤玄的崇拜是发自内心的,不似那几个年长的侄子, 太过复杂。 目光一扫,就看到了高大的洛吉。 他与北戎交战多年,见过了北戎骚扰边境,杀戮百姓,不说对北戎人恨之入骨,也不差多少了。尤其,去年才因为北戎野心,被坑了一把,多少北境的戍边将士葬身黄土,甚至连他自己,也险些一命呜呼。哪怕知道洛吉是被送来和亲兼做质子的,凤玄心中也半点好感也无。 “本王还有事情,你们自便吧。”半点眼神也没有再给洛吉,凤玄转身便走,“阿离还是跟着我吧。” 凤离应了一声,与凤容初一点了点头,跟上了凤玄。 这边洛吉走到凤容身边,“阿九,那个,那个……” 他看着已经走远了的阿琇的背影,结结巴巴地问。方才一看之下,阿琇穿着男装洛吉还没有看出来,这会儿人走了,才反应过来,又转头去看初一,“哎阿一……” 他舌头有些卷,说起大凤的官话来有些费劲,凤容和初一纠正了几次,洛吉还是觉得阿九和阿一叫起来省事,就不肯改。凤容初一兄弟俩无奈,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那个是不是……”洛吉对着初一比划着。 “那位是荣王殿下。”初一飞快地小声说道。 洛吉愣了一下,“荣王我认识啊。” “另一个是我未来的姐夫。” 洛吉想了想,凤离他也是见过的啊。当时得知凤离就是阿九口中的侄子时候,他还吓了一跳呢,没想到阿九年纪不大,辈分还挺高。 “你的姐夫,非常好看。”凤离的一身风度翩翩,还是叫洛吉很是折服的。不过他念书不多,也说不出什么如琢如磨如圭如璧之类的话来,只用简单的“好看”两个字代替了。他被绕了两道后终于想起来自己要问什么了,指着阿琇背影,“那位,是不是你姐姐?” 初一早就心生警惕了,眯起本来就不算大的眼睛,“你想做什么?” 洛吉呃了一声,很委屈。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问一下。 “好了。”凤容说了句公道话,“洛吉没有别的意思,表哥你也是知道的。园子里花开得不错,不如转转?” 洛吉越发觉得,与总是横眉立目的沈初一比起来,皇子阿九就显得可亲多了。 自觉地就往凤容身边凑了凑。 重阳过后没多久,就是七姑娘的婚事了。 七姑娘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儿,寡言少语,遇事也总是看着别的姐妹们,很少会自己拿主意,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 温氏为她定下的,是忠勤伯府的次子赵二。这赵二乃是庶出,生母早逝,是嫡母 一手养大的。 因他生母是忠勤伯太夫人的亲表妹,姐妹共侍一夫。 按照阿琇的记忆,这要是放在别的人家,早就斗了个天翻地覆了。毕竟,表姐表妹闺蜜之类的,才是宅斗的必杀级人物。 不过忠勤伯府并不是如此。太夫人与那位表妹,感情极好,在表妹死后,更是亲自将表妹唯一的血脉教导成人。 不但这姐妹二人,就连如今的忠勤伯,也对赵二这个庶弟很是看重。 因此这大婚,也并没有因为七姑娘的身份就敷衍了。聘礼十分的丰厚,这边靖国公府里为七姑娘准备的嫁妆也是不少,在加上花姨娘私下里给女儿的体己,七姑娘也算得上风光大嫁了。 回门那天,靖国公也没有出去,早早告了假在家中等待。不但他,就连同在京城里的阿珎阿珏等人也都带着夫婿回来了,五姑娘六姑娘因为大婚未过百日,按照大凤朝的风俗便不好见到新人,因此没来。 家里八个姐姐,七姑娘性情最软,阿琇还记得当初相看的时候,赵二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还为七姑娘担心了一场。 及至看到一身儿大红绣金衣裳,被新婚丈夫领着走进来的七姑娘,阿琇才算松了口气——不错么,木头似的七姐夫居然还知道领着姐姐进门。 春晖堂里,赵二与七姑娘先行在顾老太太跟前跪下行礼,后又去给靖国公夫妻和各位长辈见礼。无论是磕头,还是只弯腰屈膝,赵二都很是照顾七姑娘。七姑娘云鬓高高挽起,中间插戴着璀璨生光的卧凤钗,凤嘴儿处衔着的一溜儿珍珠,将她白皙的面庞映得格外秀美。 当着娘家的长辈和姐妹们,丈夫的小心翼翼叫她既感到羞涩,又有那么点儿甜蜜。 “好,好!”顾老太太年纪大了,最喜欢的无非就是子孙们日子过得顺畅。见七姑爷能够体贴孙女,自是欢喜,命人扶住了小夫妻两个,又嘱咐了许多好生过日子的话,便放了七姑娘夫妻去正房说话。 靖国公和初一两个带了七姑爷去外书房,这边阿珎阿珏八姑娘和阿琇一起,挤挤挨挨的,拉着满脸红晕的七姑娘回到了温氏的屋子。 “七姐姐,快说说,姐夫待你好不好啊?” 才刚坐下,阿琇就迫不及待地蹲在了七姑娘跟前,促狭地问着。 温氏在上首含笑看着,抬了抬手,示意丫鬟去上茶。 七姑娘新婚,只羞得满脸通红,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着,却不好意思说话。 “哎呀,咱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姐妹之间,与七姑娘关系最好的是八姑娘,她性子也急,推了推七姑娘,“快说啊。七姐夫若是欺负你,我们这就去给你出气。” 阿珏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七姑娘凤钗上的珍珠一荡一荡的,调侃道,“八妹妹九妹妹也别逼着七妹妹说话了,你们看她臊得,脸都红透了。赶回头叫七妹夫知道了,还不定怎么心疼呢。” “四,四姐姐在说自己么?”被逗弄得不行了,小鹌鹑似的七姑娘终于捏着手指头反驳了一句,然后就用帕子遮住了半边脸。 四姑娘回门的时候被顾老太太留在春晖堂里说话,胡武乍得娇妻,担心得很,与二老爷简单说了几句后就在春晖堂门口探头探脑地巴望,叫府里人看了好大一场笑话。 阿珏被噎得脸上一红,站起来就去揉搓七姑娘,笑着恨声道,“这是有了夫君胆子肥了是不是?敢取笑我啦?” 她如今身子很有些圆润,七姑娘被她按在怀里一通揉,哎呦哎呦地直小声叫。 阿琇和八姑娘都吐吐舌头,认定了一点,远离四姐保平安。 “好了,看七丫头的头发都乱了。 ”温氏很喜欢看着一群年轻小姑娘打打闹闹的,显得格外有鲜活劲儿,瞧瞧七姑娘鬓发散乱钗环几乎要萎落的模样,嗔怪地对四姑娘说道,“还不快坐下喝茶?叫你七妹妹去梳梳头发。” 阿珏这才笑嘻嘻地放了七姑娘。 七姑娘摸摸挡住了眼睛的一串儿珍珠,欲哭无泪的,跟着丫鬟进了里间去梳头发。 剩下屋子里四个姐妹哈哈哈大笑。 温氏叹着气摇了摇头。 等七姑娘再出来,众人都坐好了。将她拉着在自己身边坐下,温氏照例问了问七姑娘在忠勤伯府这几天过得如何,婆婆是否慈爱,夫妻是否和谐。 七姑娘含羞点头,极小的声音说,“夫君待我很好,婆母也甚是慈爱,家中人等都很是和善。” “那就好。”温氏和蔼地叮嘱,“忠勤伯府人口也算是简单的了。太夫人我也接触过多少次,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一手将你夫君带大,你们要好生孝顺。” 七姑娘低低地应了。 “不过,你也得记得自己的身份,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回来说,你父亲兄弟都会为你做主。”握着七姑娘的手,温氏如此嘱咐。 她看着七姑娘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是如此,说好听点儿是柔顺,说得不好听些就是软弱。面团儿似的性子,太好被人拿捏了。 “我都晓得。”感受到手上的温暖,七姑娘抬起头来,感激地看着温氏,“母亲……” 从小到大的善待,婚事上的经心,都让七姑娘心头有一种酸涩火热的情绪,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出来。 温氏拍了拍她的手,“回头,带着你夫君去你姨娘那里看看吧,她从早起便等着了。” 听到这个,七姑娘脸上顿时显出了惊喜。 怪不得,姨娘今日既没有出现在春晖堂,也没有出现在正房呢。 她是庶出,连生母一声娘都喊不得,只能称一声姨娘。便是她成亲当日,花姨娘也只能人群之中看着她被兄弟送出门去。照理来说,回门的日子,主母宽和些,叫花姨娘在身边伺候,母女两个见上一面。便是刻薄点不许花姨娘露面,也不会有人说道什么。 七姑娘再没想到,温氏会允她带着夫君一同去看姨娘。 当下站起身来,眼圈发红,颤声叫了一声母亲,泪珠儿就摇摇欲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一觉醒来十二点…… 正文 阿离的父亲,没了 大凤朝的风俗, 回门那天, 新婚夫妇不能在娘家待到天黑,须得顶着日头回去才行。 七姑娘和赵二从花姨娘处回来的时候, 眼圈还是红的。 待小夫妻和阿珎阿珏等人都走了后, 花姨娘来到了温氏跟前,郑重地给温氏磕了头。 就连刘姨娘,私下里也和八姑娘说道,“倒是没有想到, 太太如此的大度。” 又想到八姑娘也要出阁了, 她的心里头也开始火炭似的热乎了起来。 七姑娘的婚事过后,温氏总算是能够松快两天了。 进了十月后, 天气渐渐凉了下去, 偶尔早起, 地面和树枝上都能看到些许的薄霜了。 顾老太太一连发嫁了三个孙女,如今日常只有八姑娘、阿琇和初一在跟前,顿时觉得冷清了不少。 八姑娘还要备嫁, 初一是个在家里待不住的,阿琇便每天都往春晖堂里跑, 与顾老太太说话逗闷儿, 叫老太太不至于太过孤单了。 这天晚上正在春晖堂里蹭吃蹭喝, 便听到了外边沙沙作响。阿琇扒着窗户往外一看, 天阴沉沉的,有雨水夹杂着冰渣儿落下。 “呀,这时候还有雨啊!”阿琇一声欢呼, “初一肯定被淋在了外头!” 姐弟俩互掐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感情比谁都好。顾老太太已经见怪不怪了。 果然下一刻,阿琇就蹭到了顾老太太跟前,“祖母叫小厨房里预备些驱寒的姜汤吧,多放点儿姜末子,初一最怕那个辣味儿了!” “都依你。”小孙女的话在顾老太太这里格外管用,当下叫了丫鬟过来吩咐,“去跟小厨房里的刘婆子说,熬了姜汤给初一的院子送过去,看着初一喝下去,就说他姐姐说的,给多多地放姜。” 丫鬟笑着就走了出去安排。 阿琇使坏不成,气得多吃了半碗饭。顾老太太怕她这么大了还积食,举着自己的凤头拐杖,赶着阿琇在屋子里转圈儿。 走累了,阿琇索性就在春晖堂里睡了一晚。 到了第二天,起来的就晚了些,阿琇梳洗好了陪着顾老太太一起吃早饭,虾仁馅儿的小蒸饺还没吃下两个,温氏就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顾老太太放下了筷子。她平日里不爱叫儿媳妇们到跟前立规矩,这个时辰,温氏约莫也就是刚吃了早饭而已。 “赶着来给母亲道喜呢。”温氏脸上笑容都抑制不住,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您呀,又要得了小孙孙小孙女了呢。” 顾老太太顿时大喜,站了起来,“真的?” 她四个儿子,用得上用书信来报喜的也就是远在北境的沈焱了。 “快,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温氏笑眯眯地走到顾老太太跟前,将书信递给了老太太,“您瞧,这是阿昀写来的,再假不了。” “我也看看!”听说了是霍昀的喜讯,阿琇饭也顾不得吃了,凑到顾老太太身边伸着脖子看。 信里说,霍昀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顾老太太掐着指头算算日子。春天,霍昀和阿珠同行去的北境,温老侯爷为她和沈焱操办婚事是在六月里。 也就是说,这个胎不说是坐床喜,也差不多了。 “哎呦,阿昀真是……”顾老太太笑眯了眼睛,“先前我还担心她身子柔弱,子嗣上可能会有些妨碍。没想到,竟然这么争气!” 一高兴,老太太也忘了阿琇就在跟前呢。 温氏一巴掌把捂着嘴笑的阿琇拍到了一边,也笑着说道,“是啊。算算日子,来年春天 里,咱们府上就要添丁了。” “是啊是啊。”想到又要有香香软软的小孙儿小孙女,顾老太太一颗老心里都觉得甜的很了,“叫人备车,我要亲自去亲家那里报喜!” 温氏失笑,“母亲也太心急了,你这饭还没用完哪。” 指了指桌子。 顾老太太摆了摆手,“让九丫头自己吃吧,你快去给我备车。” 温氏:“……好。” 只好又出去吩咐人备车,预备送顾老太太去霍家。 阿琇趁机连忙又吞了个虾饺,“我陪着祖母一起去。” “去,一同去!”耐着性子等阿琇吃完了饭,顾老太太重新换了身儿衣裳,带着阿琇就坐车去了霍家。 霍老夫人这边也接到了霍昀报喜的信,也高兴着,与老侯爷合计着要遣人给霍昀那边送些什么东西过去,就听说顾老太太来了。 “如何?我就说她坐不住,今儿上午必然就会过来的。” 唯一的女儿有了身孕,又远在北境,霍老夫人心里头是又喜又忧,很不能立刻就起身去北境照顾霍昀。 奈何霍菲的亲事定在了年后二月初,算算日子,也是来不及了。 “我就知道你在家里必然坐不住。”霍老夫人迎了出去,见到阿琇同来,很是高兴。拉了阿琇的手,对顾老太太说道,“也收到了信儿?” 顾老太太一张老脸上几乎笑的开了花,“不然呢?没收到喜信儿谁稀罕来看你这张脸不成?” “你这张嘴啊!”霍老夫人摇头,她不是个爱逞嘴皮子的人,每次都是说不过亲家,索性便拉着阿琇往里走,“九丫头跟我进去,叫你祖母外边凉着吧。” 两个老太太凑在一处,无非就是互相道个喜,又互相吹嘘了一回沈焱霍昀小夫妻,再说一说各自打算往北境送些什么东西过去。 霍老夫人便叹道,“阿昀这孩子也是,早说一声,咱们预备了东西,请林伯爷回去的时候一并带去,多省事?” “这是孩子们晓事呢。还没到三个月的时候,怎么好往外说呢?忌口的!”顾老太太维护小儿媳妇。 阿琇听得有趣,还是头一次知道忌口两个字可以这么用的。 捧着霍老夫人叫人特意给她的杏仁茶,细细地听着两个老太太互相商量着。 “阿昀头一胎,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正想着要不是过了正月菲丫头就要出阁,这会儿就打算立刻动身去北境照顾阿昀了。”霍老太太叹道。 “菲姐姐的喜事,这么快呀?”阿琇有点儿惊讶。霍菲定亲也就是刚刚半年吧,就要成亲了? 霍老夫人淡淡地说道,“她外祖家里催的急。” 至于为何催的急,阿琇很识趣地没有往下问。 从定亲后,二儿媳妇和孙女就都先后“病倒”了,请大夫看,也不过是说郁气凝结于心。熬了药,据说是吃下去也没什么成效。霍老夫人又不傻,无非就是那装病的母女俩把药汁倒了而已。霍老夫人懒得看她们腻腻歪歪的模样,亲自去了二房里坐镇,非要亲眼看着那母女把药喝得一滴不剩才肯离开。也不过两天,母女俩就灰溜溜地好了。 在霍家消磨了小半个时辰,听着霍老夫人一样一样地说着要给霍昀送些什么,顾老太太连忙起身告辞,带着阿琇风风火火回了国公府——不管怎么说,也不好被亲家比下去的。 这边顾老太太指挥着开了自己的私库,准备亲自去挑补品补药,那边温氏又急匆匆地走来了,这次,不再是笑容满面,神色有些焦虑。 “又怎么了?”温氏素来稳重,顾老太太甚少见她如此。 温氏走得急了,抚了抚心口,来到了顾老太太身边,轻声道,“阿离的父亲,没了。” “什么?” 顾老太太和阿琇同时惊问出声。 阿琇甚至直接站了起来。 “这,这什么时候的事情啊?”还是顾老太太稳了点儿,“太突然了。” 不是说,送到了江南别院去养伤了吗? 温氏叹息着摇了摇头,“来的人说,就是今儿早上才接到的信儿,阿离已经动身急往江南去了。” 阿琇眉头蹙起,看看外边,天色已经放晴了,可这时节,天也开始冷了,不知道这一路上凤离得遭多少的罪。 “这是怎么说的。”顾老太太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人年纪也不大啊。” 温氏点头,凤离父亲的年纪与靖国公差不多。她远远地也见过那么一两次,是个身形高大健硕的。“乍一听见这消息,我也是一惊。只是消息都送到了京城。先还想着是不是要过去看看老太妃,道个恼。不过阿离遣来那人,意思是这消息先瞒着呢。” 又在顾老太太耳边,极小声地说道,“阿离的后母也……” 想来凤离也是恐他这一走,阿琇见不到他担心,才抽空子遣了自己的心腹过来的。 “……”顾老太太心里愈发惊讶,却没有再追问,“既然这样,只放在心里,等阿离回来再说。” 好端端的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突然就没了,或许里头有什么不好说的隐情。 顾老太太经历的多了。 婆媳两个又感慨了一回,温氏便领了阿琇回去。 阿琇这儿还没缓过神来呢。 担心凤离之余,也多少有些好奇,凤离父亲挨了两刀没多少日子都好了,怎么才到江南半年,人就没了? 总,总不会是凤离……她甩了甩头,把这个念头甩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儿见 正文 药药吃多了,人就没了 说起前世子的死, 还真跟凤离有那么一丢丢的关系。 事情很简单,前世子死在了女人的船上,俗称马上风。 安王世子从来都不喜欢长子, 名字中一个“离”字, 就表明了他对长子的态度。哪怕没有小李氏十多年的枕边风, 没有聪明可人的次子,他也从来都没有将凤离放在心上过,。就算是在太妃跟前, 也是淡淡的, 并不给什么好脸色, 更别提尽到为人父的责任了,甚至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有一天他承继了王位, 第一件事情便是为次子请立世子。 只是可惜,他没有那个机会了。 父母竟然因为他受了些伤, 就跳过了他,将爵位直接传给了凤离。这就叫前世子出奇的愤怒了。 被妻子伤了命根儿,被亲儿子抢了爵位, 又被亲爹亲娘赶出了京城,换了心眼儿小一点儿的, 只怕都能死个十次八次了。 不过到底是做过王府世子的男人, 也不是一般地坚强。除了在去江南的路上消沉了那么一段日子后,便又重新振作了起来,甚至还殚精竭虑挖个坑想叫亲儿子跳一跳的。 幸而, 他亲儿子凤离也不是一般的人,面白心黑,话不多,下手却狠。 前世子殿下的招数,都被儿子回敬了回去。 末了儿,老子没能坑了儿子,反被儿子坑了一把。凤离拍了拍衣裳,清清白白地背着个孝顺的名头,回了京城。 前世子殿下险些吐血。 他给凤离准备的那个药,无非是想要坏一坏凤离的名声——总不能叫凤离又得实惠又得好名声吧? 只是没想到,凤离没中计,反手就将那药和美人儿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前世子殿下是伤了根本的人了,不过这用了药,倒是有了些重振雄风的兆头。这叫前世子很高兴,哪怕是身边有小李氏和那位胡姑娘,也没挡住他继续往身边收人,别院里的丫鬟,画舫上的花娘,甚至还有什么花魁,前世子殿下是来者不拒。 这药吃多了,人就没了。 没的时候,是在小李氏的船上。 小李氏身上衣裳都没穿好,用一条汗巾子就把自己吊死在了床架子上。 这死的实在是不够光彩,服侍的人早上起来发现后,吓得屁滚尿流的。好在,别院里的老管家算是有些成算的,叫人封了院子,着急忙慌地给在江南驻守的凤二。 凤二得知消息后,一面叫人往京城里送信,一面叫心腹人封了别院,许进不许出。 不为别的,长兄实在是死不足惜,可皇族的脸面,安王府的脸面,还是要的。 凤离赶到江南别院的时候,面对着的就是亲爹死后娘死的烂摊子。 “阿离打算怎么办?”凤二叔奉旨屯兵江南,虽是长辈,但安王府到底以凤离为主,此事上便不多置喙,只问凤离。 凤离一身风尘仆仆,玉面之上有些许疲惫,“不知父亲现在何处?” “已经叫人装殓了。” 凤离揉了揉眉心,脸上说不出是悲是怒,淡淡地说道,“我去看看他。” 别院中已经是一片素缟。 前世子就停灵在后堂正房之中,小李氏的不在。 “事出突然。”凤二叔负手站在长兄灵前,对凤离解释道,“别院也没有预备的东西,都是匆匆采买来的。也不知道后边你打算怎么办,只能先如此了。” 凤离郑重道了谢,又问婶子堂弟们,听说都在后院,便道,“等一会儿后,我再去见过婶子。” “兄长这事,实在有些难以对外言说。阿离,你可想好了怎么办?”凤二 与长兄关系并不大融洽。论能为,凤二不算多么出挑,却比兄长强上几分,且他胜在心思清明,故而也更被父母看重些。 也正是因为这个,叫长兄心中生出了嫌隙来。为了不教父母为难,成亲后凤二干脆就请旨往江南来了。 见凤离一时没有说话,凤二沉声道,“莫要优柔寡断。” “你父亲的死,实在不够光彩。传出去,不说安王府,就是整个儿皇族,又还有什么体面?”目光落在长兄的棺椁之上,凤二冷笑,“他这一生,似乎总是在要旁人为他善后。” 哪怕死了,也是一样。 “我的意思,就地安葬在江南。回头往宗人府一报,横竖如今的宗人令是你,玉牒上填报也便了了。如此一来就只一样,怕是要辛苦你在江南一段时日,好歹守了热孝后再行回京。” 凤离不语。 他明白凤二的意思。这也算是个好法子,凤家祖籍本就在江南,将人安葬在这里,也说得通。 但是,他不能不考虑到祖父和祖母。 再如何怨长子不争气,为人父母的,也总不会希望儿子去死。 祖父祖母疼爱他,为他安排了最好的一条路。可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他还要叫他们见不到最后一面? 来的这一路上他已经想了数次,将人就地安葬和扶灵回京城,到底该如何做。 沉默了片刻,凤离道,“二叔,我会扶灵回京。”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无关他,只为祖父祖母。” “我知道了。”凤二拍了拍凤离的肩膀,温言道,“都依你的意思。” 半个月后,前安王世子病逝的消息送到了京城。安王府里也挂上了白。 病逝,也算是最后为前世子留下了一层遮羞布。 作为未来姻亲的靖国公府,自然是头一份儿上门道恼的。因要等凤离扶灵归来,才好祭奠,顾老太太只能带着温氏三太太和阿琇先往王府里来安慰太妃。 安王太妃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正像凤离所想,对于长子,老王爷夫妻二人早就不抱什么希望。可没有希望,不代表就能看着长子暴毙会无动于衷。 当初长子被伤,夫妻二人果断将爵位让与孙儿,送了长子夫妻去江南。 看似是无情,可说到底,也是为了叫长子避开京城里的讥笑,在江南安然度日的意思。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半年,人就没了呢? 老夫妻两个尚不知道儿子暴毙的内情。甚至老太妃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夫妻两个做得太过了,以至于叫儿子郁郁而终? 看着从前精神奕奕的太妃,鬓角发中已经现出了银色,阿琇也不免难过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字少了些哈,明天再多写吧,白天要陪着孩子去上开放课堂,大家晚安啊 正文 关雎院院? 阿琇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看着外头的雪景, 叹了口气。 夜里京城飘起了雪, 不大,但早起还不见放晴, 天气很是阴冷。 凤离还在扶灵回京的路上, 叫她很是有些忧心。 “我说, 你就别再长吁短叹了。”贺长安盘着腿坐在熏笼上头, 手里剥着个橘子, 仔细地摘去了橘瓣上的丝络,扔给自己一瓣,又往阿琇的嘴里塞了一瓣,“这么冷的天我来找你, 你好歹给个笑脸儿啊。” “天这么冷,阿离哥哥还在路上, 要走水路的,还不知道怎么遭罪呢。” 将最后一瓣橘子吃了,贺长安擦了擦手,掐着指尖比划了一下, “他堂堂一个王爷, 坐的是楼船, 有的是随从, 舱里照样拢火盆,半点儿寒气受不着,就算不能像在京里这样的舒坦吧, 那也顶多是有一丢丢的不便而已,爷们儿家家的,算个什么呢。” 说着,凑到了阿琇身边,碰了碰她的胳膊,极小声地问道,“你该不会是以为你的阿离哥哥这一路上还得多伤心吧?” “怎么会?”阿琇脱口而出,觉得不对,狠狠地拧了贺长安一把,“你套我话!” 贺长安不在意地揉了揉胳膊,仗着屋子里也没有别人,索性放开了说,“你明白就好。就你阿离哥哥和他亲爹之间的关系,只怕还不如走得稍稍近些的街坊哪。我说句不大好听的实话,他爹没了,这会儿或许他才更安心些呢。” 阿琇沉默。 “你迟早是要进安王府的,现摆着那么大的亲爹,不管背地里如何,面子上总要做出些孝顺的样子来。太妃娘娘再疼爱你们,也不能为你们挡一辈子。但凡我那表叔表婶拿着孝字压你们,总有诸多的事端。如今这样,其实也好。赶在你进门之前,府里都清静了。亲爹没了,表哥好歹得守三年孝,你也不用担心有个什么变故出来。” 最后一句她说的含含糊糊的,阿琇却是听明白了。 贺长安见她似乎是有些不以为然,叹道,“就知道你心大。表兄年少封王,又长成了那样儿,多少的人想往他身上扑呢。哪怕他心如磐石,架不住得有那歪心思的,一个个的手段使出来防不胜防的。到时候,就算没人能动摇你的位置,也膈应不是?你先别笑,这些都是我见识过的,提醒你呢。” 阿琇低头嘴角抽了抽,抬头正色道,“我得谢谢姐姐呢。” “成啦,别愁眉苦脸的了。我今儿来找你,可不是想跟你在屋子里闷一天的。”贺长安从熏笼上跳了下去,“我听说八珍斋里出了几味新点心,每日里只供那么一点点,我们去尝尝?” 阿琇不想动弹,“大冷天的……” “哎呀,只当陪着我了,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凑到阿琇耳边嘀咕了两句,见阿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抬着下巴笑道,“如何?陪不陪我去?” 阿琇从椅子上蹭下来,“那我得恭喜姐姐了。” 叫人取了自己的斗篷来,严严实实地穿好了,“走着。” 贺长安母亲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孕,还不曾往外边说过。贺长安按捺不住,才悄悄地告诉了阿琇。 她也一边系着自己的斗篷,一边与阿琇抱怨,“我娘倒是很欢喜,只是我有些担心呢。这不是么,这一阵子都搬回国公府去住着了。” 齐国公世子夫人也是奔着四十岁的人了,再加上从前思虑过重,总有些郁气凝结于心,于身体也是有些影响的。这一胎,怀的着实有些不容易,小心翼翼的,每日里灌着安胎药。再加上齐国公世子姬妾众多,多少双的眼睛都盯着她的肚子,尤其是有了子嗣的那些,也总是叫世子夫人警惕着,多一步都不敢走,入口的东西更 是格外小心。 本来孕期便吃不了多少东西,近来又添了害喜的症状,动不动就吐上几次,贺长安看着也是心疼她娘,听说八珍斋里又添了新的点心,便想着为她娘买上一些。不过她自己不喜甜食,想着阿琇时常去八珍斋里,便来约阿琇一同去了。 两个人又在门口看了看,雪还没停下,纷纷扬扬地飘着,天地间都有些白了。 去与温氏说了一声后,阿琇与贺长安便坐了车往八珍斋里去。 因下着雪,街上也没有几个人,与平常热闹的样子大为不同。 到了八珍斋里,两个人挑了几色点心,叫伙计包了,眼看着雪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也就没有耽搁,拿了东西便各自回去。 却说贺长安这边提了点心回到齐国公府里,直接便奔了世子夫人所住的小院子走去。进了院儿里,便看到几个婆子正在拿着大扫帚扫雪,世子夫人身边的心腹老嬷嬷站在台阶上,不时地出声指点两句。 “姑娘回来了?” 老嬷嬷见到贺长安,堆起一脸笑容,“夫人方才还说呢,大雪天的不知道姑娘去了哪里。” “我去寻沈家妹妹说话了。”贺长安随口说了一句,便进了屋子。先不急着进里间,解了斗篷,等身上凉气儿散了才进去。 世子夫人正靠在床上,手里缝着一件儿小衣裳,见贺长安进门,抬眼看了看她,笑着问了一句,“回来了?” 便又垂下了眼皮,手上针线不停。 “娘怎么自己做上这个了?”贺长安将买来的点心放到圆桌上,叫了丫鬟装好盘子,自己走到了世子夫人身边,坐在了鼓凳上,摸了摸那件小衣裳,“叫女红房里的人去做吧,我听祖母说,这个时候身子最受不得累。” 世子夫人笑了笑,脸上带着即将为人母的光彩,“这又不累。再说了,你看这里……” 指着针脚处叫贺长安看,“小孩子肉皮儿都嫩着呢,我把针脚都收在了里边,半点儿不会磨着你兄弟。女红房里,能有这么上心?” 贺长安的手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娘,八珍斋出了几样好点心,我买了些,您尝尝?” 世子夫人嗯了一声,总算抬起头来,拍了拍贺长安的手,“难为我儿想的周到了。” 也不过是略微尝了一口后便不吃了。 贺长安也是没了法子。她从小在慧怡长公主身边长大,母女之间情分本就有些淡薄,贺长安一直就觉得,她的母亲身为正室,又有婆母撑腰,却把日子过得那样憋屈,实在是叫人不知道该怜还是该气。这两年眼看着世子夫人为了她的亲事诸多费心,又见柳姨娘咄咄逼人,才算是多少体谅了些世子夫人的许多无奈,母女两个亲近了起来。 只是,顶着风雪出去,特意买来了八珍斋点心,却见世子夫人一心扑在还未出生的孩子身上,贺长安心里便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 “有事没事的,也别总是往沈家跑。”有丫鬟送来一盅温水,世子夫人接过来喝了一口,看了看贺长安,欲言又止的。 贺长安心知她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又要提她的亲事。要说在回来住着有什么不好的,那就是得日日听她娘念叨一回这个了。 她不愿意听这个。 就欲起身离开,却又被世子夫人拉住了。 世子夫人为这个女儿也算是费尽了心,叹了口气,“知道你不爱听,只是我做娘的不为你想着,还有谁真的能把你放在心上呢?你这心气儿也太高了些。当初肃王府的亲事,已经是百里挑一的了。凤凌那孩子虽然有些个差错,可也不能全然怪他不是?都是贺长馨从中作梗呢。叫我说 ,拿捏了他的错处也好,往后才能叫他对你服服帖帖的。只是你太过刚硬,竟是退了亲。闹得两家不合不说,还耽误到了现下。” 说起被贺长安退掉的肃王府亲事,世子夫人是真心疼。 贺长安眼睛向上,一声不吭地由着她说。 “我的意思,你也不能太过任性了。”世子夫人拉起女儿的手,苦口婆心地劝,“如今还没看明白么?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这退了亲的女人,再想寻人家都难,更别提还要寻个更好的人家呢。依我说……” 贺长安听不下去了,脸上有些难看,站了起来,硬邦邦地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寻什么比肃王府更好的人家。若有那么一个人,叫我真心看重,家世出身又有什么重要的?” 见世子夫人要反驳,贺长安爆豆子似的吐出一串儿话来,“我是国公府嫡女,长公主的亲孙女,家世足够了。放眼大凤朝,除了皇族外,还有谁家世比我更好?我容貌不说天香国色,起码也是中上之姿。我性格是有些强势,可我从来不会矫揉造作。我待人向来赤城,谁对我七分好,我便待谁十分好。娘,我知道您如今一门心思想要我在表哥表弟中间选一个嫁了也好省心,可我不喜欢,为什么要嫁?” “你……你这孩子,忒也不懂事了!”世子夫人干呕了两声,眼圈都要红了。 贺长安心又软了,扶着她的背轻轻拍了拍,又端起温水来叫世子夫人漱了口,岔开了话头儿,“您还是先当心身子吧,别忧心我了。对了,父亲呢?” 世子夫人抚着心口摆了摆手,没说出话来。 还是丫鬟在旁边小声告诉贺长安,“世子,约莫是去了关雎院。” “关雎院?”贺长安皱眉,什么时候家里多了这么个地方,她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是铺垫,长安小妹妹的春天快到了。 白天见。 正文 凭什么什呢 被世子夫人瞪了一眼, 丫鬟低下了头不敢说。 “你先下去吧。”让丫鬟出去了, 贺长安才问世子夫人, “关雎院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不在意地笑道,“我为你父亲挑了几个服侍的人,都放在了一个院儿里住着。都年纪轻轻的, 得了几天的宠爱,就有些轻狂了。前几天, 缠着你父亲给那院子取了个名儿。” 贺长安无语了。 她实在是不明白, 她娘竟然又主动往父亲身边送女人了?莫非先前还没有吃够了妾室的苦头么? 见她眉头皱了起来, 脸上也有愤愤之意,世子夫人稳了稳发间的钗子, 谆谆教导女儿, “横竖我如今也留不住你父亲, 与其叫他又去找那些个张狂的,倒不如我来安排。好歹,也还听话不是?” “从前呢, 我自己不得你父亲喜欢, 又舍不下脸来把身边的人给了他, 叫他一味地觉得我是个妒妇, 不如那柳姨娘温柔小意。如今我才想开了,有了这个孩子,随他去宠谁吧。” 新婚过后不久,丈夫就看中了她身边的丫鬟。奈何她那会儿还有些个清高, 只不满叫丫鬟抢了丈夫的心去,面子上下不来,直接便将丫鬟配了人发嫁出去。她还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丈夫的心了。谁知那会儿丈夫勃然大怒,直说自己善妒,容不得人,一连两个月都歇在了原本就得宠的柳姨娘房里,将个柳姨娘宠得嚣张极了。 后来还是婆母出面弹压,逼着丈夫进了自己的房,这才有了贺长安。 那会儿,她多难哪?好不容易熬到了孩子出生,却又偏生是个女娃,顶不了什么,平白叫柳姨娘仗着嫡长子张扬了这么多年。 想到这里,世子夫人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只盼着这一胎,是个儿子才好。 “但是……”贺长安不能理解母亲的做法,“您又能知道,那几个人里不会再出个柳姨娘?” 关雎两个字都敢撺掇着给用上了,这野心都要摆在脸上了! “随她们吧。”觉得腰间有些酸了,世子夫人便往后靠去,贺长安默不作声地塞了个枕头在她身后。 “这几个,有两个是家生子,另外两个是我从外头买来的,身契都在我手里,便是争宠,也断然不敢争到我的头上来。让她们跟原先那几个且掐着去吧。长安,娘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只也得明白,女人这辈子太难了,那多数都得有这样的时候。娘还是好的,你祖母是明白人。但凡换个刁钻的,你娘我怕是早就气死了。所以我这想着,将你许给你舅舅家里。门第比不上咱们家里,可亲舅舅亲舅妈,也断然不会叫你太受委屈。你说呢?” 说来说去,便又绕到了贺长安身上。 沉默了片刻,贺长安摇了摇头。 “表哥表弟都很好,我不喜欢。”她垂着眼帘,话音轻,却坚持,“不管我嫁给谁,那人都得跟我一心一计地过。” 当她不知道么,不管是表哥还是表弟,身边都早就有了被收用的丫鬟,只不过是没有通房的名分罢了。 想一想,她都觉得膈应。 “长安……”世子夫人还想再劝,贺长安却没有了耐性,起身就往外走,“娘歇着吧,我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世子夫人再说什么,贺长安便走出了屋子。站在门口,雪花还在飘着。她深深吸了口气,才觉得心腹处翻腾的烦躁被压下了些。她实在是觉得她娘委委屈屈地活了这么多年,如今说是想通了,就想通了这么个结果出来。 亲手,将别的女人送到丈夫怀里。 或许这人成了亲,都会变得这样? 可是凭什么呢? 看着不断飘落的雪花,贺长安忽然想起了远在北境的沈三,阿珠。 听人说,阿珠上次回京来,长嫂想要她丈夫添两个柔顺的丫鬟开枝散叶,结果阿珠半点情面没留,直接说出了若是自己不能生,林伯爷就等着绝后的话来,将她家长嫂气得大病了一场。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看不起庶出的贺长安,此时竟有些佩服起阿珠来了。 这样的恣意。 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掌心,沁凉的感觉叫贺长安心思又清明了起来。不管旁人如何,她总也不能输给了阿珠吧? 阿琇不知道齐国公府里的事,她回到了家里的时候,初一已经回来了,霍青时也在,正坐在温氏下首说着什么。 从夏天护送了西凉的和亲团进京后,霍青时便没再回边城——世袭的武职都没了他的份儿,他自然也不用再回去从军。他去年离开京城之前,本来就已经中了武举的乡试,索性便以准备殿试为名,留在了京城。 至于他父亲和继母等人,也被接进了京城里。 霍青时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从他打定了主意叫一家人进京,便已经开始在京城里踅摸宅子了。 也是凑巧,胡武住的那条街上,就有一户人家要回老家去了。两进的宅子,不大,但霍家人口也简单,除了霍青时外,也不过是霍骏夫妻带着幼子进京,也足够住了。 霍青时将宅子买了下来,银子是跟他爹霍骏要的。这一点上,他也不会傻到自己掏银子去。 又有温老侯爷从北境写信,走动了一番,将霍青时安排进了讲武堂里待考。日常吃住都在讲武堂,也甚少回了宅子去,倒是也不用多看他继母的脸色。 今儿正好讲武堂里放假,霍青时回家去看了一回,知道靖国公出面,请了位太医为霍骏调理,便又来到了国公府道谢。 温氏见虽然穿着一身玄色的棉服,却掩饰不住少年身上的精悍之气,心中很是喜欢,直说霍青时太过外道,又问他在讲武堂里如何等话。 霍青时正一一答了,就见阿琇披着一领厚厚的斗篷,手里抱着个油纸包走了进来。 “表哥!”阿琇见到霍青时,眼睛亮了,晃了晃手里的纸包,“我买了八珍斋的点心,你可是来得巧啦。” 正说着话,外边又有人进来送信,却是凤离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被蚂蚁咬了一身的红包 正文 头呆头鹅似的了 凤离是让人送了口信回来的。 约莫赶在腊月初, 便能回到京城了。 温氏叹道,“总算是回来了。冰天雪地的, 也是辛苦了。” 与丈夫不同,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温氏便是这样的心态, “等回了京后,还有的忙。” 她掐指算了算, 按照凤离说的, 到京城的时候正好在腊月里, 实在不是个好时候。若在平常的日子里, 大可请了僧道算好日子, 是停灵多少天再行下葬。可腊月里过后是正月, 这灵总不能一停就是两个月吧? 因此温氏琢磨着, 十有八、九,安王府会赶在过年前将丧事办完。 不管原先做过什么, 到底是郡王的父亲。这丧事就算从简,也不能太过离谱, 更何况还有老王爷和老太妃在。 不过,知道了凤离具体回京的时间,温氏和阿琇也就都放了心。又想到了方才正与霍青时说起霍骏的腿, 温氏便问霍青时, “太医的药可有效果?” “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不过来京里后,也确实好了不少。”霍青时说道, “京城不似边城寒冷,如今卸了差事也不用像往年那样在营中值守,日日睡着火炕,膝头的红肿消去了不少,也说松快了些。” “那就好。”温氏点了点头,“我这一阵子正好有空,过两日去看看大哥。” 霍骏一家来到京城的时候,温氏正在忙着七姑娘的婚事。因此上,也只是去露了一面,帮着请了太医。等到七姑娘出阁后,温氏人虽然闲了下来,却又总是有种种琐事需要料理,也便没有再去霍家。 且从心里讲,霍青时在她跟前长大,在温氏心中,哪怕不及初一的地位,也并不差了多少。当初霍青时因何小小年纪就只身进京,温氏一清二楚,对霍骏夫妻两个也颇有微词。能避开,也就避开了。 眼看着就要进了腊月,想起当初在边城时候的相处,温氏也不好太冷了霍骏。 霍青时只笑了笑,“让姑母费心了。” “都是一家人。”温氏怜爱地看着坐在下首的霍青时。这孩子自幼跟着她的父亲,一言一行都受了不少的影响。只坐在那里,腰挺背直,眉宇间自有一股少年人的器宇轩昂,心中便是一动。 “过了年,青时也有十八了吧?” “是,姑母。我比表妹年长五岁。”霍青时心机不让凤离,温氏提起年纪,他便已经猜到了她想要说什么。 果然,便听见温氏轻问,“往后,可有打算?” 虽然只见过了一次,但是霍青时那个继母,看着便不是个省事的。温氏只担心,她会仗着继母的身份,操控起霍青时的亲事来。 “等来年的武举吧。” “也好。”温氏点头。霍青时还未到及冠之年,先立业再提及成家,也算是最好的。以霍骏的军职,三品的武官,若在边城也的确算得上一号人物,但是在京城里,三品的官员一抓一把。更何况,霍骏已经卸了军职。这样的家世,即便霍青时本身不错,却也难入高门的眼。 以霍青时的本事,温氏相信他是能在武举中出头的。等到那时候,亲事上也能更上一层楼。 只是……又嘱咐了霍青时,“武举便在来年了,若是家里不便,便还住到侯府去吧。” “我日常吃住都在讲武堂里,回家也是有限的,倒也没有什么不便的地方。”霍青时推辞了,“姑母放心,如果真有,我也不会客气。” 又和温氏说了一会儿话,去了后边见过了顾老太太,便告辞离开了。 过了没几天,温氏带了阿琇和初一一同去了霍 家。 霍家在边城也是多年的,颇有些家底。不过当初要进京的时候,霍骏的继室李氏,满心是打算着住到定康侯府去的。霍青时提出赁,或是干脆买下宅子,李氏还背地里与霍骏嘀咕,“侯府里多少的屋子呢,就住不下咱们这几口人?还没进京就急忙忙地先赁宅子,不是太生分了么?” 她出身在边城,见识有限,全凭着一张好脸嫁给了霍骏做继室。这么多年了,霍骏对她也算是了解,明白她心里想的什么。 不过,这次霍骏倒是难得的明白,没答应李氏住到侯府去的要求,只让霍青时看着,在京城里置办一处房产。 心里呕了一口气,李氏便不肯多拿出银子来。 所以这霍青时也只可着她拿出的那点儿银子,买下了这处两进的宅子。 不过,说是两进,但霍家的宅子也不算太小了。跟国公府和侯府当然比不了,然大院子大屋子,也宽敞得很。 霍骏夫妻两个住在正房里,小儿子住在东厢房。霍青时若是回来,便住在前头。 李氏迎出了门的时候,初一已经跳下了车,正扶着温氏下来,另一边,阿琇披了一领雪白的冰狐斗篷,也跳了下来。 “哎呦,妹妹来了?”见到温氏的马车后边,另有一辆车,车上装了不少的东西,李氏脸上笑容便愈发灿烂起来,“你哥哥这几天还说道你呢,可巧就来了!” 她家里原是在边城行商的,从小看多了,李氏十分会见人说话,“哎呀呀,这就是外甥和外甥女吧?真是俊俏的很。瞧瞧这模样多体面哪,仙女仙童似的,我再没见过的!” 阿琇头一次见到李氏,好奇地打量着她,见她肤色白净,一对儿描画得弯弯的新月眉,一双笑眼,看上去和气又亲热。她有些明白了她那个干舅舅霍骏,怎么就为了这个女人连儿子都顾不得了——长得相当的不错,又肯小意说话,温温存存的。听说她比霍骏小了十来岁,可不得捧在手心里头么。 手上一紧,一个不留神,就被李氏拉起了手。 阿琇低头看了看,但见李氏两边的腕子雪白,各自套着两三只金玉镯子,叮当作响。 “好孩子,这么冷的天,快跟我进去见见你舅舅!” 李氏一手拉了阿琇,就让着温氏往屋子里走。 俗话说了,伸手都不打笑脸人。面对着这么个热情的李氏,温氏也是无奈。 正房的当中,便是一间很豁朗的花厅,一应的家具等物都是不错,大大的多宝阁,四扇的屏风,李氏还笑着说呢,“家里太寒酸了,妹妹可别嫌弃。” 就让温氏坐到上首去,嘴里还说着,“妹妹身份不同,快坐下!” 这话说的,温氏便有些不悦了。 正在这时候,霍骏拄着拐慢慢地走了进了。 “婉妹来了?”他这一来,算是为温氏解了围。温氏如当年在边城一般,笑着叫了一声大哥。 李氏终于松开了阿琇的手,走过去扶着霍骏,嘴里嗔道,“怎么也不叫丫头搀扶?回头又该喊腿疼了。” 一行说着,一行扶着霍骏坐下了。 温氏轻轻舒了口气,坐在了客座之上,关切地问霍骏,“大哥的腿疾,可好些了?” “已经好了许多。”霍骏捶了捶膝盖,苦笑道,“原本我以为,下半辈子就要瘫在床上了。” 看着站在了温氏身边的阿琇和初一,“这就是阿琇和初一吧?” 说着,就往怀里摸索。 温氏忙叫阿琇和初一见过了舅舅,李氏见状,也忙喊了丫鬟来,“去,把三少爷叫过来。” 三少 爷霍锦程,是她和霍骏的小儿子,比初一大了一岁。 霍锦程生得既不像李氏那样的清秀标致,也不像霍骏身形高大健硕,脸上有些黑,看身材,也比初一要粗上一圈。 “还不见过你姑母和表姐表弟?” 李氏领着儿子又给引见了一回。 霍锦程笑嘻嘻地给温氏躬身行礼,又与阿琇见过了礼,一抬头间,见到阿琇一领雪白的斗篷裹在身上,露出花朵般的脸蛋,额前一枚红宝石坠子垂着,真如画上走出来的人一样,顿时看直了眼睛——他在边城长了十多年,几时见过如此的美人儿呢? 阿琇自问不是个骄矜的性子,但对上了霍锦程的眼神,就很是有些厌恶了。她板着脸,只淡淡地回了一礼,然后便垂下了眼帘。 “瞧这孩子,头一次见到表姐,就呆头鹅似的了。”李氏从前只听说过沈家九姑娘如何的容貌出众,颇为不以为然,这一见到,阿琇的绝色,通身的气派,都叫她大为惊讶。想到了阿琇已经与王府定下亲事,到底没有敢冒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来。 李氏的目光,转移到了初一身上。 别看初一总是被顾老太太打击容貌,但放到外头去,正经也是一副小国字脸,相貌体面的很。他又喜欢习武,个头足比年长一岁的霍锦程还要高上半头,再加上一身锦袍,外头罩了玄色的海马皮斗篷,看上去还真是英气勃勃的少年。 “程儿,你不是才得了几样好玩意儿么,还不带你表弟去看看?” 李氏提出了建议,又对初一说道,“好外甥,你表哥才进京呢,两眼一抹黑的,谁也不认得。往后,你多带着你表哥出去走动走动,也叫他认得几个人,开开眼界。” 看着方才霍锦程的神色,初一心里已经有了怒气。听闻李氏如此说,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道,“舅母放心,都交给我,以后只让表哥跟着我。” 亲亲热热地拉起了霍锦程,“走走走,表哥快带我去你屋子里瞧瞧。” 临出门去的时候,对着阿琇挑了挑眉毛,给了她一个“看我的”眼神。 正文 都老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 初一眼睛一转,阿琇就知道他憋了什么坏主意, 狡黠地与他相视一笑,默契都在心里头了。 温氏正在和霍骏说话,没有注意到姐弟。 倒是李氏,目送着初一和霍锦程挽着手出去了,涂着口脂的嘴几乎合不拢。 进京后,她也算是做了好一番的功夫了, 没少打听沈家的消息,尤其是阿琇和初一姐弟。 她知道这十来年的功夫里, 霍青时倚靠着温老侯爷, 在京城着实拉拢了些人脉。这就叫李氏很是眼红, 替自己的两个儿子嫉妒一回了。 今日初一到来,年纪不大看着又挺好说话的模样, 顿时就叫李氏心里头开始发痒了。街面上人都说,靖国公府的沈二少,如今来往的可都是皇子皇孙高门子弟。若与他交好了, 何愁儿子不能认识大人物? 只顾着欢喜, 李氏虽然看到了初一和阿琇之间的小动作,也没有多想, 只笑着叫丫鬟赶紧端了茶来, 又低低地吩咐了几句。又起身来亲自端茶给温氏,抿嘴笑着说道,“才安顿下来不久, 家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妹妹尝尝这个茶。” 又让阿琇吃点心。 温氏含笑起身,接了茶过来,客气地道谢,“有劳嫂子了。” “一家人,哪里的话呢?”李氏旋身坐到了霍骏身边,巧舌如簧,与温氏寒暄了起来。要说李氏,也确实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除了见面时候说起话来带了些巴结外,此时已经放开了,再说起话来,便叫人挑不出什么了。 知道温氏也是边城长大,便只挑些边城的趣事来说。果然,温氏脸上笑容越来越多,时不时地,也会与她搭上几句话了。 “婉妹你还记得么,咱们边城营中有株极大的树?”霍骏听了一会儿,病容上也露出一抹笑,与温氏比了比,“你小时候在营里玩耍,还曾经在树上刻过记号的。” “记得,因那个记号,还险些摔倒了。”回忆起从前在边城的日子,温氏秀美的脸上有些动容,感慨道,“那会儿自在得很,见我摔了,没人扶不说,还围着我大笑,气得陈妈妈拿了块儿板子追打你们。” 霍骏拍着腿大笑,“没错了。陈妈妈看着文文雅雅的,没想到下手可不轻。她老人家也在京城吧?如今还好?” “好。阿琇时常去看她。”温氏含笑道。 见霍骏看向自己,阿琇忙点了点头,“陈嬷嬷甚好。” 又眨眼小声说道,“腿脚利索呢,看着还能再抡起板子的。” 霍骏:“……” “这孩子,有趣。”霍骏转头对温氏笑道,“很有些当年婉妹你的样子。” 本来觉得这次拜访十分无趣的阿琇顿时来了兴致,偏头问霍骏,“原来,我娘小时候和我一般吗?” “不说一样,也差不了许多了。”霍骏肯定。 阿琇美滋滋的,“我就知道,我这样的人见人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温氏哭笑不得,轻声斥了一句,“又胡说了。” “这样才是孩子的天性呢。”李氏连忙接口道,“我最是喜欢姑娘,就只可惜生锦程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不能有了。平日里见了人家的小姑娘,羡慕得不得了。如今再看看阿琇,我是打心眼儿里疼爱!阿琇。” 见阿琇啊了一声,有点儿茫然地看着自己,李氏笑道,“有空的时候,可得多来舅母家里,舅母就喜欢你这样活泼泼的孩子呢。” 阿琇嘿嘿笑着,既不拒绝也不应。 温氏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最是个小滑头了。 与霍骏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欲告辞离开。 李氏连忙起身拦着,“这怎么说的?来了家里,连饭都不吃?我已经叫人去预备了。” 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把温氏这三口人留下来。也好叫人都看看,他们霍家,确实有一门国公府的亲戚不是? 基于从前的情分,温氏过来看望霍骏。李氏的小心思,她还不至于看不出来,也不打算与李氏有什么过多的交往,只婉言推辞了,与李氏说道,“家里也还有许多的事情,一时也离不开,往后的日子还多着呢,吃饭也不急于一时。” 李氏还要拦着,霍骏便说道,“婉妹家里还有长辈,多有不便。让她回去吧。” “看你这做哥哥的,妹妹好容易来一趟。”李氏嗔道,见拦不住,只得送了温氏往外走。边走,还边说着,“妹妹闲了便来坐坐,我不大会说京城里的话,平日里闷得很呢。” 到了院子里,听见了声音的初一也走了出来,与阿琇使了个眼色。 他身后的霍锦程是揉着手腕子出来的。 “锦程,还不过来送送你姑母?”李氏喊了一声,将儿子叫到了身边儿,揽住了霍锦程的肩膀与初一笑着说道,“外甥以后常来常往,多带着你表哥去见见京城的世面呢。” 一行说着,一行也就走到了门口。温氏带来的东西早就收到了里边,如今只有一辆马车停在外边。 李氏又拉着温氏的手,依依不舍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松开了手,车后又传来了马蹄声。 “阿,阿婉?” 一道声音响起,温氏原本还和煦的神情,顿时就僵了一下。 只是转瞬即逝。不过眨眼间,温氏便已经恢复了平淡。 “罗兄?” 霍骏拄着拐杖出来了,抬头正看见了骑在马上,一脸震惊的罗舟,有些惊讶,又有些担忧。 乍一看到了温氏,罗舟便愣住了。从春天到了京城,到如今的雪花飘落,他只在襄仪大长公主的别院前,见过了温氏一次。 那次是个意外,他也没有想到会偶遇了温氏。 当年他放弃了回边城去迎娶温氏,若说心中没有愧疚,那是假话。只不过,这份儿愧疚与他一心想要重振罗家门楣相比,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后来当他听说温氏匆匆嫁给了靖国公做继室的时候,才有一种隐隐的愧疚。 随着年纪一天大似一天,这种愧疚也便日益浓厚了起来。尤其,岳父过世后,他非但没有如愿接手他的兵权,反而在仕途上并没有什么长进。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尽管罗舟自己死死地压抑着,也难免还是有些悔恨。 特别是进京后那次偶遇,罗舟还看到了温氏的一双儿女。阿琇灵秀,初一伶俐,叫一直膝下冷清的罗舟愈发地难过。 他今日过来,是探望霍骏的。当年在边城,他和霍骏二人都受温老侯爷的庇护,一个是故交之子,一个义子,二人处境相似,便比旁人更加亲近些。 他另娶,霍骏还曾写信怒骂了他一顿。 霍骏来了京城后,罗舟也来看望过几次。他没想到的是,又遇到了温氏。 最初的怔忡过后,罗舟沉默着翻身下了马,将缰绳甩给了跟着的人,走到了温氏面前,“阿婉。” “罗大哥。” 温氏颔首,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纵然有过万般的不甘,此刻看着眼前依旧挺拔,鬓角处却已经染了霜尘的罗舟,温氏发现,自己竟是心如止水了。 这一次,轮到了罗舟脸上僵住。 他嘴角动了动,眼中露出一丝黯然。 阿琇突然哎呀一声,手抚上了胸口。 “怎么了?”这一声叫立刻吸引了温氏的注意力,温氏连忙扶住阿琇,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 阿琇抬头,小眉毛微微皱着,“胃里有些难受。” “呀,大冷天的别是喝了风吧?进去用些热茶,请了大夫来看看吧?”李氏立刻上前,很是热心地提议。 阿琇摇摇头,有些虚弱地靠在温氏身上,“我想回家。” “那咱们这便回去。”温氏对李氏略一点头,算是谢过,让初一扶着阿琇上了马车,然后自己登车而去,再没有看罗舟一眼。 罗舟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开,半晌没动。 “罗兄,进去说话。” 霍骏走到罗舟的身边,沉声道。 回过神来,罗舟侧头看了看,李氏和霍锦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去了,身边的霍骏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婉妹如今日子过得平静,你不要打扰她。” 罗舟苦笑,“你没看到她方才,连一眼都懒得看我。何来打扰一说呢。” “也罢,本就是我对不住她。” 后边一句,罗舟声音很低。 霍骏腾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如今婉妹连外孙都有了的人了。” “外孙?”罗舟古怪地看了一眼霍骏。 霍骏了然,“靖国公发妻留下的嫡女早已出阁,嫁的便是当年的江浙总督范老。如今,孩子都有一岁了吧?可不是要叫婉妹一声外祖母?你看方才那女孩儿,是婉妹的女儿,也已经定了亲事,未来的夫婿便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安郡王。所以我说,过去的事,便叫它过去吧。” “不然呢?”罗舟还看着温氏离开的方向,自嘲地笑了一下,“都老了。” 霍骏:“……” 如果不是多少年的兄弟了,他很想问一问罗舟,脸呢? 作者有话要说:  1 正文 又老又油腻 马车上,温氏将阿琇搂在怀里, 一手便覆上了她的额头, 很是担心地自语, “并不热啊。” 阿琇再也忍不住了, 笑倒在了温氏怀里。 “娘就是太好骗了。”初一松开了拉着阿琇斗篷的手, 拍了拍,笑嘻嘻的, “一看就知道姐姐是装的。” “你这……”看着笑成了一团的两个孩子,温氏气恼不得, 一人给了一巴掌,不轻不重的。 “哪里有在外边装病的呢,也太不知道忌讳了。”温氏埋怨道。 忍不住又一指头点在了阿琇的眉心处。 顺势抱住了她的手,阿琇故作娇滴滴, “不喜欢看那个人呢。” 顿了一下, 补充道, “人又老又油腻,还做出那么一副神情来,纯粹的让我觉得膈应了。” 青梅竹马算个什么呢,既然当初选择了另娶,到了现下, 何必再做出这样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来? 又不是她娘欠了他的! 闻言,初一郑重点头,“是很膈应。” 他从阿琇处知道了些罗舟与温氏的过往,难免也为亲娘抱个不平, 只觉得那次在长公主的别院偶遇,罗舟分明也看见了他和他娘在一处,却还在后边装作不认得,问他是谁家还在,实在是有些个虚伪。 “一把年纪了,还哄得我叫了他几声伯伯。”想呸一声表示自己的唾弃,又恐温氏生气,便临时改作了“哼”。 温氏此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了。 两个孩子,并不以她的过往为耻,与她的婆母丈夫一样,护着站在她身前,叫她心中既是发酸,又一阵暖融融的。 “你们还小,往后不可在人前如此说话。罗仪宾年长,如此说他,会让人诟病你们轻狂的。”温氏将两个孩子都揽住了,轻声嘱咐,“尤其是阿琇,知道不?” 阿琇不比初一,是要做王妃的人。有个什么行差踏错,难免叫人说她仗着身份欺人。 “娘,我在外边乖得不行,要不怎么人见人爱呢?”阿琇身上没有半根骨头似的,将整个人都倚在了温氏身上,夸起自己来丝毫不觉得脸红。说到了人见人爱,不觉又想起了霍骏的话,来了精神头儿,迅速坐起身,问温氏,“娘,当年您真的那样淘气?” 还要窜到树上去刻记号? 还把自己给摔了? “还有还有,陈嬷嬷多慈爱啊,她真的拿着板子追打过……舅舅?” 她好奇的很,年少时候在边城里的温氏,到底是个怎样活泼开朗的性子。 温氏轻轻舒出了一口气,目光看着车壁,仿佛能够透过那扇薄薄的木板,看到自己的年少时光。 “那时候啊……你外祖父常住在营中,家中只有陈嬷嬷带着我。有时候,我想你外祖父了,便会去营中寻他。每次都是陈嬷嬷带着,去的多了,也就熟了。大哥是父亲的义子,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少年,甚是调皮。我初学骑马,不喜欢自己的那匹小马,就想着换他的大马,他便说,我太矮了,等什么时候能够长到那么高的时候……” 伸手比划了一下,“才跟我换。” 说到了这里,温氏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是憨,傻傻地就按着他的手去树上刻记号,怕他反悔。” 那会儿她才五六岁,一个没站稳,可不就摔着了么。 阿琇初一哈哈大笑,开心极了。 “那陈嬷嬷呢?” 温氏抿着嘴笑道,“陈妈妈一手将我带大的,看我比亲女儿也不差什么了。看着我哭,自然恼火,其实也不是拿着的板子,只是随手抄起了立在树边的半根树枝。” 看着霍骏被抽的满营里跳着跑,小小的温氏还带着眼泪,就笑了出来。 只是,那样欢快无忧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娘啊,等春天,咱们一起去城外骑马吧?”阿琇央求,“长到这么大,我还没见您骑过马呢。我的红马让给您呀。” 见温氏意动,阿琇再接再厉地撺掇,“到时候,我骑黑旋风,您和我一红一黑,叫爹爹远处看着,肯定叫他欢喜。” 温氏笑了,“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摇头,“怕是不行呢。阿离父亲才过世,你虽然没有过门,总还是顶着个名分的。阿离热孝里,你还是安分些吧。” 初一颇为得意,“我就没这个束缚了。” 对阿琇一抬下巴,“说起来,今儿我替你出气了,姐姐你把黑旋风给我吧?” 黑旋风是温老侯爷前两年阿琇生日的时候送的,是西凉名驹,很是神骏,初一心里头羡慕多少次了。总想着开口跟阿琇讨要,见她那么喜欢,又不好意思。 “你都北境转了一圈回来了,还惦记着我的黑旋风?”阿琇撇撇嘴,“你怎么替我出气了?” 温氏蹙眉看过来。 初一忙举起手解释,“那个霍锦程……霍家的三表哥吧,看姐姐的眼神太无礼了。我也没怎么着啊,就是厢房里头激了他几句,叫他跟我掰了几次腕子。娘您不知道,他看着壮实,原来都是虚胖,一身的赘肉,半点力气都没有。腕子险些叫我掰折了……” 说漏了嘴,忙用袖子遮上了。 温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啪”的一声又给了他一巴掌,“你悠着些,在人家家里呢。” 她也注意到了霍锦程看到阿琇时候的失神。从心里来说,她也觉得那孩子年纪不大,但是显然教养是不够的。比起言行有度的霍青时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那下回我出去教训他……”话没说完,初一又挨了一下子,顿时委屈了,“娘!” 温氏教训他,“不许惹事。今日已经够了,若是日后他再有失礼之处,自然有我去对他父亲说。”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她却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从前的霍骏,不管是日常的练兵,还是出征打仗,都得叫她说一声,是条好汉。但是现下来看,却已经没了当年马上纵横的彪悍,只剩了病殃殃的身子。哪怕是在说笑间,温氏还是能够察觉到他的失落。 李氏又是一个看似八面玲珑,实则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浅薄女子,也难怪霍锦程长成了那样。 这样看来,当初她父亲带着六岁的霍青时进京,倒是对了。 想到霍青时,温氏又提起一段心事。 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琐事一件接着一件,再没个能够利落的时候了。 赶在腊月初,凤离扶灵回京了。 安王府中,满目的素缟,一时间上门祭奠的人络绎不绝。 凤娇等人跪在灵前守着哀哀哭泣,凤离除了守灵外,还要操持丧事——老王爷尚可,老太妃哭了一次后,已经病倒了。幸好,凤二遣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同回京,帮忙料理。 正如温氏料想,因这在腊月里,丧事实在不能拖过了年去。故而,能够从简的地方都从简了,就定下了停灵三七二十一天后落葬。 作为没有过门的嫡长媳,阿琇一身大红色的光面缎子披在身上,代替麻衣,与凤离并肩跪在灵前。 按照大凤朝的习俗,已经定下亲事的男女,若是尚未成亲的时候,对方家中有长辈过世,也须得灵前尽孝,只是不穿麻布孝衣,而是以 大红色的棉布或是绸缎制成孝衣样式代替。 因此,这安王府中,人人都是白布麻衣,就只有阿琇这一抹红。 每日里守灵,早来晚走,又是在冬日,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阿琇本来就不大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圈下去。 温氏心疼不已。只是又没别的法子,只好叫人每日里熬了汤品预备着给女儿补上一补。 她心疼,凤离更是心疼——就连他自己,都不想跪在灵前,何况叫他捧在手心里的阿琇呢? 灵堂边上,预备了两间屋子供他们歇着。不过,凤离嫌弃那里不够安静,但凡人少的时候,便会亲自将阿琇送到安王太妃跟前去,叫她与太妃说说话,安慰安慰太妃。 自从接到了儿子过世的噩耗后,太妃整个人儿都仿佛失去了精神气儿。一直保养极好的面容露出了老态,鬓边也在短短的日子里变得花白。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阿琇总能在老太妃的眼睛里,看到愧疚与悔意。 或许这位老人,将长子的死,都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 其实何止是老太妃,便是安老王爷,也显见的苍老沉重了许多。 这个阿琇实在是没有法子劝慰,毕竟,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做父母的心中多少伤痛,岂是旁人不疼不痒的几句劝解能抚平的呢? 好容易熬过了出殡的日子,阿琇在家里瘫在床上,一连睡了两天。 等睁开了眼,就看见温氏和八姑娘都坐在屋子里。八姑娘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给温氏看。 “娘,八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一开口,阿琇自己都吓了一跳,嗓子都是沙哑的。 听到动静,温氏连忙站起来,坐到了床前,爱怜地抚着阿琇的头发,温言道,“总算是醒了,连着睡了两天,你祖母都叫人请了大夫来看一回了。” 又让丫鬟去端了一直煨在火上的清粥来。 八姑娘坐到了床脚的位置,替阿琇理了理身上的锦被,叹道,“可是够辛苦你的了,这二十多天下来,膝头都是红肿的。幸好是在冬天里,这要是换了夏天,人都得跪掉半条命呢。” 阿琇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这会儿满脑子还在想凤离,她不过是灵前跪了几天,就累成了这样。凤离一路从江南赶回来,又独自撑着这么多天…… “也不知道阿离哥哥累成了什么样子。娘……” 温氏正从丫鬟手里接过粥,没好气地打断了阿琇的话,“他脱了层皮,也比你强些!” 作者有话要说:  未婚夫妻参加对方家里长辈的丧礼,穿红色的孝衣,这是我老家的习俗哈,勿要考据。 正文 第199章你素来听话,休夫有功 “脱了层皮”阿琇顿时大惊, “怎么会” 除了这两天外, 前边她都一直在凤离身边的。看凤离神色确实疲惫, 却没有到脱了皮的夸张地步啊。 八姑娘忍不住嗤笑,“他一个爷们家,就算累了还不是应该的么。你先喝粥照顾你自己吧” 阿琇便叹道,“八姐姐实在是不懂我的心呀。” 话音才落, 嘴里被温氏塞了一勺子粥进去。 吞下了粥,阿琇手垂在身体两侧,用下巴示意,“太清淡了, 娘,喂口小菜吧。” 温氏“” “来劲了是吧”没好气地将粥碗塞到了阿琇的手里,温氏站起身, “吃些东西, 回头外头走走,去看看你祖母。连着躺了两天,叫她老人家也跟着担心了两天。” 阿琇答应了一声,温氏又告诉八姑娘,“也不用老是守着你九妹妹, 开春就是喜事,自己也上心多理一理。” 八姑娘向来泼辣,提起自己的亲事也不似别的女孩儿那样羞涩, 大大方方地笑着, “都不差什么了。母亲也去歇歇, 九妹妹这里有我。” “好,那你陪着阿琇,回头带她一同去春晖堂里。”还有三四天便要过年了,府里不知道多少的琐事等着温氏,哪怕有三太太帮衬着,也还是忙乱的很。见阿琇睡饱了后精神得很,温氏放了心,便出去了。 这边八姑娘坐在了妆台前,托腮看着阿琇喝一口粥便吃一口小菜,居然也吃得甚是香甜,很是纳闷,“瞧你吃的这个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诶,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也会觉得粗茶淡饭的好呀。”阿琇吞下了最后一口粥,让丫鬟收拾了下去,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睡了两天,腿有些软,若不是八姑娘伸手扶了一把,险些摔倒。 “你慢点不行剁了尾巴的猴儿似的,醒了就坐不住”八姑娘本身是个话唠,从前与七姑娘相处最长,七姑娘少言寡语的,总是静静地听着她说。自从七姑娘出阁后,八姑娘便没了伴儿,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一张嘴巴巴儿地开始对着阿琇念叨了起来。 阿琇被数落得眼前发黑,感觉耳朵都嗡嗡嗡地作响了,虚弱地往八姑娘怀里一倒,“头疼。” “少来啊。”八姑娘半点儿都不怜香惜玉,将人往外一推,“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装了多少回了。咱们家里姐妹九个,论起谁的身子骨最好,你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见有丫鬟端着水进来,按着阿琇,“快点儿洗漱了,咱们一块儿去见祖母。” 阿琇叹着气,“八姐姐啊,温柔,要温柔一点儿。” 趴在八姑娘耳边加了一句,“尤其对八姐夫啊。” 被八姑娘拧了一把才笑嘻嘻地洗漱了一回,然后坐到了妆台前。 一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脸,阿琇哎呀惊叫,“八姐姐,你看我的脸,是不是爆了皮儿啊” 每日都是用着上好的面脂,怎么还是憔悴了下去呢 阿琇苦着脸捏下巴,“我原来的鹅蛋脸多标致啊,现在你看,看看这下巴尖得都能当锥子用了。” “我看看还好吧,你多上些面脂。”八姑娘站在阿琇身后,也觉得短短二十来天的功夫,阿琇确实瘦了不少,平日里水水当当的脸上气色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回头祖母见了,肯定心疼。” 边说,顺手就将阿琇的头发给挽了起来,又挑了支小小的珠花儿给插到了发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好了,先别用金玉的头面了,素净点儿,看着好些。” 阿琇叹气,“只好这样了。” 暗暗决定从今天 开始,每天早晚都要喝上一盏燕窝才好滋润回来。 穿上了厚厚的衣裳,和八姑娘一起,手拉着手去了春晖堂。 果然,顾老太太见了阿琇,先是一阵心疼,又一叠声地叫人吩咐了小厨房里,过年忙乱,每日里单独给阿琇炖汤炖水地滋补一回。 靖国公府里其乐融融的,安王府中,凤离却是不得休息,忙着四处谢孝。 又有凤二的两个儿子回了京城。他们从小不在老王爷夫妻俩跟前,这一回来,也叫老王爷老太妃略微减了些丧子之痛。 这兄弟两个如今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这些天随着堂兄一起,操持着大伯父的丧事,也是累得够呛。不过,还有谢孝这一说,凤离将二人带在身边,也是叫他们多与宗室族人多认识一番的意思。 小李氏所生的儿子凤安,却没有同去。 按说,两个堂兄都可以不随着凤离出去,他却不能,毕竟才下葬的那个,是他的父亲。 不是凤离不肯带他出去,实在是凤安病倒了。 当然,这病五分真,五分是装出来的。 与凤娇凤妍两个姐姐相比,凤安从出生后,便在母亲小李氏那里受到了最多的宠爱,真正的心尖子眼珠子一般,娇养着长大的,六七岁的时候还离不开乳母。 老太妃对他不甚喜爱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小李氏,另一方面便是凤安实在是被娇惯得过了,有些烂泥扶不上墙。 譬如凤离,正经的王府嫡长,三四岁便开始读书习武,三伏三九都没喊过一回苦。凤安不行,同样四岁启蒙,光是坐馆的先生就换了好几茬,但凡先生严格了些,别人还罢了,小李氏就能哭到丈夫跟前去。 纵得凤安十岁了,文不成武不就,老王爷连宫学都不好意思送他去。。 凤离和两个堂弟出去的时候,凤安正躺在床上,两个丫鬟一个替他揉腿,一个坐在圆桌旁剥松子,待剥满了一碟子,便送到凤安嘴边喂他。 或许是松子吃得有些干,凤安正喝着丫鬟捧到了嘴边的热茶时候,凤娇走了进来。 这些天,她同样累得很,却还是惦记着凤安,不顾外头天寒地冻的,走来看望。 谁知道,看到的竟然是凤安一副享受的模样。 “阿安”凤娇眼睛都红了,三步两步走到了床前,连身上的素段子披风都忘了解下去,指着慌忙坐起来的凤安,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病了” “大张旗鼓请大夫熬药,就病成了这样” 她一把推开了慌乱站起来的丫鬟,走到床前,呼的一声掀开了凤安身上的被子。 “大姐,大姐”凤安对凤娇这个姐姐其实并不亲近,他与凤妍更好些。不过看着凤娇怒色冲冲的样子,还是有几分惧怕,连声求饶,“我是真病了。药喝下去,一股脑都吐出来,都两三顿饭没好生吃了。方才饿了,才吃点零嘴儿的。” 这是她唯一的血亲弟弟,被父母寄予了许多希望的弟弟。 他小的时候,她还抱过。 凤娇眼角湿润,抬手抹去了泪珠儿。她并不知道小李氏也过世了,只以为母亲尚被困在江南别院里。 “阿安。”犹豫了一下,凤娇还是让凤安坐在了床上,又将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哪怕病了,你也该与大哥他们一同出去的。” 宗族谢孝都不露面,叫人怎么说他呢 凤娇轻声劝道,“你称病不去,回头却在屋子里躺着享受。不说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便是祖父祖母,也会不悦的。” 还有一点,这种时候,别说病得并不严重,哪怕真病得撑不住了 ,也该出门走动叫人都看看的。 什么是孝顺怎么能得人的称赞 她的大哥哥,才是真的会做人。 王位和名声都得了。 凤娇本不愿意将人和事想得如此庸俗,可看着凤安懵懵懂懂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教导他几句。 凤安撇了撇嘴,还未说话,凤妍摇摇地走了进来。 “阿安就算是跟着凤离出去了,难道祖父祖母就喜欢了不成”凤妍也是一身孝衣,乌压压的发间戴了朵白色的小绒花儿,随着走动,绒花颤巍巍的,倒是比她从前更添几分俏丽。 “阿妍”凤娇不赞同地看着凤妍,“怎么能这样说祖父祖母” 三姐弟聚在了一间屋子里,两个丫鬟见气氛不大好,慌慌忙忙跑了出去。 论起容貌来,这三姐弟中,凤妍最是像小李氏。面薄身纤,眉眼如画,天生带了一段叫人怜惜的楚楚动人。 凤妍的视线在凤娇脸上转了一圈儿,冷笑着说道,“我说错了么本来就是偏心,凤离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我们姐弟再讨好,也是心里藏奸。” “阿妍” 凤娇喝了一声。 “怎么,姐姐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你拍着心口说说,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眼看着姐妹俩要吵起来,凤安往床角落里缩了缩,甚至还捏着被子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留下一对眼睛露在外头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姐姐你跟我们不同,你素来听话,你听祖父的话,休夫有功,祖父祖母可不是得对你另眼相看么” “你”凤娇霍然起身,脸上苍白异常。 凤妍的话尖酸刻薄,像把刀子一般戳在凤娇心上。凤娇死死咬住嘴唇,只觉得脑袋里一片嗡嗡的声音,想要反驳,又无从反驳。 休夫,说得好似不落尊严。可凤娇心里很清楚,外边的人都是如何议论自己的。 她躲在王府里,装作聋子哑巴,可以装作不在意那些。可是,她的亲妹妹,怎么能这样,往她的伤口里撒盐 正文 第200章想进庵落发 凤妍丝毫不觉得自己所说有什么不对。她本就对老王爷老太妃一味偏宠凤离很有些不满了, 又因凤娇在休夫后对母亲不满, 亲近了老王爷, 便越发觉得凤娇背叛了自己和母亲,因此,凤妍对这个亲姐姐,只有满腔的怨怼。 看着凤娇被自己的话刺激得摇摇晃晃, 似是要晕倒,伸手扶住了床栏好不容易才撑住了身体,凤妍只觉得心中一阵畅快。 活该,叫你扒着人家, 也有今日 她这样想着,眼角眉梢落满了自得。 “阿安,你不用在意旁人怎么说。”看了凤娇一眼, 凤妍冷笑着, “父亲不在了,母亲才是咱们的依靠。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你你这是什么话”凤娇心里头疼得慌,只觉得胸口处血气翻涌,忍了几次, 才将这股子血气勉强压了下去,苦口婆心劝道,“我便说了阿安, 难道就不是为了他好不成亲哥哥堂哥哥都一同在宗族之中走动谢孝, 阿安却躲在家里这到了旁人的嘴里, 得是个什么名声” 她不去看凤妍那张刻薄的嘴脸,只对床上依旧懵懂的凤安轻声道,“阿安年纪不小了,这王府以后,是大哥哥做主的。等再过几年分家出去,难道你也要这样,撑不起事情吗” “他需要撑什么呵,王府子弟,就算分家出去,也是皇族中人,自有多少服侍跑腿的人呢。莫非凤离就敢叫他净身出府不成” 凤妍飞快地接口。 闭了闭眼睛,凤娇也强硬了起来,只对凤妍斥道,“你给我闭嘴” 伸手去拉了凤安,眼睛盯着他的脸,认真道,“阿安,姐姐不会害你。你只听姐姐的,不管你病得如何,明日无论如何,要与大哥哥他们一同出去。” 凤娇十分清楚,长兄心机之重,只怕她们姐弟三个加起来都比不过。可是同样的,他也并不会将对父母的怨恨,发泄在自己姐弟身上。不是不想,是不屑。 叫凤安跟着长兄,凤娇只是想着,一方面要叫凤安在族人跟前露个脸,得让人都知道,安王府中这一辈的人不止凤离一个,还有凤安。另一方面,她也是抱着些许的试探如今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如凤妍所说,祖父母对自己姐弟态度都有些冷淡。凤安十岁了,前程在哪里难道只在这内闱之中 让他追着长兄,往后,才可能长进。再俗落一点儿地说,先表示出亲近的态度来,才可能被长兄庇护些。 如凤妍说的,都是王府子弟,往后不用愁。凤娇只觉得这话太过可笑了,出身宗室的,几代人后没落下去,日子过得清寒的,照样有 没能为,就得认怂 这番话,她不能说出口,就只盼着,凤安能够理解自己这份苦心。 凤安并不理解。摸了摸鼻子,愁眉苦脸,“我是真的走不动。不信,大姐你看我的腿,都浮肿呢。” 跪灵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 大冷的天,灵堂里不说四面透风,总也不似在卧房中俺么暖和。跪在地上二十多天,凤安早就叫苦不迭了。 要不是看长兄面上冷峻,如寒潭似的,他早早就得装病了,哪儿会叫自己跪得腿都肿起来 “姐姐,等我好了,一定跟大哥出去,成不成”凤安央求。 凤娇的眼睛盯在凤安身上,这是自己的亲弟弟,浑浑噩噩的,哪怕父亲的死,也没能叫他刚硬起来。比起来,凤妍嘴角处挑衅的笑又算得了什么呢 忽然之间,凤娇觉得疲惫得很。 “随你吧。”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努力站直了身体,不想再做无谓的努力了。“我回去了。”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凤娇迈步就往外走。 走出房门的时候,又听见了里边凤妍略显尖利的声音在对凤安说着什么,甚至还传出了凤安的嬉笑声。 如果可以,凤娇真不想承认,这对傻子,是自己的血脉至亲。 “姑娘”一直在外边等着她的丫鬟见她脸色不对,担心地叫了一声。 凤娇回头看了看,厚厚的门帘遮住了屋子里的暖意。她忽然就觉得心中一阵酸楚。 “我去看看祖母。”凤娇轻声道,“你回去吧,不用跟着我了。” 说罢,出了凤安的院子,缓缓往太妃的院子走去。 这一路走过去,王府里景色依旧,名满京城的梅花林正开着花,香气清清冷冷地扑过来,叫凤娇停住了脚步。看着不远处缓坡上的梅林,她忽然又想起来刚刚休夫那会儿,独自去了城外女庵里住着的时候。 比起王府里,庵中日子要清苦许多,却也叫她心里感到安宁。 也不知道在外边站了多久,直到觉得脚下冰凉了,凤娇才垂着头慢慢地走进了老太妃的院子里。 经历了丧子之痛,老太妃的身体也一直有些不好,每日里好几个太医轮流着来诊脉开方子。才进了门,便能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药香。 “祖母。”进了里间,凤娇便看到了老太妃正歪在榻上,额头上嘞着抹额。走到老太妃身前,半跪半座,凤娇昂起脸,“祖母身体好些了么” 老太妃扯动了嘴角,露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来,摸了摸凤娇的头发,“好多了。你怎么不歇歇” “我担心祖母。”凤娇将脸放在老太妃的膝头,有些想哭。 老太妃叹了口气,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侍女端了药进来,见此情状,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轻声道,“娘娘,该用药了。” 凤娇连忙让开。 老太妃接过了药盏,凤娇便看到了里边药汁黑漆漆的,不用喝在嘴里,只看着,便叫人觉得苦得能说不出话来。 却见老太妃半点为难的神色都没有,将药汁一口喝尽了。 凤娇眼睛湿润,“祖母可要用些蜜饯” 老太妃摇头,“良药苦口啊。药苦了,才能治病,吃什么蜜饯呢。” 她声音苦涩。凭这药再苦,还能苦过她失了儿子的痛苦吗 抬起眼来看着满腹心事的凤娇,只问,“你可是有事” 老太妃眼角的皱纹多了几条,显出苍老。 凤娇咬了咬牙,跪在了老太妃跟前,含泪道,“孙女不孝,想想进庵落发,清修祈福。” 正文 她这是恨着我呢 凤娇的话, 叫老太妃有些惊讶。 “这是为什么啊?” 凤娇低头垂着眼, 轻声道, “孙女……孙女的心一直静不下,庵中清静。” 自从休夫归家后,凤娇便一直有入庵清修的念头。但老太妃并不许,一来是因凤娇并不似凤妍那样没脑子,懂事,又可怜。先前的姻缘不顺, 也并不是凤娇的错处。二来, 凤娇尚且年轻,过了年都还不到二十岁, 大好的年华, 谁又能说,往后她没有更好的际遇呢?老太妃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就这么跑去庵里头清苦地度过余生。 静静地看着凤娇,凤娇始终没有勇气抬起眼睛与祖母对视。 过了半晌,老太妃才沉沉地叹了口气,示意侍女将凤娇扶起来, 温言道, “现下太冷, 等到开春, 你若是还这样想, 我送你去铁梨庵中住一阵子。祈福可以,落发清修就不必了。” 见凤娇终于张了张嘴要说话,老太妃一摆手, “就这么定了吧。你的心我都知道,只是孩子,你也只当是体谅体谅祖母这颗心吧。” 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凤娇心中难过,喉间如同哽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只能含泪点了点头。 等她走了,老太妃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吩咐身边的侍女,“去问问怎么回事。” 侍女应声退了下去。 老太妃疲惫地歪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凤安的皓月园中。 “姐姐,大姐就那么走了,不会有事吧?”凤安有点儿担心,“看她挺难过的样子。” 一个直接唤作姐姐,一个却是唤作大姐,亲疏一听便知。 凤妍嘴角挑出一抹轻蔑,“谁不难过?父亲突然没了,咱们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如今母亲还被困在江南不叫回来,你不难过?我不难过?偏她要充烂好人。你以为她巴巴儿地说了一大套是真是一心为了你好?别傻了,咱们的姐姐啊,我早就看透了。不过是想借你献殷勤,好讨祖父祖母的欢心,叫人说她懂事罢了。” “不,不能吧……”凤安将信将疑。哪怕是不亲近,可他从心里头觉得,凤娇也不像是拿着亲人当梯子的人。“你都那样说她了,她也没有对你怎么着。我觉得吧……” 话都没有说完,就被凤妍重重重重拍在桌上的一巴掌打断了。 凤妍这一下用力不小,自己手心也疼得慌。愈发气恼,冷笑着告诉凤安,“你信她信我?别忘了,当初母亲被冷落,被禁足,她可是半个脸都没露过!” 这是叫凤妍最为不满的地方了。 三个姐弟之中,要说谁在祖父祖母跟前还能说上话,那就非凤娇莫属。她休夫回来后,一向脸冷心硬的祖母都觉得她不容易,对她多有怜惜。凤妍就不明白了,叫凤娇为母亲说句话,怎么了? 凤安低下头,不言语了。 “她不过是记恨母亲当初将她聘给了断袖罢了。初时母亲又不知道,莫非这还能怪到母亲身上去?人都说,亲母女没有隔夜的仇呢,也亏得她也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半点儿感恩之心都没有!” 凤妍一推凤安,“以后她再与你叽叽歪歪的,你便问到她脸上去,问问她当初要是肯替母亲说一句话,还有没有如今!” 因这皓月园是凤安的居处,凤妍说起话来,也并没有什么避讳的。却不知道,自己说的每个字,不过片刻后,便都传回了老太妃的耳中。 先前出去打问的侍女已经回到了太妃身边,俯身轻轻地将问到的说给了太妃听。 太妃听后,沉默了良久,才嘲讽地呵了一声。 “她 啊,是对凤娇有怨,也是恨着我哪。” 侍女不敢说别的,只好陪笑,站在太妃身后为她捏肩膀。隔了一会儿,才诧异地轻问,“奴婢冷眼看着,也并未见大姑娘做过什么对不住二姑娘的事情,何来的怨呢?” 二姑娘确实有些跋扈,可侍女也清楚得很,要论起心性凉薄自私来,这府里二姑娘得数头一份儿——那会儿世子夫人被责罚,也没见她出过声儿啊。 反倒是躲得比谁都要远些。 “你呀,只看得到面儿上的东西,就不知道往深处想一想?”这侍女也是从小服侍太妃的,太妃喜她心思简单,见她问,也便有心指点几句。“力道再大些。” “她只比凤娇小了两岁,也过了及笄之年。” 及笄了,便可以成亲了。 侍女恍然大悟,“您是说,二姑娘把自己姻缘不顺,怪到了大姑娘身上去?” 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这一个家里的女孩子啊,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先凤娇休夫,虽然出了一时的恶气,却难免叫人觉得咱们王府太过霸道了些。连郡主和国公府都要对安王府俯首低头哪。” 老太妃声音不高,话音儿里带了讽刺。 侍女手上不停,轻轻地捏着太妃肩膀,只摇头,“娘娘不是总说,旁人怎么说随他去么。可吃的亏吃了便罢,不可吃的亏,半点不能吃下去。安国公府骗婚在先,咱们大姑娘休夫在后,就连陛下都说咱们做的没错啊。” “话是这么说而已。”在这上头,太妃并不想纠结太多,“谁对谁错,也要看旁人的屁股坐在哪家的椅子说。” 猛然间听见了屁股两个字,丫鬟脸蛋都红了。 “凤妍容貌上乘,在外边也是温柔可人的模样。按说,上门提亲的人家不该少了。前两年也确实如此。可从凤娇休夫后,也确是难免叫她受到了些影响。不过以她掐尖抢上,又从来都是看自己是九天仙女,了,也未必能有好日子过。” 所以从把儿子和小李氏送去了江南后,老太妃其实也一直在注意着,想为凤妍定下一门亲事。 男方的门第不一定要多高,能日常度日便可以,家中人口简单点儿,也就是了。 当初她还羡慕过顾老太太,也不知道哪里的运道,连赵三思这种无父无母只一个兄弟,还带着世袭军职的都能叫她给寻到,扒拉到了沈家做了女婿。 不过照如今凤妍的性子看下来,只怕是到了谁家,都是个安分不了的。 又是叹了口气。 此刻,老太妃与当初的霍老夫人心有灵犀。养了这么个看着就能坑人的孙女,跟谁家有仇呢要把她嫁过去? 侍女见老太妃不再说话了,劝道,“您也不要太过费神了。从早上起来,还没歇歇呢,这会儿趁着清静,睡一会可好?” 扶着老太妃躺下,自己坐在脚踏上给她捶腿。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听见了老太妃睡着了。 侍女便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到了外边去守着。 凤离和两个堂弟回来的时候,老太妃还没有醒。侍女见三人进来,忙起身,指着里间小声道,“睡着呢。” “那我们先回去,回头再过来。”凤离便道,送了两个堂弟回去,自己往花房里去见老王爷。 直到晚上,才和老王爷一起,从花房里出来,一同又到了太妃的住处。 太妃这会儿倒是醒了,凤二的两个儿子都坐在她身边,正在说着这一日出去见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老太妃边听着,边不时地点点头。 这两个孩子,也只比凤安大了三四岁而已。 但只看这一段时候说话做事,都强了凤安一座山出去。 一时又见老王爷与凤离到来,两个孩子忙起身迎过去要扶,被老王爷拍了回去,“我还没老到动弹不得。” 外头风声渐大,老王爷解了身上大氅,搓了搓手,“看样子,过年这两天又要有场好雪了。” 让人摆上了饭,吃过后,便叫凤离的堂弟们回去好生睡觉。 这边,太妃才将今日凤娇凤妍凤安的事情,与老王爷和凤离说了一遍,末了叹道,“那两个也就算了,我单单心疼凤娇丫头了。” 老王爷端了茶在手里,也不见多生气,反而劝妻子,“凤安被他母亲惯坏了。这个,咱们早就知道。依我看,放他在家里,那早晚就是个废人。我想,不如将他送到军中去。” “军中?”老王妃皱眉,“凤安?” 六七岁了才断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去军中? 老太妃仔细看看丈夫,发现他也并不是在说笑。 “怕是他受不得那些苦。”她说出自己的担心。 “皇孙都受得了,他受不了?”老王爷笑呵呵的,眼神却冷,“送他出去摔打几年,或许还能明白些。留在家里,有凤妍那丫头在旁边挑唆,怕是他会恨上一家子。” “至于凤妍……”老王爷并不大在意,“她父亲才办了丧事,好歹还有三年的孝要守着。你寻几个人看住了她,叫她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安安分分地守过这三年。孝期一满,远远发嫁了便是。” “我也是这么想,就只怕三年后她年纪也不小了,不好寻人家。” 老王爷倒是想得开,“京城里不好找,就往外省聘。” 凤离始终坐在一侧静静地听着,并不参与这话。 “也只好如此了。至于凤娇,我应了她开春后送她去铁梨庵里住一段时候。往后如何,且看她的造化吧。”老王妃终于将视线放在了凤离身上,“还两天便过年了,明日若是无事,你去看看阿琇。那孩子也累得不轻。” 凤离放下手里的茶,“我也是这样想的。还要与祖母说,除夕宫宴,咱们是去不得了。若是无事,祖母近来也不要进宫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1,去跑步啦,晚上回来继续呀。 推荐一下好基友的完结文: 玄学世界做大佬(”jjwxbook23884789”) (”etb?novelid=3884 b?novelid=3884789”) 正文 安哥儿的亲事,要怎么说呢 翌日, 凤离来到了靖国公府, 也是如此对顾老太太和温氏说的。 从丽贵妃进宫后, 顾老太太推说身体不好,已经多年没有参加过宫宴了。从温氏进门后,除夕的宫宴,都是温氏去的。 “莫非,有什么缘故?”顾老太太狐疑问道,“不是说, 今年的宫宴, 陛下还要带着几位贵妃一同么?” 四大贵妃,新宠旧爱, 皇帝陛下真是不偏不倚, 恩宠均沾。 顾老太太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丫鬟们,几个丫鬟会意,都走了出去。 这春晖堂里,便只剩了顾老太太和温氏婆媳两个了。 凤离没有什么顾虑了,便告诉顾老太太, “昨日我往康王叔府里走了一趟, 听闻他提起……近来宫里只怕有人不大安分。” “这‘有人’, 说的是……丽贵妃?”顾老太太面色凝重了起来, “她想做什么?” 一个深宫妇人, 除了自家府里,外边连个援手都没有,还能翻了天不成? “只是隐约听说, 她对皇贵妃的位置,很是动心。” 皇贵妃? 顾老太太与温氏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来了。 温氏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说这位贵妃娘娘了。 有人的地方,便会有争斗。尤其是后宫里,她虽然没有在宫中生活过,但只这些年在京城里,日常与许多的贵妇走动时候,也听说过许多人家里的妻妾争宠诸多手段。宫里,想来争的更加厉害。 可皇贵妃说起来是位同副后,到底也就是个副的不是? 既然有野心,怎么就差那么一点点不敢妄念皇后的位置呢? 看出了她的疑惑,顾老太太便与温氏说道,“自从元后过世后,后位便一直空设。曾经有人上折子请立新后,话都没说完,便被剥了身上的衣裳拖了出去。” 温氏一时无语。 “陛下对先后,竟然这样的深情?” 顾老太太但笑不语。 真那么深情?未必。先后在世的时候,过世以后,什么时候也没见皇帝的身边少了妃嫔啊。 不过这话,心里明白即可,不能宣之于口。 “九妹妹呢?”凤离略过了这个话题,他从到来,还没有看到阿琇,有些担心她是不是累到了。 “她啊,在她姐姐那里呢。”顾老太太笑呵呵的,“回头,叫她过来。” 说到了这里,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她说自己瘦了点儿,得进补一下子。这不是么,说是下了雪,跟厨房里要了许多的生肉,说是要和她八姐姐一同烤着吃哪。” 凤离来之前,就有丫鬟过来说了,八姑娘的小院子里烟熏火燎的,也不知道俩丫头怎么捯饬的,闻着倒是挺香的。 “来人。”顾老太太叫了个丫鬟进来,吩咐道,“去告诉九丫头,阿离过来了,让她别只顾着吃。” 丫鬟忍笑出去了。 凤离笑着摇头,“只怕九妹妹过来就得埋怨我,打断了她吃东西。” 阿琇好吃,也会吃。众人时常拿着这一点来打趣。 顾老太太大笑了起来,安慰凤离,“在她心里,吃食必不如你的。” “祖母如此说,我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该欢喜了。”凤离眼中笑意不减。 他本就生得清隽,这些天愈发消瘦了些,便多了许多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的虚弱来。 果然,温氏对他嘱咐了一番,“看你这一程也清减了不少,虽有悲伤,也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为要。” 凤离应 下了。 不多时,阿琇裹着斗篷走了进来。 一进门,除了先见过了顾老太太和温氏外,果然歪着头对凤离笑着说道,“刚刚才烤好了肉,你便来了。” “看,果然被我说对了。”凤离双手一摊,对顾老太太说道,“祖母得为我说句话。” 顾老太太笑呵呵的,抚着阿琇的头发,“阿离来一次,你不好这么说的。” 阿琇嘿嘿一笑,转过头去看凤离。 虽说前些天日日相伴,却还没有太多的感觉。这么分开了两天,凤离再看阿琇,果然也比从前清瘦了些。尤其那张本来就不大的小脸,整个儿变成了瓜子脸,尖尖俏俏的,愈发显得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的。 剪水明眸,顾盼神飞。 “祖母,咱们家里的梅花也开了,我带阿离哥哥去看看。省得他动不动就用王府的梅树来说嘴呢。” 阿琇连身上的斗篷都没解下来,等顾老太太一点头,立刻拉着凤离便快步走了出去。 留下顾老太太和温氏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为了凤离阿琇两个融洽和睦高兴,还是该感慨一声“女大不中留”了。 阿琇与凤离并肩走在游廊上。入了冬后,几场雪落下来,叫天气冷得不行。阿琇边走,边感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穿过了月洞门,凤离便拉住了她的手。确实,入手有些冰凉。 “之前给你的暖玉呢?” 阿琇是既怕冷,也怕热,暖玉凉玉的凤离都给过阿琇。 阿琇笑眯眯地一指脖子,“挂着呢。你怎么过来了?” “谢过了孝后,过来看看你。”凤离领着阿琇,两个人慢慢地在园子里走着。横竖,也并不是真心要去看什么梅花。 “另外也有几句话来说与祖母。” 凤离便将对顾老太太和温氏说的话,又与阿琇说了一遍。 “这样啊……”阿琇脸上露出担心,“初一和九皇子走得很近的。” 有事儿没事儿的,九皇子就满嘴喊着表哥跑来。 他来了,国公府大门也不能把人关在外头啊。 “这个无妨。初一年纪小,就算有些名声,本身却无官职,也算不得什么。”凤离有句话没好说出来,若初一是沈焱的儿子,这还能避嫌些。他的岳父……皇帝也背地里说过一句平庸,空有个国公的爵位而已。 阿琇却放了心,原本皱起来的眉头也松了下来,“那就好啊。” “比起初一来,倒是你得当心些。”看着她懵懵懂懂,凤离手上紧了紧,提醒道。 “我?”阿琇不解,“我都没见过丽贵妃的。倒是我三姐姐被召进宫里过。” 凤离停下脚步,看着阿琇,“听说贤贵妃和德贵妃进宫后,丽贵妃行事便多有毛躁。若是乱了分寸,难免就会想一些昏招出来。或许便会觉得你人小好骗,也叫你进宫去拉拢一番。” 阿琇不满,“说的我好像傻子一样。” 抬腿就在凤离的靴子上踩了一下子。 那双皂色方头靴上顿时多了个印子。 对此,凤离只是宠溺地笑了笑。 二人手拉着手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凤离身在热孝,不便留下用饭,将阿琇送回了住处,又与温氏说了几句话,便自行离开了。 阿琇也没了继续去吃烤肉的兴致,滚到床上去了。又觉得凤离也瘦了不少,老太妃病着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又爬起来跑去了春晖堂里的小厨房,硬是指点着厨娘做了几样点心,巴巴儿地着人送去了安王府里。 惹得顾老太太很是嫉妒了一回。 不过晴了两天,大年三十,又开始下起了雪。 这次的雪璧从前几场都大了不少,从夜里开始便是扯絮似的往下飘落。等三十儿的早晨阿琇醒来,只看到窗纱都被雪映得亮堂了。 阿琇爬起来,随手披了件衣裳就凑到了窗户上,透过明瓦往外看,果然,外边白茫茫一片,玉树琼枝,煞是好看。 这是国公府里人最少的时候。 聚宴的时候,就连多时不曾露面的二太太也出来了。不过,看着苍老了许多的二太太,阿琇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从前二太太多干练利落的一个人哪? 如今看着,比温氏和三太太老了十岁不止。尤其是那双眼睛,哪怕是过年了,也不见什么鲜活气儿,细看之下,总让人觉得有些悲苦。 约莫,是想起了远在外省的阿瑶吧? 酒过一旬,却见二太太站了起来。 众人都有点儿惊讶。 因是男女分座,这边儿席上只有顾老太太婆媳几个,再有阿琇和八姑娘。 二太太一起身,便先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看二嫂,这过个年高兴的。”三太太就坐在二太太的下首,连忙笑容满面地打岔,一边扯了扯二太太的袖子,“二嫂莫不是要敬酒?这如何能抢到大嫂前边去呢是不是?” 她也是看二太太神色有些不对,虽然日常有些个不对付,只是过年,总也不好叫二太太搅了大好的气氛。 二太太却是不领这份情,只红着眼圈,对着顾老太太深深地福了下去,“我知道这会儿,我不该搅了母亲过年的兴致。只是这事情,在我心里压着,叫我夜不能寐的。因此,还请母亲和嫂子弟妹原谅我这一遭儿。” 也不等顾老太太说什么,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从前是有错儿,如今在院子里轻易不能出去。可安哥儿的亲事,要怎么说呢?他年纪不小了,眼瞅着几个妹妹定亲的定亲,出阁的出阁……母亲也知道,安哥儿父亲不是个能顶事的。我这做娘的,看着安哥儿形单影只,也实在是难过的很呢。” 说着,便垂下了眼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2,一会儿见 推荐好基友的黑科技强国文:虐文女主当学霸[穿书] 作者:贡梨很美(”) (”etb?novelid=367 0288”" target="_bnk"b?novelid=3670288”) 正文 这也行? 原本还高高兴兴的过年的顾老太太听了二太太这番话, 放下了筷子,脸上依旧不变,淡淡地说道,“原是为了安哥儿亲事。这个,我一直想着, 你只放心吧。” 毕竟过年,顾老太太也不想叫二太太十分的下不来台。尤其, 这席上还有八姑娘和阿琇两个——在晚辈面前没脸, 以后二太太在府里, 又要怎么自处? 她虽然对二太太从前的行事很是不满。可细细追究起来,二太太对庶女的态度, 其实也算是正常了。毕竟这天下, 又有几个对丈夫妾室生下的孩子能够视如己出的呢? 温氏, 那是个例外。 况且, 跟别人生下庶女的是她的二儿子,真要算起来, 这笔烂账算到他的身上才是。 过了几年了,阿珏过得也不错, 顾老太太再看着容颜苍老,神色颓靡的二儿媳,心头也有了几分的松动。 想着她起身说话, 也不过是为了儿子的亲事着急,心下一软,话音也不似刚才那样冷淡, “安哥儿是个好孩子,如今功名在身。我和他父亲都是想着,等他春试中第后再行婚聘之事。” 闻言,二太太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那母亲可有人选?” 屏风后另外一桌上,啪的一声。 是二老爷没忍住,将筷子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同样的,外边这一桌上人也有限,沈家兄弟三人,外加沈安和初一而已。 沈安听到了声音,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他有点儿难过。 父母之间的关系,数年来堪称冰凉。虽然父亲未曾休妻,可却也再不肯迈进母亲的院子一步,日常休息,也只在书房里。 此时又见父亲脸上有些愠怒,便知道父亲这是又恼了母亲。 可是母亲……纵然是举止有些不当,也是一片慈心都为了他。沈安垂着眼睛,只觉得头疼。 还是三老爷,一把按住了自己哥哥,摇了摇头。 要说靖国公兄弟四个,若是按照能为序齿,那就要倒过来了。 出去北境的沈焱外,三老爷是兄弟间更为老成的。 “你不要插嘴。” 二老爷叹口气,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屏风的另一侧,二太太还要追问是看中了谁家的姑娘,被三太太拉住打趣,“瞧瞧我这二嫂子,就这么心急娶儿媳妇啊?我且告诉你说呢,这事儿还真急不来!叫安哥儿踏踏实实地考了状元回来,天底下的姑娘,还不得由着你来挑?” 说完就哈哈笑着,死活扯了二太太坐下,往她嘴里灌了满满一杯的酒。 又有温氏也在旁边说话,也就将这件事情混了过去。 或许二太太也觉得,儿子中了状元后,再说亲事更好些,也尽量压下了想要再问问的冲动。一顿饭,总算是平静地吃了过去。 一时饭毕,众人也都没有散去,都在春晖堂里说笑。 看着外头雪白一片,廊下树上却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也是分外的好看。 因靖国公夫妻二人晚间还要进宫去,陪着顾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后,大房的四口人便一同回了正院去准备。 本朝从泰祖的时候开始,便是这个惯例。除夕夜,宗室勋贵携家眷入宫赴宴,大年初一,所有官员以及女眷再行进宫去参拜。 也就是说,不但今晚靖国公夫妻两个要在宫里走一遭,便是明日还要早早起来,赶在天亮前等候在宫外,等着大礼参拜帝后。如今没有皇后,只需按照礼数拜了皇帝便可以了。 这天的宫宴,除了靖国公夫妻外,二房三房都是没资格 参加的。当然,若是有朝一日阿珠和林沉从北境回来,倒是可以赴宫宴的。 借着自己当了一回小英雄的光,初一被格外破例,许他随父母一同赴宴。 这是天大的体面,初一兴头的,早早就叫人给做好了新衣裳了。金红色的,连腰带都是暗红色的,再加上外边一件绛红色的大氅,着实是喜庆的叫人发笑。 阿琇看着兴奋的初一,酸溜溜地说道,“整个一个大号儿的红包。” “知道姐姐你嫉妒我,我不生气。”初一晃着脑袋,束着发髻的金冠颤颤巍巍地晃动,与主人一般得意。 温氏大妆,靖国公父子两个也都收拾妥当了,看看时辰,便要上车去宫里了。 临走时候,阿琇拉住了初一,小声地嘱咐了几句。初一听得认真,对阿琇严肃道,“放心,我都知道!” 三口人上了车走了。阿琇却总觉得,心里不大踏实,直觉这次宫宴不会太太平平的。 掩下了不安,略微歇了一会儿,便又跑去春晖堂陪着顾老太太了。 果不其然,天色黑了下去后,还没过戌时,靖国公携妻带子的就回来了。 “怎么这样早?”顾老太太都惊讶了。 按照往年的惯例,领宴啊谢恩君臣同乐这一溜儿排下来,没有亥时三刻是出不了宫的。 同在春晖堂的二老爷三老爷也都看靖国公。 靖国公方正的脸上有些一言难尽的神色,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宴上出了个小岔子,陛下动了气,散的便早了些。” “不但今日散的早了,明日一早都不用陛见了,百官只在无极殿外磕头就行了。” “这是为何?”二老爷十分不解,“往年,可没开过这个例啊。” 三老爷捋着短须,“宴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帝是个好热闹的人,年轻时候动不动就白龙鱼服。不是大事,不会连宫宴都匆匆结束。 靖国公苦笑,“什么事?两位皇子动起了手,算不算大事?” 正顺手将茶水放在嘴边啜了一口的阿琇直接被呛到了。 “皇子……动手?” 天老爷咧,亘古未闻啊! 皇室之中的倾轧从来就不少,甚至说为了那张龙椅拼到了最后染了兄弟鲜血的也多了去。 可是外面儿上,总还要粉饰一番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两位皇子宴上动手? 阿琇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忍住了,就看春晖堂里除了靖国公和温氏初一外,没一个脸色如常的。 “这,这……是哪两位皇子啊?”三老爷最先反应过来,“又是因为什么呢?” 靖国公叹了口气,端起茶来喝着,试图叫自己平复一下。 顾老太太就看温氏,温氏轻声道,“我在女眷那边,到底因为什么,也实在是没看到。初一。” 初一立刻站起来。与父母惊讶中带了一层惧意不同,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场很有意思的闹剧。 “是这样,今天的宫宴吧,北戎的洛吉王子也到场了。才一开宴,三皇子便起身上奏,说是洛吉王子与德贵妃同时进京的,北戎亦有和亲之意,恰好五公主与洛吉王子年龄相仿,堪为婚配。九皇子一听就急了,没等陛下说话,一杯酒就泼到了三皇子的脸上。”他双手往外一摊,“然后,可不就动起手来了吗?” “正是这样。三皇子没留神吃了亏,骂九皇子不敬兄长。九皇子便说五公主一向病弱,三皇子却建议她和亲北戎,是何居心。先时只是言语冲突,说着说着,三皇子就动了手。”靖国公补充。 阿琇囧囧的,这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正文 沈安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三皇子……”阿琇很是不解, 三皇子的儿子,都比九皇子凤容年纪大了。按说,不应该这样没脑子啊。 皇帝叫洛吉入宫学,却闭口不谈和亲,那就说明皇帝本身无意叫大凤贵女嫁入北戎。 三皇子脑子被驴踢了, 宫宴上提出叫五公主和亲? “然后呢?” 两位皇子都动手了,皇帝什么反应? 初一摇了摇头, “陛下就很生气了, 叫把三皇子九皇子拖了下去。然后, 就散了。” “这可真是。这件事,谁出门去, 都不许谈论。”顾老太太环视了一遍春晖堂里的儿孙们, “皇子们怎么闹腾, 陛下气归气, 也不会如何。外人评说,只怕就要招祸了。” 众人都郑重点头。 下一刻, 便听到顾老太太继续说道,“这就是妻妾众多的祸端了。若是专情一人, 哪儿来的这么多事!” 众人沉默,阿琇咳声,总觉得老祖母对皇帝陛下很有意见的样子, 幸灾乐祸不要太明显了。 就只是初一为自己的小伙伴九皇子凤容很是有些担心。原本很得帝宠的,万一因为这事儿被皇帝冷落了又如何是好? 不过转念想想,换他在凤容的位置上, 如果有人提出拿他姐姐去和亲,那他泼人一脸酒又算了什么?不打得对方爹妈都不认得,决不算完!还哪里有什么功夫去想什么帝宠不帝宠的呢? “回来早些倒是也好,能一同守夜。”靖国公觉得气氛有些凝重,憋了一句话出来。 一时守了夜,等过了子时,放过了烟花才各自散了。 要说这两位皇子险些互殴,也是叫皇帝看得目瞪口呆。最呆的还是北戎王子洛吉,好好儿地吃着宫宴喝着御酒,无端端就被三皇子一句话扯了出来,宫宴散后回到了四夷馆里,洛吉对着随从好一阵的抱怨,“成亲不成亲的我都不急,倒叫他当了枪头用。” 大年初一百官朝贺后,皇帝将凤玄宣到了宫里来听自己诉苦。 “朕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一个一个的,总不能叫人安生。”已经脱下了朝服的皇帝歪在龙榻上边,连冠都去了,只光光的个发髻上头插了跟龙头簪,病恹恹的模样。 几个侄子暗潮汹涌,凤玄可不打算掺和进去,也不想接着皇帝这个话茬说下去,劝了一句,“孩子多了,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皇兄莫非还真为此伤了龙体?” 仗着皇帝的宠爱,凤玄修长的手指划过茶盏上的纹路,懒洋洋地说道,“瞧着皇兄如此模样,实在是叫臣弟难过。” “朕什么模样?”皇帝不悦了。 “嘞上条抹额,那就跟坐月子似的……”话没说完,皇帝气得直接将枕头砸了过来。 “混账的东西!”皇帝指着凤玄骂道,“眼里还有没有朕啦?” “都是实话。”从小被皇帝带大,凤玄也算知道自己的皇兄是个什么脾性,把枕头从脸上摘了下来,殷殷勤勤地塞回到了皇帝怀里,嘴里劝着,“您也说了,这一把年纪了。这么多年来,什么没经历过呢?如今为了两个毛孩子动怒,不值当的。” 皇帝一声长叹,“儿女都是债啊。” 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凤玄,“兄弟也是。” “是是是,我非但是债,还是孽债。皇兄,去岁咱们说好了的,等您这两位新贵妃的册封大典后,就让我回北境。这拖来拖去的,过了年了。为了不叫您堵心,要不我……” “娶了王妃再走!” 皇帝摆手,“娶了王妃留个后,要不,朕愧对先帝。” 凤玄扶额,他就知道,与皇 兄一处说不过三句话,便会绕到这个上头来。 索性就拖了椅子来坐到了龙榻边儿上,与皇帝正色道,“臣弟不是说了么,王妃须得是人间绝色才行。” “可这天下,要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皇帝捶胸,“只要你松口娶亲,朕下圣旨选秀都成哪。” 眼瞅着这老兄弟都要奔着四十了,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孙子都有了! 凤玄哈哈一笑,“选秀出来的,不过俗品。我的王妃,不能带半点俗韵。这神仙似的人,以后生出来的世子才是英杰。” “那人家仙女儿,也不能看上凡人来嫁你啊。”皇帝只觉得老兄弟这想法,实在是太有些个叫他为难了。他君临天下,可也管不到人家神仙身上去啊。 凤玄反驳,“那古人还有仙女看上放牛郎的哪,好歹我也是先帝之子,天潢贵胄。怎么就叫人……叫神仙看不中了?” 他站起身来,脸色郑重极了,“若不能得仙子一般脱俗的人物为妻,我宁可终身不娶!” 皇帝张着嘴,一时半会儿的,想着斥责一下这个老兄弟,竟然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了。 半晌后,皇帝颓然地摆了摆手,“随你吧,朕倒要看看你能找到什么天仙来。” “那我回北境的事……”凤玄得寸进尺地试探。 皇帝刚要说一句“想走就快走”,有内侍垂首进来,“陛下,丽娘娘在外边求见。” 皇帝顿了一下,抬了抬手指,“让她滚回瑶华宫去。” 内侍应喏,躬身退了出去。 “看吧,这就是庸脂俗粉了。”凤玄唯恐天下不乱地添了把火。 皇帝被他挤兑得险些老泪纵横,“快闭嘴吧你!” 凤玄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言进谏一把,“贵妃糊涂,好歹赔了皇兄多年。皇兄该罚罚了,消了气就好。两个侄儿呢,赶上了这样的母妃……臣弟还是那句话,皇兄您意思意思就算了吧。” “你也滚!” 凤玄揉了揉鼻子,灰溜溜地滚了。 正月十六开笔开玺,新年头一遭朝会,几个御史联名上折子,弹劾两位皇子。 当然,皇子间的事儿,怎么能叫干架呢?皇帝下了谕,三皇子九皇子举止失仪,各自禁足,另叫工部建皇子府。不用问,这个皇子府是给凤容建的。 宫里,也不大不小的有了些变故。头一个,就是林贵妃丽贵妃两个,同样得了罚,在各自宫里闭宫思过。 不过这些,靖国公府里的女人们并不关注。 因为,沈安要参加春试,除他外,这次应试的还有阿珎的女婿范晋。霍青时也是今年应武举春试。若是中了榜,四月初还有殿试。 此外,八姑娘的大婚,日子定在了三月初。 都是费神费力的事儿,谁还有功夫去管什么皇子贵妃呢?所幸沈安那边自有二老爷打点,二太太虽然不好出院儿,可儿子春试的衣裳鞋袜都是她自己张罗的,这个谁也抢不去。 至于八姑娘,嫁妆等早就齐备了。温氏所要做的,不过是再带着人细细清点两次,若有一两样疏忽的,便赶紧着人补齐。 比起沈安和八姑娘,温氏更担心霍青时。 这孩子,父母有等于无。 温氏特意将霍青时叫了来,嘱咐他,“春试日子就快到了。你无事的时候,便往我们四姑爷家里多走两趟。好歹他是咱们大凤头一个武探花,有些经验的。” “这还用姑母说?”霍青时笑道,“我早就往胡二哥家里走了多少回了。” 阿珏与他年纪差不多,胡武却是要更加年长 几岁。 霍青时也不从国公府这边论称呼,只叫胡武一声二哥。 闻言,温氏也笑了,“就说你是个精明的。” 一旁的阿琇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温氏和霍青时都看她。 “这有个什么好笑的。”温氏有时候都搞不清楚这个女儿在笑什么。 阿琇忍笑摇头,“没,没什么。” 霍青时眯起了眼睛。 阿琇顿时敛容坐好了,眼观鼻鼻观心,十分的淑女。 “表妹?” 阿琇抬头眨了眨眼睛,那神色无辜极了,“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笑话儿,与表哥无关的。” 从小一起长大的,霍青时哪里不知道她?知道这丫头心里不定想到了什么,说和自己无关,他傻了都不信。 不过,阿琇是已经订了亲的人,也不好如小时候那般呵两下痒痒或是笑闹一回。 霍青时起身告辞后,温氏才问阿琇,“到底笑什么?” 阿琇摇头,“没什么呀。娘,表哥比猴儿还精明呢,哪里用得着您为他担心这个呢。” “又胡说!”温氏听见了猴儿两个字,斥了一句。 二月初九,春闱首日。 天还没有亮,国公府里众人就都已经起来了。沈安穿着一身儿素净的长衫,先往春晖堂里拜过了顾老太太,又拜了一回家里的几位长辈,然后才提着自己的考篮,带着两个小厮,去门口坐了车往贡院去了。 二太太倚在院子门口,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伤感,哭成了泪人儿。 春试一连三场,每场三天。 阿琇觉得,她堂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底子是有的。就只一样,看他那小身子板儿,有些清瘦,很不像他们沈家男儿的健壮身形。 也不知道这九天的功夫,沈安能不能坚持下来。 不但她担心,这九天里头,顾老太太嘴上说着随缘,可阿琇分明就看见她老人家每日里早起去偏间儿里拜菩萨。 好在,九天的功夫一晃就过去了。 散场那天,初一自告奋勇去接堂兄,温氏又安排了四个孔武有力的护院跟着。 结果,沈安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1 今天带娃去圆明园完成作业,略晚啦。一会儿见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715247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夏目仲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中了武状元哪 沈安被护院们抬了回来,将国公府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还是初一紧跟在后边, 挥着手喊了两句, “大哥就是睡着啦!” 才叫人都放下了心。 温氏忙指挥着人将沈安送回去安顿好, 想了一下, 还是打发了人去请了大夫来。 又着人去厨房里吩咐将预备好的粥汤都送去沈安院子里。安排好了, 才带了人往沈安那里走了一遭。 二老爷二太太都已经在那里了。 到底是父母, 哪怕是听了初一说只是睡着, 也是焦急得不行。尤其是二太太,守在沈安床边哭的什么似的。 沈安有父母守着,温氏和后边赶过来的三太太都不好多待,劝了二太太几句,便相携而出, 带着初一一同来到了春晖堂里。 顾老太太已经知道长孙回来了, 正心急地等着人过来。 一看温氏妯娌和初一来了,忙问, “安哥儿呢?” 初一笑嘻嘻的回道,“大哥哥上了马车就睡着了, 到家了连叫都叫不醒,还是让人抬进来的。如今还睡着哪。” 听闻这个, 顾老太太松了口气,甚至还念了声佛, “睡着了就好。我还担心他那身子骨熬不过这九天哪。” 安哥儿从小被拘在,不似初一这般顽皮。他性子也文静,六艺之中射御勉强过关, 一味地读书做文章而已。 之前秋闱的时候,就叫人担心了一回。 “母亲放心吧,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回头为安哥儿好生看看,厨房里粥汤也都备下了,等他醒了便可先用些。”温氏笑着说道,“再安心等上十天,也就有消息了。” 对于到底能不能中了春闱,顾老太太看得很开,“安哥儿还年轻,中了自然好,不中也还耗得起。” 又转头去问两个儿媳妇,“可打发人去亲家家里了?” 阿珎的夫婿范晋也是本次春闱。 范晋父母在外任上,兄弟也都不在京城。范家老宅中,唯有范晋和阿珎服侍着致仕了的范老大人住着。 想着阿珎年轻,尚未经历过这些事情,范老大人又有了年纪,也不好叫他费心。早早儿的,三太太便回了一次娘家,帮着阿珎细细地安排了许多。 三太太见问,忙回道,“自然。昨日我还去看了阿珎,她也都安排妥当了。阿晋比安哥儿壮实多了,想来没什么的。” 虽然这么说着,娘家侄子参试,三太太心里多少也有些担忧。 顾老太太便与她说,“明儿一早起来,你就过去看看吧。阿珎一个人,照应着全家老老小小的,也怕她支应不来。” 三太太笑眯眯地应了。 十日后放了榜,范晋与沈安毫无意外地都在二榜上。范晋名次极佳,会试第十名。沈安则是不上不下的,在百名开外了。 参加了武试的霍青时更加厉害些,会试的第三名。 看榜的人跑回来报喜,靖国公府满府里都是喜气洋洋的,只等着三人殿试的结果了。 殿试要在三月初。可是巧了,与八姑娘的亲事前后脚。两件事儿凑在了一处,把整个国公府里忙了个人仰马翻的。 疲乏之余,温氏头晕眼花地与丈夫说道,“当初定日子,怎么就定了这个月!” 靖国公要好些,内帷琐事与他干系不大。殷勤地为妻子揉肩,感慨着,“家有贤妻,夫复何求呢?” 三月初六,八姑娘出阁。 三月初十,殿试。 三月十二,武试大比。 赶在三月二十那天,文武两榜同放。 范晋殿试中发挥极好,一篇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又言之有物,再加上长得也是清秀出彩,很是得了一番皇帝的青眼,被钦点了榜眼。 至于沈安,或许是因为殿试有些紧张了,反倒不如春试时候考得好了,只在二甲最末,险些就与如夫人齐名。 不过不管怎么说,到底这二人都是中了的。抢了看榜这单子好事儿的大管家挤在宫门口看了一回,颠儿着就跑回了国公府报喜。 最欢喜的莫过于三太太了。她家里几个兄弟也是读书人,就连如今做到了闽浙总督的长兄,当年科举也没有这个好名次。只是沈安名次在后,她也不太好表现出来,只抿着嘴一直笑。 温氏是个细心的人,一边安排了家丁去大门口放炮竹,一边与私下里又与三太太商量了,先让三太太的陪房旺财和他女人一同回范家贺喜。 又有得了消息的阿珏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的婆家也都来人贺喜了,温氏又只好带着人往二房里去接待了一次。 如今只剩了阿琇一个没出阁儿的,看着母亲忙乱,也就跟前跟后的忙。 抽出空子来,叫了大管家来问,“霍家表哥武举大比如何啊?” 大管家一拍脑门,“瞧我这糊涂的,只顾着咱们家大爷和姑爷的喜信儿了!” 请了两声罪,忙又赶着叫人备了马要去看武举的榜。 阿琇抬头看看天,细声细气地建议,“还是叫个腿脚伶俐的去吧。” 大管家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老胳膊老腿的,阿琇还真担心他心急之下骑马出去会摔着。 “姑娘擎等着吧!”大管家笑着说了一句,“表少爷的能为,定能高中的。” 转身又是小跑着出去了。 不过人才走了不一会儿,便又折了回来。阿琇还在廊下晒着太阳呢,就见大管家气喘吁吁跑来,嘴里头喊着,“姑娘,姑娘!大喜呀,表少爷……” 停下来喘了口气。 阿琇:“……” 这怎么还带大喘气的呢? “到底中了第几名?”阿琇拧着手帕子,催道,“好管家爷爷啦,您快说啊!” “中了,中了武状元哪!”大管家这叫一个激动。霍家表少爷常来常往的,虽然说没啥血缘关系,可这京城里谁不知道,霍家少爷得管自家国公爷和太太叫声姑父姑母呢? 大管家嘴都要笑的裂开了。 好么,今儿是真的大喜了。国公府姑爷,文榜眼!表少爷,武状元!还有自家的大爷,名次靠后点儿,那说出去也是响当当的二甲进士哪! 阿琇喜不自禁,转身就快步往里边走,“我去告诉娘!” 温氏听说霍青时也是榜上有名的时候,顿时大喜。她看着霍青时长大,在心里,这与儿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就猜他这一科稳了。”温氏手放在心口上,勉强叫自己心情平静了些,“早就备下了东西。琇儿,去叫人来,我吩咐几句。” 阿琇走到外头,叫了温氏的大丫鬟木樨进来。 温氏吩咐,“你快去将吴亮家的叫进来,让她去霍家走一遭。” 木樨答应了一声,又去找了温氏的陪房吴亮家的,细细嘱咐道,“你带两个人,一起去霍家那边看看。青时家里人少,他那……你们看着些,问问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吴亮家的答应了,忙着走了。 温氏这才松了口气,对阿琇叹道,“你表哥中了是好事,可你那个舅母,未必会替他预备什么。” “不是还有舅舅么?”阿琇替她娘宽心,“就算舅舅也不上心, 表哥自己也是能安排妥当的。娘你放心吧,明天我就去看看。” 正说着话,外边有人进来,说是安王府送了贺礼来了。 这一阵儿,凤离尚未出了热孝,不管是前几天八姑娘出阁,还是今日沈安中了进士,总是喜事,他更不好直接上门了。 温氏让直接将来人请到了春晖堂,自己领着阿琇也整理了一下衣裳,一同过去了。 春晖堂里,顾老太太穿着一身儿老红色的簇新衣裳,满脸喜色的。就连发髻上,都将素来喜欢的碧玉头面换了下来,戴了副金镶玉的。 安王府来的人,温氏与阿琇都认识,是老太妃身边的心腹,刘嬷嬷。 这位嬷嬷从小就跟在太妃身边,忠心的很。她一辈子没嫁人,到了岁数便自梳了,只陪在老主人身边。因此,在太妃跟前很是有些地位的。 就连凤离,见了她的面也一向客客气气。 刘嬷嬷正坐在脚踏上,与顾老太太寒暄道喜。见了温氏和阿琇进门,连忙起身含笑问好。 “嬷嬷。”阿琇笑眯眯地走过去,“嬷嬷快坐。” “姑娘看着比先前气色好了许多。”刘嬷嬷笑着说了一句,转头对顾老太太说道,“太妃每日里都要将姑娘念叨上几遍的。” “这是她的福气。”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说道。 刘嬷嬷便凑趣,“老太太也是有福气的,太妃听说府上大爷中了进士,欢喜得什么似的。只是不好亲自过来,叫了奴婢来,与老太太大爷贺喜。” 说着,命人礼单呈了上来。 顾老太太也并不看礼单,只道了谢。 刘嬷嬷便告辞了,临走的时候,看了阿琇一眼。 阿琇会意,也起身道,“我送送嬷嬷。” 与刘嬷嬷一同出了春晖堂。 “姑娘若是有空,可能去看看太妃吗?”刘嬷嬷脸上拢了一层愁。 阿琇纳闷,“太妃奶奶怎么了?” 刘嬷嬷与阿琇边走边说,“从大爷的事后,太妃的身体便一直不大好。这些天,又着了些恼怒……奴婢想着,每次太妃见到了姑娘,都欢喜些。” 虽然有些不合规矩,刘嬷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阿琇想了想,“我一两天便过去看看吧。”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纳闷了。 还有谁,能叫太妃恼火呢? 不过看刘嬷嬷的样子,是不会多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 就这两章吧,大家再见。 小哥哥们的春天,就快来了。 正文 改错 阿琇有些担心老太妃。 那位老太太与她祖母其实是有些像的,心性却是更要刚硬一些。有什么事情, 能叫老太太又起烦恼呢? 二房里。 二老爷与二太太都很是欢喜。 “我的儿, 这些年的功夫总算是没有白费……”二太太拉着沈安的手垂泪, “我这心里头也, 也放心了。” 沈安也很是激动。他殿试发挥不大好, 还以为会落第。没想到, 就这样还捞到一个二榜, 哪怕是二甲最后一名,总也没有落到三榜去。 “我这也是运道了。”沈安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清瘦的脸上露出笑容,“只差一点点就落到了三榜去。真到了三榜,也不好见人了。” 什么如夫人同进士的名头, 实在是不好听。 二太太便嗔怪地拧了一把儿子, “胡说什么呢,就算是三榜, 也是正经的学问人呢。明儿出去拜座师与同年交,可不许这么没头没脑的说话, 叫人恼了你呢。” 大多数情况下,二太太其实是个很八面玲珑的人。 二老爷面色严肃, 也点头,“你母亲说的对。你这名次并不大好, 与我心中预想的有些差距。” “是。让父亲失望了。”沈安垂头。 二太太不大愿意丈夫泼了儿子的冷水,好言好语地劝儿子,“你父亲的话, 也是想叫你更出彩的意思。” 沈安只笑了笑。 一时一家三口人,彼此沉默了起来。 二老爷忽然起身,对二太太说道,“安儿这几天都要出去走动,你多看顾些吧。” 这是几年以来,他第一次对二太太如此和颜悦色地说话。 二太太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一下,嘴唇都颤抖了起来,“我,我都知道,哪里用你来再嘱咐呢。” 她每日里关在院子里,无事可做,亲手为沈安缝制了好几件新衣,此时想了起来,一叠声吩咐丫鬟,“快去,把我做的衣裳都拿了来,叫安哥儿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去改!” 声音里带了些颤抖,叫沈安眼睛都湿润了,“母亲。” 二太太拍着儿子肩膀,“我有谁呢,不过你与你姐姐罢了。” 提起了远在省外的阿瑶,她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想起阿瑶的夫婿陈昭,二老爷也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陈昭人品不错,文章做的也好。在他看来,论起学问来,陈昭功底远在儿子之上。若是安心在京城里备考,也该是这一科的。 说不定,到时候郎舅二人同科及第,也是一段佳话。 可惜了。 “走吧,去春晖堂里。你祖母也该等的急了。” 沈安应了一声,起身,看着二太太。 “你还等什么?”二老爷这句话,却是问了二太太的。 二太太忙也起身,“看我,都要喜傻了。” 数年来头一次,一家三口人同时出现在了春晖堂里。 沈安进门就给顾老太太跪下了,顾老太太笑得满脸都是花儿,连声叫他起来。再看这个长孙,怎么看怎么好。 “不错,真是不错!”顾老太太夸赞,“我就说安哥儿从小就知道用功,必然不会庸庸碌碌的!” 沈安连忙说道,“祖母厚爱我罢了。” 温氏与三太太又都给二太太道了喜。 二太太脸上带笑,神色又有几分矜持,“同喜同喜。总算安哥儿争气,没有落了咱们家里的名儿。” 温氏与三太太只抿嘴笑,妯娌 三人落座。 因都是女眷,二老爷略微与顾老太太说了两句话,便出去了。 二太太忽然想起了范晋也是这一科考,忙问温氏,“我恍惚记得,咱们家大姑爷也是今年的春试?不知道他名次如何?” 这话温氏有些不大好说。毕竟,范晋中了榜眼,沈安却只是二榜后边儿,不管她怎么谦逊,二太太的心性,也得以为是她在炫耀。 倒是顾老太太没那么多的避讳,笑呵呵的,“这话你问着了。阿珎的女婿,三鼎甲的榜眼。不但他中了,霍家的青时你可记得?从前还在咱们家里附学,也是中了的,不过他另走一路,是武状元。” 二太太:“……” 原本很是欢喜雀跃的心,一下子被泼了盆冷水。 沉默了片刻,扯了扯嘴角,“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了。我给大嫂子和三弟妹道喜了。” 嘴里说着恭喜,到底脸上不大好看,几年来禁足的日子,仿佛叫从前那个八面玲珑的二太太都变得木讷了起来。 两只手也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垂下眼,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她自问比起两个妯娌来,行事和心机都并不逊色。可是为什么,自己的日子就过成了这样儿呢? 她并非是个一定要掐尖抢上的人,可总也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女出人头地。 为此她费尽了心,教导阿瑶琴棋书画,做大家闺秀,教导安哥儿好生念书,以后不靠祖荫就能有个好前程。可是这比来比去的,怎么就……处处不如人呢? 她的阿瑶,下嫁到了那样个人家去,她婆婆还在挑三拣四,逼得阿瑶夫妻俩不得不避出京城去。阿瑶的女婿,顶着个举人的身份做官,仕途也是有限了。 她的安哥儿,从小就苦读诗书。凭着良心说,二太太也觉得自己儿子并不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中了春试,她本是欢喜的,二榜怎么了,二榜也是进士哪。可……想想温氏中了状元的外甥,三太太中了榜眼的侄子,二太太心里着实发堵。 堵的难受。 她因为儿子名次不佳堵心,霍家那边,李氏也在为霍青时的名次太好堵心。 白天的时候,喜报传来,跟着就是许多的人来贺喜。 霍骏早就欣喜若狂,他家里的军职都是世袭,他还好些,有军功傍身。军职传给了次子,可霍骏心里门儿清,次子绝不是能够撑起门户的孩子。 霍家门楣若想光耀起来,还得是看长子。 原本他因军职一事,对长子是有些愧疚的。 如今好了,霍青时凭着自己中了武状元,日后前程可期。想着同住在这条街上的胡武,当年还只是中了个武探花而已,都能授了从四品的职位,在神机营里任职。 哪怕是大老粗不大懂得什么圣心不圣心的,霍骏也觉得,无论如何 ,霍青时的前程不会比不上胡武的。 至不济,霍青时身后还有老侯爷和温氏帮衬着。 看着丈夫细小眼看的模样,甚至还拍着小儿子的肩膀叫他要跟长兄好生学一学,李氏的心就像浸入了一坛子老陈醋里。 明明不舒坦,听着来道喜的人一句一句的恭维,还要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样来,半天儿过去了,李氏只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僵了。 直到了晚间,吃过饭后,霍青时说是还要回讲武堂,霍骏小酌了几杯,微醺上头,叫了几声,霍青时随口应了,人却还是走了。 李氏便扶起了有些醉意的丈夫,嗔怪道,“孩子是去做正事呢,你做父亲的别管的太多。” 话没说完,就被霍骏推开了。李氏没留神,踉跄了两下险些摔倒,顿 时急了,“你做什么!” “你不许说话!”霍骏自己站着也是费劲,往后退了两步,直接坐在了床上,眼睛发红,摆着手,“你……不许说话。我对不住青时……他是个好孩子。明儿,也得叫他母亲知道知道,状元哪,武状元!我们老霍家,头一份儿!” 李氏只听到了那一句“叫他母亲知道知道”,心里便是一沉,“你说什么?” 从她进门后,霍青时生母的痕迹,已经被抹得不剩什么了。 甚至在京城里,往来的几户人家都并不知道,她只是霍青时的继母。 “什,什么他母亲?”李氏磕磕巴巴地问道,“他母亲的灵位,都摆在老家呢。” 看着丈夫猩红的眼睛看过来,李氏有些害怕,勉强地笑了笑,走过去坐到了霍骏的旁边,柔声劝道,“去年咱们进京也是匆忙,不是说好了么,将大姐的灵位先放在老家,等这边儿安顿好了,再请过来?” 一起过了十几年,李氏很是会揣摩霍骏的心思,说完这番话,见霍骏果然眯起了眼睛在想着什么,脸上恼怒却消去了不少,便又笑着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青时的好事,咱们是该叫她知道,也好让她在那边儿也放心。这样吧,我听说铁梨庵的香火很好,过两天就去拜一拜,也将这天大的喜讯告诉大姐。” 她将头放在了霍骏的肩膀上倚着,带了几分憧憬,“要不,咱们也换个大宅子吧?” “嗯?”霍骏头上发晕,有些疑惑。 小李氏嗔怪地看着他,“你看哪,咱们这院子只有两进,青时回来都要住到前头去呢。他也中了状元,往后当官往来的,也不好太寒酸了不是?” “京城里别的没有,大宅子可是不少的。”李氏叹道,“青时还是年轻,买宅子的时候想的不够。不如,这次我找个可靠的伢子,咱们也选个轩轩敞敞的宅子,到时候,便是锦程约了人来走动,也好看些呢。” 霍骏意动,不过酒劲上来,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什么,就倒在了床上。 李氏见状,叫了丫鬟进来给霍骏除了外头的衣裳,安顿好了,自己急匆匆出了屋子,顺着游廊走到了厢房。 霍锦程正趴在床上看着一本什么书,猛然间李氏一掀帘子进了门,霍锦程被得跳了起来。 “你做什么呢?”李氏疑惑着走过去,“看的什么书?先放下,起来替我写封信。” 霍锦程不满地合上了书,“写信给谁?” “还能给谁?给你舅舅呗。”李氏旋身坐在了桌子边,亲手剃了剃灯花儿,屋子里顿时便亮堂了不少,“跟你舅舅说,天气也暖和了,按着从前说的,把你表姐送到京城来。” 霍锦程不解,“干嘛叫表姐来?” 他表姐长得不错,就是一天到晚酸溜溜的,霍锦程很是不喜欢。 “敢情你一天到晚栓不上缰绳的马似的,就没想过你老娘我闷得慌?叫你写就写,我让你表姐过来与我解解闷!” 霍锦程一边寻纸铺开,一边疑惑地看着他娘,总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我晕了,写错了,现在改过来! 推一个基友的新文,才开文哦 嫁给我嫌弃的莽夫后 作者:闻吱&lt;INPUT TYPE=button VALUE=嫁给我嫌弃的莽夫后【手机版】 ***&gt; &lt;INPUT TYPE=button VALUE=嫁给我嫌弃的莽夫后【电脑版】 ***&gt; 正文 我的孙女,哪个差了呢 接下来的几天, 无论是沈安还是霍青时范晋, 都很是忙乱, 拜望座师,与同年聚饮等。 赶在三月底, 范晋授了翰林院编撰。至于沈安, 则是继续念书,准备考庶吉士。本来他殿试的名次,并没有考庶吉士的资格。不过二老爷这么多年了,也有自己的人脉。托了好友兼亲家,算是给沈安开了个小小的后门儿。 霍青时的授官也出来了。 意外的是,皇帝没有叫他如胡武那般入虎贲军, 而是直接叫他入了禁军,掌宫内卫事,正四品的衔儿。 授官前皇帝便与凤玄说了一通, “这两次的武举,唯有霍青时看着还顺眼些。” 武人么, 多是太过健硕黝黑,不大符合他老人家的眼缘儿。就连排定三鼎甲的名次, 皇帝也是随心所欲, 完全按照脸来的。 凤玄倒是可惜了一回。他看过武试大比,霍青时无论是武器还是近身缠斗, 都是全胜的战绩,很有当年定康侯的风采。 “以霍青时的能为,放在京中里可惜了。”他如是对皇帝说道。“若是皇兄舍得, 我带他回北境。不出三年,又是一员名将。” 皇帝直接翻了白眼,不肯。 当然,凤玄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没有霍青时,他北境的将领也是人才济济。 四月初,荣王凤玄终于得了圣旨,回了北境。这次,他婉拒了皇帝还想要送他出京的提议。只带了几名护卫,生怕皇帝反悔似的,日夜兼程地往北境赶去。 只是初一知道后,差点儿大哭一场。 说好的带他一起走呢? 这些皇族中人,都这么说话不算话的? 哪怕阿琇难得做一回知心姐姐好言安慰,初一也还是蔫哒哒了两天,然后觉得气堵在心里,跑去了定康侯住着。 再说阿琇,总算是有了些空闲,准备去安王府看望老太妃。 还没能成行,老太妃遣了刘嬷嬷来了。 因为凤娇一心想要清修,老太妃也无法,应了到春天便送她去铁梨庵。 提前去铁梨庵里说了,又赁了一处院子,打算就送凤娇过去。 因想着许久未见到阿琇了,索性便遣了人来问顾老太太是否想要同去。当然,顾老太太去与不去,她都是要带着阿琇去铁梨庵里住几天的。 顾老太太人老了,也好热闹。连想都没想,就叫刘嬷嬷回复了老太妃,只约好了时间,两家人一同去铁梨庵里住上几天,还愿祈福。 顾老太太也先让人往铁梨山上走了一遭,赁下个与太妃挨着的院子。中间,只隔了一条种满了梨树的小路。 约好的日子到了,老太妃又让府里的马车来接了顾老太太与阿琇,一同出城。 阿琇看着身后一溜儿的车马,对亲自来护送的凤离说道,“这阵仗……” 也太大了吧? 她早就磨了顾老太太,这次出门要骑马。 顾老太太对她总是无有不应。 凤离顺着阿琇的视线看了看后面,无奈道,“除了两位祖母的车,就是凤娇坐的了。另有两辆车上是几个侍女,再有便是凤娇在铁梨庵的用度。” 毕竟凤娇是去清修的,谁知道这个执拗的丫头要清修到什么时候呢? 对比起总是叫人不省心的凤妍来,老太妃对凤娇便格外地怜惜起来。这次出门,甚至还亲自过问了打点好的东西。 阿琇点点头,“这也是应该的。” 换了叫她来青灯古佛吃白菜豆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 看看后面那顶青色帏布的马车, 阿琇也不禁有些难过。她与凤娇相处并不多,却也知道凤娇与她母亲和妹妹都不大一样,温和沉静,心地也明白。 车队缓缓而行,阿琇双腿一夹马腹,与凤离并肩,“她的心事太重了。希望铁力山上住些天,能够叫她想开吧。” 凤离颔首,“但愿吧。” 顾老太太与老太妃同车,也是在与太妃说起凤娇的事情来。 “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您也该劝着些。” 还不到二十岁,就往庵堂里跑,在顾老太太看来,也实在不是个好事。 太妃长叹一口气,哪怕是坐在马车上,也依旧是背脊挺直的。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有着无奈。 “我何尝没有劝过?”她缓缓说道,“当初休夫后,广阳一状告到了御前。虽然陛下没说什么,这孩子却满心都是愧疚,只说是因自己,叫安王府蒙羞了。” “这是哪儿的话?”顾老太太接口,“又不是她的错!难道嫁个断袖,还要干忍着?” “不是我说,活到了咱们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断袖也就断了,自古帝王还有断的呢。自己个儿断了,别耽误人家好好的姑娘呀。既成亲了,那还有什么脸再去说自己断袖呢?” 成亲拿着人家女孩儿当摆设,还美其名曰要孝顺,要顾及名声……算什么东西呢? 顾老太太想着,脸太大了些。 这是广阳郡主那个孙子没在她跟前,在的话,好一口啐过去! 要是换了在靖海侯太夫人跟前,一把大刀早就解决了。 她的话叫老太妃忍不住笑了起来,握住了顾老太太的手,“也就是你了,能给我解解闷儿。” “这次凤娇的父亲没了,她那个妹妹也是个不省心的,话里话外地指责她,说都是从她归家后,才有各种的祸事出来。这孩子心里难过,才一心要出来清修。” 说起凤妍,老太妃只有扶额的份儿。 她被那丫头气的,现下想起来还一阵阵头晕。 “姐妹间,不该这样。”顾老太太便道,“嫡亲的姐妹,正该守望相助,怎么能往亲姐姐心上捅刀子?不是我自夸,我们家里九个丫头,别看是三个房头的,有嫡有庶,也从来都是相亲相爱,断然说不出这样伤人的话。” 老太妃想起了什么,掀开了帘子看了看外头阿琇的背影,脸上露出挺古怪的笑容。 “可不是么,我记得,那年九丫头才多大,就因为林家那个阿沉对你孙女说了几句轻薄话,把人脑袋都砸了。” “是对阿珠说的。”顾老太太也笑了,“那时候谁能想到,如今倒是他得了阿珠呢。” “这都是命里注定的缘分。”老太妃示意顾老太太看外头,“这俩孩子,何尝不是呢。” 凤离和阿琇,年纪差了足足八岁。那年她带着凤离来铁梨山上住着,也不过是因为小李氏意图插手凤离亲事,被她一巴掌扇了回去。 那次铁力山上,也是她头一次见到了阿琇。 “你还别说,至今我闭上眼睛,还能想出当年九丫头梳着双丫髻,穿着一身儿浅黄跑到我跟前的模样。我那会儿就想,哎呦这是谁家的孩子,白得都闪了我的眼!” “那会儿,我可没想到,这就是我的孙媳妇了。”老太妃回忆了一番,压低了声音对顾老太太笑着说了一句,“当初我还想着,你那大孙女二孙女都是不错的,模样出挑看着也大气。” 顾老太太大笑起来,“我的孙女,哪个差了呢?” “对对,你教导的好,都是好的!” 凤离听着从车里不时传出的大笑声,眼里也透出笑 意。侧头看阿琇,她今日又做了男子打扮,穿的是湖绿色的衫子。这个颜色,极为挑人。阿琇肤色白净,穿起来便显得格外的清透。 “祖母有段功夫没这么高兴过了。” 阿琇回头看看车里,“也不知道祖母们在说什么。” 路程并不算太远,赶在中午的时候,车队便来到了铁梨山上。 两家院子赁在了一处,先都各自去住处收拾了一回,早有铁梨庵里的人预备了素斋,送到了太妃的院子里。 老太妃又着人来请了顾老太太和阿琇一同用膳。 因在外边,也没有太多的规矩,这一桌素斋,并未分开男女来坐。 席间,凤娇始终低着头,有侍女在老太妃的示意下为她布菜,她便夹起来小口咬着。阿琇这边都吃了半饱,凤娇跟前一块儿素芙蓉糕都没有吃下去。 顾老太太便和蔼地对凤娇说道,“可是不对胃口?要不,叫她们再送些别的来?” “不是的,这很好吃。”凤娇连忙放下了筷子,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顾老太太,又飞快地低下了头。顾老太太气场有些强势,叫她看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的广阳郡主。 那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我并不饿。”凤娇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真是作孽。 顾老太太看着凤娇消瘦成了一条的脸,心中念叨着。 这也是正经的宗室女,皇帝钦封的县主。被人骗了婚,还犹自受到了这样的委屈。 那些平头百姓家里的女孩儿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又能如何呢? 或是忍气吞声,认命过一辈子。或是闹起来,一条命罢了吧? 顾老太太心疼女孩儿,亲自为凤娇夹了素鱼,“便是不饿,也要多吃些。不然日渐瘦下去,科教你祖母怎么办呢?” 凤娇抬起眼,便看到了顾老太太和善的笑容。 心里一酸,勉强压下眼中的热意,将那块儿素鱼吃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见 正文 阿琇气得哭着走了 凤离身上还有差事, 用过了饭后, 便要回城里了。阿琇将他送了出去。 门口, 已经有随从牵着马等候。 凤离回身,看到阿琇因做男装打扮, 一头的青丝便只束成了条辫子垂在肩上, 发丝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上了一片梨花。 伸出修长的手指夹了起来在阿琇面前一晃,低声笑问,“这算不算拈花惹草?” 阿琇噗嗤一声笑了,歪着头,“这算什么?只有花的,下次你来, 我再顶着一蓬草才算。” “那我可舍不得了。”凤离轻笑,拍了拍阿琇的肩膀,又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翻身上马而去。 阿琇想了想,才明白这年头, 头上插上了草标,那是卖人哪。 想想凤离那句舍不得, 脸上一红, 转身轻快地进了屋子。 老太妃和顾老太太坐了半日的车,也是乏了, 二人说好了过半晌再去还愿,阿琇便陪着顾老太太先回了自己的院落。 “这花开的,真是不错。” 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 翠叶白花,趁着一山水润的青色,格外有仙气儿。 顾老太太走了几步,也不觉得累了,指挥着阿琇,“把那枝花儿折了下来,回头拿到屋子里插瓶儿。” 阿琇抬头看了看,“祖母,太高啦,我够不到啊。” 这株老梨树,最低处的枝桠都足有一人多高了。 话音才落,被顾老太太在脑袋上拍了一下,“我还不知道你?爬树能难到你才怪了。” 往年府里各种花树,可没少见她爬过! 阿琇扁了扁嘴,看看四下里没人,只好搓了搓手,抱住了树干。 顾老太太:“……” 阿琇也不过做做样子,她好歹学了好几年的拳脚,这棵树也还难不倒她。 转头对着顾老太太哼了一声,手脚利落地几下子就到了树枝上。 看看这支不错,那支开得也好。 “祖母,折哪枝?” 没听见顾老太太的声音。 低头一看,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比丘尼,都抬头在看着她。 顾老太太已经进了小院儿。 阿琇:“……” 这样真的好吗! 她欲哭无泪,举起手,“我就看这里景色挺好的……” 铁梨山上的梨花很是有名,每年到了花期,不少人都会往山上来踏青赏花。 尤其铁梨庵,这个时候的香火也是最旺盛的。 这一片山头都是铁梨庵的产业,庵里的梨花蜜梨花糕等都算是有名的了。所以这庵里定下规矩,香客游人,都不许私自采花。 顾老太太一说要折花插瓶,阿琇也是忘了这茬儿了。 讪讪地跳下了树,对着两个比丘尼打了个问讯儿。 比丘尼回了礼,一言不发地转走了。 看着两个人走远的背影,阿琇抚着心口,还好,没有被人数说。 结果一转身,就看到凤娇正扶着一个丫鬟站在一侧的院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阿琇撒腿就跑进了小院儿。 上次顾老太太带着孙女们来,赁的院子里有株老梨树,枝繁叶茂的,着实好看。这个院子要小一些,只在院子外头,沿着墙有几棵树。花枝探进院子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阿琇气咻咻地走进屋子,顾老太太已经笑出了泪花儿,正叫丫鬟给她揉额角呢。 “祖 母!”阿琇气得一跺脚,“哪里有这样的!” 顾老太太擦了擦眼角,不但丝毫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反而埋怨上了,“这能怪谁呢?爬个树也好大呼小叫的,把人招了来。” 阿琇气得哭着走了。 在铁梨山山上的日子,轻松又自在。 老太妃和顾老太太除了来的头一天往铁梨庵里走了一遭外,再没有去过。 两个老太太每日里早早就起来了,就着山里的薄雾,在院子外头走上几圈儿,回来后连早膳的粥都能比平常多半碗。 至于阿琇,更是没了拘束。初时她还想着与凤娇说说话,按着老太妃的意思劝劝凤娇,却是看到凤娇每天素服轻衫,晨昏定省似的,早晚都要去铁梨庵的大殿里跪经,每次至少都有一个时辰。 阿琇只陪着去了一次,就再也不肯去了。跪在蒲团上安安静静地诵经,这种事对与好动的阿琇来说,实在是难度太大了。 看着凤娇虔诚的模样,老太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反倒是顾老太太劝了老太妃,“我看着山上也不错,景致又好,又清静。孩子愿意在这里住上一段时候,就由着她去吧。” 老太妃叹了口气,站在梨树下边转了转腰,“只怕传出去,都得以为她是看破红尘要出家了。” “这有什么难办的?”一边同样转动腰身的顾老太太便说道,“回到京城里有人问起,就说凤娇是为了家里人跪经祈福呢。还成全了孩子一番纯孝友爱的名儿呢。” 老太妃笑着摇了摇头。这法子她如何不知道? 但名声如何到底是外人的说法,凤娇往后怎么走,还是得她自己看开了才行。 如此在山上优哉游哉地过了几天,凤离来接众人回城里。 老太妃叫了凤娇到跟前,嘱咐了几句话,又说会叫人不时地过来看望。凤娇乖顺地应下了老太妃的话,目送着一行人坐车骑马的走远了。 凤娇站在门口,直到车马都看不见了,也还不肯回去。 她的身边带了两个丫鬟两个仆妇,这座小院儿已经被赁了下来,往后便是她带着这四个人同住。见她面上眼里都是不舍,跟了凤娇多年的丫鬟便轻声劝道,“姑娘若是不舍的太妃娘娘,等过了一段时候,就回府去岂不是好?” 凤娇眼里有些湿润,摇了摇头,转身缓缓地往里走。 她身上穿得很是素净,因为要为父亲守孝,头发也只挽了起来,用了白色的头绳绑住而已。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儿的装饰。 “青儿,这话不要再说了。本来,这样过日子就是我和祖母求来的。”凤娇停在院子里看天上,碧蓝如洗,朵朵的白云看起来离着她很近很近。“我只想安静度日罢了。” 她也羡慕阿琇那样活泼泼的样子,爬树都能爬得理直气壮,也并没有人去责备她。 凤娇能看得出来,阿琇每次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星星似的,闪着光。 “总也有人日子过得真心的快活。”凤娇这样想着。 真心快活的阿琇回到了国公府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初一啊啊地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阿琇看着猴儿似上蹿下跳的初一,“这是有什么好事?” 兴奋之情,让初一那张与靖国公像了十成十的方脸都大了一圈儿。 “春狩啊,姐姐!”初一按捺不住心里的欢喜,抓起了桌子上的茶一口气灌了下去,“春狩!就这个月!” 阿琇纳闷,“往年都没有听说春狩啊,今年怎么了?” 再说时间也不对啊。春狩不是要在春天? 这会儿已经四月初了,再过几天都能当初夏了。 初一不管那么多,“这是陛下决定的。还召了我进宫去与九皇子说话解闷,还叫我到时候也陪着九皇子一同参加春狩哪。” 后边的一句,才是重点。 “九皇子?”阿琇愈发诧异了,“他不是在禁足?” “是啊。” 初一不觉得有什么。禁足又不影响春狩,大不了回来后再接着禁呗。 阿琇点点头,“也是。那三皇子呢?” 初一眨眨眼,试图也做出几分明眸善睐的样子来,只是他眼睛不大,有些失败。 “我就不知道了。” 皇帝他老人家也没说啊。 阿琇又点头,暗自腹诽,陛下的心都偏到了城外头了。同样有错,九皇子就能参加春狩,三皇子提也不提。 这放到那些朝堂老狐狸的眼里,还不定能脑补出多少的意思来呢。 蹦跶了一会儿,初一安静下来,略带惋惜,“可惜姐姐你不能去。不然,你那射箭的功夫,比我还要好些呢。” 阿琇有些失望,哼了两声,表示愧受了自家弟弟的夸赞。 不过,她也没有失望太久。 因为贺长安来了,不但来了,还邀请阿琇陪她一起,参加春狩。 “陛下约莫是闷了,不但我祖母,宗室中在京城的许多人都在春狩的名单里。”贺长安也是个爱玩的,听说能参加春狩,早也在家里乐了一回了。“你可想想我祖母那把年纪了,哪里还能狩猎呢?也就是跟着散散心,吃点儿野味儿。我琢磨着,我自己一个人也孤单呀。怎么样,琇儿,你也陪我一起去吧?到时候,也叫人都看看咱们俩的本事。” 阿琇欣然答应,又谦虚地低头,“我哪里有本事去狩猎呢,全靠姐姐你了。” 这话是掐着嗓子说出来的,声音嗲嗲的,陪着阿琇的扭捏神色,叫贺长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姑奶奶,您好生说话吧!”朝着阿琇亮出巴掌,“再这么学贺长馨,我就上手啦!” 阿琇噗嗤就笑了,“说起来,贺长馨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对了长安姐姐,这次春狩,凤凌也会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正文 这事儿不算完! 听到凤凌这个名字, 贺长安哀叫了一声,“你饶了我吧, 我听不得这个人啊!” “琇儿你是不知道啊, 我现下都不敢回国公府了。每次回去,我娘就念叨我赶紧定亲,还说什么当初如果不是我任性, 人家凤凌也算是极好的了……”贺长安手指头狠狠敲着桌子,“到底好在了哪里呢?” 她是百般看不上凤凌的。 他要是对贺长馨有真心,死活也要娶了她,那也就罢了。 偏偏一边跟自己定亲, 一边背地里与贺长馨来往, 倒是叫她贺长安成了京城里的笑话? 叫他一声贱人,贺长安都觉得有辱这个“贱”字。 “说起来, 世子夫人现下怎么样啊?”阿琇问贺长安。齐国公世子夫人老蚌含珠,先前贺长安为了照顾她,还曾搬回去一段时间。 贺长安叹气,“我家里你是知道的, 乱的很。前段日子,她买了两个人进府,又把自己的两个丫鬟一起,都送了我父亲,就是怕那个柳姨娘复宠。其实又有什么用呢?赶走狼来了虎,那四个与我年纪都差不多了,我父亲看着新鲜, 什么都依着她们,如今也张狂得很。偏我母亲还觉得自己这一招高明得很。” 她摇头。 阿琇握住贺长安的手,“许是大人们都有自己的主意吧。” 大概这也算是,制衡了? “横竖我是受不得这些的。日后我的夫君敢有二心,我就叫他做不成男人。” 贺长安翘起一根兰花指,捏着嗓子哼了一声。 阿琇一挑大拇指,表示这样很是可以。 二人凑在一处笑了起来。 准备了几天,春狩开始。 说起这春狩秋狝,围场也不算远,就在京城东南约莫七八十里的地方。 那是一片绵延的山头。山不算高,却有极深的林子,山脚下也有大片的草场。原本,这块围场是前朝的皇家猎场,本朝兴起后,也便延续了下来。 不过当今陛下是个不大喜欢狩猎的,他老人家有些见不得血。因此上,也很少过来。 今年这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忽然就想起春狩来了。 阿琇有贺长安相邀,初一是皇帝口头上钦点的,意外的是,连靖国公也被点了伴驾。又听说了霍青时这个新科状元也会随扈,为丈夫儿女打点好了行礼,临行前又殷殷嘱咐了一回。目送着靖国公带了儿女各自骑马走了,温氏再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回到家里享受起了难得的清闲。 只是,她放心的太早了些。 不过数日后,靖国公和初一匆匆忙忙护送着阿琇回来。 阿琇受伤了。 看着被抬进来,浑身上下被白布绑的严严实实的闺女,温氏险些一跟头栽倒。 “这,这是怎么了?”挣开了扶着她的丫鬟,温氏扑过去想要抱住阿琇,又不知道她伤了哪里,怕一个不小心再弄疼了她,温氏声音都颤抖了,“这,伤哪儿了?啊?你是做什么吃的!” 最后一句话声色俱厉,是对着靖国公喊的。 偌大的老爷们,出门几天叫孩子伤成了这样? 靖国公张了张干裂的嘴,抹了把脸,愧疚地低下了头。 阿琇原本昏昏沉沉地睡着,听见了声音,勉强挑起了眼皮。 “娘……” 她声音虚弱极了,哪里还有平常上蹿下跳的劲头儿呢? 温氏听见了,低头就看见阿琇正咧开嘴,努力对自己笑呢。 “琇儿,别说话,啊。咱们先进去。”温氏心疼得都要碎了,“先把 人抬进去再说!” 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了,叫两个随从直接将阿琇送到了卧室前,靖国公默不作声,亲自把女儿抱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安置好了。 “琇儿,琇儿?”温氏只觉得腿软的不行,半跪半坐在床边,手抚着阿琇苍白的脸颊,轻轻地叫了两声。 阿琇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娘……” 阿琇眼睛闭着,伤口处疼得厉害。这十几年了,她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还真的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儿。想喊一声疼,又死死地闭着嘴,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看得温氏又是一阵心疼。 “琇儿啊,九丫头怎么了!”外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顾老太太焦急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靖国公夫妻俩这还没有反应过来,门上珠帘一挑,三太太扶着顾老太太就走了进来。 谁都知道九姑娘那是老太太的心肝宝儿,突然受了伤被送回来,有那腿脚快的就赶着去给顾老太太报信儿了。 一听说小孙女受伤,顾老太太哪里还能坐得住?急匆匆就往正房里赶,半路上正碰上了同样得到了消息的三太太。婆媳俩搀扶着进来,就看见了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阿琇。 温氏已经手快的给阿琇盖上了被子——她看着阿琇腿上那厚厚的布带都心惊肉跳的,哪里敢叫顾老太太看见呢? 饶是这样,顾老太太也还是立刻就红了眼,“九丫头这是怎么了?” 使劲儿将拐杖在地上杵了几下,问靖国公,“怎么就伤着了?你这做父亲的,是做什么的?” 靖国公既是愧疚,又有些委屈。他先端了一把靠背椅放在床前请顾老太太坐下,这才摸了摸一直低着头的初一,说了事情的经过。 这春狩前两日,还是很尽兴的。 男人进山围猎,如阿琇和贺长安这样的千金们也有一处小小的场地,专门放了一些兔子鹿之类没有什么伤害的进去,供这些贵女们玩乐。 谁知道前天变故突生。 也不知道是谁挑衅了谁,七八个贵女骑着马冲进了围场深处,将随身的护卫都甩下了。 也是就那么巧,就赶在围场与老林交界的那一片林子里,几个贵女遇上了狼群。 这个狼群足有十来头狼,其中还有两只小狼崽子。 都是娇养在深闺的贵女,纵然平时多大的胆子,多泼辣的性情,见到了狼群,也只有腿软的份儿。 其中一个更是吓得连缰绳都握不住,直接栽下了马。 就在群狼要往上扑的时候,还是阿琇,长箭搭弓,射死了一只狼崽子。 趁着群狼回头晃神的一刹那,阿琇伸手将那位摔下去的姑娘拉上了自己的马。 狼性凶悍,最是护崽儿。 阿琇射死了狼崽子,将群狼的仇恨立刻都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七八只狼几乎是同时跃起向阿琇扑咬过来。 狼口猩红,阿琇身后的贵女一声惨叫,手对着阿琇就是一推。 阿琇不留神,被推得身子一歪,摔到了地上,顺势滚了几滚,才避开了狼口。 再一看,被她救了的贵女直接尖叫着,拨转马头就往营地跑了。 余下的除了贺长安外,也都趁着群狼围住了阿琇,无暇顾及她们的时候掉头就跑。 贺长安气得骑在马上大骂,解下腰间的长鞭舞得虎虎生风。 两个女孩儿,再如何,又怎么斗得过群狼呢? 贺长安本来想将群狼逼退,拉了阿琇上马逃走。狼性奸诈,片刻间就咬死了贺长 安的马,她也掉落在了地上。 小腿,还被咬了一口。 阿琇怕的要死,只盼着那帮跑了的能赶紧找了人来帮忙。两个平时将大话喊的震天响的丫头,背靠着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幸亏,阿琇身上带着霍青时给她的一只长哨,据说是边城军中常备的,有了敌情用来报信用的。 阿琇吹响了长哨。 当霍青时带了三四个护卫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贺长安和阿琇趴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尤其是阿琇,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垂着的指尖往下滴血。 树下,有一大一小两只狼尸。大的那只狼的尸体上,还插着阿琇的短剑。 另有五六头饿狼还未退去,围在树下低吼着,昂首看着贺长安和阿琇,估计是在等她们支撑不住掉下来。 一看了阿琇受伤,霍青时也是红了眼。带人三下五除二地猎杀了另外的饿狼,将阿琇和贺长安救了下来。 贺长安还好,只是小腿上被咬了一口,伤口不大。 阿琇就凄惨多了,肩头和腿上被狼牙咬的,被狼爪子抓的,浑身上下大大小小不下十处。 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她右腿上的伤。 阿琇拼命地先将贺长安推上了最近的一棵树。 等她自己往树上爬的时候,被一只狼跃起,正咬在了右腿上。 要不是阿琇忍着疼痛将短剑顺势插、进了狼的脖子,怕是那一下子她就能掉进狼嘴里了。 霍青时将两个姑娘带回营地的时候,慧怡长公主惊得一下子就撅了过去。随后赶来的靖国公看到阿琇浑身是血的样子,脚步都踉跄了起来。 好在随扈的也有两个医女,为贺长安和阿琇清洗包扎好了伤口,又有太医开了伤药。 只是狼嘴狼爪子最是有毒,尤其是被咬伤的地方,看着只是个小小的牙印儿,可伤口里边却是大得很。 没过多久,阿琇就发起了热。 看着躺在床上喊着冷的姐姐,初一跟暴怒的狮子似的,闯进了抢夺阿琇马匹逃命的那位贵女的帐篷,在许多人的惊叫声里揪住了那姑娘就是正反十几个大嘴巴,把个小姑娘打得嘴角只流鲜血,脸颊登时肿起。 放开了手,那姑娘软软倒在了地上。初一指着泪流不止的姑娘威胁道,“这事儿不算完。我已经问过了,我姐姐救了你,你反手将她推下了马。我告诉你,但凡我姐姐有个什么,小爷我生撕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继续哈,依旧是半夜三更见。 好基友的民国文预收:他飞跃烽火 &lt;INPUT TYPE=button VALUE=他飞跃烽火【手机版】OnClick=<B>(&quot;)&gt; &lt;INPUT TYPE=button VALUE=他飞跃烽火【电脑版】OnClick=<B>(&quot;et/<B>)&gt; 文案:网文作家林未晞在爷爷的旧物中发现了一本旧日记和一枚老戒指。她以日记内容创作了《他飞跃烽火》,一炮而红后却被戒指带到民国,邂逅她笔下的男主角,空军战神孟建安,开启一段民国上流社会的梦幻旅程。 当残酷的战争到来,她发现这里并不是她创造的世界,而是真正的1937…… 基友的预收,大家有兴趣可以点一下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840310 20瓶;粉红猪 17瓶;小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福气,都在后边 “事情就是这样了。”初一抽了抽鼻子, 低着头拿脚尖儿蹭地,“姐姐当初要是不管冯竹, 就没这场祸事了。” 被初一打了的贵女也不是别人, 是广阳郡主心爱的孙女,姓冯名竹。 广阳郡主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自从上次小孙子被凤娇休了后, 在京城里便低调了一阵子。冯竹是安国公府里最小的孩子,本来是个庶出,但因为与广阳郡主夭折过的女儿长得十分相像,所以也深得广阳郡主的喜爱, 恨不能时时地带在身边。 今年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了, 还尚未婚配。 顾老太太冷笑,“我当是谁, 原来又是广阳郡主!安国公窝窝囊囊了一辈子,倒是叫她得了意!” 又问初一,“广阳郡主向来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你打了她孙女, 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初一气咻咻地哼道,“扯着脖子要叫人把我捆上,送到陛下跟前去辩个是非曲直。我怕她?” 温氏眉间闪过煞气,“广阳郡主捆了你?” “没有。我也不能叫她捆成了啊,打完了人就跑了出去,直接去了陛下的大帐。可巧了,长公主也在, 还有贤德两位贵妃。广阳郡主还拉着冯竹去告状,被长公主好一通的驳斥。又有两位贵妃在旁边一答一合地说着贺姐姐和姐姐是有情有义的好姑娘,陛下也没叫广阳郡主得了好儿去,狠狠地数落了一通,又叫冯竹姐姐的床前亲自道歉来着。” 温氏闻言,这才散开了眉头。 “长安也伤着了,她可回京了?” 初一点头,“回来了,我们是和长公主一块儿回来的。太医说,姐姐伤的有些重,还是在京城里调养比较好。陛下便特意放了我和爹爹回来。” “母亲,长安那孩子……” 温氏一开口,顾老太太便会意了,“那孩子是个讲义气的,九丫头没有白白与她交往一场。回头,备了礼,我亲自往长公主府走一趟。” “是。”温氏应下,“我也陪母亲同去。” 不管怎么说,在别人都跑了的情况下,贺长安留下和阿琇一起共斗狼群,放到哪里去说,也得挑着大拇指赞一句,“好姑娘”。 更何况,为了阿琇,贺长安还受了伤。 顾老太太想起了什么,问到了靖国公脸上,“初一都知道为阿琇出头,你这当爹的呢?” 做什么啦? 靖国公低下头去。 初一连忙为自己的爹解释,“祖母,这真不能怨爹爹。看着姐姐被送回来的时候,爹差点儿就厥过去。后来就一直守着姐姐,连眼睛都没眨过。” 更何况后边儿,安国公亲自带着冯竹来给阿琇道歉,靖国公起身就是一拳头捶在了安国公的脸上。 “这也就罢了。”顾老太太将视线转到阿琇的身上,就见她闭着眼睛,脸上还有些泪痕,一张小脸儿苍白的不行,看着也萎靡极了,哪儿还像她那个天天叽叽喳喳个没完的小孙女? “请了太医没有?”顾老太太心疼地抚着阿琇的额头,“孩子还有发热。” 温氏这才想起来,狠狠一拍自己,“我这就叫人拿了名帖去请!” “可怜的九丫头。”三太太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咱们家的孩子,几时受过这样的罪呢?” 一句话把温氏的眼泪也说得流了下来。 “成了,孩子没大事就好。”顾老太太听了初一的讲述,想了一下阿琇被群狼围攻,只觉得心惊胆战。 “九丫头和长安那孩子,能在群狼中保住命,这就是大幸。福气,都在后边。” 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 顾老太太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一时太医来看过了,又给重新开了方子,温氏亲自看着熬药。又请了一位医女在府中住下,预备着给阿琇的伤口每日换药。 听说了阿琇受伤,国公府里几位姑奶奶纷纷回了娘家看望。 阿琇是被苦醒的。 她睁开眼睛,就发觉自己正半靠在丫鬟的怀里,面前温氏端着一碗乌漆墨黑的药,正在往自己的嘴里送。 屋子里,顾老太太,三太太,几个已经出阁的姐姐,甚至连二太太也都在。 “醒了!”见她睁眼,温氏惊喜叫道,连忙将药碗放到一边,用帕子给阿琇擦嘴,“身上还疼不疼?” “疼……”身上被布带绑住的地方实在是有些别扭,阿琇想动一下。才一用力,伤口处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因发了两日的热,嗓子里干涩的很,声音也粗哑了起来。 “九妹妹,先喝口水润润喉咙。”一向性子很软的七姑娘眼皮儿都是肿的,亲手将茶喂到了阿琇的嘴里。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阿琇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就只是因发热身上还有些无力。 “快,先把药趁热喝了。太医说了,喝过了这药,不再发热,伤就好了一半!” 知道阿琇从小喝药就费劲,拿过药碗手一抬,就将药汁折进了阿琇的嘴里。 也不知道药里都有些什么,阿琇只觉得再没有喝过这样苦的东西了。 倒是也有好处,阿琇苦的舌头都短了,人倒是更加清醒了些,眼睛里总算是有了些鲜活气儿。 身上疼痛依旧,可阿琇看着一屋子满满当当的人,心里却一阵阵发热。 这都是她的亲人呢,就这么守着她。 忍不住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傻不傻啊你!”阿珏横眉立目的就走到了床前,伸手一掀被子。 “四姐姐!”阿琇慌忙叫了一声。 阿珏没搭理她,执意看了看她的伤,又将被子给她盖好了。狠狠地一指头戳在阿琇脑门上,“我都听初一说了,那么多人就你一个傻东西。还救人呢,把自己搭进去!” “我这不是没事么。”阿琇小声辩解,“长安姐姐也救了我呢。” 她白皙的脑门上红了个指头大小的印子。 阿珏看着碍眼,又用掌心给揉着,没再说话。 “九丫头醒了,大家伙儿也都放了心。我看啊,还是别都聚在这里了,大嫂子最担心孩子,叫她们母女两个好好儿地说说话吧。”三太太扶起了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看着阿琇醒来,也觉得松了口气。走过去嘱咐阿琇,“身上有伤,不许乱动弹。回头想吃什么,叫人去做。不许吃发物。” 阿琇嗯嗯地应了。 顾老太太这才放心地与三太太等人离开了。 药力上来,阿琇不过与温氏说了几句话,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 这次,屋子的人换成了凤离。 作者有话要说:  半截居然睡着了。白天见哈。 正文 方御史 已近黄昏, 有余晖斜斜地透过月洞窗照进屋子。 凤离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光亮之外,没在昏暗里, 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阿离哥哥?” 凤离身体往前倾了倾, 有金色的光线落在他的侧面,光影斑驳。 他起身走到了床前。 “我是不是特别傻啊?”阿琇咧开了嘴,嘿嘿笑着,“好几个人都骂了我,你不许再骂。” 凤离坐到了床头的鼓凳上,将阿琇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握住了,含笑说道, “谁说你傻了?我的琇儿分明就是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 她伤成了这样,他恨不能替她受了这些疼痛。 又哪里舍得骂她呢? 更何况,阿琇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凤离相信, 即使不是冯竹,换一个完全陌生的姑娘在那种情况下遇险,阿西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救人。 她从来都是个热心肠的姑娘。 只不过,这次救了一只白眼狼而已。 “琇儿,伤口还疼吗?”阿琇身上盖着被子,凤离并看不到她的伤处。只知道她身上被狼抓咬的不止一处。 阿琇眼里立刻弥漫上了一层水雾,“疼, 疼得很。” 她手指动了动,小声地说,“我长这么大, 还没有这样疼过。” 委屈地看着凤离,“我又不敢说。” 知道她是怕家里长辈们难过,凤离伸手将阿琇眼角的泪花儿抹去,温柔地说,“那与我说。” 又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了阿琇有些发干的嘴边,“疼得厉害了,就咬我一口?” 神差鬼使的,阿琇就真的张开嘴一口咬在了凤离的手背上。 随后松开了,留下一圈红红的牙印儿。 “不疼了。” 凤离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忍不住为她理了理头发,“祖母听说你受伤了,也说要来的,又怕惊了你叫你歇不好。过两天,她再来看你。” 阿琇忙摇头,“你回去跟她老人家说,我没事啦。等好了,我去看她。” “好。” 凤离俯了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阿琇的抬起来,为她整了整枕头,动作轻柔极了,生怕一不小心又会叫她难过。 “躺在床上闷不闷?” 阿琇这伤了好几天,这么不能动弹,以她的性子,连半刻钟都能安静地坐着,凤离顺手捏了捏她的脸,坐直了。 两颊红了红,阿琇很是诚实地点头。 “给你讲个笑话。” 凤离声音清朗,刻意压低了来说话的时候,便带了一种十分叫人没法抵抗的磁性。 坐在外间的初一透过珠帘看着屋子里面的情形,他未来姐夫轻声慢语地讲,他姐姐安静地听。 不知道为什么,初一觉得,鼻子有点儿酸。 让两个丫鬟继续在外间伺候着,初一揉着眼睛去了正房。 “你不是和阿离在你姐姐那里?”见了初一进门,靖国公和温氏夫妻俩都有点儿吃惊。 靖国公起身,“我去看看吧。” 虽然是未婚夫妻,还没大婚呢,总不好就那么大喇喇地单独相处。 “阿离哥哥正在给姐姐讲笑话呢。”初一嘟哝,“爹您快坐下吧,我看着姐姐被逗得挺高兴的。” 说笑话?凤离? 靖国公和温氏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有那么点儿太神奇了。 凤离什么人哪,堂堂的郡王,朗月清风似的,平日里说话斯斯文文 ,居然会说笑话? “不成,我得去看看去。”温氏也从榻上站了起来。 连有些松散的发髻都没来得及扶一扶,温氏赶紧就叫丈夫,“你愣着作甚?快,一起去!” 温氏难得的有些个兴奋。 她也算是看着凤离从十几岁的小少年长到了如今了,那孩子从来都是给人一种云淡风轻的优雅感觉。 居然会说笑话! 靖国公眉头有些皱起,不大乐意了,“阿琇本来就有伤,说什么笑话啊,该叫她安静地养着才对。” 嘟囔了两句,温氏也没理会他,自己先就摇摇地出去了。 穿过耳门,再走几步就是阿琇的院子了。 游廊上头已经站了一溜儿的丫鬟,都探头探脑地往屋子里面看。 温氏咳嗽了一声,丫鬟们抿嘴笑着哄然散开了。 “真是不像话。”温氏瞪了一眼在自己身边跑过的丫鬟,丫鬟慌忙屈膝行了个礼,跑得更快了。 温氏想了想,没有进屋子,而是径直走到了床下。 阿琇从来都不喜欢关门关窗的闷,也是四月里了,月洞窗开着,有一枝海棠花探了进去。扶住花枝,温氏看了看屋子里。 凤离还坐在凳子上讲着什么,他的身子挡住了阿琇,叫温氏看不见阿琇的脸。 “再讲一个。” 听着阿琇小声央求,凤离说了声好。 虽然听不见他讲了什么笑话,可温氏觉得欣慰极了。 “这小子……”身后靖国公突然就说起话来。 温氏头都没回,随手就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子叫他噤声,又小声地说道,“这俩孩子,多好。” 靖国公闭紧了嘴,并不想承认。 或许是回到了家里,阿琇喝了两次药后,便没怎么再发热了。只是身上的伤痊愈的慢些,每天换药的时候阿琇都是疼得满身是汗。 回来后头一次换药,顾老太太和温氏都要陪在阿琇身边,布带一打开,阿琇顿时就痛呼出声,泪花儿围着眼圈转,把个顾老太太给心疼的,双手合十直念佛。 如此过了十来天,贺长安来了。 她只被狼咬了一下,伤口不深,失血也远没有阿琇那么多,其实也用不着卧床休息。 不过慧怡长公主和安国公世子夫人都觉得,到底是个女孩儿家,不好好养着,身上落下了半点儿残疾,那这辈子就都毁了。到底按着贺长安在床上足足躺了六七天才算放手。 贺长安能动弹了,便着急忙慌地来看阿琇了。 “啧啧……”她扶着丫鬟,站在阿琇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琇,脸上神色别提多嘚瑟了,“你这伤,没几个月都别想着下地了。” 阿琇倚靠在床上,腰间搭了条杏红色的夹纱被,懊恼地抬了抬自己的左腿,“这条腿还是能走的。” 请了贺长安坐下,两个难姐难妹相对无言。 “我在床上躺了几天,就受不了了,人都要长毛了。”这是贺长安说。 阿琇点头,“我起码还得躺十七八天,毛都要长两层。” “琇儿,过来。”贺长安神秘兮兮地凑到阿琇身边,“有话儿跟你说。” 阿琇狐疑地往贺长安那边蹭了蹭。 “冯竹忒也不地道了,险些把咱们两个的命都害了。前儿个,她祖母还假惺惺地带着她,去看我了。” 贺长安得意地说道,“在我床前只是哭,屁都不会放一个。还是我祖母,狠狠地训了她一顿,广阳郡主在旁边听着,脸都绿了。” “哦。”阿琇老神在在的,对冯竹并不感兴趣。 不过以广阳郡主的跋扈劲儿,居然能够亲自带着冯竹去给贺长安赔罪,看来也是真心疼爱冯竹的了。 贺长安轻轻一推阿琇,“别哦了,我跟你说,在围场的时候,陛下就已经训斥过冯竹了。京城里这么多的大家闺秀,她还是头一份儿得了这恩典呢,往后嫁人只怕都难。我跟你说,她要是来你们家里低头,你可不许心软。” “我心软什么?”阿琇纳罕,“且我心软不心软的,难道能叫陛下再去夸她几句么?” 贺长安呃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是知道的,安国公府这几天过得着实有些不大舒坦。 广阳郡主就不说了,被皇帝训斥了孙女,她脸上也是无光。单说冯家一门,也算是个大家族了,族人在朝中做官的不在少数。 这几天,据说是冯家好几个族人都被上官训斥。还有个在工部做侍郎的,居然因家里的大门门槛不合规制被个御史弹劾了。 换个别的御史弹劾,也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关键是弹劾冯侍郎的这位小御史,姓方,年纪轻轻的,才大婚不久,妻子就是靖国公府的姑奶奶。阿琇,正经得叫方御史一声六姐夫。 这就很有意思了,很难不叫人想到公报私仇去。 不过,这位方御史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弹劾过的朝臣那可多了去了。这位性情与姓氏一样,方正,肃敛。但凡看不过去的,都要插上一脚,关键是他弹劾的折子写得比当初科举殿试还好,文辞犀利,字字诛心,冯侍郎家门槛高出一寸,他愣是能引进据典扯到礼法大成去,那一寸门槛仿佛不是高在了大门上,而是冯侍郎把自己高过了大凤朝的律法上。 不敬泰祖皇帝定下的规制,这是什么? 这就是藐视君王哪。 冯侍郎被方御史一封折子弹劾的当朝就差点厥过去。 当然也有人觉得方御史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偏偏呢,皇帝挺喜欢这个方御史的,原因也简单,方御史长得眉清目秀细高挑儿,往朝堂上一站,整个儿人和一杆翠竹似的,当真是翩翩君子。一身儿绿色的六品官服,硬是被他穿出了魏晋风流来。 一边是漂亮的小御史,一边是老眉赤眼的冯侍郎。 皇帝半点为难都没有,当然是选择了站在维护他皇帝脸面的御史一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三更见 正文 我看上他了 当然, 皇帝偏心归偏心,也没太过苛责了一把年纪的冯侍郎,只是叫他回去砍门槛而已。 这事儿阿琇当然是半点都没听说了。虽说几个姐姐几乎每天都往娘家跑一趟来看她, 也没谁会在她跟前说这个。 和慧怡长公主一样, 贺长安心里头也是清楚得很,冯竹害了阿琇一回,可回了京城后,一连十来天了,安国公府竟然半点的表示也没有。 沈家人能忍下? 看吧,小方御史的弹劾,怕不过就是个开头而已。 不再理会这个话题, 贺长安总算是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那个,琇儿啊……我问你个事儿呗。” 一向明快爽朗的贺长安,脸上忽然红了起来。 阿琇就诧异了, “什么事?” 贺长安看看屋子里丫鬟,“你们外边候着去吧。” 等丫鬟们退出去了,贺长安才用肩膀碰了碰阿琇,“就把咱们救出来的那个人,是你的表哥吧?” 她说的是霍青时。 阿琇恍然大悟。 她就说呢,与贺长安厮混这么久了,也没见她露出过这种小女儿情态啊。 瞧瞧这娇羞的模样, 这是看上了她表哥吧? 想想也是,青时表哥十八岁的年纪,身姿颀长, 眉目俊朗,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武人特有的精悍之气。又是从群狼口中把她和贺长安救下来的,贺长安动心,也是难免。 “是啊,是我霍家的表哥。他父亲是我外公的义子,青时表哥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外公来京里了。” 几句话,先把霍青时的来历说了清楚。 贺长安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他早就在京城了?怎么我都没有见过呢。” “你跟我走得近的时候,他回了老家了。今年才回来的。” 又是一声哦,贺长安的手指头绞在了一起。 “那,你霍表哥成亲了没有呢?”贺长安声音都小了下去,又觉得不大好,又补充了一句,“到底救了我呢,我祖母说,可要好生谢谢他。” 阿琇艰难地忍着笑,“他还没成亲哪。” 贺长安眼睛顿时就亮了,声儿也大了些,“那,定亲了没?” “没。” 贺长安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那我就放心了。” 没成亲,没定亲。 阿琇无语地看着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贺长安,“长安姐姐,你是不是……” 贺长安挑起两道很英气的眉毛,“我看上他了。” 阿琇:“……” “你这是什么神色?”贺长安不满了,站起来插着腰,“你看看我,就算我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人物,容貌上也不算太差吧?性情你知道,也不是那种矫情小心眼儿的,家世也能过得去。他无妇我无夫的,我看上他,难道不成啦?” 阿琇连连摆手,“没,没说不成啊。” 想了想,阿琇扯了一下贺长安的袖子,“你先坐下,我与你说。” 等贺长安坐了下来,阿琇将霍青时家里的事情一一说给了她。尤其说了一下霍骏夫妻两个,“就我娘说,从前我舅舅是个很明白的人。对表哥也好。可是自从舅母过世,他续娶了后,人就不一样了。要不,我外公当年也不会将小小的表哥带来京城。” 贺长安点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话再没有错的。” 对此,阿琇表示赞同,“是啊,表哥回去侍疾,才知道他家里世袭的军职,都被他父亲让给了小儿子。” “还能这样?”这次轮到了贺长安惊讶。世袭的爵位军职,有嫡传嫡,无嫡传长,这算是古往今来的规矩了。前朝甚至还将这个写进了律法里——家业只能传给嫡出的儿子,若是没有嫡子,只能选择过继孩子到正室名下充作嫡子。庶出的儿子,再有能为,也不能承继家业。 此时,霍青时在贺长安心里,已经是秋天霜雪下坚强挺立的小白菜儿了。 她素来都是笑眯眯的脸上露出难过的模样,只是下一刻,挺了挺背,“往后我我不叫人再欺负了他。” 阿琇:“……” “表哥是个很好的人,他的心也冷硬得很。长安姐姐……” 她本想给贺长安提个醒,霍青时其实并不容易打动。一门心思扎进去,跟剃头挑子没甚区别。 贺长安摇了摇手,“没关系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她都打听到了,霍青时是今科武状元,被皇帝直接放到了禁军里。说一声霍青时年少有为,半点都不过分。 难得的是这人人品不错。 贺长安想到自己被狼困在树上的时候,霍青时那一下跃起,又大鹏展翅般地落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是那样的情况下,对自己依旧是很有风度,嘴角便又忍不住扬了上去。 “明儿,我就去去道谢。” 霍青时前程一片光明,不知道得有多少人盯着他呢。 阿琇:“姐姐,不好太明显吧?” 贺长安可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大大方方地说道,“既然我对他动了心,他又未曾婚配,我自然得盯紧了人,免得被旁人捷足先登了。” 要真是那样儿,她哭都没处哭去。 “那,你好运啊。”阿琇直觉,贺长安就算是主动追上门去,只怕也不易打动了霍青时的心呢。 更何况,还有霍青时那个继母李氏,只怕也不会愿意叫他娶个高门贵女。 或许,可以与她娘说一说这个事儿? “我知道,你等着看吧,我有感觉,我命中的良缘,就要落在他的身上!” 贺长安满心的兴奋,也就坐不住了。又跟阿琇说了几句话,叫了自己的丫鬟进来扶着自己,美滋滋地回长公主府去了 霍青时并不知道,自己救了一回人后,竟然被长公主的孙女看中了。护驾回到了京城,他往国公府里看望了一次阿琇后,便一直在宫里当值。 这天休沐,才有功夫回了一趟家。 霍骏这些日子已经被李氏软磨硬盼多地动了心,也觉得这处两进的宅子不大好住着了,正找了官伢人来帮着踅摸大宅子。 回到家里的时候,霍青时正好碰见了个穿着粗布长衫的伢人。 “青时回来的正好。”因为儿子中了武状元,霍骏脸上的郁郁寡欢已经不见了。看到了霍青时回家,便告诉了他,“方才那伢子说有处宅子甚好,我正打算买了下来。回头,你去看看?” “好端端的,怎么又买宅子?”霍青时问道,“是谁家的宅子?” 霍骏尚未说话,李氏从里边走了出来,笑道,“说是从前荥阳侯名下的产业。后来侯府坏了事,这些产业便都没入了公中再行发卖。那宅子有些大,又有人忌讳荥阳侯的下场,便一直压在了那里。不过,地段好,宅子也好,又才空了没几年,咱们买下来立时就能搬进去。” 顿了一下,在霍骏身边坐下,又笑眯眯地对霍青时说道,“青时你是武状元,日后往来的都不是俗人。你父亲便想着,买下一处大宅子,也不至叫人看着你寒酸是不是?” 第213章 我心悦你 霍青时笑了。   “若是父亲愿意, 就买吧。”   当初李氏一门心思想借着霍骏“义子”的身份,去定康侯府里住,死活不肯掏银子来买处像样的宅子。   霍青时并不是傻子, 自然知道李氏怎么想的。无非,也就是在京城里不如边城那般可以叫她随心所欲,买了大宅子, 最后被自己这个家里的嫡长子占了去而已。   就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叫继母突然大方起来了。   李氏说的那处宅子他知道, 从前的荥阳侯府。虽说前些年荥阳侯府没落了,但好歹底子还在。   “青时也觉得不错。”李氏笑盈盈地看了看丈夫,“赶早不赶晚, 不如明儿就叫了伢人来, 咱们一同过去看看,就定了下来?”   霍骏沉吟了一下, 点头,刚要说话,外头门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老爷,太太, 外头有人来了,说是来谢谢咱们家大爷的。”   李氏眉头蹙起,瞥了一眼霍青时, “说了是什么人吗?”   “青时?”霍骏也疑惑地看向儿子,“你在外边做了什么吗?”   不然,谁会卡着他这偶尔才会回来的时候来致谢?   “说是姓贺。”门房也是跟了霍骏多年的人, 对京城的许多人事都不清楚。否则,不会不认得马车上长公主府的标记。   听说来人姓贺, 霍青时便知道了。   “是位姑娘吧?”   门房恭敬极了,“是,还带着两个很厉害的丫鬟。”   “我去看看。”霍青时便要往外走。   “姑娘?”李氏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两个字吸引了,不自觉地重复了出来,声音也略显尖利。见霍骏父子两个都看向自己,意识到有些失态了,忙干笑着解释,“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啊,这……这因为什么,姑娘家家的亲自来咱们极爱道谢哪?”   霍骏嗐了一声,“你管谁家的姑娘做什么?人都到了大门口,总不好干晾着。青时,快去看看,别薄了人家。”   霍青时笑了一下,出去了。   这里李氏就开始埋怨霍骏,“我也是担心。青时这才中了状元,前程可见,万一被什么人惦记着了,做父母的不得多问问哪?”   扶了霍骏起来,“走,咱们也出去瞧瞧。”   霍骏没动,不管怎么说,既然上了门来说是道谢的,那自然不会不来见见他和李氏。   果然,片刻后,霍青时引着一位穿了一身儿红衣,做男装打扮的姑娘走了进来。这姑娘身形高挑,圆润的脸上,英眉秀目,神采飞扬的,看上去便是个大方利落的模样。   “这便是霍将军霍夫人吧?”不等霍青时开口引荐,贺长安便先问了出来。   霍骏曾有三品武职,叫一声将军也并无不妥。   “青时,这位是……”霍骏看向了儿子。   霍青时眼中闪过无奈,他到了门口就看见这位名满京城的大小姐一身儿火红男装,负手站在车前。还没寒暄什么,贺大小姐已经叫人将带来的礼送进了门,又定要进门来见过他的长辈。   贺长安确实爽利,大大方方地对着霍骏一抱拳,“霍将军好,我是齐国公府贺长安。今日冒昧打扰,是来谢过霍统领救命之恩的。”   虽然眼前这位姑娘穿着男装,头发也只用金冠束住,但笑容爽朗,说话也并不扭捏,很叫霍骏心生好感。再加上贺长安点出了自己的出身,霍骏再傻,齐国公尚了慧怡长公主,实打实的驸马爷。   也是难怪了,眼前的明明是位姑娘,日常却是男装出行。家世使然,约莫也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   不过,霍骏自觉是个粗人,并不大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譬如上次温氏带着阿琇过来,阿琇那一身儿锦绣华缎,雪白的狐狸皮围领那张脸蛋,整个儿跟个瓷娃娃似的,霍骏生怕自己说话声音大了一点儿吓着了外甥女。   眼前这位贺姑娘,看着就皮实了许多。   “原来是贺小姐。”霍骏起身还了一礼,请贺长安在客位坐下,又使了个眼色给李氏。   李氏捏着帕子,干笑着叫了丫鬟快快上茶,旋身坐到了霍骏的旁边,细问贺长安,“也没有听青时这孩子说起过,不知贺小姐这救命之恩,从何说起呢?”   “是这样的。”   有丫鬟端上了茶,贺长安也不客气,接过来先轻轻地啜了一口,随手放在旁边,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春狩围场里的遭遇。   重点提及了阿琇为了救人落入狼口,自己和她一起都受了伤,正在危急之际,霍青时犹如天神一般出现,救了自己和阿琇。   阿琇围场受伤这事儿,霍骏和李氏是知道的。李氏一门心思想要攀着些温氏,还特意备了东西去国公府里看望了一回。   不过内情,却是不知了。   听了贺长安提起,霍骏夫妻两个才算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李氏也端起茶盏,“说起来这也是青时的职责所在,贺小姐千万不要多礼。”   却也没有喝。   贺长安见状,站了起来,“应该的,霍统领是卫戍陛下安全,却来救我,怎么能说是职责所在呢。”   转头对霍青时正色道,“临来的时候,祖父祖母让我与霍统领说,日后你但遇到什么事情,长公主府和齐国公府都会鼎力相助。”   霍青时也站了起来,“长公主与国公爷太客气了。”   能得到长公主与齐国公这样一个承诺,不管日后是否能够用到,对霍青时而言,他也不会傻到清高地表示“我不需要”去。   贺长安灿然一笑,眼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光,“霍统领也不必客气,祖母说,还请你哪日无事去她跟前坐坐呢。”   扫了一眼霍骏夫妻,觉得这对儿夫妻也很有趣,霍骏脸上有笑容,是很欣慰的笑。那个霍夫人,干笑得都要哭出来了,不能更假。   她笑吟吟地告辞,霍青时将她送了出去。   看得出,贺长安很是高兴,短短一段路程一直在说话。到了大门口,负手转身,偏着头看霍青时。   “贺姑娘?”   许是贺长安的眼睛实在是太明亮了些,霍青时不自觉地避开了。   大姑娘家家的,怎么好这样大大喇喇地盯着个男人看?   “霍青时。”   突然听见了贺长安这样一叫,霍青时回过神来,疑惑看着贺长安。   “本姑娘看上了你,你呢,觉得我怎么样?”   饶是贺长安素来爽利泼辣,说完这句,也忍不住有些心头狂跳,脸上也迅速地漫上了一层红晕,脚尖蹭了蹭地。   “贺姑娘你这……”霍青时脸也红了。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个姑娘站在跟前,丝毫不避讳地说看上了他。   “承蒙姑娘厚爱了,我没想过。”   霍青时只犹豫了一下,便直言不讳了,“论起来,今天是我第二次见到姑娘。无论是之前在围场,还是今日站在这里,青时从未对姑娘有过半分不敬之心。”   这一次,他没在避开贺长安,目光落在贺长安骤然有些失落的脸上。这才发觉,这个与表妹阿琇关系很好的小姑娘,容貌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很是好看,也很是耐看。   他咳嗽了一声,“我的意思是……”   斟酌了一下言辞,想着怎么说,能够不伤了这位国公府千金的脸面。   贺长安也没想着今天就要一句什么话,能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她已经是很知足。   “你……我跟阿琇打听过了,你没有成亲,也没有定亲,对不对?”   也还是个小姑娘,从前虽然有过婚约,可是掰着手指数一数,贺长安与凤凌单独相处的次数,还比不上贺长馨。   眼前是自己动了心的男人,贺长安怎么可能没有半点的羞涩尴尬呢?   霍青时也尴尬,不过还是点头。   “贺姑娘。”他还是敛容正色劝道,“能得姑娘厚爱,是我的福气。只是姑娘千金之躯,青时不敢有妄念。且业未立,谈何成家?”   很是紧张地听他说完了,贺长安松了口气。   “我明白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心悦你。”她忽然上前一步,离得霍青时很近,“只要你不嫌弃我曾经退过婚,那,那你霍青时的夫人,我就当定啦!”   说完,也不再给霍青时说话的机会,转身捂着脸就跑,三步两步跳上了马车,朝着霍青时摆了摆手飘然而去。   留下霍青时在大门口呆了片刻后,才转身去了前边自己住的屋子。。   李氏在游廊下站了片刻,没见霍青时进来,心里生出了许多的疑惑。   “你说,这贺家小姐是个什么意思?”她坐回了霍骏旁边,拧着手里的帕子,“会不会是青时和她……有了什么?”   “你别胡说。”霍骏端着的茶就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你知那位贺小姐是谁?长公主与齐国公的孙女!人家大大方方来谢过青时的救命之恩,你倒先胡思乱想起来了?也得想想,扰了人家的清誉,长公主和齐国公府能不能放过了你!”   李氏吓了一跳,“我,我这不就是跟你说说么?还能毁什么清誉?我就是觉得,人家门第那么高了,说是来谢救命之恩,就不能随便家里来个人?哪儿用得着她一个姑娘亲自上门呢。况且,你看见了吗,贺小姐看着青时的时候,眼睛都亮堂堂的!”   要说这俩人之间没什么,打死李氏也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去健身啦,晚上见呦 正文 明儿我还去 李氏正在心里盘算着贺长安到家里来的意思, 冷不防耳边霍骏就开始埋怨起了她。 不为别的,只是她那个端茶的举动。 “娇客登门,话才说完你就端茶送客, 不是个礼数。” 李氏听了后满口叫屈, “我那是真渴了!从前在边城,也没这么多的讲究哪。” “那也没见你喝下去啊。”对李氏的一些小心思,霍骏还是很清楚的。只是到底陪了他十几年,又给他生下了两个儿子,轻易他也不想太过苛责李氏,只是语重心长地嘱咐,“京城里不比边城, 随便出去遇见个人,没准儿就是皇亲国戚。你得留心!” 话说得急了些,霍骏咳嗽了起来。 李氏忙起身给他拍了拍后背, “你别急啊,有话慢慢说。我都知道了,往后啊,再有客人来,我决不喝茶。” 霍骏咳嗽得满脸通红,手指头点着李氏,说不出话来。 “行啦行啦, 我说笑呢。那位贺小姐看着不是个心眼儿小的,往后我多留心就是了。”李氏眼珠儿转了转,柔声对霍骏说道, “说起来,青时年纪也不算小了。从前呢,孩子说先立业,你又点了头,我这做后母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如今好了,状元也考来了,官儿也做上了,可不是该成家了吗?就咱们这条街上,我认得的几位当家的太太,可都与我打听过青时呢。” “哦?”霍骏好不容易顺过了一口气,也来了些兴致,“都是怎么说的?” 李氏掩口轻笑,“瞧瞧你,一提起孩子的亲事,立刻就精神了起来。无非也就是谁有个外甥女啊侄女的,我也没大细听。” “若是有人再问,你也上心些。”霍骏随口说了一句。 想了想方才到来的贺长安,忽然又有些个拿不准了。 却说贺长安上了马车,也没先回家,而是又跑去了国公府。 阿琇身上的伤也大为好转,起码不用整日里躺在床上了。 贺长安到的时候,她正躺在院子里的海棠花树下,腰间搭了一条玉色的纱被,闭着眼睛晃悠竹椅。手边,还有一只小圆几,上面摆着一壶茶,一盘点心。 养伤的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 “知道的说你在养伤,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沈九姑娘得有多惫懒呢。”常来常往的,贺长安也不需要人通报,自己就走到了阿琇身边。 她蹲了下去,“睡着啦?看风吹着你!” 听见是她的声音,阿琇的眼睛就挑开了一条小缝儿,“这里暖和呢。” 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夜里没睡好。今儿见阳光十分的明媚,索性让人扶着搬到了树下来躺着。 有细碎的阳光落在阿琇的脸上,暖融融的,她越发不想睁开眼了。 有丫鬟抬来一张椅子请贺长安坐了,又去另外取了茶盏来,对贺长安笑道,“姑娘喝茶,这茶是新沏的。” 贺长安也不客气,摆摆手,“你们有事就去忙着,我和阿琇说话。” 等丫鬟们笑着退开了,贺长安推了推阿琇,“别睡了,我和你说话。” “方才啊,我去了霍家。” “咦?”听见了这话,阿琇立刻睁开了眼,一下子坐了起来,“你做什么去啦?” 之前听贺长安说看上了霍青时,阿琇顿时以为她自己跑去霍家提亲了。 她坐起来的突然,脑瓜顶儿直接就撞在了贺长安的鼻子上。 贺长安哎呦了一声,捂着鼻子眼泪都要下来了。 “疼死我了!” “我看看我看看!”看见贺长安手指缝里渗出血迹,阿琇手 忙脚乱地掏手帕,掏了几下没掏出来,又大声喊着叫丫鬟们过来。 她平日里很少有惊慌失措的时候,这么一喊,她的丫鬟,跟着贺长安一起来的两个丫鬟,都从耳房里一窝蜂地跑了出来。 “姑娘怎么了?” “哎呀!” 贺长安捂着鼻子低着头,血就滴滴答答落在了地面上,看着比她身上的衣裳还要红些。 “快打水来。”阿琇忙吩咐丫鬟,“再拿冷帕子来。” 又尴尬地问贺长安,“疼不?” 贺长安含含糊糊地嘟哝了一句。 一时丫鬟们七手八脚地端了水来又是有人去抬起了贺长安的手臂,又是有人用冷水拍着贺长安的额头,还有人把布巾沾湿了塞进了贺长安出血的鼻孔,忙活了一阵子,才勉强止住了血,又帮着贺长安把手上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 又有阿琇院子里年纪最小的丫鬟月儿担忧地出主意,“我去厨房里拿根葱吧?捣碎了浸湿布巾去堵住鼻子,也很快呢。” “葱?”阿琇还是头一次听说用大葱来止鼻血的,这是个什么原理? 贺长安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这没事儿了。” “就是个偏方,止血真的很快的。”月儿真心建议。 “没事了没事了,你们去玩去吧!”赶走了丫鬟们,贺长安舒了口气,指着阿琇,“小姑奶奶,下回能不能当心些啊?” 阿琇讪讪地笑了。 “我接着说啊。我打听着了,你霍表哥今天休沐,跑去堵他,果然堵到了。” 折腾了一通,贺长安略微有些口渴了,端茶喝了一口。 “我跟他说了,他未娶我未嫁的,他的妻子我当定啦。” 阿琇无语地看着贺长安。 也不知道她表哥吓到了没有。 “然后呢?” 贺长安想了想,“他脸红了。” 想到霍青时俊朗的脸上显出红晕的样子,贺长安觉得甚是有意思。明明是个硬朗精悍的模样,被自己说了句心悦他的话就能红了脸,这反差,实在是有趣的很。 “我还见到了霍将军和霍夫人。”贺长安往嘴里扔了块点心,“霍将军也还罢了,很有些边城武将的粗放。至于他那位夫人么……” 阿琇凑过去,“怎么样?” “也不过如此嘛。”贺长安又端起了茶,在阿琇眼前晃了一晃,“看着挺和善,就是见我进门,脸上就一直僵着,笑得和个假人儿似的。我话还没说完呢,她居然就……” 指着茶杯,“端茶送客了。” 阿琇倒吸了一口冷气。 上下打量了一回贺长安,但见她一身儿红色锦缎的袍子,头发也用金冠束成了长长的一条。这身打扮,不能说寒酸,可要说是国公府贵女,也确实不大像。 “姐姐你没有把她怎么样吧?”以贺长安那霸道的性子,李氏舅母堪忧啊。 孰料贺长安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看过来,“你想什么呢,我当然是客客气气告辞了。不过么……” 她挤了挤眼睛,“明儿我还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这样啊,这章短了点。不知道怎么了,九点多开始心跳的特别快,我今天不熬夜了,半夜三更也没啦,明天再战啦宝贝们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吃草莓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华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 继续努力的! 正文 该求的,可不是她呢 贺长安说到做到, 第二日, 她又登上了霍家的门。 这次, 她还不是自己去的, 还带了一位太医院中很有名望的太医。 “昨天过来看到霍将军身边有……”贺长安依旧是做男子打扮, 不过换了锦蓝色的袍子,她指了指霍骏身边的拐杖,“听青时说, 霍将军您在边城的时候常年受寒, 腿上才落下了病根。这位张太医乃是诊治骨疾的圣手,先前不在京城。霍将军可愿尝试一下?” 霍骏腿疾不是一两天了,离开边城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京中, 本来就是为了治疗腿疾的。 先前靖国公为他请了一位太医,吃药敷药的也有些效果。 开了春后, 那位太医便没有再来过。 贺长安这位千金大小姐居然特意带了一位太医过来, 霍骏惊讶之余,也不禁欣喜。 “这如何是好?让贺姑娘费心了。” 贺长安一笑, “我与阿琇乃是至交, 您是她的长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什么贺姑娘贺小姐的, 若不嫌弃, 您唤我一声长安便可。” 她性情爽利, 很是对霍骏的脾气。 霍骏大笑起来,“那长安也别一口一个将军了……” 想说只随着阿琇叫,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似乎有些自大, 一时倒犹豫了起来。 “那我叫您伯父,您也别客气,只管应了。” 贺长安对坐在一旁的张太医伸手示意,“张太医,麻烦您了。” 李氏坐在旁边,看着与贺长安相谈甚是投机的丈夫,又看看已经起身的张太医,脸色不大好。 什么时候,京城里的高门大小姐,都这么平易近人了? “夫人?夫人?” 贺长安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李氏回过神,“啊?” 就见眼前的圆脸小姑娘笑眯眯的,“张太医要为伯父诊治,须得看一看腿上。” 这露腿露肉的,也不好在她一个小姑娘跟前不是? 李氏反应了过来,忙露出笑脸,“那我们进去,姑娘在外边稍候。” 扶了霍骏去卧室之中了。 贺长安就坐在客厅里,右手指敲在左手背上,半点儿不耐烦都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里,贺长安隔三差五便要往霍家走一遭。 在京城里的高门贵女中,如果说名气最大的是安王府休夫的县主凤娇,那名气榜上第二名,就得是因未婚夫与庶姐交往过密怒而退婚的贺长安了。 贺长安往霍家跑得勤快,也并不避着人,自然很快就有些个风言风语地传了出来。 就连霍骏,也忍不住问李氏,“这长安丫头,不会是真的看上了青时吧?” 又捻须笑着,“若真是,倒也算得一段良缘。” 哪怕是将他接到了京城里,霍骏心里也知道,儿子与他并不亲近。贺长安便不同了,不时与太医同来,言语之间也并不嫌弃他这个老粗。若真能成就姻缘……霍骏想着,有贺长安在,许还能够叫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好些吧? 李氏满腹的愁绪,又不好直接说。她都暗示过贺长安多少回了,不要总是往她家里跑,奈何也不知道这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然听不懂似的! “上次不是还要我不许胡思乱想?”李氏推了推丈夫,“你这自己倒是说了起来。依我说,还是提醒她一句吧,虽然说咱们也不怕什么,可也不好无端端地得罪人不是?” 霍骏纳罕,“这话怎么说?” 见他顺着自己的意思问了出来,李氏也故作惊讶了,“你竟不知道?” 接着便咳声叹气了一回,“我也是听了人说的,这贺家的姑娘呢,原本是与肃王府的世子有婚约的。只是某一次看到了世子与她的姐姐同行,便恼了,退了婚,还把庶姐远远嫁去了外省的行商人家……” 觑着霍骏的脸色,又继续说道,“听说退婚前,肃王妃还带着世子去亲自说和了一番,也还是不行,定把婚约退掉了。如今肃王世子,也还没有再定亲呢。” “你也想想,旁的都罢了,万一肃王世子还对贺家姑娘有什么念头,如今这样的话传来传去的,不是叫他记恨青时吗?” “这……”霍骏有些迟疑了。 如李氏所说,他固然不怕什么,可是尚且八字没一撇呢,就无端端先让青时得罪了人去,也是不大好。 李氏最是了解丈夫,观其神色,便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又再接再厉,“说起来我也有私心。贺姑娘容貌家世,都是万里挑一的。可这性子,未免太过刚硬。她那样的出身,哪里会将我看在眼里呢?青时本来就对我有心结,你也看见了,我百般讨好,他还是不冷不热的呢,对咱们的锦程,还不如对妹妹家的外甥亲近。若再娶个高门贵女进门,往后我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将头枕在了霍骏的肩膀上,“我和你说这些可都是心里的话,是好是歹的你心里掂量掂量。” 霍骏掂量了一宿。 结果有点儿出乎李氏的意料。 “你说的对也不对。什么定亲退亲肃王府的,那都是过去了。能跟外甥女玩得好的,人品上绝没什么可挑剔的。如果长安丫头真的看中了青时,那就随着青时的意思去。人家孩子前头请太医给我看腿,后脚咱们就听信流言不叫人上门,不是人干事儿。” 李氏:“……” 于是贺长安继续上门,不但很是得霍骏的喜欢,有天日暖风清,霍骏腿上不那么难受,她甚至还在院子里舞了一回长鞭来请霍骏指点。 霍骏本身便是武将,说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倒不是,但也很有几分眼光。 见贺长安发问,又有小儿子霍锦程也一副很是有兴趣的样子,便略微提醒贺长安:“你这鞭法使得不错,但有一样,若是放在闺阁小姐之中耍着唬人可以,却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若是真碰上了硬茬儿,是没什么用的。” 又指点了贺长安几招。 贺长安按照他的指点练了两下,笑道:“这个……我回去得好好练练了。” “练长鞭固然好,但对你来说,真到了需要自己动手的时候,还是短剑一类杀伤力更佳。”霍骏很是耐心。他三个儿子,霍青时在习武上很有天赋,但从小不在身边,一身所学都是出自于温老侯爷。 另外两个儿子……不说也罢,李氏护得紧,并不舍得儿子吃苦。所以这花拳绣腿,真的动起手来只怕还不如贺长安。 因此,霍骏在指点贺长安的时候,竟然有一种意外的满足。 对贺长安,也难免更加喜欢了一些。他甚至觉得,若贺长安真的做了自己的儿媳,那也是极好的。 就连霍锦程,也对贺长安这个爽朗大方,爱说爱笑,甚至还能用长鞭够下他落在树上的东西的姑娘崇拜了起来。 那天贺长安走后,李氏没忍住在儿子跟前说了几句贺长安的不是,霍锦程便不耐烦地顶嘴道,“我看长安姐姐就很好。哦,非得像表姐那样捏着嗓子说话看见了花儿开都要装模作样地叹气的,您才说好是不是?” 把个李氏堵得目瞪口呆。 阿琇背地里问贺长安,“真对我表哥那么痴情啊?” “难得有个让我看上眼的,我当然得主动 些了。”贺长安往嘴里扔了颗糖花生,有那么点儿吊儿郎当的。 “那,我表哥怎么想的呢?”见贺长安眯起眼睛危险地看自己,阿琇连忙举起手来,“我就是觉得吧,如果两情相悦当然好了。可万一……长安姐姐你看现下闹得都有些满城风雨的了,有好事儿的人话说得可难听了。这样真的好么?” 强扭的瓜不甜哪。 更何况,以霍青时的心性,若他并没有对贺长安动心,这瓜能不能扭下来,怕也两说着。 一边是好朋友,一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 阿琇觉得,哪个伤着了,自己都难受。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儿。” 阿琇只好作罢。 就连皇帝,都影影绰绰地听到了些消息,没办法,他老人家身边的这些年轻人里,霍青时太出挑啊。 为了求证这真假,皇帝甚至还在慧怡长公主进宫的时候特意问了一回。 慧怡长公主对此不置可否,只微笑着摇头,“长安那孩子最是有主意,她的亲事我先前管了,没想到叫孩子伤了一回心,家里还险些折腾乱了。这回,随她去吧。” 这意思皇帝倒是也听明白了,城里的流言,那都不是流言了。真话,怎么能叫流言呢? 他颇为遗憾地说道:“可惜了,我先还想着,霍青时与五公主年纪相仿……” 话都没说完,慧怡长公主就笑了起来。 “皇兄说真的?” 皇帝略有尴尬。 五公主什么样子,慧怡长公主是知道的。并不是她不看好那孩子,公主,真正的金枝玉叶,下降到谁家,谁家都得喊一声谢主隆恩。 但话又说回来,公主一旦嫁了人,那也是要过日子的。皇帝再疼爱,也还有许多比五公主更为重要的事情,更不可能天天去盯着驸马是不是叫公主受了委屈。 “唉,朕也就是这么一想,随口与你说说的。你瞧瞧现下,凤玄拍拍屁股跑了,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慧怡长公主摩挲自己手指上的护甲不说话。 唠唠叨叨了一阵,皇帝也觉得没意思,问慧怡长公主,“你进宫,是来做什么的?” “我还以为皇兄不问呢。”慧怡长公主终于开口了,“广阳托了我,我来走一遭儿叫她看看。” “广阳?” 慧怡长公主笑得开心,“可不是么。她那个二儿子,不是在西北军中吗?被人告了私吞军粮军饷,她正想走动呢,又被阿离疯了似的咬着不放,眼瞅着儿子命都要没了,可不就托到了我门上来?” 皇帝想了想,约莫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咳嗽了一下。 安王府素掌宗人府,这是明面上的。凤离手上另有一支暗人,专门负责收集各处情报。 军中油水最多,真查下去,整个大凤朝怕是没几个干净的军将了。所以小打小闹地无人上报,皇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哪。 至于凤离为什么疯了似的咬死了广阳那个次子…… 皇帝皱眉,看慧怡长公主,“你想如何?” 慧怡长公主轻笑,“我如何敢干涉朝政?不过是她一辈子心高气傲地,托到了我的门上,头发都白了不少,我瞅着可怜才应了她进宫一趟。就只可惜了的,到了如今,也不知道她是装不明白,还是拉不下脸来。” 该求的,可不是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我去吃饭啦 正文 少给我添堵了! 广阳郡主心如明镜, 该去求谁, 她一清二楚。 儿子贪墨军饷, 以次换好将军粮倒卖出了关,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可这也不是第一次做, 怎么就现下被翻了出来? 略微一想,便知道这是凤离为了沈家那丫头出头来了! 为了个干瘪的丫头,凤离居然六亲不认! 但他能像疯狗似的咬住了安国公府不放, 广阳郡主却不愿意对着沈家低头。 她父亲贵为大凤朝的亲王, 为大凤出生入死,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室郡主,得意之时, 就连慧怡长公主都要退让三分。 放眼宗室,除了那位帝王外, 哪个在她眼中? 就算冯竹在围场上行事不谨, 可也得了皇帝的训斥,里子面子都没了, 日后姻缘都不知道落在何处去。难道这样的惩罚, 还不够吗? 可恨凤离,可恨靖国公府, 竟然得寸进尺, 还妄想逼她折腰? 广阳郡主自认不想做, 也做不到! 她能如此,可安国公不行。 安国公本就有些懦弱,在京城勋贵圈中尽人皆知。 因妻子广阳郡主性情霸道, 安国公也没敢纳个妾收个通房的,二子一女都是嫡出。长子资质平庸,但承继爵位守成尚可。在安国公看来,要想光耀门楣,还得靠自幼聪慧行事果断的次子冯昭。 冯昭这次出事,安国公少见的在妻子跟前强硬了起来。 “事本没有这么大,竹儿做错了,好生去沈家陪个不是,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莫非沈家那边还能不依不饶了?你偏不听,只觉得咱们家门楣更高,不屑向沈家低头。如今好了,踢到了铁板上,阿昭怎么办,啊,怎么办!” 安国公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踱着步,说到了气愤处,握起了拳头狠狠砸向了桌子。 “咚”的一声闷响,叫广阳郡主吓了一跳。 猛然间意识到这是丈夫在怪罪自己,广阳郡主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你怪我哪?”她也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当初说不去,你怎么不劝?这会儿来怪我了,呸!” 往地上就啐了一口,“少给我添堵了!” “沈家算个屁的铁板!” 广阳郡主爆了一句粗话,冷笑道,“不过是一家子三代只会溜须拍马抱着大腿的没用玩意儿!沈磊他爹从小就扒着陛下不放,陛下还做皇子的时候,俩人形影不离,出同车寝同榻的,谁知道里边什么猫腻呢?临老临老了,把个内侄女送给了陛下……还有那个沈焱,仗着一副和他父亲想象的面孔,迷惑了陛下,又叫荣王跟他交好,算他本事!” 再提起阿琇,广阳郡主脸色竟然因怒火变得奇异了起来,“沈九,深的家族的真传哪。” 冷笑了几声。 不然,怎么能在小小年纪就叫凤离为她神魂颠倒,竟守到了如今二十岁呢? 她因怒火说得痛快,却不见安国公在她提起皇帝与先靖国公的时候,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 “你快闭嘴吧你!”老夫老妻的,安国公也没那么多的顾虑,冲到妻子身边拼命捂着她的嘴,“不要命了你?” 安国公低吼,“你自己想死,你儿子孙子也想死吗?” 想他一生谨小慎微,知道自己能为有限,轻易不会与人启衅。比起那些气焰嚣张行事跋扈的勋贵们,安国公自觉如鹌鹑般老实。 可就这妻子的一张嘴…… 安国公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怎么就还不明白呢,皇帝当你是功臣遗孤,你才是。皇帝不容你了,你就什么都 不是。 没见那康王府如今都落魄成什么样子了吗? 那还是皇帝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哪。 他想的。广阳郡主又如何不明白呢? 她这些年刻意地霸道着,无非就是想靠着这样,叫皇帝不能忽视了自己,不能忽视了她这个功臣之后罢了。 只是如今,皇帝记得又如何呢? 数次被人将耳光抽到了脸上,也没见皇帝位她说过一句公道话。 广阳郡主软了身子,颓然坐下。 “我都知道,都知道”……她喃喃地低声说道,眼圈发红,“我已经去求了慧怡,她也应了我会在陛下跟前为阿昭求情的。” 说到这里,广阳郡主精神了一些,挺直了腰,似乎是在安慰丈夫,又似乎是在给自己信心,“她应了我的。” “要不,再往沈家走一走?”安国公看着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 广阳郡主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既没有同意,却也没有反对。 夫妻多年,安国公明白,这是她拉不下脸面来。 看着老妻数日间头发白了一大半,安国公原本怪罪她的心也软了一软。甭管日常如何的霸道,可妻子对他,对国公府都是一心一意的。 拍了拍广阳郡主的手,安国公劝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沈家势强,几门姻亲都了不得。咱们被人抓住了把柄,服个软不算什么,不丢人。我陪着你,带了竹儿一同过去。只说让竹儿当初恩将仇报了,向沈姑娘去负荆请罪。” 如此,脸面上既过得去,彼此也都心知肚明目的。 广阳郡主往后靠住了椅子背,苍老了的脸上满是颓色,“谁能想到,我有一天得对着沈家人请罪呢。” “不是你,是竹儿。”安国公在妻子肩膀上用力地按了按,“好歹,先将阿昭摘了出来。” “就只委屈了竹儿。” 广阳郡主本来还曾有过一女,奈何长到几岁上夭折了。那孩子自幼聪慧,两岁便能背诗,三岁能作画,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好,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日后的绝色来。 每每想起那个没福气长大的孩子,广阳郡主都心如刀割。 她有个外孙女冯柔,就因为小时候与那个小姨有几分相似,深得她的宠爱。甚至冯柔那会儿看中了凤离,广阳郡主都能向不对付的安王妃低头示好。 只不过被安王妃果断拒绝了而已。 冯竹容貌与广阳郡主的幺女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因此上哪怕她是庶出,广阳郡主也从来没有在意过,接到身边来亲自教养。 哪里舍得她受半分的委屈呢? “情势比人强,这事本来就是因她而起,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况且是为了救她老子,她不去谁去?”安国公对冯竹却远不及妻子那般怜爱。 在安国公看来,冯竹除了一张脸像死了的小女儿外,资质鲁钝,矫揉造作,还喜搬弄是非,真是半点也不像她的姑姑。 拿着这样的还在当宝,安国公觉得是辱没了小女儿的。 不管冯竹愿不愿意,还是被安国公和广阳郡主带去了靖国公府。 当听到这家人前来的时候,顾老太太笑了起来,凉凉地说道,“我还以为,他们再不会登咱们家的门。” 也亏得能挺到了现在! 温氏婉约一笑,没有说话。 眼睛里,却尽是冷意。 她能猜到广阳郡主的来意,只是又有什么用呢? 从阿琇受伤到今日,过去了一个多月 。 从春狩到入夏,来的,可也是太“及时”了些。 婆媳两个本都不是心肠狭隘之人,但广阳郡主行事未免太过了些。 对视了一眼,温氏扶了顾老太太起身。 顾老太太低头掸了掸衣襟,“郡主大驾光临,咱们接接去。” 吩咐了人将大门打开,女眷们一溜儿地都出去迎接广阳郡主。 恰靖国公兄弟三人也都在家里,听到了安国公亲自到来,也都从各自院子书房里出来,准备着迎接一下这位他们父辈的人物。 靖国公府众人这般大张旗鼓,叫广阳郡主与安国公都有些出乎意料。随即,安国公便明白了过来,在车中露出了苦笑。 论身份,广阳郡主乃是宗室,靖国公府开大门,老封君带着一家老小出来迎接,并不算过。 只是这…… “下车吧。”安国公看了看同样想明白了,又气得脸色大变的广阳郡主,“别忘了咱们是来做什么的。” 车帘子挑开,安国公先行下了车。 向来与人和气为贵的他,在抬头对上靖国公的一刹那,脸上已经露出了非常合乎适宜的笑容。 “沈世侄,今日,我们来的唐突了。” 他本与靖国公父亲同辈,春狩之前但凡见面,靖国公都会客气地叫他一声世叔。 所以这一下了马车,安国公不等靖国公说话,抢先叫了世侄出来。 明明是要低头相求来的,却又偏偏先行示好拉近关系。 这等脸皮,靖国公自问是做不出来的。 只好也敷衍地拱了拱手,“冯世叔。” 安国公哎了一声,忙转身,亲自将广阳郡主扶下了马车。后面的冯竹,却是叫了跟着来的丫鬟扶下来的。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广阳郡主也不想对着顾老太太低头。 反倒是顾老太太,一脸的喜色,领着两个儿媳妇就行了礼下去,“见过郡主。” 广阳郡主脸上有些不自然。 “咳……”安国公咳嗽了一声。 “老太君不必客气。”广阳郡主顿了一顿,“今日……” “礼不可废。郡主,里边请。” 广阳郡主就好似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堵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啊宝贝们 正文 一门心思想着做沈夫人 “前阵子, 这孩子做错了事, 叫府上的九姑娘陷入险境。本该早些上门赔罪,只是她也受惊不小,回来的路上就病倒了。今日才得出来, 还望不要怪罪。” 广阳郡主干巴巴地念完了这段话,心一横,便看向了含着一泡眼泪的冯竹, “还不跪下!” 冯竹的眼睛还红肿着, 显然是已经哭过了很久的。 听到了自己祖母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气与自己说话, 又觉得屋子里众人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冯竹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顿时就胀得通红。 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 话还没有说出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纤细的身体晃晃悠悠的,仿佛下一刻就能软倒在地上。 平心而论,冯竹确是个容貌上乘, 气质柔弱的姑娘。未语先落泪, 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谁看了会不心软呢? 不过可惜了。 沈家人从老到小,都不是怜香惜玉的脾性。 安国公被靖国公兄弟三人请去了外书房,这花厅之中, 便只有顾老太太婆媳和广阳郡主。 当下的情形, 广阳郡主当然不好开口说什么“到底是个孩子,一时吓到了也是有的”话出来。至于顾老太太和温氏,恨不能让阿琇受过的那些罪, 叫冯竹都尝上一遍。对她心软怜惜?实在是不可能的。 冯竹便只好掩面抽泣,“我,我错了。” 她素来也是个心高气傲的,看自己犹如天仙一般,凡人哪里配她说一句抱歉呢? 温氏等人就看到她抽抽搭搭的,嘴里叽叽咕咕了半天,也没叫人听见一句痛快话。 原本,温氏并不想让广阳郡主和冯竹见到阿琇。一来,不愿意叫阿琇看着冯竹心烦,二来也怕阿琇这丫头傻乎乎的被人一哭一求便心软了。 只是方才,广阳郡主虽然说着软话,可眉尖眼角,无不透出一股子勉强和高高在上,冯竹又是一副被人勉强着的模样,温氏改变了主意。 “小姑娘家家的,有什么说不开的呢?”温氏笑了起来,鹅卵脸尽显端庄大方,“那日的事情,阿琇怕我们担心,也没多说。这位姑娘叫做竹儿是吧?” 冯竹抬起泪眼点点头,直觉的这个帮自己说话的温婉夫人是位好人。 “这样吧,阿琇就住在隔壁的跨院里,有什么话,你亲自与她去说。”温氏又笑吟吟地与广阳郡主请罪,“那孩子身上有伤,不好动弹,您可别怪她失礼。” 怪个屁! 广阳郡主心头窝着一簇火。 她算是看明白了,怪道说凤离能跟这一家子走得近呢,都是笑面虎,再虚伪不过的了! 总算还记得来意,勉强压下了火气,广阳郡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哪里的话,怎么好叫孩子带伤出来呢?” 顿了一下,站了起来,“我也想去看看孩子,一来替我这不成器的孙女陪个不是,二来,也着实觉得对不住孩子,替我自己个儿也陪个不是呢。” “郡主言重了,她一个小丫头,哪里禁得起呢。”顾老太太也起身,“这边请。” 广阳郡主吸了口气,扯动嘴角,硬生生扯出了三分笑,眼里又带了七分勉强。都来不及多想什么,便被顾老太太挽起了手。 顾老太太将门虎女,广阳郡主哪里是她的对手? 被亲切地拖进了阿琇的小跨院里。 说是小跨院,其实阿琇的住处可是着实不小。靖国公爱女心切,尤其对阿琇,一应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进了月洞门,广阳郡主便看到了极大的院子里,种满了各 种花木,一院子的花儿开得热热闹闹的,却又扶疏错落,并不显得杂乱。 那株最大的海棠树下,正有个小姑娘睡在躺椅上,身上盖了薄纱被,脸上盖了块儿粉色的帕子,两只白玉似的手叠放在腰间,右手里还攥着一枝海棠花。 在她不远处,一架秋千晃晃悠悠的。 就算是广阳郡主,也不能不在心里头承认,这样的沈九,闲适,又不失了雅致。 妖精! 一行人走了进去,阿琇身边的丫鬟月儿先看见了,忙轻声将阿琇唤醒了。 日光太暖,风太香,阿琇睡得还挺香甜的。 扒开了帕子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的祖母母亲簇拥着广阳郡主进来了,后边还跟了个怯生生的冯竹。 阿琇才刚想要动一动,顾老太太已经走到了身边,一把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今日伤口可好些了?” 旁边月儿立刻很有眼色地回道:“回老太太,姑娘这几天喊着伤口又痒又疼,昨儿夜里一宿都没合眼。” 真是个机灵的丫头。 顾老太太赞赏地看了一眼月儿,才十岁出头的模样,眉眼看着就伶俐。 广阳郡主把这一家子主仆的模样都看在了眼泪,她只是性情跋扈了点儿,又不是没脑子,自然看得出顾老太太等人的故作姿态。 只是能看出来又怎么样呢? 你从表面上挑不出半点儿的不是来,明知道吃亏,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咽进了肚子里。 没奈何,只好叫冯竹又在阿琇跟前道歉赔罪。 冯竹哭哭啼啼地说了,这是她第二次在阿琇跟前低头了。 头一回,还是在围场里,她被陛下一句“做错了,就去赔罪”,逼着到了阿琇跟前。 可那会儿,阿琇昏迷着,完全不知道。 冯竹心中也就没有感到多大的委屈。此时自己哭着说完了赔罪的话,却看到阿琇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那张娇媚的脸上写满了无辜。 顿时一种浓浓的屈辱感就涌上了心头。 冯竹掩着脸,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才被人叫醒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阿琇左看看她娘,右看看她祖母,是真的有些懵。 广阳郡主不欲叫孙女在外人处太过丢人,也挤出和蔼的笑容,好言安慰了阿琇几句,又让人送上了自己带来的玩意儿补品,便与顾老太太等人告辞。 外边,得了消息的安国公已经在车前等候。 与他们来时一样,靖国公府阖府皆出,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两家人客客气气地道了别,安国公府的人上车,靖国公府的人礼送,说不出的和美。 等车帘子撂下来,车缓缓动了,广阳郡主才捂着心口“哎呦”了一声,靠在了车壁上。 “这是怎么了?可是她们为难你了?”安国公忙问。他与靖国公在书房里倒是聊的不错,尤其靖国公还对阿琇受伤后,给了他一老拳的事情对他先致歉了。二人将话说开,原本就只是两个丫头之间的事情,实在是没有必要闹到反目成仇。 安国公觉得,就自己这边儿来说,这一趟来得还是值了的。 怕就怕女眷那边不好办。 安国公知道,这沈家的事情,男人们多半做不了主。 沈家女人都不好惹,尤其是顾老太太和那个靖国公夫人。 一个年纪大,身上有着品级,年轻时候便是火爆的性子。恼了哪个,半分面子都不会给。丽贵妃就是个例子。从跟了皇帝进宫,靖国公太夫人便再也没有出席过任何一次宫中的庆典。且她心 肠冷硬,亲外甥女都能赶出去,到死没能回国公府。 另一个靖国公夫人,与她婆婆正相反,看着和气极了。可是叫安国公说,这女人厉害在心里,只从京中那些女眷的谈论中便知道,笑眯眯地看着一团和气,却从未吃过半点亏。 自己那个没什么心眼儿的老妻,对上这婆媳俩,白给。 他实在是担心。 广阳郡主摇了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多少年的脸面,都丢在了今天。” 从年少第一次进京的时候起,她便与京城里那些大家闺秀格格不入。大家争风头,争夫婿的门第才学人品,能争的,她都争了。 可谁能想到临老了,因为孩子栽了这样的跟头。 想到顾老太太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广阳郡主心口更疼了。 安国公忙问到底如何了。 他暂时先顾不得老妻的脸面,好歹先得安抚住了沈家,从凤离那边捞儿子要紧。 见妻子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安国公才算放下了心。 将这对儿夫妻送走了,顾老太太心情甚好,又去看了一回心爱的孙女。 阿琇这会儿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还在躺椅上拉着月儿问呢。 见了顾老太太精神气儿十足地进来,阿琇手就撑着躺椅想起来。 “我的心肝儿小孙女,可别动弹了!”顾老太太笑眯眯的,丫鬟们很有眼色地端了几张椅子过来。 温氏与三太太落后了几步,妯娌两个一前一后地进了跨院,三太太笑道:“母亲今日可算是高兴了。” 说着,与温氏先扶了婆婆坐下,然后二人才落了座。 顾老太太得意洋洋,“那是。你们不知道,她跟我那是有过结的。” 什么过结,叫俩人到了这把年纪还过不去呢? 阿琇托着下巴等顾老太太给答案。 果然,憋不住心事的顾老太太招了招手。 温氏、三太太和阿琇都往前倾了倾身子,便听见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她哪,早先看中了阿琇的祖父,一门心思想着做沈夫人哪。” “啊!” 这个八卦从顾老太太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过劲爆了。阿琇如被雷劈,没留神,身子往前一栽,险些就掉到了躺椅下。 作者有话要说:  被通知提前上班了,争取下一更在12点前写出来,一会儿见 正文 冤有头债有主 温氏一把捞起了阿琇, 埋怨道,“这么毛毛躁躁的, 回头伤口裂开了,又该喊疼了。” 阿琇吸了口气,也捂着自己的心口, 对顾老太太充满了崇拜, “祖母当年,真不容易。” “那是当然了。”想到当年, 京城的姑娘们都为一睹沈家玉树的风采挤破了头,要说想嫁给年期请的靖国公的, 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偏生最后成就姻缘是自己,顾老太太便格外得意。 虽然也觉得惊讶,但这话题涉及到了公婆,温氏和三太太也不好像阿琇那样将好奇摆在脸上。只是, 又不愿意就这么走开,便装作没事儿人似的, 静静地听着。 顾老太太咳嗽了两声,挥手赶两个儿媳妇,“走走,都走, 叫九丫头陪着我说话。” 无奈之下,温氏和三太太只好起身离开了。 等她们都走了,阿琇就贱兮兮凑到了顾老太太跟前,“祖父年轻时候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 这个您是一直说着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心里美滋滋,毕竟她也是像极了老祖父的人。 顾老太太颔首,“那是。你祖父年轻时候的风采,无人能及。” “那,您是怎么……嗯,怎么打败了那么多的京中闺秀,嫁给了祖父的呢?” 这个,她一直很好奇来着。 不管是出身,还是容貌,她祖母真不能说是最出挑的那个呀。 “这就是天定的姻缘了。”顾老太太往椅子上一靠,看着天上悠悠飘过去的几朵云彩,“那么多的人爱慕,多少人想嫁给他,甚至我们大婚后,还有自荐枕席要来做妾的。可他看也不看。” 回忆了半晌,顾老太太对孙女挤了挤眼睛,“别说你了,那会儿我都问他,怎么就愿意娶了我呢。” 阿琇立刻来了精神,“祖父怎么说?” 顾老太太的脸上,居然显出了几分的红晕来。 丈夫那时候说的是,想要寻天下的绝色,只照照镜子看自己的脸就好了。可是若想再找一个如她这般,心性刚硬,却又不蛮横的有趣女人,就太难了。 等了半晌,没听见回答,阿琇拉住了顾老太太的袖子,“祖母!” “别闹,小孩子家家的,不许打听这些!” 阿琇:“……” 天地良心哪,难道不是您老人家自己说出来的吗? 哪儿有八卦到了一半,又停下来的呢? 扯着顾老太太不肯叫走,软磨硬泡了半天,也没能再打听出当年祖父祖母的轶事趣闻来。 阿琇十分的不满,连后头初一捧了一匣子珍珠来给她看,都兴致缺缺。 “姐,你这是怎么了?” 初一抓起一把珍珠,“你看看,成色如何?” 递到了阿琇的眼前。 阿琇看了看,指头大小的珍珠细腻凝重,玉润浑圆。更难得是一匣子的珠子,个个大小都差不多。 “这是白龙珠?”在国公府里养了这么多年,阿琇也练就了几分眼力出来,“这可是珍贵得很了,你哪里得来的?” 初一将珍珠放在了匣子里,叫丫鬟月儿过来,“拿去收好。” 然后才对阿琇说道,“九皇子给的。他的府邸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我听他说,赶在秋天里就会出宫开府。这个,也不知道是谁孝敬给他的,横竖他是用不到的,索性给了我。姐,等你伤口好了,叫人拿去磨了珍珠粉,我听人说,伤处用珍珠粉敷,不留疤痕。” 自从阿琇受了一回伤后,初一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从前俩人在 一处,总是要吵吵闹闹的。阿琇爱摆出姐姐的谱儿来,初一偏就要与她反着,姐弟二人从小打到了大,感情好得很,可也着实叫人闹心。 现下初一简直是变身天下最好的弟弟,有什么都想着阿琇。知道她出不去,怕她闷,出门一趟,八珍斋的点心饕餮楼的酱鸭,样样都给她带回来。 “诶,这么好的珍珠,磨成了粉太可惜了。”阿琇又叫月儿把珠子拿过来看了一回,“穿珠花儿也不大好,倒是放在凤钗上做流苏好看。” 她用手在头发上比了一下,点头,“还得是五股以上的大凤钗才好。” 初一从她手里将珠珍珠抠出来重新装好了,“什么好东西,你喜欢,下回我再给你找回来。凭他多好的东西,还能比你重要啦?” 又凑到阿琇身边,提出了自己的担心,“姐姐你是个女孩子,身上留了疤,以后你好意思叫阿离哥看?” 话没说完,就被阿琇暴怒着一巴掌怼在了脸上。 “沈初一!” 阿琇腿脚还不伶俐,只能靠吼来表达自己的火气了。 初一跳到了一边儿,“急什么急什么呢,我说的大实话。” 见阿琇眉毛立了起来又要发飙,忙岔开话题,“我听过,白天的时候广阳郡主带着冯竹来了?” 阿琇哼了一声,“来了,赔罪来着。” 初一就拖了凳子坐到了阿琇身边,手里头给阿琇剥松子,冷笑着说道,“算她们识趣。”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阿琇觉得纳罕,广阳郡主那种人,哪儿会轻易低头?先前她重伤到那个份儿上,都没见她哪怕着人来看一眼。眼瞅着都好了,她倒是来了? 这不正常。 初一嗯嗯啊啊,不想多说。 “嗯?”阿琇眯起眼睛,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作势要拧。 “好好,我说。”初一扒拉开阿琇的手,“自从你出事,咱六姐夫就当了一回先锋,先弹劾了一回安国公那位族弟,如今做着侍郎的。然后呢,冯家族里无论是在禁军里的,还是虎贲军中的,总之一句话,能和咱家沾上些关系的,冯家人日子就不好过。最绝的,那是你的亲亲阿离哥。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抓住了冯昭的把柄。” 初一对阿琇挑了挑略显浓重的眉毛,“冯昭是谁,你知道吧?” 阿琇摇头,她真不知道。 “就安国公的次子,冯竹的亲爹。” 初一手上不停,剥好了一小把松子给阿琇吃,继续说道,“旁人不过小打小闹,阿离哥这个,才是蛇打七寸了。” “私吞军饷,倒卖军粮,哪一条坐实了,冯昭的脑袋,都甭想挂在脖子上。” 阿琇咬住了嘴唇,来不及高兴,她先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眉头轻蹙,脸上显出了忧虑,“这样,不好吧?” 初一看陌生人似的看她,“有什么不好的?” 叹了口气,阿琇垂眸低声道,“我是受了伤,心里也恨着冯竹当日所为。可是……这样做,会不会让皇上以为,咱们家里……结党?” 她没有那么多的心机去考虑朝堂里的大事,更不懂什么谋略,可上辈子的经验告诉她,皇帝未必愿意看到臣子们如此的。 初一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小大人儿似的揉了揉阿琇的脑袋,觉得自己其实可以做哥哥了,“姐姐你这就想多了。广阳郡主仗着她的父亲曾经对朝廷有功,这些年来嚣张跋扈的,皇上只怕早就厌恶了她。至于六姐夫弹劾也好,四姐夫和表哥在军中给冯家人使绊子也好,那都是小意思,算不得什么。真正要她伤筋动骨的, 是冯昭啊。” “据我想着,陛下早有心杀一杀军中这股子邪气了。趁此机会,杀鸡儆猴。” “真的?” 初一重重点头。 此时,安王府中,广阳郡主正与老安王夫妻坐在一处,等着凤离。 按照族中的辈分,她该叫这对夫妻一声堂哥堂嫂。 都是场面人,彼此装腔作势的功夫都不浅薄,广阳郡主来的目的,老王爷夫妻心里十分清楚。 只是在她看来,这一趟,广阳郡主怕是要失望了。 “堂兄。”广阳郡主头发都白了一半,脸上也十分的憔悴。“我那孽障阿昭……” 老王爷手里转着两只铜球,叹道,“阿昭的事,难办。” 广阳郡主张了张嘴,便听见了脚步声响。 有侍女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王爷回来了。” 然后,便是一袭青衫的凤离走了进来。 青色也是个挑人的颜色,穿在凤离身上,只让人觉得他眉目俊朗,飘逸出尘。 “祖父,祖母,我回来了。”凤离先对着老王爷夫妻行了礼,然后,面上笑意不减,又见过了广阳郡主,“见过姑祖母。” 礼数周全,举止优雅。 只是看在了广阳郡主眼里,却无端端地从心里升起了一股寒意。 这孩子,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竟有如此深的城府! 广阳郡主十分肯定,凤离知道自己的来意。 可即便这样,他竟然还能不露声色,甚至不失半分的风度。 她端着茶的手颤抖了起来。 “阿离回来了?我,等了你多时了。” 哪怕心里发凉,广阳郡主也不能不硬着头皮开口。 “今日,我和竹儿往靖国公府,去看了九姑娘。”广阳郡主将姿态摆的很低,“可怜见的,因竹儿,叫她吃了这许多的苦。”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凤离眉头一挑,“哦?” “阿离!”见凤离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一撩袍子,坐了下来,广阳郡主再也忍不住了,站了起来求道,“我知道你因沈九姑娘记恨了我们,可冤有头债有主,我愿意叫竹儿一力承当。我来,只是想求你,给我那阿昭,留一条活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正文 端看圣心 广阳郡主一生高傲,从未有过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 老太妃对着老王爷一使眼色, 二人起身避了出去。 他们一走, 广阳郡主也舒了口气。 她连丈夫都没有让跟着,就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低三下四地去央求别人, 哪怕是丈夫也不行。 “姑祖母请坐, 尝尝这今年的新茶。” 凤离做出请的手势, 不失礼数。 但这副模样在广阳郡主看来,却更是窝心。 “阿离,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广阳郡主缓缓坐下斟酌了一下言辞才开口,“我今日……” 凤离笑了,“姑祖母这话,叫我不知如何应对。” 他端起自己跟前的茶盏, 优雅地轻啜茶水, 眼中尽是满足。 如果不是有事相求,单看眼前的青年一袭青衣, 发如墨染,剑眉凤眼, 着实能够说得上一声叫人赏心悦目。 凤离抬起眼睛, “姑祖母请。” 深吸了口气,情知这是凤离在给自己下马威。自己但凡端起那盏茶,气势上便先输了一半。 广阳郡主咬咬牙,她来都来了,又何必在乎这脸是丢在什么时候呢? 颤抖着手,端了茶, 却是几次都不能送到嘴边去。 凤离并不理会,垂眸看着茶盏中的清澈茶水,慢慢地用茶杯盖划过去。 “阿离。”广阳郡主终究也还是没将那盏茶喝进去,轻轻地将水放在一边,斟酌着言辞,语气中带了求恳,“我知道,你对我冯家有些心结……” “姑祖母何出此言?”凤离轻笑,“论血缘,您是我的族中长辈。论关系,我与安国公府素未结怨,不是吗?” “若你这么说,便好。” 凤离摆明了要让自己将所有都揽在头上,他做一朵清清白白的水中莲花,广阳郡主心一横,索性挑明了来说,“今日,我与国公爷带了冯竹,同去了靖国公府。” 见凤离终于抬起了眼,广阳郡主心下冷笑,继续说道,“你……你们为何突然针对安国公府,针对冯家,咱们也不必再掖着藏着。冯竹有错,然她也不过也一介弱质,危急关头做出何种选择,都有情可原。更何况,她被陛下申斥,日后前程尽毁。你们不依不饶,也无非就是想为沈九出一口气。好,这原是应该的。我堂堂大凤朝的郡主,亲自带了冯竹,在你的未婚妻面前折腰。总算可以了吧?” 她的视线落在凤离的脸上,心中五味陈杂。当年外孙女阿柔还曾经要死要活地想嫁给凤离,自己原本并不觉得凤离如何。如今看来,还是她看走了眼。这份儿心肠,这份儿心机……可惜了,没能做她的孙女婿。 “我想郡主弄错了一件事。”凤离将茶盏顺手丢到了身边的几上,双手交握坐直了身体,看着广阳郡主,“冯竹恩将仇报,将两位高门贵女陷入险境,只这份自私歹毒,无论是当时陛下的申斥,还是事后您口中的前程尽毁,都是她自作自受。” “你!” “至于说冯家,没错,近来却是多有弹劾。那又如何呢?”凤离摇了摇手指,“总是有违制的地方。本朝仁厚,如冯侍郎府上大门那般的,放在前朝,轻则丢官,重则杀头。” 广阳郡主闭了闭眼睛,忍下了一口恶气。 “你甭跟我说这些。是错,我们认了。”她的手紧紧握住,若是仔细看,身体也有些发抖。显然,是气的不轻。 “我今日来,是为了冯昭。” 她死死盯住凤离的眼睛,“冯昭若真的吞了军粮军饷,我不为他辩解半分。只是……他少年便离家去了军中,这么多年也 不是只在军中荣养去了。他也是有上过沙场,杀过蛮人的!对大凤,他有过功劳!” 凤离的脸色冷淡了下来。 “这样说来,同样戍守边疆的那些兵士呢?没半点功劳?他们就活该只领一半的饷银,吃掺了沙子的糙米陈粮?” “那些兵士同样与大凤有功,却被苛待至此。甚至冬日的棉衣,里面只有少少的棉花,余下竟是芦花稻草。就是这样,不进了十月,都不能发到兵士的手里。郡主,他们也是大凤的功臣。” 广阳郡主哑口无言。 沉默了片刻,沙哑着声音,“我并不知道这些。冯昭,他没有这样的胆大包天。贪军饷,卖军粮,这是掉脑袋的二大罪,他没这个胆子。” “有没有胆子的,事情总是他做下。” 至于说最后那些银子是否都落入了冯昭的手中…… 凤离垂下了眼帘,转动着手指上的铜戒。 很显然,广阳郡主心里,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半晌过后,她才颓然地靠在了椅子上。自从进了安王府后,一直挺着的背,也塌了下去。 “事到如今,我只想知道,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冯昭一命。” 她也不再奢求什么了,只求能保住儿子的性命。 忽然,她站起身,对着凤离便弯了膝盖下去,竟是欲在地上。只是双腿尚未着地,便有一股大力将她拉了起来甩回了椅子上。 “你……”广阳郡主终于落下了眼泪,眼神愤愤然地盯着凤离,“就这么狠毒,非要置人于死地?” 她老泪纵横,“我什么都不求,只求留我儿子一条性命,这都不行吗?阿离,我知道你手里已经是有了许多的证据。你……” 你的手一松一紧,于冯昭便是生死之间了。 眼见凤离眉尖动了一动,广阳郡主犹如看到了天光。 她急急地说道,“只要能够保住阿昭的性命,便是散尽家财,我也情愿!” 只当,是为了儿子买命了。 更何况,她那殉国的父王,只留下她一棵独苗,当年王府多少的财富,都尽归她手。论金银家底儿,广阳郡主只怕能在京中排上头几个。 “当真?”凤离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出,却又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的意味。 甚至在他的眼里,广阳郡主感觉看到了黑沉沉的危险。 凤离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是。我知此事危险,也并不敢求你瞒下所有。只要你将那些个要命的东西松一松手……”说到这里,广阳郡主眼睛闪动,“冯昭拿了多少……” 她的手将茶盏向凤离的方向推了推。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岂料,凤离却是笑了起来。 “难道我安王府,还缺了那点儿不义之财?”在广阳郡主怫然变色之中,他猛地沉下了脸,冷声道,“不过您这话,倒是让我确定了一件事。冯昭贪墨,你们安国公府,一直都知道实情。甚至于说,整个冯家,都牵涉其中了。对不对?” 广阳郡主面色苍白了起来。 凤离往前倾了倾身,整个人忽然气势大变。 “我与你一条路,走与不走,你说了算。” 如果说平日里的凤离,清风朗月,气质如谪仙一般出尘。此时的他,眉眼依旧,但周身上下,都笼罩了一层刺骨的寒意,就仿佛是踏着刀山血海而来的煞星。 “你,还有安国公的爵位,换你们冯家脱身。”他轻笑,笑声落在广阳郡主的耳中,如阎罗殿里的恶鬼般刺耳。 “不……”几乎是下意识的,广阳郡主的拒绝脱口而出。 凤离静静地看着她。 广阳郡主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只觉得心中如烈火浇油,烧得她难以忍受。没有了爵位,她还算什么?丈夫又算什么? 她的儿孙们以后又要怎么办? 自己这么多年,仗着身份树了多少的敌人出来。一朝落魄,岂有善终? 再有冯家人,敬她畏她,无非也是因为她的郡主身份。没了这层身份的保护,那些人 她不能,决不能没有了爵位! 这样想着,却看到凤离正在看着她,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笑意。 仿佛能够洞悉她所有的想法。 “阿离……”广阳郡主眼中带了哀求。 这一次,是真的求,再不见半分的趾高气扬。 凤离不为所动,“选哪个,您说了算。” “你这哪里还给了我半分的选择?”广阳郡主面色凄然,流着泪摇头,“阿离,你的心太硬了,手也太狠了。你这是往死里逼我啊。” “郡主此言差矣。”凤离凉凉地说道,“我说了,是爵位,换冯家人周全而已。可从没有说,让您一命换一命。” “这又有什么差别呢?” 广阳郡主的眼睛里没了神采,有些呆滞地看着窗外,“自我幼时,父殉国母殉情,我一人孤苦长大,从未享受过父母亲情。如今我能有的,也不过是郡主这个虚衔儿。你偏还要将它拿走吗?” 凤离哪里愿意与个哀怨的老妇人做口角的争辩,端起茶盏,“选冯家,还是选爵位,郡主自己决定。后日,本王进宫面圣。” 广阳郡主惨然起身,“明日我会给你答复。” 明明是夏日,她却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僵硬。每迈出一步,都艰难的不行。 走到了门口转过头,看了看依旧安坐在椅子上的凤离,低声问,“那冯昭……” “端看圣心。” 凤离淡淡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凤离:你看这口锅,它又大又圆 今天只有这一章了,要开学,本市所有语文教材都换掉,新教材培训中。明天会尽量多写哒,大家晚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安娜小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不疯魔不成活 5瓶;冰雨百合 2瓶;要抱抱要举高高、瞌睡虫、华少、无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我那位舅母没事吧? 广阳郡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安王府的。 回到了家里, 迎上了匆匆接出来的安国公, 她眼前一黑, 就往后倒去。 也亏得安国公手忙脚乱地扶住了人,连搂带抱地将人送回了屋子里。 “快去, 快去叫人请太医!” “不用, 不用!”安国公话音才落,床上广阳郡主已经缓过了一口气, 睁开了眼睛。 她眼底尽是红色,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安国公的腕子, “不用请太医。” 这几个字说的很慢,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你这是怎么了?”安国公从未见过妻子这般神色。想到方才她是从安王府回来, 心中一沉, “可是那边说的不大顺利?” 一句话, 就叫广阳郡主的眼泪下来了。 “只怕这次,是过不去了。”广阳郡主喃喃地说道。 安国公世子冯旭和妻子得到了消息急匆匆赶来, 才到了门口就听见了广阳郡主这句话, 冯旭脚底下一个趔趄, 差点儿就摔了进去。 “母亲,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冯旭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前, “什么是, 过不去了?” 他长得酷似安国公, 也是个不错的相貌。 此时父子两个相似的焦急面孔都出现在了眼前,让广阳郡主忍不住又闭上了眼睛。 “让你母亲缓一缓。”安国公心里也急,只是看到了老妻面如死灰的模样, 还是对儿子摇了摇求,伸手将广阳郡主扶了起来坐好。 冯旭的妻子适时地拿了热茶来给广阳郡主喝。 一口茶落入喉咙,广阳郡主心口处的疼好了些,脸色也好看了点。 “是不是,凤离不肯放过阿昭?”觑着广阳郡主依旧是没有鲜活气儿的眼睛,安国公艰难地问道。 冯旭夫妻两个紧张地看着广阳郡主。 如今安国公府遇上的事情,不仅仅是冯昭一个人的事。 甚至,都不仅仅是安国公府一家之事。 吞军饷军粮,这个弄不好,就是抄家灭门流放千里的罪过。 广阳郡主惨然一笑,笑容难看极了。 “岂止是阿昭。” 她落下泪来,“他给了我两条路走。” “什么两条路?”冯旭急急忙忙地追问出来,“莫非还是与冯竹有关?” “若真是如此……”冯旭妻子绕着手里的帕子,飞快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脸上拢了寒霜的广阳郡主,小心翼翼地嗫嚅着,“若真是与竹儿有关,媳妇觉得……不如母亲,先依了他们……” 在广阳郡主投来的严厉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 “母亲,不是我们做伯父伯母的狠心。”冯旭低声解释,“我们也私底下商量了好几回,深究起来,竹儿才是如今咱们家困境的祸首。安郡王此人,神仙面容,毒蛇手段,与他相比,先前沈家那些人的报复,都算不得什么。父亲,母亲,不是我说句没有骨气的话,您只看看这些年里,与凤离不对付的那些人,最后都是个什么下场……” 冯旭苦口婆心地劝,“您想想荥阳侯府和……安郡王的父亲。” 真的是远了都不用看。 一个外家,一个亲爹,哪个落了好下场呢? 偏他还清清白白没落得半点不好的名声。 若是说能抛出个冯竹,甚至是冯昭,保住了安国公府……冯旭有些凉薄地想,还是很划算的。 看着长子长媳躲闪的眼神,广阳郡主心里一片冰凉。 冯旭冯昭是血脉 相连的亲兄弟,犹自如此,余下族人……可想而知。 不知为什么,此时广阳郡主竟然有些觉得可笑了。 “你们不用担心落下个卖侄女的名儿,且轮不到你们呢。”广阳郡主冷笑。 安国公连忙按住她的手,“且先说正事,你说的不止阿昭,是什么意思?” “凤离手段狠厉,他要我在你,和我的……” 广阳郡主的手指指了指丈夫,又指了指自己,“爵位,和冯家之间选择保住一个。” “什么?”安国公愣住了。“什么叫做爵位,和冯家保一个?” 广阳郡主疲惫地往后一靠,“想想吧,要什么。” 凤离说是给了他们两条路,其实她能选什么? 冯家根基本就在京城,族中人口不少。不算十分的偏枝儿,有官职的也不止一家,上回被弹劾的冯侍郎就是里头最出息的。 安国公和广阳郡主压根儿都不用想。 安国公府能保住了又如何? 这年头,都讲究个宗族。届时都不必他出手,只需要略微放出一丝口风去,为了爵位能连族人都不管不顾,天下人将如何看待安国公府和广阳郡主? 一人一口唾沫,淹也能淹死了他们! 况且,哪怕他们选了爵位,哪怕他们顶住了旁人的冷眼,以凤离的心性,莫非真的能放过安国公府? “不是……这,这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冯旭扎着两只手,不知所措地团团乱转,“那个,不然我们去找,找那个……” 话没说完,就在广阳郡主阴鸷的眼神下闭上了嘴。 “一着不慎,多年的心血满盘皆输。”安国公抬头向上看着,脸色也十分的颓败。 都是成精多年的老狐狸,哪怕表现得再像窝囊的兔子,到了这会儿,安国公也不会傻到像广阳郡主那样以为,凤离敢私自提出这样的条件。 “这几天,我也想了想。”安国公抹了把脸,“这里,安郡王怕也只是个幌子而已。” 凤离身后的皇帝,才是真正操控的人。 “父亲,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安国公握着妻子的手,夫妻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不语。 眼前最好的选择,也就是如凤离所说,放弃爵位和冯昭,保住冯家。 冯昭被从西北押解回京,直接被送入了刑部大牢。 没几天,冯昭伏法,安国公与广阳郡主被削去了爵位贬为庶民流放出京。冯氏一族之中,多有牵涉进此案的,也都一并处置了。 冯家尚能留在京中的,也不过两房偏枝。 贺长安第一个跑来告诉了阿琇。 “怎么样,琇儿,有没有觉得挺解气的?”贺长安丝毫不掩饰对冯家的厌恶。“自作孽不可活,我先还以为冯竹随了她祖母,性子就够让人厌恶的了。没想到,比起她父亲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军粮军饷都敢伸手,也不怕贪心太大噎死了他。到底把一个大家族给作了进去。” 贺长安叹道,“冯家也是百年望族了,听我祖父说,老安国公也算是个人才的,没想到子孙这么不争气。” 说了一阵儿,见阿琇坐在秋千上头无精打采,走到了阿琇身后轻轻推了一把,秋千就晃了起来。 阿琇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不是,你这又是怎么了啊?”贺长安就站在原地,等秋千把阿琇悠过来就推一把,纳闷极了,“怎么自打受了一回伤,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就是觉得吧,上一刻冯竹还是名门千金,下一刻就是罪 臣之女了,真是世事无常啊。” 贺长安不大能理解阿琇这种感慨,几步就转到了阿琇的正前方,盯着晃过来的阿琇,“琇儿你不会是可怜起冯竹来了吧?她可是险些把咱们两个害死的罪魁祸首。你快收起你那点儿傻乎乎的好心啊。再说了,你算算她的身世,亲祖父,国公的爵位。亲祖父,宗室的郡主。亲爹,军中的将军……不能说不显赫了吧?可是一朝生变,沦为了庶民,又怨谁?还不是她的亲爹贪心太过动了不该动的?” “世事有因有果,她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被她爹坑了的那些兵士们,吃不饱穿不暖的,一冬天得熬不过去的得有多少?” 秋千停了下来,阿琇叫丫鬟稳住了,自己小心地从上面蹭了下来。 贺长安过去扶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带到了一侧的摇椅上。 “我不是可怜她。就是想着……”阿琇压低声音,“我听初一说,这事里面有阿离哥哥的推手。我就是怕……长安姐你说,以后他会不会被皇帝忌惮啊?” 被怀疑弄权,结党什么的。 贺长安神色古怪,张了几次嘴,最后放弃了,坐到海棠树下的石桌旁,随手剥开了一枚果子丢进嘴里。 “长安姐?长安姐?”阿琇没等到回答,抓了抓头发,有些讪讪,“你说的也对,可能我近来只能在这个小院儿里养伤,闷得慌,胡思乱想来着。” 贺长安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吞下了嘴里的果子,“嗯。” 看她也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阿琇顿时来了兴趣,“你怎么啦?” 擦了擦手,贺长安敲了敲石桌,“也没什么,就是有些烦啊。” 见阿琇一跳一跳地往自己跟前蹦,贺长安觉得这姿态像极了雪地里觅食的小家雀,“你听说了吧,霍青时那位继母,把家里的侄女接了来京里,还一连接了两个来。” 她手指头比了个“二”。 阿琇看她,“你没事吧?” 贺长安倒追霍青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开始的时候阿琇还怕这只是贺长安剃头挑子一头热,后来看看霍青时的反应,似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想了一想,又改口问道,“我那位舅母没事吧?” 贺长安托起了下巴,笑得很有深意,“没事啊,就是据说,跟你舅舅吵了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食言而肥,今天长肉十公斤! 有点卡文哈。大家重新收藏 正文 不后悔 “啊?”听到贺长安这样说, 阿琇简直要惊呆了。虽然她上次去霍家的时候,看她那位舅母见人三分笑, 很会捧着人说话,是个温柔可人的模样,但她也不是瞎子,自然能够看出,很多时候,李氏对霍骏的影响非同一般。 换句话说,霍家的事情,多是李氏做主的。 “就因为她接了两个侄女来么?” 阿琇有些纳闷, “那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骏多要面子的人哪, 因有腿疾,连大门口都甚少去,就怕被人看了笑话。 他和李氏夫妻俩吵架, 贺长安又不能躲到床下去听。 贺长安得意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如今, 不仅霍伯父, 就连你那个小表弟霍锦程也很喜欢我, 恨不能叫我做了他亲姐姐。这就是他告诉我的。” 果然,霍锦程是个不靠谱的。 “他们前阵子不是搬了新宅子么。霍锦程自己也有了个单独的小院儿,我看他挺喜欢鱼啊鸟的,就寻了一对儿品相上佳的玉雕画眉给他。” “大方。”阿琇挑了根大拇指。 贺长安敲着桌子,撇了撇嘴,“霍锦程那小孩儿不算坏人。看得出, 他从小就被他娘宠坏了,虽有些淘气,倒也不至于是非不分。也难得是真心把青时当大哥的。倒是他那个娘,我是有些看不过去的。” 阿琇顿时坐直了身子,准备听八卦。 一个不留神,牵扯到了腿上的伤处,狠狠地疼了一下,忍不住就是痛呼。 “小姑奶奶,你慢点。要不,下回我可不敢来了,免得也叫你那阿离哥哥对我下黑手。” 阿琇小声嘟哝,“他才不会下黑手。” 随了顾老太太一般颜控的阿琇,坚决不肯承认凤离那样清隽飘逸的人是个会下黑手的。 “嗤!”贺长安先是发出了一声冷笑,很显然不是很认同阿琇这个说法。叫她说,凤离要是不黑,就没人更黑了。他那只手,坑了的人还少么? 阿琇被她笑得讪讪,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你从来都是嫉恶如仇的,为什么看霍锦程不是坏人?” 她可还记得呢,霍锦程第一次见到自己,眼睛都直了,目光叫人厌恶。 “我先时也这么想的。后来接触多了,才发现他也就是个没人认真教导过的孩子而已。你舅舅就不说了,从前在军中无暇顾及孩子。你舅母……” 说到这里见阿琇瞟了自己一眼,贺长安耸了耸肩膀,改口,“霍夫人吧,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霍锦程的哥哥身上,对他除了溺爱外,从来也没有怎么教导过——当然,她教导了,说不定倒把人教坏了。好不容易撺掇着霍将军把军职给了她儿子,结果一到了京城,青时成了状元,还掌了宫中禁卫在御前行走,她又红眼了,霍锦程在我跟前抱怨了好几次,说他娘生气了就要在他跟前大骂他大哥,也骂他。这回他两个表姐来,霍将军很是不满的,夫妻俩背着人吵了好几次了。” 阿琇不禁对贺长安肃然起敬。 忽然觉得也多少明白了点儿什么,眯着眼睛盯着贺长安看了半晌,决定还是不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为好。 至少,自己身边儿只有贺长安的时候不好说,不然挨揍的时候没人拦着。 于是等到凤离来看自己的时候,阿琇偷偷地对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按说长安姐姐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她喜欢表哥,以她的性子,该千方百计为表哥出头才是。没道理反而去讨好舅舅啊。不过现在,我好像明白点儿了。” 凤离素白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剥着荔枝,已经剥了一小碟子,听阿琇这么说着 ,便用小勺子将一枚果子送到她的嘴边,看着她张嘴吃了下去,含笑问道,“明白了什么?” 阿琇两腮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道,“如今不但表哥对她感觉还不错,舅舅,连霍家的表弟都很喜欢她。甚至,那位李氏舅母把侄女接到了京城里来,舅舅还与她吵了几次呢。就连霍表弟,背地里也跟她多有抱怨自己的母亲。阿离你想啊,这简直就是变相地孤立了李氏舅母。哪天矛盾闹大了,舅舅也好,霍表弟也好,都没有人站在她那边了。那时候,李氏真就成了孤家寡人。当年,青时表哥尚且年幼,不就是面对的这种情形么?” “是啊,青时进京的时候,年纪虽然小,可心里也只会他父亲一个人失望。等到李氏反应过来的时候,会发现不但丈夫,连她的亲生儿子都被别人拉拢了过去,心里该有多煎熬,是不是?”见阿琇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凤离倾身过去,手指抹过她的嘴角,轻笑,“这里有些果汁。” 温热的手指,让阿琇的脸上顿时染了红晕。 她本来就生得极为出挑,虽然尚未及笄,但五官精致,肌肤白净细腻。夏日的阳光透过海棠树的叶子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格外的明媚娇憨。 所谓的明珠生晕,美玉流光,也不过如此。 哪怕是订婚后,二人相处之时,凤离也一直是恪守礼仪,从未有过半分的僭越。阿琇更是小孩子心性,从来都是活泼泼,落落大方的。 不经意间的一次触碰,倒是叫二人之间都怔愣了一下。 片刻后,凤离咳嗽了一声,掩饰地抓起一枚荔枝继续剥着,只是看上去手有些不稳。 阿琇也颇有些难得的不好意思,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正在尴尬之际,小丫鬟月儿提着裙子一溜烟儿地跑了进来。 “姑娘,姑娘!” 月儿年纪比阿琇还小了两三岁,声音还有些童音,有些尖利。 “怎么啦?”阿琇抬起头,“你慢点儿!” 月儿这丫头实在是不够稳重的,话音才落,阿琇就看到她脚底下一拌,往前冲了两步,差点儿扑倒在地。 这一冲,就冲到了阿琇的躺椅前。 “姑娘,可是不得了啦。” 月儿气喘吁吁的,弯腰扶着膝盖,“北境来信儿了,说,说咱们家四太太……” 阿琇顿时警觉起来,四太太,不就是霍昀吗? “四婶怎么啦?”她急急地追问。 “四太太……”月儿吞了一下口水,艰难地说道,“四太太秋天里,会带着小少爷和小小姐回京来!” 阿琇大吃一惊,她转过脸对凤离说,“阿离哥哥,你敲我一下。” 就霍昀那个细溜溜的小身子板,从小还总是七灾八难的据说好不容易才长大了,谁能想到,一次就生了对双胎呢? 想她四叔,光棍了多年,不成亲没个孩子,把顾老太太给急的背地里求菩萨的。结果,这一次就子女双全了。 就只是一样,因是双胎,霍昀早产,原本五月的产期,硬生生是提前到了三月底。 老话儿都说七活八不活,沈焱怕叫老人们担心,都没往京城里送消息。直到了六月,霍昀坐过了双月子,孩子也算稳当了些,小夫妻俩一次得了闺女儿子的消息,才送回了京城。可把个顾老太太和霍老夫人给惊着了,又是喜又是忧的。 又因为阿琇受了伤正在养着,顾老太太也不放心小孙女。霍老夫人没有那么多的挂念,直接和霍老侯爷收拾收拾行李,早就亲自杀到了北境去了。 凤离真的就伸手在她脑袋上连着敲了两下,“疼不疼?” “疼。” 阿琇捂着脑袋,傻笑了出来,“就快要见到小弟弟和小妹妹了呢。” 她托着下巴,开始想象起沈焱和霍昀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样子了。 沈焱风姿俊秀,世间少有。 霍昀更是绝色。 这夫妻俩的孩子,长大了以后得是什么样的妖孽啊。 “想什么呢?”凤离见阿琇已经神游天外了,心里不禁有那么点儿发酸,干脆捏住了她的脸,“不许再笑了,傻乎乎的。” 阿琇嘿嘿嘿,“货既售出,概不退回。便是个傻子,你也认了吧。” “当真?”凤离故意做出惊讶状,“原来真是傻子不成?我须得再想想……” 作势欲起身。 阿琇哈哈笑着,抢先一步跳起来,跳到了他的背上,双手一嘞凤离的脖子,“后悔也晚啦,这辈子就是你啦!” “不后悔。”凤离背着她站了起来,脚下微动,转了个圈儿,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地说道,“能得琇儿为妻,绝不会后悔。” 阿琇得意极了。 嗅着凤离身上若有若无的寒梅香气,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在安王府中,绿梅树下,那个牵着小小的自己的少年。 真好,一直就是他。 “你们在做什么!” 下一刻,就是一声惊怒。 阿琇和凤离愕然抬头,便看到了月洞门边,站着一脸震怒,寸许长短须都要立起来的靖国公。 靖国公眼底发红,大步走到了凤离身边,将小闺女从狼崽子的身上撕了下来。 他就只有一会儿功夫不在家,就叫凤离这个狼崽子钻了空子! “爹……”阿琇脸都白了,小手抓着靖国公的袖子,“爹?” “岳父……” 凤离这一声岳父,叫靖国公直接跳了脚,手指头指着凤离,颤抖着,很想说一句还没成亲呢谁是你岳父,哪知道话还没出口,就被阿琇地抓了胳膊晃了晃,低头一看,小闺女脸都吓得变了,桃花大眼里蕴了泪水,怯生生地看着自己,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他的怒火一下子熄了大半。 “爹爹,你别气啦,我是听了四婶要带弟弟妹妹一起回京了,一时欢喜么。腿疼,阿离才背着我的。” 一听阿琇说腿疼,靖国公狠狠瞪了一眼凤离,忙叫阿琇坐下,连声问,“现下还疼不疼?我去叫太医?” 阿琇摇头,越发可怜兮兮,小声说,“不,不大疼了。我更怕爹爹生气呢。” “不气,爹爹哪里会气?”靖国公拍着心口,“只要你高兴,爹爹高兴还来不及。要不要我叫了初一来,让他也背着你转几圈?” 阿琇:“……”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呀,下一个晚上继续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哪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桔喵 8瓶;ayayk 5瓶;葭葭、瞌睡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李家的女儿是不是都嫁不出去了? “我说这往后, 是不是也得叫阿离……别跑的这么勤快了?” 晚间躺在床上, 靖国公歪着脑袋对温氏认真地建议, “这都订了亲了,总是往一处凑, 叫人看着不像。” 温氏穿着一身寝衣, 才沐浴过了, 头发都还没有干,都披在肩头。她坐在妆台前, 一边用布巾自己擦着头发,一边随口答道,“有什么不像的?两个孩子情分好, 这是好事。” 放下了布巾, 转头对靖国公笑道,“你呀,总是这么个不开窍的心。你看看你对家里几个姑爷,总是板着个脸,叫人想亲近都亲近不起来。旁人我不管, 阿离可不行。” 靖国公这毛病她算是看透了。 甭管姑爷是哪个, 在他眼里都能挑出不好来。 “阿离和阿琇两个孩子从小相识,感情极好, 这就叫我很放心。”温氏掀开了被子上床,“就算亲密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莫非,你还想着叫他们两个玩盲婚哑嫁那一套?” 靖国公躺好了, 叹了口气,“我当然也愿意看着他们和和美美,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儿一看见阿离在院子里背着九丫头,九丫头那个高兴的模样儿啊……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摇头,“不是滋味儿。” 侧了个身,手肘支着头,看着倚在床上的温氏,“你说说,这生了一串儿丫头有个什么用。捧在手心里养大了,转头成了人家的。还不如儿子,你看初一,再过两年,能娶进一个。” 温氏轻笑,“你是不是还得觉得,初一再纳上几房妾室就更热闹了?” 这话不好回答。靖国公咳嗽了一声,又躺了回去。 “不提孩子们了。外孙都有了的人了,哪里还要操那许多的心?”温氏推了推靖国公,“四弟送信回来说,阿昀和孩子会在秋天里回京。这荣王殿下也已经回了北境,德贵妃和洛吉王子都在京中,一时半会儿的北境也不会再有战事。你说,我父亲和阿焱,是不是也就快回京了?” 算起来,温老侯爷与沈焱走了也有两年了。 虽然有书信来往,到底见不到人。温老侯爷年纪大了,温氏也难免多担心。 提起这个,靖国公也不先暂时把阿琇和凤离抛到了一边儿,也坐了起来,与温氏并肩靠着。 “我看这事儿,八成是你想的这样。”靖国公虽然说才能平庸了些,但他人胜在踏实,这些年下来该有的人脉都有了,消息也算灵通。 “我估摸着,就算是秋天不能同四弟妹一起回京,也不会耽搁了太久。” 温氏诧异,“怎么说?” “我听了个消息,今年的万寿节,多有各地驻守大将进京贺寿,兼带着述职。岳父和老四这两年稳住了北境局面,荣王殿下又已经回归,他们不可能继续待在北境。” “倒也是。”温氏点头,忽然又高兴了起来,“这么算起来,他们倒是极大的可能一起回来。” “四弟送回来的消息说,阿昀会和老侯爷老夫人一同,等天气凉快了再动身回京。算一算,也得是秋天里的事情了。陛下的万寿节,就在十一月中,可不就是得赶到了一起?” 温氏合掌,“这么说来,明儿我就和母亲去说,赶着将四弟的院子收拾出来……也不行,四弟从前一个人住,那院子小了些。我看,冬晴园地方不小,正合适他们住,又是连着街的,出入也方便。还有侯府那边,也小两年没人住了,得着人看着洒扫修葺一下。” 靖国公听她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阵子还没有结束的架势,笑着将她按了下去,又给掖了掖被角,“你这人哪,操不完的心。这才什么时候,不急。” “你说得倒是轻松,爷们家家的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满打满算的,还能有多长的功夫?”温氏埋怨了一句,不再理会靖国公,坐在那里凝神在心里头盘算着,还有些什么东西要添置,又有哪些地方要修葺。算到了最后,才笑叹了一回,“也不知道四弟和阿昀的一双儿女生得如何。” “定不如初一和阿琇。” 靖国公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着。 温氏:“……” 她对自己两个孩子的容貌,还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阿琇就罢了,确实是出挑。可说到初一身上,若是赞他一句年少有为温氏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受用了,夸他比沈焱霍昀的孩子长得好……温氏觉得,就算自己是亲娘,昧着良心也说不出这话来。 初一……周正,英气。 这就够了。 从得知了霍昀会带孩子回来,国公府里,从顾老太太到阿琇,都足足地兴奋了好几日。特别是阿琇,她与四叔沈焱关系本来就非常好,沈焱也很是疼爱这个长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侄女,再加上霍昀,从海疆回到京城后就认识了阿琇,二人也亲密的很。 阿琇几乎是扳着手指头算,霍昀回京还有多少天。 又亲自跑去冬晴园里做指挥,各处出主意,也亏得顾老太太和温氏肯听她的,由着她在冬晴园里折腾。 与阿琇不同,初一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定康侯府里。他从小被温氏放到了老侯爷跟前去教导,上蹿下跳的皮猴儿似的,没少被老侯爷教训。祖孙两个之间情分也更加亲近些。 他不但自己去侯府折腾,还拉上了霍青时。 霍青时有数儿的两天休沐,都被他拽到了侯府里。这一拽,弄得贺长安与阿琇直抱怨,“等青时休沐一回等得人心急,这倒好,还被他表弟给截了。” “你就知足吧。”阿琇腿伤好的差不多了,也不每日里装柔弱了,捏着兰花指一指贺长安,“,这幸亏是没被他表妹给截胡哪。” 贺长安一口茶喝进去,险些又喷了出去。 “你你你……你别乌鸦嘴行不行?”贺长安埋怨道,“你那个舅母也算是奇人,为了两个侄女跟丈夫吵了多少次了,还不死心呢。我听霍锦程说,她都跟你舅舅明说了,想让侄女做个儿媳妇的。” 这回轮到了阿琇喷茶。 “真的呀?” 贺长安地躲过了茶水,淡定地点头。 阿琇凑过去,“快说说,我这一伤得错过多少的趣闻。” 其实李氏说的并不是那么直白。 鉴于贺长安时不时就要往自家里走上一遭儿,丈夫又很是喜欢这个大方爽直的姑娘,李氏一想到贺长安每每提起霍青时的时候,就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心里头是着实百爪挠心。 原本她是只想着接了一个侄女过来的,就是霍锦程口中那个喜欢装模作样的表姐李凤。照李氏的想法,李凤容貌上乘,自小也是丫鬟老妈子伺候着娇养长大,与边城的女孩儿大为不同,很有些美名。 最妙的是李凤与霍青时年纪也相当。想他霍青时,家中有个妙龄的表姐妹住着,但凡有些个脑子的也都该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了吧? 知难而退,彼此还不用撕破了脸,多好? 可惜了,贺长安这姑娘真不是用常人思路去琢磨的。不然,也轮不到她去退掉王府世子的亲事了。 横竖贺长安是依旧常来常往,摆明了一副娇蛮的高门千金架势,叫李氏有心挤兑几句,又怕丈夫责怪,也是不敢。 愈是如此,李氏愈是怕霍青时真与贺长安成就了姻缘——不怕别的,但凡换个出身,就哪怕贺长 安真的泼辣到了极点,李氏自问也会有手段来对付她。可怕的就是,贺长安是长公主的孙女。 这样的出身真要是嫁给了霍青时,自己那不是娶进了个儿媳妇,那是祖宗!得捧着哄着供着求着! 到那时候,自己的儿子还能有什么出头之地? 打起了精神,小意殷勤地服侍了霍骏几日,待霍骏心情好转了,李氏才在床笫之后,满腔柔情地与霍骏数说起侄女李凤的种种好处,以及李凤做了儿媳妇后的种种好处。 “我不求别的,只是想着,家和万事兴。”她伏在霍骏身上,柔声蜜语,“你也看见了,我出身低,贺家姑娘平日里与我疏远得很,就是我上赶着说话,她也是不冷不热的。真要让她进门了,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呢?青时若是看不中凤姐儿,鸾姐儿不是也来了?她正是个活泼的性子呢。” 李凤李鸾是堂姐妹,两个人性子截然相反。李凤看不上堂妹举止粗疏,李鸾觉得堂姐酸文假醋,哪怕是来了霍家,也是时常会口角起来。 李氏先前只是想接了与自己脾气相投,又会奉承自己的李凤来。后来见霍骏喜欢贺长安这样的姑娘,多了个心眼儿,把李鸾也一块儿接来了。 在她想来,李凤文雅,李鸾活泼,总该有个对霍青时心意的吧? “我一颗心,都是为了这个家……”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霍骏推开了。 霍骏像看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李氏。 “你是不是疯了?”他着实是没想到妻子会这样,“你拿着两个侄女当什么了?” 李氏这话传出去,李凤李鸾两个都不用做人了。 就是李家,那也得被人指着嘲笑——李家的女儿是不是都嫁不出去了,一股脑送到了霍家来叫人挑? 作者有话要说:  全天培训,实在是没力气码字,空了两天。恢复,么么哒。明天见哈。 正文 青时是我的人 若是按照霍骏的本心, 并不想将李凤李鸾接过来住着, 原因无他,自家也并没有个同龄的女儿,反倒是霍青时和霍锦程两个儿子在,多有不便。 可人已经来了, 他又不好多说什么。憋了一阵子后,也曾暗示李氏将人送回去,李氏不肯,又说留着两个侄女多见见京城的世面, 又说夏日里天热不好赶路, 等过了重阳节, 赏过了万菊园再叫两个侄女回去。 她心里怎么想,霍骏一清二楚,多少也体谅着。 不过, 不管是哪个儿子,他都没想要来一波亲上加亲, 叫儿子再娶个李家的女孩儿进门。 “等天儿一凉快了, 就把凤姐儿和鸾姐儿送回去吧。这话, 我不想说两回了。” 霍骏翻了个身, 不想再看李氏惊愕的脸。 出乎意料的,李氏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悄没声儿地坐了一会儿,便安静地躺下了。 霍骏本来以为,话都说到了这么个份儿上, 李氏也该死心了。 没成想,第二天李氏就送了他一份儿大“惊喜”。 霍青时接连两次休沐都被初一拉去了定康侯府,对此,霍骏并无不愿。毕竟,温老侯爷于霍青时来说,比他这个亲爹更要亲近些,教养之恩也更深厚。 和初一在侯府里耽搁了大半天儿,到了傍晚时分,霍青时便回了霍家一趟。 如今霍家的宅子,是从前荥阳侯李家的宅子。虽然不及顶级勋贵宅邸那样的金玉为堂,却也算得上轩敞,一应的亭台楼阁齐备,还有两处特意挖出来的池子种了莲花等。 霍青时如今不是从前那个任由欺负的小娃儿了,李氏面儿上也得摆出一副慈母心来,将一处靠水阔朗的院子给了霍青时住。 事儿,就出在了这个水上。 霍青时才一回来,还没走到自己的院门口,就看到了李凤正俏生生地立在水边的假石头上,正往水里探身,看样子是想要摘水中的一株红莲。 对这个继母家里出来的表妹,霍青时一直是能避开就避开,从不多说一句话。 这次也是一样的,见到了李凤站在水边,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的,霍青时果断转头就走。 还未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了“噗通”的声响,紧接着就是李凤惊恐的呼救声。 霍青时转身就走,头也没回,留下了一个在水里头喊着“表哥救命”的李凤。 他也没去别处,直接去了霍骏的书房里。 要说宅子大了,便是有这一样的好处,屋子多。前头的荥阳侯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将一处极大的院子用作了书房,收拾得妥妥帖帖的。霍家人搬进来的时候,连家具陈设都不必另买了。 霍骏挺喜欢这处,他虽然是武人,对书册没什么兴趣,但院子大,中间的花树被他让人砍了去,将院子当做校场来用了,平日里没事儿,就在这里训霍锦程。 为此,贺长安还特意送了霍骏一整套的兵器架子,红木的,摆在场边看着就气派。 霍骏正坐在廊下擦一柄长刀。这是跟了他多年的兵刃,多少年的沙场相随,连刀柄的纹路中都渗了些血色进去,看着就有极重的血气。从前李氏只说自己见不得这样煞气沉重的东西,这刀便被霍骏用布裹着收了起来。 如今好了,李氏也不往这校场来,这刀总算又见了天日。 “回来了?”听见了脚步声,霍骏抬起了头,见是霍青时,笑了起来,问道,“侯府那边收拾得如何了?” “挺好的。”霍青时走过去,坐在了霍骏身边的台阶上,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长刀。 许久不用,刀锋虽 然依旧雪亮,却总是让人感觉到少了些什么。 霍青时也是习武之人,对兵刃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喜爱。长刀入手,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便绽出一抹喜悦。 “何时回去当值?”霍骏静静地看了半天,见儿子的目光始终落在长刀之上,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苦涩。多年不曾相伴,霍青时六岁入京,之后除了他病后回边城侍疾,父子二人再未见过。于霍青时,他是有着愧疚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出色的长子相处。 明明看到孩子回来很是喜悦,偏偏出口的是这样的问话。 “明早吧。”霍青时没有看霍骏,他的眼睛里只有那柄长刀。据说这把刀还是霍家祖上传下来的,多少年了,经过了无数次的淬炼,连刀柄上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痕迹。 霍青时的手缓缓抚过刀柄,眼里都是热切。若有可能,他也愿意拿起长刀,立马沙场。 看着他沉迷的模样,霍骏终于找对了父子对话的道儿,“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这柄长刀。” “嗯,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霍青时看了一阵,不舍地还给霍骏,“与一般的兵刃不同。” 比起军职来,这才是真正的传家之宝。 霍骏没有接,抬手用手背挡了回去。 在霍青时惊讶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苦笑,“我老了,也残了。这刀,也到了交到你手里的时候。” 霍青时有些意外。 从他记事起,这长刀就是霍骏的心头宝。用霍骏的话说,老祖宗传下来的,刀在人在,这就是霍家的魂。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外头李氏红着眼睛闯了进来。 “这怎么了?”霍骏皱眉。 李氏看见了霍青时,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了,帕子一甩,竖起眼睛厉声叫道,“怎么了?问问你的好儿子,都做了什么!” 话说得没头没脑的,霍骏满脸疑惑,看向了霍青时。 “青时?他才回来,能做了什么?” 霍骏眉间愈发皱的深了些。他也知道李氏对长子有戒心,时不时地就要针对长子。可世袭的军职,都叫次子袭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如今青时的体面和前程,那都是他自己挣来的! 霍青时拿过旁边的绸布,将长刀仔细裹了,眉眼低垂,轻笑,“或许就因为我什么都没做吧。” 霍骏愈发不解。 李氏眼睛里都要迸出火星子了,心口起伏几下,脸上憋得红胀,显然是气得不行。 “青时,我知你一直对我有些个芥蒂。可说到底,我嫁了你父亲,你就得叫我一声母亲!凤姐儿是我的侄女,正经是你表妹,她落入了水里,你就见死不救!” 她转过头,对上霍骏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平日里你把自己儿子夸得千好万好,如今呢?他那心肠是怎么长的,眼睁睁地看着凤姐儿落了水,竟然转身就走,不管凤姐儿的死活!” “那她死了吗?” 院子门口,神出鬼没的贺长安忽然探出了脑袋。 霍青时抬起眼,贺长安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叫一张略显圆润的脸都显得生动起来。 “你听听,你听听!”李氏浑身发抖,“这说的是人话吗!” 什么叫她死了没有? 但凡生了一副人的心肠,就说不出这样冷漠的话来! 李氏冷冷地问霍骏道,“这就是你口中的好姑娘?” “长安,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毕竟贺长安的话,霍骏也听得明明白白的。就这话而言,也确实 是有些刻薄了。 霍骏不好为贺长安辩解什么,可也不愿意顺着李氏的话来指责贺长安——怎么想,什么凤姐儿落了水,霍青时没救人就走了的话,都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愿意往深了想。 贺长安笑眯眯的,径直走到了霍青时身边,“祖母让我来的。” 慧怡长公主都跑到皇帝那里先挂了个名号,言明自己孙女很喜欢霍青时了,也免得叫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给人做个媒赐个婚的皇帝乱点了鸳鸯谱。 可是呢,这慧怡长公主就只在春狩围场和宫里见过了几次人,霍青时都在当差之时,连话都没能说上。长公主这百爪挠心似的急,生怕个手脚一慢了,好好儿的有为青年又被人捷足先登抢了去,因此上,一力赞同贺长安倒追霍青时的行为。 至于世子夫人与她哭诉外人说闲话,慧怡长公主只当那些都是屁话——论起身份来,她的孙女,比那些个旁远偏枝的宗室女更要尊贵些。闲话?有本事当着她的面说,她才佩服了去! 贺长安好不容易等到初一放回了霍青时,欢欢喜喜地找了过来,还没进门就听见了李氏在那里怒斥霍青时,登时就不乐意了。 她原本就听阿琇说过霍青时小时候被李氏苛待,被逼离开了家,早就对李氏怀了满腔的敌意。 贺长安不傻,李氏那些小手段糊弄霍骏都有些费劲,更何况贺长安这个从小就在高门大宅里长大的呢?不客气的说,贺长安父亲那些姬妾争宠的时候,李氏还只配在边城里喝沙子呢。 她还要再说话,霍青时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贺长安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 哪怕是再大方泼辣,在心上人跟前,也总还是有些小女孩儿心态的。 霍青时的手掌温热有力,指腹上还有一层薄茧,肌肤相接之处,有些粗粝的感觉。可是贺长安却觉得,这只手,叫她安心极了。 脸,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霍骏!”看到两个人居然在自己跟前没事人似的拉起了手,李氏的心里就如同吞了苍蝇似的,膈应得慌。她一推丈夫,“你看看,你看看啊!他们,他们这还像话吗!” 简直是无耻啊! 贺长安撇了撇嘴,“我又没有等着爷们儿到来往水里跳,哪里有什么不像话的啦?” 说着扬起下巴,“不管霍夫人对青时有多少的心思,我劝您都收了吧。青时,是我的人。” 话是这么说着,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个小小的忐忑,忍不住就偷偷地去看霍青时的脸色。 这小动作自然骗不过霍青时。 他手上紧了紧,对霍骏认真道,“父亲,我想请您,往国公府去提亲。”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这几天开学略忙,晚上吃药助眠,有些慢了。明天会双更哈,毕竟我是个快进小黑屋的人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赖床de猫 26瓶;郗茂茂 5瓶;华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顾老太太的愁心事 “我早就劝过你, 别什么都信姑母的。她说的话,十句里有几句是真的呢?你偏不听, 她说什么你信什么, 如今怎么样?”李鸾坐在床边,没好气地数落着自己的堂姐,“平白闹了个大笑话, 丢人都丢到了京城里, 明儿我看你有什么脸出门去。” 李凤身上的衣裳早就换了下去,裹了条被子坐在床上垂着头, 头发半湿, 脸上还有水痕,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泪。 “依我说,叫咱们来京城里见识世面,咱们就好好儿地玩一玩, 看看这京城的繁华富贵, 等后边回了边城,也好在人前显摆一番。旁的,就不该多想。你又不是不知道,大表哥就不是姑母的骨肉,小小年纪就离开家了,姑母既没有尽过抚养之责,也没有过教导之恩,人家的婚姻大事凭什么要听她的啊?况且你看姑丈,也从来没有过这个意思。也就是你和大伯父吧……” 李鸾撇了撇嘴, “拿着她的话当真。” “如今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李凤抬起眼睛,幽怨地看着自己的堂妹,“二叔如果没存了这份儿心,为什么叫你也进京来?现下你看起了我的笑话!” 说着,就哭了起来。 “我没脸见人了!” 碧玉年华的女孩儿,谁能不爱个俏呢? 霍青时生得俊美,前程远大,她爱慕着他,想嫁了给他,又有什么错?况且这事儿,亲姑母拍着胸脯子说要成全自己的! 要不,她也不会厚着脸皮赖在京城呀。 想到霍青时对自己的疏远,想到自己居然发了昏招跳进水里等他来救,李凤恨不能扎进地缝儿里头去。 看着她这副又羞又愧又气的模样,李鸾很想幸灾乐祸一把。不过想到了猪油蒙了心的是自己的亲堂姐,李凤名声坏了头一个连累的就是自己,李鸾还是忍住了,安慰李凤道,“你也别哭了。横竖也没人瞧见你自己往水里跳,到时候谁问起来,就一口咬定是摘荷花的时候不小心跌进去的,不就完了?” 李凤抽抽搭搭的,“好几个丫鬟都看见了。” 她掉进水里的时候,还怕有丫鬟在,霍青时就不肯出手救她,只叫丫鬟远远地看着,等霍青时把她救了上去再出现的。谁能想到霍青时一个大男人,居然那么铁石心肠呢?要不是后来丫鬟们赶紧跑来七手八脚地把她捞了上来,她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 李鸾:“……” 从小到大自诩聪明,结果办了这么出脑缺的事儿,这堂姐没救了。 一时半会儿的,她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了。 正在这时候,李凤的丫鬟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姑娘,不好了!” 李凤立刻就呸了一句,“胡说什么呢!” 丫鬟都要哭了,“方才,大表少爷说,要让姑老爷去国公府提亲呢!” 啪嗒一声,李凤手里捧着的茶盏落在了地上。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知道常往霍家来的那位大小姐,就是齐国公府的千金,也是长公主的孙女,身份尊贵的很,不是她能够比的。 那位贺小姐在京中有很多的传闻,巴巴儿地倒追大表哥也算是人尽皆知了,连她这个才来了不久的人都听说了。 可是,可是大表哥不是一直没有回应么? 怎么突然就要去提亲了? 那她怎么办? “怎么可能呢?”李凤急急地抓住了丫鬟的手,“那姑丈怎么说?” 丫鬟僵硬地笑了一下,飞快地说道,“姑老爷自然很高兴,贺小姐都欢喜得哭了!” 姑奶奶也哭 了,是气的。 这句话丫鬟没敢说出来。 跟着李凤从边城来到了京城里,丫鬟可是知道当初李氏是怎么忽悠了大老爷和小姐的。什么进京去一起住着,从前做姑侄往后做婆媳,这霍家里总要有个贴心的人才好等等,把个大老爷和小姐鼓动得动了心,谁能想到一来到京城里,事儿都不由她了呢? 李凤泪眼朦胧的,喃喃地念叨,“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这不是把她闪在了半路上吗? 她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禁就去看李鸾。李鸾与她不一样,性子粗蛮了些,可是很有主意。 李鸾略微一思索,“你立刻写信给大伯父,看他怎么说。这几天,你干脆就称病吧,别出屋子,只说是不小心落水着了凉卧床不起了。” 说到了这里,忍不住讥屑道,“也算是遮个羞吧。” 李凤哭着推了她一把,“你就往我心上戳刀子吧!” 刀子戳在了李凤的心上,贺长安心里洒的却是蜜糖。 “你掐我一下?”贺长安认真地对送她回家的霍青时要求。 霍青时不是很能够理解贺长安这姑娘的想法。明明有车有马,她却宁可让下人远远跟着,非要一路走回去。 虽然说现下霍家的宅子与长公主府相隔不算太远,可认真说起来,这么走着真好?怕不是要走到了天黑。 八月里的天气,一早一晚都已经有了凉爽之意。夕阳斜挂,有大片的红云涌在天际,映红了半边的天空。 晚照在长街上,将霍青时与贺长安的身影拖得长长的。 贺长安的脸上因喜悦而显得格外的明媚。 如果不是天色已经将黑,霍青时又在身边,她简直想要尖叫着跑去靖国公府找阿琇炫耀一番。 “这样真好。”没头没脑的,贺长安就蹦出来这么一句。 手,还紧紧地握着霍青时的手。 霍青时侧过脸,“好?” “嗯。”贺长安重重点头,看着霍青时年轻俊美的脸,眼中就仿佛有细细碎碎的星光,“我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她心胸舒朗,性情大方。许久的心愿终于得偿,自有一番无法言表的喜悦。 岂止是京城,她恨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霍青时从此后就标上了她贺长安的记号,余下的人免觊觎! 对她这般的小心思,霍青时只是包容地笑了笑。 他与凤离不同。凤离看似清逸,实则占有欲极强。认定了阿琇后,时时刻刻出现在她的身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人对阿琇关注的目光。 他则不是。 从小到大,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个女子动心。对阿琇,他有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兄妹情谊,懵懂间或许也有过恋慕。 只是当他看到阿琇的眼睛里,只因为凤离才会闪动一种莫名的光彩的时候,便明白,他这一生,与阿琇只会是兄妹。 贺长安不同。 这个小姑娘身上背负了太多的非议。 从她出现在他的身边,便有许多的人暗示过他,不要光看贺长安身份高贵,可娶妻当娶贤,一个因为未婚夫婿与长姐走得近了些便大闹退婚的姑娘,这得有多善妒,多不能容人? 霍青时从那个时候开始,才真正地注意到了贺长安。 她会在他休沐的时候欢欢喜喜地来找他,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她心悦于他。她会在和长公主一起入宫的时候偷偷地躲在假山后边看他,会向阿琇打听他的喜好,心疼他的过往…… 甚至不顾 女孩儿的矜持,也不顾他人的闲言闲语,往霍家去看望他的父亲。 霍青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这个脸蛋圆圆的姑娘动了心的。 看着她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长着翅膀想挡在自己的前边保护自己,霍青时有些想笑,更多的是感动。 或许,与这样的姑娘一起过日子,也是会有滋有味的吧? “好。”他握紧了贺长安的手,并不去管长街上路人的眼光。 贺长安笑的更加灿烂,比西边天际的红云还要明媚几分。 将她送到了长公主府门前,霍青时站定了脚。 “你进去吧,一两日,我便同父亲亲往国公府提亲。” 贺长安双手负在身后,偏头笑道,“不用往国公府,我的事情都有祖母做主。若是……若是提亲,你和霍将军只往这里来吧。” 说到提亲,嘴角的笑是控制不住地上扬。 她今日难得没有穿男装,一袭罗裙显得她格外娇俏。 按说,父母尚在,婚姻大事当然该由父母做主的。不过贺长安既然这么说了,霍青时自然也不会拗着,他多少知道些齐国公府的事,当下点头,“我知道了。只是,礼当如此,还是要往国公府里去一遭的。” 指了指长公主府的大门,“快进去吧。” 贺长安点了点头,忽然立起了脚尖拍了拍霍青时的肩膀,“你是我的人啦,谁再算计你,只告诉我,我去抽她。” 没道理她的人,还要受气的。 “好,以后都靠你了。” 霍青时发现自己也是很会说些甜言蜜语的,果然就看到贺长安听了后愈发笑的开心了,背着手跳进了公主府。 “祖母!” 贺长安扑进了慧怡长公主夏日里所住的碧竹轩,脸上的笑容掩饰不住。 “这孩子,怎么这样高兴?”慧怡长公主在家中甚少会盛装,通常只是家常的妆饰,看上去与平常的贵妇并无不同。 她与丈夫感情融洽,婚后齐国公贺琳大多数时候也是住在长公主府的。 此时夫妻两个正坐在一处,看着贺长安脚步轻盈地闪进来,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愉悦。 贺长安笑嘻嘻地行过了礼,就凑过去腻在了慧怡长公主的身旁,抱住了她的手臂,“祖母!” 齐国公捻须而笑。他在朝中素有狐狸之称,只看孙女这副模样,不用问,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的了——近来孙女一颗心都扑在了那个武状元身上,能叫她这样欢喜的,还能是什么事? 看着吧,压根儿不用问,这丫头绷不住一刻钟,自己就会巴巴儿地说出来了。 果然,侍女的茶都没送上来,贺长安就已经在慧怡长公主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当真?”慧怡长公主也惊讶了,随即便合掌而笑,“霍家小子真的说要来提亲了?” 贺长安脑袋都要点掉了。 慧怡长公主抚摸着她的头发,“如此,我也能放心了。” 她由着贺长安折腾,也是想借机看一看霍青时的人品。说一句不好听的,春狩猎场里霍青时救人,一半是职责所在,一半多是因为沈家那丫头,她的孙女,估计只是顺手为之。 因这一件事,孙女情根深种了,并不代表慧怡长公主就认可了霍青时这个人。 这段日子她冷眼看着,发现霍青时并不是那种轻狂轻浮的人。他年轻,沉稳,很是有担当,或许不会有什么动辄就要生死相随的热情,可也必定不会辜负了妻子。 她这十几年心 血,都在贺长安身上,自然希望她能够过得恣意快活些。 不管是霍家的根基来看,还是霍青时本人来看,如今慧怡长公主,是再满意不过的了。 “你母亲,也能放下一段心事了。” 慧怡长公主叹道。 贺长安脸上笑容就顿住了一下,隔了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提起她母亲,老蚌含珠的世子夫人,孕期之中玩了一把后宅的制衡。只可惜了,她是想防着丈夫从前的宠妾柳姨娘等人,却没想到后边亲自挑选的四个美人儿通房也都各怀了心思。 前头狼没赶走,后边又引了狼进门。 到底惹了些气恼,腹中胎儿便早产了,倒是个儿子,只是有些个先天不足,看着就弱。 因为这个,连洗三满月都不曾大办,生怕折了孩子的福气。 就连世子夫人也做足了双月子,这会儿才得下床。 或许是有子万事足了,世子夫人满心都扑在了才出生的幼子身上,对贺长安便不那么上心了,只将她都托给了婆婆。 要说贺长安心里没有一丝儿的难过,那是骗人的。可她也并不是个矫情的人,从小到大,她已经有了许多寻常人没有的,人这辈子,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她安慰自己弟弟出生便弱,母亲多疼爱些也是应当的,也就又快活了起来。 这也是她告诉霍青时往长公主来提亲的缘故。 “再过十来天,长生便百天了,如此也算得双喜临门了。” 贺长安的弟弟,乳名唤作长生,取个吉利意思。 “是啊,双喜临门。”慧怡长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与贺长安笑道,“依我说,提什么亲呢,合该我去请皇兄赐婚,不是更体面?” 齐国公摇头,“不必,待霍家提亲后,再行请陛下赐婚,才是锦上添花。若不然,怕还得有人觉得咱们是倚势逼婚。” 他孙女追着人这么久了,京城里什么风言风语都有,也是该叫霍家小子站出来的时候了。 长公主笑了,“也是。” 这一夜,贺长安就未曾好生入睡。天才亮,人就起来了,好不容易等到用过了早膳,直接就奔着靖国公府冲了去。 阿琇就看见贺长安一脸娇羞地对自己说了霍青时就要提亲的话,惊呆了。 “长安姐姐你说,你……我就要叫你一声表嫂了?” 贺长安羞答答地表示,“现下就叫表嫂也可以的。” 阿琇:“……” “你先别欢喜,霍家那两个表姑娘呢?”就算她舅舅愿意娶提亲,那家里还摆着两个李家的女孩儿哪。李氏的心,那就是尽人皆知的。也不知道霍骏要怎么处置这件事。 贺长安诧异道,“我管她们怎么办呢。不过是你那个舅母一厢情愿的罢了,从她们来了,青时休沐时候都很少回去的,面都没见过两次。” 想了一下,偷偷告诉了阿琇,“不过那个叫做凤姐儿的,可能真的动了心思。昨儿趁着青时回去,还挡在了路上,故意掉进了水里呢。” 佳人落难,少年英雄一救,湿哒哒的情况下,可不是得来个以身相许么。 阿琇目瞪口呆。 这种小伎俩,也亏得人怎么想出来的。 “表哥救了?” “没。”一想起李氏被霍青时的见死不救给气得晕头转向的模样,贺长安心里就涌起了一股快意,“他直接掉头走了。我问他的时候,他说看见了藏在不远处的丫鬟,知道淹不死人的。” 阿琇连连点头,“这倒是我表哥能做出来的事……哎呀,我是不是 还得预备些贺礼给你?” 一只手伸到眼前,贺长安半点不会客气,扬着下巴,“丰厚些。” 阿琇作势搂着心口,“心疼。” 两个人笑着滚做了一团。 等到贺长安显摆够了离去,阿琇也存不住心事,颠颠儿地与顾老太太偷偷地上说了,还一本正经地叮嘱顾老太太,“您可别对旁人说。” 顾老太太也郑重地保证,“我的嘴多严实?放心!” 她也算是看着霍青时长大的,如今霍青时亲事有了着落,自然也为他欢喜。只是转头想到自己的孙儿沈安,老心里又感到一阵疲惫。 沈安如今也不小了,考了庶吉士还在翰林院里念书。说起来,这业也能算是立了起来。顾老太太早就开始考虑他的亲事了。 可沈安的亲事,还真有些个棘手。 门第低了,从二太太那里就看不中。往后媳妇进了门,到底是要面对这个亲婆婆,。 门第高的,又未必能够看中沈安。 二老爷倒是念叨过两回,想为沈安结一门书香人家的亲事。 不过,他的眼光,如今顾老太太是不大相信的。当初的阿瑶,若不是他一意孤行,也不会就嫁去了陈家,遇见那么个刁钻的婆婆。要不是陈昭自己有主意,阿瑶的苦日子还有的熬呢。 况且,顾老太太也觉得,这读书人家的女孩儿,虽然说知书达理讲规矩,可有一样,大多性子软。沈安本身就有些温吞了,再娶个同样的妻子,往后日子还过不过? 所以依着顾老太太的心,长孙媳妇还是要强势些,日后能够撑起门户的才好。 “唉,一起长大的伙伴,青时的亲事都要落定了,也不知道你大哥哥的亲事,落在哪里呢。” 顾老太太这样对阿琇叹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起更了,大家晚安 正文 李氏头疼 贺长安满心欢喜,李氏头顶却是愁云万丈。 霍骏本就对贺长安这个爽利的姑娘很是喜欢, 想一想, 她的家世性情都没得挑,至于曾经定亲又退亲, 霍骏倒是觉得, 那怪不到贺长安身上去。 他本也是军中的汉子, 更为欣赏贺长安这种眼里不揉沙子的做法。 先前已经很是满意贺长安了,只是因顾及着自己对霍青时并未管过太多, 不好就替他随意定下亲事。一听霍青时吐了口, 霍骏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就连霍锦程,从学堂里回来听说了后, 都是一蹦了三尺高,“我早就想让长安姐姐给我做嫂子了!” 长安姐姐多好啊,行动言语明朗爽快,从来都是笑眯眯的, 就好像多大的事儿, 在她那里都算不得什么似的。又大方又会舞枪弄棒, 耍的一手好鞭子……霍锦程很为自己生得太晚郁闷了一阵子的。 把个李氏郁闷的,破天荒头一遭, 给了霍锦程兜头一个巴掌。 她是真郁闷。跟自己的大哥大嫂拍着心口保证过, 要让李凤进霍家的门。这里头当然有她的私心, 侄女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当然是一清二楚。说心里话,霍青时若是她的亲儿子, 打死她也不会同意叫他娶李凤。 李凤这丫头,说不上不好。容貌上乘,也知书识字,金奴银婢地长大的,说一句千金小姐也不为过。 但是这只是在边城,进了京后李氏才发觉,从前自己的眼界是多么狭窄。李家世代行商,在边城算得上大户人家,她也一直以此为傲。 可在富贵繁华的京城,李氏才知道,自己从前是多么的浅薄。 毫不夸张地说,哪怕到大街上去撞个人,十个里能有七八个勋贵官员。 就连她之前去城外出了名的香火灵验的铁梨庵里上香,看见里边清修的人,哪怕穿着清朴,可衣裳料子也都上好的绸缎,擦肩而过,都能闻到一股子再雅致不过的香气! 那香气她在贺长安身上,也嗅到过。 这,就是京城。 这里有着全天下最尊贵的人,更有着无数的“贵人”,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李氏自卑极了。 这里随便一个贵人站出来,就能叫霍青时一飞冲天。 她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儿子推到世袭的位子上去,可如今看来,不但没有叫霍青时就此消沉下去,反倒像是叫他没了顾虑。 这会儿,李氏是真后悔了。假如她没有只盯着那个军职,叫霍青时袭了,如今他还在西北边城喝沙子,和自己夫妻一同来京城过快活日子的,该是她的长子霍锦玉才对。 原本,一般的习俗,提亲是要李氏出面的。她百般的不情愿,霍骏也怕她阴阳怪气地搅黄了亲事,干脆自己出马,亲自跑了一趟靖国公府,请了温氏出面做媒。 温氏超一品的诰命,儿女双全,日后还是郡王爷的岳母。她出面,哪怕是年轻了些,也再合适不过了。 温氏本来就为霍青时的亲事担心,生怕霍骏太过相信李氏,给霍青时结下一门不称心的亲事。见霍骏对长公主府上心,自然也是满意,满口便应了下来,亲自走了一趟长公主府。 算起来,慧怡长公主与安老太妃是同辈的姑嫂,温氏便矮了一辈。不过,长公主与温氏关系倒是素来不错的。见是温氏前来提亲,又做姑母又做媒人,含笑推了几句“长安尚小,还想留在身边几年”的话。 温氏再提,长公主再推,如此你来我往两三回后,长公主才点头应了亲事,算是敲定了这门亲事。 很快的,新科状元与齐国公府有意做亲的消息便传了出去,且是靖国公夫人亲自做媒,长 公主亲口应允。 慧怡长公主等消息传了两三天后,才满足地往宫里走了一趟,捧回了一道赐婚的圣旨——叫人都知道是霍家小子钦慕她的孙女后,再请旨赐婚,才是里子面子都有了嘛。 原本就郁闷的李氏更加郁闷了,直接病倒在床上。 她玲珑剔透小意温存的时候,霍骏自然喜欢。这蓬头垢面一脸憔悴,霍骏又哪里还有耐心呢? “先不说圣上赐婚的体面,哪怕就是长公主,莫非你就得罪得起了不成?”霍骏简直不明白李氏的脑子里装了什么。婚事已经落定,再多的不甘愿也得收起来哪。成天阴沉着脸也就罢了,横竖不叫她出去,也没人能看见,这人家赐婚的旨意前儿刚到,昨儿她就喊着心口疼病倒是几个意思? 是,他也听说了,有些个地方讲究这些,什么命数冲撞之类的。可从前在边城,汉子能娶上个媳妇,都是念佛的好事,哪儿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说法? 况且,陛下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你这病倒了? “前脚赐婚后脚你病倒,你是对陛下有多大的不满?嫌弃一家子命长了是不是?” 说到后边,霍骏几乎是低吼了。 “我……”李氏慌忙爬了起来。 她是有些小心机,但大智慧就谈不上了。从小在边城长大,又没读过多少书,心胸眼界都有限。她千防万防的,还是叫霍青时攀上了公主府的高枝儿,心里不痛快,原本想着病上两天怎么了?可不就倒在了床上么。 经霍骏这一说,李氏才明白了过来,连忙坐了起来,胡乱挽了挽头发,“我,我是真的着了凉……” 穿鞋下了床。 忽然又觉得心里头一阵委屈,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霍骏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对李氏耐心道,“你也别总是觉得儿媳妇身份高了,你往后摆不起婆婆的谱儿来。这一家子人,莫非真就要分个高低上下?长安也不是那种轻狂人,你看她待锦程,可有半分的轻视?” 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再者,从私心里说,青时结亲长公主府,以后咱们小儿子,难道还沾不上光?” 李氏擦了擦眼角,“是我想的岔了。回头,我就去安排人预备好聘礼……就是一样,人家长公主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呢,这聘礼倒是愁人了。” 从知道这门亲事无可更改后,李氏就在心里头掂量了多少回了。长公主府和国公府呢,那还不是金银成山?都说贺长安是长公主跟前长大的,长公主对她疼爱的什么似的,王府的亲事都说退就退了哪。 既是这样儿,那贺长安日后的嫁妆必然不是一般的丰厚。 李氏偷眼看丈夫,见他脸色又沉了下来,连忙说道,“我只是想着,亲家的门第那么高,咱们这寒门小百姓的,不管聘礼怎么预备,怕也叫人看不上眼。这……” 霍骏没好气,“这都不用你费心。我已经跟婉妹说好了,她在京城里久了,规矩都是知道的。聘礼,你按照她说的预备。” 李氏:“……” 心里更加委屈了。 “那我……”李氏勉强笑了笑,“回头,我得了空就去和她商量。” “好,她如何说,你就如何办。毕竟有圣旨赐婚,不能有半点轻忽,不然失了脸面还是小事……哦对了,青时现在住的那个院子,我想来想去不大合适做新房。那院子不是连着咱们宅子西侧的小花园?回头就请人去看看,把隔墙移到这边来。” 李氏手心里一阵刺痛,忍不住了,“你这……青时的院子已经是咱们家这些院子里最大的一个了。哪里不适合做新房了?” 那处院落 或许收拾得不够精致富贵,可也是一等一的好了。要不是霍青时中了状元,霍骏一心要叫他体面,李氏本来想将那个院子留给霍锦玉的。 院子就算了,连花园子都要被他们占了去?贺长安这还没进门呢! 咬了咬牙,“若是你怕院子不够新,叫人来重新整饬整饬,也就罢了。你要是连花园子都给了他们,叫人看了怎么想?不得说咱们家里,上赶着讨好长公主呀?” 霍骏摆摆手,“咱们封不住旁人的嘴。既然连了这门亲,不管如何做,都会有人说三道四。我还是那句话,不能失了体统。” 赐婚的旨意有了,但大婚在什么时候,还要两家再商议。听温氏回来说的,长公主的意思,今年太过仓促,还是要挑个黄道吉日,约莫也就是在明年一春一秋的了。算算日子,收拾屋子是完全来得及了。 霍骏在心里盘算了一回,决定这件事还是自己来办。至于李氏……看她的模样,连聘礼都不能十分的指望了。 见丈夫主意坚定,李氏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然而接着,她的头也开始难受了。 霍骏才出去,李凤李鸾姐妹两个携手而来。 这姐妹俩站在一起,都是一样的打扮,唯有不同的是李凤穿了粉紫色轻纱裙衫,看上去纤弱飘逸,略显苍白的小脸儿,七分的姿色硬生生提升到了九分,全然是个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儿。 李鸾则是水蓝色的衣裳,干净利落。 姐妹俩是来与李氏辞行的,她们想回边城去。 这是李鸾的主意。 她让李凤写信回去问问大伯父该怎么办,可李凤黏黏糊糊的,拿不定主意。又觉得自己这样仿佛倒贴上门有些委屈,又怕写了信回去得罪了姑母,和霍青时再没有可能。 这墨迹了两天,就等来了霍青时和贺长安被赐婚的消息。 彻底落了空,李凤躲在屋子里哭了一回。李鸾心下着实不忿,只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又远离了父母亲人,再多愤怒又能怎么样呢? 狠狠地劝了一回李凤,“依我看信也不必写了,咱们直接回边城。到时候,也请大伯父和父亲出面,与姑母要个说法呢。好好儿地叫了你来,结果弄出了这样的事,丢不丢人?横竖我是待不下去了,你若是还不死心,我就自己回去。” 李凤的丫鬟也跟着劝。 她本来也是个耳根子软的,左思右想了一回,也就决定听堂妹的话。 只是李氏,哪里肯就放她们走? 叫侄女们这样回去,怕是娘家的门,她都再也没脸登了哪!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直播神清气爽,一周的疲惫都飞啦。 正文 斗?用得着吗? “凤儿啊……”李氏坐在榻上, 拉起了侄女的手, 风韵犹存的脸上, 都是愧疚与难过, “姑母知道,叫你受了委屈了。” 她低下头,擦了擦眼角, “本来, 我是想着接你们姐妹进京来,一同在京城里开心过活的。你们来了这些天, 想来也看见了。” 李凤被她拉着在旁边坐下,垂首不说话。 “你们看看姑母这日子过的……这宅子,在咱们边城,纵然最富贵的人家也修不起这样的屋子。这一应的吃穿用度, 都是在边城想都不敢想的。姑母那会儿想着, 我只有你们两个侄女,接了你们过来,日后在京城里寻门亲事,咱们守在一处,彼此也都有个照应。凤儿, 我是真心的喜欢。” 李凤本来就敏感心软,听了她这番话,便开始落泪了。 “姑母……” 刚说出两个字,就被旁边的李鸾用力扯了一下袖子。 李凤只好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李氏。 李鸾便说道:“姑母的难处,我和姐姐都看见了。” “好孩子, 我……姑母真是对不住你们……” “您别这样说,您接了我们姐妹过来住了这么久,这京城里好玩的好吃的好用的,还有好去处,我们也都享用到了,见识了世面。回了边城后,我们都念着您的好儿呢,要不是您,我和姐姐这辈子可能都不能来看看这京城的风光。” 知道李鸾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且性情也有些执拗,不似李凤那样听人劝,听她这话,是打定了主意要回边城的。 李氏只红着眼睛看李凤。 “凤儿,你也想走吗?” 原本已经被堂妹劝了过来的李凤,听到了这句话后,犹豫了一下,看向了李鸾。 李鸾被看得心头火起。 只看眼神,就能知道,她这个堂姐,是不甘心回去的。 她是实在不能明白了,李凤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不成? 如果说先前来京城,还带了些能与霍家联姻,从此后在京中做个官夫人的意思,可事到如今,人家霍表哥都定下了亲事得了赐婚,她还想着留下是要做什么? 莫非正室做不成了,还要自甘堕落当妾室吗? 且不说这是不是丢人了,单单就只说霍表哥的未婚妻,人家那是长公主的孙女,国公府嫡女,都能喊皇帝一声舅外祖父的! 想着挖她的墙角,李凤是觉得自己命多了吗? 一刹那间,李鸾心里闪过了一句话。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垂下了眼,不再理会李凤求助似的目光。 她都能看出来李凤的摇摆不定,李氏惯于揣度人心的,自然也可以。 “凤儿,鸾儿,你们都是我的至亲。我实在是舍不得你们……” 她一手拉起一个侄女,殷殷切切地温言求恳,“姑母正是难过的时候,你们也要抛开了姑母,径自回去吗?” 李凤先感动了,“姑母……” “姑母,我们来了三四个月了,也该回去看看了。您知道的,我娘身子骨素来弱了些,我也不大放心的。”李鸾干巴巴地说道。 李氏作势思考了一回,试探着问,“要不,姑母遣两个可靠的人,先送了你回去?叫你姐姐多在我身边住一阵子……” 说到这里,忙又补充,“你们看,锦程成天不见人影,京城里我又是两眼一抹黑,干住着这样大的宅子,心里竟是空落落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就按姑母说的吧。”李鸾扫了一眼堂姐,见李凤眼里果然又开始犹豫 了,想来是真的不想走,便自做主张地说道,“那麻烦姑母了,我这就回去收拾。” “好,我跟你姑丈商议一下,看叫谁送了你回去。”李氏点头同意。 李鸾颔首,行了个礼,也不管李凤了,转身回了客院收拾行李,预备越早走越好。 她管不了那么多。当初来京城,她也是作为堂姐的陪衬来的。如她说的,住了这么久,该见识的都见识了。在霍青时被赐婚的情况下,继续赖在这里,难堪的只会是她。 至于堂姐,就随她去吧。横竖,嫡亲的姑母总不至于真的害了她吧? 到底是个没经历过多少事情的小姑娘,李鸾再有主意,想的也浅薄了些。 李氏也算做事利落的,与霍骏说了一声,派了家里的两个可靠老人护送李鸾和两个丫鬟回边城。 “怎么只鸾姐儿一个回去?”霍骏还有些纳罕。 姐妹两个一同来,回去了只剩一个? 李氏便嗔怪道,“怎么,凤儿留下你不愿意了?那孩子孝顺,见我这一阵子总是有些个头疼脑热的,便说留下来再陪我一阵子。” 霍骏皱眉。 他心里多少对李凤有些偏见。李氏之前一门心思想要将李凤配给长子,就叫他留了心。上次落水的事情,更叫他对李凤的印象差了许多——小小年纪,便要走些歪门邪路的,他不喜欢。 留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姑娘在家里,霍骏有些不放心。 可看李氏脸色确实有些不大好,比起刚刚进京的时候憔悴了许多,终究心软了,只是嘱咐李氏,“青时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虽在家里的时候短,你也多留心些。男男女女的,别冲撞了。” “我自是知晓。”李氏哼了一声,“知道你在怕什么。只我这话也放在这里,凤儿之前落水,好几个丫鬟都看见了,却是不小心的。偏你们都觉得她居心叵测。我们李家的姑娘,也还不至于愁嫁到这个地步呢。” 她说开了,霍骏反而不好再说什么。 李凤就这样继续住在了霍家。 “长安姐姐啊……”定下亲事后,贺长安总算是矜持了起来,不再往霍家跑了。 她换了个地方,天天跑来靖国公府找阿琇。 哪怕是好闺蜜,手帕交呢,阿琇也禁不住她每每在自己午睡的时候捏着鼻子把自己叫起来。 阿琇眼皮沉沉的,托着下巴鸡啄米,“你不去看看舅舅啦?” 贺长安一定亲,齐国公世子夫人就不许她再穿男装,只叫她务必打扮得像个大家闺秀,免得到时候霍青时也被别的女人勾走了。 “唉,我也想啊。上次你舅舅还说要教导我用长刀呢。” 订了亲,那就是自己未来的公公了。 看来这说好的习学刀法,也就要泡了汤。 阿琇摇头,“以后跟表哥学吧。长刀是他家传的,他用得最好的是从我外公那里学来的长腔,舞起来虎虎生风的。” “琇儿,那啥……”贺长安凑过去,眼神闪动,小声地问,“你和表哥定亲后,有没有什么不自在的?” 阿琇诧异,“什么?” 定个亲而已,有什么不自在的? “就是,从前就一门心思觉得青时很是不错,对我的心,我就一个猛子扎了过去,不管不顾的。现下想想,或许他会不会也是不得已了,才会娶我?” 到底,她倒追的事儿,满京城里都传遍了。 贺长安两手握在一处,从前的热烈与热情,在最初定亲的狂喜过后,反而都变成了空虚,变成了犹疑。 阿琇张大 了嘴。 她这是,婚前恐惧症吗? 定亲也会有这样的? “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啊。”阿琇右手支着腮,眼睛眨啊眨的,“可能我从小就和阿离在一处吧,就好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 就好像是从最初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凤离天生就该是与自己度过一生的。 “长安姐姐,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贺长安没好气地瞥了阿琇一眼,“怎么会?” 她先前连女孩儿家的矜持声名都不要了,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会后悔? “我,只是怕青时会后悔。” 她小声地说道,有些不自信。 比起其他的高门贵女来,贺长安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够出挑。 容貌,能看得过去,可远远说不上叫人惊艳。别说和阿琇阿珠霍昀这些人比了,就是她那个庶姐贺长馨,也比她生得细致多了。 脾性,天生大大喇喇的,哪怕是受了委屈难过得要死,也不会像那些惹人怜爱的女孩儿一般在人前落泪。她宁可高昂着头,装作满不在乎,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偷偷地抹眼泪。 琴棋书画女红,她祖母也请人教过她,可相比绣花针,她更愿意挥着鞭子。 好歹阿琇还能给兄弟做鞋做衣裳呢,她连块儿香囊都绣不出来。 想到霍青时一袭竹色锦衣,长身玉立,就如同天上的皎月一般,贺长安越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粗陋了。 阿琇第一次看到这样不自信的贺长安。 揽住她的肩头,笑嘻嘻的劝解,“长安姐姐,你想的太多了些。我和表哥一起长大,很是了解他的。他看着随和,其实心肠很冷硬的。他若是不愿意,你就在他跟前横剑自刎,也逼不出一句他娶你的话来。他都提出要娶你了,那就是真的对你动了心。你怎么反而自卑起来了呢?” “真的?” 阿琇翻了个白眼,“真的假的,你不如去问问他自己呢。” 见贺长安神色有些变化了,阿琇连忙就岔开了话题,“依我说,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你倒不如好好想一想,大婚后你怎么跟我那个舅母斗呢。” 贺长安终于轻松了起来,“斗?用得着吗?” 她的身份,李氏有多少手段都使出来好了,莫非她还会怕了不成? 有些人,一力降十会,最是好使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扫除真是累人。晚安,我继续去码字,下一章得放很多美人出来了。 正文 总算,是要团聚了 天气渐凉, 白露后不久, 九皇子凤容奉旨出宫建府。 皇帝很是有意思, 皇孙们都有娶妻生子的了,可皇子还依旧是皇子,一个封王都没有。 凤容也与哥哥们相同。 顶着个光头皇子的名儿, 就出了宫。 从宫中出来,他并没有什么舍不得, 更不像丽贵妃那样失落。他唯一感到不放心的, 是五公主。 这个姐姐,本是天之娇女, 金枝玉叶。可是为了他,只如几岁的稚儿一般。他私下里问过多少次的太医了,都说, 五公主头脑受损,此生是极难恢复的。 丽贵妃心中眼里都只有权势, 没有半分的慈母心肠。如果不是她在背地里鼓动, 三皇子又怎么会当着洛吉的面提出叫五公主与北戎联姻? 凤容心中怒极恨极, 眼下却并不能拿丽贵妃如何。 到底,那是他的养母。不但不能如何,还要摆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来。 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 凤容生平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 “姐姐,你好好儿地待在宫里,有什么事情, 叫小六子往我府里送信儿。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头一个赶回来。等……等我再大些,就求了父皇,让你也出宫建府。到时候,咱们两个挨着,有什么事,你在墙那边喊我一声,我就到了,好不好?” 因他出宫一事,五公主闷闷不乐了很久。 甚至,在他临走前,还哭了一场。 听凤容这样说,又破涕为笑。 “做什么要在墙头两边呢?”她眼角还带着泪花儿,天生一双桃花眼,眼角处微红,叫人看了总会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 这双眼睛,叫凤容觉得,恍惚在哪里见过? “咱们把墙拆了,不好么?又是一处了,和小时候一样。” 五公主眼巴巴地看着凤容。 凤容低头一笑,“好。到时候,拆了墙。” 他终于想起来了。 沈家的九表姐,乳名阿琇的那个,可不是也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么? 只不过,阿琇表姐眼睛更为灵动,清澈中含着狡黠,只会让人觉得她的娇俏伶俐。 自己的姐姐,眼里只有纯净。 五公主终于点了头,拉着凤容嘱咐,“那你可要记得和父皇说,让我也早早出宫去呀。” 又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宫女,小声地告诉凤容,“宫里太闷了。” “好。” 凤容一口应下。 皇帝对小儿子还是偏爱的。 虽然叫凤容出宫了,但几个皇子的府邸之中,凤容的府邸无疑是最好的。 别的皇子出宫时候,皇子府都是工部新建。横竖,既不是太子,也没有王爵,建府的银子都有定例,工部可着银子盖,也就是了。 虽有区别,但不大。 凤容这个皇子府,与别人的不同。 他这出宫算是个急茬子,先前没有半分的预兆。和三皇子大打出手了一回,就被命建皇子府,择日出宫了。工部也很是挠头——这择地选址,绘制图样,再到工匠建房修缮,哪样不是要时候的? 短短的时日里,不是建不出,实在是太糊弄了。 不过,皇帝一句话,解了工部的急。 京城宁平街上有座大宅,原本是先帝时福王的府邸。 要说这位福王,皇帝也不陌生的,那也是他的兄弟。在康王之前,福王最得先帝宠爱。要不,封号也落不到一个“福”字。 可惜, 不知道是不是太多的荣宠,折了他的福分。福王十五岁的时候随先帝春狩,马疯了,他摔了,人虽然没死,可腿废了。将将地养了一年,福王受不了了,郁郁而终。 也有人说,福王是自尽死的。 真相如何,现如今的皇帝并不知道,也没啥兴趣知道。 不过,福王的那座王府是真的不错,占地又广,修缮得又是美轮美奂的,说一句是人间富贵地,都不为过。 所以这工部尚书一叫苦,皇帝先就想起了那处地方。 原本还有些犹豫,福王不及弱冠,就死在了那座王府之中,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多少有些个忌讳。不过凤容倒是无所谓,甚至还带了几分欢喜,“儿子喜欢那个王府,左右两边都没有别人家,清静。不过父皇,您可得告诉工部,建府的银子省了下来,可不许私吞了,都得给我用到修缮上去。” 他之所以得皇帝喜爱,也与平日里会耍些小无赖有关。 皎月明星似的容貌,清清雅雅的气质,偏又说话的时候会带些小儿女对长辈的濡慕,哪怕无赖些,也更叫人心里发软不是? 怕自己为难,连前一个王府主人夭折的忌讳都不管不顾的,这得是多好,多孝顺的孩子哇? 对比一下脑子不好,总是被人坑也总是坑人的三儿子,皇帝恨不得直接给小儿子封个王爵,也好配得上前福王府的名号。 只可惜不能。 作为一位父亲,好歹面子上的一碗水得端平些。 所以在凤容出宫之前,皇帝从私库里拿出了几万两给凤容做开府银子。 还暗示凤容,不要让他几位兄长知道了。 凤容府邸极大,装缮极佳,他手里又有银子,半分被赶出皇宫的落魄都没有,风风光光地出宫去了。 入住九皇子府的第二天,凤容便邀请了几位与自己性情相投的来皇子府中做客。 头一个,自然是表兄沈定沈初一。 初一没有空了手上门。 他听人说,民间都有“暖房”一说,以贺乔迁之喜。于是在家里请教阿琇,“姐姐你说,我带什么东西去给他暖房?” 阿琇想了想,“人家皇子,能稀罕个什么呢?是个心意就好,要不送他喜欢的,要不送你心爱的。” 初一想了半宿,捧了一个匣子去了。 凤容还以为是什么,打开了匣子一看,满满当当一匣子的宝石,红宝绿宝猫眼儿松石青金等,成色都是好的。 “难为了表兄,您这是怎么凑起来的?”凤容大感无语。 初一将手搭在凤容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大喇喇地笑,“这不是给你暖房吗。我想来想去的,还是送银子最实惠。只是银子呢,你表哥我也没几两月钱。” 附在凤容耳边,“这还是我在北境带回来的,我可跟你说,这一匣子,是我最后的私房钱。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其实阿琇说送他自己心爱的,初一最心爱的就是长剑一类的了。那东西不保险,初一便决定,还是银钱更好。 “表哥最好。”凤容将匣子收好,笑眯眯地说了一句。 这是他头一次在自己的府中招待客人,都是少年人,也没有那些繁琐的礼节规矩,倒是都很尽兴。 只在送走了小伙伴们后,凤容将初一留下,向他请教,如何能够让五公主也尽快出宫建府。 初一看傻子似的看凤容。 脑子被驴踢了么? 本朝的公主,都是赐婚后得封号,大婚前出宫建公主府的。 五公主连个驸马都没有,怎么出 宫? “这不大好办。”初一直言不讳,“除非陛下为公主赐婚,不然本朝可没有公主以未嫁之身出宫的先例。” 而且初一看凤容平日里的言行,那妥妥的和他一样,自己怎么都可以,姐姐不能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他听凤容说起过五公主。叫初一说心里话,人美心善纯如稚儿的五公主,并不适合出宫嫁人。 当然了,皇帝可以赐婚,也或许会有人家愿意借此攀青云。可成了婚,日子就得自己过。就五公主的心智,哪怕是受了委屈,怕是除了哭外连诉苦都说不利落。 何必呢。 凤容叹气,“表兄知道我是为什么出宫的,姐姐一个人留在宫里,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若说不安分的因素来自宫外,他并不担心。可偏偏,总想着算计五公主的,是她的亲母。 现下宫里多了两位贵妃,尤其贤贵妃,甚得皇帝喜爱,荣宠有加。德贵妃虽然不如贤贵妃那般受宠,但她明艳张扬,也叫皇帝看着有几分新鲜。原先的丽贵妃,便不那么受用了。 焦头烂额的,没有时间再去想什么皇贵妃的事情。但她一旦闲下来,难保不会再出岔子。 作为生母,她操心五公主的亲事,再正常不过。 除非丽贵妃……初一咳嗽了两声,拍了拍凤容的肩膀,“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你自己想主意吧。” 他疯了都不可能插手的。 凤容长长地叹了口气。 赶在重阳节前,霍老侯爷夫妻二人,陪着霍昀从北境归来。 当然,还带着霍昀那对双生儿女。 且不说别人,就顾老太太看着躺在襁褓中的小孙子小孙女,一颗老心几乎软成了水,抱抱孙儿,又抱抱孙女,左看右看,哪个也舍不得放手。 阿琇探着头看了一眼,顿时就有些失望了。 沈焱和霍昀这一对夫妻,美貌是逆天的强大。可这对儿双棒儿,白白胖胖的肉团子似的,躺在那里,连脖子都看不见! 霍昀倒是没什么变化,往北境走了一遭,追夫成功,还额外收获了一双儿女。她原本总是懒懒散散披在肩头的秀发,已经挽做了妇人的发髻。 除此之外,与从前并无什么不同。依旧是倾国的容貌,纤细窈窕,只神色之中,更添了几分成□□人的风韵。 “小丫头,我才走了多久,就被人拐走了?” 见阿琇凑到了身边,霍昀笑吟吟地捏了一把她的脸。 阿琇得意地小声说道,“阿离怕我太过出色,患得患失的,提前下手啦。” 霍昀:“……” 这丫头,还知道害臊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吗? 霍昀比预计的早到了一天,国公府里除了几个女眷外,余人都不在。顾老太太觉得倒是正好,让霍昀先去歇着。 阿琇立刻自告奋勇,“祖母,我带昀姑姑去!” “还叫昀姑姑?”顾老太太瞪眼。 阿琇嘿嘿两声,“我带四婶去歇着。” 顾老太太舍不得小孙子小孙女,便将两个孩子和乳母都留在了春晖堂里。 “母亲费心了。” 霍昀也不推辞,笑着应了后,与三个嫂子告了声罪,跟着阿琇往沈焱的院子去了。 她一路回来,带着两个孩子坐在马车里,虽说马车里还算舒适,可也着实无聊。十几二十天的路程下来,早就疲惫了。 看着眼前被布置的与她闺房有几分相似的屋子,霍昀就知道这是出自阿琇之手了。 “四婶婶……”阿琇 指着床上浅浅的雾紫色罗帐,“我记得你最喜欢紫色,这颜色的料子,可是足足费了我几天的力气才寻到呢。” 她说的轻描淡写,霍昀心中却有感动。一家人寻常相处,愈是小事,才愈见旁人是不是将你放在了心上。 拉起阿琇的手,让她陪着自己坐在床边,有国公府的丫鬟适时送上温热的水,请霍昀擦脸。又有端了茶点来的,请霍昀和阿琇用。 看着小碟子里精致的点心,霍昀笑道:“有些时候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了。” “婶婶,北境很苦吗?”阿琇亲手将一杯茶端给霍昀,想到还在北境的阿珠,不由得有些担心。 只看她神色,霍昀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轻轻啜了一口热茶,缓缓对阿琇说道,“苦与不苦,看个人如何想了。论起这衣食住行,自然是比不得京城。可据我看来,北境也有北境的好处,景致就不说了,人都粗豪,不用费什么心机去相处。阿珠在北境,就很是如鱼得水呢。” “婶婶,你和我说说她呗?”阿琇冲口而出,随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先休息,回头再与我说说她?” 霍昀也是疲惫,一口应下。 次日,除了不在京城的阿瑶和阿珠外,沈家几位姑奶奶齐齐地回了娘家。因这次只是霍昀一人归来,几位姑爷便都没有露面。 即使这样,阿珎阿珏还都带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孩子年纪相仿,倒是也玩的到一处去。 三个小家伙齐齐地围在大床上,不时地伸手去戳戳两个小娃娃肉肉的脸。 阿珎将自己儿子的小手拍了下去,“这是舅舅和姨姨,可不能动手。” “姨姨?” 阿珎儿子乳名叫长生,抬头看一屋子的人,忽然指着阿琇,“姨姨。” 又指指躺着娃娃,“姨姨?” 白净的脸蛋上都是纠结,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九姨姨那样大,床上这个却短了一截。 顾老太太笑叹,“这才是兴旺的人家啊。” 如今的沈家,也算是四世同堂的人家了。 更叫她欢喜的是,这次不但霍昀带了她的小孙女小孙孙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如靖国公所料,与北戎和亲后,北境暂时安稳了下来,荣王回归,温老侯爷与沈焱都在交卸差事,赶在万寿节前,便会回到京城了。 除过顾老太太外,温氏与阿琇也格外的高兴。 总算,是要团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是过渡的章节,铺垫一下,明天开始又要洒狗血。 阿离好几章没露脸了,略感委屈,明天先把他放出来玩耍。 大家晚安哈。 正文 莫非是凤妍? 先前老侯爷夫妻两个听闻霍昀诞下双胎后, 都跑去了北境,靖海侯府中,只有霍家二房在了。 当老侯爷夫妻回到府中的时候,赫然发现, 春天才出阁的霍菲,竟然又回到了家中。 霍菲已经换做了妇人装束,只眉眼之间依旧泪光盈盈, 动如弱柳扶风。 “菲儿怎么回来了?”霍老夫人一看到了霍菲, 便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不是她多心。才成婚不久,婆家又远在海疆,这样快地回到了京城娘家来,不定出了什么事情。 “你姑爷可一同来了?” 老夫人问的是张韬。 霍菲低头沉默。 霍二脸上也显出了不自在, 先将父母迎进了厅中。 待得二房四口人行过礼后, 霍老夫人便目光炯炯, 盯住了霍菲。 “祖父, 祖母。”霍菲楚楚可怜,“我,我是自己回来的。” 老侯爷与老夫人对视一眼, 心中都有了几分计较。 “说说是怎么回事吧。”老侯爷开口了。 之前他便不大赞同将霍菲嫁回到二夫人娘家去。 张家也是书香人家,最重规矩名声。霍菲与康王府的凤羽不清不楚的, 京城里知道的不止一个。万一, 这传到了海疆,哪怕是亲外祖家中,霍菲也未必会有好日子过。 便是坑人, 也没有这么坑的。 从京城到海疆打个来回得多久? 半年的功夫,霍菲竟然只身跑了回来。 这算什么事儿? 霍老侯爷素日里轻易不会管后院女眷,只他一开口,霍菲心里便忍不住打了个突。 在老侯爷的眼神里,她的一切小心思,都仿佛无所遁形。 “我,我在张家不习惯……” “嗯?”老侯爷声音不轻不重。“出了阁,便是人家的人。我从未听说过,因住不惯,要往娘家跑的。” 霍菲眼圈一红,“祖父,我……” 她素显柔弱,这泫然欲泣之间,便更多了些惹人怜惜之意。 可惜霍老侯爷和老夫人都是心肠甚硬,尤其老侯爷,从来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他对动不动就伤春悲秋掉眼泪的姑娘素无好感——尤其是生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父母健在兄弟有靠的,能有什么,叫她们时时刻刻红眼圈呢? 霍二夫人忙福了福身子,同样眼中有些水色,“父亲,母亲,这事怪我。从小将菲儿养得娇气了些,受不得委屈。她前日才得回来的,我和二老爷昨晚上已经说了她,她也知道了错处。只是阿韬还没有赶来,我们也不大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 被冷了几个月,霍二夫人已经使出手段将丈夫哄得回转了心意。这一段时候,夫妻两个正是情甜意洽之时。霍二甚至觉得,又回到了当年新婚的日子。 事实上,当不犯了牛性的时候,霍二夫人说话行事,还是很有几分水准的。 不然,也不能将个侯门子弟迷得晕头转向。 几句话,既是点出了霍菲才刚刚归宁,他们夫妻二人总不好叫女儿连口气都不能喘匀净了,就立刻启程回去,又隐晦地点出了,霍菲在婆家受到了委屈。再一个,便是表明了,并非他们夫妻两个不知礼数要将出阁的女儿留下,是在等女婿来接女儿。 话说只此,霍老侯爷也并没有立逼着就叫霍菲回去的意思。 只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你好生照顾菲丫头吧,等阿韬来了,让他们小夫妻尽快回去。才成了亲,正该侍候公婆身边。” 二夫人面上恭谨,“是。” 霍菲却是眼圈通红,想要说什么,被霍二夫人脚尖踢了踢,委委屈屈地咽下了要说出的话。 “父亲母亲一路赶回来,想是辛苦了。不如,您二老先歇歇,我已经叫人好生预备晚膳了。回头,咱们再吃团圆饭?” 霍二夫人话说得很漂亮。 老侯爷与老夫人也并没有二话,让她与霍菲回去了,却留下了霍二。 “说说吧,菲丫头是怎么回事?”老夫人等人都走了,才开口问儿子。 霍二有些犹豫,“父亲,母亲……” 他脸上露出了些许愧色,“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菲儿似乎与阿韬有了些争执。阿韬年轻,性子急躁了些,推了她一把。” 霍菲匆匆归宁,就只带着当初陪嫁的几个人。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主仆几人就那么跑了回来。 问她怎么回事,便只是哭。 霍二急的跳脚,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后来妻子与霍菲同住了一晚,回来才告诉她,女婿与女儿动了手。 “这不可能。” 霍老夫人一口否定。 她看着次子,又一次失望。 “阿韬是你媳妇的亲侄子,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情,最是老实不过。且他从小就对菲丫头言听计从,但凡菲丫头指东,他便不敢往西。得了这门亲事,我看他欢喜得什么似的。待菲丫头更是如珠似宝,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菲丫头动手?你可问过了,这到底是为何?” 霍二一脸羞惭。妻子说女儿受了很大委屈,不然也不会就这么跑回来,出门子半年,身上都瘦成了一把骨头。 他心疼极了,也便没有再往下追问。 “儿子看菲儿实在哭得难受……” “糊涂!” 这次是霍老侯爷。一路从北境回来,本来就不比妻子武力值的老侯爷已经是一把骨头散了架似的疲惫,听见儿子话里话外的,还在为霍菲开脱,不禁动了气。板着脸斥道,“好好儿的,哪怕他与女婿一同回来,我和你母亲都不会说什么。如今算什么?” 张家在海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新妇就这么跑了,叫人怎么看张家?怎么看张韬? 霍老侯爷还真不相信,轻易的,张韬就敢对霍菲动手。 那孩子,怕是连口角都不会拌。 换句话说,张韬老实得过分。若真动手了,必然是霍菲做了什么叫他不能忍的。 “那,儿子回去再问问菲儿?”曾经,霍二在军中也是刚硬果决的。就只一样,回到内宅之中,便糊涂了起来。 霍老夫人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心下叹了口气,“不必了。你做父亲的,原也有许多的话不好和女儿说。等阿韬来了,你叫他来见我们,我问问他。” 老夫人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孙女。她的话,半句都不能信。 霍二点头,“是。” 等他也出去了,老夫人才气恼道,“真是糊涂。” “算啦,你先还劝我儿孙自有儿孙福哪。”老侯爷忙着安抚老妻,“原本咱们就都不大赞同这门亲事。如今呢,过问两句就算了,等阿韬来了,让他带着菲丫头赶紧回海疆。到时候再捎句话给老大,叫他那边多看顾看顾也就是了。” 这边老公母两个说着话,那边霍菲已经哭到了霍二夫人怀里。 “娘,我不回去!我就是死在京城,也不回去了!” 她确实是瘦了不少,原本就很是纤细的身子,如今抱着更是显得也羸弱。抽抽噎噎的,气息也细 弱,更叫人心疼。 霍二夫人抱着女儿,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垂泪道,“傻丫头,这夫妻俩过日子,可不就是磕磕碰碰的么。哪里就有一时的争锋,便坏了情分的呢。” 她也是为难。霍菲人都嫁了,再心疼又能如何呢? 亲家就是娘家,叫她怎么办? 霍菲抬起头,眼皮儿都哭肿了,可见是真伤心。 “娘……你不疼我了。” 瓜子脸上尖尖的下巴都快成了锥子,哭得梨花带雨,霍菲捂上了心口,“我难受,我在张家,连口气都喘不过来……” 曾经一口一个“我的儿”喊着的舅母,在她大婚的第二天,就给了她下马威,让她在身边立规矩,足足站了大半日! 就连一向疼爱她的外祖父外祖母,都变了个人似的。在她哭着去告状的时候,外祖母甚至冷着脸告诉她,这就是嫁做人妇的规矩了。 怎么可能还当做未嫁的娇客呢? 还有张韬……霍菲想起那个原本是表弟的丈夫,银牙紧紧咬住。 她,她不能说。 霍二夫人只以为女儿低嫁,心中意难平。搂着霍菲又安慰了好一阵子,许诺了给她多少的好处,才算叫霍菲渐渐停下了哭泣。 靖海侯府中因霍菲而显得有些乱,靖国公府里,却是一派喜气盈盈。 温老侯爷和沈焱即将归京,从顾老太太到温氏,再到阿琇,心情都是十分的好。尤其是阿琇,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凤离看了,就难免有些吃味儿了。 “就这么欢喜?”两个人头对着头,凤离捏住了阿琇的鼻子。 呼吸不畅,阿琇只得把嘴张开了,重重一点头,“都是我的亲人哪。” 不管是定康侯,还是沈焱,从来都对她疼爱有加的。一别三年未见,眼看就要归来,她当然欢喜了。 为此,还打算让初一刨出埋了三年的一坛子梅花酒哪。 温老侯爷好酒,沈焱也是善饮。这酒还是他们去北境那年做的,靖国公要了好几次,都没能叫阿琇这个抠儿挖出来的。 凤离心中愈发不是滋味,“那我的呢?” 说好了给他桃花酒,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喝上。 阿琇就只有嘿嘿地傻笑,一时吸气不畅,晃了晃脑袋把鼻子从凤离手里解救了出来。 “好歹外公也是你的先生,不要斤斤计较么。” 这辈分,也是乱的很了。 凤离笑了笑,再次捏住她的鼻子,用那张清月皎皎般的脸,头一次耍赖,“不管,我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将身倾过去,蛊惑般地低语,“琇儿心中,我才该是不同的那个。” 阿琇:“……” 这种小崽儿争宠似的毛病,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不过,凤离今年都二十出头了,年纪越大,怎么这容貌气质反倒越发地出众起来了。 发如墨染,眸光如星。 比起前两年的俊美少年模样,此时的凤离,无论身形还是五官,都已经长开,从前的清雅如月下鸣泉,已经就渐渐长成了如今的骄阳般炫目。 这样出色的男人,是自己的。 阿琇忽然就有些理解了前些日子,贺长安所说的,一旦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反而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为什么呢? 她努力想着。 现下常听人赞她容色出挑,与当年的祖父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可是她与凤离在定康侯府相识的时候,凤离不过少年,而她,也还是个稚童。 总不至于,从那时候开始,就一见倾心了吧? 她呆呆地想着,脸上显出几分纠结。 凤离便眼睁睁地看着阿琇愣了一会儿,一对儿漂亮的,如同最好的金刚石一样璀璨的眼眸,渐行渐近……最后,对在了一起。 “噗……” 生平头一次,凤离笑得喷了出来。 一晃脑袋,阿琇眼睛恢复原状,顿时欲哭无泪。 挣脱了凤离钳着鼻子的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这都什么毛病啊! “你不许再笑!”扑过去在凤离的手臂上重重地拧了一圈。阿琇霍然发现,凤离看似是个清瘦的身形,原来隔着衣服,居然也能摸出肌肉的线条来? 再摸一摸自己软乎乎的小臂,阿琇不禁心中感叹,这人与人就不能比。按说,她才是从小上蹿下跳拿着刀剑挥来舞去的那一个,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没有忍住,又捏了捏凤离的手臂。 凤离还未说话,就有人不长眼地进来打扰这难得的二人相处了。 来的是初一。 初一身条抽了不少,已经比阿琇高出半个头了。靛青色的锦袍,腰束锦带,袖口紧箍,猿臂螂腰,看着就精神极了。 不过,在看到凤离后,初一脸色有些个古怪。 “姐夫。”论起见风使舵来,阿琇觉得初一若是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她与凤离名分才定下,连她爹看着凤离都还要运上几回气,初一已经改口叫姐夫了,哄得凤离欢喜得很。 “二弟回来了?”凤离也不含糊,直接喊弟弟。 他过来的时候,初一并不在家里,据说又是九皇子寻他有事。 “姐姐,我与你说件事呗。”初一笑嘻嘻地坐到了阿琇对面,与凤离并肩。 在凤离跟前,初一从来不敢去挑衅阿琇,乖巧极了。 每每这个时候,阿琇也就抖了起来。 “说吧,又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初一摇头,“不是我求你。是九皇子。” 凤离眼皮动了动。 “他不是有了自己的府邸么,不知道怎么与陛下说的,陛下竟然允了他将五公主接出宫来住几天。五公主这还是头一次出宫来,也不认识宫外的人。九皇子怕她寂寞,就想着请姐姐与五公主说说话去呗。” 阿琇挑了挑眉,没应声。 五公主是丽贵妃的女儿,从这一点上说,哪怕没见过,她也不想凑上去。 凤离看出了她的不愿意,低声道,“不喜欢便不去。” “嗯。” 初一看着凤离,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神色很是纠结。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凤离眯起了眼睛。 初一纠结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那个,也没啥……就是我听九皇子说,洛吉王子好像有了个心上人。仿佛,是姐夫你家里的妹子。” 凤离:“?” 阿琇:“……” 凤离的妹子?莫非是凤妍?洛吉是眼睛不好使了,还是脑子坏掉了? 正文 人都死了 阿琇的念头只在心里一闪, 便又自己否定了。 从凤离父亲的葬礼过后,凤妍便一直被关在王府中。老太妃不是霍老夫人, 哪怕是并不喜欢凤妍抓尖抢上调三斡四的性子, 却也不会放任不管。 相反,她对凤妍极严。 从前小李氏留给凤妍的那些乳娘丫鬟,都被拨离了凤妍身边, 换上了太妃的人。凤妍锁住的院子里, 光是粗使的婆子就足足十二个。说是做活的, 其实就是看管人的,三班倒, 时时刻刻盯着凤妍。 这种情况下,洛吉别说对凤妍倾心了, 就连一面,二人恐怕都不曾见过。 不是凤妍,那能说一声是凤离妹妹的,就只剩了凤娇。 可是凤娇,不是在铁梨山上清修吗? 阿琇看向凤离。 凤离也是眉尖微微蹙起,显然并不知道。 “我回去后, 会回禀祖父祖母。” 凤离沉吟着。 老太妃一直为了凤娇年纪轻轻就要心如枯井而感到焦虑。 哪怕这是凤娇自己的意思,老太妃还是希望凤娇能够过些年再做决定。 从心里讲,老太妃也还是愿意看到凤娇能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伴在身边的。 不过这个人若是洛吉,那就得另外说了。 “你这话,是从何处听来?” 初一眨巴眨巴眼睛,试图眨出自己姐姐的灵动来, 奈何眼睛小了些,灵动就变成了狡黠。 “洛吉自己还不好意思说哪,偷偷告诉九皇子的。九皇子又悄悄地告诉了我。哎姐夫姐姐,你们可别传出去啊。” 阿琇默然。 敢情这九皇子,还是个大嘴巴。 “姐夫……”初一朝着凤离挤眉弄眼的,“其实洛吉人还不错的。” 北戎皇子,心胸开阔,性情爽朗。 来到大凤朝,名为和亲,实为质子。这种处境下没有怨天尤人,日日往宫学里认真习学,嘴里说的最多的,便是有朝一日回到北戎,能将从大凤学到的这些带回去造福北戎百姓。最大的爱好,是往京城大街上的酒楼食肆钻来钻去地吃东西,尤其爱好肉食…… 因他与凤容关系不错,和初一相处也就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 无论初一还是凤容,对洛吉的印象还都是不错的。 当然,若说这些都是表象,是洛吉包藏了别的心思在里边。那初一就得说一句,这么心机深沉的,或许他日还真能从大凤脱困而出杀回北戎,夺了北戎汗位也说不定。 凤离与洛吉接触便少了很多。但他手下暗人也不是吃素的,上到王公贵族家里,下到普通官员身边,暗人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洛吉身份特殊,无论皇帝,还是凤离自己,都不可能不去注意。相反,这位北戎皇子,那绝对算得上是暗人监视的重点。 “这事情,有影儿么?”阿琇问初一。 洛吉既然是顶着和亲的名头来的,皇帝总不会一直这样拖着他。哪怕只是为了两国暂时的不动兵戈,迟早有一天,皇帝也会为洛吉赐下婚事。 如果说洛吉有朝一日真的跑到皇帝跟前表示,自己有了意中人,意中人是安王府的姑娘,那阿琇相信,皇帝十有八——九是会点头同意的。 若这人选真是凤娇…… 阿琇沉思起来。 凤娇,在她印象里是个沉静的女孩儿。不知道是不是姻缘不顺的缘故,上次送她一起去铁梨山的时候,阿琇觉得凤娇愈发地少言寡语了。偶尔看过去,还能看到她在发呆。 洛吉怎么样,阿琇并不清 楚。 可她也同安王老太妃是同样的心意。十几二十岁的女子,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她还是希望凤娇能够有个好的结局的。 “当然了,虽然不是直接听到洛吉说的,可九皇子也从来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哪。” 那,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是洛吉知道凤容与初一交好,故意说给凤容听,然后再由凤容传给初一,再叫初一透露给凤离? 这弯子绕的未免太大了些吧? 还是说,这是凤容刻意透露给初一,向安王府和凤离卖个人情? 阿琇有些想不通。 眼前一黑,被凤离伸手挡住了眼睛。 “别多想了。”凤离见她一双桃花眼眨都不眨,呆愣愣的,轻声笑道,“我想,若是真的,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就暗人查探返回来的消息来看,抛开了身份来说,洛吉为人很是不错。 凤娇嫁过人,就算是如今已经归家,在天下大多数人看来,这身份或许还不如死了丈夫寡居的女子。 再者她是主动休夫,就更叫人诟病了。 “祖母总想为她再择良人。其实,这有些为难的。”凤离放下手,对阿琇和初一说道,“门当户对的人家,多会嫌弃她再嫁之身。门户低的,未必是真心看重她本人。” 凤离说出这番话,叫阿琇有些惊讶。 当初他曾经问她,明知道广阳郡主的孙子是断袖,却还是看着凤娇嫁了过去,是不是太过凉薄。 阿琇不知道该怎么说。 从情而言,凤离的母亲小李氏是害死凤离母亲的祸首之一。哪怕有兄妹之名,可凤离对小李氏所出的三个孩子,并无手足之情,也是真的。 凤离不愿插手凤娇的婚事,阿琇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可若从本心去深思,凤娇后边的遭遇却又叫凤离多少有些内疚了。 尤其是看到安王老太妃为了凤娇心焦,甚至生出几根银发的时候。 将手覆在凤离手上,阿琇关切地看着凤离。 他的父亲和小李氏都已经死了。 或许,他也该是时候放下心结了。 感觉到了阿琇的担忧,凤离对她安抚一笑,黑亮的眸中有着深不见底的情意。 初一捂住了脸,哀叫,“姐夫,给我条活路吧!” 这动不动就要秀一秀两情相悦,你们倒是情分越发好了,旁边的人谁受得了呢? 凤离:“……” 将这个碍眼的小舅子一起提了起来,凤离嘱咐了阿琇几句,“天凉了,你多注意些伤处。” 阿琇点头,看着凤离揪着初一走了。 却说凤离回到了王府后,先去见了老王爷和老太妃。 “祖父不在?” 翠竹轩里,只有老太妃一人。 听凤离如此问了,老太妃便示意他坐下,叫了侍女端茶给他,说道,“陛下口谕,让他进宫去了。” 说来也怪,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要什么样的解语花没有? 偏生不知道这两年什么毛病,动不动就把老王爷宣进宫里去说话。 尤其老王爷让爵后,皇帝更是恨不能但有余闲就让内侍来喊人。 这要不是都一把年纪胡子花白了,老王妃说不定还要往歪处想一想的。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里那么多的功夫说话,是奏折太少了?”老太妃抱怨。丈夫从前位高权重的,事务繁忙,夫妻俩共处的时光并不多。好不容易没 了那些琐事,怎么还不得多见见呢? 侍女恭敬地送了茶来,凤离接过后转手放到了几上。想起初一的话,斟酌了一番后,对老太妃说了。 “你这话当真?”老太妃立刻警觉起来。 “凤娇在铁梨庵清修,洛吉皇子是怎么看见她的?” 这不对劲啊。 凤娇的为人她最是明白了,说是清修,那绝不是打个幌子而已。 据凤娇身边的人传回的信儿,这孩子每日里卯时未时戌时,一天三次按着点儿在庵里诵经祈福,比人家正经的出家人还要勤谨。 无事的时候,便在赁下的院子里走动几圈,看看花草,甚至还会亲自动手做些素食。 日子过得清静又清心。 洛吉皇子是在哪里看到她的? 还闹出个意中人的话来? 凤离沉吟,“洛吉只说是安王府的女孩。会不会不是凤娇,是凤妍?” “不可能!”老太妃断然说道,“凤妍就没出过咱们王府。” 洛吉确实往王府里来拜望过两次老王爷——那是因为洛吉的祖母,是出身大凤朝的郡主,算起来,洛吉身上有着大凤朝血脉。弯弯绕的亲戚,他也能喊老王爷一声舅外祖父。 虽然这关系有些远了。 不过上门归上门,洛吉也只在王府前殿处走动过。想见到凤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来人哪。” 老太妃叫了一声。 立刻有侍女上前。 “你出去安排一下,天气冷了下来,给凤娇送些厚实的衣物铺盖过去。再叫刘妈妈来回来见我。” 刘妈妈是凤娇身边的老人儿了,也跟着住在铁梨山上。凤娇的事情,问她准没错。 “也好。”凤离安慰有些显出有些焦急的老太妃,“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也并不能就当真了。” 老太妃想了想也是,叹了口气道,“凤娇这孩子不像她妹妹,是个叫人心疼的。她经历了前次,我总想着叫她往后顺遂些。” 说到底,血脉亲情摆在那里。不是真的伤人心的小辈儿人,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冷漠呢? 不过,这往铁梨山送东西的人倒是去了,叫刘妈妈回来却没了必要。 老王爷回来,带了个消息。 洛吉王子确实期期艾艾地跑到皇帝跟前说了自己对某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一见钟情,打听了一回,那位姑娘出自安王府。 若是别人家的女孩儿,皇帝顺势也就赐了婚。 不过安王府到底不同,皇帝对一直旗帜鲜明支持自己的这个堂兄弟,还是很看重的。叫了安王进宫去问了他的意思。 安王一头雾水。 他家里又不是只有一个姑娘,洛吉到底对谁一见钟情了? 还能不能说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哈 正文 四叔! 洛吉入京城一年有余, 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然而这次,或许是真的动了心, 对自己的心上人,格外地热络了起来。 虽然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但洛吉已经打听到了,那位善良温柔的姑娘, 就是出自啊哪位姑娘福。 没多想, 洛吉先告诉了凤容, 后又颠颠儿地求见了皇帝,将心事说与了皇帝。 目的只有一个, 别叫皇帝忽然间热心起来,给自己赐个不喜欢的妻子来。 北戎那边偶尔送信过来,便是询问他和亲的事宜。宫里的德贵妃也不时遣心腹闻询, 这都叫洛吉心烦得很。 虽然明知道自己来大凤朝, 最重要的是要和亲。可,可这能娶个自己满意的,才更好不是? 当然,皇帝对于洛吉王子的开诚布公,提出了格外的表扬。 等洛吉王子走了,转头就把安老王爷宣进了宫里。 老王爷也是一头的雾水。 凤娇也好, 凤妍也罢,一个关着一个清修。按说,这都不大可能被洛吉看到啊。 “洛吉口口声声说, 那位姑娘温柔善良。”皇帝觉得有趣。就温柔善良这四字评价,若京城有十万闺秀,能有八万都符合。“你回去好好想想。” 老王爷想了一路,还是不能确定。 这不能怪他。 两个孙女,与他都不大亲近。甚至可以说,除了晨昏定省外,闲暇时候他都甚少会见到凤娇凤妍。 见到的时候,碍于他的威严,凤娇凤妍两个都是老老实实地屏息凝神,也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要说起来,看上去温柔良善的,凤妍模样符合,凤娇性情符合。 回到了家里,将皇帝的话说了,老王爷还在挠头。问老太妃,“这是说的哪个,你心里有个谱儿没有?” “才听见阿离说了,正要遣人往铁梨山去一趟。” 老太妃捏了捏眉心。 不管谁凤娇还是凤妍,和亲北戎皇子…… 她摇了摇头。 若真是凤娇,或许还好些。北戎民风豪放,对女子并不苛责。死了丈夫在嫁的,多得是。 甚至,还有父死子继其妾室,兄死弟将嫂子侄子一同接受的。 如今宫里的德贵妃,先就只是北戎北戎左贤王的堂妹。等到先北戎汗王死了,左贤王上位,连先汗王的妻妾一同接手,北戎公主依旧是北戎公主,只不过换了个父汗。 或许,洛吉皇子不会在意凤娇曾经嫁人的过往? 至于凤妍,老太妃根本想都没有想过。让侍女去将看着凤妍的两个婆子叫了来跟前回话,得知凤妍确实一直在王府中从未能够外出过,老太妃心中便更有了几分肯定。 洛吉皇子口中所说,该是凤娇无疑了。 “不管是谁,孩子尚在孝期之内。” 老太妃手指敲着身边的桌子,缓缓说道。 凤娇父亲死了不到一年。 实在算不得和亲的好人选。 “若圣意如此,怕也顾不得这些。” 安老王爷叹道。 近年来,大凤的边境并不太平。纵有良将强兵,但年年开战总归也是劳民伤财的。观皇帝言行,老王爷约莫能够揣度出几分来。皇帝,至少此时是并不想多引两国战乱的。与洛吉皇子的和亲,有朝一日总会进行下去。 放洛吉在京中这一年多,未尝没有观察之意——洛吉王子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率,还是心机深沉的韬光养晦,对皇帝来说既重要,也不重要。 只要,洛吉是北戎的二皇子就足够了。身体里有着大凤的血脉,正妻再出自大凤…… 老王爷暗中揣度,若不是五公主心智有差,那皇帝不会介意叫洛吉皇子直接做了大凤的驸马。 既无合适的公主,那么洛吉口口声声对安王府县主一见倾心,想来皇帝是不会拒绝了这门亲事的。 凤离一直手捧茶盏,不发一言。处在他的位置,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 安王府里老王爷老太妃头疼不已,阿琇却已经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因为,就在十月初的时候,温老侯爷与沈焱一路快马加鞭,只带了几名护卫回到了京城。 事先没有得到半点消息的阿琇正与贺长安约好了,一起往京城里最好的两家金楼去看从南边运来的最新式样的头面。才到了门口,就碰上了正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了长随的沈焱。 叔侄两个经年未见,乍一看到,都先不免怔愣了一下。 随即,阿琇反应了过来,狂喜涌上心头,“四叔!” 太过激动,导致这一声四叔直接破了音儿。 三年的时光,原本高居京城美人之首,出门被无数闺阁少女围追堵截的沈焱,似乎并没有被北境战场磨去丝毫风华。相反,又是数年的淬炼,让他身上更多出了一种成熟与沉静,就好比最锋利的长剑,内敛了,锋芒尽收,却丝毫不掩其气势。 太要命了。 阿琇对自家的美人四叔从来都是满身满心的崇拜,脚上用力一蹬台阶,已经朝着沈焱扑了过去。 “你这丫头……”阿琇身手不比沈焱,却也是敏捷到了极点,这一下出乎意料,小炮弹似的。亏得沈焱,将人接住了,扶着站好,戴了皮护腕的大手揉了揉阿琇的脑袋,“三年了,怎么还是这样横冲直撞的?” “走吧,和我一同进去。” 沈焱大步迈上了台阶,身上墨色斗篷翻飞,露出了猩红色的内里。 要了命了。 就这身姿,这气度,走了三年一朝归来,京城里的姑娘们又要疯狂了。 阿琇一边在心里头拼命用自己能想到所有词句来赞美沈焱,一边提着裙摆颠颠儿地跟了上去。 走到了院子里,不忘让人去通知贺长安,今日的约定她不能去了。 沈焱先不及去别处,直接走向了春晖堂。 他少年离家,回来时间不长,便又奉旨去了北境。想来,这些年,母亲没少为了他忧心。 才走过了二堂,早有得了消息的温氏三太太霍昀一起迎了出来。 与两位嫂嫂行过礼后,沈焱对妻子颔首轻笑。 一行人又回转,同往了春晖堂。 顾老太太早就在春晖堂的厅中坐好了,见到小儿子进门,顿时大喜,“阿焱!” “母亲!” 沈焱抢上一步,先跪拜了下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顾老太太喜得眼睛周围的纹路都多了两道,“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一面问着,一面就一叠声地叫侍女快快上热茶。 “老侯爷与我接到的口谕,是万寿节前归京。与荣王殿下交接完毕后,我和老侯爷商量了一下,趁着不大寒冷,干脆骑马回来了。” 这一路上,不能说是日夜兼程,起码也是快马加鞭了。 “我父亲呢?可是回了侯府?”温氏忙问道。 沈焱笑道,“进城后我们先去陛见复命了。蒙陛□□恤,许我先行回家来。我出宫的时候,侯爷还在宫中。” 温氏听 了,点了点头,多少有些担心。 她父亲年纪一把的,回到了京城复命后还要留在宫里,陛下这是有多少的话要与她父亲说? “回头,你先带了阿琇往侯府去看看,别叫亲家回去后,清冷冷的连个人都没有。”顾老太太很是大度地吩咐了温氏。 温氏起身应了,笑着说道,“还是母亲与我心有灵犀。” 阿琇很是欢喜,与沈焱眨了眨眼睛,促狭地又看霍昀。 小别胜新婚呀。 双胞胎从回来后,就一直被顾老太太给“抢占”了,住在春晖堂里,霍昀这个亲娘倒是要退了一射之地。 “阿焱刚回来,快回去歇歇,好好洗漱一回。晚上,咱们家宴,庆团圆!”顾老太太豪迈地一挥手,告诉霍昀,“把他带回去吧,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过来。” 霍昀也站了起来,应声与沈焱出去了。 夫妻二人小别月余,并肩走在游廊上,边走边窃窃私语。 几个丫鬟远远地跟在后边,也不去好奇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一时走进了四房的院子,沈焱一看那布置就笑了,“这都是阿琇的手笔吧?” “果然是叔侄俩。”霍昀忽然拉起了沈焱的手,领着他走进了正屋。看得出,屋子里的布置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清雅精致,又有几样摆设能够看出沈焱的痕迹来。 霍昀叫人预备热水,亲自为丈夫除去了斗篷轻甲外袍。 一番沐浴后,沈焱神清气爽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半点看不出长途跋涉的疲惫辛苦。 霍昀亲自为丈夫顺发,轻声细语地说着自己带着孩子回京后的一切。 提起一双儿女,沈焱笑道:“母亲很喜欢他们。” “是啊,都藏起了,连我都不愿意叫看呢。” 顾老太太一反从前喜欢炫耀儿孙的做派,一对儿小孙孙小孙女,日日养在身边精心照顾,那架势,叫霍昀都有些心里发酸了。 沈焱拍了拍妻子的手,“你生下他们的时候也遭了不小的罪,趁着两个小魔星不在身边,好生休息调养一番也好。” 又问霍昀,“这段日子,岳父岳母如何?” 提起霍老侯爷霍老夫人,霍昀叹了口气,“父亲母亲正闹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了老家,回来晚了。当我打开墨者准备码字的时候,忽然发现……我昨天做了什么?为么写好的章节还好端端地,没有发出去呢? 我一定是傻了。 然后……今天发了昨天写的,就这样,鸽了一章! 迟到的中秋祝福,大家中秋愉快啊! 正文 左看右看的,总也不满意 “怎么了?”沈焱有些惊讶。 他的印象中,岳母岳母都是非常通达睿智的老人, 心胸也甚是开阔。有什么事情, 能叫他们闹心? 霍昀叹了口气,扯过一块布巾, 亲手为丈夫擦头发。 “还不是因为菲儿那孩子。” 霍菲与霍老侯爷夫妻前后脚回京。她给出的归宁缘由,是新婚丈夫张韬与她口角,甚至动手打了她。 霍老侯爷夫妻两个并不相信这话。 他们还想着,若是张韬也来京中接霍菲回去, 一定要将事情问清楚。他们再清楚不过霍菲的性情,她动手打张韬还算是正常,被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谁料不几日后, 张韬人没有追来, 张家的信先到了。 信是张韬父亲写给霍二夫人的。 原本就是兄妹,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话。 张韬父亲在信中极为不满, 虽然不知道小夫妻两个因何事吵了起来,然霍菲直接动手,将一只玉雕的小香炉扣在了张韬脑袋上, 砸了老大老深的一个坑出来,也是实在过分。 是女婿,更是自己的亲侄子,霍二夫人看了信后也是大吃一惊。 忙将霍菲身边的人叫到了跟前一问才知道,霍菲把丈夫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血,眼瞅着就撅了过去, 心下害怕,连陪嫁的人都没叫齐,只带着身边寥寥数人就踏上了回京的路。 这一路上,又生怕张家人追来,走得是心惊胆战的。好不容易到了京城,霍菲严令众人不许说出实情,这才擦着眼泪回了侯府。 “这……”饶是沈焱战场出来的,杀人无数,也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他见过霍菲一面,记忆中的那位内侄女,身形纤细,走起路来说好听了是弱柳扶风,说不好听点儿一摇三摆,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做派。 倒是看不出来,看似柔弱到了极点的一个小姑娘,竟然能做出这么凶悍的事情来。 “倒是为了什么?”丈夫就是表弟,算得上青梅竹马。又是新婚燕尔,正该意洽情浓的时候,怎么就能下死手呢? 忽又想起了,连忙问,“张家的那孩子没事儿吧?” 霍昀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头上有伤,得好生将养一段时候了。说起来气人的就在这里,怎么问,霍菲也是不肯说出为什么。” 她只比霍菲年长几岁,深知霍菲的为人。若真是理在她这边,早就嚷得人尽皆知了。 哪里还会死死咬着不肯说话?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才回来,晚上母亲那里定要设宴。”霍昀将沈焱一头湿发擦了个七七八八,才将布巾转手交给了丫鬟,点了一下沈焱额头,“不许吃多了酒!” “得令!”沈焱在她手上一捻。夫妻间的小默契,尽在不言中了。 定康侯府中,老侯爷也已经出宫回来了。得到了消息的靖国公匆忙告了假,过半晌的时候特意陪着温氏,带了一双儿女前往定康侯府。 到的早了些,老侯爷被皇帝留下了,直到了申时,等得焦急的靖国公一家子才等到了老侯爷。 “外公!” 初一与老侯爷情分最深,不但从小跟着老侯爷习学兵法武艺,偷跑去北境的时候,更是被老侯爷拘在身边,同吃同住,一刻不许他离开。 欣喜地迎着才在大门前下马的老侯爷跑了过去。 连阿琇也忍不住兴奋,直接跑下了台阶。 老侯爷将扑进了怀里的初一撕了出去,“我这一路骑马回来,身上都是尘土。” 阿琇抹了抹眼睛,“见了外公,谁还在意那些呢。” “几年没见,阿琇这嘴巴越发会说甜言蜜语了。”阿琇也是老侯爷看着长大的,活泼的性子很是叫老侯爷喜欢。 阿琇连忙放下了擦眼睛的帕子,眼角有些微红,“哪里是甜言蜜语呢,都是出自内心的呀。要不是我爹我娘不许,我也想去北境看外公的呢。” 温氏笑着上前,“父亲。” 老侯爷比离京时候苍老了些,但一身儒将风度不减。 对着走到自己跟前站定的女儿女婿点了点头,“先进去吧。” 靖国公夫妻连忙让开了路,阿琇和初一一边一个,拥着老侯爷进了府中。 因沈焱也已经归家,老侯爷只留了女儿一家说了一会儿话,便叫他们回去。 “那我们明日再过来。”这次回来,老侯爷鬓发之间,也露出了几缕银丝。温氏看在眼中,自是忧心。 “也好。”老侯爷摆了摆手,“早些回去吧。阿焱也回来了,这些年一家子能聚到一起也是不易。” 他如此说,是通情达理。可温氏心中,却又难过了起来。 国公府那边,好歹三房人头儿,凑在一起十几口子不止。侯府,却只有她父亲孤零零的一个。 手上一紧,却是被丈夫握住了手。 靖国公说道:“待明日,再让阿琬与孩子过来住上几日。” 老侯爷哈哈一笑,甚是爽朗,“那自然好。快走吧!” 温氏点头,这才和丈夫带了儿女回了国公府。 晚间,顾老太太果然在春晖堂里开了家宴。四个儿子难得凑在了一起,顾老太太心里欢喜得很。只不过,想到了沈焱才得回来,这一场团圆饭并未吃得太晚,便叫众人散了。 皇帝给了老侯爷和沈焱几日假。 次日,阿珎等人都携着丈夫孩子一同到了国公府,又是热闹了大半日。 所有人都是欢欢喜喜的,就连素来内敛安静的沈安,都在吃饭的时候多喝了两杯酒。初一趁着人不备,也把自己杯子里的水换成了酒,等到靖国公发觉的时候,这熊孩子已经喝得有些晕乎了。 靖国公看着喝得一张方正大红脸的儿子,无奈极了。 “初一!” 初一抬头就嘿嘿笑。 沈焱觉得有趣,劝道,“安哥儿初一都不是小孩子了,过个一两年,顶门立户的就得看他们两个了。喝杯酒算什么呢。” “你也太惯着他了。”靖国公摇头,让人将明显喝多了的儿子送回去睡觉。 倒是沈安,平日里就是个白面书生,没想到喝起酒来,脸上丝毫不会变色。一杯接一杯的敬酒,反而有酒越喝,脸越白的趋势。 善饮的人都说,这样的人酒量相当的大。 沈安如今已经有二十来岁了,连从前的小伙伴霍青时,都已经得了赐婚,他的姻缘却也还不知道在哪里。 这段日子,顾老太太也没少为了沈安的亲事发愁。 平心而论,若是想要结成一门简单的亲事,顾老太太也并不会为难。虽然是二房出身,可靖国公四个兄弟,并没有分家。沈安又是这一辈儿里举长的男丁,正经叫一声靖国公府的大爷,也是正常。 且他年纪轻轻,已经是中了春试的。哪怕是二榜最后一名,可比起那些胡子花白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中的,已经是极好的了。 且沈安温柔体贴,说话从来都是慢声细语的,人也生得很是不错,锦衣玉带的,也很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样子。 也不是没有人来明里暗里问过顾老太太,只是顾老太太尚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二太太先就挑剔了起来。 门第稍微低些的,她嫌寒酸。门第高些的,她又怕姑娘会被教养得跋扈了,沈安往后会被压了一头。 左看右看的,总也不满意。 沈安到底是她的儿子,顾老太太隔了一层。与阿瑶嫁出去还不一样,沈安是要娶了人家姑娘进门的。有二太太那样个吹毛求疵的婆婆在……顾老太太冷眼相看了两个十分不错的姑娘,一个礼部左侍郎的嫡长女,从小没了母亲,她父亲也没有再娶,这姑娘十岁出头就开始掌中馈,磨炼得很是不错。如今,也才十七岁。 另一个,也不是外人,七姑娘婆家,忠勤伯府的一个表姑娘。据七姑娘回来说,这位表姑娘生得十分出挑,知书达理的,性情很是温婉大方,如今随着父母在外省任上。就只一样,因从前曾经订过亲,只是未婚夫婿染了一场风寒没了。这位姑娘为未婚夫守了三年,如今已经二十一岁了,比沈安还大了些。 也不知道二太太从哪里听到了消息,抹着眼泪对顾老太太说道:“照理说,母亲看着好的人,再没有可挑的地方。就只这丧妇长女的,怎么能配得安哥儿呢?” 一句话把顾老太太气得险些吐了血。 索性问她,“那忠勤伯府的表姑娘?” “年纪未免大了些……” 顾老太太气恼极了。 礼部侍郎家的嫡出姑娘,她说人家丧妇长女,在五不娶之列,看不中;这外省高官家的女孩儿,有情有义的,她又嫌弃人家年纪大了…… 顾老太太索性丢开了手,打发走了二太太。 与温氏抱怨的时候,满脸满心的恨铁不成钢。 “你说说,我原以为她这几年长进了些。”老太太将身边小圆几拍得邦邦响,“我是不敢再提什么了,人家好端端的姑娘,也没有被她背后嫌弃挑剔的道理。我哪,就看着她能耐,明儿让安哥儿娶公主郡主去!” 温氏也只好苦笑着劝顾老太太。 沈安也只好继续孤家寡人下去了。 不过,他这孤寡没有继续做太久,赶在万寿节的时候,便有一份命中注定的姻缘,来到了他的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哈 正文 彪悍的女人,彪悍的人生 “你说真的?!”阿琇站了起来, 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凤离, “不许诓我!” 凤离轻笑,“我何时诓过你?” 云白锦袍,墨发黑眸, 俊美之外,凤离身上越来越有叫人无法忽视的威仪。 外公和四叔, 竟然会封爵吗? 阿琇开始绕着凤离转圈,心里实在太过兴奋。 她这一身儿深粉色亮缎子衣服,上头绣着大朵大朵绽放的牡丹花,花蕊还是捻着金银线绣上去的。这秋末的日光透过窗纱照在她身上, 着实耀眼。 没两圈, 凤离就觉得头晕眼花了,一把将人拉着坐下。 温氏坐在上首忍笑,“你安分坐下吧, 转的人眼晕。” 心中对于封爵一事, 并不如阿琇那般欣喜若狂。 她家祖上本就是国公爵位, 她身体里更有本朝皇室的血脉。所以父亲是侯爵还是公爵,对于她而言,并无太多的不同。 至于沈焱, 以他本人的战功和圣宠, 封爵也是迟早的事情, 本就在意料之中。 不过说到底,总归也是喜事。温氏脸上,也挂着和煦的笑容, 只问凤离,“是准信儿?” “是。”凤离笑道,“要提前给外公道喜了。不过,明旨要到万寿节前才会发。” 温氏点头,“我晓得了。” 又嘱咐阿琇,“不许在外边说。” 凤离是皇帝心腹,这些该也是皇帝透露给他的,十拿九稳了。不过,不管是否有明旨,低调些总是没错。 阿琇满口叫屈,“我是那种长舌头的轻狂人不是?” “瞧瞧,又急眼了不是?”温氏好笑地指着阿琇对凤离说道,“心里头藏不住丁点儿的事情,回头不定怎么不留神,就顺口说出去了。阿离,往后你不要什么都与她说。” “是。”凤离含笑点头。 阿琇怒,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拧。 一个多月的功夫转瞬即逝,万寿节前,皇帝果然颁下明旨,沈焱受封安北侯。 要说皇帝,实打实的护短人。因沈焱容貌酷似其父,便将沈焱看做了要庇护的。再加上沈焱本身才干不低,在南疆从军的时候便屡立战功,北境危急之时与定康侯一起,稳住了局势,又大败北戎,令北境边境十年内无忧。这份功劳,再加上圣宠,封侯并不让人意外。 皇帝又觉得沈焱年纪轻轻,恐惹了人嫉,这次趁着万寿节,索性圣旨连下,恩赏频发,以示普天同庆。 譬如温老侯爷那里,虽然没有再晋爵位,却是赐下金千两,银五千两,加封太子太傅。 阿琇得知后,在心里咂舌。果然皇帝就是大手笔,金银还在其次,太子太傅位列三公,却是个难得的荣耀。虽然,如今还没立太子。 三公都是辅佐太子的存在,太子太傅更是武师傅。阿琇暗搓搓地想,其实太子太保也可以给她外公兼任的。 就只是有一点奇怪,凤离先前不是说,皇帝有意为她外公晋爵吗? 怎么她四叔都封了爵位,外公反倒是没有消息了呢? 温氏抚摸着她的头,笑而不语。但若认真看去,她的笑容里有些苦涩。 定康侯无子,晋爵也好,世袭罔替也好,也不过是个虚名。 所以当皇帝表露出这个意思后,老侯爷便婉辞了。 想了一会儿,阿琇也就想明白了,抬头与温氏说道,“往后,我们多孝顺外公。” 温氏笑着颔首。 沈焱受封侯爵位,皇帝依旧命他掌虎贲军,领戍卫京畿重任。 临近万寿节,沈焱愈发忙碌起来。他才回京不久,一走三年,虎贲军中有曾经的武定侯留下的人,早已经蠢蠢欲动。虽然有胡武在,但胡武本身级别有限,影响多在神机营中。于整个虎贲军而言,声望有之,威信不足。 沈焱干脆利落地发作了几个不安分的,军中风气顿时一肃。 为保万全,万寿节前,沈焱几乎住在了虎贲营中。 一家团圆的热闹还没享受够,顾老太太便见不着小儿子了,心中难免有些个不自在。倒是霍昀笑着调侃,“母亲实在是偏心。您身边有我们这些个人还不够热闹?只管惦记着别人,叫我们好生的不平哪。” “呦,这就抱怨上了?”顾老太太其实也明白,儿子的前程为重。手指点着霍昀的方向,对温氏和三太太说道,“你们瞧瞧,莫非我是单为了自己个儿?还不是想着他们小夫妻家家的,每日里连面都见不上,替她委屈呢?” 霍昀摸了摸自己的脸,“哪里还是小夫妻。前儿回来一会儿,还说我这都人老珠黄了呢。” 她天生绝色,说一声倾国倾城都不过分。叫顾老太太说,这一辈子也算见过了不少的美人儿,她的九个孙女,也是各有的好处,温柔的活泼的,明媚的清秀的,可真要论起姿容来,也唯有阿珠能够与霍昀并肩一提——阿琇尚未及笄,看着虽也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可到底五官还有些稚气。 霍昀却是不同。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杨柳腰芙蓉面,更因与沈焱琴瑟和谐,身上带着一股妇人特有的风韵。 “这要是人老珠黄,那可真是没有咱们的立足之地了。”三太太咳声叹气地拉起温氏的手,“嫂子,咱们走吧,都被比的没脸见人了!” 说着便捂起了脸。 哭笑不得的温氏一推三太太,“都快要做外婆的人了,还这样调皮,你也好意思?” 春天里出阁的六姑娘先一步传回了喜讯。 三太太放下了手,“我就盼着六丫头一举得男呢。” 她一共就只生了两个女儿,丈夫却一直与她一心一计的过日子,婆婆也并没有因她没有生下儿子就塞丫头侍妾的,日子过得满足。 可三太太也知道,如婆婆与丈夫这样的人,世间太少。 六女婿又是家中独子,公婆难免在这方面会焦急些。从女儿传出孕信后,便加了一百个小心,她打个喷嚏,都怕她伤了孩子。 三太太叹气。 平心而论,人家这样的在意,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就只是担心万一女儿真的也生个女儿,日子过得就不如现在这般轻松了。 温氏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一举得男固然好,先有女儿,再来儿子,也是凑成一双好。嫂子别急,早晚,这外孙外孙女,嫂子都要齐全的。” 说笑了一回,因又提起,皇帝已经赐下了侯府,开春后,沈焱一房就要搬进侯府之中了。 安北侯府与靖国公府相距不远,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沈焱原本欲推辞,还是温老侯爷提醒了他,哪怕没有分家,可也没有听说过一国公一侯爵要住在一处的。皇帝赐下侯府,接着便是。十分的推辞了,叫有心人看了,不说沈焱谦逊,恐怕还会说他是故意邀名。 沈焱一想也是,这是君恩。 唯一舍不得的,便是顾老太太了——她疼爱小孙子小孙女,可也没有叫孩子和父母分离的意思。从前都在一处住着没什么,沈焱和霍昀搬走,孩子自然要跟着父母一道的。 见孤老太太脸上带了些伤感出来,温氏妯娌三个忙又拿话岔开。 顾老太太也不是矫情的性子,说了 一会儿话,便也又放开了心怀。想一想几个出阁的孙女里,阿珎阿瑶阿珏都添了丁,六孙女也了,剩下五孙女七孙女也不用急,都是新婚还不到一年的,且不急呢。唯一一个有些忧心的,便是阿珠了。不过阿珠素来主意很正,林沉又肯包容她,等过了白姨娘的孝期,想来阿珠也不会叫她等太久。 想到等这些个孙女各自带着孩子回来,一屋子圆圆胖胖的小肉滚儿喊她老太太,顾老太太眼睛都眯了起来。 等到了万寿节这一日,整个京城张灯结彩,太平清宁等四条主街上彩坊不断。因这一日中,京城白日街上设有戏台上演百戏,夜间不设宵禁,且有花灯会和焰火会。从一早起来,京城里便是摩肩接踵,锦绮相错。 如沈焱自然是打起了全部精神,就连在天子跟前掌了禁军的霍青时,更是恨不能多分出几个来用。和沈焱只用防备歹人趁机作祟外,霍青时更多的是将精力放在了百官贺寿和宫宴上。 人人忙乱,唯有凤离,因为他父亲过世尚未满一年,没得什么差事,反倒是轻松。 这样的热闹时候,阿琇怎么可能不出去凑热闹? 原本与贺长安说好了,晚间一同去看焰火。谁知齐国公世子夫人染了风寒,贺长安只得回去侍疾。 而顾老太太温氏三太太霍昀等人身上都有诰命,须得进宫去贺寿,兼领万寿宫宴。就连初一,都要以世子身份,同靖国公一起入宫。偌大的家里,阿琇成了个单儿,和身份不够的二太太一同,守着国公府。 好在凤离因避讳不用进宫去。黄昏时分,趁人不备溜进了国公府来接阿琇一同出去游玩。 阿琇无语地看着眼前从来不穿黑色,今天却是一身儿墨色衣袍,腰间束着锦带,外边又裹了件玄色大氅的凤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这样出去,真的没关系么?” 万一被人看到了,弹劾一把,实在是得不偿失。 凤离将手从大氅中伸出来。 阿琇:“……” 他的手里,居然拿着一张银制的面具! 为了出去玩耍,用得着这么费事费心吗? “快去换衣服,穿两件叫人看不出来的。”凤离将手里面具晃了晃,“也替你预备了。” 说完,很有风度地走了出去等候。 阿琇身边的小丫鬟月儿捂着嘴笑,翻箱倒柜地找了两件阿琇平日里没怎么穿过的衣裳给她换了,然后又帮着阿琇将发髻打乱,梳了个男子的发式,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好了。 阿琇抖着手走出去,就见到了凤离正负手站在游廊上。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的身影有些沉暗,更显出落寞,让人有一种想要走过去,抱住他劲瘦的腰,给他些温暖的冲动。 晃了晃脑袋,阿琇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个不大好。 要淡定,自己还小。 听到了脚步声,凤离回过头,见到了阿琇利落的打扮,很是满意,将另一张面具递给了她。 阿琇:“……”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凤离那张银色面具看着就各种高大,至少一看就很值钱,她的就是个大头猪的? 也亏他能把这个藏在大氅里! “来,戴好。” 看阿琇迟疑着不接面具,凤离好脾气地站在她的跟前,将面具替她戴上了,还特意将面具扶正了,退后端详了一下,满意点头。 不知道为何,阿琇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上辈子看过的一张图,有人将一顶油光碧绿的帽子给人放在头上,劝道,“来,戴好。” 月儿从屋子里看到了,死死咬住嘴,不叫自己笑出 来——这会儿笑出来,只怕九姑娘回来后就得跟自己算账。 无奈地与凤离一起走出国公府,阿琇就发现,今日的街上,真是不负“万寿节”这个特殊的日子。 四处流光溢彩,华灯宝烛,花棚无数,更有许多酒楼茶肆中,挂上了彩绸结成的花,以各色彩灯串起的“万寿无疆”、“天子万年”等吉祥话。街上游人,竟是不比白天少。 “想去哪里?”凤离问阿琇。 阿琇戴着个大猪头,摇了摇脑袋,“哪里都可以啊,不然往饕餮楼去?” 看灯看花的,饕餮楼里视线最好。 最好的是,饿了还能有各色小点心可以吃。 凤离自是了解她,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二人信步便往饕餮楼里走去。 每到了冬日,阿琇就会手脚冰凉,温氏为她调养了多年,也并不见什么效果。此时被凤离握在手心,阿琇便觉得一股温热传来,说不出的舒服。 只转头看看,凤离身上,除了那领大氅外,似乎还没有她裹得严实。 “看什么?”凤离转过头。他也戴上了面具,不过这银色面具也不知道是谁打造的,说是面具,也只遮住了大半张脸,除了眼睛外,阿琇还能清楚地看到凤离的薄唇和线条很是优美的下巴。 “看谪仙啊。”阿琇却是一张俏脸都藏在了猪头里,凤离只能看到她一双大眼睛溜溜儿地转着,狡黠极了。阿琇闷笑,“我都听了多少人说,你是个谪仙一般的人哪。” 不仅仅是容貌的俊美,京中多数人称道凤离,都是因他温润如玉的言行气质。 手上紧了一下,凤离转过头去看着前方的路,轻笑了一声。 “淘气。” 阿琇隐约听见了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得意起来,脚步轻快了起来,甚至有两次还跳到了阿离的前面,又被他拉了回去。 路上游人见到两个男子一路手拉着手,亲密无间的样子,也并不避讳人,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阿琇这才安分下来,乖乖地与凤离并肩而行。 这一路上摩肩接踵的,全靠凤离护着,好不容易,才来到了饕餮楼。一直到看焰火看得尽兴了,凤离才将阿琇送了回去。 彼时顾老太太和靖国公等人已经回来,靖国公看到凤离竟然趁着众人都不在家,就偷偷把阿琇拐了出去,难免有些个不大喜欢。 阿琇深知父亲的心,一盏热茶,一包靖国公爱吃的点心送上,靖国公脸上就放晴了。 倒是温氏,有些担心地与凤离说道,“你也是的,素日里倒还稳重,今儿却这样的不妥。” “无碍,我们戴了面具,没人能认出来。”凤离笑了笑,“祖父祖母都进宫了,是我闷了些,在家里坐了一天没什么趣味,这才来叫阿琇陪着我一同走了走。” 顾老太太素来喜欢这个晚辈,想起宫宴上的事,问凤离,“我听说,今日男子寿宴上,北戎的洛吉皇子求亲,皇帝口谕,已经是为他赐了婚。” 赐婚的对象,便是凤离同父异母的妹妹,凤娇。 当然,皇帝并不知道凤娇的名字,只说是安郡王府的县主。 回来的路上,顾老太太还听初一说了,洛吉皇子当时就欢喜不已,甚至在谢恩后,翻了个跟头。 万寿节上,皇帝高兴,连带着来和亲的北戎皇子终身大事都被解决了,众臣无不欢喜——总算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皇帝忽然想起来,把自家的姑娘赐婚给北戎皇子了。 洛吉身份也不算差,北戎却算不得好去处。摆明了洛吉就是个北戎的弃子,真正疼爱姑娘的,谁舍得叫女孩儿嫁了他? 北戎皇妃也不行。 安王府的县主哪,身份也足够匹配北戎皇子的! 至于说这位县主曾经有过休夫之举,如今还在父母孝期之中,众臣摆摆手表示,与这和亲的天下大义相比较,这些都不重要! “陛下说了,只是赐婚。婚期,要等到县主出孝。” 夏天的时候,江南一场大水,水灾过后出了疫情。那会儿,安王府在江南的别院里就传回了消息,说是小李氏染了瘟疫,病殁了。 因是染了疫病的,连扶灵回京都不能,只能葬在了江南。 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凤娇姐弟三个除了大哭一场外,能做的并不能更多。凤妍有些怀疑,但她被老太妃整治的怕了,也没有敢多问什么。 凤娇依旧上山清修,凤妍依旧禁足院中,对外的说法是姐妹两个都在为父母祈福。 顾老太太估摸着,到时候凤娇的封号也会提一提。 早就从皇帝那里得到会有赐婚的消息,凤离也并不会觉得意外。 “祖母会很欣慰。” 这段日子,洛吉也没少往王府里跑。虽然总算他还有些个脑子,没敢当着老王爷夫妻的面,直接提什么爱慕什么意中人的话,但那副眼巴巴儿的模样,已经叫老太妃有些满意了。无论如何,至少此刻,洛吉对凤娇还是有些真心的。 靖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 凤离走后,顾老太太才叹了口气,“这说来说去,也不知道安哥儿的姻缘,又在哪里。” 嘴里说着不管了,她还是舍不得长孙的。 不过,她这份儿焦心,也没有持续太久。 这一次万寿节,各地有爵之人俱都还京。其中,便有定南侯徐春。 徐春原本是沈焱的老上司,二人关系很是不错。徐侯爷家中遭逢大难后才从了军,哪怕是封爵后,依旧是独身一人。 甚至有传言说他不喜女子,故而迟迟未曾大婚。 万寿节后,没有得到离京旨意的徐春,带了家眷来拜访靖国公府,贺沈焱封爵之喜。 不过,他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还带了妻女。 按说,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徐侯爷娶妻生女,并不算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毕竟,徐家香火总要延续不是? 叫上到顾老太太,下到阿琇都吃了一惊的是,徐侯爷的女儿,竟然是个亭亭玉立的碧玉千金! “莫非,定南侯夫人是徐侯旧年相识?”定南侯夫妻走后,阿琇偷偷地问温氏。 温氏轻斥了她一声,“莫要胡说!” 她倒是知道一些。 如今这位定南侯府的长女,是随娘改嫁的。 随娘改嫁前,她是西南大族顾家的姑娘,也是南州知府千金。 随娘改嫁后,她成了定南侯府的长姑娘。 世人都说定南侯徐春凶悍残暴,杀人不眨眼。但就温氏看来,更有能为的,还是新上任的定南侯夫人。 皇商之家出身,父母意外双双过世,觊觎家业的亲戚如狼似虎。她能以女子之身掌家业,后又嫁入当地望族名门,做了官太太。当发现丈夫竟偷养外室,甚至还生出了儿子后,毅然决然和离。为将女儿带出,情愿奉送了一半的嫁妆。 顶着多少人看戏似的目光,一年后再嫁定南侯。 彪悍的女人,彪悍的人生。 正文 心性过于凉薄? 俗语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定南侯夫人精明彪悍,作为她的女儿, 阿宁性情可知一二。 不过, 若只看外表,阿宁生得明眸皓齿,举止落落大方, 言谈也甚是有趣。 看到与阿琇坐在一处, 言笑晏晏的阿宁, 顾老太太心中不免一动。 等人走了, 三太太碰了碰温氏的胳膊,“大嫂子你看, 母亲的眼睛都要粘在徐家小姐身上了。” “阿宁姐姐人物出众, 谈吐也不俗。”阿琇笑眯眯地接口道,“祖母喜欢她么?” 她也看出来了,顾老太太这是有些相中了阿宁的架势呀。 仔细想想, 她大哥哥沈安斯斯文文的, 实打实的白面书生。瞧着好看, 就是总给人一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说实话,与她们老沈家的整体家风有些违和。 顾老太太从前就很担心沈安这性子。尤其,沈安有二太太那样的母亲, 高不能成低不肯就, 给沈安寻亲事挑剔程度堪比为皇子选妃。 不止顾老太太,靖国公里的女眷们心里都门清,日后沈安的妻子,但凡性情稍微和顺一些的, 都只怕要被二太太刁难,还无处去说委屈。毕竟这年头,在婆婆手下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纵然上头还有顾老太太,可说到底,隔了一层。顾老太太也没有天天看着二太太不叫她为难儿媳妇的,这么一大把的年纪了,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母亲,您的意思?”温氏在顾老太太跟前二十年了,同样了解自己的婆婆。一看顾老太太的眼神,便知道婆婆心中在想什么,试探着问道,“徐家小姐不错?” 顾老太太笑呵呵点头,“我看不错。定南侯夫人是个明白人,难得行事不拖泥带水的。” 她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委屈求全的女人。 凭什么呢,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最多被人说一句风流。女人就该独守空房相夫教子? 没这个道理。 定南侯夫人带着女儿和离出府这种行事风格,不管多少人诟病,却是极合顾老太太的心的。 这样的女子教导出来的徐宁,想必不会是个糊涂人。 温氏妯娌几个互相看了一眼。 “就怕是二弟妹不愿意。”温氏轻声道。 定南侯娶亲后,有不少的人背地里暗暗笑话过,说他拼杀半生,位列侯爵,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生娶了个和离的女人,还是带了个十六七岁孩子的女儿。 说不得,这现成的绿帽子就是他手上杀戮太多的报应了。 在许多人眼中,就算定南侯夫人当初和离另嫁,徐宁也不该抛了祖宗。 随娘改嫁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当着面,人因惧怕徐春,会称徐宁一声侯门千金。背过人去,还不定怎么编排。 二太太从前便总是拿着娘家书香出身说嘴自得,最是看中名声的人。温氏几乎不用想,便知道她是不会愿意叫儿子娶徐宁的。就是二老爷,也未必愿意——当然,话分两头说,人徐家也未必就能看上沈安。 顾老太太想着,成与不成的,先去提上一提,也没有什么。 进门最晚的霍昀端着一杯茶水,莹润的手指滑过莲青色花纹,眉尖微微蹙起,“其实,四老爷前两日便见过了定南侯,徐侯爷也正在为女儿相看亲事。若母亲觉得合适……不如叫四老爷去试探一下?” 凭借沈焱和徐春的交情,真有心做亲,十成里倒是也有七八分的把握。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徐宁的身份,在外人眼里实在是有些个尴尬。 顾老太太点头,“等我与你二哥二嫂说一声。” 出人意料的,二太太并没有别的话。倒是二老爷,看他凝重的脸色,很有些不大愿意的模样。 “这……” 顾老太太是晚间将二房夫妻两个叫到了春晖堂,开口问的。 二老爷是个孝子,能看出母亲是真看中徐家小姐。 原本想要点头,但想一想自己只有沈安这一个儿子,一咬牙,觑着顾老太太的脸色,沉吟道,“母亲都看着好的人,自然是妥当。就只这位定南侯府的小姐,我只担心她心性过于凉薄。” 能够抛弃亲族的姑娘,实在是不大和二老爷的心意。 顾老太太在沈安的婚事之上,本来也打定了主意不再过分干预。只是因为见了徐宁后,觉得这姑娘无论性情容貌,都与沈安十分的相配,这才动了念头。 听到二老爷这样说了,心内虽觉得可惜,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点头,“本也是我一时的心热,既是你这样说,便算了吧。” 人家阿宁,哪里有值得挑剔的地方呢? 就只说定南侯夫人未和离之时,阿宁也是西南望族的嫡女,实打实的官家千金! 如今她的母亲得定南侯爱重,她改姓徐,无论世人如何不屑,可谁又能说,阿宁就不是正经的定南侯府长女? 也罢了。 她本来只是因看着阿宁行事说话稳重,并不是那种扭捏作态的女孩儿,看着便是个能撑起门楣的人。徐侯当年入京,也来府中拜会过,她也是认得的,虽不少人说他心肠冷硬,在战场上手段太过血腥,不过顾老太太却知道,徐侯其实很是明事理,后来行事上的风格,多是因那场灭门之祸而起,并不能因此就说徐侯人品不行。 然自己想的再好,儿子不情愿,顾老太太也并不想多劝什么了。 摇了摇手,让二老爷和二太太回去了。看着儿子儿媳离开的背影,还有外面昏暗下来的天色,顾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便看到了屏风后边,探出一颗脑袋来。 “祖母?”阿琇弯着眼睛,“您累了呀?” 颠颠儿地小跑了过去,阿琇握起了拳头为顾老太太捶肩膀。 “多用点儿力气。”肩膀上传来微微酸痛的舒适感,顾老太太闭着眼睛指挥。 阿琇捶得更欢实了。 “祖母呀。”她想了想,试着问顾老太太,“您喜欢阿宁姐姐呀?” “喜欢。”顾老太太还是闭着眼睛。漂漂亮亮,明明白白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你不是也与她说得很是投机?” 阿琇左手不停,右手绕到顾老太太跟前去比了比大拇指,“您和我娘一起与定南侯夫人说得很投机,原来还看到了我和阿宁姐姐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暗暗发笑。 她与徐宁说话的时候,顾老太太那小眼神儿就不停地往这边飘,与温氏三太太一起,将徐宁全方位地夸赞了不知道多少遍,哄得定南侯夫人眉开眼笑的。 她觉得,如果不是顾及着定南侯夫人和阿宁是头一次登门,说不定她祖母就得直接跟人家说一句“若能让阿宁长长久久地伴在我身边,才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哪”。 这点儿拐弯抹角的试探,顾老太太哪里会听不明白? “这就开始叫阿宁姐姐了?” 阿琇在京城里位数不多的朋友,个个都被她叫做姐姐。当然,就顾老太太所知,这“个个”,其实也只是一个贺长安而已。 “嗯。”停下了手,阿琇转到了顾老太太一侧,坐下后又伸手去给自 家的老祖母捶腿,“阿宁姐姐见识多,说话也有趣。祖母您不知道,原来她去过不少的地方呢。” 顾老太太来了兴致,“哦?” 按说,徐宁从前的家族,是西南的名门,听说家中规矩很严,尤其是对女眷,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了。阿宁如今才是十几岁的年纪,能去过多少的地方? “定南侯夫人的娘家,原先是皇商来着,专管供茶。阿宁姐姐说,其中一品的甘露春最是有名。定南侯夫人出去巡视茶庄茶铺的时候,阿宁姐姐都会跟着。” 顾老太太叹道,“原来是这样。我也听见侯夫人说了,阿宁从小在她身边,耳濡目染的,小小年纪这商事上的天赋,便显露了出来。如今,侯夫人也渐渐将手里的铺子,叫阿宁管着几个了。” 这样与阿琇聊着,老太太心里又是好一番的遗憾。 不说别的,单说徐宁只要承袭了定南侯夫人五分的本事,那真是一把扛起家业的好手了。 说不得,安哥儿无福罢了。 “徐侯一家,好像暂时不会回去西南去。”朝着顾老太太眨了眨眼,“等下了雪,我请阿宁姐姐来咱们家里赏雪看梅花,好不好?” “自然好了。”顾老太太顺了顺阿琇的头发,“不过,徐侯身为镇守一方的大将,能够在京城耽搁这许久?” 暂时不回西南? 莫非军中要有什么变动? 阿琇便说道,“应该是徐侯先行回去。阿宁姐姐说,她们在京中也有一家大茶铺,约莫是要留下来盘账?” 京城距离西南数千里,每年都是定南侯夫人遣人来查账。说不定这次,就是要趁机会自己看一看? 既然与自己投缘,阿琇很是自然地将徐宁引见给了贺长安。 年龄上来看,贺长安与徐宁更为接近。都是十几岁的姑娘,性情也都甚是明朗大方,二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那亲密的模样,叫阿琇都有些吃味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跟大家道个歉。连着两天没更新,心态有些崩了。前几天去医院拍了脑ct,医生说,大脑里边有出血点。而且,这些都是不可逆的。我懵了,我才多大,就要担心脑出血了?浑浑噩噩两天,也没敢跟父母说。想了两天,忽然就觉得矫情了,又不是绝症,也没到了就要中风偏瘫的地步,大夫也说了注意点没什么问题,那我就注意点呗,反正日子还得过。这些天写的晕晕乎乎的,请大家原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lrenjg 5瓶;南陌苑至、麻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第 234 章 暖房外, 大雪纷飞, 白茫茫一片。 这是今年入冬后的头一场雪。 这一下,已经是两夜一天了,直到了现下,还没又有停下来的意思。 从雪一开始下, 阿琇就欢实了起来, 立马让人去给贺长安和徐宁出下帖子, 请她们来国公府里赏雪看花。 靖国公看她喜欢花花草草,尤其爱取花酿酒, 特意叫人将暖房扩建了一倍有余。日常有懂花草的婆子打理, 到了冬天,阿琇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喜欢窝在暖房里侍弄花草。 定南侯已经回了西南,定南侯夫人和徐宁却留在了京中。这原也是正常,军中将领,手握重兵, 家人留在京中, 也是让朝廷放心的意思。 当然,对外的说法, 一是天寒地冻, 女眷不宜一同上路。二是定南侯夫人要打理一下在京城的几家铺面。与母亲一同留在京城的徐宁, 很自然地与贺长安和阿琇走在了一起。 接到了阿琇的邀请, 徐宁没有一口就答应下来,而是先看了看母亲。 单看容貌,其实定南侯夫人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般精明外露。相反, 她五官柔和,气质温婉,和而不弱,一眼看去,便是高门大户里的当家主母,与市侩的商人形象相差甚远。 “去吧,难得你与九姑娘投缘。” 定南侯夫人笑眯眯地点头。 自从她和离再嫁后,女儿身边便没有了什么朋友。从前那些喊着姐姐妹妹的手帕交,好像一夜之间都忘了从前的亲热,对女儿避如蛇蝎。 她从未后悔过和离,却不能说,没有对女儿有过愧疚。 没想到,到了京城之中,她才发现,比起怒而退婚的齐国公府贺长安,休夫后再被赐婚和亲北戎的安王府县主凤娇,她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尤其,女儿在京城里,还交到了两个不错的朋友。 定南侯夫人看人眼光极准,与女儿交好的两位姑娘,虽然传闻各有不同,却都是心地光风霁月,并不会在背后下刀子的那种人。她自然乐得女儿与这样的人交往亲近,尤其,从私心里讲,贺沈两位姑娘身份都不低,尤其那位沈家九姑娘,看着总是眉眼弯弯的,一团稚气,没想到竟然是安郡王未过门的妻子。 听说,还是安王老太妃相中的,安郡王苦等数年,才得沈家点头,定下了亲事。 眼瞅着,也就等安郡王出了孝,沈九及笄,怕就是要大婚了呢。 有这样的闺中密友,阿宁的身份也在无形中提高,往后,谁又能再说什么阿宁无德不孝的话呢? 得了母亲点头,徐宁才应下了阿琇的邀请。 贺长安自然更是没意见了。 只不过,她还不是一个人去赴约的。 贺长安还带了个明眸皓齿,如月亮般纯净可爱的姑娘,五公主。 阿琇和早到了一步的徐宁,看着裹了一袭火红斗篷,领口处镶了一圈儿雪白风毛的五公主,都愣住了。 贺长安也是无奈,头疼极了。 论辈分,她还得叫五公主一声表姑。 “不是我要故意带了她来。”贺长安与阿琇低声说道,“我那个九表叔,直接将人送到了我这里,祖母也说让她同我一起。我实在是推不脱了。” 说罢,就对着阿琇拱手讨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别赶人哪。” 一面伏低做小,一面在心里把那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小表叔凤容骂了一遍。 有没有这么坑人的? 故意带着五公主去见了祖母。 祖母对五公主这个脑筋有些不大能转开的侄女总 是多了一些怜惜,也便顺势收下了五公主,让自己带了她一起来靖国公府了。 “来了便来了,我倒是没什么。”阿琇觑着五公主的脸,心中暗暗惊叹。血缘的力量果然强大,俏生生立在暖房里的五公主,容貌上居然和阿珠有那么五六分的相似。她该说,不愧是表姐妹吗?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五公主。虽然也听初一模模糊糊地透露过,这位宫里最小的公主,小时候被人陷害了,到如今脑子都不大好用。可是若单只看五公主那张眉眼分明的小脸蛋儿,还真是能称得上一句倾国倾城。 察觉到了阿琇的目光,五公主抬起头来,对着阿琇笑了一下。 只这一下,就仿佛暖房外白雪尽融,春花初绽,说不出的明媚,说不出的纯净。 阿琇忍不住捧脸还了一笑。 看到她笑了,五公主就赶忙跑了过来,拉起阿琇的手,“这个暖房是你照顾的吗?” 不等阿琇回答,便歪头赞道,“花儿开得真好!” “殿下喜欢就好。” 五公主夸完了阿琇……养的花,扭身就跑去了另外角落的花架,自己一个人看兰花。 至于始终站在阿琇一旁的徐宁,五公主理都没有理会。 还是贺长安对徐宁致歉,“阿宁你别多心,殿下她只是不能,不能一心二用。” 搜肠刮肚的,贺长安才算勉强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其实她不说,徐宁也已经发现了五公主的不寻常。这位殿下,与她想象中雍容华贵气势逼人的皇族女眷,似乎相差很多。 迎着徐宁问询的目光,贺长安点了点头,表示徐宁猜的有几分准确。 徐宁转头再看五公主,眼中便不免流露出了几分怜惜。 “长安姐姐,你们就这样出来的?”阿琇有些担心。 按照贺长安的行事,日常出门基本不带护卫,自己一根长鞭足够在京城里横着走了。可是带着五公主,多半不行吧? 贺长安一摊手,“哪里能就这么来呢?我祖母让带了四个人。那个小表叔还不知道在暗处安排了多少个呢。” “也不知道九皇子怎么跟陛下说的,公主殿下还是万寿节前出宫住在他府上的,这眼瞅着都要过年了,还没回宫去呢。”贺长安也不客气,除了身上的斗篷,拉着徐宁在一张长榻上坐下。榻中摆了张小方几,贺长安指挥阿琇,“果子呢,茶水呢,点心呢?” 阿琇翻了翻眼睛,喊了一声,月儿带着两个更小的丫鬟,笑吟吟地端着茶点进来了,将东西放在方几上,又笑着对阿琇几人说道,“这是老太太让人送来的千层糕,说是咱们府里的厨娘自己的做的,请几位姑娘尝尝味儿可好不好。太太也打发人来说了,叫姑娘们且留着些肚子,已经预备了最嫩的肉来涮着吃。” 贺长安便随手拿了榻上的小手炉抱着,“好丫头,几天没见,嘴上越来越利落了。” “谢姑娘夸!”月儿利落地道谢,退了出去。出门前,好奇地看了一眼五公主,立刻圆了眼睛。她也觉得,这位五公主殿下,长得可跟家里的三姑奶奶太像了些。 那边五公主看到了茶点上桌,顿时就抛开了兰花,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站在长榻前。 “小姑姑,来,坐这里。” 贺长安坐直了身体,帮着五公主除下了身上斗篷。 得,这下阿琇就笑了起来。 暖房里就四个人,有三个穿了红色。贺长安依旧一身大红,五公主和她一样,只不过二人身上衣料花色不同。徐宁,绯红色衣裙,三人并肩坐到了榻上,一水儿的明艳娇丽。 就只有她自己穿了水蓝色的通身缎子裙。 贺长安知道缘故,眨了眨眼,“诶,琇儿,算算日子,阿离表哥的孝,满一年了吧?” 见阿琇点头,贺长安忍不住感慨,“要说这日子过得真是快哪,去岁这会儿,他还在江南呢。” 嘴里说着,手上也没有白待着,用帕子裹了个橘子,转动着剥了起来。 一股清甜气息散了出来。 将剥好的果子递给五公主,贺长安低声对徐宁笑道,“你见过阿离表哥吧?再等两年,他出了孝,怕就要迫不及待迎了琇儿进门了。” 要她说,也难为凤离憋了这么多年,干干净净地等着阿琇。这份儿心意,也是世间罕有了。 徐宁也颔首,“我也听人提起过郡王,阿琇妹妹好福气。” “那是,我两辈子的运气都在这里了。”阿琇丝毫没有羞涩,反倒是洋洋自得地抬起了下巴。 五公主嘴里塞着一瓣橘子,听到了凤离的名字后,忙把橘子咽了下去,“阿离?你们说的,是阿离侄儿么?” 这一声阿离侄儿叫出来,贺长安再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去,好在都落在了地上。 “对对,就是安王府里你那个侄儿。”贺长安抓了条帕子擦了擦嘴角,一本正经地点头。 五公主漂亮的大眼睛里都是迷茫,显然有些弄不懂这里边的辈分了。 “可是阿容说,阿琇妹妹要叫我一声表姐的。她怎么能嫁给阿离侄儿呢?” 她柳眉微微蹙起,眉心处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痕迹。 看起来就很是混乱的样子。 贺长安和徐宁已经笑倒在了榻上。 “很是很是,小姑姑,等阿离表哥来了,你问问他吧!”贺长安捂着肚子。头一次觉得,有时候这人脑子简单,说出来的话可是足足的噎人。 这不是么,向来没脸没皮不知道脸红为何物的阿琇,被五公主这一句话闹的,娇娇俏俏的小脸蛋上,连耳朵根儿都红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前更新,按计划完成!大家明天见哈! 第235章 这一笑,灿烂生花 这糟糕的辈分啊……   阿琇心中感慨。只是这么算下来, 凤离岂不是也该叫自己一声小表姑?   真是可惜了。   换个人自己还能调戏一下,凤离的话……阿琇遗憾地摇了摇头。还是,别轻易挑拨那人吧。   “她怎么了?”徐宁看到阿琇嘴角上挑, 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忽而又收了笑来摇摇头,眼里写满了“可惜”两个大字, 忍不住转头去问贺长安。   贺长安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 慢慢嚼着, “没什么,我猜她心里正准备给自己升个辈分呢。”   徐宁:“……”   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阿琇有趣。”   徐宁嗑着瓜子抿嘴笑。。   “阿宁,之前你们西南, 有没有这样的冷?”见徐宁左手始终抱着小手炉, 贺长安便问道。   徐宁摇头,“不一样的。自然是京城更冷些, 但京城里这些暖房火墙熏笼什么的,都用上了,屋子里倒是没什么。”   “那还是京城好么?”阿琇凑在过来, “阿宁姐姐,你喜欢京城么?”   “京城繁华, 远非西南边城可比。不过,我家乡也有京城没有的好处。”徐宁偏头想了想,透过暖房的明瓦往外看去, 雪还在落着,扯絮似的,外边早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暖房外种着的几株梅树都开了花,红梅似火, 映着白雪煞是好看。   阿琇看着她细白的侧脸,只觉得赏心悦目。再看看旁边仔细剥着橘子,然后很耐心地将橘瓣上的丝络一点一点往下摘的五公主,更觉心旷神怡。   “别看了!”贺长安一看阿琇神色,就知道她这爱美看脸的毛病又犯了,推了阿琇一把。   猝不及防,阿琇险些摔下榻去。   她顿时怒了,扑过去压在了贺长安身上,面目狰狞恶狠狠地喊道,“胆子肥了你!敢惹小姑子,往后有你好看的!赶紧着求我,还有回旋的……”   “可能”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贺长安掀了下去反压。   贺长安捏着阿琇白嫩的脸蛋,狞笑道,“谁的胆子肥了?眼下表哥可不在这里,你竟敢与我呲牙?”   然后,她就看到了阿琇那对儿漂亮的桃花眼中,慢慢浮上了一层水雾。   “长安,你是不是太大力气了?”徐宁看不下去了。阿琇不过是个小妹妹呢,怎么能玩笑就把人弄哭了呢?   有些不满地扒开了贺长安的手。   贺长安:“……”   天地良心啊,她和阿琇一直这么闹着的,哪里用了力气啦?   阿琇被徐宁拉了起来,委委屈屈地抹眼睛。   “呀,很疼么?”   五公主凑了过来,看看阿琇有些淡淡红色的脸蛋,忽然俯身过去,撅起嘴来对着红处吹了吹。   然后,歪头笑,“这下不疼了吧?”   她纯净的脸上带了点儿炫耀和得意,“从前阿容磕碰着了有些难受的的时候,只要我吹一吹,他立时就好了呢。”   “噗……”阿琇没忍住,眼角处带着泪花儿就笑了起来。   谁可敢和九殿下比呢?   凤容与初一常来常往的,就平日里听初一说,阿琇也能知道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姐姐控。凡事不涉及到五公主还好,敢算计五公主的,啥也不说了,开干就是了。   没看倒霉的三皇子现下如何?   一句和亲的话,被九皇子喷了个狗血淋头,一顶为兄不友的大帽子直接扣在了脑袋上。   更过分的是,明明斗嘴动手的是三皇子和凤容两个人,明明圣上金口玉言叫两个人同时禁足。结果呢,没几天凤容就欢蹦乱跳地出来了,甚至还提前给在外头开了府,悲催的三皇子直到了大半年后才解了禁,还没等去陛下面前喊一句父皇表表自己的心,就被一句无诏不得进宫的旨意打击得蔫了下去。   就这么个九皇子九殿下,看着也是清清白白明月高华的模样,叫阿琇说,心黑手狠着呢。   再说堂堂的皇子,身边又是护卫又是宫女内侍的,他能有个屁的磕了碰了?   用这种手段哄姐姐……阿琇默默地在心里鄙视了一番。   揉了揉眼角,又颇为得意地看着贺长安,“看见了没?我哭一哭,大家伙儿就心软。长安姐姐呀,你猜我去阿离跟前哭一哭怎么样呢?”   贺长安简直被她这样的直言无耻震惊住了。   伸出手指头颤巍巍指着阿琇,“你,你你!”   连着说了三个你,眼睛一翻,干脆地倒在了榻上,摊开四肢,整个儿一生无可恋状。   “我怎么就交了这么个朋友呢?”   她喃喃地低语。   看着已经被自己的白莲花表现震住了的贺长安,梨花带雨的阿琇得意极了,索性站在了榻上,一手叉腰,一手甩着帕子细声细气地表示,“谁不知道咱们两个生死之交,好姐妹呢。”   徐宁看得有趣,一方帕子掩住了嘴,笑得花枝招展。   只有五公主不大能明白,但她也自有一套窍门。当听不懂人说了什么的时候,看人笑自己便也笑,看人伤心便也学着做出伤心状。   此时见到徐宁笑得眼角都闪着水花儿了,便就陷入了烦恼。这,到底是在笑还是哭呢?   只好低下头继续剥橘子吃。   笑闹了一阵儿,看了一回暖房里开着的各种花儿,又一同去碧波亭里吃了一回热腾腾的锅子,徐宁先起身告辞。阿琇将人送走了,转头却碰上了颠儿颠儿地跟着初一来到了家里,准备接自己姐姐回府去的凤容。   凤容身条儿拉开了点儿,虽然看着还是与初一差了些,但他一张脸长得甚好,他身上裹了一袭厚厚的斗篷,与已经显出几分国字脸的初一站在一处,便显得文气矜贵了许多。   “阿容!”见到了凤容,五公主显得极高兴,欢欢喜喜地跑到了他的身边,“你来接我啦?”   凤容看她脸上神色,轻松欢悦的模样,显然这大半日在国公府里过得很是不错。想来姐姐也是可怜,丽贵妃桃李容颜,蛇蝎心肠,表面看上去对姐姐疼爱有加,实则心中总以有这样一个智力不及常人的女儿为耻,轻易不许姐姐见到外人。   公主到了该念书的年纪,本该遴选三到四位伴读,一般都是从勋贵或是清流家中适龄的女孩儿中选。但丽贵妃又哪里愿意让人看到姐姐这样儿?   凤容有些嘲讽地想,这些年来,也不能说丽贵妃完全没有在姐姐身上费心思。只不过,她费尽了心机,只是想着如何将姐姐是痴儿的消息瞒住,营造出一种姐姐是宫中最受宠爱公主的假象,好选一门最得力的助力上了。   “姐姐。”凤容垂眸,将五公主身上的斗篷紧了紧。对阿琇感激地一笑,“许久没见到姐姐这样开心了。多谢表姐。”   阿琇谦逊,“殿下说笑了,如何能当得起殿下这一句谢呢?”   她笑意盈盈的,声音如溪间晴泉一般,泠泠动听。   只凤容来往较多,与阿琇也有过几次接触,听出了她话中的不满。他单纯想让姐姐也多两个真心的朋友,明知道阿琇并不大乐意与五公主来往,还是求着姑母,在长安过来的时候,让姐姐一同跟了过来。   “这事儿,是我强求了。表姐……”凤容打叠起哄着五公主的千般小意,对阿琇拱手躬身,“我先跟表姐赔个不是了。”   贺长安脚尖碰了碰阿琇。   人家到底是皇子,还是当下最受宠爱的皇子。这也是她为何思虑之后,还是将五公主一同带来的缘由了。   阿琇自然也明白贺长安的意思,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咄咄逼人。纵然再不喜欢丽贵妃,她一个小小的国公府姑娘,又能怎么样呢?   略微表示一下自己的不快,也就算了。   便也偏头笑,“这话让我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啦。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能得公主上门,正是我家蓬荜生辉。再者殿下纯善,我们都很是喜欢她。”   说着,便觉手臂上一紧,已经被五公主紧紧搂住。   五公主笑眯眯的,“阿琇很会种花,暖房里开得热热闹闹的。”   “姐姐素来喜欢花草鸟雀。”凤容对阿琇笑道,“不过她不擅长这些,自己的宫室里每年都要养一些,却总是不得其法。”   阿琇抿着嘴笑,没有接下去。   “阿琇……”五公主却在此时拉住了阿琇的手,蹭了蹭脚尖,小声地问,“暖房里有几本碧兰尚未开花。等花开的时候,我能来看看么?”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阿琇,视线与阿琇的相接,慌忙就垂了眼帘下去。阿琇只能够从她睫毛的颤动处,看出这位金枝玉叶的慌乱。   心下叹了口气,“当然可以。”   五公主立刻抬起了头,漂亮至极的丹凤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明明是阴霾的冬日,她脸上的笑容,竟是叫人感觉到了几分晴日暖阳般的舒适温暖。   这一笑,灿烂生花。   阿琇只在心中感慨,想看花,回去对着镜子看看自己,不就行了吗?   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凤容却依旧对阿琇心生感激,拉过了五公主,态度诚恳地再次为叨扰了国公府致歉,才带着姐姐一同回了王府。   看着他和五公主的背影,贺长安叹道,“虽然公主殿下……不过有这样的兄弟护着,也是一大幸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了三天的假,归来。   先去开个家长会,偷偷用手机码字啦。 正文 原话更加不入耳 贺长安多少知道些当年五公主中毒导致痴傻的内幕, 因此对凤容时刻护着五公主的行为很是理解。换作了是她, 也会如此。 就只一样, 好歹公主殿下是自己带来的啊,表叔这咋就有了姐姐忘了侄女呢? 叹了口气,贺长安拍了拍阿琇的肩膀,“得了,我也该回去了。元夕一起出来看花灯?” 万寿节那天的焰火据说极好, 映得大半个京城都是光明一片。贺长安没能出门来,到了现下仍然有些遗憾。 “现下应不了你呢。”阿琇昂起下巴, “难得今年我家四叔四婶和弟弟妹妹都回来了, 我外公也回来了, 那天怕是要一起的。” 贺长安失望道, “倒也是,我还想着阿宁头一年在京城过年, 咱们一起热闹呢。” 初一在旁边用力咳嗽了一声, 笑嘻嘻的, “长安姐姐说得对。元夕每年就那么一次, 家里热闹过了,不如大家伙儿约了晚间一同出去看灯。横竖那天城里也不宵禁,饕餮楼上定个好位置,看过了花灯, 再去里边不醉不归……” 话没说完,就被阿琇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 阿琇摆出了长姐的架势,一手叉腰一手点着初一的大脑门, “作死了你呀,才多大就说什么不醉不归了?回头我就去告诉娘,看娘怎么教训你!” 骂得初一抱头鼠窜。 他们姐弟二人从小到大都是打打闹闹的,见面就不多一会儿,准会掐起来。然而这种打闹,丝毫不影响二人之间的情分。 如去岁阿琇受伤,初一就能闯到郡主的帐篷里,几巴掌抽得郡主孙女槽牙都掉了一颗。 那会儿贺长安自己也昏迷着,没能见到名场面。只是后来听人家说,那天的初一,简直是头野狼崽子,浑身上下杀气沸腾,叫人十分怀疑,如果没有人拦着,他能直接就把冯竹给活撕了。 初一正是年少好玩的时候,家里哪里关的住他? 如元夕夜这样热闹的时候,自然也不肯干坐在家里的,早就约了几个说得来的小伙伴要一同出去了。 阿琇闻言心中一动。到时候与贺长安约上徐宁,也叫徐宁见识一下这京城里的热闹。 想到这里,便与贺长安说好了,元夕那日,晚膳过后大家伙儿一同出去游玩。 只是阿琇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计划得很好,却依旧没有能够在元夕夜成行。 就在正月十五那天,安王府里突然来人送了信儿,说是老太妃吐了血晕厥过去了。 老太妃一向疼爱阿琇,这些年回护关爱,不但阿琇自己,就是顾老太太等人也都看在了眼里。 且太妃身体硬朗,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这样的打击,虽然大病了一场,可调养了这近一年的功夫,心里或许还有伤感,身体却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年前,阿琇还见过了太妃的。那会儿,老太太身体和精神头儿,看着可都好着呢。 又怎么会突然就吐了血晕厥? “怎么回事?” 来送信的是太妃身边的嬷嬷,见问,又如何敢说出主家的事? 还是顾老太太拦住了阿琇,“且先别为难她了,我与你一同过去看看。” 按老礼儿,这正月十五未过,年便没有过去。已经定了亲的姑娘,是不该到未婚的夫婿家中去的。 但此时,谁又还管这些? 顾老太太见阿琇眼眶都已经红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慌。” 转头又吩咐温氏,“我带九丫头过去看看。你立时叫人去备车。” 温氏点头,转身出去,一面 吩咐人备车,一面自己麻利地打点了一份补品出来。 顾老太太带着阿琇赶到安王府的时候,凤离亲自迎了出来。 “祖母。” 凤离眉宇间有些焦色,“劳动了您。” “别说这些客套话了。”顾老太太摆摆手,急切问道,“太妃怎么样了?” 凤离看了看也同样焦急看着自己的阿琇,颔首低声道,“已经醒了,喝过了药,只是精神不大好。” 他原本想着,阿琇最擅哄人,每次见了她,太妃能乐呵好几天。 所以虽知道不大合适,也还是让人去请了阿琇来。没想到,也还惊动了顾老太太。 “祖母,里边请。” 凤离亲自扶起了顾老太太的手臂,将人往里让。 “我还没有老到这个份儿上。”顾老太太有些心疼地看着凤离。这孩子,怎么这两年事儿都叫他赶上了? 大步往里走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琇走在凤离身边,小声问道。 凤离嘴角挑了挑,低垂的眉眼间闪过些嘲讽,淡淡地说出了两个字。 “凤妍。” 阿琇惊讶,“她?” 说起凤妍来,阿琇有段时候没听到这个名字了。自从凤离父亲和小李氏死后,凤妍闹腾了两次,被老太妃关在了院子里,对外说是为了逝去的父母诵经祈福,其实就是被软禁了起来。 她做了什么,将老太妃气成了这样? 这往里走,一路上不时遇到几个仆从,阿琇也不好多问。说话间,便来到了老太妃的住处。 阿琇与顾老太太快步走了进去。 正值冬日,屋子里笼着火,暖和得很。转过了一道屏风,就看到了正半躺半靠在床上的太妃。 一见了顾老太太拉着阿琇进门,太妃挣扎了一下想要起来,奈何头晕眼花的,略动一动,就觉得眼前黑了起来。 “可快别动弹了。”顾老太太几步抢到了床边,看还有半碗黑漆漆的药汁放在床头圆几之上,散发出浓烈的药味儿。 按下了欲起身的太妃,顾老太太顺势坐在了侍女端过来的鼓凳上,“有什么事,能叫自己个儿吐了血?身子莫不是你自己的?” 太妃摇了摇头,苦笑不已。 “何苦叫九丫头跑来?过年呢,叫人看见,又要说道她。”太妃招手叫阿琇到身边,让她坐在自己床头,爱怜地拉着她的手,强笑着,“这小脸儿都圆呼了。” 这一年多来,太妃像是老了十多岁。从前明明说话声音响亮,极爱捯饬自己,精心保养得发黑眼亮的尊贵人儿,如今两鬓都斑白了,脸上消瘦了不少,眼袋却看得愈发明显。 阿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忍着鼻子里的酸意,“哪里圆呼了?下巴明明还尖了些……您试试,锥子似的扎人。” 说着将下巴抵在了太妃的手背上。 太妃觉得手背一热,滚落了两颗大大的泪珠儿。 太妃:“……” “哎呦傻孩子,这是干嘛呢?”太妃失笑,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阿琇的脑袋,抬头埋怨凤离,“我这好好儿的,你非要告诉了她。看看,大过年的,把她逗哭了吧?快拉出去,我可看不得九丫头这副哭兮兮的模样。她还是笑的时候好看点儿。” 嫌弃地将阿琇的脑袋推开了。 凤离无奈,“还不是看您方才脸色着实不好,才让人去叫了她来给您说话宽心?” 哪儿知道这丫头进门了才说了一句话,先哭上了呢? 太妃接连使了几个眼色,示 意凤离带阿琇出去。凤离没法,只得拉了阿琇起来,将她半哄半劝地带走了。 等二人出去了,太妃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刺激到了嗓子,咳嗽了两声,顺手抓了枕头旁的帕子掩住了嘴。 待到放下手的时候,帕子上带了一丝血色。 看太妃从侍女手里接过温水去漱了漱口,顾老太太皱眉,“怎么这般严重?” 她方才也听见了凤离的话。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凤妍,就把太妃气成了这样? 太妃将水杯交到了侍女手上,又有侍女端了茶来奉与顾老太太与太妃。 一口热茶喝下,太妃才觉得心口处的干疼好受了些。 长长地叹了口气,“人上了岁数,可不就是这样?看着结实,一场病下来就能去了半条命。” “既是这样,就该精心保养些。”顾老太太劝道,“年前不是还好?凭是什么,也值得娘娘这样伤了身子?” 太妃苦笑,拉着顾老太太诉苦,“咱们年轻时候就认识,我可是那种心窄量小的人?要强了大半辈子,谁能想竟遇上了不争气的子孙。” 也不瞒着顾老太太了,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自从天子赐婚,太妃就将凤娇从铁梨山上接了回来。洛吉也打着各种幌子,时不时登门,先是讨好老王爷和她,也是想着能在府里多看两眼凤娇的意思。 洛吉性格不错,豪爽大气,也并不嫌弃凤娇曾经嫁过人这一层。他又刻意讨好殷勤,老王爷和太妃自然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外族的孙女婿。 就只是凤娇对洛吉一直淡淡的,轻易不会叫他见着了。 洛吉也不气恼。不过,却也没有安安分分的。北戎民风比大凤朝更为开化些,未婚男女同游也不算什么,更有为了躲开家中长辈与情人幽会,扒个草垛偷偷见面的。洛吉没本事让凤娇与他一起扒草垛,他自己去爬墙头了。 安王府后花园西侧,有一道高墙。 洛吉偷偷地爬过几次,还真叫他看见了一次凤娇。 那会儿才进了冬天,过着浅水蓝色锦缎子斗篷的凤娇抱着个小手炉,站在小径上,指使着丫鬟收集树梢上的霜。 洛吉趴在墙头上,只敢露出一双眼睛,满足地看着丫鬟将手里的小罐子放在凤娇面前让她看,凤娇看了一眼,便露出个温柔的笑容。 这一笑,叫洛吉直接掉下了墙头。 这些也瞒不过凤离和老王爷太妃去,三人也都默契地没有说破。原本都好好儿的,谁知道就是那么巧,竟叫凤妍看到了洛吉。 “也是我年纪大了,心软。”太妃苦笑摇头,“入了冬,凤妍染了风寒,吃着药断断续续进了腊月才好。我去看了,见她都瘦成了一把骨头,一时心软,就允了她出院子散散步。谁知道……” 谁知道,她无意中见到了来府里的洛吉,更知道了洛吉与凤娇竟被赐婚了呢? “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年前的时候,洛吉来我们这里送年礼。她打听着了,竟是打扮得伶伶俐俐地,斗篷也不穿,棉衣裳也只穿了薄的,不顾丫鬟婆子劝,就跑来说是给我请安,吓得洛吉坐都没坐就跑了。” “我教训了她一顿,没想到……”太妃吸了口气,“她今儿竟是瞅着空子跑到了凤娇跟前去,又是下跪又是磕头,说什么自己也到了花期,一味地耽搁下去,都成了老姑娘的话,竟是勒掯着凤娇让出亲事!” 一口气说完了,太妃心头松快了些,顾老太太却是已经听得瞠目结舌。 竟然还有这样的姑娘? “她不知道那是赐婚?”顾老太太忍不住追问 。 想起凤妍的话,太妃气得都笑了起来,“怎么不知道呢?只你再也想不到,她竟然说,陛下的赐婚旨意只说是给洛吉王子与安王府女孩儿的,她也是安王府嫡出的姑娘。” 凤妍的原话其实更加不入耳。 她说的是,她也是安王府嫡出千金,正经的金枝玉叶,真要和亲,岂不是比凤娇这个二嫁的更为合适?不过是祖父祖母偏心,帮着凤娇夺了她的好姻缘罢了。 正文 这次,是送去苦心庵 “不瞒你说, 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太妃神色有些萎靡,自嘲道, “我最是厌恶轻贱女人。可说嘴打嘴, 我的儿子偏生喜欢, 媳妇还没咽气, 就与妻妹勾搭到了一处。我的孙女,更厉害了些, 指着亲姐姐喊说夺了她的好亲事……” 这可真是……顾老太太心想,若是她也赶上这么个孙女,九成也得被气得吐了血。 瞧着太妃毫无血色的脸, 顾老太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才好了。 “那……县主没事吧?” 与凤离并肩走在游廊上,阿琇担心地问凤离。 凤离自然不会瞒着阿琇, 已经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琇。 或许是凤娇之前在婚事上的不如意,又或许是之前与凤娇接触了几次, 阿琇知道凤娇是个可人疼的姑娘。 凤离摇了摇头。 “被亲妹子一巴掌掴在了脸上, 凤娇还没能反应过来,凤妍就已经哭着骂着说她不要脸面,抢夺亲妹子的姻缘了。还有些很不好听的话, 也不必说给你听了。” 阿琇沉默。凤离不说, 她也能猜到一些,就凤妍那张嘴,想来也说不出什么好的来。 “祖父祖母怕凤娇一时想不开,已经叫人去看着她了。方才刘嬷嬷过来, 悄悄地与我说,凤娇这会儿还是不大精神的,又强撑着过来看祖母,被人好说歹说地劝住了。” “要不,我去看看她吧?”阿琇拉着凤离的手,正色道,“她是个心重的,本来皇上赐婚多好的事儿,别为了个凤妍几句话,再闹出什么不好的来。” 阿琇自觉以后就是如母长嫂了,凤妍怎么样她才懒得管,凤娇……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呢。 凤离停住了脚,阿琇就抬头看着他,“行不行?” “我送你过去。”凤离握住了阿琇的手,领着她穿过一道耳门,朝着园子西北走去。 “阿离你看……那边的绿梅都开败了。”看着园子里那一片绿梅林,阿琇有些感慨。她头一次来安王府,就是被凤离以“绿梅开了,请九妹妹来赏花”的名义请来的。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凤离也想起了阿琇第一次跟着顾老太太来王府赏梅的情形。不过那次,也并算不上美好的回忆。凤妍出口成脏,自己也是一掌打在了凤妍脸上,第一次在阿琇面前暴露出真实的面目来。 原本以为,这小丫头会被自己吓跑,却没有想到,就这样纠纠缠缠快十年了,小丫头成了自己的未婚妻。 “今年梅花开得不大好,也没有给你折枝送过去。看明年吧,多做几坛子梅花酒,外公喜欢不说,就祖父也时常说起你做的酒。” 阿琇小眼神儿飞到了凤离脸上,“那你呢?” “我不急。”凤离领着她慢慢往前走,嘴角勾了勾。 绕过了梅林不远,就到了落梅院。进了院门,就看见了两三个丫鬟正扒着窗根儿听墙角。乍一见了凤离和阿琇进门,都吓得跳了起来,喊了声王爷后一溜烟儿地跑了。 “让你见笑了。” 阿琇摊了摊手,走进了凤娇的屋子。 “王爷来了?”被太妃遣到了凤娇身边的刘嬷嬷本来正在床前躬身劝着凤娇,抬头就看见了凤离与阿琇进来,立刻站直了身子,又恭敬地叫了一声,“九姑娘。” 闻言凤娇慌忙站了起来,一抬头,就露出了一双烂桃似的眼睛。 “大哥……”看到凤离身边的阿琇,凤娇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阿离哥哥,我和县主说会儿话吧。你去看看祖母?”看到了凤娇的局促不安,阿琇将凤离推了出去 。 刘嬷嬷也很是有眼色地使人上了茶,带着侍女们去了外间伺候。 “坐。”凤娇只觉得满心羞愧,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了。让了阿琇坐下,苦笑道,“我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过狼狈了,让你看了笑话。” 论起来,阿琇是她日后的嫂子。姑嫂之间说话,本也能交心。可算年纪,阿琇偏偏又比她小了好几岁。 凤娇一心里的苦水,总也不好向个还没有自己年纪大经历多的小姑娘去倾倒。 阿琇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跟你又有什么干系?就是笑话,也笑话不到你头上去。” 她难得耐着心安慰凤娇,“你也吃斋念经不短的时候了,心里应该比旁人清明了许多才是。凤妍那些糊涂话连听都不必,哪儿还值得为了她伤心?” 这话,方才刘嬷嬷也劝了凤娇。 只是放到谁的身上,能被亲妹妹这样的羞辱,真能不往心里去? 隔了许久,凤娇才抹了抹眼角,低声道,“祖母那里怎么说?我想过去看看,刘嬷嬷总是拦着。” 凤妍那些话着实难听,太妃被气得眼前发黑,强忍着怒火叫人把凤妍拉走先关了起来。忍着喉头腥甜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口血才吐了出来,人也晕厥了过去。 听见了外边乱哄哄的又是喊太医又是着人去寻老王爷,凤娇既为自己难过,又为外边的太妃担心,几次想要出去看看,都被太妃留在这里的刘嬷嬷拦住了。 阿琇听问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了凤娇,“祖母向来眼中不揉沙,一时气到了。” “都是我的错。”凤娇垂头落泪。 “怎么就一门心思钻牛角尖呢?”阿琇纳罕,“祖母气恼,又不是因为你。你一味地这样想,才是对不起她老人家呢。” 凤娇勉强笑了一下,“我只是心中不安。凤妍有句话说的很对,京城里那么多的名门闺秀,北戎王子怎么就看中了我呢?我虽受封县主,可是并没有封号封邑,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宗室女,还曾成过亲休过夫……哪位高门千金,不比我更合适呢?显见的,是我心机了……” 听到了这里,阿琇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了。凤娇本来也是挺通透的啊,没想到一旦执拗起来,竟然也会这么把自己往死胡同里带。 “换了我是你,我就不会这样想。旁人愈是轻视羞辱,我便愈要将日子过得好好儿的。看着她们堵心不欢喜,我便欢喜了。” 凤娇什么时候听过这样无赖的话?忍不住破题为笑。 “是吧是吧?”阿琇拉起凤娇的手,“我家初一时常与洛吉王子在一处,我也见过王子两次。抛开了身份不说,那确实是一位心胸开阔磊落光明的北地汉子。他虽然是来和亲的,可来大凤一年,也并没有提起和亲一事。就如你方才说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大凤的贵女们,可怎么见了你一次,就记在了心里,还心心念念跑去请陛下赐婚了呢?可见对你是真心的了。我听初一说,王子从前要么在四夷馆里,要么就是满京城寻摸美食。现下可不一样了,到了街上,四处看的多是女孩儿家得用的……你猜,那是为谁看的……哎呀你不要掐我!” 被说得红了脸的凤娇轻轻拧了一下。 正是冬天,阿琇身上穿得厚实,倒是不疼,叫出来只是调侃了一下。 “你笑了就好。祖母之前为了你,操了多少的心?旁人说什么都不用去管,往后你把日子过好了,才是让祖母放心呢。” 她从小就在太妃跟前得宠,一口一个祖母叫着,凤娇听在耳中,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轻点了点头,凤娇本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活泛气儿。 好好儿地劝了半天凤娇,阿琇觉得自己真心做不来这样知心姐妹的活儿。从落梅院里出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喉咙都要冒火了。 “凤妍怎么样了?”与凤离一起往回走的时候,阿琇问他。 凤妍头脑简单,性子又冲动,做事说话从来不会多想一想,且因小李氏的关系,她对凤离向来抱有很深的敌意。记得夏日里小李氏的死讯传来,凤妍大闹了一回,口口声声喊着是凤离害死了小李氏。 那一次,也不过是将她软禁了起来。 莫非这次还要轻轻巧巧地放过? 阿琇脸上气愤愤的,虽然没有说出来,凤离却知道她在为自己抱不平。攥紧了她的手,边走便轻声道,“祖父已经教训了她一顿。用不了几天,就会送走。” 想到凤妍被老王爷亲手用鞭子抽得浑身是血的模样,凤离笑了一下,“这次,是送去苦心庵。” 阿琇抬头看了一眼凤离,“苦心庵?” 京城里有名的几处庙观的,没听过这处啊。 “不怪你不知道,苦心庵并不在京城,在离着京城五百来里的落雁山上。” 他没有多说,阿琇也就没有问。苦心庵,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去处。 二人一路走着,回到了太妃的住处,在外间就听见顾老太太还在劝着太妃,“一样米养百样人,谁家里还没个糟心的儿孙呢?” “你府上不就没有?”太妃幽幽地说了一句。 坐在太妃身边的顾老太太咋了咂嘴,没有接这个话茬。 “说起来啊,今日还要谢谢你来看我,为我宽心。有件事情,我也想着要求你。” 忽然感觉一阵不安,顾老太太立刻警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爬上来更新,咱们明晚继续 正文 疼得心都哆嗦了 外间的凤离看了一眼阿琇, 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果然, 下一刻, 便听见太妃继续说道, “本来,老王爷说,忙了这大半辈子,如今担子都交到了阿离手里, 我们老两口子, 也是时候该歇一歇了,想要带着我往南边住几年,也看看南边的风土人情。再者, 和我们那二小子分开了这么多年, 也是时候让他孝顺孝顺我们老公母俩了。只是我原本想着,等几年阿离大婚了,九丫头年纪小,脸嫩, 怕这府里有些人仗着是老人儿, 为难了孩子,我再帮着她掌眼几年,再往江南去。现下……” “娘娘!”顾老太太拉着脸叫了一声,“如今娘娘何苦思虑这些?保重身体要紧!” 听她口称娘娘, 太妃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看你,又急了。我并没有说叫九丫头就嫁过来, 横竖阿离还有两年的孝呢。我的意思是,等两年过后,九丫头也及笄了,咱们是不是,就找个好日子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办了?” 不等顾老太太说话,她又忙补充了一句,“并不是我心急,只是这一次,我实在是感到了有心无力。这王府,总要交到孩子们手里,早一日看到他们大婚,我也能早一日放心。” 这话竟似是有些不大好的兆头了。 在外间的阿琇听到提起大婚的事,本来脸上还像回事似的露出点红晕。待得听见太妃后面的话,面上红霞迅速退去,忍不住去看凤离。 凤离眸中神色晦暗,对阿琇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继续听下去。 “这倒也是。两个孩子,也是多少年了。”顾老太太沉吟道,“不过,我究竟隔了一层。大婚之事,还要看阿琇父母的意思。” “这是自然。”听出了顾老太太已经松动了,太妃心下稍安,握着顾老太太的手,“到时候,一定都办得妥妥帖帖的。” 回了国公府后,顾老太太与温氏说了太妃的意思。 “我并没有就答应了下来,还要看你们的意思。” 从顾老太太本心来说,也并不愿意让阿琇早早嫁出。她舍不得。 温氏倒是笑了笑,反过来与顾老太太说道,“媳妇也想过,阿离还有两年的孝呢,等再过了两年,他年纪可是不小了。我与国公爷都琢磨过,旁人不说,太妃肯定是急着叫阿琇进门的。横竖还有两年的光景呢,如今也还舍不得到那个时候去。” 又小声地提醒顾老太太,“母亲可别与国公爷说去。不然,这两年阿离怕是都进不得咱们家的大门了。” “这个啊,我省得!”婆媳二人都颇为了解靖国公。哪怕胡子一把了,也还是那副心性,最怕嫁女儿。 温氏虽然这么说着,也还是在心里开始盘算阿琇的嫁妆了。 从阿琇十来岁的时候起,温氏就已经开始为她留心准备了。打家具的好木料这些年也踅摸着一些,都买了来存放着,只等着到了事前找工匠来做。余下的如衣料药材头面等,温氏倒也没有提前采买。这些东西,还是现用现买更为妥帖。 陪送的庄子铺子,温氏也早就定了下来。按照府里女孩儿们出阁的例,阿琇能得一处几百亩的小庄子。温氏又从自己的私房里选了两处大些的庄子给阿琇,一处在京郊,一处在江南,这两处每年的出息都还不错。至于铺子,温氏手里也有,但阿琇并不大喜欢打理这些,所以温氏便没有预备给她这个,而是将自己名下的两处宅子,一处五进的大宅子,一处临街的三进小宅子都添到了陪嫁里。 至于大婚时候的针线,温氏也没打算让阿琇动手——凤离是郡王,大婚时候的喜服自有内务府准备,且用不着娘家这边准备什么。但按照习俗来说,大到喜被,小到进门后孝敬长辈的鞋袜,与平 辈小辈儿的荷包等,那就要阿琇动手了。 阿琇在这上面不能说一窍不通,多少还是能够做几下儿的。但温氏实在是太过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大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她可不敢叫阿琇去动手。这丫头,弄不好得把凤凰绣成野鸭子。 还是请京城里手艺最好的绣娘吧。 从阿珎起,国公府已经嫁出了八位姑娘。按照公例说,嫡出女孩儿每人压箱底的银子都是两万两,庶出女孩儿都是一万两。但顾老太太和温氏等人都不是那等苛刻的人,格外怜爱女孩儿在婆家不易,私下里又都有贴补。 如阿珎,她生母的嫁妆虽然都被送回了王家,但出阁前夕,顾老太太悄悄地又塞了她一万两的银票,温氏也拿了五千两出来,不算靖国公偷偷给的那份儿,阿珎的嫁妆银子就有三万五千两。便是阿珠,哪怕顶着庶出的名儿,除了府里的这些外,白姨娘生前留下的,都给了她,认真算下来,比阿珎只多不少。 温氏私心里想着,阿琇有八位姐姐比着,嫁妆上既不能太出格,又得照顾到她是要嫁进宗室做王妃的,须得更好看些。因此挑选得格外精心。 林林总总算下来,阿琇的嫁妆上,温氏是照着三十万两银子去预备的。当然,这超出府中公例的部分,都走她的私房,嗯,还有靖国公的小金库。 这一忙起来,日子过得便格外的快,转眼便又是大半年过去了。 霍青时与贺长安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初,不冷不热。 因为要大婚,贺长安出门的时候也少了,被拘在长公主府里备嫁。 她不出来,阿琇就寂寞了很多。好在,又来了个徐宁,二人也很是合得来,再加上她姐姐们多在京城,没事儿的时候,阿琇就和初一两个杀到姐夫家里去打秋风,蹭吃蹭喝,兼蹭玩外甥和外甥女。 其中,四姐夫八姐夫家里没有长辈,说话闹事都自在得很,两个熊孩子去的次数格外多。 九月初五,贺长安的花妆日。 大凤朝的习俗,这一日,女方家中摆宴晒嫁妆,男方带人前来催妆。 贺长安是国公府嫡出,长公主最喜爱的孙女,又得皇帝赐婚,花妆这一天,国公府里极为热闹,称得上是宾客如云了。 齐国公世子夫人早产加难产,虽然挣命似的生下了儿子,但身子骨着实毁了。养到了如今,还是病病歪歪的。且太医也私下里告诉了慧怡长公主,世子夫人若想再有儿女,怕是不能了。 因此,这次花妆日,是长公主亲自主持的,世子夫人只在旁协助。饶是这样,不时还要歇上一歇。 除了二太太外,靖国公府女眷们全部到了齐国公府,为贺长安添妆。 这一天,贺长安打扮得也与平日里格外不同。 那些男装是不见了影儿,一身儿簇新的大红色绣牡丹对襟大袖,底下绣金裙子,一头青丝挽做了繁复的发髻,上边插戴着金钗玉簪,圆圆的脸上淡抹胭脂,轻点绛唇,看上去华贵又端庄,与平常相比,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哪怕是更加上头,也没有半点委屈了贺长安,狠狠地备了一份儿瓷实的嫁妆,再有长公主的添置,贺长安的嫁妆很是能看。装在刷了红漆的箱笼里,满满当当地摆了一院子,光是代表着宅铺的青砖,就有八块! 看了这样显赫丰厚的嫁妆,多少的女眷都咂舌不已。一整副嫁妆,算上大件的家具是六十四抬。家底厚实又疼爱女儿的人家,往往会多备上一些,以七十二抬居多,顶了天儿一百二十八抬。 齐国公给贺长安预备的嫁妆,对外也说是一百二十八抬。可一来呢,大件家具摆设提前已经送去了霍家,不算在 内。二来……女眷们看看院子里那些箱笼,盖都盖不住。这要是装得松散些,怕不得翻倍了? 不能不羡慕嫉妒一回了。 也有那从前嫌弃贺长安性子彪悍闺名不佳的贵妇,心中着实后悔不迭,就只看这些陪送,便宜了霍家那小子! “长安姐姐,你说那些人里,得有多少悔恨得牙根儿都要咬掉了的?”透过窗纱上的明瓦,阿琇看着站在廊下的女眷们,“一个个儿的眼睛都要粘在你的嫁妆上了。” 徐宁端着一只精巧的茶盏,也凑过去看了看,果然如阿琇说的。旁人家晒嫁妆的时候,大家伙儿略看看也就走了,院子里有几个妇人,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了。 “院子里的人都妥当?” 徐宁帮着母亲打理生意好几年了,心更加细些,走到床边小声地问贺长安。 端坐在床上装淑女的贺长安嗯了一声,“放心,祖母安排了好几个婆子眼不错见地看着呢。再说,她们也就是看看,谁有胆子拿走不成?” 想了想,趁着屋子里也没有别人,贺长安提着宽大的裙摆,溜到了窗边往外看了看,“哦,不是别人,我舅母啊。” 她母亲当初还想着将她嫁回娘家去呢。因为这个,贺长安几位舅母吵翻了天,都想把这位长公主的心尖子娶回去。没想到,贺长安不愿意不说,就连长公主也不点头。 本来已经消停了些,今儿见了贺长安的嫁妆竟是这般,疼得心都哆嗦了。 “你怎么下床了?”阿琇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着扒在自己肩膀上的贺长安,“你快回去啊,你看看漂亮的丫鬟姐姐都要哭了!” 正说着,外边一阵哄笑声,有个婆子跑了进来,笑吟吟地喊着,“姑爷来催妆啦!” 正文 阿珠啊,有了身子了 前来催妆的, 除了霍青时外,还有他请来的八位催妆使, 多是他这些年在京中熟识, 志同道合的朋友。沈安也在其中。 八位催妆使都是一样的打扮, 红色锦袍墨色腰带, 看上去一水儿的年轻俊朗, 去除书生气十足的沈安外,都能说句英姿勃勃。 慧怡长公主和齐国公贺琳也早早安排好了人招待新姑爷,几张宴新席面摆开,霍青时和催妆使各自举杯,略一沾唇,拈起筷子来做了做样子, 便又放下。 随后送上催妆的各色礼,告辞离开。 京城里人都知道,霍青时是新科武状元, 又是定康侯的义孙, 从小得定康侯教导,与靖国公府的关系也是十分亲近。不用说,霍青时前程是不愁的。 要不是贺长安和慧怡长公主手脚利落,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这个年轻人。 哪怕是到了今日, 看着一身大红锦衣, 英挺俊朗的霍青时,也不由得在心里要说一句,贺长安这个疯丫头, 何德何能啊。 “长安姐,表哥他们走啦。”阿琇拉着徐宁偷偷跑去看了一眼,回来后便给焦急地在闺房里转圈的贺长安通报,“表哥今儿可精神了!” 贺长安没能看见精神的霍青时,大感遗憾。不过想一想明天大婚,霍青时只会更英俊,心里那些因要成亲而有些惴惴不安的情绪便一扫而空,甚至跃跃地期待起来。 她是个从不掩藏自己情绪的人,心里欢喜,脸上便能够看出笑容来。 徐宁碰了碰阿琇,“你看她……” “看我什么?我可不是那些提起男人就要脸红的,装模作样,多没意思?”贺长安抬手稳了稳鬓边的金钗,“明儿我就过门了,青时精神了,才说明他心里欢喜对不对?” 阿琇和徐宁都被她的大言不惭震惊了,不约而同做出了不忍听下去的表情来。 贺长安没有同母的姐妹,虽有几个庶出妹妹,但她是养在长公主身边的,与庶妹们都并不亲近。尤其,先前世子夫人一味地走贤惠路线,压根儿就震慑不住姨娘通房们,齐国公世子的后院乱糟糟的,为了争宠,各种陷害手段层出不穷。贺长安那几个庶妹,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这些,正当大婚,贺长安又怎么会让她们近身? 因此,留下了阿琇和徐宁住下与她作伴,度过在娘家的最后一晚。 次日贺长安大婚。 昨日的催妆使,今日变成了迎亲使。 这一次,八位俊俏的迎亲使拥着新郎官都站在了贺长安的门前。阿琇这才恍然大悟,为啥她堂兄一介文弱书生也能捞着个迎亲的差事了——除了脸长得好外,这书念得不错也是块敲门砖啊。 这不是么,被拦在了门外,还是她堂兄站出来,高声诵了两首喊门诗,这才叫开了门。 贺长安嫡亲的弟弟尚小,她倒是有个庶兄,就是当初宠冠齐国公世子后院的柳姨娘所生。 要说这位柳姨娘,看着柔弱无依,风吹吹就能倒下的一个人,倒真是有股子强劲儿。贺长安母亲抓了她个把柄,好不容易将人踩了下去,又把柳姨娘那个抢在正室前头生出来的庶长女远远嫁了出去,没想到时候不长,柳姨娘愣是复宠了。虽说世子夫人又抬了几个年轻貌美的新人出来与柳姨娘打擂台,奈何齐国公世子是位多情之人,有了新欢不忘旧爱,每日在温柔乡中不亦乐乎。 倒是贺长安的庶兄,还算是个明白人,虽然是齐国公的长子,但也没有柳姨娘和贺长馨那般的野心勃勃,也是走了读书的路,安分得很。因此上,慧怡长公主对这个长孙也还算是和善。 所以贺长安,便是这位庶兄送出去,交给了霍青时的。 阿琇站在人群后边,看着着喜服,戴红花,一身儿傻兮兮新郎装扮却显得格外精悍的霍青时,心中陡然涌出一股“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来。 “你怎么了?”徐宁就站在阿琇身边,就只觉得这丫头忽然间就不大对劲了,明明是看着表兄和手帕交的婚礼,怎么脸上就露出一种长辈的慈爱来? 阿琇咳嗽了一声,收敛了神色,小拇指朝着沈安的方向指了指,岔开话题,“看,方才念诗的是我大哥。他与我表哥还有过同窗之谊,两个人要好的很。” 说起沈安来,阿琇还是很有些骄傲的。靖国公府从武出身,前几代都不说了,到了眼前,也只有她二叔三叔和沈安走了科举的路子。沈安小时候书读得还是不错的,后边春试殿试失利,也有二太太屡屡生事,父母形同陌路,分了心去的缘故。 突然提起沈安来,徐宁不明所以,顺着方向看了看。见到阿琇指的那个年轻人,确实生得甚是秀气,站在一群健壮男子之中,斯斯文文的。不过方才听沈安念诗,似乎也没有听出特别的文采来,也不知道阿琇这种与有荣焉的自信是从何而来的。 不过,徐宁还是点了点头,“确实与旁人不同,一看便是读书人。” 阿琇眉尖儿挑了挑,有些得意。 她之前有过察觉,顾老太太很是满意徐宁,还曾起过要为沈安求娶徐宁的心思。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没有更进一步了。叫她说,无论身份还是性情,徐宁都是女子中出挑的,至于总有人诟病徐宁母亲和离后带着女儿再嫁,阿琇觉得实在太过无聊了。 真当是个人就能和离后再嫁当朝的侯爵? 定南侯徐春向来不近女色,不是人物十分的出众,又怎么会入他的法眼? 说到底,嫉妒罢了。 贺长安出门上轿,迎亲的送亲的,赫赫扬扬占了半条街,迎着即将落下的余晖,喜庆的队伍往霍家行去。 “希望长安以后,能够顺顺遂遂,夫妻和睦。”看着远去的队伍,徐宁低声说道。她从小到大,看够了生父和母亲之间的貌合神离,也看够了顾家高门内的虚伪算计。进京后,交到了贺长安和阿琇这两个朋友,徐宁从心底盼着她们都和美。 阿琇理所当然地点头,“放心吧,她和表哥一定会的。” 能不会么?贺长安看着大大喇喇没心没肺的,其实一出手,她那个便宜舅母根本就招架不住。如今的霍家从上到下,除了李氏之外,就没有不喜欢贺长安的。就连之前李氏强留下的李凤,也被匆忙赶来的家人接走了。 一起长大的,阿琇还是很了解霍青时的。她这个表哥平日里看似冷硬,其实心肠很软。他认定了的妻子,那就绝不会朝三暮四。 “你往后看着吧,他们的日子啊,差不了的。” 徐宁促狭轻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你大婚的喜酒。” “我的么?很快的。”想到太妃和顾老太太说的话,阿琇心里美滋滋的,“等我及笄吧。” 霍骏是定康侯义子,温氏的义兄,说起来,与靖国公府也能算得上姻亲了。霍青时又是在老侯爷和温氏跟前长大,他大婚,老侯爷和靖国公夫妻二人自然都会过去。 阿琇在齐国公府送走了贺长安,还要赶去霍家,徐宁则要回自己的家里。定南侯府与霍家没甚走动,定南侯又不在京中,徐宁母亲只遣人往霍家送了份不轻不重的礼,人便不亲去了。 于是阿琇和徐宁两个一个坐车往霍家去,一个坐车回了家。 直到晚上吃过了喜宴后,阿琇才跟着父母一起,回到了靖国公府。 顾老太太没有去霍家,见了温氏等人回来,自然要问问婚礼 的情形。阿琇趴在顾老太太的怀里,扳着手指头数都见到了哪些人家的夫人赴宴,又把霍青时和贺长安的新房一一地评点了一番。 “青时有福。”顾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对温氏说道,“长安那孩子性子直了些,可光风霁月的,正是良配。” 温氏也笑,“我也这样说呢。他们小夫妻两个,一个有担当一个有情有义,都是难得的好孩子。说句这好日子不该提的话,青时的母亲在天上看着,也能放心了。” “做娘的,可不是都盼着孩子好么。”顾老太太说到了这里,才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额头,“看我,竟是忘了这大事!北境来信儿了,阿珠啊,有了身子了!” 原本在喜宴上吃了酒,有些昏昏的靖国公瞬间清醒过来,几乎和阿琇一同跳了起来,异口同声,“真的?” 顾老太太笑的脸上皱纹都深了些,“莫非我还能拿着个来骗你们?” 叫了丫鬟去取了北境的信来。 靖国公接过来看后,眼圈都红了,“好,好啊。” “信是过半晌才送到的,你们都不在家。这下好了,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我也能先松松心了。” 阿珠大婚后还未传喜讯,亲娘就死了,她须得守孝一年。 这是孝道,武威侯府那边虽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可顾老太太也总是不能放心——武威侯府里的事情比较复杂,林沉算是长嫂武威侯世子夫人一手带大的。之前,那位世子夫人就跃跃欲试地想给林沉两个丫头红袖添香来着,虽说被压了下去,可阿珠若是一直没有作胎,难免武威侯夫人婆媳两个生出不满来。 靖国公府再强势,也不能拦着人家开枝散叶不是? 这下好了,阿珠有孕。正如顾老太太说的,不管怀的是男是女,总能堵住有些人的嘴了。 阿琇捧着阿珠写来的信,看着字里行间阿珠流露出的喜悦,忍不住鼻子发酸。 正文 徐宁的心事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温氏笑道, “就是北境苦寒, 阿珠辛苦了。我记得库里还有不少的好东西,明儿就叫人收拾了出来,赶着给她送过去。” 阿琇连忙说道:“我也有东西要给三姐姐!” 顾老太太哭笑不得,“你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个什么?” “好东西多着呢。”从小到大,阿琇攒起来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 她都仔细地让人收着,俨然就是个小金库。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给阿珠送些什么东西过去了。 看她神色, 顾老太太有些担忧。九个年纪相差并不大的姑娘里,偏生她和阿珠最是亲近。平常还看不出什么, 但阿珠出阁后离开京城, 阿琇一连月余都无精打采的。听阿珏说,阿琇把阿珠送她的一只小小的蝴蝶钗宝贝似的收了她的宝箱里,时不时地还会拿出来看看。 顾老太太不能不多想, 是不是阿琇, 知道了阿珠是她同父同母的姐姐? 虽说顾老太太看得明白,阿琇的心性, 哪怕是知道了生母是白姨娘,也不会与温氏离了心。再说还有她看着,只需将白姨娘当初大雪天儿里的不肯养这个女儿,还是温氏将她抱了回去养大, 阿琇也会拎得清谁才是她该亲近的人。 可是顾老太太又执拗地想,十几年尽心尽力,所谓亲娘不过如此了。她私心里就只盼着,阿琇这丫头能够长长久久只知道温氏这一个娘。 她不禁向温氏看去。 温氏正将手放在阿琇的头上,听她小声地与自己说着什么,和婉的脸上神色如常,和平日没有半分不同。 顾老太太心头一松,大感欣慰。 或许,是她杞人忧天了。 为了给阿珠送去心意,阿琇回去后连觉都没睡,和自己的丫鬟月儿翻箱倒柜,恨不能把自己能拿出来的好东西一股脑都给阿珠送过去。 这份兴奋劲儿,叫初一看了格外吃味儿,悄悄地对凤离说道:“还是不是我亲姐啦?我那么小跑去北境,她也没想着给我送些东西啊?姐夫……” 凤离吃的味儿不比沈初一轻。 他貌似谪仙,可从心里来讲,其实是个很执拗的人。以他的性子,最好阿琇心里眼里都将他放在头一个,甚至是只放他一个才好。 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宁伯夫人,竟叫阿琇如此的惦记着…… 凤离垂眸,“这话不要叫她听见,她心中把父母家人都放在头一份儿,你这样说,叫她听见多难过?北宁伯夫人又离她远,数年都不得见一面,多想着些也是常情。再如何,阿琇也没有亲手给北宁伯夫人做过一件衣裳,是不是?” 想想亲姐姐那一手叫人不好意思穿出去的针线,初一感慨,“也是啊,我得知足了。” 又贼眉嘻嘻地凑过去问凤离,“姐夫,姐姐给你做过什么?” 闻言,凤离脸上一黑,头一次如阿琇一般生出想揍这熊孩子一顿的念头。 阿琇本来就是个小话篓子,姐姐有孕,她不但自己欢喜,还想让别人也一同来分享一下这番喜悦。可这话,又不好对谁都说,只好薅着贺长安和徐宁来听。 贺长安新婚燕尔,正是和霍青时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好不容易抽出了功夫请阿琇和徐宁到自己家里做客,结果一见面,阿琇喊了一声就往她身上扑,搂着脖子嘎嘎笑了好几声,惊得贺长安以为她被什么脏东西冲撞了。 看着笑得满脸姨母状的阿琇,贺长安就惊讶了,“你上头八个姐姐,我记得七个都给你生了外甥外甥女的,至于这么新鲜?” “那怎么能一样?”阿琇惊讶,“三姐姐与我很好的 。” 你有关系不好的姐妹么? 贺长安心中感慨。沈家几个姑娘,出了名儿的和睦。 就因这个,当初忠勤伯夫人在为儿子相看的时候,头一个就想到了靖国公府女孩儿——总要能够与人和和气气的才好,不然娶进个调三斡四的儿媳妇,一家子都难得安静。 “话说回来,你三姐姐也出阁有两年了吧?去了北境,倒是清净。”贺长安继续感慨,“我听说,武威侯府里如今闹腾的不行,气得武威侯要给几个儿子分家呢。” “什么?”阿琇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贺长安叹了口气,和徐宁阿琇低声道,“你们知道,宫里的林贵妃,就是武威侯的妹妹吧?林贵妃育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前些年在宫里也算得呼风唤雨的人物了。不过,武威侯府倒是低调得很,并不以皇子外家自居,与两位皇子走动都很少。前几年北境战事起来的时候,陛下将几位皇孙都遣去了北境,说是磨砺,其实……” 看看身边只有两个心腹的丫鬟,声音才压得更低,“这里边的事情,深着呢。” 阿琇咳嗽了一声,徐宁则是真的不明所以。那会儿,她和母亲还在顾家。生父虽然是一州知府,远在西南,品级不够,皇室里的事儿,还真是一无所知。 既然不知,她便安静听着。 贺长安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总之吧,也就是前面定康老侯爷和你四叔沈侯回京的时候,才回来了两个年纪大些,该大婚的皇孙。如今还有好几个在荣王殿下手底下,继续磨砺着呢。” 这个是阿琇知道的。只是,她对这些并不大关心,也不大明白这和武威侯准备分家有什么干系。 “你啊……真是被人宠得没法儿了。你以后是要嫁入宗室的,莫非还要这样傻乎乎?”贺长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国公府的老太太一直说自己这个小孙女伶俐着呢,可叫她说,阿琇什么都好,就是千伶百俐的都用到了哄人开心上头去。 “如今九皇子在御前得宠,朝中看似平静,私底下几个皇子都不安分的。武威侯谨慎了大半辈子,奈何家里也有不肖父的儿子。”贺长安低声说道,“林侯几个儿子之中,最像他的就是世子了,四平八稳的很是稳重,名声不错,差事上也是踏踏实实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老话儿说了,龙生九子还各个不同呢。我说的,就是林侯的二公子三公子。我听祖母说……” “这两位,都跟二皇子关系不错,又觉武威侯和世子过于刻板,连嫡亲的姑母表兄弟都不肯帮衬,因此很是不满。武威侯看着不像,干脆借着说你姐夫封爵已经单独住了,把这家分开再说。” 她这样说来,阿琇和徐宁也就都明白了。 阿琇叹道:“林侯爷是个明白人。” 贺长安翻了个白眼。 然后,便听见阿琇欢快地表示,“分家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反正我姐姐姐夫都在北境呢,隔着千里远,就算林家再闹,也烦恼不到他们身上去。我先还想姐姐要是能回京城来养胎才好,这么看来,她还是留在北境吧,省得到时候又被那几个妯娌……” 小嘴儿巴巴地说了一通,才发现贺长安和徐宁都啼笑皆非地看着自己。她嘿嘿一笑,手指头将鬓边的碎发绕了绕,“我真欢喜。” “看出来了。”贺长安凉凉地说道,“贺长馨也有孕了,我就很冷静。” 阿琇惊讶,“你姐姐和我姐姐,那能一样吗?” 阿珠又没暗搓搓抢过凤离! 见贺长安怒目起身作势就要扑过来了,阿琇飞快地躲到了徐宁身后,“阿宁姐姐救我!” 徐宁忙拦着贺长安,“她还小呢,你不要欺负她。” “……”贺长安无语了。 笑闹了一阵儿后,阿琇摇摇地去看望了自己的舅舅一回,与徐宁一同告辞离开。 车上,徐宁摸了摸阿琇始终笑眯眯的脸,轻叹,“若我也有个亲妹妹就好了。” “不管在西南,还是来到了京城,始终只有我一个人陪在母亲身边。”握住了阿琇的手,徐宁明净的面容之上拢了一层轻愁,“原本我以为……” 以为如今的父亲不顾流言蜚语地娶了她的母亲,母亲蹉跎了前半生,后半生总算是能够夫妻和美了。没想到,从去岁进京后,母女二人便没能够再回西南。 “徐侯爷和侯夫人都是正好的年纪,姐姐总会有弟弟妹妹的。”阿琇笑劝,还举了个例子,“你看我娘,不也是成亲好几年后才有了我和初一么。” 徐宁笑,“那借你吉言了。” “姐姐,你和侯夫人来京城,有一年了吧?”虽说武将在外,家眷留京算是常事,可之前看皇帝也并没有不放心徐春过啊。 人家年过四十了才成亲,就把妻子扣在京城里,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徐宁点点头,“原本父亲带京城贺陛下万寿兼述职的,临行前又带上了母亲和我。原本想着,陛见后便回去。谁知母亲来了后才发现,这京城里的买卖积病颇多,便索性留了下来清理。这一耽搁,一年的光景就过去了。” 她很是发愁,“前几天,母亲收到了父亲的信,叫我们再安心住一段日子,再回去呢。” 这父母总不在一处,她哪里能有个弟弟妹妹呢? 徐宁本来就是个内秀外慧的姑娘,从前在顾家的时候,因她母亲出身商户,母亲二人地位都很是尴尬。哪怕那一家子早就只剩了个大族的空架子,也依旧是看不起供养他们吃喝穿戴的母亲。 母亲带她破门而出,也给了很多人谈资。徐宁咬了咬嘴唇,只觉得心中的许多话,若是再不能与人说一说,自己就要被憋坏了。 “阿琇你说,父亲会不会……”终究是个姑娘,她没好意思直接将“外边有人”几个字说出口来。 但早就阅过无数八卦的阿琇瞬间就明白了,眼睛都瞪圆了,“不能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失踪人口回归,躺倒道歉 正文 人未老爱先衰啊 乍然间听见这么个八卦, 阿琇震惊得一脸“我滴娘”的表情。 徐宁面上微红, “到底为了什么不叫我们回去,我也不知道。问我娘, 她又好像是很有底的样子。我这心里,总有些忐忑。” 这就是所谓的拖油瓶的不安么? 阿琇有些不厚道地想着。 绞尽脑汁想了想, 还是决定安慰徐宁几句, “我看姐姐是多心了。徐侯若真是那种人, 也不会等到现下了。” 一方镇守,手握重兵,钦封的侯爵,多少高门贵女愿意嫁?真有心在女色之上,徐春早就等不到娶了徐宁母亲了。 徐宁轻叹着点头, “希望如你所说吧。” 手上一热,被阿琇握住了。 阿琇笑得神秘,在徐宁耳边低声道, “姐姐不用担心呀,我跟你说,我可是小福星呢。跟我好的人, 都会有好运道。你就放心吧,咱俩这么要好, 我保你往后事事遂心。” 边说着,边腾出手来拍了拍徐宁的肩膀。 见她骄傲地昂起了脸,叫人只觉得自信极了,徐宁啼笑皆非, 也煞有介事地点头,“那我就等着阿琇妹妹也带我交好运了。” 两个人正亲密地说着话,马车突然一颠,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怎么回事?”阿琇扬声问。 外边车夫一边使出力气停住了车,一边转头回了一句,“回姑娘,前边儿路上有人厮打了起来。” 闻言阿琇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听见车夫哎呦了一声,“是咱们家的大爷!” “是大哥哥?”阿琇愣了。沈安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 想一想沈安的身子板儿和温吞的性格,阿琇默默地划去了前者。 急声吩咐车夫将车靠边儿,去帮着沈安,阿琇自己一掀帘子就跳下了车。 “阿琇!”徐宁叫了一句,没有犹豫,连忙也跟了上去。 街上一处茶楼前,沈安和他贴身伺候的小童被几个壮汉团团围住,眼瞅着就要吃亏。可就是这样,沈安还挡住了身后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从阿琇的角度看过去,并不能看清楚,只能看到露出来的半边身子衣衫褴褛。 “怎么回事?”徐宁看到这情形,转头问阿琇。 阿琇尚未说话,车夫已经打了鸡血似的,带着后边两个跟车的长随两个仆妇,嗷嗷喊着冲了过去。 阿琇顿时兴奋起来,动了动腕子,她也算是从小就学拳脚了,可还没跟人动过手呢。 闷着头就想往前冲,被徐宁拉住了。 “你要作什么?” 阿琇急道,“我大哥哥被人围住了呀!” 徐宁哭笑不得,“你再看看。” 能跟着姑娘出来的人,那也不是一般的下人,毕竟关键时候都得能护着家里的姑娘。阿琇定睛一看,冲过去的车夫,人高马大俩长随已经把围着沈安的人隔开了,两个仆妇也都是壮实得很,叉腰站在最前边,颇有一番悍妇的模样。 阿琇目瞪口呆看着,远远地不知道众人说了些什么,就见两方人散开,沈安带着人往马车走了过来。 说实话,阿琇与这位堂兄接触并不多。她只知道,堂兄沈安自幼好学,每每苦读,为人很是良善。 “大哥哥!”阿琇忙叫了一声,向沈安身后探头看过去。 沈安身后,有两个小小的人影亦步亦趋地跟着。 让小厮将两个孩子带到了后边,沈安与阿琇点头,“九妹妹。” “这是定南侯府的徐姐姐。” 阿琇指着徐宁引见。 “徐姑娘。” “沈公子好。” 彼此认识了,阿琇邀了沈安上车与自己同行。沈安微一犹豫,也就跟着上了马车。 阿琇这才问沈安是怎么回事。 “那两个孩子也是可怜的。”沈安叹气,细细解释,“我在街上碰见过一次,做姐姐的护着妹妹。听说是家里亲娘没了,后娘正要把人卖到……” 他顿了一下,斯斯文文的脸上露出些不自在。 “卖到青楼?”阿琇接了一句。 沈安立刻皱眉,“九妹妹!” 女孩儿家家的,怎么好把青楼这样的话说出来呢。 阿琇挠了挠头。她忘了,堂兄古板之处不输她二叔。 “那大哥哥你做了什么啊?” 车上还有徐宁,沈安有些拘束,说话声音也比寻常低了很多,“我想着,既然要卖,索性叫咱家里买了,就算做丫鬟,也比落到不堪的地方要强。” 阿琇和徐宁:“……” 怪不得她们方才看见沈安的小厮淘了个荷包递给那几个壮汉呢。 “那……大哥哥就买了两个小丫鬟?” “嗯。”沈安不好意思地应道。 阿琇和徐宁互相看了一眼,徐宁忍不住开口问:“恕我多嘴,沈公子买了丫鬟,可曾让她们的家人签了身契?” “身契?”沈安抬头,迷茫,“不是一手交银子,一手交人吗?” 徐宁:“……” 她该说什么? 不愧是国公府的大公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了圣贤书。 “这买丫鬟自然与买东西不同,须得有卖者身契不算,还要到官府备案的。”徐宁耐心解释,“且身契也分活契和死契,如此也是为了免去日后纷争。” 阿琇恍然大悟,“我先只知道要有身契,原来还要去官府备案啊。” “自然。身契只是双方买卖已成,衙门备案则是为了保障两方的利益。听说原就有过偷了身契逃走,结果官府中备案未改,又被抓了回去的。哪怕是活契到了日子,或是主人家开恩许赎身,也是要带着身契去衙门再次销案的。” 所以从前,她看到的那些赎身后将身契撕碎了扔掉的,都是编出来的么? 阿琇再次囧囧地看着堂兄,欣赏了一回他的窘态。 “沈公子回去后,可将那两个孩子交给府上管事的人,他们必定是懂得这些俗务的。”徐宁轻声建议,“事事办得圆满,才不辜负了您这份善心。” 沈安羞愧地笑了。 这事儿办得……妄他读了这么多年书,竟是半点不知时事实情,还以为买两个人如买糖人那样简单。 在徐家姑娘和小堂妹眼里,约莫自己等同于呆子了吧? 好在沈安虽然只知道读书,心胸倒是开阔。自己纠结了一会儿,也就散去了郁闷。为了避免尴尬,竟又破天荒地问了徐宁许多西南的风俗人情等。 徐宁是定南侯夫人一手教导长大,性格中既有着母亲的坚韧,又自带了几分行事的平和。若说定南侯夫人精明强悍,那徐宁便是多了几分平和。尤其与人相处之上,徐宁外露柔和的性子,叫她很容易与人相谈甚欢。 见沈安对西南的风土感兴趣,徐宁轻声细语,娓娓道来。 直到了定南侯府的大门前,徐宁与沈安阿琇告别后下车回去,沈安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 阿琇把他的神色都看在了眼里,回去后腻歪在温氏身边,“我瞅着,大哥哥还没有过那 样窘迫的时候。娘您不知道,他那脸吧,当时红得猴子屁股似的。阿宁姐姐下车后,他还伸着脖子看哪。娘您说,他们两个……” “不大可能。”温氏摸着阿琇的头发,“之前你祖母也想过,你二婶倒是没什么说的,可你二叔不愿意。” “诶?”阿琇张大了嘴,“二叔不愿意?” 为什么呀!? 她二婶心气儿高,一门心思要为堂兄择高门出身的贤惠姑娘,她是知道的。可她二叔……好吧,她二叔在儿女的姻缘上一向没起过什么好作用的。 温氏摇头,也不知是笑还是无奈,“你二叔嫌弃徐姑娘的出身。” 阿琇撇了撇嘴。原来是为这个?徐宁不是定南侯亲女,确实被人诟病,就算是现在京城里走动,有自己和贺长安两人带着,很多人表面和和气气,私下里也还是不屑。 “徐侯和四叔关系那样好,二叔这话让徐侯知道了,四叔都难做了吧?” “那倒不至于。”温氏把阿琇推到一边,“那些话都是你二叔跟你祖母说的,要不是你祖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嘴上严实些,不许透出一丝儿,不然往后没法跟徐姑娘走动。” 阿琇叹息着答应了。 日子晃晃悠悠,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天大冷下来。赶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武威侯府果然分了家。 “我还以为,姐姐姐夫怎么着也能回来一个的。”阿琇对着凤离抱怨,“谁想都没回来。” 她又大了一岁,自己孝期也又过了一年,凤离想到祖母提过,孝期一过,便和沈家商定婚期,因此对阿琇嘟嘟囔囔为了没能见到阿珠回来大感遗憾的时候,格外的有耐心。 “北宁伯身负戍边重任,非有命不得擅离北境。”凤离安慰阿琇,“你姐姐又不便。不过是分家而已。武威侯是明白人,不会让你姐姐姐夫吃亏。” 阿琇怒,“我又不是为了那些东西!” 她不就是想见姐姐吗? 三姐夫都封了爵,赐了府邸,阿珠自己嫁妆私房都不少,谁还贪那些分家的东西呢? “从前的心有灵犀呢?”幽幽地看了一眼凤离,“人未老……” 爱先衰啊。 正文 是个红衣美人! “岂有此理!” 定南侯夫人重重地一巴掌落在了桌子上,震得茶盅几乎跳了起来。 坐在一侧的霍昀纳罕了, 接了封家书, 怎么就气成了这样儿? 徐春回西南之前, 想到妻女在京城里所识不多, 便将人托给了沈焱一家。霍昀与定南侯夫人走动, 要比别人多一些。且这两个人心性都甚是开阔, 虽然年纪差了不少,说起话来倒是也相投。 “怎么了?”夫妻相合,儿女双全, 霍昀看上去从前稍稍圆润了些,却依旧不掩天香国色。 定南侯夫人在京城里也没有什么朋友, 她也知道, 京城这些勋贵女眷们提起自己来, 多是心中不屑的。所以平常便是哪个府里有事,她也多是送去贺礼, 人却不会露面。在外人看来, 也是深居简出了。 这一年多来, 倒也清净。 霍昀算是有数儿的几个愿意与她亲近的人, 定南侯夫人不时请了霍昀来府中作客, 二人也还投契。见问,定南侯夫人也不瞒着,抖着手里的信,“顾家的信。” “顾家?”霍昀坐直了身子,秀眉微蹙, “他们与你写信是为了什么?” 作为定南侯夫人的前夫家,早在定南侯夫人和离而出的时候,就已经恩断义绝了。叫霍昀说,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正常吧? 定南侯夫人冷笑,“一群宵小之辈,打着阿宁的主意呢。” 将信递到了霍昀面前。 霍昀也没外道,接过来一目十行,嘴角也泛起了一丝冷意,“这是说笑呢,当初为了半副嫁妆不要了孩子,如今还想插手孩子的婚事?” 定南侯夫人和离的时候,为了将徐宁一并带出来,甘愿将自己的一半嫁妆留给了顾家。当时的顾家,只空有一副大族的架子,内里早就空了,虽然有两三子弟为官,所得俸禄又能有多少?就算还有些私下里得的孝敬,也难以维持那一大家子数房人口的用度。要不,他们也不能叫徐宁生父娶了一个商家女——其实,当初顾家愿意让皇商孤女进门,其用意如何,用脚趾头想一想,也能知道。 “他们的脸呢?”霍昀冷笑着将信丢在了桌子上,“如今阿宁乃是定南侯府的大小姐,轮得到他们插手?” 想到了什么,问定南侯夫人,“徐侯不让你们回西南,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徐春走后,与妻子时常鸿雁传书。霍昀还曾经笑过定南侯夫人,当初她才订了亲就敢千里追夫了,他们这成了亲的反而要两地相思?当时定南侯夫人只是笑笑没说话。 “我们临上京前,就听说了顾唯被人弹劾,八成是要夺官。顾家人么,外边儿看着是大族做派,体面的很,内里什么龌龊事儿都做得出。我和阿宁留在西南,他们终究会来扰了我们。为了这个,侯爷与我商量着,我们先留在京城。等事情过去,我们再回去。没想到,就隔了几千里,也还落不到个清净。” 顾唯便是定南侯夫人的前夫,徐宁的生父。原本,顾唯乃是一州的父母官,却因私收贿赂丢了官。他是顾家这一辈中出仕最早官阶最高的,这丢官的缘由又很是不能说出口,西南也并非只有顾家一户大族,这此消彼长,顾家其势,已经低了不少。 再者徐宁母亲和离,再嫁定南侯,顾家被人嘲笑了许久。 尤其是当初定南侯夫人离开的时候,一半嫁妆虽然留下了,但顾家老夫人扣下的多是出息丰厚的店铺,店铺里的掌柜伙计,却没有留下,全都换上了顾家的心腹下人。不过一半年中,外行加上贪墨,出息连从前的一般都没剩下。 再想从前如过去那样清高,视金银如粪土,却还要锦衣玉食地过日子,是不能了。 这主意,就打到了徐宁的身上来了。 就算当初和离徐宁被带走了,可这血脉亲缘是断不了的。阿宁是顾家的孩子,怎么会因为要做侯府千金,就不要了生父祖母家族是不是呢? 传出去,这名声还不得臭到了满大凤? 定南侯夫人再如何强悍,也是有软肋的。徐宁,就是她的软肋。 接到了顾老夫人书信的定南侯夫人满心的火气,只觉得心头堵得难受,与霍昀说道,“这人哪,但凡不要了脸面,就没什么做不出的了。” 从来没有对阿宁有过半分慈爱的顾老太太,这会儿倒是想起了阿宁来了?什么她的侄孙,如今在西南最大的白鹤,很得山长看重,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前程就在眼前,什么亲上做亲,也并不会嫌弃阿宁如今的名声云云。 瞅着,字里行间竟是将阿宁的亲事,要拿捏在了手里。 “哪怕我养着阿宁一辈子,也不会叫她得意了去。” 定南侯夫人冷笑,“吸了我半辈子的血,如今血没了,就把主意打到了阿宁身上。也不看看,我怕过什么!” 真要是顾忌名声,她也不会和离,更不会再嫁了! 霍昀劝道:“既然你能想明白,何必再生气呢?” “想明白是一回事,气不气的,不又是另外一回事么?” 想到了徐宁,霍昀心中一动。之前婆婆想为沈安求娶徐宁,她是知道的。可是沈安父亲不愿意,这件事儿,也就没再提起。此时又与定南侯夫人提起阿宁,便想到了娘家的侄子。 她大哥膝下二子,长子已经成亲,次子却是尚未议亲。 不是霍昀夸口,论起人物品行能为,侄子绝对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论起家世来,也般配。 若说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约莫也就是若成了姻缘,定南侯夫人与阿宁相隔太远。 心中掂量了一回,霍昀遗憾地放弃了。定南侯夫人只有这一女,大概是不愿意叫她嫁得离自己远了的。 又劝了一回定南侯夫人,霍昀才告辞离开。 她前脚才走,后脚徐宁便回来了。定南侯夫人并不隐瞒,将顾家的信拿出来叫徐宁看了,原本心情很好的徐宁忍不住冷笑,“老太太越发糊涂了。” “咱们又不是没见过,就她那个娘家的侄孙,看着人模人样的,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那秀才怎么来的,打量着谁不知道呢?”徐宁本想把信撕碎,想了想,又折好了塞进了信封里,“这个留着些。” 她看够了顾家人的嘴脸,嘴上抹蜜背后插刀子。这次不能如愿,定是会有后手,留下这些个说不定还有用处。 定南侯夫人点了点头,问起她这一日出去如何。徐宁想起沈安当街买人闹出的笑话,讲给了定南侯夫人听,“……再没想到的,阿琇妹妹那样的伶俐,她亲兄弟初一也是聪明绝顶的孩子。我还以为沈家人多是如此,结果沈大公子……” 边说,边笑得不行,“真是读书读呆了。” “不许背后说道人。”定南侯夫人也撑不住笑。她在霍昀口中也听说过沈安的名字,只知道那也是个斯文的人,从小就爱读书的。 听说沈安年纪轻轻春闱得中,如今正在翰林院里学习,想来是打算走做学问的路了。 定南侯夫人摇了摇头,可见人也不是什么都通的,学问做得好,庶务就不大明白了。 于徐宁来说,沈安不过是阿琇的兄长而已。可在沈安这边,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沈安活了二十来岁,身边虽然也有丫鬟,甚至二太太也曾说过,既然亲事未定,就先给两个丫鬟开了脸放到他屋 里服侍他。 但沈安没答应。 他经过的人和事不多,只从自家里来看,大房和他们二房都有过吵吵闹闹的时候,唯有三房和谐。三叔身边只有三婶一人,一夫一妻相守着,和和美美的,日子过得不知多舒心。 而且他母亲如今在府中难过,说到底无非还是因嫡庶纷争?若四妹妹阿珏同样是母亲亲生,当年舅母还敢说出送阿珏去给人做妾的话? 沈安嘴上不说,心中未尝对父亲没有不满。 在沈安认得的有数儿的女孩儿中,徐宁实在是个很不同的姑娘。 她看着温婉端庄,说话却很通透,且能看出,那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与霸道的贺长安,娇娇软软的阿琇都不一样。 沈安觉得,自己似乎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一见倾心。 初一神神秘秘地与阿琇说:“大哥哥八成是有了心上人。” 话没说完就被阿琇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干嘛又打我!”初一揉着脑袋敢怒不敢反抗。 “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是心上人?不要学坏!”阿琇振振有词,晃了晃拳头,“替爹娘教训你!” 初一感到冤枉,“姐,你在我这个年纪都定亲啦!” 阿琇顿时语塞。 好在初一也没在这个上边纠缠,只小声告诉阿琇,“昨儿晚上我在祖母那里蹭的饭,回去时候就说顺路去看大哥哥,结果你猜我看见了什么?连我进门都不知道,正在那里画东西哪!” “画的什么?”阿琇八卦之火瞬间燃起。 “是个红衣美人!上头他还自己题诗了!”想起沈安题的那两句酸诗,初一觉得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啦! 阿琇眨巴眨巴眼睛,她约莫能猜出那姑娘是谁了。 正文 哭了? 阿琇掰着手指头, 算阿珠还有多少的日子才生产。 这一算, 就算到了春暖花开。赶到了五月份, 没等来阿珠的喜讯, 先等来了沈安与徐宁亲事定下的消息。 乍一听闻,阿琇都要惊呆了。她知道沈安大概是把这辈子的勇气都拿出来了, 但凡她约了徐宁出来的时候,沈安准能跑来“偶遇”,真心倒是可鉴。可是,她二叔不是不愿意么?大堂兄这是做了什么, 竟然能说通了二叔啊? 还是温氏告诉了她,“是你大哥哥自己的意思, 也有你二婶的功劳。” 沈安看着闷,可也有执拗的时候。 他的亲事, 原本二老爷是想做主来着。奈何他一个爷们儿,谁家的姑娘好不好的, 也只有全听人家一张嘴说, 想要相看,还是要女眷出面的。 顾老太太是放了话出来不管,也只好叫二太太看了两回。 这一次,二太太倒是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来为儿子挑媳妇。她从来都是心气儿高的, 在她眼里, 除了高门贵女外,谁还能堪配沈安呢? 看来看去的,也还是都没个合意的。再者, 二太太心里也有个小算盘,之前老太太属意的徐宁,不管之前如何,现下可是实打实的定南侯府千金。她也见过徐宁一次,那姑娘言谈举止不卑不亢,柔和中透着刚强,长得也好,人物品行上二太太再满意不过了。至于丈夫顾虑的那些,二太太反而以为是好事——出身的不足,徐宁自己怕也是心知肚明。便是嫁了人,也不好仗着身份与婆母相争不是? 徐宁,简直就是为了沈安量身打造的合意妻子。 当然这些都是二太太自己的小心思,不能宣之于口——虽然这点心思,无论是顾老太太还是温氏,甚至是阿琇,都能猜到几分。 对于二老爷一门心思总要寻个“闺誉佳出身正”的儿媳妇的想法,沈安很是不满。在二老爷又一次说起看中了某门风清正人家的姑娘时候,沈安终于忍不住了,“父亲的意思,我虽不敢反驳。只有一句话问您,您觉得,二妹妹的姻缘可是好的?” 不是他菲薄自己的父亲,可二老爷在看人这一点上,真的没有什么可夸口的。当初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将阿瑶嫁入了陈家,阿瑶又怎么离开繁华富贵的京城,亲人不得相见? 即使妹夫陈昭带着阿瑶离家外任去了,可难道就能抵消了阿瑶受过的那些委屈,弥补得了她没能见到天日的那个孩子? “你……”二老爷语塞。想要反驳,又不知从何驳起,只能拂袖而去,临走留下一句,“随你!” 说通了二老爷,二太太便又抹着眼泪往春晖堂里走了一遭,也不知道与顾老太太是怎么说的,顾老太太也还是叹息着请了温氏和霍昀,只说是往定南侯府一试。 虽然严格说来,沈安只是靖国公府二房的长子,但尚未分家,叫他一声国公府大爷也不算错。定南侯夫人与霍昀细细问了沈安的为人行事,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回二太太。霍昀自然是知无不言。 其实,二太太在京中名声还是不错的。之前被禁足在府中,对外也是说身体染恙。靖国公府两代女眷,从顾老太太起,到温氏,再到二太太三太太,不管脾气秉性如何,外人却也不能不说,沈家女子们都是明事理懂规矩的人。 霍昀悄悄告诉定南侯夫人,“虽我到得晚了些,并不知道从前发生了什么,但这一阵子看下来,二嫂对孩子是没话说的。至于旁的,谁家里也不是十全十美的。阿宁的能为,想必您比我更清楚些。别的我不敢保证,只能对嫂子说,有我们老太太在,大嫂在,阿宁绝不至于受了委屈。” 定南侯夫人仔细想了两日,又问了徐宁的意思,也便应了亲 事。 顾老太太十分的欢喜。她本来就喜欢徐宁这样的女孩儿,沉静不软弱,看着便是能够撑起门户的。沈安心愿得偿,更是难得的笑容多了起来。 可以说,这桩婚事,除了还觉有些遗憾的二老爷外,无人不满意。 因此上,哪怕只是小定,靖国公府也做足了礼数,阖府女眷全部亲到了定南侯府,就连阿珎阿珏等人也没落下。 定南侯夫人只有徐宁一个孩子,在这亲事上也很看重,将小定礼办得很是热闹。 小定礼上,阿琇笑眯眯地与一身茜红色衣裙的徐宁说道,“从前叫你阿宁姐姐,今后就要叫嫂子了呢。” 徐宁被打趣了,也不着恼,面上只有微微的红晕,挑起眉头,捏着阿琇的手,“长嫂如母,往后再敢淘气,我便可以教训你。” 阿琇:“……” 这,这和阿宁姐姐一向示人的温婉稳重的人设不大相符合啊! 小定宴后,靖国公府的女眷们齐齐告辞。阿琇坐在马车上,小声跟温氏说道,“往后二婶的打算,怕是要落空呢。” “哦?”温氏微笑,“这话怎么说?” 阿琇窝在她身边,撇嘴道,“娘莫非不知道二婶的打算吗?” 话音未落,被温氏一指头弹在了脑门上。 “好好说话。” 揉着脑门,阿琇叹道,“我怎么觉得,年纪大了,娘就不喜欢我了呢?” 从前,都只有爱,哪里有这样动手的时候呢? 感慨了一回后,扒着温氏的肩膀,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双手一摊,露出白生生的手心,“我能明白几分二婶的意思,只是平日里看阿宁姐姐,绝不是那种能够被人拿捏的。” 真算起来,徐宁嫁给沈安,那是低嫁了。 无论是家世,还是人物儿。 温氏只笑着摇了摇头,“求仁得仁。” 以徐宁手段,二太太想要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在她面前指手画脚,怕还真是差些火候。不过就温氏看来,徐宁既有身份,又有丰厚的嫁妆,更难得通晓俗务,精明干练,与只知道苦读诗书做学问的沈安,也算是一对儿互补的良配了。 “只看以后吧。” 俗话说喜事成双,才回了国公府,嗯哼。女眷们都凑在春晖堂里与顾老太太说话,便有林沉特意从北境打发了人回来送信儿,四月中的时候,阿珠顺利诞下一女。 顾老太太喜得见牙不见眼,双手一合喜道,“先前等了多少天都听不到信儿,叫我这心里急的什么似的。赶情是在这等着哪,双喜临门!” “外甥女外甥女外甥女!”阿琇满屋子里转着叫。 她有一溜儿的外甥了,外甥女还是头一个呢。 还是阿珠的孩子! 顾老太太又问来人阿珠母女可好,来的是阿珠的陪嫁,原先服侍顾老太太的。三十多岁的媳妇子一身儿鲜亮的衣裳,脸上带了些疲色,精神儿却好,人也喜气洋洋的,陪着笑脸回道,“夫人和大姑娘都好!大姑娘落地儿的时候,足足有八斤重!夫人还嫌弃说孩子红,半点儿不随她。结果才三天,就白白胖胖了的,那壮实啊,哭一嗓子半边府里都能听见!洗三儿也热闹,伯爷摆了整日的流水席,又请了那边最是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给大姑娘洗三唱祝。就连荣王殿下,也都亲来道贺了,还说要认了咱们家大姑娘做义女……哎呦呦那体面啊,奴婢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干替着大姑娘欢喜罢了!” 她人长得喜气,又十分的会说话,很是懂得如何顺着老太太的心思说下去。这一番话说下来,顾老太太笑得眼 睛越发地看不见了。 “荣王殿下还欲认做义女?这可是天大的福气了。你们是回了京就奔了这里,还是先去了林侯府?” 这媳妇儿忙道,“伯爷打发了我们两口子一同回来的,我们那口子已经往林家送信去了。” 顾老太太点头,“阿沉行事,也越来越沉稳了。回来这一趟你们也辛苦了,快去歇歇。” 手抬了抬,便有丫鬟过来听着吩咐。 “领了你嫂子去歇着。” 又让人赏了这婆子一匹料子两套衣裳和一枚大大的银锭子。 媳妇眉开眼笑地谢了赏,出去了。 顾老太太抚摸着阿琇的头发,“这下儿不担心了吧?” “不担心啦!”阿琇欢喜极了。想到大白胖外孙女,又起了向往之心,“要是我也能去北境看看外甥女,就更不担心了。” “等你大些再说吧。”顾老太太乐呵呵地说道,“等你和阿离大婚了,叫他送了咱们娘两个一块儿去!” 阿琇:“……” 怎么办,她竟然有些盼望着大婚了。 二太太定下了满意的儿媳妇,凑趣笑道:“可不是么,算一算,再有几个月安王爷孝期便满了,阿琇也及笄了,正是该大婚的时候了。” 顿了顿,又接着说起来,“如此一想,阿安和阿宁的亲事,也早早定下办了才好。到时候,哥哥嫂子一同送九丫头出门子,岂不是更完满?” “已经请人去算了吉日,估摸着也就有信儿了。”顾老太太点头,觉得这会儿二太太说话,倒是不如从前那般不入耳了。“不过九丫头这大婚,还得问你嫂子的意思。” 温氏了,阿琇也是在京城里,母女两个若是想,每天都能见到。凤离就不说了,老王爷和太妃也是看着阿琇长大,对她很是疼爱,温氏并没有忧虑阿琇过门受委屈的。 提起自己的婚事,阿琇连忙装作害羞,捂着脸跑了。 顺着游廊一溜儿跑到了阿珠原先的闺房。 靖国公正在屋子里坐着。 阿琇从窗户看过去,不知道怎么的,他高大的背影竟然显得有些萧索。 然后,她便看见靖国公低头,似乎是抹了一下眼角。 哭,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受批评,努力改正。 正文 薄唇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 “爹爹?” 阿琇试着叫了一声, 隔着月洞窗, 就看到靖国公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阿琇啊……”靖国公没回过头来,“嗯”了一声, “你怎么过来了?春天里风硬, 赶紧回去吧。” 声音里居然有些沉闷的哭腔。 果然又哭了。 阿琇心里叹息,她爹爹吧, 是个高大英挺国字脸的大男人, 还蓄着短须, 看上去威武极了。可她却知道, 靖国公的心里,仿佛就住着一位小公主, 多愁善感的很。 颠颠儿地就走了进了进去。 许是没想到, 靖国公忙着擦了一下眼角,眼圈还是红的。 “爹爹呀!”阿琇腻过去,“您这是得了外孙女欢喜哪?” 见靖国公不说话,又作死地补了一句, “大姐姐七姐姐八姐姐生小外甥的时候, 您是不是也哭啦?” 然后就见她爹怒了,“胡说!” “那就是您偏心。”阿琇装模作样地也抹了一把眼角,“我为大姐姐七姐姐和八姐姐抱不平!” 靖国公都被气笑了, 伸手一扒拉这个最疼爱的小女儿, “我最偏心谁?” “我我我!”阿琇被扒拉得一歪,忙扶着桌子站好,指着自己的鼻子叫, “您最偏心的,不就是我吗!” “亏你也还知道啊。”不算没良心。 靖国公平复了一下心情。几个女儿之中,他最偏爱的无疑是阿琇。但是在阿琇出生之前,阿珠也曾经很得他的宠爱。 他承认自己偏心,可对阿珎另外几个女儿也并不是不疼爱。 之所以跑到阿珠原来的屋子伤感,只是有些难过。 “你几个姐姐都在京城,唯有阿珠,离着咱们千里远。北境啊,苦寒之地……”靖国公心里就像堵着一团棉花似的。京中这几个丫头,生产的时候,温氏都亲自过去了。甚至七姑娘和八姑娘,还带了花姨娘和刘姨娘。一想到阿珠只身在北地,生死关头走这一遭的时候,也没个娘家人在身边儿,靖国公喉咙里就哽得难受。 “姐夫在呀。”阿琇转过去抱住靖国公的胳膊,懂事极了,“姐夫肯定是守在三姐姐身边的。他爱重姐姐,姐姐在北境也开心些。上次她回来,您不是也看见了?姐姐从来没有觉得北境多苦,她在那里骑马驰骋的,不知道多痛快呢。” “痛快……”靖国公喃喃重复了一遍,叹气,“看着你们出生,把你们养大,又看着一个一个地都嫁了出去……每走一个,我这心里就空了一块儿似的。等你再出了阁,一颗心就没了,也就不再操心了。” “那我陪着爹爹。”阿琇随口安慰。她自小就嘴甜,这样的话对着顾老太太对着温氏对着靖国公说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 靖国公认真地点头,“好,我也正好想多留你几年。上次你母亲说,阿离家里打算等你及笄就成亲,也是还小了点……” 多留几年? 阿琇顿时惊呆了。 片刻后反应过来,立刻就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苦比感觉。 “也,也不用那么久吧……”她干巴巴地哼唧着,“祖母和母亲已经应了呀,总不好让她们言而无信的……” 所谓的女生外向,靖国公算是体会到了。 阿琇觑着他的脸色,松了口气,偷偷地笑了。 见到凤离的时候,阿琇悄悄告诉他了,捂着心口做娇弱状,“幸亏我机灵啊!” 要不然,这都差不多说好的大婚,还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呀! 看看凤离好看的眉眼,再想想 如今他出门也很有些叫京城闺秀碧玉们争相围堵的架势,阿琇觉得自己很该早些大婚,把人看牢些。 凤离往前倾了倾身子,微挑的眼角在阿琇的角度看下去,便很是有些勾人的味道。 “这么想大婚?” 他的声音里带着轻笑,“嗯?” 阿琇对这种若有若无的挑、逗毫无知觉,“难道你不急吗?” 恨铁不成钢地指责凤离,“看看你啊,二十多岁的人啊。换了旁人孩子都满地跑了!” 凤离震惊,然后就遮住了脸,闷笑不止。 气得阿琇生平头一次,给了凤离一个轻轻的拳头。 “九姑娘,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才到了今天还没有儿女的?”凤离笑够了,拉着阿琇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见她哼了一声后转身背对着自己,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阿琇抬起下巴,“你自己情愿的。” “是,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等到如今的。”凤离将人转过来,眼眸里装得都是阿琇。捏了捏阿琇细滑的小手,“所以啊,丫头,别叫我再等了成不成?” 丫头越发得意,“只看你表现吧。” “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凤离轻笑。看着阿琇白得几乎能够发光的脸蛋,手指动了动,勾起她的下巴,俯身下去,薄唇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 他们二人自幼相识,凤离便一直护着阿琇。明了自己的心意后,更是将阿琇护在羽翼之下,舍不得她受半分的委屈。当年冯竹忘恩负义做了一回白眼狼,导致阿琇重伤,他反手就叫广阳郡主和安国公府从京中彻底消失。 让凤离自己说,他或许都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此生就非要这个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小丫头不可了。他只知道,他想将眼前这个时而狡黠,时而又傻呆呆的丫头护在身边,搂在怀里,甚至揉碎了吞吃下去,叫她一时一刻都不能离开了自己。 这是他和阿琇头一次亲密的接触了。 大凤朝最年轻的郡王,手握皇帝暗探的凤离,生平第一次生出了紧张。在碰到阿琇的一瞬间,嘴唇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吻,轻如彩蝶落花,旋即振翅飞走。 “啊!”阿琇愣住了,片刻后回神,奋力将凤离扯起来推出去,关上了门。 站在门外的凤离摸了摸嘴唇,眼中带了细碎的喜悦,本就如谪仙般的俊逸之外,竟又多了几分夺目的艳色。 林沉遣回的人不久后便要回北境去了,靖国公府和武威侯府也都各自遣人同往。 靖国公府这边,上到顾老太太,下到阿西,都有东西送去。从药材补品,到各色精致的小玩意儿,柔软的衣裳料子,甚至初一还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一辆簇新的悠车。七七八八算下来,装了足足四辆马车。 武威侯府那边除预备了东西外,还多了个人。武威侯夫人。 说起来,武威侯做主,已经给几个儿子分了家。林沉和阿珠虽然没有回来,该得的也并没有少了。 若是简单的从家产上来说,这家分得也算公正。林家的二房三房四房搬出了侯府,大房则还是住在侯府里。只是再如何公正,按照这个年头的常例,父母尚在就分了家,也难免叫人要背后里说道几句。 武威侯还好,武威侯夫人却着实伤了心,因此还小病了一场。她是实在没有想到,平日里在她跟前恭敬孝顺的儿媳妇们,听说分家后,表面上都惶恐不安的,转脸就是一副喜色。 她,她从来都不是个恶婆婆啊! 也还好在这个时候北境传来喜讯,武威侯便送她去北境,与小儿子住些日子,也 看看新得的孙女。 这样一来,又是人又是东西的,一溜儿马车排开,也足有十来辆了。武威侯又特意多安排了几个护院进去。 阿琇还担心了一回。 武威侯夫人本来就不喜欢阿珠,大婚后林沉就带着阿珠去了北境,也算是没有什么婆媳间的冲突。 现下呢,一个是不远千里去看望幼子孙女的婆婆,一个自在惯了的儿媳妇,这俩凑到一起…… 阿琇为林沉先掬一把同情泪。她有点儿替武威侯夫人担心,就阿珠那小爆脾气,老太太年纪大了,可别被顶出个好歹来啊。不然,阿珠还不得被人指着鼻子骂不孝啊! “不会的。”温氏看着一脸都是忧愁的阿琇,“林夫人被前边几个儿媳妇伤透了心,跑去北境一个是要散散心,另一个缘故,约莫就是为了躲开京中人的议论了。” 林夫人不算个笨人,没有了看着端庄满嘴规矩的世子夫人在旁挑唆,她对阿珠也只有比在京城里更好的。 听了她一番分析,阿琇才算是放下了心。 送走了去北境的人,满府里又开始忙碌起来——为沈安和徐宁的大婚做准备了。 一般来说,如今京城里两家做亲,都是小定后约莫半年左右,再行大婚。 不过,定南侯夫人已经在京城逗留了近两年,还是很想回西南去看看的。她的产业多在西南,虽然用的人都是忠心的,但身为东家,也不好总不露面。再者,顾家心心念念想要打徐宁的主意,她也不是那种吃亏了就默默受着的人,也打算回去看看顾家是个什么下场。 她在京城里只有两处铺面,徐宁亲事定下后,定南侯夫人干脆将这两处也添在了嫁妆里。 早一日叫徐宁出阁,她也好早一日放心地回西南去。 靖国公府这边更别说了,沈安年纪不小了,他们只有更愁的。 两下里心思对在了一起,请了人算出好日子,就将大婚定在了九月初六。 正文 第 245 章 沈徐两家的婚礼, 办得很是热闹。 沈安虽然只出身靖国公府的二房, 但终究没有分家,也是国公府长孙。如今二十出头来岁的年纪,已经入了翰林,人又斯文清秀, 也可被叫一声青年才俊了。熟识他的人都知道,比起入仕做官,沈安更喜欢将心扑在学问之上。 即使是这样, 他伯父是靖国公,四叔是镇北侯,堂妹更是未来的安王妃, 只看这一份儿家世,那放眼京城,也算一流的。再加上岳家为定南侯府, 便是他在翰林院里和书册打一辈子交道, 也没人敢看轻了他去。 徐宁更是继父有权,亲娘有钱。出阁的时候虽然不能比当初的贺长安, 那也是赫赫扬扬十里红妆, 陪嫁的箱笼叫多少人看了都眼红。 大婚三日,回门礼后,定南侯夫人连一天都没有再耽搁 ,回了西南。 沈安和徐宁自然要相送,看着定南侯府的车渐渐走远,沈安握住徐宁的手。 “其实, 岳母在京中再多住一些时候不是更好?”和初一相比,沈安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心机。他的聪明,都用在了读书上。 徐宁也并不想叫他知道西南那边顾家又不老实了,她娘急着回去,一边是想着能够与丈夫相聚,另一边八成就是要去教训顾家了。如今顾家要势无势,要钱没钱,落魄得不知道还剩了几分的体面。这样狼狈的时候,她娘怎么可能不去欣赏一回,顺便扔下几枚石头呢? “父亲半生戎马,落下了许多的暗疾。我们在京城耽搁了这么久,母亲也是不放心。”徐宁将手腕一翻,与沈安十指相扣,“我也愿意叫母亲早些回去陪伴父亲。” 沈安也紧了紧手指,“以后,咱们也将岳父岳母接到京城来团聚。” “好。”徐宁柔声应了。 沈安婚假只有这么几天,次日便要如常去翰林院。徐宁每天早早起来,亲自安排了丈夫的早膳,送了沈安出去。 等天亮后,徐宁又会往二太太的住处去请安。 所有的礼数,做得一丝不苟。 她性情甚好,行事也不骄矜,相反,言辞温柔,说话总带笑意,使人如沐春风。婚后短短的时间内,便赢得了国公府上下的喜爱。就连先前并不大能看上这个儿媳妇的二老爷,拍着良心也得说,除了随母改嫁这一点外,徐宁身上真的挑剔不出别的了。 得了这样的儿媳妇,二太太也着实挺胸抬头了几天。 不过很快,她便发现,自己原先想的,摆起婆婆的架子,借着大婚后新娘子脸嫩拿捏住徐宁,好似并不那么容易。 她说话,徐宁总是一副恭敬姿态听着。 也只是听着而已。左耳进右耳出的那种。 作为国公府的长孙,沈安大婚,温氏给他安排了东北角一处阔朗的院子,也有小门与街上相通。美中不足,与二房住的地方远了些。 已经到了深秋,早晚天气有些寒凉。徐宁一路走过去,茜红色绣金裙摆被晨露染湿了些。 二老爷并不与二太太住在一处,多数时候都是住在外边的书房里。徐宁对往事并不大了解,沈安与她感情再好,也不会将原先的家丑说给她。不过,对徐宁来说,倒是也方便了——她先还担心过自己去请安,会动不动就撞见公公的。 “太太。”徐宁进了二太太的屋子,二太太已经洗漱好了,正端着参茶喝。 见了徐宁,便放下了茶水,端正坐好,等徐宁屈膝行了礼去,才满脸笑容,“咱们娘两个,也没那么多的礼数。快坐下吧。” 又见徐宁一身茜红色锦罗裙,外边罩着金红色滚了雪白风毛领子的斗篷,牡丹髻上斜插一支卧凤钗,凤嘴儿 处衔着一溜儿磨成了水珠儿形的红宝。略微动一动,红宝流苏便摇曳出一片珠光宝气。 当真是商户出身,哪怕顶了侯府千金的名儿,也还是有些铜臭之气掩饰不住的。 二太太心中不喜。 说也奇怪,亲事定下前,她对徐宁百般的满意,只觉得这姑娘,合该是老天给沈安准备的,色色都好。 可亲事定下后,看到儿子为了徐宁伏低做小的,尤其是婚后,儿子儿媳妇意洽情甜,那样沉默端方的儿子,竟然也开始露出情意款款的笑容来了,二太太反而越来越看不惯徐宁了。 这几年她也得了些教训,丈夫已经离心,女儿又远在外省,儿子便是如今唯一的依靠了。因此,虽然不喜欢徐宁了,二太太倒也还将这份儿不喜压在了心里,待徐宁还算和善。 与徐宁说了一会儿话,便拉着徐宁手慈爱道,“我听说,你这两日都出去巡视铺子了?” 定南侯夫人把京城里的两处铺面都给徐宁做了嫁妆,但嫁妆里的远不止这些。她心疼女儿,不但京城,就连周遭的几处产业也都一股脑给了徐宁。徐宁未出阁时候也是经常帮着定南侯夫人打理这些的,婚后也并没有改变。 听二太太问起,也回答得很自然。 “你日常要服侍安儿,还得操心这些,也是辛苦了你了。”二太太感叹,拍了拍徐宁的手,“不过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太太奶奶们亲自去打理这些的呢?你看老太太,大太太她们,私房也都不少,什么时候用她们自己抛头露面呢?叫人看着不像。不如你也找几个忠心的妥当人,自己又省心又省力的。说到底,咱们做女人的,相夫教子才是正途,你说是不是?” 这话,她早就暗示过了,奈何徐宁揣着明白装糊涂,口里应和几声,依旧我行我素的。 见徐宁这身鲜明的装扮,二太太知道她今儿一准儿又要出去,忍不住就把话说开了。 徐宁也不恼,笑眯眯地点头,“太太说的是。” 她才大婚,并不打算与二太太翻脸。不过,二太太显然不满意她这样敷衍的态度,嘴角往下垂了垂,就露出两道浅浅的法令纹,这叫她看上去既严厉又苍老。 双手拍了拍,外边走进两个面生的丫鬟来。 徐宁嘴角笑容也淡了下去。 两个丫鬟都一样的粉衣装束,梳着一样的发髻,佩着一样的钗环。低着头,羞人答答的模样。 “好孩子,你这样的辛苦,叫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二太太淡淡地说道,“这两个丫头是我一手调校出来的,心仔细,手上也麻利。这个嫣红……” 一个丫鬟往前走了一小步,听二太太的话,抬了头,露出一张白腻温柔的脸。 二太太继续说道,“手上针线最是细致。这个,叫绣红……” 另一个也上前抬头,看着也是好相貌。 “她最擅调弄汤水。我看她们都还恭谨,不如,你就带了回去,留着使唤吧。” 徐宁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把人带走了。 她这样的柔顺,倒也叫二太太心气儿顺了点。她不乐意看到儿子一心扑在妻子身上。沈安是要走仕途大路的,眼中不能只有一个女人。 不过很快,二太太便知道自己错了。 沈安冷着脸,亲自把两个丫鬟送了回来。二太太气得身上都发抖了,不过短短的日子,徐宁就能将儿子抓到了手里,叫儿子替她出头忤逆自己,那往后时间长了,这家里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 二太太顿时就哭骂了起来。 哭自己的不容易,骂徐宁的不孝。 沈安先还劝 了两句,后来便忍无可忍,如同之前质问二老爷一般,问二太太:“母亲儿女双全,锦衣玉食,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好吗?莫非也要我与妹夫一样,带着妻子远离京城,您才开心?” 说完就拂袖而去,二太太哭声都哽在了喉咙里。 顾老太太听说这件事后,沉默了半晌。她实在是不明白了,一家人都甚是和睦,怎么二太太就非要寻出些事情来?敢情不是她抹着眼泪求自己去为沈安求娶徐宁的时候了? 老太太看得清清楚楚,大婚一个月,孙子孙媳妇之间情分正好,小夫妻俩一心一意地相守,说不定很快又会给沈家添下一代。难道不好? 非要做个恶婆婆,叫小两口离心,也不知道二太太到底能得了什么好处去! 想了想,叫了自己身边的丫鬟来,给徐宁送去了几样自己收了好多年的东西。 阿琇也觉得无语,偷偷问温氏,“二婶子这是要干嘛呀?每隔一段时候,咱们都觉得她能安生过日子了,就闹出一遭儿来。” 生怕人忘了她吗? 温氏大约能理解了二太太。妯娌四个,三个都得丈夫爱重。唯有她,好几年了丈夫都不迈进她的屋子,日常避不过去了,说起话来也冷冷淡淡。女儿呢,不在身边,儿子呢又娶了媳妇。娘家更别提了,因她当初和嫂子险些把阿珏坑到人家去做妾,婆家娘家走动都不多了。 “她也是一把年纪了,多少年的苦心算计都白费,到如今看来看去只剩了自己,换了谁,也会有些个不忿吧。” 正文 拖一拖? 正如阿琇和温氏说的, 二太太打了为儿子娶高门贵女, 还要拿捏贵女的主意。换了个真温柔贤良的或许可以,但碰上了徐宁,二太太那点儿心机手段完全是白给。 而且沈安自己也并不糊涂,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性子。他本来也是执拗的人,不会不孝, 但这孝,叶要分怎么孝,一味地顺承, 那叫愚孝。 他想得明白, 徐宁便少了许多的麻烦。大婚数月, 二人感情非但没有变淡,反而越来越亲密。 初时二太太还想借徐宁没有身孕做做文章, 没想到的是徐宁肚皮争气,正月里, 就被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子——这一下, 二太太如何不知,顾老太太先欢喜坏了。年前小儿媳妇霍昀怀上了,年后长孙媳妇也有了喜讯, 这就是人丁兴旺的家哪。 霍昀有了身孕后,害喜实在是太严重。她从小就比旁人更柔弱些, 若不是生在靖海侯府,一家子倾力为她调补身体,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生下龙凤胎。 这一次, 就算在京城里,有顾老太太和霍老夫人照看,也还是难熬得很。 没法子,霍昀只好将双胞胎送到了国公府顾老太太的身边去。 顾老太太精力也是有限,于是这带孩子的重任,便落到了阿琇身上。 龙凤胎中女孩儿名唤阿珝,按着国公府的排行,人人都叫她一声十姑娘。 十姑娘人不大,可挑剔的很。小丫头长得很像沈焱,与阿琇便也有几分相似。她喜欢美人儿,机灵的很,在顾老太太那里,吃饭穿衣,长得略微平淡点儿的小丫鬟都伺候不来。尤其是有阿琇在的时候,十姑娘吃饭要阿琇喂,穿衣也要张着手等阿琇来给套上。 偏顾老太太还告诉阿琇,“你妹妹喜欢你哪,你多劳动些吧。” 阿琇可怜兮兮地抱着圆滚滚的十姑娘,对温氏哭诉,“有了十姑娘,九姑娘就在祖母那里不吃香了。” “胡说。”温氏安慰女儿,“你祖母最疼你了。” “有了新人,我这旧人已经成了昨日黄花。”阿琇一手费劲地搂着小堂妹,一手抹了抹眼角,“那都是过去了。哎……你不许动啊!” 十姑娘两岁多,走路已经很稳,动不动就喜欢来个鲤鱼打挺挣脱怀抱,自己满地跑。 阿琇一个不留神,就被这个力气大的小堂妹挣了出去。 九姑娘尖叫着追,十姑娘呱唧呱唧地在前边尖叫着跑。 两个丫头,把温氏的屋子几乎叫翻了天。 温氏靠在榻上,无奈地揉着额头。 三月底,阿琇就要大婚了,还是这么长不大的样子,可怎么好呢? 腊月的时候,阿琇及笄,一场及笄礼办得很是热闹。凤离也已经出了孝。安王老太妃按照从前与顾老太太的约定,郑重地请了冰媒来,与靖国公府商定了凤离和阿琇大婚的日子。 原本,安王府中,还有个待嫁的凤娇。 她是赐婚,与洛吉算是和亲。老太妃本想办了凤离和阿琇的婚事后,便将让凤娇出阁。 不过年前,北戎传来消息,北戎皇帝病重,想要召洛吉回去。大皇子将召令扣下,软禁了北戎皇帝皇后,自己篡了位。 有北戎皇帝身边心腹九死一生来到了大凤,将此事告知了洛吉。 洛吉哪里还能继续待得下去? 与皇帝请旨借兵,杀回北戎去了。临走前,也只来得及给凤娇留下了一封信两行字而已。 凤娇看着信上那两个力透纸背的“等我”两个字,眼里酸胀,有些泪意,却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只 是打那一天起,又开始了日日茹素,早晚诵经祈福。 老太妃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了。 她本不是个信鬼神的人,可上次凤娇休夫后,她也去庙里上了香求了签,得了个下下签,解了后说,凤娇这一生都不大顺遂的样子。 老太妃只当那庙里为了香火,胡说而已。可这么一看,怎么就那么巧呢? 要说洛吉对凤娇的心,真诚得不能更真了。老太妃原还想着,这下凤娇算是苦尽甘来了。 谁能想到又有这么一出? 她也是有经历的人了,当今陛下夺嫡登基的血雨腥风还在眼前。 倒在这条路上的人,老太妃数都数不过来。 最终坐到皇位上的人,那一路都是踏着无数的鲜血。 洛吉成功还好,他信上说了会回来风光迎娶凤娇。 可若输了…… 想着平日里凤娇的表现,明显也是对洛吉动了真情的。 老太妃不愿意多想了。 眼下,她也只盼望着借凤离与阿琇大婚的喜气吧。 这些温氏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还是阿琇告诉她的。想着阿琇进门后就要挑起的担子,温氏再如何的冷静,也不能不忧心。 “娘?”好不容易捉到了十姑娘,将咯咯笑个不停的小姑娘领到了温氏榻前,阿琇有些纳闷。她娘怎么了?近来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 她哪里知道,离着她的婚期日近,她没什么心事,她娘却有些个恐惧症了呢? 温氏自己焦心,又不想孩子们看出来,能折腾的就只剩下了靖国公。 连着好几个晚上,她将已经睡熟了的丈夫叫醒,要么问他,是不是还要在阿琇的嫁妆上再加上两成。不添嫁妆里,只多给阿琇一些压箱底的银子——进了宗室,花销总是要更大些。要么,就犹豫着和靖国公商量,看是不是能找个什么由头,拖一拖这婚事。 靖国公背地里问初一,“你娘这是怎了?” 原先这么蝎蝎螫螫的明明都是他啊。 初一摊手,“舍不得姐姐嫁出去嘛。” 靖国公小声告诉初一,“我也舍不得,要不就像你娘说的,拖一拖?” 不然,他装个病? 初一本来不大的眼睛都瞪圆了。 “姐姐又不去别处,就在京城里,坐车半个时辰都不用就回来了。”况且他未来姐夫对他姐姐那么好,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没看他姐姐还傻吃闷睡的每天乐乐呵呵么? “爹爹啊,您可千万别拦着,没看姐姐盼嫁,盼得眼睛都红了吗?” “就是个小没良心的。”靖国公为最偏爱的女儿下了个结论。 不管多么不愿意,日子还是飞逝而过,转眼间就到了凤离与阿琇大婚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了医院,只更了这么多,明天继续 正文 迎亲的来了 安郡王苦恋靖国公府九姑娘, 等待多年终成眷属,大婚的排场比之前叫京城人津津乐道了许久的贺长安大婚, 更加隆重几分。 花妆这一天,靖国公府轰轰烈烈地晒出了阿琇的嫁妆。朱红色描金绘彩的嫁妆箱子满满当当地摆了两个大院子, 装着四季衣裳各色料子的箱笼大开,由着人看。锦罗纱缎,映着日光洒出一片锦绣斑斓,更有各种水光溜滑的狐狸皮猞猁皮等,拿出一张来, 足够寻常人家一两年的开销。 这还只是能够叫人看达到的,至于那些没有打开的箱笼,想来各种金银器皿珍宝玩物也是不少。更有箱笼的最后,是六块贴着喜字的瓦片,六方裹着红纸的土坯, 代表着沈家给阿琇的嫁妆中,有六处宅子, 六处庄子。 阿琇嫁入了宗室, 温氏本来就着意要给她多多的陪嫁, 好叫她底气更足些。最后这两个月, 温氏更是一边担忧着,不想叫女儿出阁,一边一件一件的往嫁妆单子上添东西。阿琇之前看到过嫁妆单子,都吓了一跳——不说别的,单是这六处宅子, 就实在是过于丰厚了! 六处! 以阿琇这十几年的经历,京城里的高门贵女,出阁的时候陪嫁的宅子和地是少不了的。可是,也没见过哪家竟然大手笔地六处宅子,六处庄子的啊。 “这么陪嫁姑娘,怕不是大半家私都要贴出去了?”靖国公府在京中多年,亲朋故交都不少。再加上阿琇是嫁入王府,来的人着实是不少。 就有那看着嫁妆眼热的少不了要酸上一两句。 “我听说沈家九个姑娘,前边八个出阁时候嫁妆也都很是丰厚的。但这么瞧着,怕是加起来都不如这位九姑娘的。” “我冷眼时候,怕也没有这般的排场。” 阿琇坐在闺房里,一身鲜明的红色衫裙,粉黛轻匀,更显绝色。影影绰绰的,她也听见了几声外头的议论。 “别听那些个,不过是几个刚进京来没多久的外官命妇,能见识过什么呢。”说话的人,是贺长安。 因霍昀和徐宁都有了身孕,需要避开新婚的场合。贺长安却暂时没有这个烦恼,挽着发髻陪在阿琇身边。 她手指头敲着桌面,与阿琇小声笑道,“都是嫉妒。若她们知道,表哥送来的聘礼有多贵重,怕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说完又咳声叹气,“好不容易趁着大婚时候出了回风头,这才多久,就被你压过去了。” 看看四下里无人,阿琇飞快地说道,“不然你休了表哥再嫁一次?” 眼见着贺长安两道英气的眉毛立了起来,阿琇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们再来一次大婚?” “看在你好日子的份儿上,且饶了你!”贺长安一边说,一边觉得不忿,还是在阿琇雪白的腮边拧了一把,留下个红印。 “明儿进了王府,你说话仔细着些。都是王妃了哪,就是大人了,不是人人都会体谅你的。”看看一身红衣,可还是终究有些稚气的阿琇,贺长安捧着阿琇的脸上下打量,阿琇连忙噘嘴做笑脸。贺长安噗嗤一声笑了,“倒也难说,这张小脸真是招人喜欢。” 说着话,陪嫁的丫鬟小月儿也打扮得簇新鲜亮,双丫髻上各插了朵大红色的绒花,跑进来笑嘻嘻地通报,“姑爷催妆来啦,在前院呢!” 阿琇一把推开了贺长安,“真的?” 跌坐在床上的贺长安:“……瞧你那点儿出息!” 阿琇扒着窗户,可惜除了说笑着往外涌去看催妆的女眷们,什么都没看见。 有些失望地回身来坐下,嘴上却不肯输给贺长安,“你当初听见表哥催妆的时候, 比我好不到哪里啊。” “没法子,谁叫青时相貌堂堂,英姿勃发呢?”贺长安半点不以为意。她与霍青时感情很好,霍青时性子有些沉闷,日常夫妻相处,贺长安总是丝毫不加掩饰对霍青时的喜欢,甜言蜜语张嘴就来,百炼钢都能化作了绕指柔。 阿琇撇嘴,“我家阿离也很好啊。” “萧萧肃肃,朗月入怀,说的就是他了。” 贺长安抬头看屋顶。 “你看什么?”阿琇凑过去跟着看,什么也没看见。 贺长安叹道,“看看屋顶有没有被你吹破。” 话音落下,被雌威大发的阿琇按在了床上。 “天哪,这是干嘛呢?”阿珏和阿珎携手走了进来,看见阿琇正甩了鞋子,提着裙摆要骑在贺长安身上。 被胡武养得圆圆润润的阿珏大步走了过去,把阿琇从贺长安身上撕了下来,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的额头,“你还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不?外头多少人呢,还没个正形儿。” 连慧怡长公主都来添妆了,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个长不大的样儿? “看你的头发,都乱了。”阿珎也过来,将阿琇按在妆台上,拿起篦子替她把头发抿整齐了,“想闹,也好歹等客人走了吧。” 她是姐妹中最年长的,这几年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已经将年少时候的尖锐磨去了。在沈家一众女孩中,越来越像长姐了。 拍了拍阿琇的肩膀,“回头我们还得去外边招呼着客人,你和长安便留在这里用膳,不许再胡闹了。叫人看见,会笑话的。” 嘱咐了几句,叫了阿珏一起离开——没办法,霍昀和徐宁都有孕在身,按照规矩要避开喜房。今日的客人不少,宗室勋贵女眷们更多,几位回来的沈家姑奶奶只能也帮忙照应着。 她们走了,贺长安才对阿琇眨了眨眼睛,“你这位大姐姐,这几年越发稳重了。” 据说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经历了事情,自然也就变了。”想到从前阿珎处处与温氏这一脉争锋,阿琇也觉得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能叫一个人脱胎换骨地转变。 看到了阿珎,又不免想起阿瑶和阿珠。她们都离着太远,实在回不来,但添妆的东西都送了回来,特别是阿珠,整马车的嫁妆往家里送。阿琇嫁妆中的一箱子火狐狸皮子,就来自阿珠。 “我就只盼着,我们九个姐妹,还能有聚在一处的一天。”十妹妹还小,不算她。 想想小时候姐妹们在一起,吵吵闹闹的,谁与谁好,谁跟谁不和,可一旦到了有外人的时候,九个姐妹偏偏还能拧成一股绳子。那会儿,多好?怎么转眼间,就一个个都嫁了出去呢? 阿琇很是感慨了一回时光无情,丫鬟们摆上了席面后狠狠地吃了一大碗饭才扫去了伤感。 热闹了一整天,晚间客人散去。 温氏走进了阿琇的屋子。 烛光摇曳,凤冠霞帔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上头的金线在跳动的烛光中闪闪发亮,华丽,高贵。 “娘。”阿琇站起来。她已经换上了一身轻红色的家常衣裳,头发披散着,还带着水气。 “坐下吧,累了一天了。” “我只在屋子里坐着了,哪里有娘累呢?”阿琇扶着温氏坐在软榻上。看着温氏保养很好,可依旧是多了浅浅纹路的眼角,蓦然间鼻头发酸,眼睛就湿润了。她半跪下去,把头埋在温氏的膝盖上,肩头抖了起来。 温氏只觉得膝头温热,知道这孩子是哭了。 “你这孩子……”原想拉了阿琇起来,温氏的手抬起起来,半路却放在了 阿琇的头上。如阿琇小时候一般,温氏一下下地抚摸着女儿的长发,“大喜的日子,不要哭了。” 顿了一顿,温氏眼帘低垂,“阿琇……快起来吧。” 阿琇抽了抽鼻子,眼角处水光氤氲。“娘。” 还如小时候那样,声音里透出亲近,又似撒娇。 这是属于母女间才有的情意。 温氏替她将颊边的碎发别到而后,爱怜地,也还是我的女儿,都在京城里,想我了,想老太太了,就回来看看。你记得,咱们国公府,定康侯府,都是你的娘家。有我们在,不管你到了哪里,也不用怕。” 阿琇鼻音重重的,用力点头。 温氏看着她,眼中有怜爱,有不舍。她心中矛盾,无论说多少次的阿琇就是她的女儿,只是她一个人的女儿,可也终究抵不过事实。阿琇,的确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阿琇,你……” 阿琇绕到了温氏身后,从后面抱住温氏,“娘,谢谢您。” 谢谢您在我亲娘舍弃了我的时候,把我养在了身边,不至于叫我在滴水成冰的冬日里冻死饿死。 也谢您多年倾心教导,到如今的精心筹谋。 温氏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住了阿琇的手。 次日天才亮,阿琇就被叫了起来,沐浴绞脸,梳妆打扮。 绞脸的,是个据说是京城里很有名儿的,手劲轻巧,绞得干净。阿琇几个姐姐出阁时候,都是她来给绞的脸。 阿琇疼得直掉眼泪,谁说不疼的! 几个沈家在京中的姑奶奶一边按着阿琇不叫她动弹,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好不容脸上干净了,梳好了头发上好了妆,换上了郡王妃规制的喜服,都快到了晌午。 三太太亲自端了一碗燕窝粥,小心翼翼地喂了阿琇吃,又给喂了个鸡蛋,别的一概都不给吃了。 这边还没来得及收拾利落,外边忽然鞭炮齐响。 迎亲的来了。 第248章 美色当前 漫天红霞中, 凤离一袭朱红色郡王礼服,两条蟠龙蜿蜒而上,落在肩头。在斜阳的映照下, 几乎就要腾空而起。   十二位迎亲使簇拥在他身后,俱是红衣,挺拔俊朗。年轻的面容上, 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阿琇被靖国公从闺房中背出——据说因争这个差事, 靖国公和沈初一两个几乎父子反目。   靖国公说是从前的女儿都是他亲送出去, 更显得对女儿的看重疼爱,也是让婆家那头儿不敢随意轻慢的意思。初一说那是因为他还小,背不动几位姐姐, 现下不同了, 他比阿琇还要高出一头,壮实得很, 完全可以安全地把姐姐交到姐夫手上。   最后,父子争执以从不打孩子的靖国公一脚踹在了初一的臀上结束。   年少的靖国公世子沈定,不满十岁入北境随军守城, 回京途中活捉叛将的传说至今仍在京中流传。其声名不下以貌美享誉京城的四叔沈焱。   如果不是容貌实在不够惊艳,那也是个掷果盈车的风流少年。   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初一伤感地对九皇子凤容哭道, “还说疼我哪,就是个一脚丫子的疼法。”   他与凤容关系不错,不管最初凤容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与靖国公府示好亲近, 可这几年看下来,至少凤容在这段友情上还是很真诚的。   凤容从未见过沈家表哥这么伤心,然而人家父子间这点儿争执, 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劝道,“不过是为了表姐更好看, 表哥你就不要这样斤斤计较吧。若实在是想背着姐妹出门,你家里不是还有十姑娘?”   “那能一样么?”沈初一抽抽搭搭的,“十妹妹我也疼爱的,可那是堂妹。到时候就该是四叔和三弟弟父子相残了。”   凤容:“……”   他实在是有点不能理解打一巴掌踹一脚的父子相残。   “恕我直言,表哥你这只是单纯地挨揍,哪里谈得上相残呢?”   初一更伤心了,只好在靖国公背着姐姐送出门的时候,亦步亦趋地走在了靖国公后边,用手虚虚地扶着,很坚定地捍卫着自己送亲舅子的地位。   阿琇趴在靖国公的背上,眼前只有一片大红,耳边尽是笑声。她第一次发现,父亲的后背那样的宽厚,那样可靠。   她感觉到靖国公的脚步停了下来,听见外面凤离清朗的声音响起,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感到了自己被人横抱了下来,鼻端嗅到那股清冷的青草香气,知道那是凤离,便往他的怀里缩了缩,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   凤离抱着阿琇,看着对面面露不舍的靖国公,眼眶都红了,彼此搀扶着的顾老太太和温氏,还有那个抹着眼泪的小舅子初一,目光深邃诚挚,“祖母,岳父岳母请放心,今生凤离绝不会辜负阿琇。”   看到顾老太太和温氏带着和煦的目光朝自己点头,凤离略一颔首,抱了自己的妻子转身,稳稳地走了一段路,将她送到了花轿之上。看着阿琇娇小一团坐在那里,便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琇儿,我们回家。”   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阿琇紧张极了。听到凤离的声音,心里略微轻松了些,点了点头。   凤离轻笑,放下了轿帘,自己翻身上了马,抬起手。   迎亲的队伍缓缓回程。   靖国公站在门前,看着初一擦了擦鼻子飞身上马,与沈安一起并肩,带了人追着花队而去——这兄弟二人,是作为送亲的人,要先往王府的。   没他这个亲爹什么事儿。   狠狠地一跺脚,转身跑回了府里,催着温氏赶紧换衣裳。京中习俗,女方的亲眷们等一会儿可是要作为新亲戚,去王府的!   阿琇完全不知道外面这些,她坐在轿子里颠颠儿地被抬到了王府。   踢轿门迈火盆,被凤离手上的红绸牵着一路拜天地送入洞房,整个过程都晕头转向的。   直到眼前一亮,周遭响起欢笑声,才懵懵地抬起了头,凤离那张清雅俊秀的脸,便映入了眼帘。   “阿离哥哥……”阿琇轻咬了一下嘴唇,等听到“新娘子真是国色天香”“郎才女貌”的话,才突然响起,这是自己大婚了,该装一装羞涩的,连忙就抿着嘴低下了头。   她平常不爱涂脂抹粉,一张天然的素面,已经有些颠倒众生的节奏。今日大婚,粉黛轻匀绛唇点,那一句“国色天香”果然并不夸张。   凤离身居高位,敢来闹他洞房的人并不多,安老太妃等了多年,终于把孙媳妇盼进门了,哪里舍得人闹阿琇呢?与慧怡长公主坐镇,拦在前头,也只有好热闹的年轻人来,看了看凤离掀起新娘红盖头一刹那的惊艳,等着人喝过了交杯酒,吃过了子孙饺,又说笑了几句也就散去了。   凤离也要出去敬酒招呼一下,便只有凤娇陪在了阿琇身边。   阿琇和这个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小姑子婚前就很是熟了。凤娇见众人一出去,原本在端端正正坐在喜床上装羞人答答的阿琇立刻就抬起了头,眼珠子乱转,显然在找什么。   “大嫂在找什么?”凤娇含笑问道。   阿琇捂着肚子,可怜兮兮的,“我饿了。”   只在午膳前吃了一碗燕窝粥,这一套折腾下来,天都黑了,肚子里空空如也,腿脚松软全身无力的,回头也不好洞房啊。   她倒是在袖子里藏了几块儿点心,奈何临出门前被温氏搜了出去。   凤娇忍笑,过去端了一碟子芙蓉糕给阿琇,“快吃点。”   看着阿琇狼吞虎咽地啃了点心,陪嫁小丫鬟月儿又忙狗腿地将一杯茶送到了阿琇的嘴边。   “这几个丫头今儿也没好生吃饭,回头妹妹帮我照顾一下呀。”阿琇一点儿不外道地使唤着凤娇。   “放心,都有我呢。”   凤娇看阿琇脸色还好,虽有些疲惫,可一双眼睛里仿佛布满了星光,看得出,是掩饰不住,也无须掩饰的喜悦。   怔了怔,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儿,好像她的身上就从未沾染过感伤,一直那样的明媚,笑得那样纯净。   凤娇想,她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大哥哥宁可十来年的光景,都这样的守着阿琇了。   她陪着阿琇低声地说着话。   不过片刻,凤离便回转了来。   “大哥。”凤娇笑吟吟站起。   她就知道,守了十年把人守进门,怎么可能在外边耽搁呢。   “辛苦你了。”凤离点头,没多说,凤娇已经很有眼色地走了。   坐在喜床上的阿琇抬起头,看着凤离,缓缓站了起来。   “阿离哥哥。”她偏着头,抿嘴笑。突然间,就跳了起来,精准地跳进了凤离的怀里,仰头大笑,“成婚啦!”   “嗯。”凤离默默地感慨了一回小妻子的热情。得亏他从小也练过几天拳脚,不然这一扑,他还真是未准能接住了人。   “琇儿……”   他眉目低垂,视线就落在了妻子白皙如玉的面庞,以及涂了些朱红口脂的唇瓣上。   喉间滑动。   “琇儿……”凤离轻轻呢喃。在这种时候,他忽然发现,曾经设想的所有急切都不存在了,他就只想好好地抱着自己的妻子,叫她知道,他的怜惜,他的宠溺,都是只给她一个人。   阿琇耳畔一热,略有些羞涩。   这,这就要洞房了么?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别的。   咦?   她抬起眼,只看到凤离眼中的柔情无限。   这时候,还要个毛的温柔啊!   不管了,什么淑女什么欲迎还拒的,都通通一边去吧!   美色当前,谁还能忍得住呢?   凤离的嘴唇稍显薄了些,有人说,嘴唇薄的人性情便凉薄。阿琇盯着看了一会儿,凉薄也是凉薄别人去,与自己何干呢?   “阿离哥哥,我,我来啦!”   她叫了一声,奋力将自己的新郎官压倒在了床上,不敢看凤离,只好闭着眼睛没头没脸地亲了下去……   据说,大婚当晚,安郡王的洞房之中传出一声郡王妃的凄惨叫声后,便归于了平静。   次日一早,天才亮的时候,新上任的安郡王妃沈琇,扶着腰咬牙切齿地起床了。在下床的一瞬间,腿一软,险些就跌到了地上去。   “慢些。”凤离一手将人及时揽住,看着一夜纵、情后,小妻子疲惫的神色和发白的脸,多少有些自责。“再歇一会儿,天还早着。”   “不!”阿琇觉得自己这很是坚强了,“第一天呢,祖父祖母肯定都已经在等着了!”   凤离无奈,只好让侍女们进来服侍。   月儿第一个就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的喜服凌乱的床铺,这小丫头颇有些她主子的厚脸皮,全当无视,跃跃欲试地过去要从郡王手里抢回王妃,“我服侍姑娘洗漱。”   这孩子八成缺心眼儿!   没看见阿离那手都圈在了自己的腰上吗?   这时候,来捣乱么?   “去去去,你打水去。”没耐烦地把月儿挥开了,阿琇虚弱地倚在凤离怀里,“腿软。”   “我抱你去洗漱。”   凤离很是了解妻子,立刻从善如流地将人抱了起来。“这房间后边有暗房,专门沐浴用的,一直让人烧着火墙,也并不冷。”   看了月儿一眼,“以后要叫王妃。”   月儿忙应了,转身,就做了个鬼脸。 第 249 章 正文完结 凤离与阿琇两个手挽着手进了中厅的时候,老王爷和老太妃夫妻两个早就打扮得簇新簇新的, 端坐着等候了。 见到了凤离夫妻携手而入, 老太妃喜逐颜开。从凤离父亲死后,便显出几分颓色老态的脸上, 终于又焕发了神采。 “请祖父祖母喝茶。” 有侍女放下了垫子,凤离与阿琇跪下, 恭敬地为两位老人敬茶。 “好, 好!”老王爷端着长辈的架子, 接过了茶一饮而尽。老太妃却是慈爱极了, 抿了口茶后, 手一抬,身后侍女端着托盘上前。 “好好过日子。”老太妃给了改口的见面礼, 一对儿红玉雕的镯子。亲手套在了阿琇的腕子上。鸡血红的镯子鲜亮如血,将阿琇雪白纤细的腕子衬得愈发晶莹剔透。 阿琇看了看镯子, 抬起头来笑眯眯的,“多谢祖父,多谢祖母。” “还不快扶了你媳妇起来?”老太妃对凤离嗔怪道,“春天里,地上还凉着呢。” 凤离笑了起来, “祖母有了琇儿, 孙儿就不在您心上了。” 起身先将阿琇扶了起来。 “阿琇到祖母这里来。”老太妃伸手一捞, 把阿琇捞到了身边,瞪了凤离一眼,“琇儿丫头体贴, 比你强出百倍!” 阿琇笑嘻嘻的,“祖母疼我,我也有好东西孝敬祖母。” 让月儿端上了给老王爷和老太妃做的衣裳。 “这是你做的?”老太妃实在是知道阿琇的手艺,调侃道,“你祖母那条抹额,可都不敢带出来的。” 在绣工这上头,阿琇已经练就了厚脸皮。她也不以为意,脸不红心不跳,“袖口的缠枝纹是我绣的呀。” 凤娇一直坐在老王妃的下首,此时先起身笑着对阿琇福了福身子,“大嫂。” 她很喜欢阿琇这种不拘谨,活泼的性子。早就相识了,也不客套,“大嫂,我的东西呢?” “少不了的。”阿琇示意月儿送上了给凤娇的东西,一副精致的金镶宝头面。“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留着随意戴吧。” 横竖她绣工不行,给凤娇的东西,也就是外边采买的,不过都是阿琇亲自去挑选的,也算是用了心。 不但有凤娇的,就连凤娇那个被老王爷送去了江南军中的同母弟弟,阿琇也没有落下。 凤妍没有。 不是阿琇刻意忽视,而是凤妍吧……去岁秋天的时候传回的消息,说是一场风寒,人没了。 对此,阿琇心里很是怀疑。 之前说是因思念过世的父母,去了庵里为父母祈福。可这……换了凤娇,阿琇还相信。凤妍?不是她刻薄,凤妍知道孝心两个字怎么写吗? 结果去了庵里没多久,染了风寒人就没了。这话无论如何,阿琇是不相信的。 不过,这年头,哪个大户人家里没点儿隐秘呢? 阿琇也并不想多去探究真相什么的了。 老太妃谆谆嘱咐了一回阿琇和凤离,“成了亲,就是长大了。往后,这王府要靠你们撑着,好好过日子,你们和和美美的,就是对我们的孝顺了。” 大婚后第三日回门,顾老太太、温氏等人,也说了同样的话。 或许,长辈们心心念的,就是能够看子孙们静美和睦吧? 五月初,宫中圣宠正浓的德贵妃,忽然获罪,被打入了冷宫。 自从贤德二位贵妃入宫,皇帝就仿佛重新焕发了精气神儿,连头发都叫御医给做了药膏染黑了。 若是翻看一下起居注就不难发现,从册封贵妃的那一日起,皇帝便多是宿在贤德两位贵妃宫中的。贤贵妃尚还低调些——她西南蛮族公主,身量不高,肤色也不似中原女子那般白皙,五官虽是生得不错,却远不及德贵妃,甚至还比不上年轻时候的丽贵妃和林贵妃。 德贵妃原是北戎公主,美艳妖娆,从进宫起便是圣眷加身。宫中熬资历熬了几十年的林贵妃也好,以颜色冠绝后宫的丽贵妃,在这位德贵妃跟前,似乎都变成了黄脸婆,被皇帝彻底抛到了脑后。就连丽贵妃膝下的五公主,出宫去了九皇子暂住散心,也一直都没想起接回宫。 人都说,德贵妃正是宫中新宠,圣宠远非其他宫妃能够比的。 甚至还有朝臣担心,陛下一直没有立下太子。以他如今对德贵妃的宠爱,日后万一德贵妃诞下皇嗣…… 实在是不大妙啊。 谁承想这边还没担心完,那边贵妃就进了冷宫了呢? 至于缘故,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问。 阿琇只听说,进了冷宫的德贵妃不思悔改日夜怨怼,多有不忿之言,然后……就被愤怒的皇帝陛下,赐了一条白绫,香消玉殒了。听说皇帝因此还大大地伤心了一回,接连几天上朝都是一脸颓色。 不久后,便又有阿珠从北境送回的家信。信中隐晦地说道,北戎如今内乱,北戎王——就是洛吉的长兄,篡了王位,正与匆忙领兵回去的洛吉打得难解难分。 北戎王占了先手,将原先的北戎王和皇后软禁,于朝中也颇有几个拥趸,尤其是手中握有北戎一半兵力的大将军是北戎王的舅兄,实在是有着天时地利。 而洛吉,除了一腔悍勇和从大凤借走的一万兵卒外,就是北戎朝中对先北戎王忠心的一些臣子了。不过,他入大凤为质三年,北戎王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个弟弟居然能够从大凤借兵杀回,一时间双方也是难分胜负。 整个北境,如今也是将警兵惕,虎视眈眈地盯着北戎。 北戎这一场内乱,一直打到了九月里,才渐渐平息。 大凤以孝治天下,北戎民风粗犷,许多风俗不能为大凤所接受。不过在“孝”之一字上,两国倒是很相似。 软禁父母自己篡位这事儿,放到哪里去说,也是有些不能让人接受的。尤其,洛吉的父亲,先北戎王关心百姓,于外虽然无功,在内却是声望颇佳。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洛吉举着为了他父王那个旗号出兵,便得了些民心。 半年的战事下来,随着北戎王麾下第一战将被洛吉斩杀阵前,北戎王兵大乱,多数降了洛吉军。洛吉一鼓作气,领兵杀到了北戎王城,与城头上的长兄遥遥对峙。 北戎王野心勃勃,能为却稍显不足。论诡计阴谋并不输给他人,所以从前小心翼翼讨得父亲喜爱,又挑拨了先北戎王与洛吉的父子之情,使得洛吉被送去了大凤和亲。但真的论起为君为将之道,却远不及从小就对大凤感兴趣,又在大凤熏陶了三年的洛吉。 围城数日,北戎王自知难逃城破,他不愿被俘后受辱,破城的时候,从城头上跳下殒命。 洛吉攻入了王城后才发现,他父王母后早在北戎王篡位之时,就已经被秘杀了。 伤心愤怒之下,洛吉命人屠了长兄一家,连车轮高的孩子都没有放过,彻底的斩草除根。然后,在朝臣的拥立下,登基做了北戎王。 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里。 洛吉还算守信,称王后便向大凤递交了国书,自认属国。 皇帝对儿子凤容说道:“早知此人非同一般,心冷手狠,日后必成大患。” 对于洛吉提出迎娶安王府县主凤娇为王后一事,皇帝没有回绝。毕竟,当初是他下旨赐婚。 对于凤娇远嫁和亲,老太妃也无他法。赐婚的时候,她与老王爷便都想过,日后洛吉若更进一步,凤娇势必要远离大凤,嫁入北戎。 如今洛吉做了北戎王,凤娇顶着大凤和亲县主的身份,为北戎王后,身份尊贵,整个大凤都是她的依靠。只要两国不重启战事,她的地位便稳稳当当的。 比起年纪轻轻就青灯古佛,这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倒是阿琇很是舍不得。她嫁入王府后,与凤娇甚是和睦。这个小姑子言语温柔,行动有度,从没有过旁人家里刁蛮大小姑子的矫□□儿,阿琇带着她与贺长安、徐宁走动了几回,徐宁也很是喜欢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儿。 凤娇这一远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 阿琇心中感伤,和老太妃一起,为凤娇准备嫁妆。毕竟是为国和亲,宫中也有不少的赏赐下来,两下里相加,凤娇的嫁妆不是一般的丰厚。 她的大婚,定在了二月初。 北地土地尚未开化,树木花草依旧干巴巴的。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安王府送走了已经被封为荣安郡主的凤娇。和亲的队伍中,有神机营统领胡武领队护卫,凤离作为兄长,也会随同入北境。 老太妃和阿琇送出了十里亭外,目送着和亲队伍远去,太妃心再刚硬,也难免落了一回泪。 “凤娇这孩子早先命苦,只盼着她从此顺遂和美,不要再多生波折。” 阿琇扶着老太妃,抽了抽鼻子劝道,“祖母不要伤心。妹妹是去做王后的呀,身份尊贵,且北戎王先前对她如何上心呢?可见她的好日子都在后边呢。” 老太妃拭了拭眼角,敛了悲色,“也就你能多宽宽我的心了。” 又感叹,“府里越发冷清。什么时候,你们给我添个重孙,便热闹了。” 太妃有了年纪,便如小孩儿一般喜欢与人攀比。这攀比的对象不是别人,就是阿琇的祖母顾老太太。两个老人家,再加上霍老夫人三个,凑在一处的时候,顾老太太不是吹嘘小儿媳妇生下那对龙凤胎聪明伶俐不让阿琇,就是显摆徐宁诞下的重孙虎头虎脑,小小年纪就很有些稳重的风度,叫老太妃十分的不忿。 她视线落在阿琇身上,脸上期盼的神色实在是叫人忽略不了。 “总,总会有的。”阿琇脸上显出红晕,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阿离哥哥说我还小呢,等到二十岁才好孕育子嗣的。” 她抱着老太妃的胳膊,笑嘻嘻的,“到时候,生一窝小孩子儿给祖父祖母玩呀!” 一窝小孩儿……老太妃想一想重孙重孙女绕膝的情景,顿时就怒了,“那我岂不是还要等上好几年!罢了罢了,明儿我就走,和你祖父往江南去,没有重孙,我们就不回来!” 阿琇眨巴眨巴眼,转头去看和亲队伍走的方向,凤离的背影已经远了。 “阿离哥哥,你可要快些回来生孩儿啊!” 她在心里喊着。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感谢大家的陪伴,还有几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