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渣自救计划[快穿]》 作者:打字机N号   作品简评:   意外死亡后,简西被一个代号5555的人渣自救系统绑定,抛弃妻女的凤凰男,风流浪荡的败家子,人到中年突遇诱惑的程序员……为了成为一个好人,简西一直很努力!   故事主线是主角穿越到一个个正在犯错或已经犯错的人渣身上,改过自新的过程中,主角比的是演技和智商,读者看到的是一次次或刺激或爆笑的剧情,主角操作神奇,文章脑洞巨大,情节回转令人意想不到,值得一读。 ====================== 第1章 知青回城1   天还蒙蒙亮,海市的小弄堂里就已经飘起了阵阵白烟,紧窄的小弄堂两侧,每隔四五六步路就有一个煤炉立着,上面或煮着开水,或炖着米粥,食物的香味混着煤炭呛人的烟味,组合成了老海市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叮铃叮铃——”   自行车在这堆林立的煤炉中穿行,恼人的铃声频繁响起,这些多是昨晚上夜班刚回家,或是一大家就准备去供销社抢最新到站到货品的居民。   “诶呦,酿一酿,侬挡路了。”   也有几个剪着齐肩短发,打扮得精神整齐的老太太端着痰盂,穿行在小弄堂里。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小弄堂的居民很难睡一个整觉,不过在这个年代,除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和老到走不动路的人,也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够享受睡懒觉的待遇,这是一个全民劳作的年代,到了这个点,整个弄堂也开始苏醒了。   简家就是海市弄堂里的一户普通人家。   简栋梁是一家之主,在新华国成立之前,他曾在书塾念过几年书,加上家里有那么一些人脉关系,在新华国成立后,运气不错,进了市纺织厂当会计,成了一名捧着铁饭碗,在这个年代格外受尊重的工人。   他的妻子苗田是纺织厂的一个女工,双职工的家庭已然是这个城市中等阶级的代表。   两人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简东,二儿子简南,三儿子简西。   因为夫妻家工资不低,三个儿子全都上过学,原本按照夫妻俩的计划,等这三个儿子中专毕业后,就活动关系将人弄到纺织厂或其他国有工厂里,再给儿子们相看一个同样有正式工作的媳妇,可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知青上山下乡的政策出来了,简家有三个儿子,起码有两个得下乡支援农村建设。   这对绝大多数城市家庭来说都是难以抉择的问题。   简家老大是要负责养老的,简栋梁一晚上白了半边头发,最后决定自己提早办理退休手续,将自己的工作让给简东继承。   这也是城里规避下乡的一种手段,老二简南看到大哥顺利留在了城里,当即就不高兴了。   要知道,这年头的工人的工资很大程度上都是按照工龄和工级计算的,一旦岗位由子女继承,每个月的工资将会瞬间跌到谷底,简栋梁的工资已经给了大儿子,要是苗田再把自己的工作给二儿子或者小儿子,仅靠两份微薄的收入根本就不足以应对之后留在城里的那两个儿子结婚生子的花费。   而且工作就一个,不论给哪个儿子,都会被另一个儿子怨恨,夫妻俩一时间琢磨不出解决的办法。   简南倒是个有本事的,直接找了一个革委会小头目的独生女儿,孤注一掷当了人家的上门女婿,那户人家有点能耐,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婿下乡支援农村建设,就给他安排了一个体面的工作。   老二是个心眼小的,自觉做了很大牺牲,承受了很大屈辱,他也没有怨父母,只将这一切怪在了老三简西头上,借用岳丈的关系,直接将老三安排在了下乡的名单上,这个时候就算苗田舍的自己的工作,简西下乡这件事也已经板上钉钉了。   就这样,一晃十多年,三兄弟都分别在城里、乡下结婚生子,就当简家二老觉得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个三儿子的时候,政策又变了,知青可以回城了。   早就受够乡下艰苦生活的简西丝毫没有犹豫,带着大包小包回到了海市。   他没有提起乡下的妻女,家里人也装傻充愣,好像全部失忆般忘了他曾经在乡下结婚生子的事实。   只不过,这毕竟已经不是简西下乡前的简家了,十多年里,这间不足四十平的屋子里新添了许多家庭成员,简栋梁和妻子或许会欢迎这个儿子的到来,可对于家里的其他成员来说,简西决对代表着一个甩不开的大麻烦。   *   “家里本来就够挤了,现在还多一张吃白饭的嘴,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一大早,简家老大简东的媳妇徐凤就起来准备一家人的早餐。   婆婆苗田还没有退休,她的技术好,现在算是返聘带徒弟的阶段,每个月的工资足足有八十七块钱,而徐凤只是一个零时工,每个月工资只有十八块,因此在简家,家务活从来都是徐凤一个人的工作。   至于简栋梁虽然早早办理了退休手续,将工作留给了儿子,可他并不同海市的多数男人,买洗烧这种在他看来是女人该负责的工作,他是从来都不会插手的。   在这个家里,简栋梁这个一家之主就是个甩手掌柜,可谁让简东的工作是简栋梁给的呢,徐凤也只敢在背地嘀咕这对公婆,又仰仗公婆手里漏点钱补贴家用,徐凤更加不敢在夫妻俩面前大小声了。   只不过现在家里又多了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这些年徐凤心里的不满和怨恨反倒被勾起来了。   这些天,家里时常可以听见徐凤敲敲打打得声音,那些指桑骂槐的话,更是越发直白了。   “行了,不就是多一张嘴吗,我不是每个月多给了你十块钱家用吗,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苗田从窄窄的楼梯上下来,瞪了眼又在作妖的儿媳妇,没好气地说道。   这个普通的三层楼房里,一共居住了七户人家,简家只是其中一户。没有厨房和卫生间,家里做饭烧水就靠两个煤炉,排泄依靠痰盂,生活上存在诸多不便,当然,现在问题最大的还是简家人口不断增加,可房子面积不变的问题。   简家分到的房子形制不好,一楼也就十几个平方,主要作用是吃饭和待客的地方,二楼的卧室有十七个平方,也是简家面积最大,采光最好的房间,理所当然是简家二老居住的,徐凤和简东那个十三岁的大儿子也住在这间屋子里,他的床是用木板简单敲成的单人床,和爷爷奶奶的床中间就靠一条帘子阻隔。   简东和徐凤住在阁楼那个只有十平方不到的房间里,与他们共同居住的还有一个九岁的儿子和一个六岁的女儿。   随着两个孩子逐渐长大,这间小阁楼的卧室也显得越发拥挤了。   现在简西回来了,简栋梁夫妇在一楼的客厅有摆了一张用凳子临时组建的单人床,简西就睡在这个地方,简家的客厅本就不够宽敞,徐凤负责家里打扫、做饭、洗衣服的工作,每天要在这间客厅进进出出,简西的存在,为她增添了不少麻烦。   更要紧的,徐凤早就准备让自己已经懂事的小儿子和大儿子搬到客厅来,再让小女儿和公婆一块居住,好给夫妻俩腾出足够的私人空间,可这会儿简西的到来打破了徐凤的计划,更让她增添了一丝危机感。   因为简西什么都没有,他的到来必然占用公婆的存款,就连他们现在居住的这套房子,都未必是属于她丈夫一个人的了。   在这种情况下,徐凤怎么会给简西好脸色看呢。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凤还盯着婆婆每个月八十多块钱的工资呢,自然不敢在婆婆面前说酸话,刚刚她的那些话,都是说给客厅那个还躺在床上的小叔子听的,谁想到被婆婆听了去呢。   “我就是想说,老三回来都有一段日子了,总不能一直在家呆着吧,您和爸是不是找点关系,给老三安排一份工作,就算安排不了正式工,安排个零时工的工作也好啊。”   徐凤想着,只要老三不在家吃白食,花他们的钱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   苗田叹了口气,现在到处都掀起了知青回城的热潮,光是他们这条胡同,就有几十个从乡下回来的孩子,可现在城里的工作岗位本就紧缺,大儿媳妇自个儿就当了十几年的零时工,至今都没有转正,面对那么多突然涌进城来的知青,她和早就退休的丈夫哪来的人脉关系帮儿子安排工作呢。   苗田心里也有些犯愁,说句不好听的,她也觉得儿子回来的不是时候。   对于这个离开家十多年的小儿子,她是愧疚的,可在感情上,她早就偏向了一块生活的大儿子,和她亲自养大,嘴甜会说话的大孙子。   现在家里拢共就那么大的地方,小儿子回家后又不琢磨着找点事做,换做苗田是徐凤,也很难容忍这样的小叔子的存在。   可心里虽然有些认同儿媳妇的想法,明面上苗田是不会那么说的。   简西毕竟也是她的儿子,家里当初牺牲了他,没道理在对方回城后,还将人赶出去。   “行了,厂里多了一批染坏的布料,领导和咱们这些老资历的工人分了分,我这儿约莫分到了三尺,咱们大人用不着穿新衣服,等会儿我把布料拿给你,你估摸着,给爱国、建邦和苗苗做几件小衣吧,那些布料软和,虽然颜色染坏了,可穿在里面也不碍事的。”   对于这个大儿媳,老太太是打个巴掌再赏颗甜枣。   只不过这次徐凤心里的不满已经不是这些残次品布料可以压制住的了,她的余光瞅着睡在床上,仿佛她们这么大的对话声都没有吵醒的小叔子,心里越发唾弃他的厚脸皮。   总得想办法将这个碍眼的废物赶出去!   徐凤面上笑吟吟地感谢着婆婆的大方,心里却打定主意,这个家,是容不得除了他们一大家子以外的简家人呆着的。   *   已经换了个芯子的简西老老实实窝在被窝里,回想着这会儿听到的一切,以及他脑海里继承的原主的记忆,和提前被系统告知的将来会发生的所有剧情,整张脸臊地通红。   好在被子挡着,旁人也看不见。   万万没想到,他这个生活在和平年代,从小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坚决贯彻八荣八耻社会主义荣辱观长大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青年,居然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抛妻弃女的人渣。   这会儿在乡下,还有一对正翘首期盼原身回家的老婆女儿,在离开前,他曾承诺等安定下来,就会接她们进城。   现在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估计那对娘俩的期待已经变成了麻木的绝望。   简西比她们更绝望,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呢,怎么就有了老婆,闺女也能打酱油了呢! 第2章 知青回城2   简西是个孤儿,将他养大的是一个失独又丧失了生育能力,后来和丈夫离婚的女人,她将简西他们看作是自己的孩子,他们这些孩子也亲切的喊她一声简妈妈。   在九十年代中旬,华国的很多孤儿院并不正规,甚至有一些管理不当的孤儿院存在借用孤儿骗取政府和好心人的补助,却恶意虐待孩子的行为,同时也因为不同地区孤儿院的财政拨款不同,存在部分孤儿进不了孤儿院,得不到妥善照顾的情况。   因此在民间,有不少简妈妈这样的好心人,自己出钱出力收养那些被遗弃的孩子。   简西的兄弟姐妹不少都是身体上有缺陷的,他曾有过一个很喜欢的小妹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简西在一个下雨天从爱心之家门口捡到了这个孩子,简妈妈为她取名为简雨来,因为被遗弃前就没有受过细心照顾,三岁的雨来十分瘦小,怕冷又怕热,每到冬天,简西都得用清洗干净的盐水瓶灌满热水,提前帮雨来烘暖被窝。   他很小心的照顾着这个妹妹,简妈妈也在努力多方奔走,为她筹集动手术的费用,可在雨来六岁的时候,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简妈妈开办的爱心之家里,简西看到了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见识过人性的丑恶,也感受过很多温暖美好。   在他十五岁那年,国家开始严查民间收留孤儿的情况,类似简妈妈这种并不具备收养孤儿资质的爱心之家统统被政府取缔,那个时候恰逢简妈妈检查出乳腺癌,在为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的未来担心焦虑的情况下,简妈妈的病症越发严重了,只拖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与世长辞了。   那个时候,简西是爱心之家里年纪最大的孩子,在爱心之家里,还有另外七个弟弟妹妹。   现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阳光之下也总有阴暗的地方,简西这个年纪的孩子并不是一般孤儿院愿意接受的类型,因为他的年纪太大,早就过了适合领养的年纪。   而剩下的七个孩子同样遭到了所在地两所正规孤儿院的推诿,因为这段时间取缔的私人孤儿院太多,正规孤儿院里的住宿条件已然十分拥挤,最后他们只领走了年龄较小的两个孩子,和一个模样比较清秀,性格比较乖巧的女孩,至于剩下的这些孩子该怎么处理,谁也没能给出一个答复。   简妈妈在去世前,将自己唯一的财产,也就是爱心之家那栋老房子留给了简西,也是那个时候,简西承担起了简妈妈的遗愿,以长辈的身份,照顾剩下的四个弟弟妹妹。   住在那片街区的都是老熟人了,他们同情简西等人的遭遇,只要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往简家端一份,简西耶投桃报李,时常带着四个弟弟妹妹去领居家帮忙,清除院子里的野草、帮老人搬重物,但凡他们能够帮的上的忙,简西都曾做过。   知道他们缺钱,邻居们也给他们介绍过不少工作,折纸盒、修剪橡胶玩偶的溢胶、组装玩具……这些都是可以在学习之余做的零散活儿,挣的钱虽然不多,可也足够应付必要开销,解决他们五兄妹在九年制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杂费等开支。   照顾弟弟妹妹的日子有苦有甜,可简西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的不公。   在他看来,他是幸运的。   被父母的遗弃的时候幸运的遇到了简妈妈,得到了对方的关心和疼爱;在简妈妈离开后,又遇到了那么多的好心人,不求回报的帮助他和弟弟妹妹;在这个世界上每一秒都有好多人饿死的时候,他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小屋子,有香甜饱腹的食物……   以及,他至少拥有健康的身体。   任何一件事,都可以让他发自内心的感谢上苍,他是幸运的。   只可惜上天没有接受到他的感激,反而再一次玩弄了他这个信徒。   简西最小的弟弟天生长了十二根手指头,其中几根手指头还存在皮肤粘连的情况,因为手部神经复杂,简西他们花了好多年的时间,才攒够足够的费用,带着这个弟弟去大医院做手术。   手术很成功,简西买了半斤弟弟一直想吃,却总是舍不得买的车厘子,正当他准备进医院大门的时候,一个检查出绝症,对人生失望的病患从天台一跃而下,恰好将从楼下经过的简西砸中。   简西看着那一堆散落的车厘子,心中闪过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心疼,那可是他挑选了好久的车厘子啊,一颗坏果都没有,他都没有尝过味儿呢。   再然后,就是全身抽搐的疼痛,在挣扎了两下后,简西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他以为自己的生命就此终结了,谁知道下一秒,他就在一个异次元空间苏醒,一个自称编号5555的系统找到了他,声称只要他和它绑定,并且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就有回到原本世界的机会。   说实话,简西对于重生并没有那么大的执念,因为最小的弟弟也已经考上了大学,他也凑够钱为对方做了手术,他们都长大了,之后的路该自己走了。   弟弟妹妹们都很依赖他,这让简西很欣慰,可转念一想,这样的依赖未必是一件好事,或许他的离开,还能够促使那几个孩子成长。   真正让简西感兴趣的还是系统本身这个存在,因此并没有犹豫太久,简西就绑定了这个系统。   这是他执行的第一个任务,一开始,简西还有些不适应。   好在这个家里的人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他了,加上他拥有原身的全部记忆,即便性格上稍微有些出入,他们也当时这分别的十几年里他的身上出现了什么变化,并没有怀疑。   “有些人可真把自己当太爷了,也不看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呢,真让一家老小都伺候你呢?”   这会儿老太太苗田正在弄堂和老姐妹闲聊,徐凤端着暖壶瓶进来,里面是热腾腾的豆浆,胡同口有户人家卖这个,一毛钱一壶,价格还算公道,因此胡同里的人也习惯了每天去他家买现成的。   自78年那场会议后,海市多了不少这些做小生意的个体户,徐凤这样正经在工厂上班的人还是看不起这些个体户的,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照顾对方的生意。   她手里还端着一盘老虎脚爪,这时江浙沪一带的特色面点,外脆里香,海市人也习惯拿它当早餐。   自简西回城后,徐凤越发不耐烦自己做早餐了,她不想便宜了这个小叔子,干脆使劲往老太太兜里掏钱,正好也给自己放个假,让丈夫和儿子也改善一下伙食。   大嫂都吊着嗓子说话了,简西再装睡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假装刚睡醒,揉了揉眼睛,冲着大嫂笑了笑。   “厚脸皮。”   徐凤哼了一声,扭腰走了出去,给简西穿衣服的时间。   *   “妈,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吃早饭的时候,简西突然开口,下一秒,只听“啪嗒”一声,徐凤的筷子已经重重摔在了桌子上。   “你借钱干什么啊?”   苗田瞟了也面露不悦的大儿媳妇,然后转向小儿子,略带疑惑地问道。   “爱国他们几个都大了,我再在家里挤着也有些不像话,我想出去另外租个房子,再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合我的工作,等安顿好了,我想把蓝秀她们娘俩接过来一块住。”   简西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他不是原身,即便受了记忆影响,对这些家人的感情也是有限的,即便是原身,在分开了十多年后,他和现在面前的这一家人,实际上也已经疏远了。   徐凤把他当成这个家的入侵者,这些日子没少给他眼色看,这些原身的父母和大哥难道就不知情们,可他们从来没有替原身说过什么,可见他们心里的想法和徐凤是一样的。   时间和距离,早就使得他们变成了两家人。   “妈,你放心,这钱我会还的。”   原身来到海市近三个月了,因为发觉现在的自己居然融入不到他生长的这座城市里,原身在这三个月里鲜少出门,他怕遇到曾经不如自己,现在却混的比自己更好的朋友。   可简西不一样,他才来到这具身体里四天的时间,却已经把周边逛遍了,对于这个时代,也有了比较浅薄的认知。   现在乡下的妻女一定已经认定他抛弃他们了,这会儿回去,未必能够洗白自己,所以简西只是先寄了一封信回去,打算等自己彻底在这个城市安顿下来了,再回乡接她们母女回来。   “好端端的,怎么想把那个乡下女人接回来了?听妈的,和那边断了,改明儿妈给你介绍几个更好的。”   苗田板着脸,她不喜欢那个乡下儿媳妇,当初儿子要娶乡下女人,她心里就是不乐意的,至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孙女,身边养着老大家的孙子孙女,对于那个乡下生长的孩子,她就更加没有感情了。   在她看来,儿子既然回来了,那就不要和那个地方的人再有什么联系了,正好现在有不少女知青回乡,娶不了黄花大闺女,那就娶一个和他情况差不多的在乡下结过婚的女知青,反正简西也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孩子的。   “妈,老三有这个心是好事啊。”   徐凤只听到简西说他要从这个家搬出去,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   再说了,简西想把他那个乡下老婆找过来,丢的也是他简西一个人的脸,她到乐意用一个粗俗的乡下女人衬托自己的时髦和优雅呢。   “我和你大哥这些年也攒下了一点钱,妈那儿要是不凑手,我和你大哥也能借你一些,不过不多,也就五十来块吧,也不知道够不够。”   一下子舍了五十块钱,徐凤有些心疼,但是一想到能够请走这个瘟神,她又觉得是值得的。   “谢谢大嫂,这些钱够了,你放心,我会还的。”   简西大概了解了一下这个年代的物价,五十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就他要做的事情来看,这笔钱也够用了。   苗田倒是还想说话,却被简栋梁扯了扯袖子拦了下来,一餐早饭,就在一家人迥然的心思里草草结束。   *   “简丹,我娘说你爹不要你了,你现在是没爹爹野孩子,我娘不让我和野孩子玩!”   “野孩子,野孩子,没人要的野孩子!”   一个约莫七八岁,皮肤有些黑黄的小姑娘费力地扛起一筐猪草,对于周遭孩童的嬉笑充耳不闻。   大队部的大榕树下摆着一张桌子,生产队的会计正端着搪瓷杯,惬意地喝着浓茶。   简丹将猪草放下,老会计伸手按了按,确定这筐猪草足够扎实,就在本子上给她记了一个工分。   在做完这件事后,简丹又像往常一样去村口站着,他们这里偏僻,邮差一个礼拜才会来一趟,今天正是邮差过来的日子。   “小姑娘,又是你啊,这次还是没有你的信。”   邮差已经认得简丹了,也大概了解到了简丹的情况的,对于这个小姑娘十分同情,可在他看来,那个已经离开的男人是不会回来了,要不然,怎么可能两三个月了都不往村里寄一封信呢?   “好的,谢谢叔叔。”   简丹失落地耷拉着脑袋,深深地看了眼自行车后座箩筐里的那些信件,那么多信,怎么就没有一封是寄给她的呢?   一次次的失望,简丹揉了揉眼睛,以后她再也不会犯傻了。 第3章 知青回城3   徐凤早就受够了简西这个不事生产的小叔子,为了让他尽快搬出去,在早饭结束后就拿来了四十块钱,交到简西手里。   之所以不是饭桌上约定好的五十块,是因为在拿钱的时候,徐凤又有些心疼,将其中十块钱放回了钱匣子里。   “我都忙糊涂了,之前我和你哥的钱全都去银行存整了,这会儿手头就四十块钱,倒是还有一些零钱,可都是这剩下小半个月的菜钱。”   徐凤笑吟吟的,一点都没有说谎话的心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简西也不可能让人家去银行把存好的钱给取出来。   上辈子从十五岁就撑起一个家的简西比绝大多数人更懂如何花最少的钱做最多的事,少了十块钱,确实有些麻烦,可只要做好足够的准备,也是勉强够用的。   “大嫂放心,这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简西知道大嫂的小心思,对方估计是怕他不还钱,所以才将原本约定好的五十块钱缩减成了现在的四十块钱。   不过人人都有私心,这个嫂子又是在原身下乡后才嫁到简家的,和原身没有丝毫感情,对方的做法,也在情理之中。   简西接过钱,并没有耽搁,骑着他爸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去了之前约定好的地方。   *   “喏,这是我们家这个月分到的粗粮,按照说好的价钱,一共两块七毛两分。”   “这是我家的,一共四块三毛。”   简西到了药品厂的家属院,刚从自行车上下来,就被一群老太太团团围住。   “别急别急,一个个来。”   简西不慌不忙,拿出放在车后筐的秤,将所有的粮食称了一遍,再掀开粮袋随意抓了一把,确定粮食没有以次充好后,再将斤两乘以之前定好的价格,核算完后,将钱交到物主的手里。   他收的都是粗粮,这年头城镇户口的居民都有粮食指标,而在工厂或是机关单位上班的人还能得到额外的补贴。   一般来说,双职工家庭如果没有生太多孩子,生活是十分宽裕的,在经济宽松的情况下,对于生活水平自然也有更高的要求。他们会选择花钱从黑市或是其他渠道购买细粮,而分到他们手里的粗粮除了其中一部分可能会被吃掉外,剩下的多被用于接济乡下的亲戚,或是转手卖掉。   虽然现在国家已经开放了私人买卖,可在票券时代,想要大批量购买粮食还是一件麻烦的事,简西一没有人脉,二没有充足的资金,就将目标放在了这类人群身上。   半天下来,他跑了三个家属院,花了十七块钱,买了近两百多斤粗粮,这些粗粮多以高粱、荞麦、麦麸为主。   做完这些,简西没有休息,而是带着这些粮食去了海市周边的乡村。   和城里相反,在目前生活水平还不算特别宽裕的乡下,普通老百姓还不是特别舍得敞开肚子吃细粮的。   乡下有和城里不同,这会儿还有公社和生产队,家家户户的口粮都是按照人头和工分分配的,往往一年分个一到两次,粗粮为主,细粮为辅,而这些细粮都会被小心保存,只在重要年节才会拿出来。   在一些家里孩子多,却缺少重要劳动力的家庭里,往往会出现粮食不够吃的现象,这类家庭就更加舍不得吃细粮了,往往会选择用细粮换取更多的粗粮。   简西带着这些粗粮去了乡下,果然受到了热烈欢迎,很快的,他带过去的两百多斤粗粮顺利地兑换成一百七十多斤的细粮。   这一来一回,等简西回到市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的事了。   他没有回简家,而是去了与简家有一两千米路程的另一个弄堂,然后在一栋稍显老旧的小楼房前停下。   五天前,他在这里租了一间小屋子,那间房子是这栋小楼的主人搭建在院子里的,面积不大,原本是作为库房使用的,只是后来这个小楼的主人被批斗,送去了乡下农场劳动改造,这间小楼里的房子也被分给了其他工厂的员工,至于这间院子里的独立房间,因为面积太小,暂且空置了下来。   不久前,小楼主人被平反,这栋小楼也被返还给了原主人,只是原本住在这小楼里的那几户人家不肯搬,在政府的调解下,那些暂住在小楼的人需要每个月给原主人相应租金,直到他们所在的工厂给他们安排好新的房子为止。   原主人认可了这个处理方案,他也不想住在这个院子里了,干脆在搬去儿子家居住之前,将剩下的这间小屋租给了简西。   因为房间小,仅有八平方左右,加上原本是用来当库房的,房间内显得脏乱老旧,因此房主人每个月只收简西两块钱的房租。   在知青回城潮爆发后,海市的房子严重紧缺,为数不多的私人住宅几乎统统提高了租金,在暂时没办法将乡下的妻女接回来的情况下,简西自然是选择租最便宜的房子了。   他打开房间的小门,里面早就被他收拾好了,房间虽然小,却十分干净整洁。   一张折叠床因为主人还未入住暂时被折起来堆在墙边,房间内还摆着一辆推车,上面放着简西三天前特地找铁匠打造的一系列工具。   他将粮食放到推车下面,又用麻布袋将那些粮食盖上,稍作遮掩,做完这一切,简西才从这儿离开。   *   “大半夜的,你弟闹腾啥啊?”   徐凤一直没睡,听到楼下传来的动静,气愤地拧了拧一旁的丈夫。   “啥闹腾,谁闹腾啊——”   简东睡的死死的,被妻子拧了这才醒过来,只是简西大半夜回来本就放轻了动作,除了刚刚开关门时不可避免会发出转轴长期没有上油的兹吖声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声响了,简东这会儿醒来,自然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还不是你弟,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他不是拿了钱了吗,到底什么时候搬出去啊?我告诉你简东,这栋房子是属于咱们的,老三这十多年来也没在爸妈面前尽过孝,凭什么现在回来跟咱们争财产,你给我长点心吧,千万别被你那个弟弟哄过去。”   徐凤对着丈夫恶狠狠地说道。   “呜——”   一旁熟睡的小闺女差点没被吵醒。   “我知道,小弟不是准备搬了吗,行了,睡吧,别把孩子吵醒了,明天还得上学上班呢。”   说道房子,简东也清醒了一些,虽然很对不起小弟,可他的想法和妻子是一样的。   他们终究已经不是曾经有一个包子都要分着吃的好兄弟了,他有了妻子孩子,有了小家庭,弟弟什么的,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简东的回答让徐凤很满意,她不再歪缠,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另一边,简老头和苗老太也在听着楼下的动静。   “他爸,你说我们真的要让老三搬出去吗?”   因为简西没回家,苗田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听到了楼下的关门声,才渐渐有了些困意。   “搬吧,到时候,你给老三拿点钱,我们当父母的,确实对不起他。”   简栋梁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琢磨着,老三应该是怨我们的,毕竟他们三兄弟,就他一个下了乡,吃了不少苦头。”   孩子心里生了怨,将来还会真心孝顺他们吗?简栋梁十分怀疑。   “我们说好的,要和老大一家过,现在老大媳妇明显看不惯老三,而且家里确实也不够大,建邦他们也到了和爸妈分房睡的年纪了,总要给他们腾出地方来。”   简栋梁的话说服了苗田,即便是父母,也会偏心,也有自私的一面,他们夫妇俩偏大就是大儿子简东,相较之下,老三简西就是可以牺牲的存在。   苗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显然是默认了简栋梁的话。   第二天一早,在徐凤下楼准备早餐前,简西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他的东西并不多,拢共两袋四季衣物,都是他从乡下回来时带着的,这会儿他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整理完的包袱就在门口放着,倒是像他第一天回来时的场景了。   吃早饭的时候,简西说道自己已经找好了房子,并且准备今天就搬走,没一个人阻拦,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   “牛支书,你们队那个叫简丹的小姑娘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   黔东省某个生产队,一个穿着绿军装的邮差在环顾了一圈后,好奇地找生产队的支书打听到。   以往这个小姑娘不是每天都在村门口等着他吗,今天怎么没有出现呢。亏他还为了篓里那一封信高兴了大半宿,原本还想着第一时间把那封信给她呢。   “简丹?那孩子不容易啊。”   牛支书感叹了一声,然后疑惑地看向邮差,“孙同志,你找简丹做什么?”   “她等的信来了,你看,从海市寄过来的,寄信的人叫简西,地址就是你们生产队,收信人是蓝秀和简丹。”   邮差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件,他怕信丢了,让那个小姑娘失望,做完睡觉的时候都把它放枕头底下枕着呢。   “啥,你说啥,简西来信了!”   吧嗒一声,牛支书手里的旱烟枪都掉在了地上。   那瘪犊子不是不要蓝秀她们娘俩了吗,要不然也不会那么长时间不写封信回来,这会儿简西往村里来信,该不是提离婚吧。   牛支书的心沉了沉,恨不得把简西那小子的头拧下来搓香,祭奠他死去的良心。 第4章 知青回城4   “简西来信了!诶呦喂,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啊,我这就叫人去。”   大队部办事处外面,一个身形丰腴的女人手捧葵花籽,嘴角还粘着一片瓜子皮,脑袋凑在办事处的木门上,在听到里头大队长的咆哮后,当即眼神一亮,吊着嗓子说道。   这人叫做徐巧嘴,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名字,是因为这个女人在还是姑娘的时候就是碎嘴皮子,不论哪家的事在她嘴里过了一道,总会变了滋味,出了名的爱挑事。   因为嘴巴坏,生产队里除了一些同样爱道人是非的婆娘,没人愿意和她交好,可也因为她嘴巴坏,别人轻易不敢得罪她,怕被她编排故事。   徐巧嘴这辈子造了不少口业,却也没造什么报应,相反,她的运气让身边的人都觉得眼红。   因为爱道人是非,徐巧嘴在还是姑娘的时候名声就不好,以至于一直拖到二十一岁了也没找到婆家,没有哪户人家愿意娶这么一个搅家精回去,而徐家人也实在受够了这个闺女,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给她说定了一个不事生产的二流子嫁了。   六年前,那个二流子突然发达了,进了镇上的革委会,跟着一群人搞抄家搞批斗,家里的日子一家子红火起来。   也没见徐巧嘴下地干过活,可她家从来也不缺吃食,以至于徐巧嘴有更多的时间花在八卦这件事上。   “啥!蓝秀她男人来信了,不是说她男人不要她了吗?”   这会儿大队部前的晒谷场上还有不少女人在糊纸盒,听到徐巧嘴的话,急忙凑了过来。   “是啊,都走了三个多月了,走之前说好要来接她们娘俩一块去城里的,都那么久了,中间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定是跑了。”   “也是,人家是城里人,当年没办法,在咱们这儿娶妻生子,现在回了城里,自然要找门当户对的,找我说啊,是蓝秀自己犯傻,当初她娘给她相看了那么多好的,她偏偏找了一个驴粪蛋子表面光的。”   说话的老太太言语间对蓝秀多有不屑,只因为当时她给自己的儿子看中了还没说亲的姑娘,只是蓝秀偏偏看上了不能干活的知青简西,这让护短的老太太在心中记恨了她很久。   这会儿蓝秀被人同情,被人嘲笑,老太太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   “写信回来也不代表什么,之前咱们隔壁的七大队就有一个回城的女知青给她那个乡下男人寄过一封信,不过写信回来是为了离婚,让男人别去城里找她,你们想啊,简西走了三个多月才写信回来,能是报好来的?恐怕和七大队的那个女知青一样,也是为了和蓝秀离婚呢。”   徐巧嘴信心满满地说道:“可怜蓝秀和她闺女了,还不知道这事呢,不成,我得过去安慰安慰秀儿。”   徐巧嘴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当年蓝秀在没嫁人时的名声比她好,现在怎么着,还不是被她比下去了,所以啊,女人在做闺女的时候再优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眼界和运道,比如她,就因为找了一个好男人,后半辈子都要享福了。   “一个个的都给我住嘴,是嫌活儿太少啊,是不是要让我再给你们加点?”   牛支书听到外头动静走了出来,他听完了那些女人的谈话,气的嘴巴都歪了。   “尤其是你,徐巧嘴,你这女人一天到晚嘴皮子吧嗒吧嗒的,管人家的事倒是积极,也不看看自己家怎么样了。”   作为生产队的管理阶级,牛支书对局势的变化更为了解。   现在可不是早些年革委会那帮忙作威作福的年代了,徐巧嘴那个男人没什么真本事,还在那些年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情,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家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偏偏徐巧嘴看不透,还在村里搬弄是非。   他可听说了,徐巧嘴的儿子带着一帮不学好的小子,在村里欺负简丹那个姑娘,牛支书自己就撞到过一次,还教训了那几个小子一顿,只可惜,皮猴子们不服管,反而因为大人们的教训越发变本加厉了。   牛支书再能耐,也管不了一群六七八岁的孩子,只能在其他地方多帮衬帮衬她们母女,要不然,简丹也领不到割猪草的工作。   这份活虽然累了些,可孩子也勉强能做,最要紧的是能够领工分,现在蓝秀生着病,家里的钱大半都在简西回城的时候被他拿走了,现在母女俩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份工作至少能够让母女俩勉强吃饱,好好活下去。   “支书,咱们这不是关心蓝秀娘俩吗。”   徐巧嘴悻悻地说道,她男人让她最近少得罪人,因此徐巧嘴也不敢和牛支书犟嘴。   “你要是能够管好你儿子,让他少欺负简丹,就算是关心蓝秀她们娘俩了。”   牛支书没好气地说道,这下子,在场不少女人的脸色都变了。   都说父母是孩子的老师,孩子的很多行为都是从父母的言行中学来的,村里有一些顽皮的孩子欺负嘲笑简丹,只因为她们这些当家长的在家说了不少有关蓝秀母女的闲话。   类似简丹她爹不要她了,她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抑或是简丹是个赔钱货,怪不得她爹舍得抛弃她们娘俩之类的话。   孩子们学了去,自然看低了简丹,将她当作戏弄的对象。   牛支书这番话把在场一半的妇人骂了进去,偏偏大伙儿也不能说牛支书说的不对,只能面露羞赧,眼神飘忽地躲开牛支书的视线。   “他们还是孩子啊。”   徐巧嘴中气不足地说道。   “简丹也是个孩子呢。”   牛支书懒得和这些女人理论,他手里拿着信,冷哼一声,脚步沉重地朝蓝秀家走去。   徐巧嘴几个对视一眼,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在牛支书离开片刻后,悄咪咪地跟了过去。   *   蓝家条件不错,家里祖传的木匠手艺,从蓝秀曾祖辈开始就在当地小有名气,攒下了不少家底,到了蓝秀父亲这一代,虽然不允许私人买卖了,可在家里有孩子结婚嫁人的时候,还是会有人带着鸡蛋粮食请蓝秀父亲打造家居,因此蓝家的生活十分宽裕。   到了蓝秀这一代,只有兄妹俩人,即便蓝秀是个闺女,那也是千娇百宠养大的。   只可惜,蓝秀的哥哥资质愚钝,没有学的蓝父十分之一的手艺,而蓝父又在八年前因为中风过世了,蓝家的日子这才每况愈下。   当初蓝秀嫁人的时候,因为简西是知青,在村里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蓝家夫妇又疼爱闺女,于是自己倒贴钱,为女儿建了一个小院子,青砖灰瓦,好不气派,把村里那些为儿子娶媳妇建的房子都给比下去了,不知惹来了多少姑娘的艳羡。   唯独有一个人对此十分不满,那就是蓝秀的大嫂,在她看来,这天底下就没有比她公公婆婆更糊涂的夫妻了,蓝秀也是个厚脸皮的,一个嫁出去的闺女,居然真的好意思接受娘家的房子,也难怪她遭到报应,被男人抛弃。   “嫂子不会害你,我给你说的那户人家,条件真的特别好。”   蓝勇的媳妇习青青居高临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一脸青白,憔悴地躺在床上的小姑子。   “对方是个鳏夫,条件和你差不多,人家就想找一个脾气温婉的,知冷知热的女人,他前头那个婆娘给他生了四个儿子,都能干活挣工分了,你和简丹嫁过去,绝对不会挨饿受冻,至于这套房子,你侄子大宝今年也十四岁了,再过两年可以相看婆娘了,这就当是你这个小姑的礼物,将来给大宝当婚房。”   习青青自说自话,把蓝秀的未来都给安排好了。   “嫂子,简西还活着呢。”   蓝秀艰涩地开口。   简西又没死,她怎么就和一个鳏夫条件相仿了,再说了,那人有四个儿子,全都能够挣工分了,意味着那个男人的年纪不小了,她嫂子怎么能厚着脸皮说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条件不错?   “人家是活着,可是不要你们娘俩了啊,呵,蓝秀,你该不会还在做梦吧,觉得你男人会回来,带你和你闺女进城?”   习青青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了。   “谁叫你肚子不争气呢,偏偏生了一个赔钱货,你要是像我一样,能给简西生个儿子,这会儿为了儿子,简西也该回来接你了。”   习青青鄙夷地看着这个小姑子,她当自己是天仙不成,觉得被男人抛弃还带着一个拖油瓶的自己能找到一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儿?   “就算简西不要我和丹丹了,那也是我们娘俩自己的事,我能把丹丹养好,不用别人费心,至于这间院子,是当年爹娘给我的,将来我也会留给丹丹,嫂子不用打这房子的主意了。”   蓝秀模样温婉,性格却格外执拗硬气,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喜欢上简西,就执意要嫁给他,谁劝都没有用。   这样的性格有时候是个坏事,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却是好事,至少她的脾气够硬,不至于被那些对她们娘俩,对这套房子虎视眈眈的人生吞活剥了。   她只恨自己之前着了凉,这病断断续续一直都不见好,暂时拖累了女儿。   “一个丫头片子,你把咱们老蓝家的房子给他们简家的赔钱货,蓝秀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吧,还是简西把你玩爽了,让你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习青青说的话那叫一个恶毒,蓝秀气的直咳嗽,指着习青青的鼻子,铁青着脸让她滚。   “我已经和人家说好了,这段时间人家的大儿子结婚,家里正忙着,下个月他抽出空来就会来家里相看,你就等着做新娘吧。”   习青青就不信了,家里两个老不死的都已经蹬腿了,还有谁能够护着她。   “蓝秀在家吗?”   屋外,牛支书扯着嗓子问道。   习青青见状变了下脸色,“在呢。”   她理了理衣摆,扯着嘴角走了出去。   这会儿简丹也背着空背篓回家了,看到从屋里出来的舅母,都顾不上还站在院子外的牛支书,跟个牛犊子似的冲过去,推搡着习青青的大腿。   “你给我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她最讨厌这个舅母了,每次来都会说一些不讨喜的话,现在人人都说她爹不要她和她娘了,简丹最怕的就是她娘也不要她了,对于这个总是想要逼她娘改嫁的舅母,她自然恨的不行。   “有娘生没爹教,一点教养都没有。”   习青青也不喜欢这个外甥女,尤其刚刚蓝秀还说了,要把这么敞亮的房子留给简丹这个赔钱货。   “怎么说话呢。”   牛支书把简丹拉到身后,“丹丹,你娘呢,你爹来信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在来的路上,他将手里这封信攥了许久,犹豫着是不是该将这封可能写着断绝关系的信件交给蓝秀她们娘俩。   可思来想去,不论信里内容好坏,他都没有替人家做决定的道理,于是还是把信送来了。   “我爹?”   简丹懵了,强撑着走到门口的蓝秀也懵了。 第5章 知青回城5   “牛书记,你说丹丹她爸来信了?”   蓝秀看着牛支书手里拿着的那封信,不敢置信地说道。   “喏,你瞧,是从海市寄过来的,寄信人简西,不就是丹丹她爸吗?”   牛支书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来之前简家不愉快的氛围,这一切似乎都和蓝秀的大嫂习青青有关。   作为生产队的一把手,牛支书自然熟知生产队的邻里纠纷,蓝秀和大哥大嫂一家关系冷淡,也从自个儿媳妇嘴里听说过习青青这个大嫂多次在外人面前抱怨蓝家已经过世的二老偏心眼、老糊涂,抱怨蓝秀这个小姑子厚脸皮,心里藏奸,哄的二老给她这个女儿分了那么多家产之类的话。   三个月前简西回城,蓝秀又生了一场重病,按理蓝勇和习青青这对做人家亲大哥亲大嫂的应该帮衬一下妹妹,却从来没见蓝勇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给蓝秀搭把手,实在没有当兄长的样子。   今天习青青忽然上门了,牛支书觉得,对方一定是来者不善。   “真的,真的是简西!”   蓝秀激动地上前,她认识的字不多,可简西这两个字,她还是认得的。   蓝父蓝母是村里少有的疼爱女儿的开明父母,可在念书这件事上,他们却和很多封建思想的老一辈一样,觉得念书识字是男人的是,女人只要操持家务,会生孩子,就已经足够了。   加上蓝秀出生的时候,华国到处都是战乱,她到了念书识字的年纪,华国刚成立不久,教育理念也没能普及到这个偏远的乡下,在嫁人以前,蓝秀就念过几天的扫盲班,后来因为村里人的兴致不高,开办没有多久的扫盲班也结束,蓝秀自然无学可上。   与蓝秀不同,那个时候初中毕业,还上过一年高中的简西就是一个高材生,在刚结婚那段时间,夫妻俩蜜里调油,简西曾经握着蓝秀的手,手把手教她写自己和她的名字。   蓝秀的字依旧写的不好,可简西这两个字,却在那几年深深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后来,因为父母先后去世,简西又是一个在干农活上没有什么天赋的工人子弟,蓝秀被迫承担更多的生活重担,自然没有功夫和丈夫学写字了,很多时候下工回来,再做完饭菜,清洗完全家的衣物后,蓝秀只想倒头睡觉,夫妻俩的感情也不如新婚时那样甜蜜。   蓝秀心里隐约清楚,丈夫对于自己放弃识字的行为十分不满,他大概觉得她和乡下所有姑娘没有什么区别,她没看过《安娜.卡列尼娜》,不知道奶油是什么东西,在简西说要回城的时候,蓝秀看着他那双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睛,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如果走了,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村里很多人都笑她蠢,就连和她交好的一些姐妹也不能理解她的做法,明知道全国各地那么多知青回城后就会抛弃乡下的妻儿,为什么还要放任简西离开。   结婚那么多年,她只知道简西是从海市来的知青,他的父母都是工人,可她却不知道简西在海市的哪一处,不知道他父母在哪个工厂上班,即便简西将来真的抛妻弃女了,她甚至都没办法找到人,让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但是蓝秀想着,如果简西有心,那么即便他回城了,也不会忘了她们娘俩,如果他没有,那么强留一个心都不在这个家的男人,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年,养家的主力一直都是蓝秀,她也有信心,在简西离开后能够将女儿照顾好,实际上要不是之前那一场病,蓝秀确实能够像她想的那样做到,只是她会更辛苦罢了。   但是过日子不就那样吗,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一生就是一帆风顺的,生产队里也有几个带孩子的寡妇,她就当那个抛妻弃女的男人死了,人家寡妇能够养活自己的孩子,她也可以养活自己的女儿。   时隔三个多月,蓝秀心里已经当简西这个男人没了,可这会儿他居然来信了,让蓝秀的心境有些动摇。   “牛书记,你帮我看看,信里都写了啥。”   蓝秀的脸上时而闪过希冀,时而又有些疑窦,手上这封信似乎越发烫手了,她直接将信递还给了牛支书。   村里不识字的人多,牛支书这样少有的读过书的人就成了生产队的念信员,家里有亲戚在外地的,也时常会拜托牛支书帮忙写信。   “叔爷,我爸是不是要来接我和娘去城里了?”   简丹小手捏成拳头,她一点都不稀罕进城,她只是想知道,她爹还要不要她和娘。   “哧——”   习青青在一旁冷笑了一声,就这倒霉催的娘俩,还妄想进城当城里人,这不是做梦吗。   “你们等等。”   牛支书拆开信,原本低沉的表情在看到信里的内容后舒展了不少。   “秀秀吾妻,展信佳……”   牛支书缓缓念着信里的内容,整整三页的信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这封信里,简西先是说明了自己在城里的情况,因为没有找到工作,加上家里房子小,哥哥嫂子又生了侄子侄女,住下一个他已经是勉强,想要将蓝秀她们娘俩接过去,显然是不现实的。   因此在之前三个月,简西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们开口,明明离开之前承诺了要带她们进城过好日子,结果却发现城里的生活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让妻女享福了。   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准备从家里搬出来了,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寻一个能挣钱的工作,他希望蓝秀和丹丹能够再给他一点时间,到时候,即便生活依旧没起色,他也会回乡一趟,要么从此就留在乡下,要么带着蓝秀和简丹进城,一家三口一起奋斗,总而言之,不论日子是苦是甜,三人都是不能分开的。   与此同时,简西还在信里表达了对妻女的思念,问蓝秀家里院子种的橘子是否可以吃了,问简丹有没有把他教她的那些字给忘了……   “他怎么这么傻啊!”   蓝秀蹙了蹙眉,只是因为觉得没能像承诺的那样带她们进城享福,就足足三个多月没和家里联系,这会儿又说从他爸妈家搬出去住了,要找一份活儿干。   他有多大本事,蓝秀还不清楚吗?   当了那么多年夫妻,蓝秀知道简西的骨子里是有些清高的,他念过书,在乡下这一群文盲的对比之下更觉得自己才高八斗,之前高考失利,简西将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三天,这三天的饭菜都是蓝秀送到门口,躲开后他才开门取着吃的。   那样一个要面子的人,不是工人干部这样有面子有地位的工作,他干的了吗?   蓝秀就怕她男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到时候撞的头破血流。   其实她压根就不稀罕什么城里人的身份,城里的日子不好过,简西完全可以回来,在乡下,他们有田地,还有交好的邻里亲戚互相帮衬,日子总不至于艰难到哪里去。   “你们说,简西真的准备将他们娘俩接到城里去?”   “简西他爸妈不是工人吗,听说城里的工人房子都是单位分配到呢,还愁住不开?”   徐巧嘴一行人窸窸窣窣地谈论道,原本她们还觉得简西写信回来是为了和蓝秀提离婚的,可现在听信里的内容,简西明明还对蓝秀这个媳妇以及简丹这个闺女有感情啊。   “有些人啊,心机可真深。”   徐巧嘴眼睛一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间抬高声音,在简家院子外嚷道。   也是这个时候,蓝秀才注意到自家院子外站了一群看好戏的女人。   “秀妹子,听嫂子一句话,千万别被你男人骗了,他要是真的有心,怎么可能前三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个时候忽然给你来信了?我看啊,怕不是他这段时间要做什么重要的事,特地来一封信想要稳住你,让你不要在这段时间去海市找他。”   徐巧嘴吊着嗓子说道,“我估摸着,他可能要和家里人看中的城里姑娘结婚了,这段时间把你稳住,人家领了结婚证,你再去城里闹,那就是你站不住脚,这个男人的心忒坏了,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乡下地方不兴领证,这也是许多知青能够顺利离开的原因之一。   很多知青在离开后再婚,就因为再婚领了结婚证,即便他在乡下有事实婚姻,乡下的另一半也很难讨到公道,往往是各退一步,给点钱安抚下来。   当然,也有人豁出去闹的,只是知青那边身败名裂,另一边没了人,连经济补偿也没了,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诶呦,徐妹子可真聪明,我说呢,这些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仔细琢磨一下,这信里啥也没说啊,简西不就是拿这些话哄着秀儿玩吗,让秀儿再等他三五个月的,然后又不回来,那不是耽搁秀儿的青春吗?”   习青青捂着嘴,眼神同情地看着一旁的小姑子,只是她眼底嬉笑的意味太浓,与她想要表现出来的和善的长嫂形象相悖。   “你们胡说,我爹说了,他会回来的。”   简丹冲着那些碎嘴的女人吼道。   “诶,可怜孩子啊,小小年纪就没爹了。”   “谁说不是呢,亏这孩子还相信她爹会回来接她呢。”   “可怜啥啊,小小年纪就敢这样和长辈说话,没教养的东西。”   “我家的事,用不着几位嫂子们操心,既然简西说他会回来的,我就相信他会回来。”   蓝秀心里对简西升起的那点信心,因为徐巧嘴和习青青的那些话再次动摇了,她知道这些女人不安好心,可却还是禁不住这样的挑拨。   但这会儿蓝秀不能让别人看自己和女儿的笑话,不管别人信不信,她都得表现出坚信不移的样子来。   “行了,都散了吧,有功夫管人家的家务事,先把自家的日子过明白了吧。”   牛支书甩了甩手,气吼吼赶这些说不出好听话的女人离开,看够了热闹,这群女人攒够了一肚子的话和别人分享,自然也没兴趣呆在这儿,看到牛支书发火了,撇着嘴离开。   “你啊,还是认命吧。”   习青青撅了撅嘴,看着蓝秀仔细折叠好放进信封里的那几张信纸,心里有些不屑,在说完这几句话后,扭着腰离开。   “娘给你热了红薯,咱们回屋吃饭。”   蓝秀垂下眼,在对上女儿探究的目光时莞尔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领着女儿回屋。   *   “叮——人渣值+3,当前人渣值76。”   从来到这具身体里后就消失的系统再次出现,正在准备材料的简西愣了愣。   算时间,他的信也该寄到了,那封信虽然不能完全洗白原身这三个多月对乡下妻儿不闻不问的行为,可也不至于增长人渣值啊,简西有些头秃,第一次做任务的他怀疑是不是系统出现了BUG,要不然,原身的人渣指数怎么会在他来到后不减反增呢,难道他有做人渣的潜质?   五好少年简西在线发抖。 第6章 知青回城6   “请宿主牢记自己的任务,一旦人渣值达到上限100,或是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将人渣值消除到及格线以下,则本次任务失败,宿主将被毁灭。”   一个圆球漂浮在半空中,顶端一道横条透着幽蓝的光芒,就像是圆球的眼睛一样。   这颗带着超现实主义色彩的圆球正是和简西签订了契约,编号5555的人渣洗白系统。   顾名思义,简西的任务是洗白一个个任务世界里自己附身的那个身体的主人,将对方的人渣值降低在系统规定的及格线20以内,人渣值越低,简西能够拿到的积分越高,如果在原身既定的寿命结束之前,简西都不能将人渣值降低在这个及格线以下,他将会彻底消失在这个时空中,失去轮回的机会。   人渣值的评定标准来自于他附身的身体身边人对他的评价,简西曾经对此抱有疑虑,如果一个人是好人,因为阻止身边的人做坏事而被那个人记恨,对方对原身的恶意评价会不会同样导致人渣值的增加,好在系统有一套准确的测量方式,既然是人渣值,那么厌恶的来源必定是按照社会道德以及法律评判的。   也就是说,那些只因为彼此的利益纠纷或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造成的评价过低,并不会影响人渣值的评判。   只有身边的人真的觉得你的道德水准低下,行事违法乱纪,那具身体的人渣值才会上升。   现在简西的人渣值忽然间又上升了三分,或许是因为旁人再一次误解了他寄回家的那封信,暂时还未有过任务经历的简西只能这么觉得。   “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简西认真地说道,“我自有自己的计划。”   看着新任宿主胸有成竹的模样,圆球上的蓝光闪烁,5555作为在宿主执行任务时的辅助系统,并不能干预宿主的行为,要不是这个世界是简西执行的第一个任务,还在新手期内,刚刚5555点提醒已经违反了系统操作规范条例。   “完成该世界任务可得到基础积分500点,按照完成等级给予不同的奖励积分点,积分到达1000点,则可启动系统商城。”   说完,5555再次虚化,消失在半空中。   简西看着自己任务面板上显示正在进行中的任务,以及那个黑白的系统商城标示,心里对于这个神通广大的系统贩卖的商品十分好奇,但显然现在不是好奇这个的时候,毕竟他只是一个连1积分点都没有的小菜鸟,完成当前任务才是他现在最需要关心的事。   简西加快手上的动作,在收拾完所有材料后,推着小推车往海市效益最好的工厂之一,海城手表厂。   这年头手表可是奢侈品,尤其是享誉全国的海城牌手表,简直是堪比人民币和黄金的硬通货。   因为手表需要凭票购买的原因,一块在商城里卖2、300百块钱的海城牌手表在黑市里甚至可以卖到4、500块钱,就这样,还处于有价无市的状态。   在这样的工厂里上班,工人的工资津贴自然不低,进出工厂的男工人大多穿着干净整洁的蓝工装,不少领导干部似的人物穿着熨烫整齐,带着利落褶痕的白衬衫和中山装,女工人们则是穿着改良款的女式列宁装,脚踩擦地光亮的小皮鞋,一个个光鲜亮丽,脸上带着些许傲气,都以自己能在手表厂上班为荣。   国有工厂基本都有小食堂,员工的粮食关系就在场里,一日三餐都可以在厂里解决,这会儿还不到上班的时间,手表厂进出的工人三三两两的,最大的人潮还不曾到来。   虽然手表厂有小食堂,可这会儿工厂外面依旧摆了一个摊位,卖的是江浙这一代的名小吃,梅花糕。   一般的早点食堂里就有,因为工厂财政补贴的缘故,价格十分实惠,这年头的个体户根本就没办法在价格上赢过这些小食堂,因此想要在这个时候做食品生意,首先得保证自己卖的东西足够美味又有特色。   例如梅花糕,虽然是比较有名的小吃,可因为作法较为复杂的原因,工厂的小食堂根本就不提供,因此每天早上小吃摊的生意都十分不错,一毛钱一个的梅花糕,一早上能卖三四十个,一天下来,除去成本,也能赚个一块钱左右,一个月下来,赚来的钱比工厂的零时工多,是个不小的数目。   简西在做前期考察的时候曾买过一个梅花糕尝尝,说实话,味道并不是特别出彩,如果对方能把梅花糕的味道提升上去,销量一定会大幅度提升。   不过那也是人家的事,这年头也没什么摊位费的说法,简西将自己的小吃车支在工厂大门的另一边,然后埋头准备起来。   他要卖的是他的那手绝学——水煎包。   水煎包的面和馅料是提前准备好的,水煎包和锅贴不同,用的是发酵面,简西准备的面团已经发酵了2到3小时,面团足够充盈蓬松。   至于馅料,碍于这会儿肉票难得,简西准备的是白菜五花肉馅,白菜居多,五花肉起调味的作用。   这是简妈妈教给简西的独门手艺,因为经济紧张,那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总喜欢研究用最便宜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物的窍门,简西在简妈妈教他的食谱的基础上又改良了一番,在馅料里添加了葱花、姜末、料酒、酱油、食盐,又添加了一些小磨香油提香。   那些小磨香油是他从郊区农户那里买来的,用新鲜的芝麻坚果榨成,香味浓郁远胜过供销社批量出售的香油。   除此之外,简西还在馅料里加入了一些肉冻代替原本需要加在里面的清水,他将肉联厂不需要肉票就能买到的零碎骨头和香料一块熬煮,直到熬出胶质,等待骨汤凝结成冻后将其和馅料搅拌,这样的水煎包能够更加肉香浓郁,鲜嫩多汁。   在来之前,简西已经将水煎包包好,他动作麻利地将胖乎乎的包子平整放在专门请铁匠打造的圆形平底锅上,此时平底锅上已经刷了薄薄一层菜籽油,然后生火,将锅放在煤炉上,又往锅里倒入清水,使清水没过水煎包中间的位置。   在海市,生煎还是偶尔可以瞧见的,简西做的水煎包模样和生煎相似,没一会,摊子边就围了一群人。   生煎好吃大家就知道,底面酥香,内陷鲜美,这年头大伙儿都喜欢吃重油的东西,而生煎带着油香,这会儿看到简西的动作,大伙儿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起来了。   在锅里的水快要被烤干的时候,简西耶调好了面糊。   水煎包的冰纹十分重要,而想要煎包底部纹路呈现漂亮的冰裂纹理,面糊的比例和倒入的时间就成了关键。   简西按照50:1的比例调和水和面,在锅内的水快要收干的时候倒入一些菜籽油。   在锅盖掀开的那一刹那,浓郁的面香和馅料的香味早已霸道的冲入围观者的鼻子中,在淋上菜籽油后,水和油之间激烈的碰撞,带起了一股热烟,水煎包的香味以更加迅猛的姿态在人群中扩散。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简西有条不紊,将调好的面糊倒入锅中,顿时一阵霹雳啪啦的声音响起,人群的视线被浓浓的白烟阻挡,待水花四溅的声音消失后,水煎包的底部已然金黄酥脆。   简西挥手洒下一些芝麻和葱花,一锅完美的水煎包顺利完成。   “简氏百年秘制白菜猪肉水煎包,皮薄馅多,一毛五一个。”   简西做的水煎包大概普通女人拳头大小,一个个胖鼓鼓的,内陷十分扎实,普通胃口的女士买两个也足够饱腹,男人可能吃的多一些,得吃三四个,才能吃饱。   如果是肉馅的,一毛五一个的价格确实不算过分。   “给我来两个。”   总有不缺钱的,尤其是在手表厂这样效益良好的工厂外头,这里进进出出都是月收入七八十甚至更多的工人,自然不缺这一毛五的包子钱。   “你这馅料不实在啊,就那么点肉末,大多都是白菜,就这儿,还要一毛五?”   身先士卒的男工人掰开水煎包的外皮,里头的肉冻早就化开,浓郁的汁水顺着男人的手指往下流,烫的他龇牙咧嘴。   男人心疼一毛五,赶紧用舌头舔食手上的汁水,原本的抱怨声也因为舌尖的美妙滋味瞬间消停下来。   “卡擦——”   水煎包的底皮及其酥脆,因为是发酵面的缘故,面皮又比普通锅贴更为暄软,而简西调制的馅料就更不用说了,虽然以白菜为主,可味道浓郁的肉冻完全弥补了五花肉用量不足的缺点,甚至因为饱满的汁水,使得馅料的味道扩散的更加均衡。   剁地极细的白菜依旧带着脆爽的口感,中和了水煎包的油腻,每一口下去,都是非同一般的满足。   男人将掰开的那个水煎包吃下肚,不顾手里还有一个,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块钱,让简西给他装了八个。   他家离手表厂很近,这会儿家里的孩子还没去学校,这么好吃的东西必须买回去和长辈妻儿分享。   男人的表现充分表明了水煎包的美味,原本还因为水煎包价格旁观的群众顿时就不再忍耐了一个个拿着钱你两个,我四个的将一锅水煎包分光了。   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简西足足做了六锅水煎包,最后还是因为材料用尽,不得不停止了早餐供应。   在回到租住的小房间后,简西锁上门,拉上窗帘,将钱匣子里面的纸钞硬币统统倒在床上,清点自己这一个早上的收获。   一共47块钱,其中请铁匠打造的平底锅和小推车花了30块钱,但这是可以长久使用的,至于其他食材成本,约在15块钱左右,也就是说,光是这一个早上的时间,他的净利润就达到了惊人的三十块钱。   这远远超出了他观察的梅花饼摊位的收益,当然,这和水煎包的味道足够美味也有关系,几乎每个尝过水煎包的顾客都会多买几个,带回去和家人分享。   今天是开店第一天,许多顾客也只是吃个稀奇,这样的价格,未必是大家天天都会购买的,可随着水煎包的名声传出去,在之后的日子里,水煎包的销量应该可以做到持续上涨。   简西有些激动,不过他心里清楚,他的生意之所以能够红火,还占了这个年代食物花样不多,且竞争不够激烈的便宜。   按照这样的赚钱速度,简西觉得,或许他可以提前回乡接人的时间了。   想到自己莫名成了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女孩的父亲,简西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这两个身份。 第7章 知青回城7   水煎包的生意火了。   起先是海城手表厂的员工以及周围的居民,在水煎包的名声传出去后,其他地方的人也闻名赶来。   往往简西还没到,他固定摆摊的位置就已经让人围地水泄不通。   很多人一买就是一二十个,帮来不及排队的工友买,帮家里的长辈孩子捎带水煎包作为早餐,更有那些贪图便利的,一次性多买一些,等到要吃的时候,再放锅里煎煮片刻,味道虽然比不上刚出炉的水煎包美味,却也胜过自己做的绝大多数食物。   在水煎包的生意被带火后,简西又捎带了另外两种吃食,绿豆汤和酸梅汤。   这会儿天气还比较炎热,光是吃热腾腾的水煎包,难免增加燥热,败坏胃口,加上水煎包虽然有个水字,毕竟也是面食,吃多了嘴干,要是能有些汤汤水水的佐着,胃口也能好上不少。   这年头绿豆也是紧俏品,因此简西做的绿豆汤并不是十分粘稠的,好在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在煮绿豆汤时会及时撇掉上浮的绿豆壳,使得绿豆汤口感沙滑,没有渣滓的感觉。   在绿豆汤晾凉期间,他还会往里面加一些薄荷汁,使得绿豆汤的口感更加清凉。   每天下午,简西都会熬煮两大锅绿豆汤和酸梅汤,等到太阳下山后,再将两锅汤水放到井里湃着,等到第二天一早从水井里取出时,两锅汤水就像是被冰镇过一般,喝起来冰凉爽口又解腻。   盛汤的杯子是简西特地从造纸厂定做的,一只后世一次性杯子大小的纸杯成本也就六厘,绿豆汤一杯四分钱,酸梅汤一杯三分钱。   天气炎热的时候,再也没有比绿豆汤和酸梅汤更解暑的东西了。   尤其是坐在工厂车间里的工人,在炎热不通风的工作环境下,要是能喝一口沁凉的酸甜汤水,整个人的精神都被唤醒了。   绿豆汤的成本比较高,加上绿豆比较难得,因此每天供应的绿豆汤量都低于酸梅汤,且不同绿豆汤只能用纸杯子装,简西允许顾客自带搪瓷杯或是军用的水壶盛装酸梅汤,如果自带杯子,能够盛装的分量远比简西自己提供的纸杯来的大。   这也挑动了一部分人爱占小便宜的心理,自酸梅汤和绿豆汤开始供应以来,酸梅汤的销量就直线攀升。   有不少老主顾习惯在早上的时候点一杯绿豆汤佐着水煎包吃,然后再用自己的水壶灌走一壶酸梅汤,什么时候渴了,就喝一口酸甜回甘的酸梅汤,那滋味,可比白开水强多了。   甚至很多人没办法天天吃水煎包喝绿豆汤,就干脆买三分钱的酸梅汤,简西卖的酸梅汤比他们自己做的好吃,价格也划算,到后来,简西每天都得多煮一锅酸梅汤,可即便这样,等到后面,依旧会有人想买一杯尝尝味道,却只看到光洁如新的空锅子。   这类的汤汤水水,卖的就是薄利多销,因此别看简西卖的都是这么些不打眼的东西,半个月下来,在合计自己的小私库的时候,居然已经达到了513.47这个惊人的数字。   这是什么样的可怕概念,79年,绝大多数工人的工资也就四五六十左右,刚开始工作的工人工资更少,月收入能过三位数的,不是研究院就是七八级的高级工,简西只是一个做早餐买卖的,半个月下来,利润却已经比得上一般工人大半年的收入了。   怪不得说八九十年代是遍地捡钱的年代,现在虽然还是79年,却已经显露出了这个苗头,简西的运气更好,这个时候也不是人人都有胆子做个体户的,他的竞争少,即便现在他的生意红火是有目共睹的,手表厂外头和他一块摆摊的依旧只有梅花糕摊主一人。   无奈,这个时代的思想主流就是这样,个体户的身份是让人看不起的,即便挣得再多,也不如工厂的学徒工受人尊重。   至于那些同样心思活泛的,更担心政策朝令夕改,生怕自己做了小买卖后,政策回到了几年前那样,将个体户打成资本主义,到时候不仅自己得被批斗改造,家人的政治成分上也凭白多了污点。   因此简西虽然赚了不少钱,可明面上真的没有多少人羡慕他,至于那些旁敲侧击向他打听收入的,则被简西用食材成本高,美味的秘诀是因为里面添加了许多昂贵香料,实际并没有赚太多钱等借口搪塞了过去。   在意识到存款已经突破五百后,简西去火车站买了一张从海市到他支乡城市的火车票,然后就忙活起了他需要带回去的礼物。   *   “喏,瞧我说对了吧,离她家那个上次来信可都过去大半个月了,结果呢,人没看见,就连信也没了。”   白天酷暑难耐,许多惯会偷懒耍滑的女人趁着没人监管,以喝水的名义躲到了树荫底下,看着正在田里劳作的蓝秀小声议论道。   “就是说啊,看那信写的多腻歪啊,什么想念她和娃儿,你们说要是心里真的有她们娘俩,就算再难,写封信的时间总有吧,我看啊,或许真叫巧嘴说对了,她男人在城里又有新婆娘了,之所以特地送了封信回来,只是为了把人安抚住,省的蓝秀带着闺女跑去海市找人,搅黄了他的婚事。”   “我觉得对头,简西他爹娘不是工人吗,听说他俩哥俩嫂也是有工作的,天呢,那么多工人,一个月得搂回家多少钱呢,恐怕粮仓都堆满了,胡吃海塞都造不完呢,哪回像简西说的那样,家里小的都转不开身,连他这个小儿子回去了都养不了。”   这会儿乡下对于城里人尤其工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工资高,福利好,压根没想过,原来工人的生活也有那么多的困难麻烦。   简西在信里头描述的家里房子小,人多住不开的实情,在这些人眼里,都是瞎编出来唬蓝秀这个傻子的。   “秀儿,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田埂边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大家都认识的习青青,今天她穿了一身藏蓝色带碎花的衬衫,下身是灰黑色的九分裤,这是习青青前年做的衣裳,上面没有一个补丁,除了进城采办以及走亲访友的重要日子,习青青都舍不得从箱底把它拿出来见一丝光,生怕阳光灼热一些把那漂亮的颜色给晒褪了。   她身边站着一个矮小粗壮的男人,个子只比一米五出头的习青青高上半个头,撑死也就一米六一六二的样子,对方的年纪也不小了,额头三道深刻的抬头纹,皮肤粗糙黝黑,咧嘴笑的时候,一口黄黑带着烟垢的牙齿格外瞩目。   这个看上去四十奔五的男人有些陌生,习青青带着这么一个陌生男人来找蓝秀,一下子勾起了大伙儿的好奇心。   “勇哥,你看,那就是我妹子蓝秀,这些天一直下地干活,所以皮子晒地黑了些,但我妹子的五官还是标致的,就算晒黑了,那也是个黑里俏。”   习青青在刘勇的耳边嘀咕道:“不过照我说啊,找媳妇还是得找一个贤惠持家的,我这妹子你就放心吧,她之前的那个男人是城里的知青,压根干不了活,我这妹子瘦瘦小小的,却能顶大半个青壮年,每天的工分比普通妇女还要高上一两分,家里家外也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是把我这个妹子娶回家,保准她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习青青卖力地介绍着自己这个小姑子的优点,原本因为习青青喊出的堪比黄花大闺女的彩礼价格而所有犹豫的刘勇,在见到蓝秀的模样后,顿时满意了,恨不得现在就将这桩婚事给定下来。   不过虽然习青青说的天花乱坠,刘勇还是想和蓝秀本人说说话,确认一下对方是否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   刘勇的妻子在三年前去世,原本只顾着挣工分的刘勇着实过了一段水生火热的生活,随着几个孩子渐渐长大,男孩需要娶媳妇,女孩需要嫁人,刘勇才意识到,原来女人当好一个家有多难。   他一个大男人实在是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于是刘勇就琢磨着想要再娶一个媳妇,帮着他料理儿女的婚事。   原本刘勇想找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寡妇,是习青青主动找上了他,说自己有个小姑子,被进城的丈夫抛弃了,只要他能够接纳她和前头男人生的闺女,就愿意嫁给她,只是因为她比他年轻了十四岁,怕他的儿子将来不肯给她养老,给她送终,为了多一份保障,她要求的彩礼比一般寡妇来的高,堪比寻常大姑娘出嫁。   在此之前,刘勇相看了几个寡妇,只是那些寡妇都带着儿子,刘勇担心将来继子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出现财产纠纷,心里不是特别乐意,在听到习青青的小姑子只有一个女儿,且年轻貌美后,顿时就产生了见一面的冲动。   这一次见面,对方确实也没让他失望。   大热天,不少女人都躲在树荫下偷懒,蓝秀却在地里埋头苦干,可见她是一个勤恳老实的女人,而蓝秀标致的五官和姣好的身段更是为她加了不少分。   不管男人嘴上说什么女人性格人品最重要,在他们的心里,年轻、漂亮永远都是女人最重要的优势。   蓝秀听到了习青青的声音,看到她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时,顿时猜到了她的来意和那个男人的身份,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第8章 知青回城8   “秀儿,快过来,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刘勇,前段时间他不是忙活他大儿子的婚事吗,现在才抽出空来和你见上一面。”   习青青的声音又尖又高,仿佛深怕边上的人不知道刘勇和蓝秀之间的关系似的。   尤其是她刚刚说的那段话,在不明就里的人听来,就是蓝秀自己也满意这个对象,做好了简西再也不回来,重新再嫁的打算。   一旁的刘勇显得有些羞赧,他的第一任媳妇年轻时也没有蓝秀漂亮,看到蓝秀,他仿佛变成了二三十年前那个毛头小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蓝勇媳妇,这是秀儿的相亲对象啊?”   说来也巧,蓝秀的大哥和这个刘勇同名,不过在这个年代,遍地可见红军、爱军,勇啊壮啊之类的名字,倒也不觉得忌讳。   树荫下八卦的女人登时起了好奇心,嬉笑着冲田梗上的两人问道,重点是打量刘勇。   看着那个明显比蓝秀大了十几二十岁的男人,大伙儿嘴上不说,心里都觉得习青青的做法有些不厚道。   “是啊,这刘——”   习青青要的就是旁人都以为蓝秀自己守不住,央求她介绍对方,因此在别人打听的时候,迫不及待就想把刘勇的条件说给大伙儿听。   说起来,刘勇除了年纪大了些,其他条件在习青青看来配蓝秀是绰绰有余的,对方有六个儿子,两个闺女,早些年家里的条件是艰难了一些,可现在孩子们都长大能挣工分了,一个家庭有那么多壮劳力,生活水平肉眼可见提高了不少。   尤其刘勇这些孩子里还出了两个出息人,大闺女被镇上一户人家看中了,公公是工人,未来女婿是学徒工,双方已经定好亲事,这会儿刘勇的大儿子结完婚了,下一个就要操办这个大闺女的婚事。   再有就是刘勇的三儿子,对方运道好,进城赶集的时候救了一个中暑的老头,结果对方居然是县冶铁厂的副厂长,对方觉得他人品贵重,直接破格让他进入冶铁厂工作,刘家出了一个工人,门户一下子就超脱于一般农民家庭了。   习青青觉得,蓝秀以再嫁之身能够嫁入这样殷实的人家,真的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嫂子,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想相看什么对象,我还没离婚呢,我一个有丈夫的女人,难不成还能一女二嫁?”   蓝秀可不管眼前这个人是她嫂子,说出来的话直接让习青青没脸。   “这位老大哥,我不知道我嫂子是怎么和你说的,我只能告诉你,一开始我嫂子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不同意,我的丈夫是知青,他早晚会来接我和孩子一家团圆的,今天这事闹的,可能让你白跑一趟了。”   蓝秀对于那个被习青青带来的男人并没有什么恶意,按照她对习青青的了解,恐怕对方也被习青青蒙在鼓里,只当这次的相亲她本人也是乐意的。   果不其然,在蓝秀说完这句话后,刘勇脸上的笑意立马收了起来,表情顿时有些尴尬和无措。   “大妹子,对不住了。”   刘勇觉得有些难堪,毕竟他一个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女人拒绝,可心里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一个模样标致,本人又肯干肯吃苦的女人,即便离了婚或是守了寡,也没必要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   这一点刘勇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身上除了有点钱,也没什么优点,前几年他刚丧偶的时候,身边从来没人积极的为他寻找老伴,可在他几个孩子出息后,那些媒人忽然间都冒出来了。   总不可能是他的人格魅力忽然爆发了,所有人都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优点,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钱吗。   蓝秀肯吃苦,就不太像是愿意为了钱屈就的女人,刘勇倒是挺高兴对方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态度,至少让他早点死心,好找一个更合适的女人搭伙过日子。   “秀儿,你怎么说话的呢,之前为私底下和你说的时候,你不是挺乐意的吗,怎么着,难道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害羞了?”   习青青是打定主意,要将这盆脏水泼在蓝秀身上,反正嘴巴长在她脸上,怎么说都是她的事,蓝秀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们私底下没有聊过这些话题呢?   村里这群女人都是闲的发慌的,没影的事都能被她们编排出花来,更何况是她这个亲大嫂亲口认证的,没多久,蓝秀本质浪荡,男人不在身边就守不住之类的话题就能传遍整个生产队。   到时候,就算蓝秀本人足够坚贞,也受不了那些闲言碎语和泼顶的污水,只能按照她的安排远远嫁出去。   蓝秀知道这个大嫂不安好心,可她没想过,对方的心肠歹毒到这样的地步,她们之间是有什么生死之仇吗,习青青要这样陷害她。   蓝秀咬的牙齿格格作响,除了回一句胡说八道,却也想不出切实的证据证明一切都是习青青在胡说。   “算了算了,就当今天我没来过。”   刘勇真的是个挺厚道的男人,虽然外表磕碜了一些,心肠却还是不错的,看到人家年轻媳妇羞愤到涨红了脸,顿时就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了。   今天这事虽然不是他搞出来的,却也有他一部分原因,他本不该听了习青青的一方之言就冒冒然跑过来相看的,再怎么样,他也应该找一个中间人,先探探蓝秀的口风,确定是蓝秀本人的意思,再定好时间相看的。   现在这事闹的,他也有一部分责任。   刘勇就想着拿上离开,平息这一场矛盾。   可习青青不给他这个机会,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头肥羊怎么可以放过呢,没了刘勇,可找不到第二个能够出大价钱娶个二手女人的傻子了。   “蓝秀!蓝秀!简西回来了,你男人回来接你进城了!”   正当树荫下躲懒的那群女人准备加入这场纷争的时候,远处跑来了一个人,挥着手帕,冲着田里的蓝秀呐喊。   “赶紧回家吧,别让你男人等急了。”   来人跑到离蓝秀最近的田梗上,双手撑在膝盖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啥,你说啥,简西回来了?”   蓝秀的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回来了,带来好大一个包裹呢,赶紧回去吧,再晚些,你家的门恐怕都得被人堵住,再也进不去了。”   简西不是第一个回城的知青,却是第一个从城里回来的知青。   这年头,真的把乡下娶的老婆嫁的丈夫放在心上的知青,一般都直接放弃了回城的打算,因为按规定,回城的知青只能带走一个孩子,配偶不能跟着转成城里户口,如果一大家子都回城,一般家庭根本负担不起花费。   所以很多知青干脆死了心,就当自己是当地人,直接留在了乡下。   还有一些放不下家里人的,在离开的时候直接就把人带上了,一般来说,孤身一人回城的,早就做好了抛下一家人的打算,什么等安顿下来就来接人之类的话,全都是唬人的鬼话,那些人的良心,早就被这见鬼的年代给耗没了。   作为第一个孤身回城却如约回来接人的知青,简西自然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   这会儿听到消息的人早就冲去蓝秀家了,迫不及待想看看简西现在的模样,以及向他打听他在海市的见闻。   最重要的,还想问问简西,他这趟回来是准备把老婆孩子带走,还是让她们娘俩继续住在乡下,亦或是其他什么处理方式,这可关系到村里人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   “啪——”   蓝秀手里的锄头掉在地里,她也顾不得捡,撒开脚丫子往家的方向跑去。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拽着男人的衣领,好好问问他,怎么才回来啊!   “简西回来了?不是说他不回来了吗?”   “他真回来了,回来干啥?提离婚?”   “你当简西虎啊,敢回蓝秀的地盘提离婚,不怕蓝家的亲戚把他打成残废啊,真要离婚,写一封信就得了。”   反正当初也不时兴领证,离婚结婚,还不是一张嘴巴的事。   “人家的丈夫果然回来接人了。”   刘勇看着蓝秀远去的背影,然后朝着习青青抱怨了一句。   这件事里问题最大的就是习青青,他还真信了对方的鬼话,以为蓝秀是被她的知青丈夫抛弃了,本人也有再嫁的打算。   可现在看着蓝秀热切的模样,显然是感情极好的一对夫妻啊,两人谁也没放弃谁,哪容得下他这个男人插足。   恐怕是习青青这个丧良心的大嫂看中了彩礼钱,想要坑自己的小姑子呢。   刘勇觉得习青青这样的恶行必须得好好宣传宣传,只是现在他也没有再待下去的欲望,在抱怨了一句后,扭头离开。   习青青也顾不上刘勇了,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简西居然回来了,他怎么就回来了呢。   一想到自己处处嫉恨的小姑子将来就要成为城里人了,习青青这心里就十分不痛快。   她跺了跺脚,紧跟着消失的蓝秀追了过去。   “咱们是不是也跟过去看看。”   “行啊,这么热的天下地,人都要吃热了,不如去蓝秀家凑凑热闹。”   树荫下女人们的意见达成一致,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   *   “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没想过秀儿她们娘俩在乡下等的多焦急。”   “是我一开始没想过离开那么多年,和城里的爹妈都生疏了,更何况哥哥们呢,他们结了婚,理应更顾着自己的小家,我这个弟弟两手空空,在自己有能力安顿秀儿娘俩之前,实在不好把人带过去,麻烦哥哥嫂子。”   “这趟来,我准备把秀儿娘俩接去城里了,我没啥大能耐,可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她们娘俩,我想过了,日子再难,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相信,秀儿不会嫌弃我没用,只要跟我在一块,吃苦她也觉得是甜的,她就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   蓝秀站在门框边上,听着里面那个又熟悉又陌生的男生。   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蓝秀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抬手抹了抹眼泪。   这个男人明明什么都懂,那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可他回来了,往日的那些怨怼,就都烟消云散了。   蓝秀理了理衣领,又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朝屋里走去。 第9章 知青回城9   “秀、秀秀。”   早在来之前,简西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在看到蓝秀的那一瞬间,受到的冲击还是不同的。   对于原身来说,蓝秀是他相伴数十年的妻子,也是被他辜负了一辈子的女人,可对于简西来说,蓝秀是完全陌生的。   简西本以为自己在看到蓝秀时会很尴尬,甚至手足无措,可真当蓝秀站在他面前时,他才发现,原身留给他的记忆对他的影响远比他想象中来的大得多。   原身并不是那种真正恶到骨子里的人,他做的很多选择在他自己看来也是无可奈何的。   十六岁那年,原身因为二哥的恶意陷害被迫小小年纪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生活又十分艰苦的乡下,人生的前十六年,他做过最累的事就是早起上学,偶尔帮爸妈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可来到乡下后,他得在公鸡打鸣后立马起床下地,顶着烈日除草犁地,等到了队上统一施肥的日子,他还得忍着恶心,去挑那些人畜粪便沤好的肥料……   一开始,原身还会经常往家里寄信,求父母想办法把他接回去,或许是心存愧疚,那段时间,家里时常会寄粮票糖票过来,靠着家里的补贴,原身偶尔还能借口生病偷懒,即便少了那么几十个工分,也能由父母寄过来的粮食解决口粮问题。   可随着时间流逝,父母的愧疚在减轻,尤其是在大哥结婚,新嫂子进门后,父母的来信越来越少,往往他寄回家五六封信诉苦,父母才会寄那么一两张粮票过来,话里话外还提醒他,他已经不小了,应该成家立业,自己养着自己了。   原身渐渐认清楚,自己的父母是靠不住的了,他的未来,都会留在这个贫瘠的小乡村里。   为了让自己过的更好,原身将目标放在了村里条件最殷实,又是出了名疼爱女儿的蓝家身上,他的模样好,又有别于乡下那群粗壮的汉子,很会放低身段说一些肉麻的话哄骗小姑娘,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蓝秀自然抵抗不了原身的诱惑,不顾父母的反对担忧,和原身谈起了朋友。   那个时候原身也是有过真心的,毕竟蓝秀除了没念过书,不是城里户口外并没有什么缺点,她性子温婉,可以包容原身很多婚后才暴露出来的小脾气,同时她又有乡下女人的坚韧淳朴,承担家里很多家计,加上两人后来又有了女儿,自觉回城无望的原身渐渐将心思放在了这个家里,一家人着实过了一段时间的幸福生活。   而且原身也不是没有优点的,比如在乡下主流重男轻女的情况下,他倒是和自己的岳父一样,对女儿简丹十分宠爱。   那个时候,乡下有不少女人都羡慕蓝秀,因为她有个疼女儿的父母,在寻常人家连女儿的彩礼都要截留,只给女儿一床被子就当是陪嫁的年代,蓝秀的父母给了她一桩青砖灰瓦房;在乡下男人普遍喜欢粗声粗气说话,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的时候,蓝秀的丈夫文质彬彬的,从来不和蓝秀大小声,追求蓝秀的时候还曾给她写过几首小诗,辞藻华丽,听起来比书本上写的还要动听……   蓝秀太幸运了,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想要发掘她的不幸。   于是在蓝秀嫁给简西后多年不曾有孕,好不容易怀上了,却生了一个闺女后,那些女人的怨气有了一个宣泄口。   在她们看来,没有一个男人不爱儿子,蓝秀生下女儿简丹的时候,简西都已经二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在乡下早该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结婚早一些的,最大的孩子都能够上学了,现在蓝秀生了一个闺女,简西心里一定是不高兴的。   结果这个男人压根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甩蓝秀坏脸色,反而在蓝秀下地挣工分的时候,这个男人抱着闺女喝奶换尿布,虽然很多人觉得他这是借机偷懒,可也不能否认简西对女儿是疼爱的,要不然,他完全可以把孩子往床上一扔,哪里需要费功夫时时刻刻抱着,孩子露出想要哭闹的表情,就赶紧唱儿歌,做鬼脸,把孩子给哄笑。   简丹再大些的时候,原身又开始教这个女儿识字,在村里人隐晦地问他啥时候再跟蓝秀生一个儿子的时候,原身也只说随缘,这辈子如果只有一个女儿,他也是知足的。   想看热闹的人没热闹可看,世界上竟然有不着急生儿子的男人,这下子女人们更加羡慕蓝秀了,只觉得她是最好命的女人。   其实原身也不是真的不喜欢儿子,只是他没有姐妹,家里就他们兄弟三人,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明显的例子让他知道男孩女孩在一个家庭里的轻重关系,加上海市的民风特殊,从小到大原身见到了许许多多脾气大,在家庭里说一不二的妈妈婆婆,也见到了不少不仅在外打拼,回到家里还得负责买洗烧的叔叔阿爷,原身就更加不觉得,只有一个女儿有什么不好了。   再说了,他干不了重活,光靠蓝秀养着家已经很是吃力了,再生一个儿子,势必影响到原身自个儿的生活质量,到后来,不是蓝秀不能生,而是原身自个儿不想生,每每哄着蓝秀做一些避孕的措施,只说是心疼她生孩子艰苦,只有一个女儿就够了。   这些迷糊汤灌下去,蓝秀怎么可能不爱这个男人呢。   如果没有回城这一遭,原身或许也能当一个好爸爸,好丈夫,可偏偏知青回城潮开始了,回到海市,是原身隐藏在心里的执念,他或许爱女儿,爱妻子,可他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自己。   于是在思考了一段时间,确定自己没办法把蓝秀娘俩一块带回城里后,他选择了一个人离开。   按照简西继承的记忆,在回城后的第四个月,他就和他妈介绍的一个与他有着类似经历的女知青结了婚,对方家里的屋子更宽敞,简西就搬到女方家和女方父母共同居住。   后来下海潮开始,原身又在女方父母的帮衬下做起了小生意,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那个时候,他逼着自己不去想乡下的妻女,再后来,原身的二婚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他干脆将对长女简丹的愧疚寄托在这个小女孩身上。   他的后半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曾经在乡下那些年的生活,则像是一副褪了色的影片,渐渐被他埋到了心底,再也不敢想起那对母女了。   而被原身抛弃的蓝秀和简丹娘俩呢?   蓝秀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也高估了周围人的恶意,在原身一去不复返后,蓝秀差点被铺天盖地的流言逼疯。   起先是刘勇,那个年近五十,她嫂子为她“精心”挑选的再嫁对象,这个样貌有些丑陋的男人倒是个心善的,在知道自己的态度后干脆利落地消失,可走了一个刘勇,后来还有数之不尽的张勇,王勇,只要习青青对她那幢房子的觊觎之心不歇,她就总能给她找出一个个男人,使劲破坏她的名声,让她迫于无奈嫁出去。   蓝秀咬着牙,拼着名声更差的结局找来族中长辈和大哥一家断亲绝义,然后干脆利落卖了那栋被觊觎的房子,带着女儿去县里念书。   那个时候县城里也受了南方发达城市的影响,出现了个体经营户的苗头,蓝秀在给女儿办妥就读手续后找了一份餐厅洗碗的工作,勉强生活下来。   县城离乡下并不算远,一些闲言碎语还是传到了县城里,蓝秀承担了很多压力,可她都咬着牙忍了下来,她只让女儿好好念书,在简西身上,她学到了一个有用的道理,那就是知识改变命运。   她想要女儿考上大学,然后远远离开这里,如果有可能,去海市看看,瞧瞧那个勾走了她丈夫的魂,让他宁可抛弃妻女也要回去的城市,到底是怎样的繁华和热闹。   因为心事重,外加过度操劳,在简丹考上大学那年,蓝秀就跟泄了所有精气神一样一病不起,在将攒下的足够简丹念完四年大学的存款后与世长辞,简丹没有辜负母亲的遗愿,大学毕业后顺利留校,成了一个拥有不错社会地位,十分受人尊重的大学老师。   她通过很多关系,终于找到了开着几家服装店的亲生父亲。   不过她没有和对方相认,只是远远看着他开着桑塔纳接送一个正在念初中的小女孩回家,脸上的慈爱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却和当年她哭喊着求他不要走,可依旧扯开她的小手,决绝离开的男人截然不同。   终此一生,简丹都孤身一人,她的身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可童年的经历早已形成阴影,在简丹看来,本该是世界上最疼你,最爱你的男人都能抛弃你,一个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凭什么一辈子都爱你呢?   原身的自私造成了两个无辜者的悲剧,他的人渣值也多来自于蓝秀和简丹的怨念。   “秀秀,我回来了,来接你和丹丹回家了。”   简西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原身和蓝秀相处时的所有画面,以及原身在临终时才突然涌现出来的愧疚,这一刻,他和原身共情,此时站在简西面前的,依然是一个他相处了近十年,所有的习惯癖好都被他熟知的女人。   或许现在他依旧没办法将蓝秀当成妻子看待,可也不会是个陌生人。   人家小夫妻久别重逢,显然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在场的人也不是都那么没眼色的,一个推搡着另一个,陆陆续续告辞离开。   等习青青他们赶到的时候,房间内的人都快走光了。   “妹夫啊,你从城里回来,可给我和你大哥带了啥土产,还有你几个侄子,你可不能忘了啊。”   习青青向来都是雁过拔毛,为了利益不要脸皮的女人,简西没回来的时候,她可以为了习青青的房子算计她,现在简西回来了,她自然也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在这个城里妹夫身上要点好处。   “哧,蓝勇媳妇,你莫不是去学过川剧变脸吧,前脚还给简西媳妇介绍对象呢,后一秒就能问人家简西要好处了?”   跟在习青青后头赶来的几个女人嗤笑了一声,直接戳穿了她刚刚的行为。   习青青给蓝秀介绍对象?   听到这么一个劲爆的话题,原本准备离开的村民纷纷停下了脚步,想看看简西的反应。   任凭简西脾气再好,听到自己婆娘差点给自己带了一顶绿帽子,恐怕都得心凉吧。   “我不知道她会带着那个男人过来,你说过会来接我和丹丹回家的,我怎么会和别的男人相看呢。”   蓝秀看着简西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她怕简西不信。   “我相信你。”   简西自然不会怀疑蓝秀的人品,反倒是习青青这个大嫂,早已有过不少前科。   “大嫂,我脸上有字吗?”   简西将蓝秀护在身后,指着自己的脸朝习青青问道。   “字?啥字?”   习青青懵了一下。   “刚刚大嫂那态度,我还以为我脸上有字呢,左脸写着傻子,右脸写着冤大头,所以才让大嫂前脚想逼我媳妇改嫁,后脚又有底气来问我要礼物。”   简西脸上带笑,说的话却句句带刺。   “在来之前,我确实给大家都带了礼物,感谢大伙儿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照顾我媳妇,可现在大嫂就是这样对秀秀的,我要是再把礼物都给你,我岂不是真成了傻子冤大头了。”   周围的人没忍住,纷纷窃笑,习青青涨红着一张脸,窘迫地看着周遭笑话她的村人,用哆嗦地手指着简西,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10章 知青回城10   “你看这事弄的,搞得我里外不是人了,如果不是秀儿自己乐意,我能给她介绍对象吗?”   习青青深吸了一口气,赶紧洗白自己:“不过丹她爸,你也别怪秀儿守不住,谁让你一走就是小半年,期间除了一封信,啥也没寄回来呢,秀儿一个女人,没男人咋熬得住呢,就算是为了丹丹着想,她也得再找一个依靠啊。”   习青青摆明了就是要把锅子扣在蓝秀的头上,自己还是清清白白的好大嫂。   在场的这些人除了一些脑子清明的,不少人都被习青青的话带了过去,说的也是,如果没有蓝秀自己的允许,习青青怎么会带着男人过来相看呢,现在也不是旧社会了,爹娘不在的时候哥哥嫂子还能做妹妹的主,蓝秀自己不愿意,习青青还能强迫她嫁人不成?   换做任何一个心眼不大的男人,恐怕这会儿就该和蓝秀产生隔阂了。   他认真地为他们的未来着想,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来乡下接她们母女进城,结果自己不在了那么几个月的时间,自己的媳妇却守不住了,迫不及待要给他戴一顶绿帽子,即便这会儿他原谅了蓝秀,心里也存了根刺,以后稍微闹点矛盾,这根刺就会冒出来,三五不时地扎一扎他的心脏。   有时候,感情就是被这些深埋在心里的矛盾给耗没的。   好在简西心思灵透,并不买习青青的账。   “秀儿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大嫂这些话,还是说给鬼听吧。”   简西笑了笑,下一秒,笑容咻地收了起来,板着脸,不怒自威。   “我这人脸皮也挺薄的,但这个时候我还真不怕人笑话,大家不妨想一想,这些年我们家到底是谁在当家。”   简西对着围观的人摊了摊手:“我这人没有那公子命,偏偏生了公子病,娶了秀儿这么多年,她每天挣9个工分,除了大年三十大伙儿都不下地外,风雨无阻,我跟着一群嫂子婆婆做轻省一些的活儿,一天4、5个工分,就这样,还隔三差五犯一次懒,请假不上工,好在秀儿稀罕我,也不觉得我这个男人没用,这些年把我养的白白胖胖的。”   简西这话一出,大伙儿都笑了,哪有一个男人将吃软饭这件事说的那么顺口的。   “说句实在话,这些年,我是真的对不起秀儿,就我挣的那些工分,恐怕连我自己都养不活。”   简西的目光转向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习青青,厉声质问道:“那我就纳闷了,这些年秀儿都能养活我和丹丹,怎么我都不在家吃白饭了,在大嫂的口中,秀儿反而迫于生计不得不再嫁了呢?”   “我再问问,大嫂给秀儿介绍的对象是模样比我俊啊,还是嘴巴比我甜会哄秀儿开心啊?如果连这两个优点的其中一个都达不到,秀儿凭什么看上你说的那个男人呢?”   简西的话振聋发聩,原本被习青青一家之言蛊惑的村人瞬间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是啊,习青青那番话压根站不住脚,蓝秀并不是靠简西养的,相反,一直都是她在负责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就算简西不在,她也能将自己和丹丹照顾的很好。   之前只是她意外生了场重病,没见这段时间她病好了以后又下地了,挣得工分比起壮年男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旁观了刚才那出闹剧的女人也开始七嘴八舌的分享着刚刚的见闻,在听到习青青带来的是一个年近五十,身材矮小,样貌丑陋的男人后,大伙儿就更加不相信习青青的鬼话了。   “呸,连亲小姑都害,将蓝秀的名声毁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咋没好处,不就是想把蓝秀逼走,独占蓝秀的房子吗?”   习青青看着简西一番话就扭转了局势,气的牙痒痒,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信任蓝秀,还帮着她对付自己,难道他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过蓝秀的作风?   她倒是有心再说什么,可简西一个大男人都不要脸的用自己吃软饭这件事来证明蓝秀的清白了,现在她就是多说多错,只会让人觉得她这个当大嫂的没安好心。   那么好的一个计划,到头来非但没有得到彩礼钱和蓝秀的房子,反而让自己的名声毁了大半,习青青只能咬碎牙齿往肚里吞,然后在大伙儿的议论声中捂着脸,离开这个糟心的地方。   “丹她爸,你既然知道蓝秀这些年待你好,以后你就别辜负她。”   人群里,一个长辈抬高音量对着简西说道。   “我知道,走的时候我就和秀儿说过,会接她和丹丹一块去城里享福的,谁知道我那么没用,离开家十多年了,对于自己家乡的变化反而两眼一抹黑,别说接她们娘俩享福了,连自己都养不活,只能厚着脸皮在爹妈那儿蹭了一段时间的吃住,不过越是这样,我越是明白了,秀儿这些年担起一个家有多么不容易。”   简西握着蓝秀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   “现在我也算有点长进了,所以火急火燎就来接她们娘俩进城,这段时间,让她们娘俩苦等了。”   乡下男人憨厚粗笨,哪有简西这样会说话的,看看人家,字里行间都不忘夸赞媳妇的好,向媳妇表达歉意,又向媳妇表达感激,听的在场的女人心都火热热的,更别提当事人蓝秀了。   换做她们是蓝秀,哪还会怪他三四个月没音讯啊,就算再等久一些,有他这番话,也只觉得心中甜蜜了。   系统面板上,简西的人渣值从76开始下降,一分、两分,断断续续的,直到数值停留在49的位置。   足以见得,他刚刚那番话有多么深入人心了。   简西琢磨,这或许和任务世界的难度有关,这是他执行任务的第一个世界,难度相对较低,所以人渣值才会降低的那么快,换做以后任务难度高的世界,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   刚刚的闹剧结束了,原本就准备把空间让给两个久别重逢的小夫妻的村人自然识趣地离开,只不过蓝秀依旧没能好好和丈夫说句话,因为在河滩边割猪草的简丹得到了她爸回家的消息,一路飞跑着回家了。   背篓里空荡荡的,割下来的猪草还在河滩边堆着,简丹的头发凌乱,早上绑好的红头绳勉强挂在发梢,再跑几步,恐怕就要掉落在地上了。   她喘着粗气,看着熟悉的爸爸,憋红着脸,下一秒,嘴角一垮,眼泪簌簌往下流。   在原身回城前,简丹和这个爸爸的关系最为要好,在她的心里,如果要给所有亲人排个序位,这个爸爸绝对是第一位,就连蓝秀,也得屈居于丈夫之后。   因为简丹从小就是原身带大的,那个时候原身是真心实意想要好好过日子,对于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十分疼爱,相较于严厉的蓝秀,原身的脾气软和多了,他身上还有海市人的小资情调,即便时局不对,条件也受限,却依旧尽可能的为自己的生活添点花样。   比如他会给女儿编漂亮的头发,没有钱买头花,就用当天采摘来的最新鲜的野花给闺女当装饰;他会教简丹写字,朗诵最美的诗词给她听;在其他父亲习惯保持威严,不与儿女亲近的时候,他还会让简丹骑在她的脖子上,带她在采办年货时人山人海的供销社穿行……   村里的孩子都羡慕简丹有这样疼她的爸爸,不介意她是个女孩,总会想尽各种各样的办法哄她,简丹也一直以此为傲,在她看来,爸爸会疼她一辈子。   可谁知道,疼爱她是真的,狠下心来时也是真的,原身或许深爱着这个女儿,可最爱的还是自己。   简丹抬手狠狠擦了擦眼泪,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没有出息了。   孩子的直觉有时候恰好是最准确的。   在知青回城的政策正时落实的那段时间,简丹明显注意到了她爹的心不在焉,那个时候,她也因为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不安着,可往日疼她的爸爸却懒得安慰她,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时常一个人坐在门口,望着远处的方向。   好几次,简丹都注意到了她爸看着她的眼神,愧疚、纠结……那样依依不舍,就好像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一样。   所以在原身离开那一天,简丹死死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因为她心里隐隐清楚,她爸一旦走了,就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但即便她苦苦哀求,那个男人还是扯开了她的手,任凭她在他身后撕心裂肺的哭着,都没有再回过头看她一眼。   从那以后,简丹次次不落等在邮差经过的小路上,为的就是等待一个几乎绝望的希望。   “你不是不要我和娘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委屈坏了,他爹怎么舍得把她和娘丢下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呢。   小姑娘是一路哭过来的,眼睛肿成了小核桃,简西心疼地想要抱抱她,却被小姑娘一巴掌拍开了。   看着跟个小老虎似的瞪着他的女儿,简西不由苦笑,原身造了多大的孽啊,这才三个多月,上一世,这个小女孩等了一辈子,余生孤零零的,是不是把眼泪都流干了呢?   简西回屋,想拿出自己特地带来的糖果糕点以及漂亮的小裙子哄这个闺女。   “你又要走了,你别走啊,爸爸!”   简丹看简西转身,只当他不耐烦自己发脾气,又要走了,吓得她一个飞扑,抱住了简西的大腿不撒手。   “丹丹,爸爸不会再离开你和妈妈了,就算要走,也会带着你们一块走。”   简西的心都化了,作为养大了一群弟弟妹妹的大哥,他对于孩子最没有抵抗力了。   他好脾气地蹲下身,抱着那个哭的直打嗝的闺女,久久不曾松手。 第11章 知青回城11   “怎么买了那么多东西,这得花多少钱啊。”   晚上,一家三口坐在床上,清点简西带来的那些东西,为它们分门别类。   他买了两大包糖块,这些水果糖还是简西从黑市里买到的,比市价贵一些,不过不需要糖票,在乡下,糖一直都是珍惜品,谁家来了贵客,泡上一杯白糖水就是主人家的最高礼仪,谁家媳妇闺女生了孩子,送红糖也总是不会出错的。   简西带来的这些水果糖比乡下能买到的那种糖块看上去更贵重一些,每颗糖块都有花花绿绿的糖纸包着,虽然本质还是各种口味的水果糖,可价格看上去要贵重不少。   不过那也只是看上去,物以希为贵,糖块之类的东西,在海市远没有乡下那么珍惜难得,因此简西在这上面的花销并不大,到时候每家每户送一把糖,既体面,又不至于变成冤大头。   至于给女儿带的糖果那就又不一样了,简西在来之前,特地去百货商店买了一整盒大白猫奶糖,这个牌子的奶糖简西在后世也吃过,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年代的用料更实在的缘故,奶糖的滋味比简西记忆中更好,奶香浓郁,又不过分甜腻,让人吃了一颗,忍不住吃第二颗。   因为是给闺女买的,简西也过了口腹之欲旺盛的年纪,只尝了一颗,剩下的都给闺女带过来了。   这会儿简丹就坐在床上,美滋滋地吃着奶糖,还不忘往爹娘嘴里都塞了一颗。   “隔壁的牛大嫂一直都很照顾咱们,我生病的那些日子,她还经常送院子里种的青菜过来,还有大队长,他处事公道,很护着丹丹,给他们家的东西也得更丰盛些……”   蓝秀的心疼只是一时的,作为从小被父母宠大的孩子,蓝秀的本质还是大气的。   这一次简西带着她们母女进城,海市离乡下那么远,不出意外,以后回来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了,就算是为了全礼数,也该给乡亲们送点东西。   只不过礼有轻重,这段日子村里不少人的闲言碎语都让她觉得心寒,蓝秀没有那么贱,人家都踩你左脸了,还把右脸凑过去让人再踩一脚。   她琢磨着,那些一直以来帮衬她们一家良多的亲戚朋友自然得送厚一些的礼物,那些无功无过的,意思意思就好,至于那些和他们一家不对付的,何必再送点礼物过去弄的好像非得巴结他们一样。   反正都要走了,那些人即便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他们也听不到了。   “至于我大哥那儿……”   蓝秀犹豫了一下,那个大嫂实在让她心寒,还有那个大哥,这段日子对她这个妹妹不闻不问,听了村里的流言蜚语就觉得她这个被丈夫抛弃的妹妹让他丢脸似的,这会儿简西带回家不少好东西,可她一件都不想送给他们一家。   只是蓝秀怕自己这么说了,丈夫会觉得自己太薄情了,因为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她亲大哥,除了家人外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人啊。   “之前我可是在乡亲面前放狠话了,就你大嫂那做派,我什么东西都不想便宜她,秀儿,你不会怪我对你大哥太绝情吧。”   简西看出了蓝秀脸上的犹豫,假装不知情,反过来坚定了她的态度。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是有些唏嘘,明明我和我大哥曾经也是那么要好过,现在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听了简西的话,蓝秀叹了一口气。   “好在咱们只有丹丹一个孩子,要不然还得操心以后孩子们的事。”   简西倒没像蓝秀那样烦恼:“我小时候和我两个哥哥的感情也好,可后来呢,一个害我下乡,一个有了自己的小家也容不下我这个弟弟了,可见兄弟姐妹之前的感情也看缘分,有些走着走着,就散了。”   简西相信有那种深厚到打都打不断的兄弟姐妹情,就好比他养大的几个弟弟妹妹,互相守望相助,大的拉拔小的,小的也知恩图报,谁都不觉得对方对自己的帮助是理所当然的,在自己有能力后,也会尽自己所能回馈对方。   他们彼此之间没有血脉关联,可感情却比绝大多数亲缘兄妹来的深。   “我算是明白了,真正能陪你走到最后的还是你的另一半,即便是孩子,将来也会将生活的重心放在他们的小家庭上。”   简丹正吃着奶香奶香的糖果呢,听到爸爸的话当即瞪大眼睛。   “不可能,我会陪爹娘一辈子!”   她想着,爹娘多重要啊,爹只走了小半年,她心里就想的慌,实在不能想象等她长大后,像邻居家的姐姐那样嫁出去,好长时间才能回一趟娘家的生活,简丹觉得,她可能因为想爹想娘害上单相思的。   “你还小,都不懂呢。”   蓝秀觉得女儿的话又好笑,又暖心,不过在她看来,这也只是孩子年幼不懂事时的玩笑话罢了。   仔细琢磨简西刚刚的那段话,其实也没有说错,出嫁前,蓝秀觉得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爹和娘,和在嫁了人,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她的心思不免分出了很大一部分在丈夫和女儿身上。   或许在丹丹长大嫁人后,她也会像曾经的她一样,不再将爸爸妈妈当作心中最重要的存在了。   连父子母女都会这样,更何况是兄弟姐妹呢?   蓝秀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简西,丈夫说的没错,真正能陪她走过一生的,或许只有身边这个男人了,他们对于彼此那般重要。   不过蓝秀还关心简西刚刚那番话里透露出来的另一个讯息。   什么叫做只有丹丹一个孩子?难道简西不打算让她再生了?   蓝秀今年不过二十九岁,完全是还能再生的年纪,只不过不知是她还是简西的原因,结婚这么多年,也只生了简丹一个孩子,之后还能不能怀上,蓝秀本人也没有把握。   她一直担心,丈夫会因为没有儿子而觉得遗憾,也一直想给丈夫再生几个孩子,可现在看来,丈夫居然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有丹丹一个女儿,他就已经十分知足了。   “对了,这里是我买完东西后剩下的钱,你给藏着吧。”   简西掏出一张存单,塞到蓝秀的手里。   “哪来的那么多钱!”   蓝秀看着上面的数字吓了一大跳,简西在信上说了他在海市的生活艰难,不过因为当初简西走的时候,拿走了家里大半的积蓄,所以眼前这么些个礼物蓝秀也只当简西是用那些钱买的,现在看到存款单上的数字,她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想岔了。   “从爸妈家搬出来后我自己做了点小买卖,主要是卖吃食的,虽然累了些,可生意不错,挣了点钱。”   简西将挣钱的过程说的轻描淡写,可蓝秀却想到了其中的艰辛。   做生意?卖吃食?   那不就是个体户吗,蓝秀对于个体户倒没什么偏见,可她知道丈夫念过书,又是工人子弟,心里对于这个身份别提有多偏见了。   而且支个小摊位兜售吃食,那还不得拉下脸皮叫卖啊,简西那样孤高的性子,是怎么忍下来的?   蓝秀可以想到,在回到海市的前三个月简西做了多大的心理斗争,才会为了接她们娘俩过去,给她们安生立命的小家,万般无奈之下,作出这种选择。   “做生意居然能挣那么多钱,我男人怎么那么能耐呢?”   蓝秀狠狠夸了夸简西,她怕自己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会刺激到丈夫敏感高傲的内心,于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高兴地夸赞丈夫挣钱的本事。   等她去了海市,就把丈夫做吃食的本事学来,到时候卖吃食的活就由她来做,丈夫可以像以前一样,留在家里带孩子、看看书,做他喜欢做的事了。   不过大城市的钱都那么好赚吗,只是卖点吃食,就能挣那么多钱?   简西可不知道蓝秀想的那么远,在上交了小私库后,看着人渣值又骤然降低了十点,突然意识到男人上交私房钱是一个多么正确又伟大的决定。   好在他是一个曾经在小学被评为十佳少年的好男人,好男人从来不藏私房钱,为自己的正确决定点个赞。   看着剩下的39点人渣值,简西觉得距离胜利又前进了一大步。 第12章 知青回城12   “这简知青还真客气,挨家挨户送东西呢,我家老太太收的礼物,好家伙,里面装了一块肥皂,还有一大把糖果呢,看包装就是高档货,比起供销社那种散称的糖块可值钱多了。”   “你家也收到了?我家也收到了呢,只可惜今天秀儿他们来送东西的时候我不在家,家里的老太太又是宠孩子的人物,那么好的糖果,被家里几个小的嚯嚯了大半,真是糟蹋好东西了,那可是海市的糖果啊,应该留下来过年时候招待客人的。”   ……   这天下午,女人们聚在一块议论简西和蓝秀的大方,而那些没有收到礼物的人心里头嫉妒极了,可一想到自己在简西回城后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又没脸嘀咕蓝秀“小气”的行为。   “蓝勇媳妇,秀儿给你们家送了什么东西,你可是她亲嫂子,秀儿分给你们家的东西,一定更高级吧。”   自己不痛快,那就得叫人更加不痛快,这些个女人明知道习青青昨天和蓝秀他们闹了一场,简西甚至放出话来要把原本计划送给他们一家的东西分送给其他人家,这会儿这些人议论的糖块肥皂,或许就是当初简西原本准备送给他们这对大哥大嫂的。   这会儿听到那些人的议论,习青青应该比他们更懊恼吧。   “人家马上就要准备做城里人了,哪还记得我们这些乡下穷亲戚呢。”   习青青咬着牙,将洗了一半的脏衣服往木盆里一甩,然后端起盆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岂止是懊悔,简直是毁的肠子都青了。   也怪她心太急,没想过简西真的会回来,要是早知道简西是个这么有良心的男人,当初她也不会为了强占蓝秀的房子想出这样一个昏招。   她完全可以待蓝秀好一些,这样一来,简西带回家的那些高级糖果、肥皂还有手绢是她家的,就连蓝秀离开后,他们家的那个大院子也理所当然会留给他们一家照看,到时候,那房子不等于就是他们的了吗。   不像现在,那么多礼物被别人得了,就连蓝秀那套房子,恐怕他们宁可卖了,也不会留给他们一家了。   “哧,还不是她自己没安好心,现在还倒打一耙,说蓝秀是个势利眼,看不起她这个大嫂。”   “就是说啊,也不看看她给秀儿说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家,那都是当秀儿爸爸的年纪了,说给自己的亲小姑,她也不怕遭报应,亏的简知青回来的及时,要是再晚一段时间,秀儿真的被逼嫁了出去,简知青再大度也不能要秀儿了啊,人家的一辈子岂不是被她毁了?”   “就是,有这样一个亲娘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可得教教我家的崽,以后少和她家孩子玩。”   “我也是,可别把我家孩子教坏了。”   ……   背后说闲话的这群人正是不久前在背地里议论蓝秀的人,因为没有收到简西和蓝秀的礼物,他们干脆将怒火发泄在了习青青的头上,仿佛在贬低习青青的时候才能找到平衡感。   而此时习青青也没有走远,自然听得到这些女人的议论。   她死死咬着下唇,这些原本被她利用使在蓝秀身上的龌龊手段,这会儿居然报应在了她自己的身上,听着那些带着森森恶意的话语,习青青心里又是憎恨,又是后悔。   “呜呜呜,我要吃糖,吃大白猫奶糖,凭啥简丹那死丫头分了那么多人,就是不分给我啊,娘不是说那个赔钱货的东西都是我的吗,为啥我拿我自己的东西,姑父还打我啊。”   回到家的时候,习青青听到了自己小儿子的哭诉,一听他被简西打了,当即准备去找简西算账。   “够了,还嫌咱们家的名声不够臭吗?”   蓝勇坐在院子里抽着自制的土烟,恶狠狠地叫住了准备出门的习青青。   “在秀儿他们离开村子之前,你给老子消停一些吧。”   说着,蓝勇重重抽了两口吐烟,因为抽的太凶太急,呛地眼泪都快咳出来了。   “现在村里哪几户人家没收过简西和秀儿的好处,你这会儿闹上去,是嫌咱们家日子太好过不成?秀儿马上就要离开咱们村了,可咱们还得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呢,你把大半个村子的人得罪了,咱们将来怎么办,几个儿子怎么办?”   蓝勇对这个妹妹的感情有些复杂,小时候,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妹妹,可渐渐的,变得世俗功利了,就开始怨父母将这个早晚要嫁出去的妹妹看的和自己一样重要,在娶了习青青过门,在习青青日复一日的枕头风下,他和那个妹妹的感情就越发淡漠了。   可这会儿这个妹子忽然就要走了,要去那个乘火车都得几天几夜的地方,或许下半辈子,他都见不到这个妹子了,蓝勇的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有那个功夫,你先想想咱们怎么办吧,村里那些碎嘴的婆娘都把咱俩传成啥样了,咱们的几个儿子还要说亲呢,有你这样一个坏了名声的娘,谁家姑娘肯嫁过来啊。”   蓝勇耷拉着脑袋,习青青身上的气势也瞬间被他这番话戳破,只是沮丧地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哭闹不休的小儿子,面露颓色。   这就是报应啊,果然,人不能做坏事,老天爷在天上盯着呢。   *   简西带着蓝秀母女离开的那天,行囊里装满了乡亲们自发送来的土特产。   考虑到他们要远行,乡亲们没送又重又占地方的番薯苞谷,送的是自家从山上采摘来,晒干的菌子和枣干等山货,这在乡下未必稀罕,可却是城里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的好东西。   别看这些晒干的菌子不算重,可每家都拿来一些,加起来分量可就不轻了,加上蓝秀节俭,好多旧衣物不舍得扔,这趟回海诚,几人的行李大大小小一共装了两个大编织袋,和几个豆腐包。   蓝秀常年干活,别看身板比简西纤细,力气却比他大多了,那样重的两个大编织袋,她只用一根竹竿就挑起来了。   一开始,简西还觉得让媳妇扛重物丢份,可在自己扛了一段路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将扁担交给了蓝秀,自己则是拿着几个较为轻便的豆腐包,以及牵着闺女简丹丹手,防止她在路上走丢。   一路上,简西都在盘算以后要怎么和这个媳妇相处,他肯定不能惹人家生气,因为打起架来,他可能只有单方面挨打的结局。   就这样,在经历了五天的长途车和火车后,简西终于带着蓝秀娘俩来到了海市。   “这就是海市啊,可真气派啊!”   蓝秀看着那宽敞干净的海市火车站,以及火车站台里可以瞭望到的高楼大厦,一瞬间有些自惭形秽。   在乡下,蓝秀已经十分优秀了,她漂亮,能干,可在这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里,蓝秀觉得自己就是灶头里烤过头的番薯,又黑又瘪,浑身带着土气,哪像海市这些时髦的姑娘啊,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的,这种时髦,是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和眼界带来的,也是蓝秀怎么都学不会的。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丈夫心心念念想要回到这个城市。   “走,我带你们去招待所先住下来,然后咱们在找一个合适的房子租下。”   因为怕自己租的房子蓝秀不喜欢,所以简西还租着原本那个小单间,准备在将她们娘俩接过来的这段时间,先在招待所将就几天,等蓝秀挑中合心意的房子,再一块搬过去。   “你不是租了房子吗,干嘛再浪费那些钱呢,你挣钱又不容易,我可舍不得糟蹋。”   蓝秀将视线从那些来来往往的时髦女郎身上收了回来,想到简西提过他早就从简家搬出来,租了个小房子住,觉得没必要浪费去供销社开房的钱。   “房子有些小。”   简西有些犹豫。   “只要有张床就好了,咱们三个先挤挤。”   蓝秀想着,房子再小又能小到哪里去呢?   等到她来到简西租到那个小单间的时候,蓝秀就知道自己错了。   乡下地方大,村里最穷的人家,房子再破,至少宅基地摆在那里,总是又大又宽敞的,蓝秀的房子就更不用说了,青砖灰瓦的大平房,放在镇上和县里那也是颇为气派的。   可简西租住的小单间呢,里面只摆了一张约一米宽的木板床,窄窄的走道停放了一辆木板车,上面堆满了简西做生意的工具,除此之外,也就一个木箱子,里面堆放着简西的衣物,外面摆着牙刷牙杯以及碗筷等生活用品。   那么小的一间屋子,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可简西自从从简家搬出来后就在这里住了那么长一段日子。   在乡下的时候,蓝秀哪舍得让他受这样的罪啊,这里连张桌子都没有,简西在哪儿看他喜欢的文学书?在哪儿写他灵感一现时的诗章?   蓝秀心里酸的厉害,即便这样,她男人为了接她和丹丹来城里,咬牙都忍过来了,他放弃了自己的爱好,做了往日他最看不上的工作,可她在乡下的时候还总是悲观的揣测他的行为,她可真坏啊。   “你把家收拾的真干净。”   蓝秀憋了一肚子的话,可等开口时,只是笑着夸赞简西将这间小小的屋子收拾的那么整洁有序。   她想着,丈夫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肯定不希望她同情他的,她的男人那么好,为了她们娘俩作出那么巨大的改变,她得夸他,让他知道他有多么能耐。   系统面板上,人渣值又悄悄降了几分。   简西不曾注意,只觉得蓝秀实在是体贴善良,居然还能从这么一间小破旧的房间里挖掘出他爱干净的优点。   这个女人未免也太懂得满足了,原身怎么舍得辜负这样一个处处将他放在第一位的女人呢?    第13章 知青回城13   简西租的房子实在是太小,可对比了一下住招待所的花销,蓝秀觉得完全可以凑活住几天,他们夫妇俩睡木板床上,简丹身量小,可以在做生意的板车上睡。   只是小小的房间挤了一家三口,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于是简西也没有立刻捡起自己放下多日的生意,而是在到达海市的第二天就带着蓝秀娘俩到处寻找合适的住所,顺便为女儿简丹办理农转非户口。按照现在的政策,知青可以带一个孩子回城,这样一来,简丹念书的事情也得到了解决。   两人都不是挑剔的人,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住所。   新住所离简丹将来会就读的小学很近,离摆摊的手表厂也只有半个小时不到的脚程,以后要是买了三轮车,只需要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能够赶到。   两间房,一间是客厅兼饭厅,还有一间卧室,面积挺大,只要装一个帘子就能分成两间房间,隐私性虽然差了些,可在同等的价位里,这是他们能够租到最合心意的房子。   至于厨房和卫生间,这大概是海市现在很多老房子和筒子楼的通病了,厨卫共用,为了方便,很多人都会买一个煤炉自己开火,卫生问题也多靠痰盂解决。   简西计算过,按照他现在的收入,只需要大半年的时间,就能够在海市添置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这个出租房只是他们现阶段的过渡。   现在简西还不太适应和蓝秀发生过于亲密的行为,和女儿住在一间卧室里,只隔了一道帘子,正好可以顺理成章的规避一些事情的发生。   如果大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没办法对蓝秀生出男女之情,那他自然会考虑下一步计划,让蓝秀寻找真正的幸福。   可不到万不得已,简西并不想那么做,不仅是为了简丹考虑,也是为了蓝秀考虑,二婚的生活并不像大家想象中那么简单,尤其是双方都有儿女的情况下,必不可免会参杂很多利益和私心,他不否认有二婚才找到幸福的人,但现实情况下,这种比例,远远少于初婚。   就目前的相处看来,简西并不讨厌蓝秀,相反,他十分欣赏蓝秀这样温婉又坚强的女性,幸福的家庭并不一定要源于爱情,有时候,能够相濡以沫的陪伴,远比一时的激情来的靠谱。   在这样的考量下,简西说服了蓝秀以每个月十二块钱的租金租下了这两间房子,在布置完暂时的小窝后,闲不下来的蓝秀当即催着简西重新支起了早餐铺子。   别看简西在描述时将早餐生意说的十分轻松,可等实际操作起来,蓝秀发觉,这一点都不比在乡下种地来的简单。   就拿看似最易操作的绿豆汤来说吧。   为了保证绿豆汤的口感,在汤水烧开后,几乎每隔十分钟就要用大勺在锅里搅拌,并及时撇去上浮的绿豆壳,一锅汤水分量极大,底下全是沉淀的绿豆,在锅里搅拌绿豆汤,需要极强的臂力,尤其是这种长时间的作业,往往一两个钟头下来,就会感觉到手酸背痛。   更别提还有揉面,剁馅之类的工作了,这年头可没有那种简易操作的剁肉机,揉面器,所有的操作都需要手动完成。   往往都是结束早上的摆摊就要立马开始准备明天售卖的半成品,忙活到半夜,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得起来,真正休息的时间也就五六个小时,虽然收入很可观,可疲累也是难以想象的。   好在现在有了蓝秀的加入,简西身上的重担瞬间被分走了一半,简丹也是个乖孩子,因为从小跟着原身学习的缘故,三位数以内的加减法已经十分熟练,当简西和蓝秀忙着做水煎包,替顾客乘装食物的时候,简丹还能在一旁帮忙收钱找钱,一家三口守着一个小小的摊位,不仅不觉得累,心里反而十分充实踏实。   *   “这才一个月不到呢,咱们居然已经攒了一千多块钱了。”   晚上,蓝秀清点着家里的存款,在数完后忍不住张大嘴巴又重新清点了一遍。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她没日没夜的干活,一年到头也只能从队上拿到五十块不到的工钱,也就是说,她只用了一个月的功夫,把她原本二十年才能挣到的钱给挣来了,城里人的钱咋就那么好赚呢?   蓝秀看着那一摞摞纸币,就跟被火烧了似的,脑子都有些发烫了。   “你说咱们要是分开摆摊,是不是能挣到更多的钱?”   蓝秀也不是贪心,而是现在这钱太好挣了,她想趁能挣钱的时候多挣一点,为女儿丹丹攒下足够多家底。   “现在我们两个人看一个摊子都那么累了,要是一人管一个,岂不是得把身子给累坏了。”   简西摇头否定了蓝秀的想法,现在他们的工作强度已经很大了,因为多了蓝秀这个帮手的缘故,每天他们准备的半成品多了不少,原本他一个人每天摆摊到八点左右就得结束,现在他们准备的食材可以卖到近九点,每天的收益已经比原先高出不少。   一个月挣一千,这在这个年代已经是金字塔顶端的收入,即便是大学老师、高级技工,每个月加上津贴,收入也只有一两百罢了。   “赚钱本就是为了生活能够宽裕一些,咱们现在那么累,连花钱的功夫都没有,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思呢?”   简西摸了摸闺女的小脑袋:“你们来海市那么久,我还没带你们好好逛逛这个城市呢,还有周边的苏州、扬州……都有很多北边看不到的风景,以后每个礼拜,咱们都休息一天,不光是自己适当放松一下,也要带丹丹到处走走,让她开阔眼界。”   “正好,明天摆摊的时候我写一张纸条贴在板车上,告诉那些每天来买水煎包的顾客,以后咱们礼拜天不做生意,省的他们到时候白跑一趟。”   现在简西的水煎包已经做出口碑来了,每天早上都有许多别的地方的人慕名前来,一买就是十个二十个水煎包,要是有人正好在简西休息的那天特地跑过来,结果跑了个空,那该多郁闷啊。   简西的话点醒了蓝秀,让她从金钱的诱惑中挣脱。   是她一时糊涂了,光想着多挣点钱,却忘了明明她一开始的初衷是想帮丈夫减轻负担,让他能有多余的精力放在他喜欢的事情上。现在挣到的钱已经是她曾经做梦都想不到的数字了,她反而奢求更多更多,人的欲望是个无底洞,怎么可能有满足的一天呢。   “正好,我想扯一些布料,给丹丹做一个书包,再过几个月,丹丹就要上小学了,还得给丹丹添置一些文具呢。”   “嗯,也给你和丹丹买几身新衣服,我觉得你穿布拉吉一定好看。”   简西注意到了,蓝秀应该很喜欢那些款式时髦的漂亮裙子,每天早上来买早餐的女士要是穿了布拉吉,蓝秀都会多看她几眼。   “不不不,我都是孩子妈了,哪里用得着穿那么时髦的裙子呢。”   蓝秀摆摆手,她见到的穿布拉吉的多是还没结婚的年轻姑娘,结了婚或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穿列宁装和衬衫长裤的才是大多数,在蓝秀看来,这样的稳重的打扮才是她这个年纪的风格。   之所以会忍不住看穿着布拉吉的姑娘,是因为蓝秀从来没有穿过,乡下地方不兴这样时髦的衣服,可布拉吉对于任何一个看过苏联电影的乡下女孩来说,都是一个美好的期盼。   “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刚嫁给我的漂亮姑娘呢,你比电影明星还好看。”   在后世,任何一个年龄段的女性都能穿着裙子压马路,蓝秀也就二十九岁,怎么就不能穿连衣裙了。   “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呢?”   蓝秀红着脸捂住了闺女的耳朵,嘴上嗔怪,心里却甜蜜极了。   *   礼拜天,一家三口睡了一个难得的懒觉,等到太阳晒屁股了,简西才带着妻女出门,来到了海市最大的友谊百货。   再过几天是徐凤父亲六十九岁大寿,老年人不兴过整寿,因此五十九、六十九这样的岁数是要大办的,作为出嫁的女儿,徐凤准备在父亲生日这天送上一份厚重的礼物,于是趁着自己休息,特地来百货商场看看有没有什么价格合适又拿得出手的东西。   看到简西带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走过,徐凤还当自己看岔了,她偷偷摸摸在简西身后跟踪了一段时间,听那个女人亲口喊了小叔子的名字,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自从简西从家里搬出去后,除了还钱,以及给爸妈送了两次糕饼,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最近一次看见他,那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前的事了?   徐凤心里忍不住犯嘀咕,简西消失了那么长一段日子,难道真的回乡把乡下娶的媳妇生的闺女接回来了?   可就小叔子住在家里头三个月对那对母女避之不谈的态度,一点都不像是这么有良心的人啊?   徐凤看着小叔子带着那对母女朝成品女装柜台走去,忍不住又跟了过去。   第14章 知青回城14   徐凤怕简西看见她,因此不敢离得太近,恰好成品服装的柜台旁就是一个卖鞋子的柜台,她假装在那看鞋,一边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对话。   “这条裙子真好看。”   蓝秀一眼就看中了一条嫩黄色的连衣裙,方领泡泡袖,裙摆有些蓬起,收拢的腰部位置有两条宽绳带,可以在腰前或是腰后的位置绑蝴蝶结。   这条裙子是童装,蓝秀幻想着女儿穿上这条裙子的样子,十分心动。   “您的眼光真好,这条裙子是香江那边时兴的款式呢,您家姑娘要是穿上了这条裙子,保准比电影里的小明星还要漂亮。”   作为华国最发达的几个城市之一,海市也是最早响应改革号召的,简西他们所在的这个柜台其实已经不算百货商场所有的了,是人家私人承包下来,专门售卖自己工厂生产的服装的一个试点。   这个柜台的柜员实施绩效制度,卖出的货品越多,能够拿到的奖金也就越多,因此她们不仅不像绝大多数售货员那样臭着一张脸,对顾客爱答不理,反而像是后世经过专门培训的柜员,不仅笑脸迎人,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格外好听,让顾客体验了一把上帝的感觉。   只可惜,这里的成衣都不让试,只能拿下来对着镜子比划一下。   简丹原是乡下放养的孩子,皮肤黑黄,就跟猴儿似的,好在孩子的恢复力特别强,只是休息了一段时间,加上每天早晚都涂简西给她们母女俩买的面脂,一下子白了许多。   现在简丹的肤色虽然称不上莹白如玉,可也是黄便白的肌肤了,再养上一段时间,肯定能够更白。   这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款式活泼俏丽,颜色也分外娇嫩,正适合简丹这个年纪的孩子,这会儿鹅黄色还不十分衬简丹丹肤色,可等她的皮肤再养白一些,这个颜色就格外合适了。   简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分欢喜,蓝秀也觉得好看。   “这条裙子五十八,虽然贵了些,可贵的有道理,您再去任何柜台看看,都找不到和这件衣服颜色相近的布料。”   现在国营纺织厂的布料颜色依旧以蓝黑灰白等颜色为主,军绿色已经是少有的俏丽色彩了,随着改革开放,市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热烈的色彩,例如红色,粉色等,可像这样的鹅黄色布料,确实是极为少见的,按照柜员的说法,这是他们从香江进口的布料,即便他们能找裁缝模仿出相似的款式,也找不到这个颜色的布料。   蓝秀吓得咂舌,五十八块钱搁乡下足够给三个大人各做一套衣服了,小孩子的裙子花的了多少布料啊,而且丹丹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或许今年穿了明年就穿不了了,实在是浪费钱。   “同志,帮我们把衣服包起来吧。”   简西看女儿和媳妇都喜欢,想也不想就和售货员要了这条裙子。   “丹丹喜欢,以前没条件给她买漂亮的衣服裙子,现在难得给闺女买一条,贵点就贵点儿了。”   简西在蓝秀耳边小声说道。   当着售货员点面,蓝秀不好驳回简西的话,给自家男人丢脸,而且她心中也勉强认可了简西刚刚说的那番话,这会儿她也是手里存款过四位数的人了,花五十八块钱给闺女买一条裙子确实肉痛,可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条裙子怎么样,和丹丹这条裙子有些相似,姜黄色,比丹丹那条裙子看上去沉稳大气,可也是同一个色系的,你们娘俩穿着这样两条裙子走在路上,大伙儿都知道你们是一对母女了。”   简西指了指塑料模特展示的那条连衣裙,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蓝秀和简丹身上,自然注意到了,蓝秀在向售货员询问女儿那条裙子之前,视线曾在那条连衣裙上停留了许久,显然也是喜欢的。   这两条裙子的款式有相似的地方,作为成人的连衣裙,这条裙子的设计比儿童款连衣裙更为大气,少了腰间的蝴蝶结绑带,胸前多了两排棕红色的琥珀圆扣,裙长在小腿肚的位置,颇有一种知性的味道。   “太贵了,咱们就给丹丹买一条裙子吧,我要是喜欢,可以去买点布料做一条类似的。”   蓝秀凑到简西耳边小声说道,手却忍不住抚摸售货员递过来的连衣裙的料子。   入手的感觉和普通棉麻料完全不同,又轻又软,可以想象这样的布料穿在身上有多舒服,人家要价高完全有他的道理,换做她自己买来的布料,做出来的裙子绝对没有这样的垂坠质感。   可一个结了婚有了孩子的女人哪需要在意这点小小的细节呢,在乡下,多少女人一辈子穿过的新衣服都屈指可数,她哪就金贵到要穿这样的衣服了呢?   “那就是喜欢的。”   简西听出了蓝秀的潜台词,她口中的不喜欢只是因为连衣裙的价格太高罢了。   “你看,你要是穿上了这条裙子,那该多好看啊。”   简西拿着连衣裙在蓝秀身上比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蓝秀准备反对的话也噎了回去。   今天出门,蓝秀特地打扮过,长到腰间的头发编了麻花辫,在后脑勺盘成圆髻,镜子里女人的脖颈细长,姜黄色的布料非但没有将人映黑,反而让蓝秀的肤色透亮了一两个度。   眼神温婉,衣裙飘飘,蓝秀都快认不的镜子里的自己了,原来她也能这样好看。   “太贵了,咱们还得买房呢。”   可即便再喜欢,蓝秀心里第一重要的还是攒钱。   “我的衣服够穿,就算要买,那也得先给你买。”   蓝秀骨子里的思想还是有些封建的,男人是顶梁柱,所以家里最好的东西都得紧着男人来,如果这会儿是给简西买衣服,大几十的价格她咬咬牙也就同意了,可给她自己买,蓝秀还是舍不得。   “在我看来,给你和丹丹买衣裳,比给我买衣裳更让我骄傲。”   简西凑到蓝秀的耳边:“我就想把你和丹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这样走在路上,人家看着我身边大小两个仙女,心里就该想,这个男人多能耐啊,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还有这样可爱的女儿。”   “你就当满足我一个小虚荣,让我带着你和丹丹走在大马路上的时候,人家能在背后指着我偷偷说上一句,这男人牛了。”   简西的话把蓝秀逗笑了。   “哪有那么夸张的。”   蓝秀啐了简西一口,只是一条裙子,穿上还能让她变天仙不成?可再也没有比一个男人绞尽脑汁哄你开心,想尽办法在你身上花钱让人感动的事了,这会儿她要是再拒绝,蓝秀自个儿都觉得对不起简西对她的用心,咬咬牙,答应下来。   成人的裙子比孩子的裙子还要贵上几十块钱,只是两条裙子,一百多块钱就这样没了。   等付完钱,蓝秀火急火燎拽着丈夫和闺女的手离开了这个柜台,她怕等会儿丈夫再给她灌下什么迷魂汤,让她做出更多不理智的消费。   在简西一家离开后,徐凤迫不及待走向那个成衣柜台,确认了简西夫妇买走的那两条裙子的价格。   等离开柜台时,徐凤等表情是掩盖不住的震惊怀疑,要知道,在两月前,简西连五十块钱都得问他们夫妇借,怎么短短一段时间过去,他就能眼也不眨地花一百多块钱给女人买衣服了呢?这得是发了多大的横财,才能不把钱当钱啊?   徐凤懊悔地咬了咬牙,早知道简西也有翻身的那一天,当初她就不会在对方耳边说那么多阴阳怪气的话了,也不知道那些话简西是否放在心上。   可转念一想,徐凤又觉得当初错不在她,或许没有她之前的针对,简西也不会有今天的发达。   可她还是没有弄明白,简西的钱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她琢磨着,想要弄明白这件事,或许还得让公公婆婆出马。   想到这儿,徐凤也顾不上给她爸买寿礼了,匆匆忙忙跑回家,准备和婆婆分享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   不管怎么说,公婆也是小叔子的亲爸亲妈,她这个大嫂曾经得罪了他,公婆总养了他十多年吧,他要是真发达了,可不能把爹妈给忘了。   *   六天后   简栋梁和苗田徘徊在简西新租的房子附近,看到简西和蓝秀推着小车过来,挡住了去路。   他们倒不是听了徐凤的怂恿来找这个小儿子要好处的,简栋梁和苗田一个有退休金,一个有工资,不至于眼馋儿子那些钱,他们只是气愤儿子把乡下的儿媳妇和小孙女接回了海市,却从头到尾不曾知会他们父母一声。   还有,他们确实也想弄清楚小儿子哪来的钱,不是想要知道来钱的手段,而是怕小儿子为了钱,走了不正派的道路。   “爸、妈?”   看到突然出现的简父简母,简西愣了愣,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觉得忽略,却又想不起来的事是什么了。   回到海市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他却忘了带蓝秀和简丹去简家看看爸妈。   蓝秀倒没忘,只是她一直都没有主动提醒丈夫。   她不喜欢眼前这对老夫妇,凭什么三个儿子,当年就她男人下乡了,为什么明明是最亲近的家人,他男人却得一个人挤着那么小那么破的小房子。   她和简西结婚快十年了,从海市寄过去的信件屈指可数,可想而知,她的丈夫在父母的心里并不是那么重要,至少没有他两个哥哥来的重要。   在蓝秀眼里,简西是最好的,他父母不喜欢他不疼他,那一定是他父母的眼光不好,她替简西抱屈,自然不会在简西没有提及的情况下主动提出去简家拜访二老。   只是没想到两位老人会主动找上来,仔细想想,这件事她确实做错了,再怎么不乐意,礼数总是要做周全的。   “爸,妈。”   蓝秀努力扬起笑脸,冲着简父简母喊了一声。   苗田和简栋梁并不喜欢这个乡下来的媳妇,简栋梁没说话,苗田也只是轻哼了一声,那声音,就像是从鼻腔里飘出来的,分明还带着几分不屑。   简西皱了皱眉,这会儿他们堵在弄堂里,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冲着蓝秀安抚地看了一眼,带着父母去了他们租住的地方。 第15章 知青回城15   “带着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去了?”   回到简西的出租屋,简栋梁夫妇喝着儿媳妇蓝秀倒给他们的开水,略有不满地问道,说话的时候,他们的眼神还在出租屋内上下打量,根据房间内的整洁程度判断这个乡下儿媳妇的优劣。   出租屋被打扫的很干净,蓝秀自从发现离出租屋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回收站,而回收站里的东西售价远比实际价值便宜后,就迷上了去回收站淘惊喜的活动。   在回收站里,她淘到了一沓夹在废纸当中但却还未使用过的白纸,估计是单位里上班的职员不小心混入废纸里的,蓝秀用那些素白的纸张贴了靠近餐桌的那面墙,原本因为老旧发黄的墙面一下子亮白起来。   她还淘到了一张断了条腿的餐桌,不是什么上好的木料,原本回收站的员工准备将木桌劈成小片的柴火用来生火,蓝秀只花了五毛钱的价格就买下了那张桌子,然后凭借她从她爸那里学来的木匠手艺修补了一下餐桌,再刷了一层油,看上去和新的餐桌也没什么区别了。   还有餐桌上摆着的缺了一个小豁口的青花瓷花瓶,里面插了一把狗尾巴草,不精致,却颇有些野趣。   都是一些半旧不新的东西,可在蓝秀的巧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规整有序。   这只是出租屋内的小小一角,但是见微知著,可见这个家的主人一定是个用心且热爱生活的人。   撇去出生、学历来看,苗田和简栋梁对蓝秀这个儿媳妇已经有五分满意了。   可最大的问题还在于蓝秀的出生和学历,即便她再贤惠,将儿子照顾的再好,夫妇俩对这个儿媳妇都是不太满意的。   乡下人,听儿子当年寄回来的信里说道,对方还没念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儿子教了才认得的,这样的女人,和他们念过初中,当年成绩还挺优异的儿子怎么般配呢?   更何况儿子是因为政策允许回来的,这会儿已经重新拿到了海市的户口,只要儿子自己愿意,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同样在乡下插完队回来的女知青,这样一来,大家的文化水准相当,文化背景也一致,将来才不容易闹矛盾。   不像现在这个女人,儿子对她或许有一时的愧疚,可时间一长呢?   当年在乡下的时候,儿子能忍下她的粗鄙愚笨,可现在他们在海市,这个走在华国经济开放前沿的大都市,两人的身份换了个调,处于主导地位的儿子,真的能够容忍这个可能给他带来嘲笑声,处处与城里姑娘截然不同的乡下媳妇吗?   “我和秀儿摆了一个早餐摊子,刚卖完早点回来。”   简西简单解释了几句,不打算就这件事详谈。   “爸妈你们怎么过来了,本来我是准备选一个日子,带着秀儿和你们的孙女丹丹去家里看你们的。”   简西总不能说,他光顾着和妻女培养感情,把原身的爹妈给忘了吧。   他是个孤儿,养大他的简妈妈虽然被孤儿院里的孩子亲切地称呼为妈妈,可对方的实际年龄早就可以做大家的奶奶了,而那位慈祥和蔼的老太太给人的感觉也如同奶奶一般亲切,因此对于简西来说,父母一直都是一个很陌生的身份。   和绝大多数孤儿一样,简西总希望自己并不是被恶意遗弃,而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被迫和父母分开的,或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爸爸妈妈也在焦急地寻找他,因此在简西的美化下,父母的形象总是很崇高的。   说实话,简父简母让他有些失望。   理智告诉简西,孩子成年了,父母就没有帮衬子女的义务,可情感告诉简西,那些真正疼爱孩子的父母,不会因为孩子成年了、结婚了、有孩子了就将他们当成独立的个体,在他们心中,孩子永远都是孩子,隔三差五就忍不住问问,“孩子,钱够不够花啊,不够问爸妈要”,“孩子,最近生活好吧,有什么难的,千万别瞒着爸妈”……   可简家父母呢?   当年让原身这个最小的孩子下乡,那一年原身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最大的简东已经二十一岁了,面对乡下艰苦的环境,他显然比弟弟更容易适应。当然,这一点可以用时代特殊性解释,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论哪一个孩子受苦,父母都舍不得解释。   下乡后呢?   一开始,简父简母确实对这个牺牲的小儿子充满愧疚,三五不时就寄点东西过去,但是父母的愧疚也是有限的,在最疼爱的长子结婚后,简父简母想起这个小儿子的次数越发的少了,在儿子写信告诉他们自己准备和一个乡下姑娘结婚的时候,干脆以不满这桩婚事为由,彻底断绝了对这个小儿子的帮衬。   他们没想过,在那个回城无望的年代里,原身找当地的女孩结婚是一个多么理所当然的决定。   再然后,面对分别十多年,忽然回城的儿子,表面上惊喜,实际上尴尬不知所措,纵容大儿媳妇对小儿子的冷嘲热讽……   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用原身已经成年,已经结婚,已经有自己的小家庭,父母对他再无义务,反倒是他需要赡养父母来解释。   可人心怎么能不计较呢,父母总是为了大哥选择牺牲和委屈自己,接收了这一切记忆的简西,实在没办法对简父简母产生孺慕的情绪。   尤其是在他刚来到原身身体里的那几天,他也能敏锐地感觉到,面对他这个赖在家里的小儿子,不仅大哥大嫂嫌弃,做父母的,心里也是颇为不满的,要不然,当初他提出从家里搬出去时,父母也不会只是假意阻拦了一句,就放任他离开了。   简西会忘记带着蓝秀和简丹回家探望二老,或许只是因为他从未真的将简家二老当成自己的爸爸妈妈吧。   不像蓝秀和简丹,她们让简西感受到自己被需要,被重视,被关怀,他们才是彼此关联的一家人。   “卖早点,你们怎么做这种事啊?”   简栋梁皱了皱眉,卖东西,那不就是个体户吗,他简栋梁的儿子成了小摊贩,传出去多丢脸啊,简西好歹也是念过几年书的,也有初中学历,再不济,也该找个学徒工的工作啊。   “现在回城的知青那么多,能找到的工作就那么几个,我学历比不上人家,也没有其他知青机灵会来事,卖早点挺好的,至少挣的多,能养活一家人。”   时代的特殊性,在这个年代,挣的再多也不如工人这个铁饭碗来的荣耀,可再过几年,随着一些国营企业的效益日渐低落,逐渐发不出工资,个体户的地位反倒提升了。   简西是从后世过来的,自然不觉得自己凭双手挣钱有什么丢人的,所以面对简父的指责,他可以理直气壮的反驳。   “卖早点能挣多少钱?飘地你都舍得花一两百买衣裳了?”   在这一点上,苗田比简栋梁更实际,她和老头子的人脉关系轻易不能用,眼瞅着再过几年大孙子也到工作的年龄了,要是现在帮小儿子弄一个学徒工的工作,将来就没办法再求人帮大孙子活动工作了,所以小儿子要是真的能够挣钱养活自己,也是一件好事。   她只是不高兴小儿子在自己不满意的儿媳妇身上花钱大手大脚,有那个钱,攒起来以防不备之需难道不好吗?   “衣服也不是天天都买的,结婚那么多年,我也只给秀儿、丹丹买过这样一次衣服。”   简西不软不硬地反驳道,他意识到,应该是他和蓝秀逛街那天被某个熟人看到了,因此才有了简父简母忽然找过来这件事。   从简家搬出来两个多月了,前一个月,他好歹还主动回去过一两趟,之后因为把蓝秀娘俩接回来,这才疏忽了父母。   可从头到尾简父简母没有主动关心过下乡十六年,又从家里搬出去,没有一技之长的儿子,这会儿因为有人撞见儿子给儿媳妇和孙女买了贵价的衣物这才主动找过来,想来也是讽刺了。   “我去把丹丹接回来吧,让她见见爷爷奶奶,正好多买几个菜,留爸妈吃顿饭。”   蓝秀觉得这会儿气氛有些尴尬,简西的父母拿她当隐形人,连个眼神都不给她,可见对于她这个儿媳妇是不满意的。   这会儿老太太又提到了新衣服的事,更让蓝秀觉得老太太话里话外都是在训诫她,指责她这个败家婆娘乱花自己男人挣来的钱。   “嗯,去王叔那称点高粱酒回来,爸好这一口。”   简西也不想蓝秀受气,干脆就把人支开。   简栋梁和苗田也不是为了看这个儿媳妇来的,蓝秀走了,他们反而可以毫无顾忌的说更多的话,因此也没有阻拦。   “你该不是在手表厂边上卖早点吧?”   苗田忽然想起了一桩事,她曾经听过同车间某个工友的抱怨,说是手表厂外有一个卖水煎包的摊位,老板的手艺很好,想要吃到水煎包得一大早起来,要不就得排长队,摊子每天的生意都很好。   “如果说的是卖水煎包的那个摊位,应该就是我吧。”   简西点了点头,这种事没必要瞒着,海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苗田有心想要知道,只需要去手表厂外看一眼就好。   “真的是你?”   苗田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想到工友口中生意兴隆的早餐摊位真的是自己儿子开的。   “挣的不少吧?要不然你也不敢那样花?”   苗田倒抽一口凉气,听说他们胡同口专门卖豆浆的老头一个月也能挣个五六十块钱呢,儿子的早餐摊生意那么好,一个月起码也能挣一两百块吧,这可赶超八级工的工资了。   “可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啊。”   苗田的脸上先是欣喜,可随即又有些不满,“当初不是说了让你别把那个女人接回来吗,反正也没领结婚证,现在到处都在计划生育,听说以后每家每户都只能要一个小孩,你和那个女人没结婚,将来还能再生个儿子,现在你把人接回来了,又带回了那个女儿,难不成不打算要儿子了?”   “而且你现在才挣多少钱啊,她就敢问你要一两百块钱的衣服,将来你挣得再多一些,她岂不是得管你要金山银山了?”   能买一两百块钱的衣服,蓝秀在苗田心里就不是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   以前不希望儿子把人接过来,是因为这个年代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他们还能安慰自己,不是他们心狠,而是上面的政策让人被迫狠心,可人都接回来了,再怎么说,当初简西在乡下那些年,这个女人帮衬他良多,苗田这个人精明爱计较了一些,也不好怂恿儿子再将人送回去。   “咳咳。”   不知想到了什么,老太太忽然停下了唠叨,面露犹豫,好半晌后才开口,用不那么有底气的声量小声对着简西说道。   “你二哥……他那岳父早些年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平反了,问你二哥岳父算账……现在,一家人的工作被搞黄了,连分配的房子也被收了回去,生活有些艰难……”   一边说,苗田一边观察着小儿子的表情。   她知道当年老二做的那些事很不厚道,害了小儿子一生,在小儿子刚下乡的那两年她和老头子也怨这个儿子,对方每次拎着东西上门他们都会将人轰出去,可毕竟那也是亲生的孩子,时间一长,夫妇俩的态度就软化了,加上二儿子后面也虚心表错,说当初的行为只是气愤下的一时冲动,双方就揭过那一茬,重归于好了。   早些年,简南的岳父很风光,他也从岳父家拿了不少东西孝敬父母,可这两年就不行了,随着当年被他岳父弄下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平反,他家的日子越发难挨了。   前不久,他岳父更是被人举报贪污,家产全部充公不说,简南和他媳妇也因为政治背景不清白,丢了铁饭碗,现在一家人兼他老岳母被人从宽敞的小洋楼里轰了出来,用苗田接济的几十块钱租了一间小院子,勉强挤着。   现在这一家子的情况实在是艰难,因为简南岳父做的那些事,他和他媳妇想要再找一份工作几乎是不可能了,可家里的财产全部充公,再不找到工作,苗田这个当妈的也不能养他们一辈子,更何况简南是入赘到女方家的,生的几个孩子都跟女方姓,苗田就算疼二儿子,也不可能无底线的支援他,养几个不跟简家姓的孩子。   “兄弟俩打断骨头连着筋……你那早点卖的那么好,不如教教你二哥……让他去别的地方摆摊……”   面对小儿子越发冷淡的表情,苗田的声音也越来越轻了。   “你是还在为当年的事生气?你二哥早就后悔了,他一直想向你道歉来着……”   看小儿子似乎有些恼了,苗田赶紧描补了几句,她也觉得为难,但二儿子的境况实在是有些艰难,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小儿子这样不受管束,对政治成分没有要求的工作更适合二儿子现在这样的情况。   “海市那么大,你二哥就算学了你那手艺也不会抢了你的生意,你要是还记恨你二哥,就让他向你道歉。”   简栋梁对着小儿子命令道,心里觉得,他这个当爸爸的,这点权威还是有的。   当年的那件事,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带过了,如果简南真的觉得愧疚,就不会在原身回城的这三个月里都不曾露面了。   简西不知道这会儿自己是该哭,还是应该笑,他只是忽然间意识到,原来一个人的成长环境真的那么重要,因为生活在一个看似公平实际一直被忽视的环境中,所以原身总是想要为自己争取更多东西,以至于渐渐长成了那副自私自利的模样,虽然这也不是他抛妻弃女的理由。   他庆幸这会儿妻子和女儿不曾听到这些对话,可他不知道,隔着那扇单薄的木门,蓝秀正红着眼眶站在门口,她在替自己的丈夫感到委屈。 第16章 知青回城16   “爸,妈,这件事我没办法答应你们。”   屋里,一直沉默着的简西终于开口了,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驳回了二老的要求。   “你二哥一家的日子都那么艰难了,都是一家人,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二哥二嫂,还有你几个小侄子喝西北风吗?”   简栋梁觉得自己父亲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他都拉下脸来求他了,他还不满意吗?   “那二哥呢?他怎么就能够狠下心使坏,让那个时候才十六岁的我代替他下乡呢?”   简西反问道。   “你这孩子就是记仇,当年我和你爸没用,没能把你留在海市,你心里是不是要把我和你爸一块记恨上呢?”   苗田气呼呼地说道,作为父母,她希望自己的所有孩子都和谐友爱,眼前这个小儿子未免也太记仇了,当初那件事都过去十多年了,现在他二哥已经尝到恶果了,难道他就不能放下曾经的怨恨吗?   “说句实话,我心里确实是怪你和爸的。”   简西抬头,神情淡漠地看了眼因为他这句话表情错愕的父母。   他们可能没想过自己会顺着他们的话埋怨他们,而不是紧张讨好地说他们没错吧,或许他们的心里就是那么想的,当父母的,又怎么会有错呢。   “如果你们真的疼我,今天就不会向我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我也不想和你们争论那些陈年旧事了,只一点,这些年你们帮衬大哥一家最多,你们二老的东西我不要,将来你们愿意给大哥还是二哥都是你们的事,相应的,你们也别要求我和大哥二哥一样孝顺,反正之前十六年你们也习惯了没有我这个儿子,大不了就像以前一样,就当我这个儿子从来没有从乡下回来过吧。”   说着,简西顿了顿,“当然,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该给你们的孝敬,我一分都不会少,以后咱们就当寻常亲戚走动吧。”   简西不知道这是否会影响自己的任务进度,可一想到要让他为了任务对简父简母逢迎讨好,顺着他们的要求把水煎包的秘方教给简南,简西做不到。   “你这孩子的良心被狗吃了。”   简栋梁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儿子,没想到这样凉薄的话居然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   他们当爸妈的哪点对不起他了,就算当年迫不得已让他下乡,那也是时代特殊造成的惨剧,怎么能够怪到他们父母头上呢,更何况,他们把他生下来,将他养大,这份生恩养恩,就是简西用再多东西都偿还不了的。   “小三,以前你也不是这样的啊,是不是你那媳妇在背后挑唆的,让你和我们离心,好把挣来的钱全都攥在她的手上?”   苗田不肯承认小儿子的话让自己心虚了,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儿子对她这个母亲冷了心,于是她将所有的错都归结在本就让她不满的儿媳妇身上,觉得儿子现在忤逆不孝,全是那个乡下儿媳妇在背后挑唆的缘故。   “我就知道那娘们儿不是什么好的,谁家贤惠媳妇会花一两百买条裙子啊,那个内里藏奸的东西,你要是信了她的话,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在心虚的情况下,苗田的话极尽刻薄,恨不得把蓝秀翻来覆去骂出花来。   “爸、妈,我叫你们一声爸妈,那是因为你们是简西的父母,是我闺女的爷爷奶奶,可你们现在做的事,说的话,你们配让我喊一声爸妈吗?”   蓝秀推开门进来。   她有些庆幸,自己因为忘记带钱突然折回来了,如果没有这个插曲,她将女儿从邻居家里接了回来,然后让闺女听到她的爷爷奶奶这般无情的贬低她的母亲,女儿丹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也庆幸自己听到了这些对话,让她可以脑补到丈夫刚回城的那三个月,应该生活在怎样压抑的环境中。   “你偷听我们说话,真是小家小户养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苗田气愤地站起身,任谁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逮个正着,都会恼羞成怒的。   “你当我们稀罕你这一声爸妈吗,就你这样的乡下人,根本就配不上我的儿子,我看啊,你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吧,别耽搁我们家简西了。”   其实前段时间苗田已经为儿子物色到了一个不错的二婚人选,对方也是回城的知青,听说在乡下也有孩子,只不过她生的是个儿子,她前夫家重视男丁,不允许她把孩子带回来。   那个女人家里条件不错,几个姐姐都嫁人了,又没有兄弟,人家不要求男方当上门女婿,只求女儿未来的丈夫能够跟他们二老一块居住,在他们晚年时照顾他们。   苗田见过那个女人,对方的样貌普通了一些,可念过书,家里有宽敞的大房子,这两点就足以弥补她很多不足,至少比眼前这个乡下女人强多了。   “妈,你是希望我再回到家里,吃你们的,用你们的,占着家里的房间,让大嫂闹事是不是?”   简西上前一步,将蓝秀挡在身后。   “什么意思?”   苗田张大嘴巴,不明白儿子话里的意思。   “你和爸要的食谱方子,都是我媳妇琢磨出来的,你们现在不想要这个儿媳妇,不就是逼我回家啃老吗?”   简西赌二老上门匆忙,并没有将他的事情调查清楚。   “她一个乡下丫头哪来的食谱配方?”   苗田不信,感觉小儿子在唬她。   “我从小到大都没碰过自己灶台,又哪来的食谱方子?”   简西反问了一句,这下子苗田彻底没话说了。   也是母子俩分开的时间太长了,苗田根本就不知道原身这十多年来在乡下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以前原身的生活里只有读书,可下乡后,那里容不得任何一个吃闲饭的人,他不得不学习有关于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技巧,偏偏原身又是一个对生活质量有点追求的男人,在结了婚后,蓝秀承担了大部分地里的工作,原身则是接过了带孩子洗衣做饭的任务,闲来无事就琢磨怎样用有限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饭菜。   因此蓝秀从未怀疑过简西的手艺,觉得他琢磨出水煎包的方子是顺理成章的,而在苗田和简栋梁看来,早点的方子不可能是他想出来的,或许正如儿子刚刚亲口承认的那样,那是他们看不上的乡下女人祖传或是自己琢磨出来的秘方。   “她是我媳妇,自然得养着我,可她要是不是我媳妇了,我凭什么还厚着脸皮让她养着?”   简西讽刺地笑了笑,“那时候,我可不就得回家了吗,正好爸妈觉得二哥一家子过的惨,总想着让我帮帮他,将来我要是妻离女散,可不比二哥更惨了,希望爸妈也能那么疼我,让大哥大嫂帮帮我这个弟弟。”   简西的这番话让苗田和简栋梁无地自容。   三个月前,这个小儿子刚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岂不就是孤身一人,身无长技,只能靠家里人接济吗,可那个时候他们是怎么做的?   既吝啬用一次少一次的人脉关系,不愿意帮小儿子找一分工作,又嫌弃他吃住都在家里,占用了家里的房间,十六年不曾见面的儿子啊,只重逢了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他们就不耐烦了,顺着大儿媳妇的闹腾,任由这个儿子从家里搬了出去。   那个时候,他们怎么就不问大儿子和二儿子宣扬手足情深呢?怎么就不让当年害惨了小儿子的老二补偿这个弟弟,趁他岳丈还没出事的时候帮小儿子活动关系弄一份工作呢?   归根结底,就是他们和小儿子的感情生疏了,所以嘴巴上说疼他,可实际从未真正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过。   这会儿简西点名了这一点,真的让二老感到羞愤。   “是啊,这方子可是我家祖传的呢,传女不传男,就连我亲大哥都不知道呢,你们让我把方子告诉二伯哥,你们觉得合适吗?”   蓝秀没有戳穿简西的谎言,反而顺着他的话又刺了二老几句。   “哼,你翅膀硬了,我们是管不住你了。”   蓝秀的眼神明晃晃的,写满了嘲讽和鄙夷,简栋梁从未在小辈面前这样丢脸过,哪里好意思继续呆下去呢,说完这句话,甩着袖子离开。   田苗这会儿的心情和老头子是一样的,她一会儿看着小儿子欲言又止,一会儿又看着老头远去的背影面露挣扎。   “爸妈总是不会害你的,你可长点心吧。”   说着,苗田用警惕地目光再次打量了一眼蓝秀,然后迈着小碎步追着简老头离开。   “让你受委屈了?”  简家二老离开,夫妇俩总算可以收拾早餐摊子上堆积的一片狼藉了,在清理厨具的过程中,简西满怀歉意地对一旁的妻子说道。   “只要让我受委屈的人不是你,那我就不觉得委屈。”   蓝秀轻笑了一声,简家二老的鄙夷态度固然让她郁闷,可简西对她的维护却足以压下所有的不愉快,让她心生甜蜜。   夫妇俩的好心情并没有因为二老的出现被破坏,相反,经过了今天这个小插曲,两人的关系似乎又紧密了一些。   *   “苗姐,你可回来了,快回家看看吧。”   苗田刚走进自家那一段弄堂,就被一个对门的老邻居拦下。   她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自家门口不知何时堆满了大包小包,外头围了不少人,隐约还能听见争吵的生意,其中一道声音有些耳熟,像是她大儿媳妇的。   “房子是我爸妈的,我凭什么不能带着老婆孩子住进来,简东,当年你接了爸的工,已经占了这个家的大便宜了,难道现在连爸妈的房子你都想私吞?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苗田走近一看,原来是自己那二儿子带着他的岳母和老婆孩子过来了,一同带过来的还有他们的所有行李家当,大儿媳妇徐凤则挡在门口,死死不肯让开。   光是看到这个画面,苗田就觉得脑袋上的神经突突地跳动,一瞬间,脑子嗡嗡作响。 第17章 知青回城17   简南租住的房子不能住了,因为主人家在乡下插队的孙子回来了,家里准备给他说一门亲事,那个房子得做自家孩子的婚房。   那户人家把多余的租金退给了简南,这会儿不兴什么违约金,拿着退回的那点租金,简南根本没办法再租一间足够住下他们一大家子的房子。   这时候,简南的媳妇张亚男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简家二老不是有一套房子吗,虽说房子不大,可硬要住的话,把一楼的客厅改改,也能铺一个大通铺,住下他们一大家子。   都是简家的儿子,这些年老大一家占了不少便宜了,他们都是有工作的人,要是觉得挤,完全可以搬出去自己租个房子,将他们的卧室让给条件不好的弟弟。   如果简东两口子以简南是入赘女婿为理由不答应,张亚男愿意把几个原本跟张家姓的儿子改成简姓,反正现在情况特殊,即便是她被关起来的亲爹,也不会反对的。   在张亚男的劝说下,就有了今天早上发生的这一出。   对于老二一家的铁算盘,老大简东和他媳妇徐凤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前头老三简西只来了一人,徐凤都想尽办法把人给逼走了,这会儿简南带过来的可是一大家子,除了他媳妇张亚男和他们的两个孩子外,还有简南的丈母娘呢。   那个老太婆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张家还有权有势的时候,最爱拿鼻孔看人,要是和这样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徐凤可以想到以后的日子会有多么鸡飞狗跳了。   所以在看到老二一家带着大包小包出现后,徐凤直接挡在了大门口,拼着和老二一家撕破脸的架势,死守着大门不让他们进去。   老大一家,老二一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从兄弟俩小时候的吃穿差别,到当年选人下乡插队时到恩怨,再到兄弟俩结婚生娃这些年父母的差别对待……争论不朽。   屋子外乌泱泱围了一群人,有劝架的,也有看热闹的,比苗田早一步回家的简栋梁就在人群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门口已然撕破脸的兄弟俩,听着二儿子夫妇对他们二老偏心行为的指责,整个气管仿佛堵塞住了,脸越来越红,憋成了可怕的紫红色,半晌后,简栋梁捂住了胸口,直愣愣地朝后方倒去。   “老头子!”   苗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抱住往后倒的丈夫,看着他鼻孔里迸发的鲜血,瞬间也产生了晕厥的冲动。   而正在争吵的老大老二两家人也注意到了老太太的惊呼声,同时看了过来。   “简叔这是怎么了?赶紧的,把人送医院去啊……”   “恐怕是被气到了,这个年纪怕不是中风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简东和简南也顾不上争吵了,兄弟俩背起亲爹,往最近的医院赶过去。   简西得到消息的时间最晚,等简家那些人想起来通知他的时候,简栋梁已经因为脑溢血抢救无效死亡了。   *   在原身的世界里,简栋梁去世的时间并没有那么早,或许就是蝴蝶效应吧,因为简西和原身的选择不同,在他到来的那一刻,世界的走向已经发生了改变。   其实从简西家离开的时候,简栋梁就已经有些不对了,这个强势了一辈子的男人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最听话的小儿子忤逆。   在回家的过程中,简栋梁心里的火越憋越旺,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却依旧忍不住深思在儿子的出租屋里,他和小儿媳妇说的那些话。   老大和老二的争吵更是压垮简栋梁的最后一根稻草,听着二儿子二儿媳细数他们这些年来偏心的行为,年幼时老大多吃了半碗鸡蛋羹的故事都被二儿子重新提及,成为他们偏心眼的佐证,而大儿子一家呢?同样觉得他们偏心,只因为苗田迟迟没有退休,将她正式工的位置交给大儿媳妇继承,这个举动落入老大两口子的眼里那就是老太太偏心眼,不心疼他们这两个常年陪伴二老的孩子,准备将这个工作岗位留给老二或是老三一家……   在这两个儿子的争论中,他们这对父母身上仿佛就没什么优点,其他儿子这么说也就算了,偏偏现实生活中最受优待的老大两口子也是这么想的,简栋梁的血压瞬间飙高,于是就有了之后悲剧的产生。   好在病发作的急,老爷子也没受太大的痛苦,事情发生到现在,最难过的反而是老伴苗田了。   现在一大家子都忙着处理老爷子的后事,老大老二两家也暂时放下了矛盾,可双方都清楚,等老爷子的丧事处理完了,才有的闹呢。   这会儿出现在简西家里的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是和简西关系尚可的大哥简东,而是和原身有过难解矛盾的二哥简南。   要知道,在原身回城的三个月里,在简西来到这具身体后的两个月里,足足小半年的时间,简南都不曾出现在简西的面前,可偏偏今天,简南主动接过了通知简西的工作,时隔十六年,兄弟俩再一次见面了。   “抽烟吗?”   蓝秀在准备东西,老爷子过世,作为儿子儿媳,他们要做的事情有不少,简南只说不急,让弟妹先收拾着,自己则是带着简西去了最近的公园,兄弟俩找了一个相对比较偏僻的地方坐了下来。   简南从怀里掏出一包烟,八分钱一包的生产烟,不是什么好烟,又呛又辣,还带着涩味,换做以前的简南肯定是看不上的,可现在他已经习惯了,点烟的时候还自嘲地笑了笑,再过段时间,恐怕连这样的烟他都抽不上了。   “我不抽烟。”   原身会抽烟,不过那也是他抛妻弃女后的事了,在简西来到这具身体里时,原身还没有烟瘾,至于简西,这个好好男人更不可能有抽烟的坏习惯。   “不抽也好。”   简南笑了笑,只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把剩下那些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他重重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一口白雾,兄弟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氛围显得有些沉静。   简南侧过脸,看了眼这个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弟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认识他了。   十六年前的简南是激进的,性子有些孤寡,属于我过得不好,别人也不能比我好的类型,所以才会在为了躲避下乡当了上门女婿后使坏,逼得最小的弟弟去了乡下。   那时候的简南是怎么想的啊?   他知道爸妈最重视大哥,所以才会在知青下乡的政令刚出来的时候立马帮大哥解决工作问题,剩下的就只有他妈的岗位,也就是说,他们兄弟里起码有一个人得下乡。   简南不敢赌二分之一的可能性,他就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对于乡下的劳作生活光是听着就觉得恐惧,恰好他身边有一个喜欢他的姑娘,家里有点背景,因为父母只有一个闺女,要求男方上门,以至于年纪比他大了三岁,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那个女孩告诉他,只要他和她结婚,她爸妈就能够帮他解决下乡的问题,简南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既然他可以不下乡了,那么弟弟简西就多了留下来的可能。   那时候简南想着,凭什么啊,凭什么他那么丢脸地做了上门女婿,以后的孩子都不能跟着他姓,走出去,别人还会嘲笑他是个吃软饭的,而弟弟什么都不做,就能够留在城里了呢?   于是他使了个坏,借由岳父工作的便利,在下乡名单上写下了简西的名字。   一开始,简南是痛快的,他看着小弟一个十六岁的大男孩哭哭啼啼背着包离开家,甚至还嘲笑过他是孬种,看着爹妈为了这个下乡的儿子吃不好睡不好,他心里也觉得快意,可时间一长,简南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大哥结婚了,大嫂在嫁进来的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爸妈提起简西的次数越来越少,对于他这个犯过错的二儿子的态度却越来越软化了。   因为大嫂奶水不足,而他这个二儿子因为岳丈的关系,能够拿到很多珍贵的票券,比如奶票,比如肉票……   头两年,他带着东西上门,二老连门都不给进,就因为他们觉得他这人绝情,连亲兄弟都能害,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反过来害自己的亲爹亲娘呢,在那个年代,父子母女相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随着大嫂缺奶,而他又带着麦乳精上门后,父母的态度渐渐软化下来,他继弟弟下乡后,时隔两年,终于再一次踏进家门,之后,两家的走动越发频繁了,父母还是那么慈眉善目,一切不愉快就像是没发生过那样。   那个时候,简南就意识到,其实他和弟弟都输了,即便没有他使坏,简西也会下乡。   因为爸爸的工作已经给了大哥,正式工和学徒工的工资是天差地别的,尤其是简父和简母这样的熟练工,一个月的工资能顶两三个学徒工,而学徒工得花三年时间才能转正,如果简母把自己的工作也让给小儿子继承,家里的收入会一下子锐减,到时候,他们拿什么来给老大娶媳妇,养孩子呢?   他怨错了人,把一个和他一样的可怜虫给赶走了,恐怕这会儿那个可怜虫心里最怨最恨的人还是他呢。   简南的烟瘾就是从他意识到这一点后开始的,家里媳妇时常劝他戒烟,可简南就是戒不掉,反而越抽越凶了。 第18章 知青回城完   原本他以为自己这次上门,简西会直接冲他脸揍上一拳,可没想到,这会儿兄弟俩人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说话。   “当年的事……你怨我吧?”   简南又吐了一口烟,侧脸看着弟弟问道。   “嗯。”   简西也看着他点了点头:“其实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想揍你来着。”   简南这会儿的模样太狼狈了,红底全是红血丝,头发有些长了,一直没时间修剪,都快把眼睛盖住了,胡子拉碴,肤色暗沉,显然这段时间很不好过。   也是,亲爹死了,岳父还在牢里,现在不少仇家正盯着他们呢,简南还得承担照顾妻儿和岳母的压力,日子怎么可能好过。   原身很恨这个哥哥,但是有一点,是原身也不得不佩服的,那就是他对家人的担当。   上辈子,原身自私地抛弃了乡下的妻女,像个懦夫似的将对女儿的愧疚补偿在了和第二任妻子生下的孩子身上,可简南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抛弃过张亚男和两个孩子。   那个时候,简栋梁和苗田都劝简南和张亚男离婚,他只是一个上门女婿,入赘张家后只是让岳父安排了一个工人的岗位,并没有跟着他岳父做那些害人的事情,只要他和张亚男离婚了,那些恨他岳父的人不见得会继续针对他。   更何况上门女婿的名声也不好听,简南要是和张亚男离婚了,完全可以再娶一个媳妇,生几个跟他姓的孩子。   那个时候,原身听父母的话再娶了一个老婆,两边关系融洽,时常会上门,对于这个回家求助的二哥,原身自然冷嘲热讽,还帮着大哥一家对付这个落魄的二哥。   简南只来了两趟,在简栋梁和苗田劝他离婚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听说他带着老婆孩子以及岳母去了岳母的老家,从那以后,双方就断了联系。   再一次重逢,已经是原身晚年的事情了,他见到的也不是简南,而是简南的孙子,那个时候简南已经过世了,他来海市上大学,听从祖母的要求,来见见这些素未谋面的长辈。   听说他们去了陌生的城市后过了一段很艰难的生活;听说张亚男好几次提出离婚,让简南回海市找他父母低头认错,可简南都没有答应……   还听说了很多关于简南后来发达了,却依旧奉养岳母,不曾让两个孩子改姓的琐碎故事。   简南的孙子仿佛就是存心来气他们的,叙旧时聊的大多都是他爷爷奶奶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美好事迹,以此来衬托简家其他人的无情无义。   对比这个原身向来都看不上的二哥,他抛妻弃女没有担当的行为反而变得卑劣了。   到了濒死的年纪,原身不再怨恨这个二哥,回想更多的,还是他们年幼时一块玩耍的画面。   “你打吧,我不还手。”   简南笑了笑。   “其实我觉得,你小子还得谢谢我。”   简南将烟头扔地上,碾掉烟火,然后又弯腰将烟头捡了起来放进口袋,这年头烟头也是能够卖钱的,虽然价格低廉,但也聊胜于无。   “你小子以前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咱们简家人,骨子里都是自私自利的,说实话,你能把你乡下的老婆孩子接回来,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简南原本是想要再抽根烟的,可一想到家里已经没多少钱了,拿烟的动作顿了顿,将已经掏出来的烟盒放了回去。   “可能人都在变吧,十六年前的我遇到这样的事,没准抛下老婆孩子就跑了。”   可现在哪里还舍得呢,跟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媳妇,叫了自己十多年爸爸的孩子,即便知道没了他们后自己的日子能过的更好,现在也舍不下,抛不开了。   “嗨,说那么多干什么呢,行了,现在你要揍我就赶紧揍吧,没准等会儿我的想法就变了。”   说着,简南把眼睛闭上,抬起头,一副老实挨揍的模样。   简西的拳头捏紧又松开,迟迟没能下手。   “你还揍不揍啊?”   简南迟迟没等来弟弟的暴揍,没忍住睁开眼问了一句,就在他睁开眼的瞬间,简西的拳头就重重招呼在了他的脸颊上。   力道不轻,简南被揍的整个上半身向后仰,好在公园的椅子上有靠背,所以没摔着。   “嘶——你小子真揍啊!”   简南捂着脸龇牙咧嘴,却也没还手。   “我们两清了。”   简西只揍了他一拳,这一拳,是他在睁开眼的情况下,亲眼看着他揍的,上辈子原身到后期也已经不怨他了,现在他给了他一拳,就当是了结了那些恩怨。   “你放心,爸妈的那些东西我不会争,我不会帮你,可也不会帮大哥。”   简西的心思实在是通透,简南今天的行为看似认错,可实际上,背后大有深意。   简父死了,简家的房子该怎么分配就成了大问题,简南现在是山穷水尽了,他对这套房子的使用权势在必得,最起码,三间房子,他得分到一间,除此之外,还有简父这些年的积蓄,简南也是想要分一杯羹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和简西之间的恩怨要是依旧僵持着,把简西逼到大哥简东那一头去,对于简南来说是很不利的。   今天这番看似推心置腹下的道歉,当然有简南的真心,可免不得也掺上了这些利益纠葛。   简西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简南没有向原身低头,大概是原身抛妻弃女的行为让简南质疑他的人品,抑或是他自己不屑于简西的行为吧。   但这一世简西将蓝秀母女接了回来,并且从简家老房子搬走,简南从现在的简西身上看到了希望。   但凡有一点可能,简南绝对不会愿意带着一家人搬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现在简家的那些东西就是他的希望,他也不求弟弟放弃遗产的竞争,只求自己在和大哥争取的时候,这个弟弟不要来拖他后腿罢了。   现在自己的这个念头被弟弟挑破了,简南觉得有些羞耻,可他还是忍不住为简西的承诺窃喜。   他不是当年那个咋咋唬唬,做事激进的毛头小子了,他有妻子,有孩子,有家,作为一个男人,他可以承受更多。   “老三,二哥在这里谢谢你。”   这一次,简南的感谢更为真诚,“就当是谢礼吧,二哥提醒你一句,爸过世了,你千万别提把妈接你那儿住的事情,对于咱们爸妈来说,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大哥。”   十只手指还有短有长,手心手背都肉也薄厚不一,对于简栋梁和苗田来说,长子显然是十根手指头里最长的那一根,在安稳的时候,三个儿子都感觉不出差别,可等事情发生了,他们只会第一时间保住最长的手指头,牺牲比较短的那几根。   “你在乡下那些年,你媳妇都能陪你吃苦,说明她是个好的,你别辜负人家,至于咱妈,她最爱大哥,将来自然得让她最爱的儿子养着她,她对我们有生恩和养恩,我们晚年也只要尽到应尽的赡养的责任就好,别发达了就当冤大头,你给的再多,人家都转手接济大儿子呢。”   简南没说更多,因为他觉得现在的弟弟有些心软了,这很好,也有些不好。   换做十六年前那个简西是绝对不可能打他一拳就原谅他的,在此之前,简南做好了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准备,在乡下这么些年,简西身上的脾气仿佛都被磨平了,在简南看来,现在这个弟弟有点像菩萨,属性冤大头的那一种。   “行了,去接一下弟妹吧,等到了那儿,还有的忙呢。”   其实早该带着弟弟回家的,可一来临终的最后一面已经错过了,这会儿老爷子的遗体就摆在灵堂,倒也不那么急,二来简南也想和弟弟先谈一谈,这才花费了那么多时间。   现在时间不早了,再不把人带回去,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   简西带着蓝秀和简丹回去,这还是简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爷爷奶奶,只是爷爷躺在灵堂上,奶奶悲痛欲绝,根本就顾不上她这个孙女。   蓝秀是以儿媳妇的身份出席丧礼的,简家那些亲戚朋友也见到了简西在乡下娶的媳妇,背后会怎么议论不知道,反正蓝秀的身份算是在这些人面前做实了。   丧礼办完后,简家果然是一阵鸡飞狗跳。   简东以自己是长子,简南又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为由拒绝将家里的房子分给他,苗田在缓过来后,夹在两个儿子中间徘徊不定,闹了一段时间,在心爱的大儿子和疼爱的大孙子的游说下,又隐隐偏向了大儿子一家。   只不过光脚不怕穿鞋,简南什么都没有了,可以豁出去闹,苗田和简东夫妇都是有工作有单位的人,做不到简南那样无耻。   最后简家一楼客厅被分给了简南,二楼和阁楼属于老大一家,一楼楼梯重新划了一道门,老大一家可以不经过客厅到达自己的房间。   有了房子,简南就能空出手做别的事了,听说简西摆摊挣了不少钱,他和媳妇张亚男也跟着学,只不过他岳父得罪的人太多,简西摆摊没人管,他和他媳妇摆摊,却三天两头遇到找茬的人,因此生意一直都没有太大的起色,只是勉强温饱。   又过了几年,简南的岳父被判了死刑,那些人估计也觉得出完气了,这才没再继续盯着简南夫妇,在简南和张亚男的齐心协力下,家里的日子也渐渐宽裕起来。   当初简西没有要简家一片瓦片,简东和简南也乖觉,从来不会拿家里的事情烦他,三家人生疏到一年到头只在过年时吃上一顿团圆饭,可即便是那一天,大房和二房还会因为那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互相甩对方脸色,闹的好好一顿团圆饭都吃不痛快。   相比较之下,简西一家是最自在的,他们吵闹的时候,简西给媳妇闺女夹菜,他们翻旧帐的时候,简西给闺女媳妇开罐头,等吃饱了,帮忙一块收拾,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看着三个儿子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苗田作为母亲,着实煎熬,可对于现如今的处境,也束手无策。   *   一个又一个十年,简西的牙齿都掉光了,只靠一副假牙坚强地活着,大半辈子过去了,人渣值依旧没有清零,一个顽固的阿拉伯数字3高挂在系统面板上,三年时间过去了,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简西怀疑这很有可能是简母或是大房那边的怨念,因为他尽到的孝道还不够。   几十年的时间,简西的水煎包已经做成了连锁品牌,不仅有上百家联盟店,在冷冻速食品行业里还有不错的口碑,与简西生活的那个世界里的某个知名品牌弯仔码头有的一拼。   可即便这么富有了,简母也依旧和大儿子一家住在一块。   简东和徐凤有点运道,赶在下岗潮前分到了一套福利房,因为母亲和他们居住,那套房子的面积足足有七十多平,比简家的老房子可值钱多了,后来海市的房价飙涨,简家的老房子拆迁,家里又搬了一套更大的房子,手里也有了一些余钱。   可那也是很后面的事了,在苗田的大半生,都挤在破旧的小房子里,后期虽然住上了较为宽敞的三居室,和小儿子家的别墅也是比不了的。   三年前,老太太去世了,简西觉得剩下的三分人渣值或许是老太太对他的怨怼。   不过简西并不在意,他尽到了自己的赡养责任,老太太的余生衣食无忧,他只是没给她更好的生活,如果这样系统也判定老太太的怨怼有理,简西无话可说。   *   “爸,你的假牙我给你洗好了,明天咱们还吃火龙果吗?”   初见时像个小猴子的闺女现在也已经是白胖丰腴的老太太了,简丹拿着一杯水走到简西的床边,水杯里浸泡着简西的假牙。   前段时间简西还在医院住着,后来医生建议家属把人接回家里,让他能够住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言外之意,就是简西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吃——”   简西费力地说道,简丹得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听得清他讲了什么。   “你妈呢?”   简西迷迷糊糊中问了一句。   “我妈在给你弄果泥呢,弄好了给你放水井里湃着,第二天喂你吃。”   家里的别墅哪里还有水井啊,只是一家人的记忆里很多时刻都有水井的出现,简丹还记得小时候租住的院子里的那口水井,直到后来有了冰箱,他们也买了新房子,那口用来湃酸梅汁和绿豆汤的水井才从他们的生活中退出去。   简丹扭过头赶紧擦了一下眼泪,跟个没事人一样转过头,继续微笑着对病床上的爸爸说道。   她妈前年就过世了,妈妈去世后,爸爸的身体也渐渐不行了,这段时间,更是出现了记忆紊乱的现象,时常问她妈妈在哪里。   “别让她弄,累。”   简西笑了,他都多大人了,吃个果泥哪里还需要媳妇帮忙啊。   “我知道,等会儿我就去给妈帮忙。”   简丹应了一声,鼻音有些重。   简西的精神头越来越差了,这会儿闭上眼睛,似乎是要睡着了,简丹怕打扰爸爸,在简西闭上眼睛后,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准备离开。   “丹丹,我得去找你妈妈了。”   就在简丹走到门口的时候,简西忽然睁开了眼睛,这段时间总是浑浊的瞳孔瞬间变得清明了。   简丹整个人呆愣住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病床边,爸爸已经闭上了眼睛,彻底没了气息。   同一时间,系统面板上待了近三年的数值消失,变成了零分。   *   简丹做了一个梦,她回到了六岁那年,爸爸背着包裹离开家的那天。   她苦苦哀求爸爸别走,爸爸扯开了她的手,避开她的视线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句对不起简丹记了六十三年,因为那句话,让她清楚的认识到爸爸是不会再回来了,至少在那个时候,爸爸是决定不会再回来的,所以才要说抱歉,所以才会连看着她说抱歉的勇气都没有。   可后来爸爸回来了,将她和妈妈接到了海市,一家三口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青春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简丹都会重复一个梦境,那个梦里,爸爸没有回来,她和妈妈的人生变得乱七八糟。   虽然是梦,可因为那一声对不起,简丹总觉得梦境无比真实。   她真的很爱爸爸,可又总是怀揣着担心,怕有一天,爸爸会抛弃她和妈妈,再一次离开。   现在她不需要再担心了,爸爸陪伴了妈妈一生,她也陪伴了爸爸一生。   简丹从梦里惊醒,泪水已经打湿了半边枕头。 第19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1   “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就是,他们家穷,怪爸妈,怪自己啊,人家女孩子城里户口、爸妈有钱难道还对不起他了,活该被他算计?”   “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和他住一间寝室,现在我们专业还有同学向我打听呢,问简西平日里为人怎么样?操,我怕时间一长,人家都以为我们和他是一类人呢。”   简西站在宿舍门口,门没关紧,开了一道小缝,屋内的对话声一字不落进入了简西的耳中。   他想了想,现在自己要是走进去,宿舍里的人肯定会觉得尴尬,这样一来,寝室就更加没办法呆了,于是简西没有推开门,而是抱着自己怀里的那堆书离开。   在他走后,斜对面的寝室门打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上,加快步伐窜进了简西原本停留的那间寝室。   *   “你们刚刚说什么呢,门都不关,你们知不知道刚刚简西来过,在门口站了一会又走了?”   徐捷从方宇桌子上拿了一个苹果咔嚓咔嚓咬了起来,半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简西来过!”   换做以前,方宇肯定得逮着徐捷这个强盗一顿打,可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自己的苹果了,注意力全放在简西刚刚回来过这件事上。   这或许是华国人的通病,背后可以议论人家的是非,可明面上,大伙儿还是不愿意得罪人,选择漠视或是粉饰太平的人居多。   方宇他们也不例外,一想到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被简西听到了,总觉得有些尴尬别扭。   “他是不是全听见了?”   方宇看着另外两个室友江哲涛和郑跃进问道。   “应该听见了吧?”   郑跃进是一个东北汉子,平日里性格最为直爽了,也是这个寝室里最看不惯简西的人,按照他的脾气,不喜欢简西,平时不搭理他就好了,实在是简西这次的所作所为太气人,使得他这个最不喜欢在背后议论是非的人也忍不住骂了他几句。   “听见就听见吧,我们还冤枉了他不成,不想别人背后说他,首先自己就别做那种下作的事啊。”   郑跃进抓了抓头发,表情有些烦躁。   “操,算他还有点羞耻心,知道我们刚刚说的都是实话,是他自己不占理,要是他刚刚敢进来和我们理论,我就用拳头教他做人的道理。”   说着,郑跃进对着桌上占了大半空间的hello kitty玩偶重重的锤了一拳。   “没错,做了还不让人说了。”   “就是,真闹开了,也是他自己没脸。”   方宇和江哲涛看了眼那个无辜挨揍的hello kitty,即便这样的画面已经看了一年多了,还是觉得一个满身肌肉疙瘩多东北大汉配着粉红色的小猫咪的画面有些违和。   “等会儿简西回来了,我们都稳住,就当不知道,他要是闹,我们跟着他闹,他装傻,我们也没必要把关系闹僵了。”   江哲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子,颇为理性地说道。   毕竟他们还要在一个寝室住两三年了,简西做的那些事挺让人不屑的,可也没有伤害他们的利益,现在他们已经不搭理他了,简西也识相,看清他们的态度后就再也没有主动凑过来过,就这样不咸不淡处着,熬到毕业也挺好。   反正撇去私德不谈,简西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比如他念书从来都是去图书馆,不要求他们配合他的作息,不让他们在寝室打游戏,又比如简西的卫生习惯很好,自己那一片区域每天打扫及时,也会配合他们轮流清理卫生间,在男生堆里,找到他们这样爱干净的男生已经很少了,他们也怕把简西从这间寝室赶出去后,宿管再分配一个卫生习惯差或是一个容不得室友晚睡晚起打游戏的书呆子过来。   江哲涛的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接下去的时间,他们各做各的事,可真正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寝室门上,神经高度紧绷着,只等着简西回来。   一等就是大半天,直到寝室都快熄灯了,也没见简西的身影。   *   “所以上一世最后的三点分值是因为丹丹吗?”   简西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面前堆着几本专业书籍,思绪却早已经放飞,和旁人看不见的系统沟通着。   自他从上一个世界脱离后,属于那个世界的感情就被系统封存了,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所有的记忆都存在着,却没有了代入感,再回顾那一段记忆时,就像是在看一部影片,他同样会为某些情节感动、开心,心里却空落落的,即便被挑起了某些情绪,也很快会淡漠下来。   按照5555的说法,这是为了执行者们能够更好的完成任务,因为每个世界的情绪如果都保留着,要么就是执行者本人冷心冷肺,可以飞快的爱一个人,然后又忘掉一个人,要不然,对个世界的情感堆叠只会导致执行者在后期产生倦怠的情绪,抑或者沉浸在某段感情里,再也无法投入下一个任务。   5555告诫简西,不要觉得愧对于他在那些任务世界里的妻子孩子,人的寿数本来就是有限的,他在有限的时间里给了那些人足够的爱与关怀,那就不是欺骗。   因为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在从第一个世界脱离后,简西将那个世界的记忆翻来覆去重看了好几遍,也意识到了原来他一直纠结的那三分并不是因为系统判定他没有尽到赡养责任,而是简丹心里的那个心结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彻底消失。   简西心中警醒,原来他不曾在意的某个细小举动居然对简丹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以至于他疼了她大半辈子,简丹心里还是惶恐不安,总觉得他的这些好下一秒又可能收回去。   简西反省了一下自己,也为未来执行任务积攒了一个重要的经验,那就是永远别小瞧简单的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的威力,你永远不晓得,你以为可以抹去的伤害,会对被伤害的人造成多大的影响。   “是。”   5555的机械声响起,“现统计上一世界成绩。”   “任务完成奖励1000积分,人渣值清零,额外奖励560积分,现余积分1560,已达到系统商城开启要求,是否开启系统商城。”   上一个世界的任务积分奖励是1000点,因为简西的人渣值清零,所以还有额外奖励,上一世,原身的人渣值为76点,系统的及格线是20点以内,人渣值清零的奖励为(人渣值-20)×10,也就是560点额外奖励。   “开启商城。”   商城打开,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可最便宜的养肤丹、明目丹等基础丹药售价都高达500一颗,简西动心的大力丸、益智丹等可能会派上用场的丹药售价都在800积分一颗以上,至于那些技能书、修炼秘籍等听上去就很玄幻的东西,背后那一长串零更是让现在的简西光是看着就有呼吸困难的感觉。   按耐住了想要剁手的冲动,简西关上了系统商城,决定先来琢磨一下这个世界的任务。   这个世界大概就是城市女和山里出来的凤凰男的故事,城市女太单纯,凤凰男太狠心,最后夺走了城市女的一切,和自己的白月光旧梦重圆。   现在的时间节点是原身刚和城市女徐晓敏交往不久,三天前,他们分手了,因为原身和老家的亲人打电话,说有个城里小姑娘喜欢他,对方家里很有钱,自己虽然对她没什么感觉,但要是和她在一起,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好巧不巧,原身在公共电话亭说的这番话都被徐晓敏和她的室友听见了。   徐晓敏羞愤地跑开,离开前,向原身说了分手。   这是简西来到这具身体里之前发生的事了,也是简西继承的原身上一世的记忆里没有发生过的片段,他暂时还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意外,还是这个世界里出现了什么变数。   “5555,难道每个世界的我都这么渣吗?”   简西吸收了原身的记忆,睁开眼时,无奈地看了眼漂浮在半空中的5555。   “宿主知道我的编号为什么会是5555吗?”   5555没有直接回答简西的问题。   “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的生产序号吗?”   简西一直以为,在5555之前可能还有5554个系统,所以它才会被取名为5555.   “不,是因为我从诞生起就被冠名为人渣系统,我很难过,于是呜呜呜呜,然后我就叫5555了。”   系统用毫无起伏波动的声调为简西讲了一个笑话,侧面告诉简西,这就是命,让他学会认命。   简西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感觉看到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丹药的价格比大反派和圣父的故事里贵了,这大概是系统届的通货膨胀吧,233333 第20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2   这个世界的任务相较于第一个世界复杂了很多,除了原身高达81点的人渣值需要消除外,还多了一个随机任务,让简晓溪健健康康长大。   简晓溪是谁呢,她是原身和徐晓敏的女儿,这个名字是徐晓敏取的,名字里有徐晓敏的晓,又有简西这个西字的谐音,简西,简晓溪,一听就像是父女的名字。   这孩子是早产儿,徐晓敏孕期的时候情绪不好,影响到了肚子里孩子的健康,以至于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病怏怏的,三天两头跑医院。   简晓溪八岁的时候半夜发烧,那是一个台风天,城市的排水系统出现了问题,很多路段路面积水厉害,交通基本瘫痪,救护车被困在了半路上。   那天晚上原身和自己的白月光重聚,徐晓敏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徐晓敏看到已经烧到说胡话的女儿,只能自己披上雨衣,将女儿裹地严严实实,然后冒着狂风暴雨往最近的医院赶去。   可简晓溪还是在这个晚上因为高烧不退带来的各种并发症去世了,等原身得到这个消息时,徐晓敏已经接近崩溃的状态,可沉浸在白月光编织的情网中的原身非但不体谅徐晓敏,反而责怪徐晓敏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女儿的死,全因为她的疏忽。   在处理完简晓溪的丧事后,原身就以此为由向徐晓敏提出了离婚。   那个时候,原身已经在岳父母的资助下开办了一家公司,公司的效益不错,可在离婚时,公司的经营却是亏损状态,徐晓敏非但分不到任何财产,就连他们结婚时徐家提供的婚房也被当作夫妻共同财产填补了公司的亏空,徐晓敏等同于净身出户。   先是女儿的死亡,紧接着就是枕边人的变脸,承受接二连三的打击,徐晓敏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最后徐父徐母变卖了所有家产,带着徐晓敏去了国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踏入盐城这片伤心地。   离婚后,原身很快就和自己的白月光结婚,并且在婚后第六个月,就迎来了一个儿子,白月光很有手段,牢牢把控住了原身的心,即便后来原身的事业越来越大,身边也开始出现其他小四小五,甚至也有私生子和私生女诞生,可那个白月光依旧坐稳正室的位置,原身享尽齐人之福的同时觉得白月光果然温柔贤惠又大度,对她更加喜爱尊重,夫妻俩居然还成了那个圈子里的模范夫妇。   徐晓敏这个前妻仿佛就是原身成功道路上的踏脚石,从始至终,原身就没有爱过她,也不曾为自己的行为觉得愧疚,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后半生也幸福顺遂。   简西觉得,只是81分的人渣值或许还低估了原身渣滓的程度,他不敢想象,那些被评定为人渣值满值的人到底有多渣了。   只是消除原身的人渣值,简西并没有太大的烦恼,让他烦恼的是系统提出来的临时任务,让简晓溪健健康康长大,也就是说,他得和徐晓敏在一起,让简晓溪在原定的时间,来到徐晓敏的肚子里。   可问题现在他已经和徐晓敏分手了,难道就为了完成任务,还得把人追回来?这不是骗婚吗?   不对!   简西算了算现在的时间,这会儿简晓溪应该已经在徐晓敏的肚子里了。   原身和徐晓敏相识于大学学生会组办的活动中,徐晓敏对原身一见钟情,在通过各种办法知道了原身的姓名、专业、班级后主动追求,而原身更喜欢性格温婉贤惠的女孩,对于徐晓敏这样率直活泼的女生并不感冒。   只不过原身抗拒的态度在他得知徐晓敏的家庭背景后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就像是被徐晓敏的热情执着打动一般,终于点头答应了让徐晓敏成为自己的女朋友。   大学里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那就是寝室里哪个女生有了男朋友,那个女生的男朋友就要请女生的室友吃饭,那一天,徐晓敏喝了不少酒,在酒精的促使以及原身的有心引诱下,两人没有回学校,而是去了学校边上的小旅馆,在那里,徐晓敏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了原身。   而简晓溪就是那个时候到来的。   徐晓敏和原身都只是大二的学生,二十年代初对于大学生未婚先孕依旧存在批判的态度,即便是在简西所在的2020年,大学生为怀孕休学也是极为少见的,一旦发生,就会成为同学们议论的焦点,更何况是相较于2020年更为保守的06年呢。   对于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徐晓敏和原身都有些慌了,可原身在一时慌乱之后迅速镇定下来,反而觉得这个孩子的出现或许是一件好事。   他干脆向徐晓敏求婚,承诺自己会担负起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责任,央求徐晓敏休学生下这个孩子,等孩子出生后复学。   徐晓敏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原身又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人,这会儿被灌了一肚子的迷糊汤,连脑袋都糊涂了,傻乎乎地答应了原身的求婚,并且告知了父母自己未婚先孕的事。   徐晓敏的家境不错,爸爸是高中老师,妈妈是家庭主妇,只不过仰仗于徐母超于常人的理财能力,徐家的财产这些年在股市里翻了百倍不止,06年的时候,就在盐城以及其他城市陆陆续续购置了十多套房子,徐家在当地也算是中产阶级了。   徐父徐母知道女儿未婚先孕,男方还只是一个大二学生,并且家境贫寒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让女儿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然后和原身分手。   因为一个男人在口口声声说爱你的时候,却连最基本的保护措施都没有替你着想到,那么要么是爱的不够深,要么就是他压根就不爱你,原身的做法在颇有阅历的徐父徐母看来,是带有目的性的。   这个年纪的人大多都有逆反心理,父母越是不让干的事情,就越想反叛,闹到后来,徐父徐母压着徐晓敏去了医院,只是医生诊断出她的子宫存在问题,这一次能怀上已经是奇迹了,如果选择人流,子宫壁会被削薄,很有可能终身不孕,将来即便有那万中之一的希望怀上了,也有极大的难产风险。   一边是女儿的健康和性命,一边是一个不讨喜的未来女婿,徐父徐母只能选择妥协。   谁让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比离婚更让人瞧不起,如果女儿没结婚,却生了一个孩子,那么她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夫妻俩宁可先让两人结婚,婚后盯着那个女婿,一旦原身有什么不利于女儿的举动,就让女儿和他离婚,这样一来,离异带着孩子,未必不能再找一份良缘。   父母之爱子为之,则为之计深远,徐父徐母方方面面都替女儿考虑周全了,可他们没想过原身那么能忍,结婚七八年了在外一直都是疼妻子,顾家庭的好男人形象,以至于在后来,徐父徐母也开始放松了警惕心,让原身有了动手脚的机会。   而他转移资产,提出离婚的那个阶段,正是简晓溪意外去世的时间点,这个外孙女也是徐父徐母一手带大的,他们对外孙女的疼爱并不比女儿徐晓敏来的少,这个孩子的离开,同样带走了徐父徐母的半条命。   这个时间点,他们根本无法顾及原身在做些什么,以至于他忽然变脸,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想到原身上辈子干的那些糟心事,简西就不由觉得头疼。   因为现在他就是原身,在原身记忆的影响下,就好像做了那些亏心事的人是他一样,这让一直遵纪守法的简西浑身上下都难受,恨不得把自己这具身体里里外外都搓一遍,最好是把那颗黑水汁里泡过的心给刷洗一遍,看看它是不是从里到外都是黑的。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有一个问题更为重要。   要知道,徐晓敏在怀上女儿的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她会和原身开房,很大原因就是酒精作祟,在这种情况下怀上的孩子,很有可能存在问题。   上一世简晓溪的身体病弱,不排除那一晚酒精的影响。好在除了身子骨弱,简晓溪的身体并不存在什么残缺,智力也正常。   眼下这情况,简晓溪是肯定得生下来的,因为徐晓敏的身体情况也不允许她打胎,除非她做好了将来没办法做母亲的准备。   那么在先天条件不好的情况下,徐晓敏孕期的生活条件、心理情绪就格外重要了,尤其这会儿原身和徐晓敏的分手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么多人笑话原身,何尝不是在笑话徐晓敏曾经看人的眼光,在这种情况下,她能静下心来养胎吗?   而且原身和徐晓敏分手,还是在自己不轨目的曝光之后,怎么接近徐晓敏,在她孕期照顾她,就成了简西面临的最大难题。   除此之外,还有现在简西要面临的舆论压力,他该怎么扭转自己在外界眼中的形象,降低人渣值,对于简西来说,同样是个挑战。 第21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3   简西在图书馆磨蹭到管理员下班,等离开图书馆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个时候,简西菜感受到胃部传来的强烈抗议,从中午到现在,他可以说是滴水未进呢。   盐城的夜生活并不丰富,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街边的店铺基本上都已经关门了,学校食堂更是早早停止营业,好在街边还有零星几个夜宵摊子,简西买了一份炒饭和一瓶水,怕影响室友休息,坐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上吃完了晚饭,这才向里头走去。   男生寝室十一点门禁,简西基本上是擦着点进去的,在他回到寝室的时候,早就已经熄灯了,房间里黑漆漆一片,只有被窝里隐约有些光亮。   这个时代和简西生活的时代略微有些出入,但大致的进程是一样的。   在这个世界的06年,智能机还未曾普及,小灵通也不是人手一个的东西,至少原身就没有这种通讯工具,因此与家乡的家人联系,还需要使用公共电话亭里的电话机。   原身的三个室友家境都算不错,用的都是翻盖手机,现在的手机都是功能机,塞班系统,功能比较单一,平日里也只能用来打电话发短信或是听一些下载下来的歌曲看下载下来的。   现在最流行的软件是OO,能和好友在线聊天,是年轻人使用最频繁的交友软件,这年头最时髦的不是你爸是谁,而是你OO的等级有多高。   在大学里,稍微有些条件的,都会在孩子念大学前为他购置一个手机,原身没有,这便天然地为他和其他人划上了一道分割线,偏偏原身的性子还极为敏感,或许是在同学们谈论那些流行词汇而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他就注定走上一条不那么光彩的道路了。   这会儿床上的三人都听到了简西回来的动静,他们没办法说话,就干脆用OO沟通。   【西蒙吹雪】:简西回来了。   【哥不帅但是很坏】:好像没什么想动啊?是在外面控制好情绪了?   【执~梦醒经年】:谁知道呢,他不闹最好,闹了,我们干脆撕破脸得了,坏笑.JPG/坏笑.JPG/坏笑.JPG/   【西蒙吹雪】:他好像准备去洗澡了,这会儿没热水了吧?   【哥不帅但是很坏】:他热水壶里好像也没接水,现在天气挺凉的,洗冷水澡怕是要感冒了,我那倒是接了一壶水没喝,要不和他说一声?   西蒙吹雪是江哲涛,那个带着黑框眼镜,性子比较沉稳的少年,他和简西睡同一边,简西那里有什么动静,他最清楚不过了。   哥不帅但是很坏是来自东北的郑跃进,他这人性子最直,可本性却最为心软,这不前一秒还在鄙视简西呢,后一秒就开始犹豫是不是该把自己热水壶里多余的水借给简西了。   这会儿郑跃进正钻在被窝里,穿着自己印满hello kitty的粉色睡衣,抱着半个人大小的hello kitty,犹豫地在OO的聊天界面上打了这么一行字。   【哥不帅但是很坏】:反正热水壶里的水隔夜后也不能吃了,不如就让给他用用吧。   【执~梦醒经年】:别,万一简西以为这是我们在向他示好了呢?白天还在背后骂他,晚上就送人家热水洗澡,在简西心里,咱们那是多么贱嗖嗖的啊。   执~梦醒经年是简西的另一个室友方宇,这可是一个很有文艺气息的骚年,这一点从他的OO名就看得出来,很有这个年代非主流无病呻吟的感觉。   因为方宇的话,郑跃进也熄了借水的心思,不过他不主动提及,简西倒是自己跑过来了。   “老大,你睡了吗?”   郑跃进的年龄最大,因为生日比较小的缘故,郑跃进比同龄人晚一年开学,简西他们都才22岁,郑跃进已经二十三了。   刚进大学的时候,彼此之间还不了解,同寝室的室友还是比较客气融洽的,在开学之初,就用生日定下了各自在寝室里的排序。   郑跃进年纪最大自然是大哥,方宇是三月出生的,排第二,紧接着是五月份出生的江哲涛,最后是九月份出生的原身。   因为原身孤僻的性格,寝室里其他三人已经好久没和他说过话了,这会儿简西主动和郑跃进打招呼,还叫他老大,不得不说,寝室里其他三个人被吓了一跳。   “没睡?怎么了?”   郑跃进瓮声瓮气地说道,他的心高高提起,琢磨着难道是简西准备和他们算账了,他嘴巴拙,到时候该怎么和他对骂呢?还是骂不过,干脆动手算了。   “我忘记接热水了,这会儿水房的热水也停止供应了,刚刚我看了一下,你的热水壶里还有水,能不能先借我洗个脸,擦个身体,明天一早我会帮你把水打满的。”   寝室的氛围这般糟糕,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出在原身身上,现在简西主动向郑跃进开口,本意不是为了那一壶水,而是给彼此一个交流的契机。   “行吧,你拿去用吧。”   人家好言好语地求了,郑跃进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犹犹豫豫地答应了简西的请求,在简西出去后,寝室里的其他三人都不耐烦OO打字的速度了,干脆压低声音讨论起来。   “他怎么突然和咱们搭话了,难道是白天那番话让他心虚了?”方宇的声音里透露着不可思议。   要知道,简西这人自尊心特别重,总觉得他们这三个城市户口的室友看不起他,因此最忌讳在金钱上和他们产生纠葛。   于是在寝室里就有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方宇他们三人买来的水果零食,明明放在桌子上说明了大家都可以拿着吃,可简西从来不会碰,而简西从家乡带来的那些咸菜腊肉,也从来不会和室友分享,似乎怕他们笑话他,吃这些乡下父母为他准备的咸菜的时候,简西还会特意躲起来,生怕别人看到他只买了一毛钱白饭,就着咸菜和免费的紫菜汤吃完一整顿饭。   久而久之,方宇等人就明白了简西的性格,有什么团体活动也不再通知简西。反正即便告诉他他也不会去,没准还会在心里恼恨,觉得这一切都是来自“城里人”的羞辱。   可今天简西居然主动和郑跃进借水了!虽然这只是一毛钱就能够打一壶的水,那也是天方奇谭啊。   “我现在比较担心,简西是不是准备在我明天喝的水里下毒。”   郑跃进抱紧自己的hello kitty,一米九的大汉,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十几分钟后,简西拿着脸盆等洗漱用具回来了,他将郑跃进的水壶放在了原本的位置上,还轻声向郑跃进说了一句谢谢。   之后,整个寝室静悄悄的,简西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东西,然后上床睡觉,没一会儿,就传出了平稳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着了。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方宇等人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开始叫嚣了,三人组建的OO群终于安静下来,紧接着简西之后,进入了深度睡眠当中。   就是郑跃进睡的不太安稳,在梦里,他喝了简西倒的开水中毒身忘了,梦境的最后是简西嚣张的笑容,和方宇、江哲涛这两个好兄弟眼含泪水,烧纸扎的hello kitty给他的画面。   从噩梦中醒来,郑跃进出了一身冷汗,床铺都显得有些潮湿。   此时天已经亮了,因为是礼拜天的缘故,寝室里没有一人定过闹钟,郑跃进拿起枕头边的手机看了一眼,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十分了。   按照往日的习惯,礼拜天不到十点,他们三人是绝对不会起床的,可今天郑跃进因为噩梦的缘故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想着去简单冲一个澡,然后趁太阳好的时候,将被子褥子拿出去晒一下。   下床时,郑跃进注意到简西的鞋子已经不在了,他没有在意,因为简西的作息一直都和寝室里其他人不一样,这个点,他不是在做家教,就是在图书馆里温习功课。   郑跃进穿上自己的人字拖,随手拿起饭卡和水壶,可刚提起来,就发现水壶里的水已经装满了,他拔开塞子,里面的水滚烫滚烫的,显然是一大早装上的。   简西居然还记得给他倒水?其实一壶水的事,即便简西不还,也没人会说他什么。   这会儿郑跃进看着那壶水发呆,脑海里不由浮现起了昨天晚上的噩梦,双手抱紧自己,然后打了一个哆嗦。 第22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4   原身的生活作息很健康,早上五点半起床学英语,晚上十点钟上床睡觉,昨天晚上简西睡觉的时间比平时晚,可在生物钟的作用下,他还是在五点半左右醒了。   醒来后的简西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拎上郑跃进和自己的热水壶去水房灌满了热水,然后就带着背包离开了寝室。   这么早,学校的图书馆还没有开门,食堂却早早开放了,简西去食堂买了一碗白粥和一个鸡蛋,坐在没什么人的角落里,一边吃饭,一边心算起了自己目前的财务状况。   原身的老家是真的穷,他们能穷到什么地步呢?   拿原身的父母来说,他们在老家务农,除了自己家分到的地,还从一些外出打工的人家家里租了一些田地,可即便没日没夜的劳作,地里的产出除去自家的消耗,一年到头只能卖2、3000块钱,这部分钱还得除去家里人看病,孩子念书等开销,往往赚来的钱都搭进去了不说,还得倒欠债务。   而在原身的家乡,除了一些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收入相对较高外,绝大多数人的收入都维持在这一水平线,只因为原身家乡土地贫瘠,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   可偏偏当地的风俗就是多子多福,越穷越生,越生越穷,即便在计划生育的年代里,家家户户有两三个孩子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比如原身,就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   原身的大姐简妮已经结婚了,现在和丈夫在外打工,她的文化程度不高,只能在一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流水线工厂上班,这类的工厂大多是按照数量计件开工资的,做得越多,赚的越多,简妮很拼,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因此一个月下来能挣1000块钱左右,这在零几年的时候,对于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姑娘来说,已经是很高的收入了。   每个月,简妮都会偷偷截留300块钱寄回娘家,供家里的弟弟妹妹念书使用,原身念高中的费用也多来自于这个大姐的资助。   原身的两个妹妹简娣和简好是双胞胎,只是这对双胞胎的性格截然不同,先生出来的姐姐简娣处处好强,而简好则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性子温和,双胞胎姐姐将父母分配给她们姐妹俩的任务全都交给简好,她也只会笑着说一声好。   现在姐妹俩都在念初三,两人的成绩在年纪段排名中上,远远比不上原身当年那般优秀,尤其他们的家乡还是教育水平比较落后的地方,在乡下中学里排名中上,放到县里或是市里的初中,排名就十分靠后了,可能连普高都考不上。   简家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简父简母还有点重男轻女,对他们来说让两个双胞胎闺女念完九年制义务教育,没让她们中途辍学打工已经十分仁慈了,如果她们自己没能力考上高中,他们不可能花钱供他们上民办高中或是技校,到时候,恐怕只会给她们大姐打一个电话,把她们带出去打工,挣点钱补贴家用。   为了这件事,简娣没少在家里闹腾,因为她的成绩虽然考上高中有点风险,可过买分线却还是很有把握的。   所谓买分,就是比普高录取线低两三分,而学校招生人数未满的情况下,花钱弥补那两三分的差距,通常情况下,一分的价格为5000块,每年县里的普高都会空出30左右的名额留给买分生,简娣盯上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知道,父母这些年攒了一些钱,一部分是他们种地的收入,一部分是大姐这些年寄回家的钱,攒起来也能有一两万了,这笔钱是父母准备给二哥结婚用的,可在简娣看来,二哥已经考上了名牌大学,将来每年挣的钱都超过父母一辈子的收入,父母攒的那些钱,怎么就不能花在她身上呢?将来等她出息了,她也会像大姐一样回馈家庭。   相比较简娣的积极争取,简好似乎已经认命了,她已经开始向大姐打听起工厂生活的注意事项,前段时间原身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简好还很骄傲地在电话里说,她马上也要挣钱了,到时候赚来的钱全给他这个哥哥,让他安心念书,将来他要是出息了,就是全家人的荣光了。   姐妹俩的选择都不能说是错的,只能说她们生错了家庭,以至于在这个年纪为了自己的未来要做出这样纠结的决定。   相比较家里的姐妹,原身算是比较幸福了,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即便家里的日子再艰难,仅有的资源也是向他倾斜的。   只是简家实在是太穷了,即便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原身考上大学后,还是得自己解决学费和生活费的问题。   第一年的学费,是原身考上名牌大学后家乡政府和学校的奖励,可从第二年开始,学费包括生活费,都需要原身自己解决了,家里人再疼爱他,也负担不了这一笔花销。   所以从进入大学开始,原身就在积极争取奖学金和助学金。   只可惜,他的成绩在教育资源薄弱的家乡确实是顶尖的,可进入到人才济济的大学后,他的成绩就不是那么理想了,尤其是外语这一门学科,原身的生活环境没有很好的练习口语的条件,英语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而且比起那些活泼大方的同学,敏感的原主总因为这带有相印的口语羞于开口,以至于英语成绩总赶不上专业的其他同学。   第一年,他与奖学金擦肩而过,虽然争取到了助学金,可助学金的金额也只够第二年的学费罢了,生活费还是没有着落。   于是从第一年的下半学期开始,原身找了一分家教的工作,这会儿家教的工资还不算高,可也足够担负原身的日常开销。   或许是从小就知道挣钱的困难,原身有些小气抠嗦,花钱能省则省,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曾经还因为在二手摊位上买一块钱十双的袜子感染过脚气,在这个大学生生活费普遍在600-800的年代,原身一个月的生活费能够控制在400以内,这还包含了他谈恋爱时的花销。   艰苦的生活环境和父母姊妹的过分重视,养成了原身自卑又自大的心理,简西瞧不起他对一个无辜女孩的利用和对家庭的忽视,却也不得不承认原身在某些方面有可取之处。   比如他很小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很努力的念书,纵然有天分的关系,可也离不开他的付出,比如他在知道自己家庭经济水平的情况下没有一味的压榨父母姐妹,而是选择自己挣钱满足学习和生活的花销。   上一世他的成功离不开岳父母提供的资金不假,但是将公司做大做强,靠的却是他自己的本事。   只能说实力真的没办法和人品挂钩,原身是典型寒门贵子的代表,如果他能有点良心,善待帮他成功的妻子岳家,简西会很佩服这样一个男人。   “哎——”   简西叹了口气,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现在他就是这个人渣代表啊,以后的世界里或许还会更渣,这真叫他这个曾经在小学时荣获过三好学生的好好男人难过。   这会儿原身的卡里还有两千六百块钱,这是他做家教攒下来的存款,除此之外,饭卡里还有一百多块钱,再加上水卡、学校小超市的购物卡以及身上的零散钱,原身的个人资产不超过三千块。   这点钱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或许已经挺多了,可对于一个即将成为爸爸,担负起家庭重任的男人来说,绝对不算多。   他可以干什么呢?简西开始琢磨。   只是做家教的话,一节课30块钱,即便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兼职,每个月能挣的钱也不会比一个普通白领来的多,徐晓敏的家庭条件优渥,这样的水平显然还是配不上她的。   像上个世界那样卖水煎包?   这显然也不可取,因为年代不同,这会儿大学城外的多美食摊子几乎可以摆成一条长龙,想要在这些美食里脱颖而出,绝对不是中等偏上的美味可以做到的,更何况学校外的摊位租金高,流动商贩时常会被城管哄赶,想要重操旧业,显然不太现实。   简西觉得,自己应该深挖家教的潜力,琢磨着将原身的家教事业做大做强。   “敏敏,那不是那个人渣吗?”   徐晓敏早上有课,因此一大早就起来了,和室友一块来食堂买早餐。   徐晓敏的室友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的简西。   “哦。”   徐晓敏只是往简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收回视线,就像是彻底放下了他这个人一样。   “咱们别说他了,没必要一大早就被这种人扫了胃口。”   另一个室友打圆场,拉着徐晓敏去了另一个早餐窗口。   这些天,徐晓敏都没有什么胃口,她以为是被简西的行为给恶心到了,心里也不怎么在意,正好今天有她最喜欢吃的烧卖,徐晓敏买了三个,又买了一杯豆浆。   往日觉得软糯可口的烧卖,今天只觉得有些油腻,徐晓敏只吃了半个,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肠胃不好啊,最近都没见你好好吃饭,等下课后,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吧?”   徐晓敏的室友担心地看着她说道。   “不用了。”   徐晓敏摇了摇头。   “也就是你没有吐,不然我都该怀疑你怀孕了呢。”   室友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徐晓敏面上表情不变,拎着烧卖的手却突然收紧了。 第23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5   一上午的课,徐晓敏都没有认真听讲,老师点到她回答问题时,要不是坐在身边的室友提醒,她连老师问的是哪道题目都不清楚。   “晓敏,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室友金佳佳凑到徐晓敏耳边小声问道。   “可能早饭没吃饱吧,有点低血糖。”   徐晓敏略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下节课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吧,我想去医院检查一下。”   早上有四节课,好在之后两节课是选修课,任课老师并不严格,只是口头请假也没关系。   “要我陪你一块去吗?”   金佳佳和另一个室友有些不放心,可徐晓敏心里藏着事,哪里敢让她们陪同检查呢,当即拒绝了。   看徐晓敏一个人能行的样子,金佳佳和另外一个女生也没强求。   *   在妇产医院外,徐晓敏纠结了很久都没有走进去,她心里安慰自己,哪里会那么巧呢,她和简西只发生过一次关系,怎么就那么恰巧怀孕了呢?   这个时候对于避孕药和避孕套的科学普及还不到位,很多人谈性变色,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徐晓敏自然忽视了事后吃避孕药的问题,可就那么一次,而且那还是她的第一次,徐晓敏实在没想过自己那么“幸运”,只一次就中招了。   “晓敏,你怎么来医院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徐晓敏的姑姑徐姝芬正准备去医院上班,没想到在医院门口撞见了自己的侄女,看着侄女脸上犹豫惊惧的表情,她急忙走了过来。   “姑姑。”   徐晓敏被突然出现的姑姑吓了一大跳,脸上的血色褪去,整张脸煞煞白的。   “你这气色不对啊,身上哪里难受啊?告诉姑,姑给你找适合的大夫看看。”   徐姝芬是妇产医院化验科的老资历了,和各个科室大夫的关系都不错,不用挂号就能让侄女看上专家门诊,只是徐晓敏连自己都室友都不敢带,又怎么可能让姑姑陪着自己看病呢。   “不用了,我就是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今天我是陪我同学来的,姑,你应该要上班吧,不用管我了。”   徐晓敏连连摆手,心里唾骂自己简直笨成猪了,都忘了姑姑就在妇产医院上班的事,也不知道姑姑会不会多想。   “真没事?”   徐姝芬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家大侄女,她那气色,怎么都不像是没事人的样子啊。   “真没事,姑,你就先上班去吧,等会儿我同学就该出来了,她看到你,估计会尴尬。”   徐晓敏推了推姑姑,把她往医院里赶,徐姝芬被迫走了几步路,扭过头狐疑地看着侄女再一次确认,“那姑先去上班了,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时就医,讳疾忌医是最要不得的。”   徐晓敏连连点头,眼瞅着上班时间快到了,还有一堆病人的样本等着检测,徐姝芬也不敢耽搁,背着包走向医院。   在乘电梯去化验科的路上,徐姝芬越想越不对劲,拿出手机给嫂子打了个电话。   “大嫂,我是姝芬呢,刚刚我在我们医院门口看到敏敏了,她的脸色不太对,我和她没说几句话呢,她就把我赶走了。”   “嗯,你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啊,那不可能吧,敏敏也不是那种孩子啊。”   “行,你到时候问问她,没影儿的事呢,别和孩子发脾气。”   挂断电话,徐姝芬的心里非但没有好受,反而越发煎熬了。   希望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   徐晓敏最终还是没有去妇产医院,而是去药店买了验孕棒。   她怕再一次碰见熟人,在去药店买验孕棒前特地买了帽子和口罩,将自己的脸捂地严严实实的,药店里的药师看到她这副打扮,和她提出购买验孕棒时支支吾吾的声音,当即就露出了然的表情。   徐晓敏总觉得这眼神里似乎带着讽刺,让她羞愤极了,在付完钱后匆匆忙忙离开了药店。   等她回到寝室的时候,几个室友还没有回来,她一个人躲进卫生间,按照验孕棒上的说明书进行操作。   大约五分钟左右的时间,验孕棒上出现了一深一浅两道红线,C区的红线颜色较深,T区的红线颜色较浅,按照验孕棒上的说明,她有怀孕的可能性。   距离她和简西发生关系,已经过去近一个月的时间了,验孕棒检测出有怀孕可能是十分真实的。   徐晓敏有些手抖,她怕这一次的实验不真实,又拿出另一根全新的验孕棒,可几次下来,检查的结果都是相同的。   她的脑袋有些发懵,耳边嗡嗡作响,要不是及时扶住了洗脸槽,恐怕早就虚摊在地上了。   徐晓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拾好东西,然后爬上床的,她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罩了起来,瞬间眼泪汹涌而出。   如果是在和简西分手前检查出这个孩子,徐晓敏的心情绝对不会那么绝望,那个时候,她多喜欢简西啊,如果真的怀上了对方的孩子,或许也会惊慌,也会害怕,可绝对还有欣喜的情绪存在。   而且那个时候,徐晓敏至少还能找到人分担这种惶恐的情绪,因为简西是她的男朋友,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现在呢,她根本连见简西一面的心情都没有。   徐晓敏又想起了四天前的那一幕,眼泪顿时流地更凶了。   “嗯,那个女生家里挺有钱的,和她在一块,至少家里不用愁钱了。”   “是她死皮赖脸倒追我,我根本就不喜欢这个性格的女生,不过看在她家条件不错,她也足够听话的份上,和她在一起我也不亏。”   “不就是娶老婆吗,娶谁不是娶呢,现在城里姑娘也精明的很,找一个她那样有钱又单纯的也不容易了。”   那天的画面至今还历历在目,徐晓敏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诚心感动了简西,是他在之前的相处中发现了她身上的闪光点,所以才会答应和她交往。   她万万没有想过,自己心中的情投意合,只是简西的“钱投意合”。   她还傻乎乎的把自己完完整整交给了那个男人,回想起来,她都觉得自己傻的可怜,是不是她一直以来的喜欢和付出,在简西的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这些天,身边所有人都安慰她,说为简西这样的人伤心难过不值得,徐晓敏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胸口总有团气卡着,出不来,下不去。   现在又发现自己很有可能怀孕了,徐晓敏的心里就越发难受了。   “你们说敏敏回来了吗?”   “不知道啊,给她发短信她也没回,对了,你们说这个包裹是谁送过来的啊?”   “不知道,宿管阿姨只说是个男生,对方也没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渣男啊?”   “呸呸呸,渣男只知道从敏敏这里占便宜,哪会给敏敏送东西,之前我就不看好他,说好了是他请我们吃饭,到头来却是敏敏付的钱,也就是咱敏敏单纯,体谅他家境不好,换做其他女生,早就和他吵起来了。”   “哎,别说了,敏敏心里也难受呢,以后咱们寝室都别再提那个人渣了。”   寝室门被打开,金佳佳和沈玫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寝室的隔音效果不好,刚刚两人在开门时的对话徐晓敏全都听见了。   “敏敏,你回来了,怎么样,医生有说什么吗?”   看到徐晓敏白天穿走的鞋子就在爬梯边上,金佳佳和沈玫立马知道徐晓敏回来了。   “没事,就是有些低血糖,对了,你们刚刚说阿姨那儿好像有我的包裹?”   在听到室友的声音后,徐晓敏就赶紧擦干了眼泪,收拾好情绪,这会儿只是眼眶有些泛红罢了,不过因为寝室的窗帘半拉着,屋内光线昏暗,看不出这点红色。   “嗯,我们帮你拿来了,你看一下,到底是什么东西吧。”   金佳佳和沈玫互看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徐晓敏已经够难过了,可她们却还在讨论那个人渣,还被徐晓敏听到了。   徐晓敏从床上下来,只不过因为可能怀孕的缘故,她下意识地更小心了一些。   那个包裹不小,用一个大纸箱装着,徐晓敏用剪刀将纸箱上的胶布划开,打开纸箱,里面放了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   有鞋子,有衣服,有书……最贵重的,还是一个手表。   这些东西,都是徐晓敏在追求和交往期间陆陆续续给简西买的,没想到现在他全都送回来了。   徐晓敏看着那堆东西沉默了,就连金佳佳和沈玫也想不通简西这么做的意义。   要知道,简西就是冲着徐晓敏的钱来的,现在徐晓敏看透了他的真面目,和他分手,这些东西他更应该留着才对啊,要不然,在这段感情里,他算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了。别看这些东西都不是特别贵重的,可衣服手表加起来也要近两千块钱呢,对于简西这样的家庭来说,已然是一笔巨款。   徐晓敏不是那种爱计较的人,她就当前段时间自己爱上了一条狗,并没有想过把那些东西讨回来,徐晓敏的室友也做好了他死皮赖脸不归还这些物品的准备。   可现在简西主动将所有物品都归还了,还是在徐晓敏没有要求的情况下默不吭声归还的,一下子把人搞糊涂了。   简西不就是图钱吗,现在怎么有便宜不占呢?   “晓敏,你可千万别心软,当时简西是怎么说的,你可都亲耳听见了。”   金佳佳琢磨着,这或许是简西的怀柔政策,一来洗刷自己的坏名声,二来让徐晓敏看到这些往日的定情信物有所心软。   “我不会那么傻了。”   徐晓敏抿了抿嘴,将纸箱重新盖上,之前心里一闪而过的疑窦很快消失,显然是认定了金佳佳的猜测。 第24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6   “这些东西怎么办啊?”   简西送过来的纸箱里装着的东西大半都是使用过的,因为鞋子衣服手表等都是男款,徐晓敏自己肯定是用不上了,要是留着给下一任男朋友,似乎也很说不过去。   “我整理一下,一些没用过的问问我哥还要不要,剩下的,要么当二手卖了,要么捐了吧。”反正是不可能留在身边了。   “你还有哥哥,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金佳佳好奇地问道。   “是表哥,不是亲哥,他和我们也是同一个学校的,只不过他们专业很忙,平日里我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人的。”   徐晓敏随意应了了一句。   金佳佳对她那个同校的表哥颇为好奇,因为在此之前也没听徐晓敏提起过,只是正当她想要再问一些有关于她表哥的事情时,徐晓敏忽然不说话了,就连整理东西的动作都停下了。   “敏敏,怎么了,是简西昧下什么东西了吗?”   沈玫走过来,担心地问道。   “没有。”   徐晓敏摇了摇头,然后神情复杂的举起手,几张百元大钞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除了徐晓敏这段时间送简西的礼物,箱子里还放了五百块钱,这些费用,基本上已经抵掉了物品的折旧费。   徐晓敏自然是看不上这区区五百块的,可她也清楚,这五百块钱对于简西来说意味着什么,毕竟那个男人在食堂连一份1.8元的荤菜都舍不得吃,有一块钱的公交可以坐,就坚决不会乘坐两块钱带空调的公交。   在交往期间,徐晓敏见识过简西省钱的能力,这五百块钱,几乎够他两个月的生活费了。   只是将她送的物品归还,徐晓敏虽然惊讶,却还能理解,可现在简西连物品的折旧费都给她了,这是准备做什么呢?他是觉得这样一来,他对她就没有亏欠了吗?   可这样一来就矛盾了啊,当初在一起的时候,简西能够那般冷酷的利用她,没道理分手了,简西却对她心软留情了。   徐晓敏的脑子乱成一堆浆糊,觉得自己越发弄不明白简西这个人了。   “他给你你就收着,算他没有彻彻底底的不要脸。”   金佳佳和沈玫也觉得奇怪,可难保这不是简西使的一种手段。   “你们说,我是不是也该把简西送我的东西还给他啊?”   徐晓敏有些升温的心瞬间被室友的话冻住,她将那五百块钱放到一旁,看着那一箱子的东西面露难色。   人家已经将他们过往的一切算的清清楚楚了,她要是不把简西送给她的那些东西还回去,岂不是显得她这人贪图便宜了。   “哧,你们谈对象这些日子,他送过你什么啊?就那束野花?路边捡的,早就干透了,难不成你也要去路边拾一束还给他?”   金佳佳的话让徐晓敏越发伤心了,是啊,仔细想想,交往期间似乎都是她单方面的付出,可那个时候,简西只是送她一束路边采的野花,徐晓敏也觉得十分浪漫甜蜜,从未想过,这只是因为简西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徐晓敏有些摇摆的态度再一次坚定起来,不管简西使什么手段,她都不会再犯傻了。   *   继简西归还交往期间徐晓敏赠予的礼物一事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徐晓敏以及寝室里的其他人都在等系里传出风声来。   经过全寝室的讨论,她们一致觉得这很有可能是简西洗白自己的一个套路,在他归还礼物,并且补上折旧费的消息传出去后,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挽回他的名声,至少对于那些没有亲耳听到简西和家乡亲人对话的同校学生来说,简西表现出来的态度并不像传闻那样贪婪,或许一切只是误会罢了。   然而三天时间过去了,关于简西归还礼物的风声一点都没有传出来,从始至终简西这个凤凰男时间的当事人都不曾站出来对学校里的流言发表意见,他就像是在学校里消失了一样,每天早出晚归,就连他的室友都很少见到他。   他就这样承担了所有的骂名,虽然那也是他应得的,可就因为简西沉默的态度,和他自觉归还财务的行为,让人顿时无法将这样一个形象和之前她们意外听到的满口算计的男人联系在一块。   如果不是当时寝室好几个人在场,确定大家的耳朵都没有问题,这会儿她们就该怀疑那天的一幕幕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了。   *   “敏敏,今天我们去逛街吧,马上就要换季了,我都找不到好看的衣服穿。”   沈玫看着自己堆地满满当当的衣柜,愁眉苦脸地说道。   “好啊,我种草了一支口红,还想去专柜试一下颜色呢。”   金佳佳是第一个响应的,“敏敏,我们一起去逛街吧,这些日子你总是无精打采的,看着就让人担心。”   金佳佳挽着徐晓敏的胳膊说道,在她看来,徐晓敏是还没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可时间一长,徐晓敏总会放下的,她们这些朋友的作用就是带徐晓敏多吃一些好吃的东西,多玩一些好玩的东西,让她尽快摆脱上一段感情的伤痛。   “我——”   徐晓敏想说自己没兴趣,可对上两个朋友担忧的眼神,她又拒绝不了了,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   “刚刚那支口红颜色真好看,就是太贵了,找代购能便宜五十来块呢,嘤嘤嘤,这个月剁手太严重,我觉得我还能再忍忍。”   “我觉得刚刚那条裙子很适合敏敏,她的腰细,能穿出凹凸的曲线来,不像我,个子虽然却没有腰,掐腰的小裙子穿在我的身上就跟一块笔笔直的搓衣板一样。”   到了商场,沈玫和金佳佳直接放飞了,就跟花蝴蝶一样飞旋在各个美妆柜台和潮流衣饰店内,她们不仅自己试,还拉着徐晓敏一块试。   “我觉得那条裙子太短了,我不是很喜欢。”   徐晓敏口是心非地说道,其实她挺喜欢刚刚那条裙子的,它将她的身材优势完美凸显出来,只是在照镜子的那一刹那,徐晓敏看着镜子里腰肢纤细的自己,一想到过些时间,她的小腹会开始隆起,她的腰会变粗,她就不想买了。   “诶呀,裙子短穿一条安全裤不就好了,哎,那家店的衣服似乎很不错,我们进去看看吧。”   一群人经过了一家快销店,沈玫被模特身上的几件衣服吸引了,迫不及待往里头走去,金佳佳尾随其后,这会儿徐晓敏对于买衣服这件事提不起兴趣,在两人进入店里后,目光反而不自觉地被边上一家母婴用品店吸引。   为了招揽顾客,母婴店贴满了许多萌宝宝的照片,有两只小胖手抱着奶瓶喝奶的小萌娃,也有穿着小肚兜,露出一脸无齿笑容的小婴儿,最让徐晓敏触动的还是一张母亲抱着孩子,两人对视而笑的照片,如果她也有了孩子,她的笑容一定会比照片里的那位母亲更加温柔幸福……   不知不觉中,徐晓敏走到了母婴用品店门口。   这些天,她一直在纠结怎么面对肚子里的孩子,理智告诉她,这个孩子不能留下来,因为她和简西已经分手了,而她本人还是一个大学在读的学生,在这种情况下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不仅是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任,也是对肚子里的孩子不负责任。   可如果要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徐晓敏又有些舍不得,她是个平日里看到饥饿野猫野狗都会忍不住买狗粮猫粮喂食的女孩,让她亲手扼杀一条生命,徐晓敏承受不来那么大的压力。   而且如果真的要做人流,她得想好怎么和父母沟通这个问题,这一切对徐晓敏来说都太难了,她不希望自己在父母眼中是一个没分寸,不自爱的孩子。   因此明明验孕棒已经验出她有很大的怀孕可能,徐晓敏却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去妇产科做检查的原因。   “敏敏,你怎么在这儿啊,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我和你说,我看见了一件衣服,那件衣服上就写了你的名字。”   沈玫从隔壁的快销店出来,拉着徐晓敏就要去试衣服。   “别说,小孩子真可爱,啊啊啊,这鞋子才我半个手掌大,好萌啊。”   金佳佳倒是对婴儿用品挺感兴趣的,看着一堆卡哇伊的小鞋子小裙子,发出了一阵压低声音的尖叫。   徐晓敏怕被朋友看出疑点,假装不在意地跟着沈玫往快销店走去。   “诶,那不是人渣吗?”   金巧巧追着徐晓敏和沈玫跑,跑到一半,忽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金巧巧的惊呼,徐晓敏和沈玫也停下来,顺着金巧巧的目光看去。   只见简西穿着一身西装,手里拿着一堆传单不断派发给身边经过的路人,遇到带小孩的路人时他还会主动和人家攀谈,有些人态度不好,不仅将手里的传单扔到地上,还会做出推搡的动作,可简西不介意,面对下一个路过的人时依旧笑脸迎人,不断鞠躬问好。   或许是简西热情友好的态度让一部分路人不好意思拒绝了,在接过传单后还会和他聊几句,然后走到简西身后的桌子上,弯腰填写一些东西。   这样的一幕落在金佳佳等人眼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她们都是富裕家庭出来的小公主,身边交往的朋友也都是这一水平的,再怎么说,简西也曾是徐晓敏的男朋友,亲眼见识到了他这般卑微的一幕,还是让人心里五味杂陈。   没错,卑微这个词听上去似乎看低了简西,可就他刚刚那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只能让她们想到这个词汇。   她们都知道简西家境贫寒,需要做家教兼职挣钱,但是家教的工作也算是体面的,简西现在又是在做些什么呢?   倒不是看不起从事这些工作的人,反而是有些佩服,至少她们是做不到的。   在她们停下脚步注视简西的时候,简西显然也看到了她们,目光相汇的时候,徐晓敏立马错开了简西的视线,拉着沈玫和金佳佳躲进了一旁的店里。   “怎么好像是我们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金佳佳拍了拍胸口,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徐晓敏低头看着脚尖,略带哽咽地说道。   刚刚一刹那的视线交汇,徐晓敏觉得自己好像从简西的眼神里看到了惊喜,可这又有什么好惊喜的呢,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不久前更是将他们之间所有交往过的证据还给了她。   再一次重逢时,他难道不该心虚愧疚,抑或是不甘心吗?   徐晓敏的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行,咱们回去吧。”   沈玫和金佳佳互看一眼,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啊,连来商场都能够碰到简西,不过看样子,徐晓敏也没心情逛商场了,还不如回寝室休息呢。   就这样,三人绕了一条路,避开简西所在的位置离开了商场。   *   当天下午,徐晓敏接到了她妈的电话,原来是她妈旅游回来了,给她和她的室友带了一些礼物,特地拿到学校来,顺便想要和徐晓敏吃顿饭。   地点是徐母选的,在徐晓敏到来的时候,菜也已经点完了。   各种海鲜、油腻的东坡肉和红烧肉……看着这一桌荤腥,徐晓敏半点胃口都没有,甚至隐隐还有些反胃。   “看你最近瘦的,这是你最爱吃的东坡肉,今天多吃一些。”   徐母给女儿夹了一块东坡肉,又将清蒸小黄鱼的鱼肚肉夹到徐晓敏的碗里。   “妈,我没胃口。”   徐晓敏的脸色有些青白,她勉强将东坡肉送到嘴边,可还是没能将它吃下去,勉强咬了半块,就将肉放回碗里。   徐母观察着女儿的表情,看到女儿这般表现,心顿时沉了下去。 第25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7   早在几天前接到大姑子的电话时,苏娟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对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在外地旅游,只是打电话,苏娟并不放心,于是拖了几天,等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学校找这个闺女。   “敏敏,你老实告诉妈,你是不是……”   苏娟真希望是自己猜错了,她的女儿一向乖巧听话,怎么会……怎么会呢。   “妈,我——”   徐晓敏手里的筷子都快拿不稳了,对上母亲痛惜的眼神,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你这孩子,真是要把我气死啊!”   苏娟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用力在自己胸口锤了几下,亏她一直觉得闺女听话省心,原来是憋的二十多年,忽然给她来一把大的。   “几个月了,孩子的爸爸知道了吗,那个男孩几岁了,在哪儿上学或工作,家里父母又是干什么的……”   苏娟噼里啪啦问了一大堆的问题,可很多问题,都是徐晓敏回答不上来的。   “不知道,只用了验孕棒,我没敢去医院检查,妈,对不起。”   徐晓敏憋了好多天了,又害怕,又委屈,也只有在亲妈面前,才能像现在这样放肆地哭一场。   好在苏娟知道今天自己要问的问题恐怕有些私密,提前预定了包厢,这会儿母女俩即便在包厢内抱头痛哭,也不会引来外人的侧目。   “我上辈子欠了你了,遇到你这个小讨债鬼。”   苏娟气地直喘粗气,可看到女儿哭的那般伤心可怜,又忍不住抱着女儿给她擦眼泪。   “这种事第一时间就该告诉妈妈,如果不是我主动问了,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下去啊,你个笨孩子,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   正帮女儿擦眼泪呢,说到气处,苏娟还是忍不住抬起手在女儿的后背打了几下,可这样依旧不解气,反而让她越发心疼了。   “你那男朋友呢,做那种事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戴套子吗,现在他那边又有什么样的说法,还是你还没告诉他。”   虽然疼闺女,可有些事还是得问清楚的。   不过站在女方母亲的立场上,光凭对方让女儿未婚先孕这件事,苏娟就对那个不曾谋面的男生产生了不喜的情绪。   “我、我和他分手了,我也是在分手后才知道怀孕的,他、他还不知道。”   这个回答实在是丢脸,徐晓敏低着头,不敢面对母亲的视线,眼泪吧嗒吧嗒掉的越来越凶了。   “我真是要被你这个妮子气死了。”   苏娟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回答,“等会儿我就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这个孩子不能要。”   “妈,我——”   一听妈妈这么决然的让她打掉孩子,徐晓敏心里反而有些不舍了。   “你什么你,难不成你还想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难道你想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你有没有想过,外人会怎么说你,说这个孩子?”   苏娟拎着女儿的耳朵就是一顿训:“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呢,生下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样?靠我和你爸?我们真欠你这不省心的丫头啊!”   苏娟气女儿的天真单纯,也怪自己将女儿宠成现在这幅不谙世事的模样。   “你还没当妈呢,就心疼起肚子里的孩子了,可我当妈二十多年了,我比你更疼我的女儿。”   说着说着,苏娟也开始哭了。   徐晓敏知道是自己错了,按照现在这个情况,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应该被生下来,即便她强求生下了这个孩子,谁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会不会怪她呢?   她不吭声了,默认了她妈的决定。   *   饭吃了一半,母女俩通通没了心情,正好今天徐大姑在医院当值,苏娟给大姑子打了电话,让她帮女儿安排了一个专家号。   “从B超上来看,你这左侧卵巢有囊肿,两侧输卵管堵塞,怀孕是很困难的,还有你看你这子宫壁,比一般子宫薄很多,如果是人流的话,可能要刮宫,以后怀孕恐怕就危险了。”   大夫看着徐晓敏的检查单子,皱着眉头说道。   “大夫,您能不能说简单一些,我家孩子这情况能不能做人流啊?”   苏娟听的脸色发白,本以为做一个人流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没想到居然检查出那么多毛病来。   “我这么说吧,你闺女这身体情况能怀上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如果没有意外怀上这一胎,她很有可能是来医院看不孕不育的。”   这年头年轻人的作息饮食都不好,因此年轻群体里不孕不育的人数逐年上涨,很大一部分人怀孕困难,只能依靠人工授精的手段,徐晓敏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的,而且她还有囊肿的毛病,不过囊肿大小在可控范围内,建议定期观察,不见得要马上做手术。   “现在你问我可不可以人流,我只能说,这个孩子要是流掉了,我不保证她以后还能够自然受孕,而且她的子宫壁薄,如果刮宫,将来若是怀上了可能存在很大的隐患,这一点,是我要提前告知你们的。”   最终苏娟还是没能下决定,在接连道谢后带着徐晓敏从医院离开。   *   这天晚上,徐大姑一下班就匆忙来到了弟弟家,联同弟弟弟媳一起对徐晓敏进行了漫长的拷问。   “所以那个男生接近你就是为了我们家的财产?你意外听到了他和老家亲戚的对话,所以和他分手了?这个孩子是分手后才发现的。”   徐姝芬总结了从大侄女嘴里打听到的消息,顿时眉头皱紧。   “既然他不知道,那就永远别告诉他了。”   徐姝芬扭头看向弟弟和弟媳妇,作为家里的大姐,徐书昌和苏娟向来尊敬她,对于弟弟家里的事物,这个大姑姐也是有话语权的。   “那样心术不正的男人,要是因为孩子逼着敏敏嫁给她,才会苦了敏敏一辈子呢。”   徐姝芬语速颇为急切地说道:“现在这情况,除非敏敏将来不准备做母亲了,不然这个孩子肯定得留下来,已经都这样了,我建议让敏敏休学,我可以帮她弄一个长期的病假单,只说敏敏生了重病,到时候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说是你和弟妹生的二胎,也能堵住外人的嘴巴。”   徐姝芬的这个处理方式已经很周全了,对徐晓敏的身体状况来说是最好的,也最大程度上保全了徐晓敏的名声,不影响她将来婚配。   虽然说可能委屈她未来的丈夫,可谁让徐晓敏才是他们的亲人呢,在这方面,他们也只能自私一些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这丫头啊,以后做事长点心吧。”   因为女儿身上发生的这件事,苏娟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大姑姐的想法和苏娟一致,如果说一开始因为女儿的身体状况,她还萌生过让女儿和那个前男友结婚的想法,在从女儿嘴中得知对方的人品后,苏娟就不那么想了。   那样一个男人,要是让他知道晓敏有了他的孩子,恐怕会死皮赖脸缠上来,将来想甩都甩不掉了。   不如就像大姑姐说的,干脆不要告诉他,也不要让除家人以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等这个孩子出生以后,就当是他们夫妻俩生的吧。   好在徐家住的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楼上楼下的邻居彼此都不熟悉,也不怕有人在背后议论。   因为做错了是,引地全家人为自己操心,在家人议论时,徐晓敏都老实的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会儿听到父母决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徐晓敏心里隐隐有些欣喜,她低着头,看着丝毫没有起伏的肚子,可她能够感受到,有一条小生命,正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不孕那一段我也不知道符不符合医学常理,因为不是学医的,这些都是我百度瞎写的 第26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8   “怪不得你前段时间胃口总不好,原来是生病了,到底是什么病啊,要休学一年,我和佳佳她们都会想你的。”   沈玫看着正在帮徐晓敏收拾行李的徐父徐母,拉着徐晓敏的手在一旁说悄悄话。   “就是肠胃方面的毛病,需要长期调养,我姑姑认识一个老中医,不过不在盐城,到时候我妈会陪着我去外地请那个老中医帮我做针灸,这一年我估计都在住在那儿了。”   徐晓敏说了谎,她只是没办法让这些朋友看到大着肚子的自己,所以编出了这么一个谎言,因为她怕自己要是不那么说的话,沈玫和金佳佳会提出来家里看望自己的请求。   面对那么关心自己的好朋友,徐晓敏却不能告知她们真相,心里万分内疚。   “没事,现在又不是古代,你要是想我们了,我们要是想你了,还可以打电话或是OO上聊天啊,等你看完病回来了,我们又能一起压马路,刷电影了。”   金佳佳急忙安慰道,她觉得徐晓敏外出养病也挺好的,这样一来就见不到简渣男了,没准一年后回来,徐晓敏连简渣男长什么样都忘了。   “嗯。”   徐晓敏重重点了点头,没忍住又流金豆豆了,自从怀孕后,她似乎越发多愁善感了。   她一哭,惹得沈玫和金佳佳也忍不住哭了,三人拿着纸巾,你给我擦眼泪,我给你擦眼泪,过了一小会儿,忽然又破涕而笑,三个好朋友搂在一块,一旁已经收拾好行李的徐父徐母都不好意思催促。   下楼的时候,因为行李比较多,徐书昌让妻子和女儿在宿舍楼下等着,自己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徐晓敏所在的女生四号宿舍在男宿舍楼前,要进入男生宿舍,首先得穿过女生四号宿舍楼左侧的小道,正在徐晓敏和母亲等待徐父开车过来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远处走来,似乎是准备回男生宿舍。   简西身上依旧穿着那天的西装,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隐约可见里面装着的都是类似传单的纸张,他的手里抱着两个厚厚的文件夹,因为穿的严实,额头淌下来不少汗水。   见到徐晓敏,简西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只是在注意到她身边的徐母时,尴尬地停在原地。   简西意识到,这会儿徐晓敏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怀孕了,或许徐父徐母也知道了,所以才会来学校整理行李。   他曾经做过父亲,自然知道当自己的女儿遇到这样的事情时身为父母能想到的处理措施,这会儿徐父徐母大概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替徐晓敏办理了休学手续,等徐晓敏生完孩子再让她重新入学。   只是简西虽然清楚,这会儿他却必须是不知情的。   所以他的眼神里适时流露出疑惑,看着徐晓敏身边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表情有些担忧。   徐晓敏心愤忿愤,明明是两个人的错,可这些日子她担心地吃不好睡不着,简西却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生活着,他现在担心的眼神是为了什么呢,明明他不喜欢她不是吗?   徐晓敏扭过头,不想看到那张脸。   女儿奇怪的表现自然被苏娟看在眼里,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简西,怀疑那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或许就是她外孙的亲生父亲,也就是女儿口中的渣男。   说实话,如果不是苏娟提前从女儿口中得知了简西的为人,只凭简西的样貌气质,她是完全没办法将这个年轻人和女儿口中出身贫困,别有用心的渣男联系在一起的。   老一辈看人,最喜欢看眼神,因为从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很多东西,而恰巧简西的眼神格外清正,尤其是他看着女儿时的目光,非但没有心虚的情绪,相反还透着极为抑制的担心思念。   就好像他其实很关心敏敏,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敢靠近一样。   苏娟垂下眼,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这个少年并不是敏敏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而是敏敏的爱慕者。   徐父很快回来了,苏娟和徐书昌将那些行李放到后备箱,然后徐母带着女儿坐到了后排的位置,徐书昌则是做到驾驶位开车离开。   苏娟一直注意着车子的后视镜,远处的少年还直愣愣地站立在原地,直到车子开远了,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敏敏,刚刚那个男生是你同学吗?”   按照敏敏刚刚的态度,两人显然是互相认识的。   “他就是孩子的爸爸。”   徐晓敏低着头,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正在开车的徐父吓了一跳,差点没将车撞上一旁的路墩。   “就是那小子欺负了你!”   徐父恨的牙痒痒,刚刚他怎么没揍那小子一顿呢。   苏娟只能在心里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人的眼睛也是能骗人的,可那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怎么会有那样清正的眼神呢,实在是让人想不透啊。   *   回到家没多久,徐晓敏的手机就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犹豫了一会儿,接通了那个电话。   “喂——”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只有电话听筒里沙沙沙的嘈杂声,徐晓敏皱着眉喊了一声喂,她只当是骚扰电话,准备将电话挂了。   “是我。”   似乎是察觉到了徐晓敏的不耐烦,电话那头的简西终于开口了。   “是你?”   徐晓敏自然听得出简西的声音,她不知道简西什么时候买了手机,可现在她已经没立场也没心情关心这个问题,她只想挂掉电话,不想再听到对方的声音。   “先别挂电话,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怎么带着大包小包?我听说你爸妈帮你办理了休学,怎么突然间要休学呢,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还是因为我……”   说道最后,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轻,都快听不见了。   此时徐晓敏和徐父徐母都在客厅,手机的话筒质量不好,离得近一些,徐父徐母都能听清楚电话另一头的人在说些什么。   “别自作多情了,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躲你才休学的吗?”   徐晓敏捏紧手机,一想到那天的那一幕她就觉得有些难堪:“简西,你别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来了好不好,难道你以为我还会傻乎乎的相信你吗,我们已经分手了,就算我死了,也和你没什么关系!”   “瞎说什么呢!”   一旁的徐母气的在女儿的胳膊上拍了好几下,“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嫌晦气啊。”   徐母的音量不低,电话另一头的简西也注意到了徐晓敏身边还有人,说话注意了许多。   “总而言之,是我对不起你,你讨厌我,恨我都好,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现在徐晓敏正在气头上,简西知道不是沟通的好时候,只能低落地说完这番话后挂断了电话。   徐晓敏依旧有一些意难平,明明做错事的人是简西,怎么这会儿倒像是她辜负了他似的。   *   晚上,苏娟躺在床上,忽然和丈夫说起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我就是觉得奇怪,你说那个男生要是真的对敏敏一点意思都没有,怎么会在知道敏敏休学后特地给敏敏打个电话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呢?”   都已经到那种撕破脸的状态了,那么阴毒的心思被暴露在全校同学面前,那个男生应该处处躲着敏敏,怕敏敏给他难堪才对啊。   “我刚刚问了敏敏,在敏敏提出分手后,他就把这些日子敏敏给他买的东西都还了,还给了五百块钱折旧费。”   先不提为什么谈恋爱的时候都是敏敏给他花钱,单说那五百块,按照敏敏描述的那个男孩子的家世,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对方完全可以只还礼物,不给这五百块折旧费,可他还是给了,不知道在少了这五百块钱后,他又得多上节家教课才能把这笔钱挣回来。   从苏娟的角度看来,简西的做法是很矛盾的。   如果他真的只看重他们家的财产,在撕破脸后,他完全没必要做这些事,他的这些做法,和她白天从简西的眼神里看到的情愫,分明印证了他对敏敏是有感情的。   “你是男人,你帮我分析一下。”   苏娟推了推一旁的丈夫,让他从男人的角度分析一下简西的行为。   “这我哪知道啊。”   徐书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媳妇是病急乱投医了,虽然都是男人,可不代表他和简西的脑回路是一样的啊。   “别想那么多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我们敏敏,她现在不能生气,也不能多想,至于那个男孩,我还真得想办法会一会。”   没道理欺负了他女儿,还想全身而退,徐书昌早就想好要见一见对方了。   “你要注意分寸,现在我和敏敏,可就指望着你了。”   苏娟劝了一句,她提醒丈夫要注意分寸,别把自己搭了进去,徐书昌应了一声,房间内陷入寂静。 第27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9   “您好,英才辅导机构有兴趣了解一下吗,我们机构有小学到高中各学科的金牌教师,也有针对中考高考生的专门辅导。”   “您好,您家的孩子需要特长辅导吗?”   “您好……”   徐书昌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坐着,眼神却一直注意着店外发传单的青年。   说青年可能把人说老了,可简西穿着西装,故意打扮老成,加上他比同龄人更为成熟稳重的气场,不像是还在念大学的学生,更像是在社会上磨砺了很多年的社会人。   如果徐书昌不是提前弄来了简西的照片,恐怕也不会将这个男孩和玩弄自己女儿感情的人渣联系在一块。   撇去他和女儿的情感纠葛不说,徐书昌对这个出身贫困,自食其力的少年还是很有好感的,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简西能够拉下脸皮在大街上发传单拉拢顾客,就足以证明他心志之坚定,这样的男人,磨砺几年必成大气,而且即便一时面临挫折,他也不会被打垮,他骨子里天然地就带着百折不挠的坚毅果敢。   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徐书昌买完单,走向了简西。   “先生您好,请问您有兴趣了解一下英才辅导机构吗,您的家里如果没有适龄的孩子,也可以帮亲戚朋友家的孩子了解一下。”   在徐书昌之前,正好有一个男人不耐烦地扔掉了简西发给他的传单,简西捡起了那个被扔掉后还被踩了一脚的传单,将它放到了自己事先准备的垃圾袋内。   在徐书昌靠近时,简西的脸上再一次挂起了笑容,用极其饱满的热情迎接每一个潜在的顾客。   其实在徐书昌观察简西的时候,简西也观察他很久了。   在徐书昌看来,简西不认识他,因为那天他和简西只有一面之缘,还戴着遮了半张脸的墨镜,今天他特地换了一身和平日风格不符的衣服,又重新剪了一个头发,一些不熟悉他的人在路上见到他恐怕也不敢认呢。   可简西脑海里有原身上辈子的记忆啊,徐书昌当了他那么多年的岳父,简西怎么可能认不出他呢?   现在徐书昌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是他之前布的局开始显现出效果了,现在徐家人已经知道徐晓敏怀孕的事,他必须尽快取得徐晓敏的谅解,以孩子父亲的身份在她身边照顾她。   更何况,就算是为了徐晓敏的身体和孩子的健康,他也必须尽快洗白自己,要不然,心里带着怨恨委屈,徐晓敏的养胎过程定然是不顺利的。   简西意识到自己可以开始收网了,脸上的微笑自然更加灿烂。   徐书昌不知情,只以为简西面对每一个顾客都是这样的,心里越发对他高看了几分。   要知道,面对一个两个客人或许还能有这样充沛的热情,可面对一百个,两百个甚至更多的顾客,简西还能保持这样的态度,只能说他不论干哪一行,都有厚积薄发的冲劲。   徐书昌只说自己有一个外甥女马上就要中考了,想要询问有关于这方面的针对性补习课程。   简西给了徐书昌三个方案,价位不等,关于这三种方案,徐书昌提出了不同的疑虑,简西一一替他耐心解答,在和简西的沟通过程中,徐书昌也大致了解了这种教育机构的模式。   这个教育机构联系了很多中小学任职的教师,为这些教师提供生源和上课场地,辅导费教师和机构分成,除了一些教师外,机构还聘请了一些大学在校生,他们中有艺术专业的学生,也有名校刚经历完高考的优等生,因为在艺考和高考方面的经验,能够给予正面临高考的学生更为需要的辅导。   在徐书昌看来,这种教育机构还是很有前景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社会上开始呼吁给孩子减负,闹着要向欧美学习快乐教育,学校的辅导被命令禁止,这在徐书昌看来是很不可取的。   作为高中老师,徐书昌的阅历告诉他在学习的年纪,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快乐教育,即便在欧美,那些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父母对孩子的教育依旧是十分严格的,在这个社会上,读书已经是为数不多相对公平的竞争了,中下阶层的孩子只有努力念书,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现有阶级。   现在学校开始减负,家长们为了孩子的学习成绩,只能将目光放在课外辅导班上,这个时候,谁上的课外辅导班越多,谁的成绩提升越快,谁在高考到来时就越有取得好成绩的可能性。   家里但凡有点条件的家庭都不会忽视孩子的教育,这个时候课外辅导班就应着需求出现了,而那些家庭条件不好的学生,真的只能靠学校里那些简单的课程,和自己课后十倍百倍的努力追赶这个差距了。   徐书昌注意到这个教育机构居然还很有心机的给予每个有意向报名的孩子三节免费听课的机会,只要家里有需求的家庭,就很难抗拒这个诱惑,可一旦吃了这个馅饼,等于半个人已经进入了教育机构,到时候从重视子女教育的父母手里抠出钱来,岂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徐书昌一边听简西讲,一边连连点头,闹到后来,他都快忘了自己的真实来意了。   “抱歉,我得接个电话,我妈打来的,我怕有什么急事。”   简西的手机是他从二手市场上买来的,只花了两百块钱,因为是过了好多手的手机,很多功能都没办法用的,好在最基本的功能还保留着,现在简西做的事情离不开通讯工具,可他的资金又十分有限,只能先将就将就了。   在得到徐书昌的点头应允后,简西稍微走了两步,然后接通了电话。   他说的是家乡的方言,徐书昌只听到一阵叽里呱啦,根本就听不懂简西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不是本地人?”   在简西打完电话回来后,徐书昌装作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我是江东省奉化山那儿的人,我们家乡的方言您听不懂吧。”   简西笑了笑:“因为是和我妈打电话,她听不懂普通话,我只能用方言和她沟通,我们那儿的很多人都和我妈一样,以前山里头很闭塞,后来要不是好心人在我们那里建了学校,国家又给了补贴,免费让山里的孩子念书,又提供免费的午餐,或许我也没办法上学,说出这样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你很好,还感念国家和那个出资建学校的好心人。”   徐书昌若有所思,按照简西的说法,他家那些亲戚多数都听不懂普通话,或者说不好普通话,既然女儿说那天她听到简西在和家乡长辈通话,那他说的应该也是方言啊,他年轻时候也算走南闯北过了,都听不懂简西家乡的那些方言,女儿和她那些朋友又是怎么听得懂的呢?   还是那么凑巧,那天和简西通话的正好是他家乡为数不多可以用普通话沟通的人?   或者说,那一天,简西是故意讲普通话,就是怕别人听不懂呢?   徐书昌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可是没道理啊,简西为什么要让女儿听见他说那番话呢,这不是逼着女儿和他分手吗?   他觉得自己快糊涂了,可根据短暂的接触,他真的很欣赏简西这样的男孩,有他这样的耐心和本事,根本就不需要低三下四靠女方家的财富走捷径,他早晚是能够成功的。   而且徐书昌和苏娟一样,很相信自己识人的能力,从简西身上,他只看到了真诚和正直,这真的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孩子啊。   徐书昌有些糊涂了,想要教训渣男的心思暂且按耐住,他想要好好观察简西。   于是借口想要和外甥女家商量一下,徐书昌要了简西的名片,还给他留下了自己的电话,然后带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了。   *   这天是徐晓敏做产检的日子,苏娟陪着女儿挂号看病,妇产医院的产妇特别多,从早上六点开始排队,一直到下午四点左右,才做完全部检查。   从这栋楼跑到那栋楼,从这层楼跑到那层楼,所有检查做完,徐晓敏和苏娟都累瘫了。   “医生说了,叶酸每天都得吃,这是预防孩子缺陷的,你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就得多吃一些维生素片和钙片,不然肚子里的孩子没营养。”   苏娟絮絮叨叨地重复着医生的叮嘱,徐晓敏一点都不会不耐烦,反而对母亲的关心十分受用。   “什么孩子!敏敏,你怀孕了!”   简西出现在徐晓敏面前,身上全是汗,洁白的衬衫上还沾着不少血渍。   他知道今天是徐晓敏产检的日子,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之所以身上那么狼狈,是因为刚刚医院外出现了一个忽然要生产的产妇,简西和一些路人一块帮忙将产妇抬到了医院里面。   这下子,他突然出现倒有了一个周全的理由。   徐晓敏和苏娟被突然出现的简西吓了一条,尤其是徐晓敏,明明做好了和他断绝所有关系的准备,现在简西知道她怀孕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理地清吗? 第28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10   “这里是医院,有什么话别在这里说。”   医院的走道里人来人往的,苏娟已经注意到边上不少人好奇的视线,她扯了扯女儿的胳膊,然后看着简西一脸凝重地说道。   简西按耐住一肚子想要说的话,环顾了周围的环境,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几分钟后,三人出现在了医院附近的咖啡店包房内,总算能够好好说话了。   “你怀孕了是不是不能喝咖啡?要不点一杯牛奶吧。”   简西看到徐晓敏盯着菜单上的咖啡,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徐晓敏气呼呼地将那几页菜单翻过去,后来干脆眼不见为净,直接将菜单盖起来扔到简西的怀里。   她是孩子的妈妈,难道她还不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需要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来提醒吗,还不是这些日子忌口久了,看到往日最喜欢的咖啡忍不住嘴馋吗。   可最基本的自制力她还是有的,谁让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宝宝的妈妈了呢。   “所以你真的怀孕了吗,这个孩子是不是那一天有的?”   简西急切地问道,不过在他意识到边上还坐着徐晓敏的母亲后,顿时面露羞赧。   之前给苏娟留下成熟稳重印象的少年一下子红了脸,又窘迫,又焦急,反差别提多大了。   “你的身体怎么样,准备打掉这个孩子吗,这会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有没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你做的?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如果我知道,那天我肯定会控制住自己的。”   简西一脸自责地说了好长一通话,徐晓敏心中那一点点希冀因为简西的这番话顿时湮灭,还燃起了熊熊怒火。   “什么叫打掉这个孩子!简西,这个孩子是我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她是那么期待这个孩子到来,可眼前这个男人却在等着她把这个孩子打掉,他真的有心吗?   “不不不!”   往日口齿伶俐的简西这会儿紧张地说不出话来:“我只是觉得,你不该生下这个孩子,那样对你不好。”   简西的眼神有些黯淡,苦涩的味道在嘴巴里蔓延。   苏娟在一旁默默关注着两个年轻人,并没有插入他们的对话,作为旁观者,苏娟显然比女儿看清了更多东西。   作为徐晓敏的母亲,在简西问道徐晓敏是不是要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时她也是气愤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男孩不想承担责任,可是转念一想,她反而产生了新的疑惑。   首先,两人分手的原因是因为简西交往的目的不纯,女儿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主动提出分手。   按照这个理由,简西应该比任何人都希望敏敏生下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带着他一半血缘的孩子会继承徐家的产业,到时候作为孩子血缘上的父亲,简西会有更多的机会占便宜,徐家想要彻底摆脱他,恐怕是不能够了。   可看简西的态度,他似乎更在意敏敏的未来,认为这个孩子一旦出生,会影响敏敏未来的生活。   他们当父母的一开始不也是那么想的吗,她第一时间就带着女儿去了医院准备做人流,就是因为她明白这个孩子一旦出生,女儿身上就多了一个未婚先孕和腹不详多污点。   作为父母,他们无条件的为女儿着想,即便做下的决定有些残忍,却也丝毫不会动摇,可简西是为什么呢?明明一开始听到敏敏怀孕时他是那么惊喜,可在冷静下来后,他却迅速做出了对敏敏有利的决定。   苏娟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孩子了。   因为这份怀疑,苏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指责这个玩弄了自己女儿的男孩,而是更为仔细地观察着,想要从简西的言行里找出破绽。   “从小到大,唯一算计过我的人只有你,伤害过我的人也只有你,所以别再说这些假惺惺的话了!”   徐晓敏站起来,捏紧自己的背包,转身离开了咖啡店,苏娟担心女儿,紧随而去。   *   那天从医院回来后,徐晓敏的心情低落了好几天,不过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她再一次打起精神来,告诫自己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相比较懵懵懂懂的徐晓敏,苏娟和徐书昌的心情就要复杂了许多。   “我怎么觉得那个孩子好像和敏敏描述的不太一样。”   苏娟和丈夫对过口供,两人将彼此了解到的简西分享了一番,因为各自的观察,他们越发觉得他们对简西的认知存在错误。   如果说在苏娟面前,简西可能会演戏,可在徐书昌面前呢?他根本就不知道徐书昌的身份,有必要在他面前演戏吗?   再说了,他们两个都是奔五的人了,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把他们俩骗过去,这听起来就有些荒谬。   “如果那个孩子是个好的,我到愿意让敏敏和他结婚。”   苏娟叹了口气说道,在老一辈看来,离婚的名声远远好过未婚先孕。   因为徐晓敏的身体情况,这个孩子肯定要生下来,虽说家里计划好了等敏敏生下这个孩子后就记在他们夫妻俩的名下,让实际上的母女/母子成为名义上的姐妹/姐弟,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消息传出去,敏敏在亲戚朋友面前就抬不起头了。   更何况,面对敏敏未来的丈夫他们又该怎么说呢?   直接告知真相,对方家庭会不会觉得敏敏不自爱,从而看轻她,如果瞒着,一旦真相被得知了,恐怕又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劫难。   相比较之下,如果简西是个人品上没有瑕疵的孩子,她宁可让女儿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先和他领一张结婚证,这样一来孩子就是堂堂正正的婚生子,将来就算离婚了,她也能光明正大找第二春,那些会介意她离婚带孩子的人,从一开始也排出了,夫妻俩婚后不会为了这件事闹矛盾。   可如果简西真的是那种图财不图人的男人,苏娟就不敢让女儿和他结婚了,因为那些人的胃口就是个无底洞,苏娟宁可自己女儿的名声受损,也不愿意她将来把性命搭进去。   这也是现在苏娟最纠结的事了,一边是女儿斩钉截铁的证明,一方面又是她和丈夫亲眼观察到的真相,到底该相信哪个,她自己都糊涂了。   *   “徐先生,今天有个年轻的先生送来了一个包裹,是给你们家的。”   徐家的小区禁止业主以外的人进入,除非对方有业主的允许,这天徐书昌和妻子带着女儿散步回来,就被小区的保安拦下,给了他一个不小的包裹。   “年轻的先生?”   徐书昌皱了皱眉,难道是他的学生?   “对方有留下姓名电话吗?”   如果是学生送的,他得还回去,要不然影响不好。   “那个人留下东西就走了,他穿着西装,模样挺帅气的,鼻梁特别挺,下巴左侧还有颗痣。”   保安只能尽可能地描述出那个人的长相:“徐先生,要不我帮你调一下监控吧,你看看送东西的人你认不认识。”   保安这会儿心有惴惴,也是他做事不够周到,连那个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玩意对方是业主的仇人呢,包裹里装的或许是害人的东西也说不准,毕竟电视里都是那么演的。   “不用,那个人我认识。”   徐书昌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了一张面孔,保安描述的不就是简西吗?   因为工作需要,对方经常穿着一身西装,天热的时候也不例外,而他的模样就十分英俊,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女儿主动倒追他,至于下巴左侧的那颗小痣就更不用说了,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徐书昌就注意到了。   简西送来的东西!   徐晓敏有些沉默,她没有说将东西丢掉的话,而是默默跟在父母身后回家,到家后看着妈妈将那个包裹拆开。   “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算他有心了。”   苏娟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一坛腌菜,里面是各种彩椒和黄瓜条等腌泡菜,还没掀开盖子呢,就一股扑鼻而来的酸辣味儿,光是闻到那个味道,徐晓敏的口水就开始泛滥了。   看包装,这应该是自制的泡菜,食材处理的很干净,没有市面上售卖腌菜的添加剂防腐剂的味道,很纯正的酸辣味,苏娟忍不住夹了一块,那脆爽的口感叫人停不下筷子。   自从怀孕后,徐晓敏的胃口就不是很好,苏娟也给她买过一些开胃的小菜,可都没有效果,倒是这坛泡菜很不错,光是闻到味儿,敏敏就开始咽口水了。   先将泡菜放到厨房,苏娟接着看简西拿来的东西。   “这不是百家衣吗?”   看着那一件打满补丁的衣服,苏娟直接笑了。   那恐怕是她姥姥辈的风俗了,家里有小孩出生,挨家挨户讨要一块碎布头,然后做成一件百衲衣,据说穿了这件衣服,孩子就能平平安安长大。   这件百衲衣倒是费了不少功夫,线头都露在外头,帖肤穿的那一面十分光滑,因为用的都是旧布料,所以摸上去完全没有扎人的手感,反而柔软极了。   苏娟估摸着,简西生活的乡下这会儿还保持着这种习俗,也不知道为了弄来这样一件百衲衣,简西花了多大的功夫。   知微见著,苏娟不信简西真的对女儿没心,她决定亲自去找那简西,好好聊一聊。 第29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11   “喂,是简西吗,我是徐晓敏的妈妈,我想和你见一面。”   “阿姨知道你要上班,见面的时间地点随你定。”   “明天下午一点钟,桐华路的□□咖啡店是吗,好的,我们就在那里见面吧。”   苏娟看着一旁都快把自己的手指头拗断的闺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妈,你真要和简西见面啊,可为什么啊,当初不是说好了不再和他联系的吗?”   徐晓敏的城府还是不够,在憋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别说我了,就说你刚刚恨不得代替我扒着电话听筒的样子,像是真的放下了那个男孩吗?”   苏娟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虽说现在她和丈夫潜意识觉得简西为人似乎不坏,可女儿一遇到有关简西的事情就大失分寸的模样还是让苏娟有些不痛快。   要是之前那件事里真的有什么误会,女儿和简西冰释前嫌后,还不得被人家吃的死死的。   徐晓敏撅着嘴,很想反驳她的妈的话,却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徐晓敏确实很怨恨简西,甚至一度厌烦到连想到他那张面孔都会自我厌恶,但是渐渐的,分手后简西的态度让她开始犹豫了,徐晓敏还唾骂过自己,难道她真的那么犯贱,明明知道简西对她好的原因是什么,却还是忍不住为了他再一次的温柔心动。   所以面对妈妈的指责,徐晓敏无话可说。   “儿女都是债,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一条命。”   苏娟点了点女儿的大脑壳,气呼呼地说道。   “妈,你真好。”   徐晓敏只能抱着老妈的胳膊撒娇卖乖,苏娟长长叹了一口气,对这个女儿真是无可奈何。   *   第二天,简西发完传单直接乘公交到达了约定的地点,此时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离他和徐母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桐华路离徐家并不算近,开车也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离简西学校同样不近,不过有一辆直达的公交,乘13站就能够到达。   前些天,简西发传单的地点都选在各大商场,为了今天的约会,他特地将发传单的地点换了,选择了离这家咖啡店比较近的一个公园里。   这看上去似乎很奇怪,他明明有更多的选择,可以选一个离学校或是里徐家更近的地方,而不需要绕远路,花费那么多功夫选在这么一个对双方来说都不够便利的地点。   然而,这家咖啡店里有个人,那个人恰恰是简西要找的人。   “是你。”   徐捷看到简西过来,眼神中带上了一丝厌恶,只是碍于服务员的身份,拿着菜单板着一张脸出现在了简西的座位前。   徐捷和简西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他的寝室就在简西所在寝室的斜对面。   不同于简西的不合群,徐捷是个活泼外向的大男孩,他们那一层楼的男生几乎都与徐捷交好,他也时常会来简西他们寝室串门,对于郑跃进几人来说,徐捷更像是他们寝室的第四个室友。   只可惜徐捷和他们寝室另外三个人的关系也很要好,要不然,郑跃进他们真的希望徐捷能够和简西换一个寝室,搬过来和他们一同居住。   除了校友,徐捷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他是徐晓敏的表哥。   徐捷的母亲叫徐姝芬,也就是徐晓敏的大姑姑,徐姝芬个性强硬,早些年就和丈夫离婚了。   在念大学前,徐捷一直和父亲生活,只是后来和后妈以及后妈的孩子闹僵了,被徐父以他已经成年为由从家里赶了出来,徐姝芬将儿子带回家,并且替他改姓。   因为从小没有一起长大的缘故,徐晓敏和这个表哥关系有些生疏,只比普通人亲近一些,加上徐捷一直都不满意表妹找的这个男朋友,因此徐晓敏也一直没有介绍两人认识。   这些日子,简西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为什么上辈子原身的那点小心思一直隐瞒到他靠着徐家发家致富以后,而这一世,他的小心思早早曝光并且和徐晓敏分手。   他一遍遍重复回忆上一世和这一世接受的记忆上的出入,将疑点锁定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徐捷。   其实一开始,徐捷对他只是略微不满意,不满意的原因也是因为觉得他这个人性子孤僻,自卑又自傲,一旦他和表妹敏敏在一块,即便凭借岳家的帮衬走向成功,也不会感恩,反而觉得岳家这些年都是在压迫他,羞辱他。   原身不知情,只是觉得徐捷似乎有些讨厌他,平日里时常拿话刺他,不过因为原身并不常在寝室的缘故,他并没有将徐捷的针对放在心上。   但是从某一天起,徐捷对他的厌恶呈几何递增,对方对他的厌恶仿佛变成了一座活火山,随时准备爆发。   就在原身和徐晓敏分手的前几天,徐捷曾找到原身,以他配不上徐晓敏为由让他和徐晓敏分手,只不过那时候原身拿他当神经病,只以为徐捷也喜欢徐晓敏,是以情敌的身份威胁他,于是在嘲讽了徐捷一通后将他的话抛在脑后。   没过几天,原身就在和家乡亲人打电话的时候被准备来找他的徐晓敏逮个正着,他的那点阴暗心思摊在了阳光底下,徐晓敏也忿愤地提出了分手。   这两个节点,就是简西目前已知的和上一世走向有所出入的地方。   太奇怪了,徐捷的态度转变的太突然,在没有任何前因的情况下,他忽然那般抗拒原身和徐晓敏交往,简西只能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徐捷看透了原身的为人,或者说,他知道了未来徐晓敏的下场,徐捷身上或许有一场了不得的奇遇。   这么一来,一切都有解释了,为什么徐晓敏那么凑巧听到了原身的那番话,或许是蛰伏好几天的徐捷为妹妹创造了这个机会,他先是监视原身发现了他和家人通话,接着用自己表哥兼原身邻宿同学的身份将徐晓敏约到指定地点,这样一来,一幕仿佛只是巧合的场景就发生了。   “请问客人准备喝点什么?”   徐捷按耐住厌恶,用干巴巴的声音看着简西说道。   “徐捷,你在这里兼职?”   简西装作不知情的模样,疑惑地问道。   “废话。”   徐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余光注意到领班正盯着他所在方向时,又别扭地挤出了一个笑脸。   他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以前只是讨厌他装模作样,在做了那个噩梦后,更是质疑他的人品。   不久前,徐捷做了一个有关未来的梦,那个梦很不美好,先是表妹被一个人渣欺骗,赔了钱赔了心还失去了一个孩子,最后变得疯疯癫癫,以至于舅舅舅妈为了让表妹更好的调养全家移民去了国外。   因为他常年和爸爸住在外地,和妈妈相处时间不多的缘故,表妹对于妈妈来说,和亲生女儿没什么区别,因为表妹的事,他妈终日郁郁寡欢,后来在去国外探望表妹的路上遇到了恐怖袭击,死在了国外。   梦里的那个人渣就是简西,这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徐捷还没来及的分辨真假,在梦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简西,让他离开敏敏。   简西理所当然拒绝了,在平静下来后,徐捷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于是他开始观察简西,并且伺机寻找他的破绽,让表妹和他分手。   事实证明那个梦是真的,分手后不久,表妹就检查出了怀孕,但因为身体的缘故,只能选择留下这个孩子,一切都和梦境里预示的画面吻合了。   只不过因为他的缘故,表妹已经看透了简西的为人,即便生下这个孩子,未来已经发生了变化,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再次发生。   想到眼前这个人渣的美梦破碎了,徐捷的心情就十分畅快,脸上的微笑终于没那么死板,生动了许多。   “徐捷,其实我应该谢谢你的。”   简西只点了一杯水,在徐捷准备去吧台下单之前叫住了对方,忽然说了这么2一句话。   “谢我?谢我什么?”   徐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难道是谢他阻止他做人渣吗?   “谢谢你那天的那番话点醒了我。”   简西垂下眼,自顾自地说道。   “你说我配不上敏敏,她家境优渥,身上随随便便一个配饰就能抵过我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从我们交往开始,一直都是她在付出,我能给予她的却很少,她和我在一块,还要照顾我自卑又自大的心理,降低自己的消费水平,陪我在食堂吃八毛钱一份的素菜,一块多一份的荤菜,她明明可以选择条件更好的男生,过更好的生活。”   说到这儿,简西抬头看向徐捷:“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上她了,早在她追求我之前,但是那个时候我想着,她那么好的女孩,我怎么配得上她呢,我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家里给不了半点帮助,即便成绩再好,想要再盐城这个大城市买房买车,也需要好多年甚至半辈子的奋斗,我的心里是自卑的。”   “所以我拒绝了她一次又一次,只是理智敌不过情感,我的防线被她的热情击溃了,跟她交往的每一天,我都像做梦一样,但越是了解敏敏的美好,我就越觉得自己卑鄙。同样是谈恋爱,人家送女朋友几百块钱的口红,几千块钱的包包,我能送的只有路边的野花,因为我不敢花钱,每多花一分,毕业后就买房的可能性就少一分,我想给敏敏一个承诺,这个承诺不能连个遮风挡雨的房子都没有,那时候我觉得,你的话是对的,如果我喜欢她,就应该放手,让她找到一个条件更好,和她更般配的男孩儿。”   简西的脸上时而闪过怀念的微笑,时而露出纠结的苦笑,整个人已经沉浸在回忆之中了。   而作为旁听者的徐捷已经完全懵逼了。   简西在说什么?   他是又做梦了吗?   一个未来会婚内出轨,抛弃敏敏的男人这会儿在说他有多爱敏敏,这是在驴他吗?   而提早了十分钟来到咖啡店,准备让女儿偷偷坐在另一边偷听的苏娟母女已然感动了,徐晓敏冲动地想要跑过去,却被理智尚存的苏娟拉住,趁简西和徐捷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时候,飞快坐在了背对简西的卡座上,这个位置,正好可以让她们偷听两人之后的对话。   “简西,你没毛病吧,你真的有喜欢过敏敏吗,怎么,难道你接下去想说之前敏敏听到的那些话也是你故意说给她听的?”   徐捷气笑了。   “没错。”   简西厚着脸皮应下了,一切都是为了洗白和孕妇良好的心情。   “呸!”   徐捷跳了起来,恨不得往这张大猪蹄子脸上吐一口唾沫,亏他真有脸应下来。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说普通话,要知道,在和老家亲戚打电话的时候,我向来是说方言的,因为他们听普通话很费力。”   这又是简西瞎编的,实际上,原身向来习惯和家里人说普通话,这也是他来到大城市后养成的习惯。   一年多的大学生活让原身的性子越发敏感了,他甚至一度怨恨上的父母,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会是他们这样大字不识的乡下人,没办法给予他优渥体面的生活。   为了将自己和曾经那个土鳖娃做区分,即便原身心里清楚父母并不是那么懂普通话,他也坚持用普通话和父母亲戚沟通,仿佛说着一口流利的国语,他就再也不是村里出来的人了。   但是苏娟等人不知道原身的心境,只觉得简西现在这番说辞十分合理。   尤其是苏娟,她从丈夫的口中听过简西与老家人通话时用方言沟通的描述,对于简西现在的这个解释更加深信不疑。   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原来简西并不是什么贪图富贵的凤凰男,他只是太过于喜欢敏敏了,同时又对自己的条件十分自卑,所以一时间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用抹黑自己的方式和敏敏分手,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觉得是他的问题,而不会觉得在这段感情里敏敏有什么错误,相反,敏敏还会得到很多人的同情。   这个孩子连后路都为敏敏想好了,苏娟虽然觉得简西的做法很蠢,却也忍不住感动。   连她都这样,更不用说话题的中心徐晓敏了,要不是知道自己这会儿还在偷听,恐怕她都要嚎啕大哭了。   即便这样,她依旧忍不住小声抽泣,拿纸巾不断地擦着眼泪。   那个笨蛋笨蛋笨蛋,徐晓敏真想扑进他的怀里,重重锤他几拳。   难道自己在他心里是那么看重物质条件的女孩吗,如果她是那样的人,那么从一开始她就不会主动追求他,更不会在情人节只收到一束野花的情况下还那么高兴,连拍了N张照片,恨不得每一天都就那束花发一个OO空间。   他怎么可以不问过她的想法就擅自做出自以为为她好的决定,害得她难过了那么长时间,也恨了他那么长时间。   “我以为我做对了,可从分开后,我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简西苦笑,然后十分真诚地看着徐捷说道:“其实比起自卑自己给不了敏敏优渥的生活,我更应该想怎么做才能给予她更好的生活,我那么长时间的纠结全都浪费在了不重要的事情上,我为什么要对自己没信心,认为别人能给敏敏的,我就一定给不了?”   “中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更让我意识到我当初那种做法错的多么离谱,现在我知道错了,我应该更勇敢地承担起那份责任。”   简西模糊了徐晓敏怀孕的事,因为在这个时候的他看来,徐捷应该是不知晓的,他也不应该把徐家费心想要隐瞒的事情告诉一个普通的“同学。”   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简西口中含糊的许多事到底是指什么。   “所以徐捷我得谢谢你,虽然你当初的那番话并不是正确的,但是你给了我一次看清楚自己的心的机会,让我将来会少走很多弯路,你应该也喜欢敏敏吧,但是对不起,我不会再将她让给任何一个人了。”   简西面带歉意地看着徐捷说道。   “你放屁!”   徐捷都快气地锤桌子了,眼前这人到底是在干什么啊,他那么会演戏他妈知道吗,明明他就不是一个这么深情的人啊。   “表哥,你别对简西那么凶。”   徐晓敏忍不住了,冲到了简西所在的卡座,跟小母鸡护崽子似的护在简西面前,冲着表哥徐捷吹胡子瞪眼。   苏娟没拦住闺女,可现在人都冲过去了,显然想要继续偷听已经是不能够了,她只能抚着脑袋,一脸无奈地走了过去。   “舅妈,敏敏,你们怎么过来了?”   徐捷震惊了,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他打工的地方。   “表哥,舅妈?敏敏,徐捷是你表哥?”   简西一脸诧异地看着徐晓敏和徐捷,似乎是在寻找两人身上相似地地方。   “所以徐捷不是暗恋你,他之所以会找我说那样一番话,只是出于兄长的关心?”   简西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地对着徐捷道歉:“对不起,表哥,我误会你了。”   徐捷被这一声表哥气到内出血,看着满脸真挚的简西,他真想仰天长啸三声,这世界上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小西,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刚刚你和小捷说的那些话我和敏敏都听见了。”   苏娟坐到简西对面的位置上,十分温婉和气地说道。   “舅妈,你别信他,他肯定是算计好的。”   好不容易让表妹跳出火坑了,徐捷肯定不能让舅妈和表妹再一次上当受骗啊。   “小捷啊,舅妈知道你是关心敏敏,不过你现在还在上班呢,刚刚的动静不小,这会儿别人都注意着这一块呢,那个是不是你们领导,他好像在瞪你。”   苏娟没有责怪徐捷的意思,因为他的本意是好的,之前做了那么多事,也是希望敏敏能够找到更合适的对象罢了,谁让简西的家境那般贫寒呢。   只是他看低了简西的本事,有些蒙尘的金子,是无法永远掩盖光辉的,在苏娟和徐书昌看来,简西就是一块璞玉,即便家世贫寒,也不掩盖他的优秀。   “你先过去吧,舅妈是大人了,心里有数的。”   苏娟就像哄小孩似的把徐捷给引开了,徐捷有心告诉苏娟将来会发生的事,可梦境不靠谱,舅妈不见得会信。   这会儿远处的领班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徐捷觉得要是目光能杀人,他应该已经千疮百孔了,于是只能在舅妈的劝说下带着菜单离开。   离开时,他还不忘用眼神射杀简西,只不过,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爱情中的徐晓敏早已化身为简西的盾牌,帮他把杀人射线反射回去。   简西朝徐捷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对不起了大舅哥,为了自己和敏敏的幸福,就让你背几个大锅吧。 第30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12   简西坐在苏娟对面,自刚刚那句客套话后,苏娟再也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凝视简西的面孔,简西也任由她打量,因为他知道,现在苏娟的心里必然还是有所疑虑的。   不过幸亏简西前期铺垫了很长时间,他一直都没有主动做过什么,反而是通过一些行为上的差异引起苏娟和徐书昌的关注,让他们自己看,自己听,自己想,在脑海里形成一个与敏敏描述皆然不同的简西的形象。   在他们对简西的为人产生质疑的时候,再让苏娟“意外”听到他和徐捷的对话,将她脑补的故事里没办法自圆的缺陷补上,形成一个完整的线索链,这样一来,本是五成的真实,在苏娟心里也变成了八成九成。   这就是人性,更愿意相信自己了解到的东西,而不是别人转口告诉他的东西。   简西前期看似浪费了很多时间,实际上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大有深意。   “妈,你倒是说话啊,你这样会吓到简西的。”   徐晓敏和简西十指紧扣,看到亲妈自坐下后就直勾勾地看着简西,也不说话,抢在简西之前就替他抱屈了。   都说女生向外,苏娟都快被这个立场一点都不坚定的女儿气死了,明明出门前还满是不情愿呢,说她这辈子都不想见到这个男人了,可这会儿小手都被人攥手里,连心也跟着跑了。   “阿姨,对不起,这件事是我错了。”   简西安抚地拍了拍徐晓敏的手背,然后看着苏娟一脸诚恳地说道。   “错了?错在哪儿了?”   苏娟微眯着眼,审视地说道。   “第一个错误,我没有足够的责任心,以至于敏敏在上学的年纪怀上了我的孩子。”   这是原身的错误之一,简西曾经做过很多孩子的哥哥,也做过一个女孩子的父亲,他明白当兄长,当父母的如果听说自己的弟弟/妹妹/孩子在还不到能够承担父母重任的年纪就意外怀孕的气愤和担心。   这件事里,徐晓敏当然也有一部分责任,可更大的问题在原身身上。   “第二个错误,我不应该自作主张,以为自己是为了敏敏好,实际上却做了让她伤心的事,我对不起敏敏,也得向叔叔阿姨说一声抱歉。”   简西朝着苏娟深深鞠了一躬。   “你有想好之后要怎么做吗?以前只有敏敏一个人的时候,你都没办法给她优渥的生活,现在又多了一个孩子,你知道在大城市养好一个孩子得花多少钱吗?”   这年头的孩子是真的养不起,不说奶粉尿不湿了,就说孩子稍微长大点,给她选好的学校,再学习额外的特长,吃穿住行,哪样不烧钱?   徐家的家底当然可以给外孙/外孙女最好的生活,只是苏娟这会儿对简西当初对那些话心存芥蒂,担心自己要是真的这么说,会纵容简西产生一些不好的念头。   “在知道敏敏怀孕的那天晚上我就仔细思考过了,现在的我,确实很难提供敏敏和孩子良好的物质生活,所以这段日子,可能还要拜托叔叔阿姨照顾敏敏了,不过我的事业已经开始有点眉目了,我开办了一个辅导机构,现在已经招到了七十多个学生,只是因为还在扩大规模提高声誉的过程中,现在只达到收支平衡,但是我相信辅导机构的前景广阔,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会给敏敏不逊于任何人的物质条件。”   苏娟听丈夫提起过简西这些日子都在为一个教育机构发传单,但是她和丈夫都不知道那家教育机构居然是简西自己开办的。   她丈夫曾和她夸赞过那家教育机构老板的远见,徐书昌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就被那个教育机构收揽了,人家去补习要钱,他去补习班上课机构还要倒贴他钱,听说那个学生还和补习机构签订了合同,如果他能够在明年的高考取得全市前十的成绩,就能够得到一万到十万不等的奖励。   这个做法看似是个亏本买卖,实际上也是教育机构一个免费做广告的机会,短期来看,教育机构肯定是烧钱的,但是从长远看,这个机构定然能够做大做强。   苏娟知道简西的家境,他手头拿不出那么多钱,不过现在国家对于大学生创业的补贴力度很大,银行贷款也比普通人更容易,尤其简西所在的学校还是华国数一数二的名校,争取一二十万的贷款还是有把握的。   简西是真的很努力,也孤注一掷在做好这件事事情。   这么想着,苏娟对他更加满意了。   “敏敏是我的女儿,这一点怎么都不会变的,你现在说拜托我们照顾敏敏,未免还太早了一些。”   苏娟的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别怪她市侩了,作为一个母亲,她也不愿意女儿嫁给那些条件很差,本身又没什么能力的男人,虽说徐家给女儿备下的那些产业足够她一辈子什么都不干也衣食无忧,可凭白让女儿去男方家扶贫,她也是不愿意的。   如果没有女儿未婚先孕这一遭,苏娟一定会帮女儿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这样一来两人的生活背景和三观大致相合,现在简西身上还存在几个缺点,但是他的表现,和女儿现在的情况,足够让苏娟忽视那些缺陷,开始好好思考两个孩子的婚事。   “上次你送来的泡菜味道很不错,敏敏现在胃口不好,吃一点你送的泡菜,能多吃半碗饭。”   苏娟看似说了一个与前面那些话题无关的事,简西却听明白了,对方是松口了,默认了他孩子未来父亲的身份。   “那是我自己做的,比外面买的更卫生,敏敏喜欢,以后我多做一些。”   简西紧紧握着徐晓敏的手,脸上总算有了一些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青涩冲动。   徐捷被领班管着不让他靠近舅妈他们所在的那个卡座,只能远远看着相谈甚欢的三人,在心里扎起了简西的小人。   *   回到家,苏娟就和丈夫徐书昌说起了白天发生的事,得知真相,徐书昌同样唏嘘。   “别怪小捷那孩子,他也是好心做坏事。”   徐书昌心里也疼那个吃过不少苦的亲外甥,怕妻子因为这件事抱怨那个孩子。   “我怪他做什么,换做敏敏还没怀孕的时候,如果我知道敏敏和一个农村出来,家里还有姐姐妹妹的男孩交往,我也是要嘀咕几句的。”   苏娟白了自家男人一眼,她像是那么没度量的舅妈吗,相反她觉得徐捷这样挺好的,他会背地里告诫简西和敏敏分手,说明他是真的拿敏敏当亲妹妹看,要不然,凭什么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他们下面这代,大多数都是独身子女,自家女儿被养的过分傻白甜了,苏娟也担心自己和丈夫不在以后,女儿会被人欺负,现在有徐捷这个表哥护着女儿,她的心能放下一半。   “不过我看小捷和简西的误会不轻,我们是不是改天约顿饭,让孩子大姑见见未来侄女婿,顺便也问问简西什么时候安排我们和他家人见一面,商量孩子的婚事,敏敏的肚子很快就要瞒不住了,最好在她显怀前把婚事定下来。”   想到这儿,苏娟又犯愁了,也不知道简西的父母是不是好相处的人,还有简西的那些姐姐妹妹,都说姑子也是婆,她闺女一下子要面对四个婆婆啊。   *   因为是家庭聚餐,苏娟就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家里。   简西刚进门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徐大姑训子,她已经从弟弟弟媳以及儿子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真相,弟弟弟媳没有责怪儿子的意思,偏偏儿子一点都不知错,还在那里叫嚣着简西不是好人,敏敏嫁给他会受委屈之类的话。   比起年纪尚轻,没什么阅历的儿子,徐大姑自然更相信活了半辈子的弟弟弟媳了,相信他们看人的眼光不会有错,如果简西真的像儿子说的那样,他们不会松口让敏敏嫁给他。   于是在简西到来之前,徐大姑已经在屋子里追着儿子打了一圈。   简西进屋的时候,屋里还一阵鸡飞狗跳呢。   说实话,这件事徐捷真的受大委屈了,简西这个始作俑者心里别提多心虚,只能在徐大姑教训徐捷地时候拦在徐大姑面前,牢牢将徐捷挡在身后。   “侄女婿你让开,大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表哥。”   对着简西,徐大姑不好下重手,只能给了徐捷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回家时候有他受的。   “大姑,表哥真的没错,一切错都在我。”   “不不不,你没错,是那小兔崽子有错。”   “不不不,我的错,我的错。”   两人一个责怪自己的儿子,一个将错揽在自己的身上,到最后徐大姑的嘴巴都快说干了,只能停下了追着儿子打的动作,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拉着简西的手一个劲儿夸赞简西为人豁达,比自家儿子强多了,而徐晓敏在一旁与有荣焉。   我是谁,我在呢儿,我恐怕是我妈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待在角落的徐捷心哇哇凉的,蹲在墙角的位置,小眼神哀怨地瞅着简西的后背,恨不得把沙发灼出一个洞来。   都怪这个狗东西,早晚有一天他会戳穿他的真面目的。 第31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13   这一顿饭下来,简西和徐晓敏的婚事倒是商量的七七八八了。   原本两个孩子的婚事本不应该那么急的,可谁让徐晓敏的肚子等不了人呢。比起简西的家境,苏娟和徐书昌更看好简西的未来,因此在知道简家家庭条件的情况下,苏娟和徐书昌并未提及彩礼嫁妆,只说让两个孩子赶一回时髦,干脆裸婚吧。   但又因为老一辈的人情往来,希望小夫妻俩配合他们举办婚礼,女方家一场,男方家随意,让他们夫妇俩把这些年给出去的人情费收回来。   简西明白这些只是岳父母的借口,他们只是想在照顾简西自尊心的情况下又能够给予女儿一场隆重的婚礼,至于男方那里会不会再办一场,规格又是什么样的,他们俩就不插手了。   关于住房,在小夫妇俩没攒够买房子的存款之前,两人可以先住在徐家,反正徐家的房子够大,夫妇俩再生几个孩子也是住得下的,这样一来也正好方便了徐晓敏养胎。   这里,苏娟和徐书昌没有提及帮小夫妻买房的事,也没有说要将他们二人名下的房产赠与女儿一套,因为他们心里还没有对简西彻底放心,在真正认可简西之前,夫妻俩一致认为有必要在财产上稍作保留。   而且苏娟还有一点隐秘的想法,作为女人,她比丈夫更加明白婆媳之间相处的困难,她的婆婆还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高知妇女呢,可还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和她产生过龃龉,更别提简西那个没什么文化,又一肚子封建思想的妈妈了,如果对方因为儿媳妇怀孕特地跑到盐城来照顾女儿,恐怕女儿要受点罪了。   如果敏敏住在娘家养胎就不一样了,未来亲家肯定不会厚着脸皮住到他们家来,女人怀孩子生孩子的过程本就艰难,这段时间,苏娟当然希望女儿舒舒服服的,老一辈的规矩,这会儿也不必讲究了。   对于苏娟和徐书昌提出的这些要求,因为都不过分,简西欣然应允。   而一旁一直蠢蠢欲动的徐捷看到舅舅和舅妈没有像梦境里那样不仅送了表妹和渣男一套房以及资助渣男创业基金,而是很谨慎的将财产攥在自己的手里,那点躁动终于安份了一些。   在他看来,简西就是冲着舅舅舅妈家的钱来的,演了那么多戏,也只是为了从二老手里哄点财产出来,如果舅舅舅妈能够像现在那么清醒,他的那点担心就不必要了。   只要渣男看不到钱,就一定会离开表妹,到时候他只要注意外甥女晓溪的健康问题,保住晓溪的性命,上辈子的悲剧或许就不会重演了。   等表妹看透了人渣的真面目和他离婚后,他还可以给表妹介绍很多可盐可甜的小狼狗,让她彻底忘记这个人渣。   然后他深藏功与名,也算不辜负老天爷的示警了。   徐捷只是因为一个意外的梦境知晓了未来会发生的悲剧,心智依旧停留在二十多岁还有些冲动莽撞的年纪,现在他自以为想到了一个很棒的方法,故作高深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了简西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笑容十分神秘。   殊不知,他的情绪变化完完全全落在了简西的眼中,他的那点想法被简西轻易剖析出来。   简西已经猜到徐捷不是重生的人,因为他身上并没有那种时间才能凝练出来的阅历和沧桑,在简西看来,徐捷或许是得到了什么奇遇,只预知到未来的某些片段罢了。   现在对方认定了自己就是“原身”,会做出很多不利于徐家的事,不论他怎么解释,徐捷都不会像徐家其他人那样轻易相信。   或许这个世界和上一世一样,直到自己死亡,才能彻底洗白了。   看着面板上剩下的32点人渣值,简西不知道这里的多少点数值是这个大舅哥送给他的,不过比起最初的81点,现在的紧迫感已然没有那么强了。   “吃块鱼肉,我妈的红烧鲫鱼做的最好吃了,一点泥腥味儿都没有,又鲜又嫩,要不是我现在闻不得鱼的味道,我能就着鲫鱼吃两碗饭呢。”   徐晓敏看简西发呆,只当他是第一天上门有些拘束,主动帮他夹了一筷子自己以往最爱的鱼肚肉。   人家都说怀女儿的母亲在孕期会特别漂亮,这一点在徐晓敏身上再应验不过了。   只是刚怀孩子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徐晓敏的皮肤就越发通透润泽了,脸颊微丰,整张脸看上去圆润饱满,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母性的味道。   此时她用真诚的目光看着简西,真让人无法抗拒她夹到碗里的各种食物,所以简西明明不喜欢鲫鱼,却还是一脸满足地将那块鱼肚肉给吃掉了。   面对这样真诚坦然的女孩,简西感觉到了一丝心虚。   “到时候我和阿姨学一手,等你生完孩子,天天做给你吃。”   简西在徐晓敏的耳边小声说道,羞的徐晓敏脸颊通红通红的,眼里的爱意和幸福就快溢出来了。   苏娟等人虽然不知道简西在徐晓敏耳边说了些什么,可看徐晓敏的表现也知道那一定是小情侣之间哄人的情话,看到徐晓敏这般幸福外露的表现,大家也十分满意。   这顿饭宾主尽欢,只等简西五一小长假回家和父母定下双方家长见面的日子,既然都准备结婚了,双方父母怎么着都得见一面的。   *   “感受到宿主的情绪产生强烈波动,如果宿主不介意,可以告诉5555你的困惑,或许5555能帮你解答。”   寝室里还是一如即往的安静,或者说当简西待在寝室里的时候是那么安静。   此时简西躺在床上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熟了,寝室里的其他人则是玩着手机或电脑,也很有默契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有什么话,用OO交流。   就在简西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的时候,5555出现在了半空中,当然,只有简西能够看到它的存在。   “我只是困惑,我现在这样的行为,和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又有什么不同。”   这个问题放在简西心底很久了,从上一个世界就存在着,只是下午吃饭的时候,忽然被徐晓敏触发,然后来的更加猛烈了。   原身们骗钱骗色或是做了其他令人发指的事情,可他的行为好像并没有比原身高尚多少,也是另一种方式的欺骗。   回顾自己这些天的行为,简西甚至有些害怕,从什么时候起,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说下一连串的谎话,那般心思缜密地将所有人都安排进一个局里,操控着那些人按照他的想法行动呢?   一直以来,简西都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可现在,为了完成任务,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好像做了很多违背本心的事。   可给简西一次重来的机会,他或许还会这么做,因为他也是人,也有人性自私的一面,他想要活着。   “关于这一点,要看原身对欺骗的定义是什么了?”   5555不奇怪简西的挣扎,简西虽然是它的第一个宿主,可在它之前,系统世界里早已经诞生了许许多多的系统,从被制造出来的那天起,5555就跟在很多系统身后学习过。   比如系统届的第一个系统001,比如带出过传奇大佬的系统007,又比如蝉联多届最受欢迎系统的110……简西现在遇到的,只是很多执行者在任务中后期会产生的想法。   只是5555没想过,简西的困惑会来的那么早,这或许和他本性太过善良纯粹有关吧。   “欺骗的定义?”   简西有些困惑,欺骗就是欺骗,还有什么定义吗?   “在5555看来,欺骗一个人一时很容易,欺骗一个人一世很难,如果是带着善意的欺骗,又能欺骗对方一辈子,那还算是欺骗吗?”   5555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深沉,小小的房间里,简西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回声。   5555的话让他越发迷茫了,理智告诉他这是狡辩,情感却告诉他这是对的。   “5555不知道宿主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庞大自责的情绪,但是5555可以告诉宿主,上一世,蓝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很开心,简丹也幸福了一辈子。”   简西的脑海中很快就浮现出了两张洋溢着笑意的面孔,明明已经被系统清除的情绪,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清晰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是啊,他尽自己所能让她们开心了一辈子。   “送给宿主一句话,这是5555曾接触过的大佬级执行者说过的,以真心换真心,望宿主共勉。”   说完,5555消失在了半空中,剩下的,就靠宿主自我消化了。   以真心换真心?   简西摸着自己胸口的位置,眼神在黑暗中越显明亮。   *   五一前三天简西就没有课了,他干脆错开了铁运高峰期买票回到了原身的老家。   因为有些话电话里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简西也怕自己和原身一样,打电话的时候被人偷听,干脆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告诉老家的父母他准备放假回家呆几天,至于那些事,等回家了再和父母详细地解释。   对于老家这些亲戚,原身的态度是很复杂的。   一方面,他怨恨自己出生在这样贫瘠的地方,怨恨父母没能给他创造很好的物质生活,可一方面,他又明白父母的艰苦,知道父母已经尽他们可能给予了最好的一切,正如原身自卑又自大的心理,对于这些家人,他也是又怨又爱的。   上辈子,原身待这些家人很好,甚至连一些远房亲戚他都帮衬到了,这或许也是另一种自卑的体现,他越是成功,就越要在曾经熟悉他的那些人面前彰显,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他了。   正是因为原身的这个心理,上辈子倒是造福了很多妄图不劳而获的远方亲戚,这家送五万,那家借十万,花钱养了一堆蝗虫,倒是没想过真正帮助他,让他成功的徐家人那会儿是什么光景。   现在换做简西,自然不会纵容那些歪风邪气了,所以他准备从一开始,就为老家那些人上一课。   *   “西娃子回来了,你妈今天一大早就在院子里杀鸡呢,好家伙,香味把村里的孩子都快馋哭了。”   原身家住三道沟,因为村子太穷了,稍微有点条件的人家都想办法搬去镇上或是县城居住了,也有些全家外出打工,现在还住在村里的人,满打满算不足三十户,而且这三十户长期定居在村子里的,也多为腿脚不便的老人以及嗷嗷待哺的孩子。   或许因为人口少的缘故,村里的人倒十分亲近,尤其是一些邻居,处的比亲戚还好,原身考上大学,全村都觉得光荣,明明大家都条件也都不好,可依旧你五十,他一百的随了不少礼,简西的学费里就有这些热情村人的一份。   后来原身发达了,倒也为村里做过不少实事,例如修路建养老院之类的,他的本意虽然只是为了炫耀,可也实打实的帮助了不少人。   光是从村头走向简家那么短短几百米的路,简西就遇到了不少熟悉的村人,他挨个打招呼,遇到一些好奇他大学生活的长辈,他还会停下来和对方寒暄几句。   还是简母久等他不来,神色匆匆跑到村子外找人,才把简西带回家去,要不然,按照老一辈唠嗑的本事,没一两个时辰,简西是回不了家的。   “二哥回来了!”   一进院子,三妹简娣和四妹简好高兴地迎了上来,简老头站在门边上,眼底的笑意挡不住,却碍于父亲的威严,没像两个女儿一样迎上去,而是等着儿子向他问好。   “爸,三妹,小妹。”   简西挨个儿打了招呼,简母心疼儿子,将他的行李放在一旁,赶忙说道:“饿了吧,赶紧吃饭吧,妈给你炖了只老母鸡,可滋补了。”   “也就是哥回来了,咱们姐妹可以蹭一顿好吃的。”   简娣虽然高兴看到哥哥,却依旧忍不住为爸妈的差别待遇气愤。   “行了,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你和你妹每个礼拜都能回家,还用得着我和你爸招呼你啊,可你哥不一样,大学生多费脑袋啊,要是不好好补一补,身子骨哪里撑得住,小丫头片子,心眼还真小。”   简母在女儿后背用力拍了一下,“快去帮忙拿碗筷,不然小心我抽你。”   村里人对待女儿大多都是这样的,简母还觉得自己对两个女儿太好了呢,别人家闺女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出去打工了,可她家俩丫头还能念初中,娃她爸说了,如果俩姑娘有能耐考上普高,就送她们去念书,谁家姑娘能有这个体面。   偏偏家里的三丫头是个不知足的,总想着和她二哥比,可男孩女孩能一样吗,男孩是给家里传香火的,女儿嫁出去,那就是外人了,还能给他们养老不成。   简娣心有不甘,可看她妈的脸色这会儿她要是再说一句话,恐怕真的要上手抽她了,只能不满地撅了撅嘴,跟着小妹一块去厨房帮忙。   “爸妈真偏心。”   简娣只能在妹妹简好耳边嘀咕一句。   “姐,妈说的对,二哥难得回来一趟呢。”   简好不能体会三姐的不甘,反而十分傻白甜的劝三姐想开一些:“等会儿就能喝到鸡汤了呢,妈肯定会分我俩一人一个鸡翅膀,想想都要流口水了呢。”   乡下的鸡都是散养的土鸡,土鸡的口感或许不如养殖鸡软嫩,可用来煲汤却最香不过了,尤其简母炖汤的时候还放了很多她从山上采摘下来晒干的菌子,例如鸡纵菌等野生菌子,用瓦罐在老灶上炖了一个早上,菌子的鲜味全都溶于汤水不说,老母鸡的骨头都给炖散架了,那一口汤的滋味,让人恨不得连舌头一块吞下去。   说着说着,简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没出息!”   简娣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双胞胎妹妹的脑袋,她也不想想,以前二哥在镇上念书的时候,也是一个礼拜回家一次,可那个时候,但凡地里的活儿不忙,爸爸都会去河里捞几条鱼,摸几条泥鳅,一两个月,家里也得杀一只鸡,家里吃半只,剩下的半只切丁做一锅辣酱,让二哥拿去学校佐饭吃。   可她们姐妹,有那种待遇吗?   “反正我一定要念高中,将来考上大学,去大城市生活,我不想像咱大姐一样,在工厂流水线上挣辛苦钱,然后找一个同样没出息的男人嫁了,让我的孩子和我一样受苦。”   看着二哥自从上了大学后越发出众的气质,简娣对于大学生活充满了幻想。   “死丫头,让你拿副碗筷耽搁这么久,是不是偷吃鸡肉呢?”   简母掀开帘子进来,嘴里碎碎念着。   “肯定又在背后念我呢,你这丫头,就是个小气性的。”   简母掀起炖鸡汤的砂锅盖,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夹了一筷子鸡肉,轻轻吹了两下,“喏,第一块给你,替你二哥尝个咸淡。”   简娣原本绷着的表情,顿时破功了,美滋滋地将那块鸡肉吃进嘴里。   “也有你的。”   简母又夹了一块鸡肉给小闺女简好。   “妈,真好吃。”   简好美地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简母见状也忍不住笑了:“能不好吃吗,行了,别磨蹭了,赶紧拿好碗筷吃饭去吧。”   说着,简母端起那一锅鸡汤,往堂屋走去,姐妹俩紧随其后。   此时房间里,简西正在和简父讲述自己大学的生活,并思索着该怎么说起自己和徐晓敏的婚事。 第32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14   “吃个鸡腿,尝尝妈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简母打断了父子俩的谈话,她将那一锅鸡汤放在桌子中央,拿起碗勺替每个人都盛了碗鸡汤。   两个鸡腿理所当然是分给简西和简老头的,简娣和简好一人分到了一个鸡翅膀,简母的碗里就一根鸡脖子以及她特地盛出来的边角肉,多数都是骨头多肉少的部位。   记忆里家里只要分肉都是这个模式,以前简大姐还没嫁人的时候,鸡脖子的部位是属于她的,简母只能挑些肉少的骨头吃,现在简大姐嫁人了,再回家时就是客人,反到能多得几块肉多的鸡胸肉了,至于鸡脖子就成了简母的专属了。   饭桌上,简西欣然接过了简母递来的那一碗鸡汤,并没有进行一番推让,一来是不想伤害简母拳拳爱子之心,二来在他看来,只是一个鸡腿,就算他不吃,让给了简母或是两个妹妹,也不代表简家重男轻女的风气就能够得到改正,这是一个细水流长的过程,光靠一个鸡腿改变不了什么。   “爸妈,我准备结婚了,对象就是之前我电话里和你们说过的那个女生。”   饭吃到一半,简西突然开口了。   “啥!”   简母的反应最大。   “结婚好,结婚好啊,我家西娃子就是有本事,去城里一年就能给妈带一个媳妇回来。”   简母和简父喜不自禁,丝毫不觉得儿子还在念大二就准备娶老婆了有什么不好。   在三道沟,年轻的孩子大概只有两条路能走,第一条就是念书,只不过能够念下去的人很少,像原身这样考上名牌大学的人凤毛麟角,对于那些想要念书的人来说,能考上大专就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出路了。   第二条路就是辍学打工,因为村里有许多留守儿童,看护他们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在无人管教的情况下,大多数孩子都无心学习,往往初中都念不下去,这些孩子会选择父辈的道路,小小年纪就外出打工。   在三道沟以及附近的村落,这些十四五岁甚至年龄还更小的孩子已经可以结婚成家了,国家不认可没关系,对于落后的村子来说,办一个酒席远比结婚证来的重要,很多孩子都会在结婚后结伴出去打工,因此十五六岁就当父母的在这一片大有人在。   简母和简父还觉得儿子二十二岁还没成家有些晚了呢,怎么会反对呢。   “不过……”   正笑着呢,简母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尴尬的笑容:“女娃家要多少彩礼?咱们家这些年也就攒了小两万,实在不行,我厚着脸皮问你大姐大姐夫开口借一些。”   在三道沟,办个婚礼还是简单的,自家办酒席,宰一头家养的猪,再杀十几只鸡鸭,素菜大多地里有种,河鲜可以花点时间去河里捞,唯一需要花钱的也就是烟酒饮料和海鲜了,至于帮厨,村里谁不会做大锅菜啊,到时候找交好的妇人帮忙,一顿婚宴的酒席就完成了,花不了几个钱。   可彩礼就不一样了,多少人家为了娶一个媳妇倾家荡产的,越是穷的地方彩礼就越狠,在当地,娶一个媳妇的彩礼在五万到二十万之间不等,很少有人会把彩礼留给女儿,让她一块带到夫家去,对于那些外出打工的人家来说,这尚且是个沉重的负担,更别提简父简母这样死守着几块田地,又送孩子念书的夫妇了,当年简大姐的彩礼大多还了旧账,这些年要不是这个女儿一直补贴家里,恐怕连这两万块也是攒不下来的。   现在儿子忽然提出要结婚了,高兴是高兴,可家里也没有准备啊。   “敏敏她爸妈说了,考虑到我们家的情况,他们可以不要彩礼。”   简西回答道,简母关顾着高兴了,没有注意到简西在说这句话时沉重的表情,可简娣姐妹以及简老头注意到了。   “西娃子真是厉害了,将人家城里姑娘迷地不要彩礼也要嫁给你,我就知道我儿子是个有本事的。”   赖于原身以往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在简家二老的心里,自己儿子就是最优秀的,城里那些姑娘家境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劲儿的倒贴她儿子。   未来亲家不要彩礼确实让简母松了一口气,可在感激亲家之余,简母心里也升起了一些自得的情绪,看低了那个不要钱也要嫁进他们家的城里姑娘。   “老二,你老实和爸说说,你岳父岳母是不是有其他要求?”   简父心里没有媳妇那么轻松,总觉得儿子刚刚那个表情有些问题。   “没……算了,我实话说了吧。”   简西先是沉默,在纠结了一阵子后,总算下定决心开口了。   “敏敏家条件很好,光是在盐城,就有三套房子,我那岳母是个会投资的人,这些年陆陆续续也在其他省会城市、旅游城市投资了十几套房产。”   光是这么说,简父简母未必能有直接的概念,于是简西又说道:“现在他们住的那套大平层,两百三十多平,市面上也能卖个150万左右了。”   06年的时候房价还不算高,再过几年,华国的房价会迎来一个飞速增长时期,到时候房子就是最值钱的东西,徐母的那些投资起码能番个五六番,尤其是她投资的一线城市房产,番个十倍也是有可能的。   简父简母不知道未来的事,但光听一百五十万,就把两个老人给吓死了。   这还只是一套房子呢,十几套房子是不是得在后面加个零呢,好家伙,这哪里是娶媳妇啊,简直就是把一座矿场给搬回家了啊。   一想到未来儿媳妇还是独生女,将来亲家的这一切都得留给他们闺女,也就是他们简家的儿媳妇,换而言之,也就是他们简家的了,要不是简父简母的身体情况良好,这会儿都该激动到犯病了。   “这是好事啊,你刚刚怎么愁眉苦脸的。”   简老头有些弄不明白儿子的想法了。   “是好事,可也是坏事,敏敏家条件这么好,以后我在盐城发展也要仰仗我未来岳家,在家里,岂不是要被她压一头了。”   简西叹了口气,就是岳家条件太好了,他才更有压力啊。   “她是你媳妇,还能爬你头上去?再说了,她不是很喜欢你吗,当初还是她厚着脸皮倒追的你,结了婚,她还不得处处以你为先?”   简母弄不明白,当初儿子在电话里都说了,这个女孩为了追他花了多少功夫,交往的时候也都是那个女孩花钱,这个老婆就跟白捡的一样,一点脸皮都不要的。   “妈,你不懂,你当人家独生女和咱们这里的女孩一样吗?”   简西就知道简父简母会那么想,上一世,二老就很看轻徐晓敏这个儿媳妇,好在离得远,两边才没闹出很大矛盾来,这一世,肯定不能让二老像上一世那样了。   “人家父母就一个闺女,说是眼珠子心头肉也不为过,敏敏要是高兴,他们自然对我好,可敏敏要是不高兴了,他们随时都能让敏敏和我离婚。”   “啥,还有父母怂恿闺女离婚的,二手的女人还有人稀罕吗?”   简母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在三道沟,谁家媳妇要是和丈夫离婚,那可是要被人笑话的,再婚也只能找一些赖混没钱娶不到媳妇的男人,或是年纪稍大的鳏夫,因此很多女人宁可忍受丈夫的家暴和无能,也咬牙把日子过下去。   怎么城里姑娘的父母那么奇怪,还主动怂恿女儿离婚的。   “妈,说句难听些的,人家和我离婚,靠着那么殷实的家底,就算找不到图她人的,也能找到图她钱的,现在她喜欢我什么?还不是当初第一眼就看中了我这张脸,她对我好的时候肯定是千依百顺,可等到我年纪再大些,长得没有现在好了,她会不会嫌弃我呢?”   简西的话已经让在场另外四个人完全懵住了,尤其是简母,看着简西担心年老色衰后媳妇会嫌弃他和他离婚的哀怨模样,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娶媳妇还是嫁儿子了。   历来都只有女人担心自己年老色衰,丈夫生出外心的,哪有男人这么想的。   “那……咱们要不换一个?”   简母试探地问道。   “换,怎么换,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够接受未来一半没有房没有车的,现在盐城周边的房子都要三四十万一套了,想要买的起房子,我起码得奋斗好几年,爸妈你们能等我三十岁再结婚吗?”   不用说,当然是不行的。   “实在不行,妈在村里给你相看一个,我就不信我的儿子找不到媳妇了。”   简母发了狠,总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去女方家里低三下四地生活吧。   可是看儿子的眼神,简母就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她的儿子好歹是个大学生,村里倒是有不少人稀罕她儿子,看重他名牌大学大学生的身份,可以不计较嫁妆嫁过来,但那些闺女大多是没怎么念过书,小小年纪就外出打工的,两人在一块哪有话讲啊。   “就这样吧,岳丈一家看在敏敏的面子上对我还是很好的,还愿意出钱供我开公司,以后在盐城,我和敏敏就住岳父母那儿,也不用出生活费,等攒够钱,能买房了再从岳父母家搬回来。”   简西叹了口气,“敏敏还是喜欢我的,顶多我多哄哄她,让她喜欢的久一些,只是可能要委屈爸妈了,你们是长辈,不求你们帮忙哄着未来儿媳妇,就求个相安无事,别拿老家的规矩要求那位娇小姐了。”   “妈不委屈,为了你,妈就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又怎么样呢。”   简母心疼的看着儿子,只怪她和娃儿他爸没用,给不了他物质上的帮助,害得儿子不得不找一个家里条件好的老婆,靠岳家提携。   “你们俩姐妹也听到了,以后对你们嫂子尊重一些,谁要是惹你们嫂子生气了,那就是对我这个亲妈不客气。”   简母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告诫俩闺女,一切都是为了儿子的未来啊。   简父喝了两口汤,虽然没像简母那样明确表示,可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显然在简西这般利弊分析以及自我贬低后,对于那个未来的儿媳妇,他们非但没有了看低的情绪,相反,还隐隐产生了敬而远之的情绪。   不过简家父母和徐晓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与其强迫他们互相适应,反而离得远些,互相尊重一些,才是最好的相处模式。 第33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15   “你说这到底是娶媳妇还是娶祖宗啊,还想着将来西娃子娶媳妇了我得好好帮他调教他那个媳妇呢,现在按照儿子的说法,我这个当婆婆的还得供着她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简母忍不住和一旁的丈夫抱怨了一句。   她就是从儿媳妇熬过来的,当初简西奶奶在世的时候对她并不好,她生简妮的时候嫌弃了她好几年,直到儿子简西出生才赏了她几个好脸色,可即便这样,老太太临终的时候还是对她抱怨居多,嫌弃她只给简家生了一个儿子,家里的子孙香火不够旺。   多年媳妇熬成婆,简母也想在未来儿媳妇面前逞逞婆婆的威风啊。   “咱们能给儿子买房吗?还是能给儿子十几万彩礼钱?什么都做不了,那就少说几句吧。”   简父瓮声瓮气地说道,他心里何尝比他媳妇好受呢,就那么一个儿子,现在弄的好像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一样,说来说去,还不是他这个亲爹没什么本事。   好在儿子不像他,考上了名牌大学,又娶了家境这么好的老婆,他们简家从这一代开始就要更换门庭了,所以不管怎么说,他都要促成这桩婚事。   “你心里也别老想着这件事了,人家和你也处不了几天,咱们家的房子那么破,儿媳妇还能来乡下和你一块住不成?”   简老头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西娃子说了,等他挣钱了要给咱们起小别墅呢。”   简母不满地怼了一句。   “乡下起个别墅十几二十万,人家住的房子一两百万呢,再说了,咱们这里有什么?儿子儿媳将来还能回老家发展吗?”   简父摇了摇头。   “儿子孝顺,将来指不定把咱们接去城里养老了呢?”   简母不乐意了,怎么着,他们就一个儿子,将来难不成还和儿子分开住?   “要去你去,我就呆这儿了,城里那么大,到处都是高楼,我一个人都不认识,难道每天在家看电视?孩子要是孝顺,将来就帮忙修修老家的房子,每个月给点养老费,我就喝喝小酒,然后去外头吹吹牛,日子难道不美吗?”   简父算事想明白了,按照儿子的说法,亲家那边是得罪不起的,可他又不想在亲家面前低一头,既然这样,干脆两边离的远一些,保持面上的亲近就好。   “你个死老头子,我不在,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简母就像是一个被戳破气的皮球,瞬间就蔫了。   “爸,妈,我能进来吗?”   简西敲了敲房门,简母立马从床上起来,开了床头灯,让简西进来。   “进来吧。”   简母推搡着简老头往里面挪了挪,空出床沿的位置,让简西坐那儿。   “啥事不能明天说啊?”   简母有些好奇,难道儿子现在要说的话还得避着简娣她们姐妹?   “爸妈,有一件事我白天的时候没告诉你们,敏敏怀孕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抓紧时间结婚。”   当着简娣姐妹的面,简西没有提起这件事,特地在所有人都回房睡觉的时候才来父母的房间里告知他们这个消息。   “怀上了,我要当奶奶了!”   简母一扫脸上的郁气,整个人红光满面。   “妈,你可别觉得敏敏怀孕了就能够拿捏他们家了,她爸妈就这么一个闺女,巴不得我和她不成,敏敏肚子里那个孩子能顺理成章和他们家姓呢。”   简西注意到简母的眼神有些不对,赶紧叮嘱了一句。   “我也没想拿捏她啊。”   简母的小心思还没发酵呢就被简西给点破了,脸上的笑容都淡了淡。   不过这城里的亲家可真够难弄的,不仅压着她儿子,还觊觎她未来孙子孙女的冠姓权,按照儿子的说法,人家真的不稀罕她的宝贝儿子啊,没了她儿子,人家没准还更高兴呢,这种情况下,还真不能得罪这个亲家,坏了儿子的大好姻缘。   简母心中郁郁,这下子真的被老头子说中了,她还是留在乡下过自己的小日子吧,省的临老还得看未来儿媳妇的脸色。   “来之前,我和敏敏商量过了,她和我结婚那就是简家的媳妇,作为嫂子,她愿意提供三妹和四妹日后的念书花销,只要她们俩姐妹能够一直念下去,会供到她们考上大学为止,并提供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这其实是简西的意思,不过在出发前已经和徐晓敏商量过了,他的辅导机构已经渐渐起步了,只是提供俩妹妹的念书开销还是可以的,其实只要他想,简娣简好四年大学甚至之后研究生的学费生活费他都能补贴,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助长姐妹俩的惰性。   大学里有助学金,也有很多兼职机会,只要自己努力,挣个学费生活费还是可以的,简西要做的,就是给予她们改变命运的机会,让她们能够念高中,至于之后的生活怎么样,就要靠她们姐妹俩自己拼搏了。   “还有大姐那里,这些年她补贴我们不少了,大姐夫虽然不说,心里肯定也是不高兴的,听说大姐已经怀孕四个月了,生完孩子之后的花销可不少,再往家里寄钱,大姐和大姐夫的感情恐怕也要出问题了,敏敏说了,以后每个月她会给你们二老寄钱过来,你们二老也能轻松一些。”   简西的话让简父简母紧皱的眉头松散了不少,尤其是本来对徐晓敏意见颇多的简母,在听到儿子转述的这些话后,忍不住感叹那个城里的娇小姐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媳妇了。   自家儿子还在念大学没什么钱,他们的养老费,两个小女的学费生活费,可不得儿媳妇私底下贴补。   可见娶一个有钱的儿媳妇虽然没办法过婆婆的瘾儿,可实打实的好处还是让人没办法拒绝的。   简西打了二老一闷棍,又给二老一大把甜枣,简父简母心里那点小介意也因为徐晓敏的大度慷慨再一次被压下去了。   一直偷偷躲在门口偷听的简娣蹑手蹑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时简好已经睡迷糊了,根本就不知道睡一张床的双胞胎姐姐中途离开过。   心里压抑着狂喜的简娣迫不及待想找人分享自己的喜悦,硬是将简好从梦里唤醒了。   “小妹,咱们可以念书了,未来二嫂真好,现在她就是我们的亲嫂嫂了。”   简好迷迷糊糊的压根就不知道简娣到底再说些什么,上眼皮和下眼皮打着架,下一秒就要再一次闭上眼睛了。   “好好好。”   她随意敷衍了一句,现在只想睡觉。   简娣现在也只是需要一个情感垃圾桶罢了,简好敷衍的回应已经满足了她倾诉的需求。   简娣做梦都想要念大学,摆脱现在的困境,徐晓敏给了她这个希望,不用简西劝说,她现在已经将徐晓敏当菩萨供在心底了。   至于二哥说的只提供高中三年和大学一年的学费生活费,简娣也不在意,要知道二哥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家里根本就没条件提供他四年的学费生活费,一直以来简娣都在和二哥比,没道理二哥做得到的事情,她却做不到。   临近中考,简娣一直担心自己考不上高中家里不肯出钱给她买分,现在有了二哥的保证,她总算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   简西只在老家呆了两天,第三天就带着简父简母和两个妹妹去了盐城,和徐家人见面,坐在一块商谈两个孩子的婚事。   因为一起出行的人比较多,简父简母干脆把很多以前家里想给儿子捎过去,却不方便寄送的东西给带上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一些腌菜辣酱酱肉之类易保存的佐饭小菜,这次连腌菜的小缸一块带上了,有酸汁和腌菜缸,小菜的保存期就更长了。   就这样,在简西将父母安顿在学校边上的宾馆之后,又特地带着五缸各种口味的腌菜酱肉回到了寝室。   因为五一假期并不算长,简西寝室的同学都是天南地北集中在一块的,这次小长假除了简西不得不回外,其他人都因为没抢到票或是各种原因没有回家,他带着东西回去的时候,寝室里的人都齐着。   顺带着,简西向三人先送上了口头的请柬,邀请他们参加自己的婚礼。   “新娘是徐晓敏?”   郑跃进抱紧自己的hello kitty玩偶,思忖是简西的脑子有问题,还是他的耳朵有问题。   徐晓敏怎么会和简西结婚呢,难不成好好一姑娘还有迎渣而上的癖好? 第34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16   “所以之前闹出来的那些事都是误会?”   听了简西快速带过的一番解释,郑跃进等人尚且还有很多疑点不曾理清,不过现在他们也知道了,简西是在经过徐晓敏的谅解,以及徐晓敏父母的考核后才迎得佳人入怀的。   父母和两个妹妹还在宾馆里等着,简西并没有在寝室逗留太久,只是将老家带来的那些东西放好后就离开了,在他离开后,寝室里顿时开始了一场激烈的讨论。   “你们说简西的话可信吗?”   三人中的智囊江哲涛开口了。   “不管可不可信,反正徐晓敏和她爸妈信了。”   方宇回了一句,“其实我觉得吧,简西这人也没有那么讨厌,或许真相真的和他说的那样,一开始只是他太过自卑了,怕耽搁徐晓敏,他就是那样的人啊,咱们不都清楚吗?”   简西向来自卑又自尊,在寝室里,生怕占他们一点便宜,即便借了一壶水,也要及时归还,以往他们觉得简西这个性子太孤寡了,如果是做朋友,怎么会算计的那么清楚呢,可从另一方面思考,他连室友的便宜都不愿意占,他能占女朋友的便宜?   方宇不知道这个逻辑对不对,可在他看来,简西的这番说辞是可信的。   “我也这么觉得。”   郑跃进也忍不住搭话道:“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我交女朋友了,那个女孩你们应该听说过,就是徐晓敏她们寝室的沈玫。”   “她和我说,早在两人刚分手的时候简西就把当初徐晓敏送他的那些东西还回去了,还补上了折旧费,当时我还觉得简西可能是在做戏呢,可现在想想,他归还礼物这件事连咱们同个寝室的室友都不知道,可见他在整理东西的时候都是背着咱们的,如果是想要洗白自己,为什么不当着我们的面大张旗鼓地整理东西归还回去,非要偷偷摸摸的来呢,这样一来,又有谁知道他还了东西,名声又怎么洗白呢?”   “还有这种事?”   方宇和江哲涛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等等,狗东西,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赶紧把泡妞秘籍教出来。”   方宇忽然一个激灵,然后飞扑到郑跃进的身上,按住他的脑袋使劲把他往下摁。   郑跃进的体格其实完全可以挣扎开,但自知理亏,只能任由方宇发泄了。   “其实也是缘分,这不是前段时间出了一个hello kitty的限量公仔吗,原来沈玫也喜欢hello kitty,我们俩排了一宿的队,可轮到我们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出于男人的豁达,我把那个玩偶让给了她,然后我们加了OO,聊着聊着,觉得挺有共同语言的,于是就在一块了。”   一米九的汉子抱着hello kitty,笑的就跟羞答答的小姑娘似的。   “狗啊!”   方宇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室友,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个东北大汉有那么多的心眼,只用一个限量版公仔就换回来一个女朋友,而且人家人都是他的了,那个公仔不也是他的了吗,等于半点损失都没有,还白得一媳妇啊。   方宇气的捶胸顿足,思考这会儿迷恋什么美少女战士、魔卡少女樱之类容易和女孩产生共同话题的东西还来不来得及。   “别把话题扯远了,现在还在说简西的事呢。”   江哲涛看着寝室里这俩活宝,脸上露出一个颇为凝重的表情:“照现在讨论的结果来看,简西这人除了自尊心重了一些,好像也没什么大毛病啊,那咱们之前那段时间的行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严格说起来,简西自尊心重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他只是不喜欢占别人便宜,也不喜欢别人占他便宜,在金钱上算的比较清楚罢了。   他们三人从小家境优渥,自然不喜欢简西这样的人,觉得他生份,和他交朋友就像是热脸贴冷屁股,可即便这样,同住一个屋檐下,当普通合租室友相处就好了,没必要搞小圈子,对人家施加冷暴力啊。   江哲涛开始自我反省,他们是不是该向简西道个歉。   “对不起这话我可真说不出口,再说了,之前那件事,也不是我们故意针对他啊。”   方宇连连摆手,他也是要脸的,向简西道歉,他觉得臊得慌。   再说了,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简西误导了他们所有人,排斥简西的起因也是因为他们觉得他是个人渣,出发点是好的啊。   “顶多以后我对他好一些,不再把他当空气了。”   方宇的表情有些囧,明明是想做一件正确的事,怎么到头来却像是他们犯了错误呢。   “嗯。”   这个决定得到了另外两个室友的响应,这个年纪的少年最要脸的,真向简西道歉了,以后相处起来也尴尬,倒不如在以后的实际行动中表现一番,能住在一块是他们的缘分,当不成哥们儿,也能当个普通朋友啊。   *   简家地里还有很多活等着干,因此简父简母只在盐城呆了两天时间就匆匆忙忙赶回去了,这天双方父母碰面吃完饭,简西就带着徐家父母给的礼物把二老和两个妹妹送去车站了。   “你公婆倒是比我想象中好相处多了。”   回去的路上,苏娟和女儿坐在车后座,母女俩凑在一块分享今天的见面感言。   “一开始我还担心简西父母思想守旧看轻你呢,现在看来,他爸妈倒是挺和气的,两个小姑子也不是那种爱挑事的人。”   这哪里只是和气啊,苏娟觉得简家那个三妹都快把她女儿当救世主了。   “都是简西弄的。”   徐晓敏将简西出发前和她商量的那些事情告诉了母亲,“简西把功劳都算我头上了,所以他俩妹妹才那么喜欢我。”   简西当然不会什么话都和徐晓敏说,他只是和徐晓敏沟通了一下以后要资助两个妹妹和承担大部分养老责任的事情,因为要结婚了,以后要动用的就是夫妻共同财产,所以他事先和徐晓敏打了一声招呼,决定以她的名义向父母提出这件事。   因为从小不缺钱的缘故,徐晓敏对这种事情一点都不计较,别说简西的辅导机构已经渐渐步入正轨,能够自己担负这笔钱了,只要简西对她足够好,让她拿出这笔钱资助小姑子她也是愿意的。   同样都是女性,如果能够给两个女儿有受教育改变命运的机会,那该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啊。   “简西有心了。”   苏娟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一桩事,听了徐晓敏的话后,终于明白简家父母和两个小姑娘为什么会这般喜欢敏敏的原因了。   “所以啊,良好的婆媳关系大多取决于家里的男人,如果这个纽带出了问题,婆媳关系大多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娟还瞪了眼正在开车的丈夫。   当初徐书昌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她就没少受气,偏偏丈夫还是个喜欢和稀泥的,半点调和作用都起不了,有时候还会火上浇油,助长婆媳间的矛盾。   好在除了这一点,徐书昌还算是个好丈夫,好爸爸,而且徐姝芬这个大姑子也是讲道理的人,时常劝她妈消停些,要不然,她早就因为婆婆和这个男人离婚了。   “不过简西处处为你着想,你也要投桃报李,对他的家人好一些,别让他左右为难。”   苏娟对简西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相比较这个女婿的成熟体贴细心,自家姑娘真是怎么看怎么幼稚不懂事了。   “妈,我知道。”   徐晓敏撅着嘴,她才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姑娘呢,这趟简西父母妹妹来盐城,她可是给他们每人都准备了一套衣裳,简西的两个妹妹可开心了,那一声声嫂子别提喊地多动听了,叫人怪害羞的。   苏娟嗔怪地点了点她的脑袋,也不再说她。   在这一次亲家会面后,夫妻俩总算彻底放心了。   *   假期结束,简西回到寝室,在他之前,徐捷已经被他三个室友给扣下了。   “没想到你居然是隐藏在我们中间的间谍,你是徐晓敏表哥这个身份瞒了我们好久啊。”   郑跃进等人已经从简西的口中得知了徐捷的身份,也知道他在简西和徐晓敏分手一事上扮演的角色。   “你们都被他骗了!”   徐捷被三人困住了手脚,嘴巴却不消停,在看到简西进屋后,顿时喊得更响亮了。   家里的舅舅舅妈还有他亲妈都被这小子灌了迷魂汤,现在就连简西的这几个室友也快沦陷了,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   是男人就不能哭,要坚强,这或许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吧。   徐捷深吸一口气,看着简西的眼神就像是烈士一般坚毅。   对此,简西只能回以他一个无邪的笑容,再一次默默谴责了一下自己。只不过,大舅哥现在这个表现还是太青涩了些,他应该习惯的,因为这个锅,他可能得再背几十年呢。 第35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17   徐捷自认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所有人都站在简西那一头,他根本就斗不过那个阴险的男人,好在他知道简西早晚会露出马脚的,现如今他只要沉下心蛰伏,就能够等到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于是徐捷委屈巴巴地向简西道歉,在寝室另外三人的见证下,两人也算是和解了。   *   或许是带着几分亏欠,之后的日子里,简西寝室的氛围无比和谐。   “什么味儿,那么香?”   方宇前段时间玩游戏,为了买一件心爱的武器把半个月的生活费给花完了,偏偏他还不敢和他爸妈说起这件事,在临近月末的这几天,只能在寝室吃泡面。   以往这个时候,他和能从江哲涛和郑跃进那里借点钱度过这个难关,偏偏这个月江哲涛买了双鞋,郑跃进交了女朋友,三人都处于囊中羞涩的阶段呢。   今天,三人在学校食堂买了三分白饭和三包榨菜,准备一起熬过这段时间。   正拎着饭回到寝室呢,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酱香味,好几天没有开荤的方宇鼻翼飞快扇动,口水也加快了分泌。   “呃——”   简西好像没有料到三人会在这个时候进来,桌子上摆着一碗白饭,手里端着一个干净的盘子,地上三坛开封的瓦罐,他正拿着筷子往坛子里夹菜呢。   看到三人进来,简西的动作顿时停住了,这下子咋咋唬唬的方宇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块在寝室里住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方宇等人都知道他的桌子底下永远摆着几个腌菜坛子,里面装着的全是他从老家带过来的腌菜,简西有些自卑,总是背着他们吃咸菜,似乎是怕他们看不起他,因此住在一块那么长时间了,他们还真没有亲眼看见简西从坛子里夹过咸菜。   现在撞见了这一幕,真怪叫人尴尬的,江哲涛怕简西又犯了别扭,好不容易缓和的寝室氛围又要变糟糕了。   “这是肉酱吗,好香啊?”   江哲涛露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夸赞了一句肉酱的香味,然后拎着白米饭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郑跃进等人也回过神来,紧随其后进入。   “你们……不觉得腌制品有一股怪味吗……”   简西纠结了很久,终于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带着家里的腌菜,室友都嫌弃味儿重,让我拿到阳台去。”   放在之前不熟悉或是闹冷战的时候,简西肯定不会这么问的,只不过现在寝室关系处于蜜月期,简西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他一直都担心自卑的疑惑。   “怎么会臭呢?”   郑跃进不乐意了,他们那疙瘩最不缺的就是泡菜、酱菜了,谁家过年家里不买一堆白菜腌制呢,郑跃进的奶奶做的泡菜格外好吃,对于从小就习惯了这种酸卤水味道的他来说,腌制菜品发酵的那股味道根本和臭联系不到一起。   看着简西略显不自在的表情,三人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简西总是避着他们吃饭,以前他们觉得简西太过自卑,现在看来,那也是他成长经历造成的,因为以前遇到过那种因此看低他,鄙视他的室友,于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担心他们也会因此耻笑他,让他带着他的菜坛子滚到阳台去。   “你们要是不嫌弃……那就尝尝吧,这肉酱是我妈的拿手绝活,还有这酸黄瓜,是我自己腌的,保证干净卫生。”   肉酱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味道无功无过,不过因为用料实在,比市面上一般的肉酱要强一些,至于酸黄瓜可是简西上辈子钻研出来的金牌产品,是他从人家手里买来的秘方改进而成的,够酸够脆,无比开胃,因为敏敏孕吐的关系,简西做了不少,大半都送去了徐家,还有一些就留寝室了。   “好啊,正好月底没钱只能吃白饭呢,你放心,等大哥下月底有钱了请你去吃海鲜。”   郑跃进不和简西客气,端着自己盛饭的碗凑到简西面前。   要知道原身最不喜欢和室友产生金钱上的纠纷,以往寝室聚餐或是室友请客,原身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   这一次在郑跃进提出请客后,简西张了张嘴准备拒绝,可是看到凑在自己眼前的那个大碗,以及郑跃进真诚的笑容,张开的嘴吧闭拢了,半晌后,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他的这番神情转变落入了方宇等人的眼中,让他们在松了口气之余也产生了一种愧疚的情绪。   原来他们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简西,他并不是他们臆想中敏感自卑又自大的人,相反他只是有些胆怯,不知道该如何向人家示好以及回应别人的好意罢了。   “给我也来一些,我这个月月底也断粮了,恐怕之后几天,还得老四你接济接济我了。”   方宇嬉皮笑脸地凑到简西身边,也将自己的碗递了过去,这样的好事,自然也不会少了江哲涛。   系统面板上的人渣值再次降低,在室友心里,简西已经基本洗白了。   *   简西和徐晓敏的婚事按照徐家的打算是准备大办的,徐书昌和苏娟都不希望在女儿一生中最重要的这件事上留有遗憾。   简西这边倒还好一些,除了室友,以及几位老师,他并没有什么值得邀请的朋友,但徐晓敏就不一样了,她人缘好,小学到大学交了不少朋友,婚礼准备邀请的人就多了,可人一多,难免嘴杂,正好前段时间徐晓敏休学的事被人翻了出来,很快就有人背后议论,猜测两人是奉子成婚。   前段时间管理系出了一个人渣的帖子还在学校贴吧高高挂着呢,现在故事的女主角居然要和人渣结婚了,在发请帖之前还办理了休学手续,这件事多让人浮想联翩呢。   徐晓敏未婚先孕几乎是板上钉钉,但让人琢磨不透的是为什么徐家明知道简西是那样一个人,却还愿意把女儿嫁给他,难道他们就不担心简西骗财骗色吗?   已经知道前因后果的简西室友以及徐晓敏的几个朋友倒是努力在贴吧里为两人辩解,只不过他们的言论并没有被人采纳。   对于这些人来说,简西和徐晓敏为人如何都是他们不知道的,他们的讯息来源于口耳相传以及贴吧上的言论,对于简西的人品他们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只凭郑跃进几人的几句话,根本改变不了他们心中简西的形象。   很多人认定了,简西和徐晓敏在一块就是为了图财,等哪一天简西发达了,恐怕这个原配就要被他抛弃了,当年香江很多靠妻子发家的大鳄们给了简西一个很好的学习模版。   有一些讨论实在是难听,幸好徐晓敏办理了休学手续,安心在家里养胎,而依旧和她保持联系的又多为关心她的人,更不会将这些事说给她听,整个孕期,徐晓敏在父母和丈夫的照顾下心情分外愉悦,直至生产。   *   徐晓敏的生产过程并不算顺利,因为她骨盆太窄,疼痛了九个小时后由顺转剖,孩子才安然降世。   刚一出生,孩子就被送去了保温箱,呆了五天后才被抱出来。   “我们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徐晓敏看着怀里只有她两个巴掌大小的女儿,激动到挪不开眼睛。   “你给孩子取一个吧。”   简西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闺女,觉得生命的延续果然奇妙。   “真的让我来起吗?”   徐晓敏看了眼一旁的丈夫:“不如就叫她简晓溪吧,用我的晓,和你西字的谐音,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名字可是徐晓敏在怀孕时想了很久后决定的,如果是女孩就叫晓溪,男孩就叫晓熙。   她第一时间和她妈分享,可她妈觉得这个名字太过随便了,听上去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寓意,当即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说简西和他父母一定不会同意孩子有这样一个名字的。   “晓溪?简晓溪,只要听到这个名字,都知道是我简西的闺女了。”   简西的话让徐晓敏脸颊烧红,她那点隐秘的小心思连她妈都不知道,却被简西看透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光是这么想想,徐晓敏就觉得十分甜蜜。   *   因为孩子是早产,所以简父简母没能来盐城陪产,知道孙女降世,还是通过儿子电话告知的。   知道是个孙女,简父简母还有些失望,现在计划生育,家家户户都只能生一个,儿子是大学生,也不能为了生个二胎就像他们当年那样东躲西藏,如果不出意外,这辈子儿子就这么一个闺女了。   可因为简西当初的那番话,简父简母也不敢给儿媳妇脸色看,生怕徐家那边把这个孙女抱走和他们姓,到时候,就连这半根香火也没了。   徐家那边不知道简父简母的小心思,看着两个老人带来的银镯子,觉得二老并没有因为女儿生了个闺女就心存不喜,反而自省自己是不是因为简父简母乡下人的身份看低了对方,为此在简父简母离开的时候还送了不少礼物。   两边和和美美的,完全没有上辈子那些矛盾。 第36章 听说我是凤凰男完   七年后   “晚上需要我去接你吗?”   简西牵着女儿的手准备带她去上学,站在玄关口换鞋子的时候忽然想到今天徐晓敏还有一个聚会,于是主动提出晚上的接送服务。   “不用了,都是高中同学,好多年没有聚会了,可能会有很多话题想聊,回来也不知道几点了,你工作那么忙,自己先睡吧,到时候我让朋友送我不喝酒,自己开车回来就好了。”   徐晓敏还在忙着搭配衣服首饰,听到简西的话后从衣帽间探出一个脑袋,冲着他摇了摇手。   “自己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一定要记得联系我哦。”   虽说这些年敏敏被他和岳父岳母宠的有些天真了,可好歹也是当妈的人了,一点安全常识还是有的,简西也没有太过担心,只是叮嘱了一句后就离开了。   徐晓敏对这一次的高中同学会很是期待,之前几年,因为班上很多同学在国外读研的缘故,一直都没能组办成功,仔细算起来,这次同学会可能是他们毕业以来头一次把人聚齐。   怀揣着曾经美好的记忆,徐晓敏愉快地在约定时间来到了聚会的酒店。   “诶,徐晓敏这些年怎么样啊,也没怎么听人说起她,当年她不是休学嫁了一个农村出生的穷小子吗,现在两人还在一块吗?”   “她结婚啦?我记得她家条件不是挺好的吗,念的大学也不错,怎么找了一个农村的凤凰男啊?”   “哧,那你的消息可就落后了,我偷偷告诉你,她是被弄大肚子不得不休学结婚的,孩子都已经八岁了,要我说啊,怀上了打掉不就好了,找了那样一个老公,背地里被人笑话死,呵呵,你出国了可能对国内的讯息不怎么了解,当初她和她老公结婚前,他们学校贴吧老多关于他们的帖子,听说她丈夫就是盯上了他们家的钱才和她结婚的,也就是徐晓敏傻,掉入了人家的圈套。”   徐晓敏正在寻找约定好的包厢,在转弯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不远处几个女人的议论。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看到四个女人正站在一个包厢外面,不知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的花枝乱颤,徐晓敏认出了其中一个人,她叫丁凌,对方和她有些过节,只因为她当初暗恋的男孩给徐晓敏写过情书,从那以后,她看徐晓敏就处处不顺眼了,只不过徐晓敏从来不曾搭理她。   “慧慧,好久不见,你从英国回来了怎么都不联系我这个老同学啊。”   徐晓敏太高声音,一脸微笑地朝四人走去,被她叫到名字的女生回过头看到徐晓敏,立马露出慌乱尴尬的表情。   毕竟刚刚她们还在背后议论徐晓敏的是非呢。   “敏敏,怎么不见你老公和女儿啊。”   丁凌本一直看不惯徐晓敏,当初听闻徐晓敏未婚先孕的事她高兴的好几宿睡不着觉,朋友圈里有关于徐晓敏的丑闻都是她传播的。   只可惜自从休学生女后,徐晓敏和一些老朋友的联系越来越少了,注意力更多放在家庭上,丁凌想知道她这些年过的怎么样也没有渠道了解。   不过丁凌想着,嫁了那么一个男人,徐晓敏的苦肯定是打掉牙往肚里咽,人家就是冲着她的钱来的,哪天钱被哄光了,她也该被踹掉了。   只是徐晓敏的气色看上去太好了,和丁凌一直以来的预想有些不同。   “通知的时候也没说可以带伴啊,再说了,我女儿还有辅导课呢,我爱人的工作也多,我就不麻烦他了。”   因为刚刚偷听到的那番话,徐晓敏对这次同学机会的期待值已然降低了不少。   “诶,怎么都在外面啊,同学们都等着了。”   这时包厢内出来了一个人,那人也是这次同学会的组织者之一,赶紧把徐晓敏等人迎了进去。   之后的同学聚会和徐晓敏预想的很不一样,没有重温旧时同学情谊,更多的是在炫耀自己的工作、车子、房子,一些已经当妈的女同学互相交流育儿经,在听到徐晓敏的孩子已经八岁的时候,还会给她一个探究诧异的眼神,不过即便是交流育儿经,交流的也大多是各自子女就读的学校,谁家孩子的学费高,仿佛就取胜了。   满怀期待的同学会变成了炫耀会,徐晓敏觉得乏味极了。   徐晓敏还注意到,丁凌如同花蝴蝶一样游走在不同的同学身边,聊着聊着,那些人的目光就会集中在她身上,不用想也知道丁凌都说了些什么了,大致就是她刚刚听到的那些话了,或许还会添油加醋。   只是说自己也就罢了,反正说了也不会少一块肉,可污蔑的要是自己的丈夫,徐晓敏就有些听不下去了。   正好这顿饭吃的差不多了,同学们准备转战KTV,徐晓敏偷偷用手机给简西发了一条简讯,让对方开家里最贵的车来接自己。   不就是炫耀吗,当她不会似的。   “敏敏,你真的不和我们一块去唱歌吗?”   丁凌不怀好意地问道:“这么晚了,你丈夫不来接你吗?要不我给你叫辆出租车?”   “不用了,我爱人马上就到了。”   说完,徐晓敏的眼睛瞬间亮了,愉快地跑下台阶,停在一辆刚刚开过来的宾利车旁,一个穿着西装像是刚从某个宴会回来的青年下车帮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然后一手抵在门框处,十分细心地扶着她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那个就是徐晓敏的老公吧,长得挺帅啊,不像我老公,常年坐办公室,三十不到就已经有啤酒肚了。”   “好像有点眼熟,我应该在哪里见过,哦!我想起来了,这不是英才教育的创始人吗?”   说起英才教育,应该很少有人不知道的,尤其是当了父母以后,对这个全国连锁的辅导机构就更加熟悉了,这个教育机构是八年前创办的,发展十分迅速,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已经成为行业内的龙头大佬,前年更是在香江上市,现在市值已经近十亿了。   听说创始人在创办英才教育的时候还是个大学生,领着学校的助学金,是真正意义上的白手起家。   这样一来,年纪家庭背景也对得上了。   丁凌气得捏紧手心,“有钱人都不安分,敏敏这些年过的也难吧。”   当初徐晓敏的家庭条件比简西好那么多,她就不信那个男人心里是高兴的,现在一朝飞黄腾达,恐怕最不愿意提及的就是当年那段被看低的经历吧,再说了,简西既然那么厉害,身边就绝对不会缺少女人,徐晓敏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恐怕日子也只是外表光鲜。   “那还真没有。”   有一个男同学开口了,“当初我还去英才教育应聘过,所以提前了解英才教育的控股和管理方面的讯息,那位是创始人兼董事长不假,可股份全在他妻子名下,听说当年英才教育上市的日子正好是创始人和妻子结婚纪念日,因为感念妻子在自己穷困时的不离不弃,对方将名下所有财产都转到妻子名下,表示自己的忠贞不二,所以严格说起来,现在英才教育的董事长只是一个问老婆要工资的男人。”   这话一出,所有女人都羡慕了,一个男人爱不爱你或许不能用钱来表现,可当一个男人能够把所有的钱都给你的时候,他一定是爱你的。   坐在车上,徐晓敏看着手机里闪过的一条条讯息,大多都是向她打听她老公的,徐晓敏只是挑拣几条回了一下,然后关上手机,看着安心开车的某人,心里无比满足。   *   今天是上个世界女儿晓溪发高热去世的日子,简西哪儿也没去,留在了家里。   其实这个世界简晓溪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简西十分注重女儿的体质锻炼,上一世女儿三天两头跑医院,这一世已经和寻常孩子差不多了。   但简西觉得依旧不能掉以轻心,于是在几年前买房子的时候他就特地将房子选在了医院边上,怕的就是台风天来不及将孩子送到医院。   果然简西的担心并没有错,白天还能吃能喝的简晓溪一到晚上就开始发烧了,体温计一量,温度已经骤然飙升至39.8度,人都烧迷糊了。   外面狂风骤雨,简西直接抱起孩子裹上雨披冲进了雨里,徐晓敏紧紧跟在丈夫身后,等来到医院时,两人已经彻底淋湿了,女儿简晓溪除了脚上淋湿了一些外,全身都被雨披和父亲护地严严实实。   因为送医及时,简晓溪的高烧被药压下去了,又因为她这一世的身体素质更好的缘故,简西担心的并发症没有出现,女儿的死劫过去了。   徐捷得到这个消息时外甥女都已经出院了,他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这么一件大事,听说是简西冒着大雨把晓溪送到医院的,徐捷的心情分外复杂。   *   “妹夫,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啊。”   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徐捷陆陆续续送走了舅父舅母还有他亲妈,又送走了自己的表妹,他一直提防着简西,可实际上这几十年来,简西一直都做的很好。   现在,他也要送简西最后一程了。   徐捷握着病床上那个老头的手,哭的眼泪汪汪,情难自抑。   “都怪我我,做了那么一个稀里糊涂的梦,还把梦当真了,针对你那么多年,还给了你那么多坏脸色瞧,妹夫啊,我对不起你啊。”   徐捷看着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简西,其实当年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几十年过去了,他都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这个妹夫待身边人是多么诚恳体贴,人品多么高尚令人尊敬。   如果能够回到五十多年前,他一定要给自己一巴掌,扇醒那个糊涂的自己。   “你——”   简西费劲地开口,想和徐捷说一句他没错,让他不要自责。   毕竟他确实没错,只是被他坑了。   可惜,话到嘴边已经没力气说了,看着积分面板上清零到数值,简西再一次回归系统空间,耳边只余绕着徐捷更为大声的嚎啕。 第37章 世家子农家子1   “世子居然不是夫人亲生子,听说魏管事已经找到了当年被抱错的小姐,不日就将回府了,到时候,世子怎么办啊?”   布置精致的院落平白添了几份荒凉,往日人来人往的小院里,只有零星几个丫鬟守着,这些丫鬟也多是刚进府没多久,又没什么人脉的,遇到这事早就慌了神,跟无头苍蝇似的围在一块探讨出路。   “嘘,噤声,喊谁世子爷呢,不就是一个侥幸偷来十几年富贵的落魄户吗,咱们府上有庶出的大爷三爷,还有嫡出的小四爷,一个鸠占鹊巢的玩意儿罢了,世子之位他担得起吗,等国公也禀明圣上后,这个位置总得让出来的。”   一个穿着浅青色襦裙,梳着丫鬟髻的少女眉眼高挑,似乎对刚刚那个丫鬟口中的世子爷十分不屑,可就在半个月以前,她还绞尽脑汁和院内另一个二等丫鬟较劲,为的就是争求在世子爷书房磨砚的活儿呢。   “哎,也怪不得屋里那人前段时间大闹一场,任凭谁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啊,其实说起来,那人也挺可怜的。”   既然不能用世子爷称呼,那么二爷、少爷之类的称呼似乎也不太合适了,听说抱错孩子的那户人家就是乡野村户,最落魄不堪的身份了,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他有什么资格让人称呼一声少爷呢,恐怕就是村里常见的二蛋狗子罢了。   于是这会儿大家就用那人代称睡在屋里,尚且昏迷的原世子爷。   “他哪儿可怜啊,真正可怜的是国公爷,是夫人,白白替农户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可怜的是咱们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小姐,这十多年来不知道在乡下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穿浅青色襦裙的少女的话让人无法反驳,大家琢磨着这个道理,气氛一时间倒是有些安静了。   简西已经醒来有一会儿了,门外的交谈自然都落入了他的耳中。   寒冬腊月,屋里子的炭火早就熄了,整个房间冷的跟冰窖一样,简西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的棉被,只觉得浑身都已经冻到僵硬了,他忍住咳嗽的冲动,弯下腰,艰难地将地上的棉被捡起来,盖在身上。   只是身体冷,棉被也已经冻到僵硬,简西将自己裹地严严实实,也没觉得暖和多少。   “这可真有意思。”   简西苦笑一声,他知道自己来到什么时候了。   屋外丫鬟谈论到是近日燕都最大的丑闻,齐国公养了十四年的儿子居然不是他亲生的,同时也不是齐国公夫人偷人所生,而是意外与另一户人家抱错了孩子,当年齐国公夫人所出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男孩,而是一个女孩,这件事还得从十四年前说起。   那个时候,当今的宣昭帝还是一个正在起义的外姓藩王,因为前朝末帝昏聩,当时各处战火纷飞,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那个时候的齐国公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国公爷,只是一个小有余财的行商齐闵,在这乱世里想要趁机压一份宝,于是将大半钱财兑换成粮食,带着府里壮丁前去蠡州支援宣王,也就是现在的宣昭帝。   就在齐闵离开后不久,他的老家却发生了战乱,家里没个男人,家丁仆役又大多跟着齐闵北上,兵荒马乱之际,齐夫人只能带上最值钱的东西,和几个忠心的仆妇上路。   彼时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一路上怕被歹人劫掠身上的珠宝首饰,和几个丫鬟婆子扮作逃荒的乞丐婆,因为一路担惊受怕,在一个雨夜发动了,当时只有一个破庙能够避雨,在齐夫人等人进入前,那里已经有一个妇人在生产。   齐夫人没有生育经验,她带的那些丫鬟婆子爷早已吓慌了神,只能由帮那个妇人接生的婆子一道帮忙,两个孩子是前后脚出生的,那个妇人生了一个女儿,齐夫人生了一个儿子,两人在破庙里一同做了月子,然后各奔东西。   一个月后,宣王顺利攻下燕都,斩了昏君首级,登基称帝,并且大封功臣。   齐闵资助的粮草解决了宣帝的后顾之忧,于是被封为齐国公,那个时候,齐夫人正好带着儿子仆妇来到燕京,齐闵得了嫡子自然喜不自禁,上奏为嫡子请封世子。   一晃十四年过去了,齐国公生了一场怪病,浑身长斑畏光,找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有个游方道士给了一个偏方,里头的药材好找,偏偏有一味药瘾十分古怪,这个药引是服药之人至亲骨肉的鲜血。   每日一碗,服用半个月后就能看见成效。   那个时候原身虽然被封为世子,可不论是受宠的梅姨娘所出的庶长子、庶三子,还是和原身一母同胞的嫡出弟弟,都对这个世子之位心存觊觎,只要原身一日还是世子,不是齐国公,他们的野心就不会消失。   这样一个表孝心的机会,自然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错过。   不仅府上四位少爷争着要给齐国公献药引,就连那些出嫁的女儿也从娘家回来,声称自己也是父亲的至亲骨肉,也理应为父亲献血。   齐国公的子嗣不算多,拢共四子二女。   其中二子一女是梅姨娘所出,梅氏原是齐国公的丫鬟,从小一块长大,早已暗生情愫,在原配妻子谢氏进门后齐闵就将这个丫鬟开脸提为姨娘,更是纵容她抢在正室面前生下了长子。   当年他带着大批粮草支援宣王,还怕妻子害了自己的娇妾幼子,直接将人带在身边,齐夫人一路奔波几度丧命的时候,梅氏却跟在齐闵身边,衣食无忧。   或许齐闵也没想过会有这些事情发生,在谢氏带着嫡子出现后就将嫡子封为世子,弥补自己对他们娘俩的亏欠。   谢氏在逃难的路上受了不少罪,生长子的时候还是早产,之后又没有修养的环境,因此直到这个长子八岁了,才怀上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府上的嫡幼子齐桓光。   齐闵对梅氏是真心喜欢,对谢氏也无比尊重,只有在两人都不方便的时候,才会找通房丫鬟疏解欲望,因此这些年,能够被提为姨娘的也就一位侥幸怀上了府里二小姐的白姨娘,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主子了。   对于公侯来说,后院只有区区两个姨娘已经是十分洁身自好了,可即便女人不多,齐国公后院的火也从来没有小过。   这一次为齐国公提供药引,六个孩子全都参与了,大家轮流为齐国公献药引,直到齐国公的怪病好转为止。   第一天的药引是长子齐桓宗提供的,喝下那偏方后,齐国公脸上的怪斑果然变淡了。   第二天的药引是嫡子齐桓西提供,谁知道在喝了药后,齐国公脸上的斑不仅没有变淡,反而又长出了一大片。   齐国公以为是那道士骗人,将他抓起来准备打他几十个板子,谁知道那道士信誓旦旦自己的偏方没错,要不然第一天齐国公的斑怎么就褪了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药引出了问题。   言下之意,嫡子齐桓西或许根本就不是齐国公的至亲骨肉。   齐国公怎么可能会信一个道人的鬼话,偏偏梅姨娘在一旁火上浇油,说当年齐桓西是谢氏在外头所生,谁能证明他真的是谢氏和齐国公的孩子呢,或许谢氏的孩子早就没有了,只是还怕齐国公怪罪,找了一个别人遗弃的孩子李代桃僵。   齐国公心生疑窦,并没有第一时间问罪谢氏和世子,而是按照偏方继续服药,果不其然,其他孩子提供的药引都是有效的,只有在服用世子提供的药引时病症反而会爆发的更为激烈。   显然,齐桓西并不是齐桓公的孩子。   这些年,谢氏贤名在外,对待梅氏所出的庶子庶女也十分疼爱,齐国公不相信嫡妻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于是抓了当年陪同谢氏逃难的几个仆妇严刑拷打,从那些人的嘴中得知了当年谢氏与另一个夫人一同待产的事,怀疑当年接生的妇人在慌乱之下抱错了两家的孩子。   前不久,国公府的管事传来消息,说已经找到了当年那户人家,对方家里有一个女孩,模样和年轻时的国公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时鼻子还肖似国公爷,这更加坚定了齐国公的猜测。   齐国公甚至怀疑当年和夫人一同生产的妇人察觉了谢氏的显贵家世,故意让她那个帮忙接生的同乡调换了孩子,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富贵荣华的生活。   只可惜,当年接生孩子的妇人早已在逃难中病逝,齐国公的这一猜测也无法证实了。   齐国公不缺儿子,齐桓西不是四兄弟里最优秀的,相反还是四兄弟里最顽劣的,齐国公早就后悔早早立了世子,这下子更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废黜他,另立其他子嗣。   齐桓西自然不能接受这个落差,在这个消息刚穿出来的时候就跑去谢氏的院子里吵闹,可他不是谢氏的儿子,谢氏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纵容他,齐桓西在谢氏院子里发狂似的打砸东西,被闻讯赶去的齐国公派人制服,意外之中砸到了脑子,被送回院子里修养。   只不过齐国公至今没有告知众人对于这个儿子的处理方式,养了十四年,多少也有点感情了,但经过齐桓西这样一闹,微薄的感情还剩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齐桓西昏迷,院子里的下人已然跑了大半,纷纷谋求新的出路。   简西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第38章 世家子农家子2   “世子只要一日还是世子,就容不得你们在背后非议,你们这是忘了国公府的规矩了吗?”   一个十三四岁年纪,穿着三等丫鬟服饰的少女叱声打断了刚刚的议论。   “现在世子还昏迷着,国公爷和夫人也说要好好照顾,你们非但不多看顾着世子,反而围在一块道人是非,就不怕夫人知晓后罚你们吗?”   原先院子里的几个小丫头还因为突然出现的声音略显慌张,可在看清楚来人,以及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后,忽然放松地笑了。   “姜念慈,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那个农户之子花十两纹银买来的小孤女吗。”   绿芜也就是穿着浅青色襦裙的少女看着姜念慈面露讥讽:“当初那农家子的身份还没曝光的时候,咱们院子里就属于最不要脸,每天巴结那个假货,现在国公府真正的嫡小姐要回来了,你以为那个假货还能风光多久,还是你一心讨好的世子爷吗?”   这些日子,世子院儿的人根本就无心工作,全都忙着活动关系想要调去别的院子,伺候别的主子,唯独这姜念慈是个木楞的,明明是粗使的三等丫鬟,却做起了一等丫鬟贴身伺候的活儿,帮着昏迷的人擦身喂药,甚至不惜贴进了不少这几年攒下的私房。   厨房那里的人可都长着一双势力眼,以前齐桓西还是世子的时候,只要府里新进了什么新鲜吃食,总要往世子院送一份,世子院里点了什么东西,掌勺的大厨就会放下除国公爷和夫人以外的任何工作,单独一个小灶永远为世子预备着。   可齐桓西的身份曝光后,厨房那里的热灶忽然就冷了,送来的饭食都是下人的份例,那么冷的天气,要一壶热水也总是推三阻四的。   姜念慈不过是齐桓西一时善心买回来的丫鬟,在府里没有根基,她去厨房要东西,人家更不会给她了,于是她只能用自己的月例问厨房的仆妇买热水和尚且能够入口的温热流食,又借了一个小炉子和柴火每日帮齐桓西熬药,他的身体日渐有了起色。   她的这番行为也没有背着院子里的其他丫鬟仆妇,旁人心里都十分不屑,在人人都想着各奔前程的时候,她偏偏做出这幅忠诚的模样,闹的别人都没良心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踩着别人的名声往上爬。   “就是,现在装出一副忠烈的样子,等那假货被驱逐出府的时候,你还能跟着离开国公府,去乡下种地沤粪不成?”   这话一出,一群小丫鬟都笑了,唯独姜念慈的表情更加严肃认真。   “当年是世子让人给我娘看病,是世子葬了我娘又给我这个孤女容身的地方,我的命就是世子给的,只要他还用得着我,就算是把这条贱命赔给世子又怎么样呢?”   姜念慈才不怕下地干活呢,这些事在她来到国公府之前也是经常干的,早早当年世子买下还叫做姜小丫的她,给她银子救治她娘的时候,姜念慈就知道自己欠世子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了了,就连她娘,在病逝之前除了觉得对不起她,说的最多的也是让她知恩图报,好好服侍世子爷。   因为这个缘故,即便人人都说世子爷才能贤德比不上庶出的大爷,甚至连最小的四爷都比不过,风流浪荡配不上世子的身份,可在姜念慈的心里,世子依旧是那个曾经帮助了她的大善人,本质是善良的。   “哧,说的比唱的好听,我就看着你到时候会怎么做。”   绿芜觉得这小丫头越发能装了,过惯了府里富贵荣华的生活,她真的能舍下一切,和那个假货一道离开吗?反正绿芜是不信的。   “那你就看着吧。”   姜念慈硬邦邦地说道,她算是明白什么叫鸡同鸭讲了,这些人长了一双势力眼,只凭衣服看人,哪里还念着世子爷往日的好呢,她说再多,那些人也不会待世子如同从前那样了。   她干脆不与这些人争辩,拿着她花了十枚铜钱买来的一壶热水,绷着脸往世子的屋子走去。   外面的这些对话,简西同样听的一清二楚。   想到门外那个据理力争的小丫头之后为原身做的那些事,和她凄凉的下场,怜惜她之余,又替她觉得不值得。   在姜念慈看来,原身给了她银子,让她有钱给她娘治病,是个难得的大善人,可她不知道,原身之所以那天救下即将被姜家债主拖走卖去妓院的姜小丫,只是觉得她哭的可怜,有一种凄凄弱弱的美丽,分外惹人怜惜,想着养她几年,或许能多个丫鬟通房红袖添香罢了。   从一开始,原身的目的就是不纯粹的,他被身边的人宠坏了,从十二岁出精起,身边就不乏女人伺候,还没大婚呢,院子里就已经有四个通房丫鬟了,只等定下正妻,待正妻过门后开脸提为姨娘。   这些只是有名分的,还没算上外头的露水情缘和一些伺候了,却连通房名分都没捞到的丫鬟。   不过原身并没有定性,加上身边模样漂亮,又有青云之志的丫鬟太多了,一个个前仆后继,为他争风吃醋,前脚把姜小丫带回院子,给她取了名儿叫念慈,后脚就将人给忘了。   因此姜小丫并不知道原身那点龌龊的心思,一心一意觉得他是救她和她娘于水火的男人,加上她娘临终前也叮嘱她要报恩,这死心眼的姑娘从此就将原身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上一世,齐国公和夫人给了原身两个选择,一个是给予他一些钱财归家去,一个是继续留在国公府里,不过他已经不是世子了,从今往后,就当是客居在府里的远亲,以往的优厚待遇是不用想了。   关于前者,齐夫人对这个养子确实疼爱,还允许他将宠幸过的丫鬟通房全都带走,在他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要是依旧想要伺候他这个主子,也能从齐夫人那里取了卖身契跟原身一起离开。   可谁愿意呢?虽说现在的宣昭帝圣明,百姓的生活比起前朝末期来说已经十分安定幸福了,可跟金玉满堂又显贵的国公府来说,还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   加上原身也不是那种贤明在外,值得追随的主子,在听到了上院透出来的这个口风后,原身身边的人一下子全跑光了,唯独姜念慈选择跟着原身,愿意和他一块离开。   只可惜,下人尚且舍不得齐国公府的富贵,原身当了十四年的世子,难道就舍得吗?   他总是希冀于国公府两个主子对他曾经的疼爱,觉得十四年的宠溺纵容不是一朝一夕就会没的,于是拒绝了前一条提议,厚着脸皮留在了国公府内。   他厌恶自己的真实出身,只认养父母,亲生父母找过来,他嫌弃那些人给他丢脸,直接找以前认识的三教九流的朋友将人逼出了燕都,怕他们再回来,还让人把自己亲生父亲的脚给打断了。   在一个农耕时代,家里的壮劳力断了一条腿,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更何况他那亲生父母手里并没有余钱,在回乡的路上断了一条腿,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乡也是个未知之数。   可这些,原身全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将目光放在了刚回府的嫡出小姐,被改名为齐明珠的女孩身上。   一个在农户家养了十四年,被教的小家子气,言行粗鄙的女孩是找不到好人家的,他大可以委屈一些娶了她,这样一来算是补偿,二来也能以国公府女婿的身份光明正大留下来。   那时候,爹娘依旧是他的爹娘,除了世子的位置没有了,一切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这样一个在他看来完美的提议却遭到了齐国公夫妇以及齐明珠的强烈反抗,齐明珠恨极了他,尤其是在看到国公府的奢华生活后,齐明珠怎么可能愿意嫁给这个抢走了自己十四年人生的男人。   原身使了很多的手段,却叫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越发不耐烦他,最后终于耐心耗尽,将他轰出了齐国公府。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原身做的奇葩事,没有人觉得国公府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相反还觉得国公府厚道,这样一个假货还顾及往年亲情留了那么久。   齐国公原本在贵族圈子里的名声并不好,因为他空有国公的爵位,却没有实权,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齐国公的生财之道,在诸多侯爵中,齐国公府的富贵也是出了名的。   但是经此一事,齐国公府多了宽容厚道的美名,倒是有不少真正的显贵开始与齐国公府交好了。   作为弃子,原身的晚年十分凄凉,他花钱大手大脚,偏偏又没了国公府作为钱库,加上旧时朋友的奚落,开始沉溺于酒色,每天将自己灌地醉熏熏的,姜念慈所有的体己都花完了,开始接一些浆洗的活儿,寒冬腊月十根手指头都是红肿流脓的,可即便这样,原身也从来不曾感念她,还在她赚来的钱不够他花销的时候,将她转卖给了青楼,那个他曾经救下她的地方。   姜念慈是个烈性的女子,似乎是看透了原身的本性,在这世上又再无挂念之人,趁着青楼管事不注意的时候,一头撞死,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而原身依旧浑浑噩噩,没过多久,冻死在了两人租住的破棚屋内。   原身的人渣值高达83,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残害亲生父母,辜负害死了姜念慈这个善良忠诚的好姑娘,这一世他来的比较早,这些事只要他不做,到了那些事本该发生的时间点,人渣值自然就会下降,对于简西来说,这个世界的任务反而比上个世界更简单了。   唯一有一点比较麻烦,就是原身的浪荡平庸已经深入人心,该怎么改变原身在众人心里的形象,才是一个艰难漫长的工程。   “世子,您醒了!”   姜念慈端着热水走进来,看到已经睁开眼的简西,顿时发出一声欢呼。   “水——”   简西很冷,需要喝一口热水缓一缓。   他想好了,这一世,就从离开国公府开始。   上一世,原身贪图富贵,硬是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留在了国公府,这一世,他为什么不跟着亲生父母离开呢,他也想见一见,在原身记忆里一直都不曾出现的真正的亲人。   当然,走的时候,还得把身边这丫头带上,她的性子太憨了,没人护着,还不得被这藏污纳垢的国公府给吞了。   所谓的意外抱错,原身信了,可他不信。 第39章 世家子农家子3   “二少爷可曾醒了?夫人派我传话,说是府里的二小姐已经接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二少爷的亲人,夫人说二少爷要是醒了,就去前厅见一面吧。”   姜念慈正给简西倒水呢,就听到了屋外高亮的女声,这个声音很熟悉,像是夫人身边的莺哥姐姐。   在齐桓西不是国公府血脉的消息爆出来之前,谢氏最疼这个长子了,身边的人常常一天要来个三五趟,不是送什么吃食,就是送谢氏让丫鬟给长子做的衣裳鞋袜,来人多数时候都是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莺哥,因此大家对她的声音也十分熟悉了。   “世子?”   姜念慈脸上的笑意一收,看着刚刚苏醒的简西,不知道他能不能这么快接受现实。   怎么来的这样早呢,不是说还有几天的时间吗,姜念慈心里闷闷的,世子才刚刚苏醒,如果能再晚两天,或许世子就想开了呢。   不像现在,苏醒前就为这事闹腾了很久,现在忽然间让他面对亲生父母,以及被自己取代了十四年人生的嫡小姐,少爷的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   “去吧,就说我醒了。”   上一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原身自然没有去,落下了一个不念生恩的名声。   “是。”   姜念慈看世子爷只是慢条斯理地喝水,总觉得生了一场大病,世子爷仿佛有些不一样了。   她放下水壶,推开门走了出去,“莺哥姐姐,少爷刚醒,劳烦姐姐稍等片刻,容我为少爷洗漱更衣。”   院子外,莺哥刚从小丫鬟的嘴巴里听到简西这些日子一直昏迷不醒的消息呢,就看到姜念慈从房间里出来,说简西已经醒了,她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巧合,只当是简西装病拿乔,想让国公府的几位主子来探望他哄他,只可惜现在府里上上下下心心念念的都是流落在外十四年的嫡小姐,根本就没人在意他这个冒牌货。   于是他等不急了,眼瞅着今天夫人主动来请他过去,顺梯而下,全了自己的脸面罢了。   莺哥心里不屑,只不过她毕竟是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比世子院里几个小丫鬟沉稳多了,不管心里怎么想,现在简西还是府里的少爷,她的面上就依旧是十分尊重的。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姜念慈就伺候着简西换上了衣服。   国公府主子们的衣服都是按季更换的,例如几位少爷,除了本身的份例外,还时常有国公爷和生母送过来的珍贵布料,对于这样的贵族子弟而言,穿去年的旧衣服,是十分落魄的行为,甚至有些富贵人家,衣服只要沾过三次水,就不会再穿了。   往年原身的衣服多到穿一件扔一件,可今年已经换季了,只因为不久前曝光了他的真实身份,府上在裁制新衣时就直接跳过了他,现在就连府上的丫鬟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装,可原身的衣箱柜子里却还是今秋的衣服,一点都扛不了冻。   好在姜念慈有先见之明,在天气转凉的时候就花费不少时间从院子的小库房里翻到了几件还没被下人分掉的去年的冬装,这会儿虽然比不上新的厚实保暖,却也不至于冻死了。   “少爷,您的身体能撑住吗?”   姜念慈帮简西整理衣襟,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十分担心。   “放心吧。”   简西苦笑了一声,“那边……是我的生父生母……总得见一面的。”   “念慈,你去把小库房的东西清点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缺漏,上报到夫人那边……我这儿……也没脸留下那些东西了……之前是我糊涂了……现在人找回来了,那就各归各位吧……”   说罢,简西拢了拢披风,眼神空洞地走进了风雪中。   姜念慈意识到,少爷是准备离开了。   *   前院的迎客厅此时乌泱泱挤了一群人,简西远远的就听到了少女嚎啕的啼哭声,以及一些嘈杂的安慰声。   显然哭的是国公府费劲心思找回来的嫡女,安慰那姑娘的,不出意外就是国公爷和谢氏了。   简西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又像没事人一样走了过去。   “国公爷,夫人,世子过来了。”   白姨娘不想看这明珠复得的一幕,因此是最早注意到简西到来的人。   要知道,国公府里只有两个姑娘,大姑娘齐娅是得宠的梅姨娘生的,模样又肖似其母,国公爷对她可以说是千娇百宠,就连夫人也爱屋及乌,对这个大小姐十分纵容,年初大姑娘出嫁,夫人更是给了厚厚的添妆,让大姑娘风风光光出嫁,赢得内外众多称赞,就连齐国公也感念妻子贤惠,在大小姐出嫁后的半个月里一直留宿正房。   白姨娘就一个女儿,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小姐出嫁,府里只剩下二小姐齐姝一个待嫁的小姐,本应该有更好的待遇才是,可偏偏多了一个嫡出的二小姐,不仅女儿的排位要往后挪,就连宠爱也要分她一份。   那可是嫡小姐,还是国公爷和夫人满心亏欠的嫡小姐,白姨娘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的女儿被压的黯淡无光的模样。   最让她担心的,还是两个姑娘婚配的问题,她生的三姑娘和嫡二姑娘只差了两岁,谈婚论嫁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二姑娘流落在外十四年,教养规矩肯定比不上其他权贵出生的小姐,夫人如果真心疼爱这个女儿,一定会替她从那些家境一般,本身有能耐的少年郎,可要是前脚刚说亲的嫡姐许了一般的人家,后脚说亲的庶出小姐,还能往高门大户找吗?   年初出嫁的大小姐一样是庶出,嫁的可是同为国公人家的嫡幼子,十里红妆,那叫一个风光,偏偏她的女儿时运不济,遇到了这样一桩糟心的事,这段日子里,白姨娘别提多怄气了。   这会儿看到众人争相讨好嫡小姐,她哪来的心情说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呢。   众人的目光果然因为白姨娘的惊呼声转移了,顿时全屋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简西身上。   谢氏看到这个养子脸色苍白的模样面露忧色,下意识地就想往他那里走去,只是手还牵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只挪了一步,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行为的不妥。   她的女儿在外头受了那么多的罪,一个本是低贱出生的农家子却占了世子的位子,过了十四年金尊玉贵的生活,这会儿她要是当着女儿的面疼惜这个样子,那就是对不起女儿了。   谢氏脸上的犹豫挣扎全都落入了一旁齐国公的眼中,让他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这个妻子实在是良善温柔,她那么纵容宠溺这个长子,总是因为当初带着他逃难,害得他在半路早产,又陪同他受了不少罪的缘故不忍心责罚他,这样放在心上十四年,如果忽然间就放下了,齐国公反倒要怀疑妻子是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个善良了。   现在谢氏的做法很符合他的心意,即便不舍,可知道该做出怎样正确的决定,失而复得的明珠才是带有国公府血脉的孩子,至于那个鸠占鹊巢的假货,他们给了他十四年富贵荣华的生活,且没让他付出代价,已经是厚待他了。   除了谢氏这个养母看向简西的目光还带着几分温情外,堂屋里还有两束光芒,十分炙热,自白姨娘点出了他的身份后,就再也没有挪开过。   简西毫不避讳地顺着那两道目光回视过去,只见一对穿着朴素的夫妻,佝偻着背站在门边的位置,红着眼睛,眼眶湿润。   那就是原身的爹娘了。   因为常年劳作的关系,两人的皮肤黑红黑红的,五官被这一身黑皮给掩盖,两人的头发花白了一半,皮肤上也满是皱纹斑点,比起差不多年纪,却保养的像是二十出头的谢氏,这会儿还四十不到的生母看上去却像是五旬的老妪,两人一块对比,足足差了一个辈分。   从外表可见,原身家的条件十分一般,国公府的小姐生活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前十四年,肯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哥儿,这是咱们的哥儿吗?”   简刘氏拍了拍身边的丈夫,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被国公府的威严奢华吓得连腰都挺不起来,眼里只有那个缓缓走来,清俊秀气的少年郎。   那是她的儿子,她刘三妮儿居然能生出这样一个画中人模样的儿子,比村里的秀才公还俊俏的儿子,简直像做梦一样。   简来牛的反应比简刘氏还要强烈,他居然有儿子了,以后村里谁还敢嘲笑他们简家上辈子造孽,坟头风水不好,所以这辈子绝户呢?   简来牛是家里的老大,和妻子刘三妮生了四个闺女,老二简来驴同样没有儿子,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闺女,因为家里穷,老三简来猪拖到二十九岁才娶了一个寡妇,前年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诺大的一个家庭,愣是没有一个儿子。   可不久前,有个贵人家的管事找到了他们,说是他的二闺女不是他的亲生闺女,是他媳妇在破庙生产那天和贵夫人抱错了,当年他媳妇生的其实是个儿子。   当时简来牛夫妇就懵了,那一年逃难,他和爹娘弟弟们被人群挤开了,后来才在下一个城镇重逢,分开时恰好媳妇早产,他一个男人不能进去躲雨,只让一块逃难的同村寡妇帮忙接生,孩子抱到他手上时就是个丫头,不过那个时候大家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是男是女他还真不怎么在意,也没想过,自己和媳妇就那么倒霉,之后也没能生个儿子,连带着两个弟弟也没能给简家添一个男丁。   那管事的描述和记忆中的破庙完全合上了,当时简来牛和简刘氏就信了大半。   家里实在是不缺女儿,就差一个儿子,对于一个求儿子求疯了的家庭来说,养了十四年的女儿固然不舍,可也比不上一个从未养过,却可以传承香火的儿子。   所以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简来牛和妻子也放下地里的活,带着女儿二丫来到了燕都。   看着眼前这个出落的和他们这些泥腿子完全不像的儿子,简来牛又是高兴,又是惶恐,他甚至只敢远远的看着这个儿子,而不敢靠近抱抱他。   简来牛想着,自己将这个儿子带回去,他能受得了乡下艰苦的生活吗,他会不会怨恨他们这双亲生父母?   他甚至觉得,这个儿子可能根本就不会跟他回去。   “桓西,这就是你的亲生爹娘啊。”   一旁的梅姨娘看热闹不嫌事大,用帕子抹了抹眼泪,一脸慈爱地对着简西说道。   她猜想,这样的爹娘他们这位眼高于顶的世子爷肯定是不会认的,到时候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来呢。   不认生身父母,说破天去都是没理的事,谢氏养出这样一个儿子,旁人是不是会质疑她膝下的四少爷同样是不孝之人呢?   “爹、娘。”   可出乎意料的,简西不仅喊了,还直接掀了裙摆,跪在了二老面前,重重磕了个响头。   梅氏的眼泪挂在眼眶掉不下来了,就连齐国公等人的表情也瞬间僵住了。   简来牛和简刘氏慌了手脚,也顾不得十四年分离落下的生疏情感,急急忙忙冲过来扶起这个儿子,他们都没养过他,哪里需要他这样跪拜呢。   不过看到儿子的这番表态,简来牛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儿子显然是记着生恩的,这个孩子被国公府养的很好,相比较他们对女儿的教养,真的是亏欠国公府了。   第40章 世家子农家子4   “娘。”   简二丫盯着远处激动的养父养母,不由攥紧了一旁谢氏的手,带着不忿轻呼了一声。以往在家的时候,她那养父母可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对于她们姐妹,也只是寻常。   简家的闺女实在是太多了,头一个或许还能让人稀罕一些,可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女儿出生,简家长辈看着她们的目光也只剩下了忧愁,简二丫在家的时候,听到最多的就是爹娘和叔叔婶婶们的叹息声。   这些年为了求一个儿子,她娘和两个婶婶找了各种偏方,家里的药渣子几乎都能堆满一整个院子了,有些药是自己从山里采来的,有些药是去药房买的,因为吃这些药花费了太多银子,以至于简家的日子在村里都是垫底的,农忙的时候也只能喝稀薄的菜粥,寻常人家家里用来喂食牲畜的糠麸,在简家却是人吃的东西。   每当看着同村的女儿显摆爹娘买的红头绳和绢花的时候,简二丫都在心中不忿地质问上苍,为什么她会是这样人家的女孩,明明她的样貌是全家所有女孩里拔尖的,却因为这样的家世,在她十二三岁开始说亲以来,一直都没有她看得上眼的人家上门,白白浪费了她的样貌。   国公府管事的到来让简二丫瞬间心中开阔,原来她真的不是这样人家的女儿,她爹是尊贵的国公爷,她娘是高贵的国公夫人,她原来是达官显贵家的小姐,只是一场意外,让她明珠暗投,在简家吃了十四年的苦,受了十四年的罪,而简家那个孩子,却代替她的身份过了十四年富贵荣华的生活。   这让简二丫如何不恨简西这个冒牌货呢,甚至简家的所有人,都被她怨恨上了。   因为这份心思,在回燕京的路上,她都冷着养父养母,自己坐马车,养父养母则是在后面跟下人们一起坐装满货物的车辆,或是用双脚赶路;住客栈的时候,自己住上房,养父养母则是和下人们一块挤十人二十人一间的大通铺。   就连现在养父养母就在眼前,她也当时看到了两个陌生人罢了,生怕自己尊贵的身份因为这对养父母蒙上污点。   可自己不想搭理是一回事,养父母的目光全都放在那个假货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简二丫心中愤懑地想着,难道就因为她是一个女孩,所以就不值得养父母疼爱吗。   简二丫的五官确实比较出众,只可惜一身黑黄粗糙的肌肤使她原本有七八分的颜值降低到了四五分,放在乡下,她还能被称为村花,可放到满眼望去都是美人的燕都,就十分不能看了。   尤其她一身小家子气的气度,主子身边稍微体面一些的丫头都比她强上许多。   谢氏看着女儿嫉妒到扭曲的面孔,忍不住皱了皱眉。   “桓西,你也见过你的生父生母了,既然你愿意给他们磕头,就说明你也认可了他们的身份,接下去是去是留,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齐国公看着那个大病一场后变得沉稳的养子,不相信他是真的改好了,只以为他是以退为进,想要博取他和夫人的怜惜。   说实话,在得知齐桓西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后,除了最初的痛心难过,之后的更多时间里,齐闵都是高兴的。   他有四个儿子,论才华,大儿子最得他心意,论机敏,六岁的小儿子年纪轻轻就表现出远胜三个哥哥的玲珑心思,被他立为世子的二儿子是四个儿子里最为平庸的,将国公府交到他的手中,恐怕他连最基本的守成都做不到,齐国公府早晚有一天会跌出二流世家的行列。   齐国公不止一次后悔将这个世子立的太过草率,可齐桓西是嫡子,也是自己的儿子,已经请封他为世子,除非他做出了什么忤逆人伦的错事,他绝对不可能上奏撤了他世子的头衔。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不是他的儿子,所有纠结的问题都不存在了,出于家族未来发展的考量,这也是一件好事。   “我和夫人养了你一场,如果你不愿意离开,我们也愿意继续养着你,可你必须得从世子院搬出来,以后你在府上的身份,就是一个远亲,我不会吝啬你的吃穿教育,但你要是依旧妄想和府里其他少爷小姐一样的待遇,国公府就容不下你。”   齐国公将丑话说在前头,实在是因为这个养子太没分寸,之前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在夫人的院子里大闹一场,如果他还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恐怕之后府里会被他闹的鸡飞狗跳。   “如果你想和你的生父生母离开,这些年我和你娘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可以尽数带走,那些东西,足够你后半身衣食无忧,就当是全了我们这十四年的父子情份。”   作为国公府的世子,原身的小私库十分丰厚,将其中一些古玩珍宝变现,起码能换两三千两的银子,在普通人家一年嚼用不过十几二十两的年代,这两三千两银子足够简西在不奢侈消费的情况下无忧无虑过完一生,可见齐国公对他这个养了十四年的儿子也是有一点感情的。   “国公爷。”   谢氏面露难色,看着一旁的齐国公几度想要开口,只是在她刚要说话的时候,一旁的简二丫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谢氏的脸色都变了。   齐国公冲着谢氏摇了摇头,他知道夫人宠了这个养子十四年,现在这么残忍地让他接受事实,作出决定,夫人才是最为难的那一个,即便这些天他们已经商讨出了应对的办法,可事到临头,她还是犹豫了。   齐国公觉得妻子过于妇人之仁,可这样宽厚慈和的夫人,才更叫他信任。   简西沉默的时间有些长,齐国公也不催他,因此房间内显得十分寂静,只听得到一些沉重的呼吸声。   简来牛和简刘氏彼此攥紧对方的手,他们看到了国公府的富贵荣华,怕儿子不愿意和他们走,到时候,他们难道还能逼这个儿子不成?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从位高权重的国公府抢走这个儿子,就从他们的私心出发,让儿子陪他们回乡下受苦,还是让他留在国公府里享福,这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决定。   只是他们心里还尚且存了希冀,希望儿子能够心甘情愿跟着他们离开,入简家的族谱,让他们这一脉有一个能传递香火的子孙。   “这一跪,感谢爹娘十四年来的养育之恩,这一跪,感谢爹娘在我犯错时的容忍,这一跪,恕不孝子齐桓西之后可能没办法在二老膝下尽孝,报答教养之恩。”   简西跪在齐国公和谢氏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气氛更加安静了,齐闵等人的眼里都流露出了思索探究的神情。   简西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为什么不能在齐国公夫妇膝下尽孝?如果他选择留下,即便只是以普通亲戚的身份,可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也有的是机会报答教养恩情,除非他选择离开,简家远在千里之外,恐怕简西这一走,这辈子都不会再回燕都了,这么一来,自然没办法偿还恩情。   所以他选择了跟着生父生母离开。   说实话,齐闵觉得意外,按照这个儿子在昏迷前的那一通吵闹,他以为他会选择留下来。   “你院里伺候你的那些通房,愿意跟你离开的,到时候带走她们的卖身契,不愿意离开的,府里也会替她们安排好去处。”   原身的通房丫鬟还真不少,好在这个年代对于女子改嫁并不严格,大户人家的通房一样能嫁平头百姓做正室,齐国公既然说了会安排好她们,那肯定会给她们一份体面的嫁妆,恐怕那些人心里也是愿意的,简西倒可以少了一份花在这件事上的心思。   “哥儿!”   简来牛和简刘氏激动地眼泪汪汪,他们没有想过,儿子居然真的愿意跟着他们离开,以后他们简家也是有儿孙的人家了,村里人再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欺负他们了。   “既然你想好了,那就让管家去安排吧,这两天,多陪陪你娘,不枉他疼了你十四年。”   齐国公唏嘘道,或许这个养子离开了也是一件好事,只是养了十四年,真的要分别了,还是让他有些惆怅。   “是。”   简西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石砖,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他并不喜欢用恶意揣测别人,可在原身昏迷的这些日子里,除了姜念慈,身边没有一个人伺候,如果谢氏真的疼他,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怎么就不能来看他一眼呢?   整个国公府都在她的掌管之中,原身这段日子是怎么被苛责的,她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吗?   刚刚谢氏的眼神是那么无奈,那么纠结,可从她的表现来看,简西一点都感受不到被疼爱的滋味。   在离开之前,简来牛和简刘氏就和简西一块暂住在世子远了,也可以让他们培养感情,而简二丫则是暂住在谢氏的院子里,等到她自己的院子收拾好了为止。   当天晚上,就有丫鬟挨个院子通知,从今往后府上多了一个嫡出的二小姐,闺名齐明珠,寓意还君明珠。   *   “娘,爹怎么可以让那个假货把我的东西都带走呢?”   谢氏的院子里,已经更名为齐明珠的简二丫对着亲娘不满地说道。   在她看来,简西已经代替她享了十四年的福,他得到的那些赏赐,原本都是属于她的,怎么还能让简西带走呢。   齐明珠看着自己身上细软光滑的布料,摸着手腕上龙眼大的珍珠串连的手钏,几乎嫉妒到发狂,她本该一出生就过上这样的生活。   “夫人,二少爷院子里的丫鬟抬了好些箱子过来,说是二少爷从库房整理出来的,这些东西,他不准备带走。”   正说着的时候,屋外传来了下人的声音,齐明珠一听话里的内容,就迫不及待走了出去。   谢氏见状又皱了皱眉,觉得对于这个女儿的教育,任重而道远。   只是那个养子居然会把东西送到上房来……   结合他今天一天的表现,谢氏总觉得有些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   房间里,谢氏的眼神显得有些晦涩,同时也有着挣扎。   罢了,他都要跟着那对夫妻离开了,以后是好是坏,都牵连不到她和她的一双儿女,就当是为失而复得的女儿积点德,刚刚忽然冒出来的某个念头,被谢氏压了下去。 第41章 世家子农家子5   齐明珠长那么大就没见过那么多好东西。   在回燕都多路上,下人们已经为她备置了很多衣物,只是一路上条件有限,给齐明珠准备的大多是布庄里的成衣,即便已经买下了最好的,也不如国公府秀娘做的精致,那些珠宝首饰就更不用说了,齐明珠原以为自己头上那一堆赤金首饰已经是顶顶富贵了,今天忽然见到国公府这些女主子们,看到她们头上戴的艳翠到仿佛能滴水的碧玉翡翠,五光十色的宝石碧玺,才知道真正的泼天富贵是什么样的。   她过了十四年的穷日子,恨不得立马把十四年丢失的富贵补回来,贪婪心更重,偏偏因为小时候没有受过什么教养,在旁人看来,就是小家子气过重的表现了。   此刻她翻捡着简西那里送回来的东西,一些明明是男子用的发冠配饰,她也觉得好,让丫鬟全都抬到自己的房间里,以后这些就是她的东西了。   这样的吃相,委实有些难堪,在场的丫鬟仆妇碍于她的身份不敢笑话,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这位刚回来的明珠小姐已经十四了,再过一年也要及笄了,世家贵族的女子,往往从十二三岁就开始说亲,十五六岁出嫁,以这位二小姐现在这样的姿态,和国公府比肩的人家,谁愿意娶呢,就是配庶子,那也是辱没了人家。   “夫人,东西全都送过来了,那丫鬟拿着世子院里累年的账本,东西全都核对过,除了一些损坏的,以及一些丫鬟仆妇近期浑水摸鱼拿走的,其他东西都在这儿了,除了那位今天穿的那身衣服,多余的一枚铜板都没有留下。”   一个严肃刻板的老嬷嬷在谢氏的耳边小声汇报。   在她看来,简西的做法有些愚蠢,国公爷都说了让他把这些东西带走,可他偏偏全都送回来了,难道他以为自己这样做很有志气吗,也不想想他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条件,手里一点钱财都没有,他能熬的过乡下的贫苦吗?   “既然他送来了,那就留下吧。”   谢氏叹了一口气,就像是被逆子伤透心的母亲一般。   “哼,他这样做是想逼迫夫人什么呢?可恨的小贼,占了咱们姑娘的位置,害得姑娘受了那么多苦,还有这十四年里,夫人为了个他收拾烂摊子花费了多少心思?老奴一直觉得他比不上四少爷聪慧机敏,原来根本就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把四少爷和他放一块比较,简直辱没了咱们四少爷。”   老嬷嬷是谢氏的奶嘛嘛,当年也是陪同她一块逃难的仆人之一。   “一男一女,哪那么容易弄错呢,照老奴看,那个接生婆子一定有问题,或许就是那对落魄户买通了那同乡的婆子,让她交换了两个孩子,让自己的儿子和夫人过好日子呢。”   老嬷嬷恨恨地说道,只可惜当时太过慌乱,她又听从夫人的吩咐在破庙外守着,不让外头的男人进去,冲撞了正在生产的夫人,而另外一个丫鬟则是负责烧水,也没注意到那边的动静,生了男孩女孩,还不是任由那婆子糊弄。   老嬷嬷全然忘了当时她听到夫人生了一个哥儿是多么激动,完全没有怀疑的意思。   谢氏的眼神有些晦涩,在那老嬷嬷闭嘴后,她开口说道:“明珠的教养规矩是不行的,明日开始,就让她和教养嬷嬷学规矩吧。”   “我心里疼她,可惯子如杀子,想要我的明珠儿下半辈子幸福顺遂,在她出嫁前这两年,我不得不狠下心来调教她了。”   看着远处还在为一根碧玉簪子惊呼,直接上嘴啃咬金锭的女儿,谢氏脸上露出一抹凝重的忧色。   “是。”   老嬷嬷重重点了点头,她还真怕夫人下不了狠心管教小姐呢,现在看来夫人还是很明智的。   但是有一瞬间,老嬷嬷又萌生了一些疑虑。   既然夫人明白惯子如杀子,为什么这十四年来对原本对二少爷那般宠溺纵容呢?   不过这样的疑虑一闪而过,老嬷嬷很快自我安慰到,或许这样的道理,夫人就是从二少爷身上总结出来的吧。   *   “这侯府可真大。”   简来牛和简刘氏一路上都不敢乱瞟,好不容易来到简西的院子了,看着四处无人,才敢开口说话。   他们说不来官话,带着浓重的蠡南口音,不过简西大致上听得懂。   “爹娘能和我说说家里的情况吗,我还有几个长辈,又有几个兄弟姐妹?”   上一世原身没有跟着亲生父母回家,以至于简西对于老家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自然准备回去了,那么也该知道一些家乡的情况。   简来牛和简刘氏正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画中仙一样的儿子说话呢,听儿子问道家里的情况,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你的祖母身板还很硬朗,我有两个兄弟,分别是你二叔和三叔,两个叔叔都已经娶妻,你有两个嫡亲的妹妹,唤做大丫和四丫,除此之外,你还有三个堂妹,一个是你二叔家的三丫,一个是你三叔家的五丫和六丫,五丫和六丫是双胞胎,前年出生,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这几年才给你三叔娶上媳妇……”   简来牛絮絮叨叨的,把家里有几亩地,养了几只鸡,几只鸡每天下几只蛋等琐碎事情都一股脑地说给简西听了。   简刘氏也想和儿子说话,在简来牛说话的时候不断插嘴补充,眼神热切地看着简西,仿佛还在梦里,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生出了这样俊美端方的儿子,这个儿子还愿意抛弃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跟他们这对穷父母离开。   简西也没打断他们的话,直到二老说的口干舌燥了,他才给二老倒了杯水,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刚刚爹娘只讲了家里的姐妹,怎么没有提到家里的兄弟呢?”   简西好奇地问道,按理这个年代最重视男丁,爹娘没道理不和他说家里的兄弟啊。   “哎——”   简来牛和简刘氏尴尬地对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对简西说:“在找到你之前,咱们家就没有儿子,现在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嗣。”   简来牛和简刘氏的话让简西有些吃惊,但是也因为这一点,心里的某个猜测反而愈发被证实了。   “少爷,老爷,夫人。”   姜念慈端着饭菜过来,厨房那些势利眼今天依旧只给备下了一些残羹冷炙,姜念慈掏了一角银子,才央着厨房的人添了一碗热腾腾的菜羹,以及两碗荤菜。   可即便这样,饭菜也比不得原身还是世子时丰盛。   “使不得使不得。”   看到姜念慈端着饭菜进来,简来牛和简刘氏吓得直接站了起来,连连摆手,他们怎么配被称呼为老爷夫人呢。   不过这国公府的丫鬟长得可真好看,尤其是眼前这个姑娘,皮肤白的就好像地里新收的棉花,脸颊圆润饱满,看着就喜气极了,比村里最漂亮的女人还要好看。   尤其眼前这个小姑娘不像国公府其他丫鬟总是抬着下巴看人,简来牛和简刘氏虽然没什么见识,可也知道区分善恶,那些人显然是瞧不起他们的,和他们说话时的语气也十分倨傲,不像眼前这个姑娘,和气极了,让人忍不住萌生亲近的念头。   简刘氏觉得,自己儿子将来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恐怕就是简家祖坟冒青烟儿了,只可惜很快儿子就要和他们回乡下过苦日子了,按照简家的条件,别说国公府的丫鬟了,就连一般乡绅的丫鬟都是配不上的。   想到这儿,简刘氏又开始后悔了,她不知道,带儿子回去,对他来说是不是一件坏事。   “以后就不要叫我少爷了,我也不是什么少爷,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简西回过头看向这个身体的亲生父亲,“以后我就不能再叫齐桓西了,姓氏得改,桓字是齐家这一辈男丁序齿的字,最好也别用了,爹给我想一个新名字吧。”   “我也不识什么字,家里的姑娘都是按照大小随意唤着的。”   简来牛有些激动,也有些慌张,按照他的文化水平,只能给儿子相出二狗,二蛋,二饼之类的名字,这些名字和自己的儿子怎么般配呢。   “不如,就叫简西吧,改了姓,去了桓字。”   简来牛绞尽脑汁想到,正好当年儿子就是在西边出生的。   “以后我就叫简西了,你叫我简西、西哥儿都好。”   简西对着一旁的姜念慈说到,他自然不会拿姜念慈当丫鬟看待,就凭她这些日子对原身的真心实意,简西就不能看轻她。   “这……”   姜念慈有些手足无措,对上简西诚恳的眼神,忍不住轻喊了一声西哥儿。   可下一秒,她又觉得这是对恩人的不尊重,“炉子上还烧着热水,少爷和老爷夫人先用饭吧,说着,就慌乱地拎着空饭盒离开。   “简西,简西。”   简来牛和简刘氏默念着这个名字,自下而上涌来一股暖意,直到现在,他们真的确认,这个儿子是他们的了。   *   齐国公放话让简西府里那些伺候过他的人跟着他一块离开,若是舍不得亲人不想背井离乡的,也可以选择留下来,府里自然会给他们一笔补偿。   等到简西和简来牛简刘氏离开那一天,三人只收拾了几个包裹,原身的通房全都躲在屋子里不肯露面,生怕被简西带走,去乡下过苦日子,就连一些丫鬟婆子也不敢露面。   “走吧。”   简来牛和简刘氏这两天也见识了国公府的富贵,可他们知道这些都不属于自己,离开时也不觉得难过。   在国公府的大门口,简来牛和简刘氏还驻足停留了一刻,想等着养女出现见最后一面,只可惜还是没有等到来人。   简来牛叹了口气,是他们对不起二丫,让她一个国公府千金跟着他们受了十四年的罪,二丫怨他们,不愿意见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远远的跑来一个姑娘。   “少爷,你怎么把我给忘了。”   姜念慈跑的有些急,说话的时候还喘着粗气。   “说好了要叫我西哥儿的,走吧,我们一块回家了。”   简西一直犹豫着,是不是该带姜念慈一块走,因为简家的生活条件比他预想中糟糕许多,即便是有他在,恐怕前期也是要吃点苦的。   “恩。”   姜念慈重重点了点头,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有恩人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四个人的背影融洽极了,守门的家丁恍惚了一下,然后往门外吐了口唾沫。   “呸,什么东西。”   说完踏进府里,将角门重新关上,自此将这对曾经抱错的男女彻底划分成两个世界的人。 第42章 世家子农家子6   “大爷,您看这幅对联可以吗?”   “大娘,您给您儿子的家书我都按照您刚刚的口述写好了。”   “这位大姐,这是你要的百子千孙福临门,承惠十文钱。”   汶川府的市集上,有一个摊子格外红火,让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地水泄不通。   原来这是一个帮人写信画画写对联的摊位,寻常书信一百字五文钱,一副对联八文钱,画画则按照图画内容大小不同收费不等。   马上就要临近年关了,这家摊位的摊主还能帮忙写福字,也不知道人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巧思,写的福字和寻常看到的福不同,是画和福的结合,可以按照要求画百子千孙,五福临门等诸多花样,简简单单一个福字,硬是被添加了更多美好的寓意。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最重要的节日就是腊月三十,年关将至,绝大多数人家都舍得花钱,只是用几文钱,就能给家的大门上贴上这样一个好彩头,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这年头读书人的地位高,而且读书人大多自持矜贵,装作高洁的模样不愿意沾染铜臭味,对于这些寻常时候接触不到读书人的普通百姓来说,想要求一副对联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而且这家摊位摊主的字即便不懂字的人也能看出来是写的极好的,这样一来,花钱的人自然更加心甘情愿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写字的那个小儿郎模样俊俏,一些热亲泼辣的大娘大婶最爱打趣他,每天光是花几文钱听那位小哥儿笑着喊她们一声大娘或是大姐,心情也是畅快的。   直到傍晚,市集上的行人渐渐散去,摊位的主人写完了最后一个客人要求的福字,这才收摊离开。   “西哥儿,手酸不酸?等会儿回去娘给你捏捏。”   一个老妇人收拾好摊子对着那个年轻的小儿郎说道,原来摆摊的正是简西一行人。   当初简西将原身私库里的那些东西全都还给了谢氏,一行四人想要跋山涉水回到蠡南老家瞬间就成了大问题。   简西在观察了两天燕国百姓的生活后,就厚着脸皮问姜念慈借走了她全部的私房买了笔墨纸砚,开始了每到一个城镇,就摆书画摊子赚取路费的生活。   这年头笔墨纸砚的价格高昂,可因为临近年关,对于对联、福字以及家信的需求量大,一天下来,简西能赚几百文钱,偶尔途径比较贫穷的城镇,起码也能挣个四五十文钱,最多的一天,简西曾挣过十几两银子,因为遇到了一个贵人,对方觉得他的福字很有趣味,让侍从赏了他十两。   简西不觉得屈辱,坦然接受了那十两银子,这也是他靠能力挣来的,不偷不抢,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面子把银子拒于门外呢?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本该半个月走完的行程,一行人愣是走了一个月,这才到了蠡南省内离简家所在的青州府一江之遥的汶川府。   之后只要坐船过了江,就能到达简家的老家了。   “你的手都糙成老丝瓜络了,也不怕捏疼了咱儿子一身细皮嫩肉。”   简来牛扛起那一堆家伙什,瞪了眼一旁的老妻,看向儿子时眉眼都带上了笑意,笑地牙花子都出来了。   简西想要帮他扛那些东西,还被捡来牛拒绝了,他干惯了地里的活,只是背一张简易的书桌以及笔墨纸砚类的东西,一点都不觉得累,哪像他的乖乖儿子,从小就是娇养的,这些日子已经让他跟着他们吃了不少苦了,哪还能让他受这累呢?   简来牛真心觉得这个儿子好,模样好,才华高,写出来的字比村里的秀才还要好看,最要紧的还是孝顺,不仅从未埋怨过他们这对没用的爹娘,还默不作声扛起了家计,倒是让他们这对没用的父母跟着儿子享福了。   “对对对。”   简刘氏非但没有和丈夫对骂,反而觉得简来牛这话很有道理,她的手常年干活、养猪、喂鸡,比老树皮还要粗糙,儿子的手多嫩啊,这样一双用来写字的妙手,不能被她嚯嚯了。   反正在二老眼里,自己的儿子就是天上下凡的天神,挑不出任何缺点,硬要找一个,估计就是太完美了,完美到找不出缺点。   姜念慈在一旁又骄傲,又有些羡慕。   骄傲于自家恩人的才华,又羡慕他能有这样一双父母的疼爱。   这些曾经姜念慈也拥有过,可后来她爹娘先后病重离世,再也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了。   这么说好像也有些不对,姜念慈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简西,然后又害羞地低下头,脸上浮现了两抹红霞。   自从那次重伤醒来后,少爷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忍不住摸了摸手腕上的碧玉手镯,这是少爷在上个城镇买下的,并不是什么太值钱的东西,玉胚粗糙,呆着很多棉絮,姜念慈在国公府的时候见过很多更好的玉镯,可在姜念慈的眼中,它们都没有这个镯子来的漂亮。   少爷在那个摊位上买了一根铜簪和一个手镯,铜簪给了简刘氏,手镯送给了她。   在此之前,姜念慈的心思特别单纯,只将少爷当成恩人,自己一辈子的报恩对象,可在收到这个玉镯后,心思好像出现了变化。   不敢和少爷对视,只听到少爷的声音耳朵就开始泛红,每次少爷摆摊写字的时候,她总会趁着收钱的间隙偷看他的侧脸,心脏欢快的好像要从胸腔里飞出来,这样的生活,远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来的充实美好。   四人收拾好东西,来到客栈,简来牛和简刘氏节俭惯了,加上简西现在挣的钱对于简家来说还远远不到可以奢靡消费的地步,于是四人开了两间下房,简西和简来牛一间,简刘氏和姜念慈一间。   早在姜念慈跟着简西离开国公府的时候,简西就将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现在姜念慈已经是自由身了,简来牛和简刘氏也觉得姜念慈是一个忠贞的好女子,从来不敢看低她,拿她当女儿看待,一路上,娘俩已然培养了深厚的情谊。   当然,简刘氏的心里还存着小心思,在她看来,姜念慈这样的品貌是村里所有适龄姑娘都比不上的,而且对方能够在儿子落难时不离不弃,足以证明她的人品高尚。   儿子今年已经十四了,也该考虑起终身大事,要是能够将这个讨喜的姑娘变成自己的儿媳妇,她就算现在去见简家的祖宗,也心甘情愿了。   *   夜晚,姜念慈睡不着走到客栈的后院透气,恰巧撞见了正在院子里念书的简西。   当初国公府的那些书册他都没有带出来,这些书籍都是他一路上挣钱买的,这个年代书价很高,他挣来的银子大半都用来买书了,但简西认为这个花销是很必要的。   古代读书人的地位很高,国公府是一个难以撼动的大象,他想要查到某个真相,就必须站在比国公府更高的位置上,因此从一开始,他就定下了这个世界的目标,他得念书,然后通过科举改变自己的人生。   姜念慈看着石桌旁借着月光温书的少爷,总觉得这个少爷太过陌生了。   以往姜念慈感激这个少爷,可她也知道,少爷并不像她心中美化的那么完美。   世子院里有很多少爷的女人,每一个都只能得到少爷一段时间的怜爱,他的喜欢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夫人心疼少爷,因此世子院里从来都不会缺少美貌丫鬟的伺候,明明只有十四岁,身边的女人却已经数不胜数。   他并不是那么爱读书的一个人,世子院的书房除了打扫的下人再也没有其他人的进入,世子爷的老师被气跑了好几任,国公爷为此训斥了世子无数次,可他依旧沉湎在斗鸡场、船坊等纨绔子弟热衷的地方。   国公府里的下人畏惧他,却也都不屑他,在府里府外的很多人看来,这样的少爷根本担不起世子的重任。   即便是姜念慈,也是因为救命之恩撑着,才没对这个少爷失望。   但是现在这个少爷,写的一手好字,脾气也更为沉稳端方,如果不是确认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少爷,姜念慈都快要怀疑他们是不是被调包了。   “念慈。”   简西已经注意到了一旁发愣的姜念慈,浅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一瞬间,姜念慈觉得看到了月下仙人,那清清冷冷的少年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姜念慈攥紧手心,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第43章 农家子世家子7   大冷的天,住在客栈的客人大多都在房间里窝着,后院空荡荡的,姜念慈总觉得气氛好像有些暧昧,让人怪不自在的。   “少爷的变化真大。”   她脱口而出道,但是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你又忘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少爷了。”   简西觉得,想要让这个固执的小女孩改变对他的称呼,可能是一件耗时的事。   “天有点冷,可以用热茶暖暖手。”   简西拿起一旁炉子上的水壶,替姜念慈拿了一个干净的杯子,然后替她倒了一杯水。   炉子是花钱向店家租的,又买了一些炭火,既可以用来烧水,也可以用来取暖,简西怕在房间内点灯看书影响父亲休息,赶路的这些日子都是这般操作的。   因为是一直放在炉子上烧着的热水,所以入口滚烫,并不能马上喝,但是水杯正好可以用来暖手,姜念慈将小小的水杯拢在手心,寒意一下子被驱走了大半。   “西、西哥儿。”   姜念慈磕磕绊绊地说道,对于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念慈,你相信吗,离开国公府的这段日子,是我这十四年来最开心的时光。”   简西看着挂在天际的月亮,笑容轻松极了,可姜念慈却因为他的话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当初简西还是世子爷的时候,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夫人都会替他找来,每当国公爷要责罚他时,夫人都会挡在他身前,替他描补。   有价无市的上等血燕,他可以只尝一口味道就因为火候不好、心情不佳等问题随意倒掉;上等的珍珠被他用来当弹珠;几十两金子一尺的贡品绢丝被他拿来糊窗……   这样的人生,哪有什么忧愁呢,难道还不够快乐吗?   反倒是现在,一行四人往往寅时赶路,下午到达下一个城镇后开始摆摊卖字,生意好的时候,少爷的手根本不曾停歇,姜念慈好几次看到少爷偷偷揉捏手腕,可见这长时间写字也是极累的。   通常情况下,他们回到客栈已经是酉时,用完晚饭后稍作洗漱,少爷还得再看几个时辰的书,一天的休息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每一天都累极了。   这还只是奔波的辛苦。   自从离开国公府后,简西就换上了寻常人家的粗麻衣裳,他的皮肤被国公府细软的绢丝锦缎宠坏了,粗麻制作的衣服一上身,就在他身上磨出了大大小小好些红痕,还有那布鞋,往日原身出入都是坐国公府的轿子,穿着那样的布鞋走那么多的山路小道,早已经被磨出了一个个水泡,晚上挑破将脓水挤出来,第二天又会有许多新的水泡出现,重复这般,一个个茧子开始出现。   还有入口的饭菜,在国公府的时候,主子们的饮食尤为精细。   一道炙鱼唇,需要宰杀几十条活鱼,却只用鱼唇的位置,剩下的部位统统丢掉;一道简单的焯菜,汤底却是用老母鸡和火腿等珍贵材料熬出来的;更别提还有类似佛跳桥等需要膳房大厨花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准备的珍馐美食……   可在回乡的路上,四人的饭菜都是寻常菜色,也就是现在简西能挣钱了,偶尔还能添一碗荤腥,那粗糙的粟米,和苦涩的菜汤,就是国公府倒夜壶的婆子都看不上啊。   这样的生活,对于少爷来说,怎么就是幸福的呢?   姜念慈实在是想不明白。   “念慈,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一直都很羡慕大哥和三弟。”   简西似乎只是想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他的目光看着天际的月亮,自顾自地说道。   “夫人很疼爱我,一直以来,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她都会给我,可我总觉得娘不该是这样的,大哥和三弟做错事的时候,梅姨娘会举着鸡毛掸子满园儿地追打他们,大哥和三弟从来不敢逃学,只要夫子向梅姨娘告状,即便是国公替他们求情,梅姨娘也照训不误。”   “一开始,我还觉得梅姨娘凶巴巴的,同情大哥和三弟有这样一个姨娘,可后来有一次我偷偷摸摸听到梅姨娘告诫大哥和三哥弟一句话,她说惯子如杀子,正因为她爱他们,所以才会严苛的对待他们,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聪慧、懂事即便没有国公府做靠山,也能够靠自己的本事闯下一番天地,所以每当他们做错事的时候,梅姨娘都会责罚他们。”   “可夫人从来不会因为我做错事责罚我,反而会在国公想要罚我的时候替我挡去所有责罚。”   听到这儿的时候,姜念慈已经微微皱眉了,她进府的时间不长,不知道简西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但她知道夫人有多宠溺这个长子,在国公府里,就连国公爷也不能责罚这个儿子,每当国公爷忍无可忍的时候,夫人总会泪眼婆娑地说起当年她怀有身孕逃难的事,或许是因为带走了梅姨娘和绝大多数护卫家丁,却将嫡妻留在老家遭逢这样磨难的愧疚,国公爷也只能忍下那口气,眼不见为净。   “我安慰自己,或许娘和娘之间也有不一样的,可当四弟出生后,我才知道,原来夫人只对我一个人不一样,她如同疼我一样疼爱着四弟,却绝对不允许他逃学、忤逆师长,更不允许我带他出入斗鸡场等玩闹的场合,四弟做错事情,夫人会像梅姨娘当年训诫大哥三弟一样狠狠的责罚他,四弟哭的再大声,她也不会心软。”   “念慈,你知道吗,在所有人都觉得我福气好,能有这样一个宠爱我的娘亲时,我有多害怕,因为只有我一人觉得,夫人对我的好只浮现在表面,在四弟出生后,她才真正像一个娘亲。”   “我贪玩不肯念书,她给我找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我来了初精,她就往世子院里塞一个又一个美貌且不安分的丫鬟伺候,国公爷要责罚我,她替我挡着,可当我难得想要好好念书的时候,她却会告诉我,我已经拥有世子这样尊贵的身份,哪还需要费心费力念那些让人头昏脑胀的四书五经,为了讨她欢心,我装成她最喜欢的模样,她哄我的那些话,我努力都当真了,因为我是她儿子啊,她没必要害我。”   简西的表情越来越苦涩,“直到后来,大家都说我不是夫人的儿子,而是当年在生产时被抱错的,念慈,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居然没有任何惊讶的感觉,反而豁然开朗,心中默念了一句,原来如此。”   此时姜念慈的心中已经是一片骇然了,她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个了不起的真相,可这是真的吗?   她的脑子比知道简西不是世子时还要混乱,因为简西刚刚那番话的意思,分明是意指当初交换孩子的人就是夫人啊!   夫人的名声那么好,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爱戴她,更何况当初夫人生产的时候,当时的宣王未必能称帝,夫人根本没必要换一个男孩到膝下,再说了,那时候夫人还那么年轻,她完全可以再生一个儿子,何必让别人的孩子占着嫡长子的位置呢?   因此当初这个消息曝光的时候,就连齐国公都不曾怀疑谢氏。   “其实,比起斗鸡场和那些花街柳巷,我更喜欢诗词,比起每天在外面惹事生非,我更喜欢坐下来,安静地练字,当然,我更喜欢的,还是身边能有许许多多的人,是真心爱我的。”   “念慈,我是真的开心了,我有了将我放在第一位的爹娘,还有老家许许多多未曾见面,却已经牵挂着我的家人,还有从始至终都没有抛弃过我的你,你知道吗,我离开了一个牢笼,现在,我终于可以只做自己了。”   简西的表情已经释然,他的笑容,是那么纯粹,以往姜念慈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开心的笑过。   忽然间,她明白了为什么少爷会有这样大的变化,也明白了为什么被所有人称为纨绔子弟的他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又有那么多巧思,总能写出让别人交口称赞的对联。   她不由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少年,他才十四岁,谁的十四岁会经历这样大的转变,更让她心疼的是眼前这个少年或许从更小的时候起,就敏感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然后伪装成自己都不喜欢的模样,只为讨好他以为的那个娘亲,到最后,那个人还是让他失望了,原来他珍惜的人,从来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念慈会永远陪在少爷身边,一辈子都待少爷好。”   姜念慈情不自禁走到他身边,不顾身份和男女大防抱住了这个显露脆弱一面的少年。   他或许有些冷,而她想分享一些温暖。 第44章 世家子农家子8   简来牛和简刘氏都是粗枝大叶的人,现在临近青州府,更是满心期待到达家乡见到老家亲人们的那一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两个孩子自那晚上之后滋生的微妙氛围。   “西哥儿,你看,翻过那个山就是咱们村,也不知道你祖母他们有没有收到信件。”   简来牛忍不住念叨,又是期待,又是激动,家里人要是看到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孙,该多开心啊。对于简来牛和简刘氏来说,对于儿子的执念已经深入骨髓了,要是能得一个儿子,别说用其中一个女儿交换了,就算用他们自己的命,他们也是甘愿的。   对于那个留在燕都的二女儿,他们固然也有几分思念不舍,可只要一想到养女离开的那么坚决,以及她留在燕都能过上人上人的富贵生活,这些思念也就淡下去了。   现在夫妻俩已经很少想起那个女儿,满心只想着带儿子回家上族谱,认祖归宗。   “诶,这不是来牛哥吗,诶,诶,我在这儿了,往这儿看。”   一行人正准备出城,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乡音,简来牛和简刘氏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城门不远处的大榕树下停着一辆驴车,后面的板车上坐着几个人,赶驴车的那人朝着简来牛一行人招手,坐后面的几个人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四人。   “二柱子!”   简来牛有些欣喜,原来喊他的那人是他们家的熟人,家就在简家隔壁,因为住的近,两家有什么事总会互相帮助,这一家人也是村里少有的不曾因为他们家没儿子就看不起他们的人家了。   “来牛哥,你跟嫂子总算是回来了,婶娘一直惦记着你呢。”   被喊做二柱子的人也没比简来牛看上去年轻多少,都是淳朴厚道的农民的形象。   “这是?”   关于简家的事,二柱子知道的比村里任何一户人家都要早,此时看到简来牛和简刘氏身边站着一双小儿女,心里忍不住寻思,难道这就是来牛哥和嫂子的亲生孩子?   不是说当初抱错的是个男孩吗,那一块回来的女孩又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一双孩子长的可真好,不是说五官有多么俊俏,而是那通身的气度,是即便穿着粗衣短褐都掩盖不了的。   “这是你大侄子简西,西哥儿,这是你爹的好兄弟,你得喊一声叔,至于这位,以后小姑娘就在咱们家生活了,你就拿她当侄女看待吧。”   简刘氏替他们介绍对方身份,姜念慈的身份比较尴尬,她那般忠烈地追随简西离开国公府,加上简家现在的条件,实在不好再让人家当丫鬟了,可因为简刘氏那点小心思,她也不想认姜念慈当女儿,于是干脆模糊了对方的身份,只是告诉大家以后她会留在简家生活。   “叔。”   简西十分尊敬地喊了一声,姜念慈也跟在简西后头,轻轻喊了一声。   “好好好。”   简西和姜念慈的腔调和当地有些不同,在二柱子听来,那是比村里秀才公说的还要字正腔圆的官话,被两个仙童一样的人物这般恭敬地喊了一声叔,二柱子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飘起来了。   “来牛哥,嫂子,你们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同在一个村里,又是对门的邻居,二柱子怎会不知道简家人为了求一个男孙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现在简家终于有男孙了,那些碎嘴的婆娘也不能再议论什么了。   更何况,简家找回来的这个儿子气度不凡,听说当初是和一个大户人家抱错了,显然教养、学识都要强于他们乡下这些散养的小崽子们,简家只一个儿子,就足够把人家一窝孩子给比下去了。   二柱子由衷替简家人感到开心。   因为路遇了二柱子这个熟人,简来牛等人也不用再扛着那些东西往村里走了,二柱子的驴车坐不了太多人,怕累着家里的驴,可装下他们带的行李还是可以的。   就这样,二柱子慢悠悠赶着车,简来牛在一旁走路,一边还和二柱子讲述着从村子到燕都来回的见闻,气氛十分热烈。   等回到下塘村的时候,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   “简婆子,你大儿子回来了,还把你的宝贝孙子给带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去吧。”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太太正在给院子里的菜地浇水,院子外,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婆子吊着嗓子喊她。   “啥!你说我家来牛回来了!”   简婆子前些天就收到了驿差送的信件,拜托村里最有文化的秀才公帮她念了那封信,早已经得知自己有了孙子,且一行人不日就要回来的消息。   这段时间,简婆子没事总要去村子口看看,只不过距离信件寄到都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按理在信件寄出之前就已经出发的一行人还是没有到达,因此简婆子心里总是不安的,害怕儿子和孙子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因为这份心思,她吃不好,睡不好,要不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孙子支撑着她,恐怕身体早就要垮下了。   “娘,大哥大嫂回来了?”   正在厨房帮忙烧菜的两个媳妇也听到动静出来了。   老二简来驴的媳妇简王氏是个矮瘦的中年妇人,站在她身旁的小刘氏比她高了一些,可同样削瘦,两人的面上俱是惊喜。   与寻常人家兄弟娶了媳妇后就吵闹不休不同,简家三房的感情极其要好,几乎很少有拌嘴的时候,这一点归结于三房都没有儿子,在这个男权当道的社会,他们承受了太多嘲笑,同村的人也会因为他们家没有男丁欺辱他们,要么多占他们家一垄田,要么偷拔他们种的小麦稻谷,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三房齐心协力,他们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简来驴的媳妇简王氏是个很泼辣的女人,只不过嫁进简家这些年只生了一个女儿,锐气渐渐被磨平了,早些年还会和大嫂简刘氏别苗头,后来也熄了比较的心思。   至于刚进门没几年的小刘氏就不用说了,她是简刘氏的堂妹,早年守寡回家,家里的嫂子看不惯她这个吃白食的小姑子,就想着将她嫁给那些二流子。   恰好简家的老三因为没钱一直没有娶亲,而简家又在为没有孙子这件事发愁,于是在简刘氏的撮合下,小刘氏干脆嫁给了堂姐的小叔子简来猪。   凭心而论,简来猪也是个踏实卖力的好男人,只可惜家里太穷了,因此迟迟没能娶到媳妇,相比被盲婚哑嫁一个二流子,能嫁给简来猪,对于守寡的小刘氏来说已经是很好的选择了。   只可惜,在嫁进来的这些年里,小刘氏也只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还因为生双胎险些难产丧命,大夫说了,她这情况,恐怕想再要个孩子也艰难了。   除了小刘氏,简刘氏和简王氏的年纪都已经不算小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再怀上一个,恐怕生男孩的可能性也不高了,就在他们绝望的时候,忽然有人告诉他们原来当年老大夫妇逃亡的时候抱错了孩子,原来简家还有一个男孩,全家人都被这个惊喜给砸懵了。   这些日子,不仅简婆子期待看到那个孙儿,简王氏和小刘氏夫妇同样期待着,因为他们无比清楚,这个未曾蒙面的侄子是简家未来的传承,也是她们女儿们的希望。   因为没有一个兄弟,简家的姑娘一直都是村里的老大难,大家都担心简家的女儿和她们的娘一样,生不出儿子,简家最大的闺女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定下婚事,偶尔有那么几个来说亲的,不是三四十岁已经有孩子的鳏夫,就是穷到需要三五个兄弟共妻的人家。   简家怎么舍得好好的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家里受罪呢,于是咬牙撑着,一直没有松口给简大丫定下亲事。   最前头的大姐都这样,后面的几个妹妹就更不用说了,小刘氏的双胞胎闺女年纪还小,可简王氏的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再过几年也到说亲的年龄了,她就那么一个女儿,怎么能不为她发愁呢。   因此听到大哥平安到家的消息,简王氏和小刘氏都喜极而泣,搀扶着激动过头的婆婆往外走去。   刚走到院子外,就远远瞧着几个人飞奔而来,仔细一瞧,不就是离家多日的大哥大嫂吗。   “娘,你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这一声,几乎是撕心裂肺,简来牛恨不得把自己的嗓子都给喊破了,让全村人都知道,他简来牛有儿子了,他们简家再也不是他们能够随便欺负的了,他们简家的女孩,也不用再为没有兄弟遭到别人的嫌弃了。   简来牛已经激动到颤栗,两只招摇的手就跟换了帕金森一样抖个不停,脖子、额头青筋暴起,脸颊已然赤红。   曾生活在男女平权年代的简西不太能体会这种激动的心情,可他能理解在这个年代,靠农耕生活的乡下人对于男丁的重视,尤其当全家只有这么一个男丁的时候。   简西越发不相信当初是简来牛两口子调换了孩子,那天他和姜念慈说的那些,不全是为了洗白自己,而是他的心里确实有这样一个大胆的推测。   十四岁,一个多么恰好的年纪,再过一段时间,家里应该要给原身定下门当户对的亲事,身位国公府的世子,他的妻子必然出身尊贵,一旦娶了权贵家的女儿,原身的身世曝光,就不再是简单交换回来就能解决的问题。   更巧妙的是原身的弟弟今年六岁了,按照当下普世认可的说法,这个年纪已经立住,不再容易夭折。   更让简西怀疑的是那个所谓的道人,世间上哪有这种奇怪的病症,要用骨肉血亲的鲜血做药引,可偏偏,就是那么奇怪的病症,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道人,揭发了原身身世的秘密。   这是一个布置巧妙的局,但简西不相信只有自己一个人看破。比如那位齐国公,对方真的从未想过另一种可能吗?   当然,现在一切只是猜测,事实的真相需要证据。   简西看着远处远远跑来的亲人们,扬起了一个微笑。   他早晚还是要回到燕京的,原身自私自利不假,可这也不是别人能够交换他、操控他人生的理由,更何况,他曾经也有机会,变成一个生活虽然清贫,却淳朴,良善的少年啊。   还有简家这些人,他们同样需要一个公道。    第45章 世家子农家子9   “西哥儿,这位是你祖母,这两位是你二叔二婶,这是你二叔二婶的独生女儿,也是你的三堂妹,这两位是你三叔三婶,你三婶抱着的,是你的五堂妹和六堂妹,她们是双胞胎,年纪还小,还不会喊人呢。”   一家人围坐在长桌边上,简西就是万众瞩目的主角,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一人身上。   简来牛为儿子介绍家里的人,迟迟等不到爹爹念到自己的简大丫和简四丫都快等到不耐烦了。   “弟弟,我是你大姐啊。”   “哥哥,我是你四妹妹啊。”   两姑娘在简来牛停嘴后争相介绍自己,生怕简西不知道自己是谁。   简大丫很有大姐的风范,她那满头长发用一块布巾子裹着,收拾的十分利落,明明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却透露着超出年纪的稳重。   年纪稍小些的三丫和四丫看上去就娇怯了很多,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看大姐一眼,显然是拿这个姐姐当主心骨了,至于五丫六丫,因为年纪太小,看不出是什么样的脾性。   简西和姜念慈挨个儿打过招呼,简婆子稀罕地看着这个大孙子,忙不迭的开口说道:“先吃饭,有啥话,边吃边说。”   他们家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块边吃边说,那多热闹啊,再说了,都那么晚了,简婆子也怕饿着自己的宝贝孙子。   今天餐桌上的饭菜已经是难得的丰盛,一碟炒咸菜,简婆子心疼地滴了两滴芝麻油,比以往香多了,两碟水焯的时令蔬菜,再来满满两盘子蒸红薯。   以往这就是家里的晚餐了,因为今天简西到来,简婆子下狠心把家里攒着准备卖掉的五个鸡蛋做了一碗水蒸蛋和一碟炒鸡蛋,要不是简西极力阻止,简婆子还准备把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鸡给杀了。   那只老母鸡已经养了快两年了,因为家里的粮食不多,也养不起更多的母鸡,对于简家人来说,这只鸡就是家里最宝贵的财富,要不是为了迎接简西这个宝贝男丁,他们也舍不得把母鸡给杀了。   简婆子一直感慨亏她给家里的三个儿子都取了那么霸气的名字,不是来牛,就是来驴,还有一个来猪,结果那么多年了,家里就来了一只鸡。   因为家里的鸡蛋不够,在炒鸡蛋的时候简婆子还往打好的蛋液里加了一点水,炒出来的鸡蛋显得格外蓬松软嫩,看上去就颤巍巍,嫩生生的,让人忍不住狂咽口水。   简西和姜念慈毕竟都是过过好日子的人,这一碗鸡蛋羹和这一碟炒鸡蛋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太大的诱惑力,可对于简家其他人来说,这样只可能在过年过节时才出现的丰盛饭菜,足以让人垂涎欲滴了。   可即便那么馋,那两碗菜依旧没有人动筷子,大家仿佛默认了,所有的鸡蛋都是给简西一个人吃的。   被家人这么重视,让简西既感动,又觉得亚历山大,没办法,他只能端起那一碟子炒鸡蛋,将碟子里的鸡蛋平均分配到每个人的碗里。   “不用不用,我们哪用得着吃鸡蛋这样的好东西呢。”   简王氏和小刘氏有些受宠若惊,三丫四丫则是看向了一旁的大姐,舔着嘴唇,用动作示意大姐她们想吃又不敢吃的心情。   “西哥儿,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家里就那么多鸡蛋了,你都分给了大家,你吃什么呢?”   简婆子碗里的鸡蛋是最多的,比简来牛和简刘氏碗里的都要多,这让她心里又是熨贴,又是纠结。   她的这个大孙子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吃独食,可他未免也太大方了些,一碗鸡蛋全家人都分遍了,自己碗里也就剩下一两口了,恐怕只能尝个味道吧。   “我不爱吃鸡蛋,总觉得有股腥味儿,倒是这水焯白菜不错,口感脆甜,很合我胃口。”   简西给了大家一个更容易接受的理由。   “再说了,我是晚辈,没道理好的东西长辈们没有尝过味道,就让我一个晚辈独享的,这些年,我也不曾尽到孝道,相比较我这个孙子,大姐、三妹四妹反倒为这个家做了不少贡献,姐姐妹妹们,也比我更有资格吃这一碟鸡蛋。”   说着,简西还十分郑重地朝简大姐和两个妹妹做了一个文人的拱手礼。   简大丫和两个妹妹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夸奖过啊,谁家姑娘不像她们一样从懂事起就帮忙做家事,干农活,可身为女儿家,即便做的再多,落到父母长辈眼里,那也是她们应该做的,可简西今天这一番话,却好像她们为家里做了什么大贡献,是了不起的功臣一样。   这种被珍视,被尊重的体验是三姐妹从来都没有过的,看到弟弟/哥哥这样郑重地向她们行了一个自己看不懂的礼节,三姐妹也面露羞赧地摆摆手,心思都不在鸡蛋上了。   这个弟弟/哥哥可真好,这是三姐妹共同的心声。   “行了,既然是西哥儿分给你们的,那就一块吃了吧。”   简婆子作为一家之主都这般发话了,其他人自然开始忐忑地享受起美食。   “不过西哥儿,你怎么会不喜欢吃鸡蛋呢,鸡蛋多好吃啊?”   小刘氏既是简西的三婶,又是简西的小姨,与他相处时相对更自在了一些,只见这会儿她一边给两个孩子喂着鸡蛋羹,一边提出自己的好奇。   在她看来,鸡蛋已经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简西怎么可能会不爱呢?   “三弟妹你们不知道啊,养着西哥儿的那户人家是何等富裕,当初我刚进府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把脚搁哪儿,那儿的每一寸地面都是用青石铺的,踩上去,我都担心把那地面给踩脏了……”   简来牛来了兴致,用手脚比划着向家人描述他在燕都的所见所闻。   “那户人家做的鱼,那叫一个鲜美,又是酱又是一个个我从来没见过的香料调味儿,现在回想起来,都让我忍不住咂巴嘴巴……”   回想那几日在国公府吃到的珍馐美食,简来牛顿时觉得嘴巴里的鸡蛋似乎也没什么味道了。   这还只是姜念慈用自己的私房钱低三下四买来的几道小菜呢,可想而知,当简西的身份还没有暴露时,他每日的饮食是什么样的玉露珍馐。   想到这儿,简来牛炫耀的心情也淡了许多,语气不如之前激昂了,他忍不住想着,自己只是尝了几天国公府的食物都念念不忘,儿子从小就是吃那样的美食长大的,这些日子,又是怎么忍受粗茶淡饭的呢?   亏他刚刚还觉得家里准备的晚餐十分丰盛,现在看来,或许连国公府最低等下人的膳食都比不上,将儿子带回老家,真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或许将人留在国公府里,对于简西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简来牛的情绪有些低落,反而为他描述的画面连连咂舌。   “爹,二妹是不是能过上县太爷家小姐那样的生活了?”   简大丫的眼中有些艳羡,却没有一丝嫉妒,她只想着这个妹妹向来心高气傲,原来她有那么好的家境,从此往后她不用再羡慕其他富贵人家的小姐了吧。   “大伯,二姐姐以后还会回家吗,会不会带你口中那种很好吃的鱼回来分给我们吃?”   三丫有些嘴馋,她想着往日姐妹间的感情也是很好的,二姐姐真的过上了那么富贵的生活,是不是还会记挂着她们其他姐妹。   “咳咳。”   简来牛忍不住偷偷看了眼一旁的儿子,然后挤出一个笑脸,对着女儿和侄女说道:“你们二姐姐是享福去了,不过咱们对不起你二姐姐,让她代替你们弟弟/哥哥吃了十四年的苦,说起来我们亏欠了她很多,你二姐姐不怨我们就好了,咱们可不能厚着脸皮,还问她要好处。”   养女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显然是不想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简来牛又怎好意思不要脸的问这个养女要好处呢。   这般说来,刚刚他脑海里出现的那个念头也是不对的,虽说是心疼儿子,希望他能够继续留在国公府享福,可人家都替他养了十四年的儿子了,又凭什么奢求人家继续养下去呢?   想着两个家庭在教养孩子方面的差距,简来牛都觉得自己应该害臊了。   在场的除了尚且稚嫩的姑娘们没有听懂简来牛的言外之意,其他成员都明白了简来牛的意思,显然他们家曾经的二姑娘,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恐怕心里还怨着他们呢。   他们虽然理解简二丫的想法,可心里同样觉得委屈,如果可以,他们也不想当初抱错的事情发生,虽然现在找回来的简西被那一家人养的很好,看上去也是个品格高尚的好孩子,可谁愿意承受十四年的骨肉分离之苦呢,如果当初抱错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们也不用忍受十多年旁人嘲笑的眼光了。   而且再怎么说,他们也养了二丫十四年,那丫头一点恩情都不惦念,反而记恨他们,在简家人看来,也是有些凉薄的。   罢了罢了,燕都和蠡南那么远,不出意外,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二丫记不记恨,都随她去吧。   “不过西哥儿,你可想好了之后怎么办?家里实在是穷,我和你爹还有你三叔努努力,或许可以送你去那位掌柜那儿当个学徒。”   简来驴开口了,在他看来,自己和老三这辈子可能没有儿子缘,将来女儿嫁人后,养老的担子还得压在这个侄子身上,这样一来,他们三房就该合力培养这个大侄子。   他的眼界,能够想到最好的出路就是去铺子当掌柜或是去什么大户人家当管事,这样每个月的月钱能抵上他们三兄弟在地里累死累活几个月的产息,侄子的样貌好,要是能娶到管事或是店铺主人家的闺女那就更好了,将来的日子也能更轻松一些。   简来驴算过了,家里既然有了儿子,就不需要再花费银子购买所谓的生子秘方了,到时候这些钱省下来,也能凑够学徒的学费。   “是啊,你和咱们村那些小子不一样,哪干的了农活呢?”   简来猪在一旁帮腔,他看这大侄子细皮嫩肉的,恐怕让他担一摞草都能把他的肩膀给磨破了,他那娇嫩的肌肤,烈日下晒几天,就能给晒脱皮了,这样的小身板,怎么可能下地呢?   简婆子觉得两个儿子的提议都很好,看着他们作为叔叔这般尽心尽力为这个大侄子着想,简婆子心里十分开心。   于是她将目光转向孙子,想知道他的想法。   “这一路上,我靠卖字卖画赚取路费,还存下了一些银子,我想过了,趁着还没有过年的时候,再去城里摆个摊子,等到明年开春,我准备参加科考。”   简西放下碗,说起了自己的主意。   他一直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机会总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因此在第一个世界时,他就有意识地为之后的世界做准备。   系统说过,任务世界不仅仅局限于现代文明社会,他可能会去架空的封建王朝,可能会去充满魔法斗气的奇幻世界,也可能会去未来,或是存在神、魔、鬼、怪的地方……   对于其中玄幻的世界,他可能没办法提前准备,可如果是古代,他完全可以在开始那样的任务之前,先做好准备工作。   于是在前面的两个世界里,他从来没有松懈过古文化的培养,他学习各种字体的毛笔字,上过许多古文学研究者的课程,晚年相对比较空闲的时候,更是书不离手,耐心地研究四书五经,研习华国各个朝代的科举试题。   他的准备果然是有用的,原身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能把一个稍微复杂点的文字写的缺胳膊断腿,实打实的文盲,简西之所以能够一路靠卖字为生,全凭他在前两个世界的准备。   这会儿他说自己想要科举,当然不是说笑。   “西哥儿还是个读书人?”   简婆子惊呼了一声,然后笑着拍了拍手,“看我都老糊涂了,养西哥儿的那户人家既然这般富贵,又怎么会不教家里的哥儿念书呢,咱们简家居然要出个读书人,诶呦呦,咱们可真沾了人家的光了。”   能找回一个孙子,已经足够叫简婆子开心了,现在这个孙子居然还是个读书人,简婆子脸上的笑纹都忍不住多了几条。   简来牛又忍不住想要炫耀儿子的心情,和弟弟弟媳们讲述回程的经历,还用夸张的肢体语言表示自家儿子的字画有多受欢迎。   “上山,明天咱们就上山,告诉祖宗,咱们简家有后了。”   简来驴激动地抹了抹眼泪,看着对面的大侄子越发顺眼了,原来他们简家苦了这十四年,就等着这一朝发达啊,亏他以前还在上坟的时候抱怨了祖宗好久,这一次上山,必须要好好哄哄那些老祖宗们,让他保佑这个子孙考中秀才啊。   对于简来驴等人来说,简西只要能考中秀才,就已经是光宗耀祖了。   至于举人、进士,他想都不敢想,谁让简西还那么年轻呢,他们怎么会知道,这具身体里的,是一个学习了一百多年的灵魂。   姜念慈在一旁眼含笑意看着这一切,少爷的这些家人是这样喜欢疼爱着他,现在少爷一定很开心吧?   只要少爷开心……她……也是开心的。   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因为念及恩情滋生的喜悦,而是出于某一种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情愫。 第46章 世家子农家子10   三年后   “简婶娘,等简秀才这次科考回来,我们该改口称你一声老夫人了吧?”   正是秋收的时候,下塘村里一片丰收的喜悦,稍作休息的时候,也一个个中气十足地说着玩笑话。   其中最为瞩目的要数简家人了,但凡路过,没有一个不争着和他们寒暄几句的,谁也想不到,就在三年前,这一家子还是村里出了名的落魄户,到处被人瞧不起呢。   这一点,还得归结于简家三年前找回来的亲孙子,简西。   三年前简家这个孙子刚找回来的时候,村里人就当是一件稀罕事关注了一段时间,影响最大的还是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因为简家那孙子被富贵人家养的白嫩俊俏,惹得一堆小丫头动了春心。   谁知道人家不声不响的,考了一个秀才的功名,等到差役传来了喜报,他们才知晓他们下塘村又多了一位秀才公。   打那时候起,村里人才对简家热络起来。   当年简家的孙子年纪小,因此考中秀才后又潜心学习了三年,不久前才离家奔赴乡试。   对于简西能否考中举人大家心里并没有把握,可谁让简西年轻呢,就凭他十五岁就考中秀才,还是秀才中的禀生,就足以证明他的天资和才华,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未必中不了举人。   对于普通乡下人来说,秀才都已经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了,更何况是举人呢,不仅普通老百姓见了得称呼一声举人老爷,就连一些八九品的小官,也要对他们以礼相待。   因为这个半路寻回的儿子,简家人一扫曾经的郁闷,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哪的话,哪的话。”   简婆子连连摆手,脸上的得意骄傲却丝毫不曾掩饰。   “简婶娘,你家来媒婆啦。”   不远处,有人高声呼喊着简婆子,她一听家里来了媒婆,也顾不上和人家显摆了,慢慢悠悠拄着拐杖往家里走去。   此时简来牛他们都还在地里干活呢,正是农忙的时候,也就简婆子这个老太太得了空闲,这会儿家里来了媒婆,也就简婆子和两个尚且年幼的双胞胎孙女招呼她们。   倒不是简西没想过照顾家人,这些年他陆陆续续通过写书赚了一点银子,家里的田地由原本的三亩薄田扩展到了六十多亩,按理靠着这些良田,简家人也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可偏偏简家这些人操劳惯了,并不习惯太过安逸的生活,加上担心骤然暴富会引来一些宵小之徒,因此只是将大半良田偷偷租赁出去,自己耕种其中的十几亩地。   在外人看来,简家虽然因为这个出息的儿孙富裕了很多,可与大家也是相差无几的。   只是简家人自己知道自己的生活宽裕了多少,一家人白天在地里卖力的干活,晚上回家蒸干饭,吃猪肉,嘴巴油汪汪的,肚子填的饱饱的,第二天干活时都更有力了。   “老夫人,我给你报喜来了!”   花媒婆一看简婆子回家,不等她进院子就高呼着贺喜,十分亲昵地搀扶着她往屋里走。   “何喜之有啊?”   简婆子在心里思忖着,这个媒婆到底是给家里的谁说亲来了。   她没往正在科考的大孙子身上想,只琢磨着家里的三丫和四丫,她们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正是应该说亲的年纪了。   大丫是在前年出嫁的,当初因为家里没有儿子,实在是拖累她太久,等到孙子考中秀才时,才有媒婆上门说亲,那个时候,大丫已经十八岁了,再拖下去,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喽。   给大姑娘定的是镇上绸缎铺的少东家,虽然是商户,可到了那少东家这一辈已经是第三代,按照燕朝现行的国法,具有科考资格,只是那少东家并不是念书的料子,考中童生后,就再也没有益进。   人家看中了大丫这个出息的亲兄弟,对方虽然在读书上没有天赋,可在做生意这件事上还是颇有几分本事的,家产十分丰厚,大丫的情况也经不起挑挑拣拣,在考量了一番对方的人品后,就定下了亲事,当年年底就将大丫嫁了出去。   男方的彩礼家里一分没留,简西还给这个大姐一份丰厚的压箱底钱,因此简大丫在夫家一直很有脸面。   在子嗣运上,大丫比家里三位长辈更有福气,进门没多久就怀上了,第二年给夫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现在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因为前头已经有了儿子,这一胎也不再有压力,不拘男女夫家都是高兴的。   看到简家的大姑娘这般争气,一点都不肖似她的生母和几个婶娘,原本还踌躇的一些人家自然放下了那点小小的芥蒂,纷纷上门求娶简家其他姑娘。   因此简婆子习惯了三五不时就上门的媒婆,心里思忖着,今天是来给三丫说亲,还是给四丫说亲。   只可惜孙子让她再等等,两个丫头的年纪都不算大,等到这次孙子中举,孙女们的婚事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简婆子心里美滋滋的,但也有些替大孙女可惜,如果她的年纪再小些,当初就不用那么急着嫁出去,以后妹妹们都比她这个大姐嫁的好,怕她心里也觉得委屈,和家里生出罅隙。   不过想着大丫是那么淳朴厚道的姑娘,简婆子又觉得自己这点小心思是没必要的。   更何况低嫁有低嫁的好处,至少大女婿绝对不敢欺负大孙女,就连亲家婆母也对大丫客客气气的,要是这一次孙子考中了举人,他们恐怕得把大丫当菩萨供起来了。   这个大孙女前半生吃的苦比几个妹妹都多,简婆子总是希望,她后半生享的福也能满满的。   “我是来替您家的文曲星说亲来了,您猜是谁家的姑娘?”   花媒婆卖关子似的喘了个大粗气,“县令看中了您家的秀才公,准备将独生女儿许配给他呢,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媒婆笑吟吟地,她不觉得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婆子会拒绝这样一桩亲事,那可是县令家的千金啊,一方父母官的掌上明珠,简西只是一个秀才罢了,这次乡试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中举的运气,如果能娶了县令家的姑娘,以后在这县城之内,简家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了。   一听媒婆的话,简婆子脸上的笑容淡了淡。   原来是替孙子说亲来的,当初孙子中举的时候,就有不少媒婆替一些富户小官家的姑娘说亲,只是简家早早就放出风声,说男子先成家后立业,在没有考上举人之前不考虑终身大事,因此给简西说亲的人一下子销声匿迹,倒是多了许多给简西那些姐姐妹妹们说亲的媒婆。   这两年,家里人已经有了默契,宝贝孙子的姻缘大体就定在念慈那个姑娘身上了。   这些年姜念慈住在简家,家里上上下下都对她有了感情,加上当年姜念慈忠贞的表现让全家人都认可了她的品行,即便这会儿简西今非昔比了,他们也没看低过姜念慈这个姑娘。   更何况,简西本人也是有意的,简婆子早就已经准备好,在孙子科举归来后,就为两个孩子举办婚事。   因此即便这次说亲的对象是什么县令家的姑娘,简婆子也不曾动摇。   “实不相瞒,我家西哥儿已经定下了亲事。”   简婆子摇头回绝道,她的心里还有些奇怪,现在孙子只是秀才,怎么县令那儿就迫不及待请媒婆上门说合了呢?   “是哪家的姑娘?”   媒婆追问。   “是我远方侄孙女,一个寄住在我家的小姑娘。”   这是简婆子为姜念慈编造的身份,要不然,这三年她一个没嫁人的小姑娘一直住在简家,总是会招人说嘴的。   花媒婆了然,原来是一个前来投奔亲戚的穷酸丫头,可惜这样的话不能当着简婆子的面说,看她的表情,显然对那个远方侄孙女十分喜爱。   没有完成县令夫人的嘱托,花媒婆颇为丧气,可眼瞅着简家是县令都想攀上亲戚的人家了,向来机智的媒婆也不敢轻易得罪,因此在简婆子拒绝后,就识相地离开了。   *   三天后,又有人在村口高呼简家人的名字,简婆子只当又来媒婆了,谁知道,这一次,居然是从府城过来报喜的差役。   他们家西哥儿中举了,还是威风凛凛的解元郎。   这下子,简婆子明白了县令派人上门说亲的原因,原来是他早一步知晓了简西中举的消息,想要打简家一个时间差,趁着老家人不知情,定下解元郎的婚事。   哪成想,简家人早已经有了心仪的孙媳妇人选,使得县令的算盘落了空。   *   “念慈,等回到了家乡,就准备你我的婚事吧?”   简西将手里温习的书册放在桌上,对着一旁磨墨的姑娘柔声说道。   “我——”   姜念慈瞬间睁圆了眼睛。   少爷考中了解元,她既骄傲,又胆怯,那样龙章凤姿的人物,哪里是她这样一个曾经的小丫鬟配得上的呢。   可让她拒绝,心里又是揪心的痛。   “好。”   她咬了咬牙,少爷都不嫌弃她的身份,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这三年里,少爷教她识文断字,又带她四处游历,论见识,她未必逊色一般人家的小姐们。   更何况,到了现在少爷依旧不嫌弃她,她是不是可以抱有更大的期待呢?努力变得更贪心一些,让少爷完完全全变成她的人,以光明正大的身份站在他的身旁! 第47章 世家子农家子11   “夫人,这是从各地打探来的今科考生们的消息。”   齐国公府内,谢氏正端坐在椅子上,盘点着这一季度商铺庄子的管事送来的出息,时不时拨打着算盘,表情有些凝重。   在身旁服侍的大丫鬟进来后,眉头微微松散,伸手接过了她手里那本小小的册子。   “这一年可多了不少青年才俊呢,听说蠡南的解元今年才十七岁,也不知道家里婚配了没有。”   小丫鬟说话讨巧,她心里清楚,夫人这三年为嫡小姐的婚事愁晕了头,挑挑拣拣,一直也没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对象,于是拖到了现在。   不过照这个丫鬟内心的想法,还是他们家这位嫡小姐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明明夫人找了好些教养嬷嬷教她规矩,可她还是一身的小家子气,连照葫芦画瓢都不会,几次去别人家做客,一双招子净盯着其他夫人小姐身上的首饰绸缎,真给国公府丢净了脸面。   这三年来,虽然小姐长进了一些吧,可当初的言行都落入了那些太太小姐们的眼中,加上整个燕都谁不知道他们家嫡小姐曾在农户家养了十四年,因此门第稍微高一些的人家都看不上他们家小姐。   这一次,谢氏直接将目标定在了今科考生身上,打算从这一届进士里给女儿挑选一个有潜力的夫婿,到时候齐国公府可以帮衬提拔他当官,看在这份提携之恩上,对方也能善待国公府的姑娘几分。   “蠡南?”   谢氏莫名有些心慌,尤其看到名册上那个考生姓简,今年十七岁的时候,这三点怎么恰巧和那个孩子对应上了。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太过荒谬,她养了齐桓西十四年,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吗,或许现在他早就已经被艰苦的生活磨砺成了一个满脸愁苦的男人,抑或是没有熬过去,早就死了。   谢氏摇了摇头,继续翻阅册子。   这一次会试一共有来自燕朝各地共计三百多名考生,这些考生里,年龄不足二十的,只有寥寥几人,而这些人里,谢氏也不知道到底哪些是还没有婚配的。   她翻遍了整个册子,最后又翻回最初那一页。   这么看来,那位十七岁的解元似乎是最优秀的,能在这个年纪考中解元,天资绝对不凡。   只是给女儿挑女婿,还得观察对方的人品相貌还有家世,要不然,她也舍不得把女儿嫁过去受罪。   “国公爷呢?”   谢氏将册子放到一旁的匣子里,然后朝身边的婆子问道,今天是国公爷休沐的日子,她还有一些事情想和国公爷商讨。   “国公爷去梅姨娘那儿了,特地传过话,让夫人今天不用给国公爷准备晚膳了。”   一旁的婆子低头说道。   “哼——”   谢氏将手边的茶盏扫到地上。   梅氏,又是梅氏!   她的昌儿那么优秀,又是嫡子,可国公爷却迟迟不肯给昌儿请封世子之位,一定是梅姨娘和她生的那几个贱种从中作梗。   “笨手笨脚,还不下去领罚。”   谢氏扫了眼一旁的婆子,她顿时心领神会,战战兢兢地跪下,将那些残破的茶盏碎片捡起。   “是奴婢笨手笨脚打碎了茶盏,这就把地儿收拾干净,下去领罚。”   婆子心里泛苦,人人都说国公夫人面慈心善,照她看来,这个女人就是面甜心苦,亏她得知自己能调到夫人身边时那么窃喜,现在只想着赶紧从夫人这儿调走,即便去看管什么没人的园子也好啊。   *   “姨娘,夫人那儿今天又没了一套茶具,说是身边的婆子笨手笨脚给砸了。”   梅姨娘在小厨房里细心盯着自己煲的那一锅冬瓜薏米排骨汤,听到心腹丫鬟的传话,不由嗤笑一声。   “我们这位夫人啊,是越活越回去了。”   三年前,梅姨娘还忌惮这位处处都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夫人,可随着那位不着调的嫡小姐回来,夫人因为她办了多少桩蠢事,硬生生把国公爷的心又往自己这儿推了推。   而且她的行事也越发急躁了,估计是被国公爷迟迟不上奏请封世子这件事给逼的,这几年来,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砸”了多少套瓷具了呀。   “姨娘,国公爷让奴才来请您过去,说这样的粗活,交给下人来做就好,这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哪能让您受罪啊。”   国公爷身边的小厮站在小厨房外,恭恭敬敬地说道。   “告诉国公爷,我一会儿就来,我知道国公爷这段时间有些上火,这锅冬瓜薏米排骨汤最清火滋补了,我得盯着火候,让别人来我不放心。”   梅姨娘知道,这些话一定会由小厮的嘴传入国公爷的耳朵里。   她已经不年轻了,可依旧能让国公爷的心死死黏在她身上,靠的不就是这股子小意温柔吗,现在夫人越是焦躁,她就越要平心静气。   到时候究竟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   远在国公府内发生的事简西当然是不知情的,此时,他还在一步步完善自己的计划。   乡试结束后他会带着念慈回乡成亲,然后带着她一同进京准备来年春天的会试,这样一来,时间就有些紧张了。   在会试开始前,简西不能让齐国公府的那些人发现自己,好在齐国公府的那些人并不知道他现在的名字,加上原身曾经的放荡,他们也不会将一个前途大好的解元郎和一个当初的纨绔子弟联系在一块。   简西不相信国公府里一部分人的人品,在他羽翼未丰之前,要是被那些人察觉到,恐怕他之后的科举之路会出现波折。   即便是状元、榜眼、探花,每三年也能出现一个,更别说解元了,虽说珍贵,却也没那么珍贵,会试开始之前,意外死了、残了一个解元,朝廷未必会深究。   想到这儿,简西的眼神稍微暗了暗。   之前他的计划还是太单纯了些,以为考中了状元,就拥有和国公府叫板的能力了,却忘了齐国公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可好歹也是助宣昭帝打江山的功臣。   而且齐闵还和那些军功卓著的开国功臣不同,他提供的只是金钱上的助力,根本就没办法威胁到宣昭帝的皇权,在宣昭帝忌惮那些将军谋臣的时候,反而会对他更加优待,以表示自己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而且这些年齐国公借着庞大的金钱攻势悄悄笼络了不少重臣,只是区区一个状元,齐国公也未必放在心上。   所以,他在自己努力的同时,也该给自己找一个助力,一个在他和齐国公府发生龃龉的时候,维护他的靠山。   此时简西面前那一张宣纸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好些名字,最后,他圈定了某个名字,心中的计划也终于有了雏形。   *   “今天的雾有些大啊,举人老爷,恐怕咱们的船今晚到不了青州府了。”   船夫敲了敲简西的房门,弓着背,在门口恭敬地说道。   从乡试地点回青州府需要过一条长江,简西和姜念慈租了一条船,这个船上除了船主和他的儿子,就没有别人了。   原计划,这条小船今天晚上就能到达青州府的码头,可谁知道江上忽然起了大雾,船夫不敢在视线不清的情况下开船,于是降下了船帆,放缓了前行速度,这样一来,到达青州府的时间也就晚了。   “老先生,你放心,我们不急。”   简西放下手里的书,走到门口对着那老船夫说道。   其实他的心里是急的,因为他有一个计划要在到达青州府后实施,如果推迟到达青州府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否还能顺利进行。   可古代船只牢固性和性能完全比不上现代的船只,在现代遇到大雾也要停航的情况下,简西不敢让老船夫冒险开船,于是那个计划,只能作罢。   举人老爷这样好说话,老船夫松了一口气。   “爹,你看,江上好像浮着一个人。”   正说话的时候,船头忽然传来了船夫儿子的惊呼声。   “人?”   老船夫有些疑惑,“举人老爷,您休息把,等做完晚饭了,我会给您送过来。”   说着,他匆匆忙忙跑去船头的位置。   简西心思微动,让念慈乖乖在屋里待着,自己则是跟着跑了过去。   因为有大雾的缘故,江面的可见度很低,在船头眺望,只能隐隐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几个浪潮拍打,将远处的那团东西拍向了简西所在船只的位置,这下子,就看的分明了。   一个看不清模样的男子趴在一块木板上,背后中了箭,也不知道生死。   跑船这么多年,老船夫并不想管这种闲事,只当那人已经死了,还慌张地想要用桨将那块漂浮的木板拨走。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许那人还有气息呢?”   简西制止了船夫的举动,“将人救上来吧,有什么花销,都算我的。”   现在雾那么大,恐怕伤了对方的人也已经当他死了,简西看他的胸腔尚且还有点起伏,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江里,于是开口求老船夫救人。   他是举人,老船夫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能让儿子把人捞上来,抱去存放补给的杂物间里。 第48章 世家子农家子12   “西哥儿,出什么事了吗?”   姜念慈担忧地在房门口张望,三年的时间,她已经能够轻松地喊出简西的名字,只是在心底,偶尔还是会喊他少爷。   “救了一个落水的人,念慈,我们的行李里面不是有金创药和止血散吗,你帮我拿过来。”   简西只简短地跟姜念慈说了几句,然后跟着船夫去了另一个船舱。   江上昼夜温差大,这个人不知道在湖里泡了多久,整个身体都已经冻到苍白,简西和船夫的儿子一块合力将他身上的衣服扒去,然后将他放在用一些旧褥子拼凑成的临时床铺上。   脱衣服的过程中,简西敏锐注意到了一些奇怪的细节。   这个人的外衣十分普通,粗麻的衣料,做工也十分粗劣,可贴身的里衣,用的却是极为柔软的细锦,做工十分精湛,纯白色的里衣上几乎看不到一个线头。   简西用手试了试那细锦的质感,原身留给他的记忆里,也曾有过触摸类似细致锦缎的感觉,他记得,那是用宫里赐下的贡缎所做的亵衣,可既然是贡缎,就不可能随随便便出现在普通人的身上。   除了这件里衣,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过简西又注意到他的手掌心有好几个厚厚的茧子,这是长期使用刀枪、棍棒等武器才会留下的痕迹,对方一定是常年习武之人。   一个穿着贡缎、常年习武、刻意隐藏身份出现在蠡南,又因为某些原因被人追杀……种种特征加在一块,让他想到了一个人,当朝七皇子寿王,也是他原定计划中的一环。   在原身的记忆中,以钦差身份秘密调查两江盐政的寿王会因为心腹的出卖,在青州府附近遭遇刺杀,重伤不愈身亡,时间就在明天。   那个时候,原身只是燕都的一个失势纨绔,知道的消息也不够详实,只是寿王遇刺身亡的事情实在是牵涉太广,不仅和两江盐政有关,同时还牵涉到了皇子夺嫡,那段时间,菜市口天天都有人头被砍落,原身这个不关心朝政的纨绔也被迫听了许多有关的传言。   他不知道寿王是怎么遇刺,又在哪里遇刺,只知道寿王的属下是在一户渔民家里发现了遭遇刺杀重伤的寿王,因为医治不够及时,在被找回后,寿王就因为伤口感染和高热死亡。   原本简西准备去江边的渔民家里寻找寿王,并且医治好对方的病症,却没想到,自己比计划时间更早,就与寿王意外相遇了。   显然,对方正是由那块木板作为浮板,随着江流飘向岸边,被附近的渔人发现带回家中。   那个时候,寿王在水面上漂浮的时间更长,加上背后那个被利箭刺中的伤口恶化,才会重伤不愈,现在简西虽然提前了救助的时间,可寿王的情况依旧好不到哪里去。   “举人老爷,这人恐怕是救不活。”   老船夫愁眉苦脸地说道,他们船上又没有大夫,这人要是死在了自己的船里,多晦气啊,早知道还不如让这人死在江里呢。   “我那儿还有些药材,总得试一试吧。”   简西知道自己的做法确实为难了老船夫,因此语气格外温和:“劳烦船主烧一壶热水,我得把他背后这支箭拔出来。”   “拔箭?”   船主吓得脸色都白了,现在箭头堵着血,要是把箭拔了,这原本堵住的血岂不是要喷涌出来。   可要是不拔,现在雾那么大,等他们到达岸边找到大夫,起码又得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人未必能熬到那个时候。   看举人的表态,是想要赌一把,拔出箭支,然后给他上药,看他能不能熬过去了。   “行,我这就去烧水。”   老船夫咬了咬牙,现在人都已经救上来呢,难道还能再扔回去吗,就当是和这位举人老爷结个善缘吧。   老船夫很快钻出了船舱,而船夫的儿子早早就离开守在了船头的位置,以防大雾天和别的船只相撞,此时这个船舱内就只有简西一人。   “只能赌一把了。”   简西咬咬牙,花五十点积分买了一些头孢、退烧药等现代药物。   系统商城里有很多不那么稀奇的东西,寻常食物、药物花费的积分很少,大多价格在五点积分到十点积分之间,因为这类商品现实生活中触手可得,不需要花费积分,所以简西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寿王身上的伤绝对不是简西能够治好的,尤其是一些伤口感染后出现的炎症,寻常大夫也解决不了,这个时候,现代的药品就起到了关键作用。   简西只希望,寿王的求生欲够强,他的积分没有白花。   “西哥儿,那些药我拿来了。”   姜念慈站在船舱外没有进来,因为里面躺着的伤者赤条条的,她马上就要嫁给简西了,需要避嫌。   “嗯。”   简西走到船舱外,接过姜念慈手里的止血散等外伤药。   他买的那些药物多数是消炎退烧的,在他拔掉那只利箭后,还得在伤口涂抹一些止血消肿的药粉。   “西哥儿,不会有事吧?”   姜念慈看着简西身上的血迹,心有惴惴。   “不会有事的。”   简西笃定地说道,他不想让姜念慈跟他一块担心。   那可是寿王,他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兄长雍王,对方可是未来的皇帝,如果这次寿王能够平安回去,等于就是将他们和未来的胜利者绑定在一块,那个时候,他们也就拥有了和齐国公府抗衡的能力。   一晚上的时间,寿王的体温升了退,退了升,简西守在他身旁一整宿没有睡觉,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寿王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了。   “举人老爷,大雾散了,我现在就扬帆,等到晌午,我们就能到达码头了。”   老船夫也惦念着船舱里的这个伤员,生怕他死在自己的船上,影响自己以后的生意,这会儿看到那个伤员的脸色比昨天红润了一些,总算松了口气。   寿王是在船快靠岸的时候醒来的,此时他的身上已经换上了简西的干净衣物,只有后背的伤口依旧疼痛难忍。   “嘶——”   寿王抱着受伤的那一侧肩膀,却不敢触及背后的伤口,他的意识逐渐清醒,然后警惕地看向周围。   这似乎是一个船舱,船身还在晃动,就意味着这艘船还在行驶过程中,寿王记得,自己好不容易弄到了两江盐商和他大皇兄勾结的证据,却因为一个心腹早已经被大皇兄买通的缘故,在坐船回去的过程中被假扮水匪的刺客埋伏,自己和护卫不敌那些层出不穷的刺客,在最后一个护卫被刺客杀害后,他也中了一箭,然后摔落江中。   好在他懂水性,这件事只有他母妃和嫡亲兄长知晓,因此那些人以为他中了箭,又在江中央落水,肯定是活不下去了,于是放弃寻找他的尸首,让他葬生鱼腹。   寿王在潜水了一阵后偷偷找到一块因为打斗砸入江中的木板,将大半身体压在木板上,然后就因为伤口失血过多,渐渐失去了意识。   此刻他又出现在了船舱当中,是被那些刺客发现了,还是被别人救了呢?   寿王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因为如果真的是刺客,他们根本就不会让他再次清醒过来。   “你醒了?”   果然,此刻站在寿王面前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看上去清隽文弱,不带丝毫亡命之徒的戾气的年轻人。   寿王意识到,是对方救了自己。 第49章 世家子农家子13   按照寿王的说辞,他本名俞寿,是一个游商,不久前在运送货物的回程上被水匪伏击,侥幸被简西救下。   俞是寿王和雍王母族的姓氏,而寿恰好是他的封号,简西越发肯定,自己救助的这个人,正是上辈子本该惨死的寿王。   对方现在不能完全信任他,所以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简西也就装作不知道。   “我迟迟没有靠岸,我的家仆应该已经在码头守着了,因为货物被劫,我还得回去处理之后的烂摊子,能否请恩人留下地址,改日我一定备齐谢礼登门感谢。”   寿王知道自己这一次是自己疏忽了,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这会儿他没有在预定时间内到达青州府,恐怕他和三哥手下的人早就已经在码头等着了。   关于账簿,关于刺杀他的幕后黑手,寿王接下去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完全顾不上简西这个救命恩人。   “我们这位举人老爷可了不得呢,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我们蠡南的解元郎。”   船夫在一旁笑着插话,同时也用期待地眼神看着寿王。   这人是游商,家境应该挺富裕的吧,他和儿子将他救上船,又给了他容身之地,这人也应该感谢感谢他们才对。   船夫的那点小心思寿王一下子就看透了,他也不点破,只说等到了自己的家仆,会重金感谢他们父子。   寿王心里清楚,真正救下他的人是简西,当是他虽然昏迷,可也不是完全失去意识的状态,他知道是简西央求船夫父子将他捞上船,也是简西给他喂药,并且辛辛苦苦照顾了他一个晚上。   而且比较船夫父子此刻略显贪婪的表现,简西这样不揽功,不求回报的态度,更让寿王敬佩欣赏。   此时听船夫说道简西居然还是蠡南的解元,寿王心中顿时更为欣赏,决定下船之后,就让心腹好好调查一番简西,看看是否有拉拢对方的必要。   寿王毕竟受了重伤,又刚刚苏醒,精神头并不好,只是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就再一次陷入了昏睡中,直到下船,才被简西唤醒。   果然,在下船时,寿王和雍王的人早早就等在了码头,两行人在码头分离。   *   “西哥儿,那人……”   坐在回乡的马车上,姜念慈几次欲言又止。   “你想的没错,我认识那个自称俞寿的商人,俞是他母亲的姓氏,他的真实身份是皇上的第七子寿王。”   怕被赶车的马夫听见,简西的声音很轻。   “什么!”   姜念慈惊讶地叫出声来,然后赶紧捂上嘴巴,怕自己一时激动控制不住音量。   “寿王,那是寿王?”   好半晌,姜念慈才平复完心情,然后拉着简西的衣袖,压抑着激动说道。   那可是堂堂亲王啊,怎么会重伤掉落江中,姜念慈的政治嗅觉并不敏锐,但是这三年跟在简西身边学习,也知道一些朝堂上的党派势力,寿王遇刺,背后必然有许多算计。   简西救了他,会不会惹怒幕后之人?   “西哥儿,你到底想做些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不然我会担心的睡不着觉。”   姜念慈本就觉得自从把那个人救上来以后,简西的态度就有些奇怪,她知道少爷是一个善良的人,可也不至于那般劳心劳力地照顾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当时她就有预感,或许救上来的那个人,是少爷相识的人。   现在听简西亲口承认了对方的身份,姜念慈心里的想法就更多了。   她不知道少爷这般讨好寿王,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   “算了算了,少爷别和我讲,我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就怕以后别人从我的嘴巴里套到话,坏了你的的计划,我就希望你能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总是会陪在你身边的。”   姜念慈想到了远在燕都的齐国公府,想到了那位面甜心苦的国公夫人,隐隐猜测到简西之所以那般急切地想要救活寿王的原因。   对于自己的能力,姜念慈了解的非常清楚,她只求自己即便帮不上简西什么忙,也不要给他增添麻烦。   “你能陪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助力。”   简西拉过姜念慈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此情此景,让两人都想起了当年在客栈后院里的那一幕。   当时姜念慈也承诺了,会永远陪在他身边,不论贫穷富贵,永远不离不弃。   *   “举人老爷回来了,举人老爷回来了!”   简西和姜念慈坐着马车回来,还未进村,就遭到了全村人的热烈欢迎。   下塘村多少年没有出过一个举人老爷了,现在简西考中了举人,不仅仅是简家的光荣,同样也是全村的骄傲,如果将来简西能够当上官,他们也算有靠山了。   简婆子好说歹说把人都劝回去,一家人才能好好坐着商讨之后的计划。   “我打算先独自去燕都赴考,如果我考中了,会有三个月回乡祭祖的假期,到时候,我想带着祖母、爹娘,还有叔叔婶婶们举家搬迁至燕都。”   简西缓缓说着自己的想法。   “去燕京?不行不行的,我长这么大,除了当年逃难的时候离开过下塘村,就再也没有跨过江了,再说了,这里还有我爹,我祖父祖母和其他祖宗的坟位,我要是走了,谁看顾祖坟呢?”   最先反对的居然是简西的二叔。   起先听到侄子要带着他们一块去燕都,简来驴当然是高兴的,这说明侄子记挂着他这个叔叔,没把他当外人,可仔细一想,他就犹豫了。   大哥大嫂不用说,肯定是跟着儿子走的,如果他和老三也跟着去燕都,家里的田地祖宅怎么办,祖先们的坟墓怎么办?   “西哥儿,你先听我说。”   看简西似乎想要劝他,简来驴连忙开口:“再说了,我是真的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当时听你爹描述国公府那威严的景象,我就觉着害怕,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你也不用担心我和你二婶,有你这样出息的侄子,村里人别说欺负我们了,不把我们当祖宗供起来就好了,再说了,如果我们真的想你了,也可以隔三五个月去燕京看看你们,现在家里条件好了,又不是出不起这个路费。”   简来驴想的很明白,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他和老三都没有儿子,按照普通人家的情况,他们三兄弟早就应该分家了。   现在侄子已经大了,将来等侄子和女儿侄女们都成亲有了孩子,人一多,矛盾就更容易发生。   他们作为叔叔的,跟着侄子生活本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一直以来,简来驴奢求的也只是在自己死后侄子能够帮忙扶棺摔盆,百年后替他扫坟烧香,不至于让他变成孤魂野鬼,别的,他还真没有太过妄想。   “我和你三婶也是这样想的。”   简来猪和妻子小声交谈了一番,也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既然你二叔三叔不想离开,那就让他们留在这儿吧。”   其实简婆子也不想离开故土,只是如果孙子当了官,那么以后恐怕就没工夫回乡了,到时候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见着孙儿几次呢?   还不如趁着她身子骨尚且还中用的时候,搬去燕都和孙子一块居住,至于老家的儿子儿媳和孙女,反正还年轻,如果真的孝顺她这个亲娘亲奶奶,一年到头总有时间来探望她。   “那就趁我还在蠡南,早点定下三妹的婚事吧。”   原本简西让祖母不要急着给三堂妹说亲,就是怕人嫁在老家,等他们全都走了以后,没有依靠,现在既然二叔三叔准备留下来,这点顾虑就不必要了,还不如趁着自己能帮忙参谋的时候,给三堂妹定下一门不错的婚事。   “好好好,三丫,还不赶紧谢过你堂哥。”   简家的几个姑娘早已重新取了更为好听的名字,可家里人叫惯了,私底下还是用原本的名字。   此时简王氏面露喜色,她还真怕简西对堂妹不如亲姐妹来的重视,忘了他们家三丫也正当婚龄呢。   “办办办,最好把西哥儿和念慈的婚事一块都办了,这就叫做三喜临门。”   简婆子呵呵笑着,用打趣地眼神看着简西和不远处的姜念慈。   几个小姑娘正围坐在一块打络子呢,听了老太太的话,纷纷用揶揄的眼神冲着姜念慈挤眉弄眼。   简西考中举人是一喜,简西和姜念慈成亲也是一喜,如果简三丫的婚事能够定下来,那自然就是三喜临门。   “那就劳烦祖母了。”   简西一本正经地对着老太太做了一个揖礼,惹得满堂哄笑,姜念慈羞地捂脸躲了出去,原本分别的淡淡忧愁仿佛都被此刻的欢笑声冲淡了。   *   简婆子的效率很快,加上简西还要准备来年春闱的缘故,就想要在过年前把小两口的婚事给办完了。   姜念慈没有家人,在简家人看来,她既是孙女,也是孙女婿,因此简家不仅要准备彩礼,还要准备嫁妆,旁人的四书五聘,他们都一一不落要替两孩子做到。   好在现在村里人正一心讨好简家人,不用简婆子上门请求,就有好些婆子妇人主动上门帮忙,原本应该手忙脚乱的事,顺顺利利地办下来了。   对于简家人准备让简西和简婆子那个远方侄孙女结婚的事,村里人的褒贬不一。   有些人说简婆子和简刘氏的这个做法聪明,娶了一个可以拿捏的孙媳妇/儿媳妇,要是将来简西取了一个管家小姐,恐怕两代婆婆都得在儿媳妇面前矮一节。   也有人夸简家人厚道,姜念慈在简家住了三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和简西之间的脉脉情愫,如果简西一朝飞黄腾达就抛弃了姜念慈,恐怕她的名声会受到影响,在当地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现在简西愿意明媒正娶这个远方表妹,在外人看来就是厚道重信义的表现,要不然,即便她抛弃了姜念慈,抑或是纳她做小,也不会有人替姜念慈出头,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   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声音在说简家人糊涂,简家本就不能给简西什么助力,于是在他的婚配上,更应该考虑周全,姜念慈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女,哪比得上官家千金身份尊贵,还能用母族的势力人脉帮简西在官场上疏通关系,娶了这样一个糟糠妻,恐怕是简家人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很多,好在简家人忙着筹备婚礼,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流言蜚语。   而姜念慈更是沉浸在将要嫁给简西的喜悦里,更加不会被这些外界的揣测影响心情。   *   “有趣,居然是齐国公府被抱错的那个小世子。”   此时寿王已经回到了燕都,正在王府里养伤的他翻阅着底下人送过来的资料,而他的床榻边,还坐着一个模样与他有五六分相似,却比他更为沉稳严谨的青年。   此人正是寿王的同母兄长,三皇子雍王,比起偶尔还有些跳脱的七皇子寿王,雍王给人的印象是刻板而又严肃的   “三哥,我记得,齐国公府那个小世子的风评不好吧,听说是个浑不吝的,小小年纪就收了一堆通房,每日和一群狐朋狗友混迹在斗鸡场和船坊里。”   虽然三年过去了,可还是有不少人记得当年轰动全燕京的世子错抱事件,时至今日,还有人会提及那件事。   只因为齐国公府找回来的那位嫡小姐实在不比那个假世子出色多少,攀比心重,不容人,性子乖戾……每当那位小姐出丑的时候,就会有那些和齐国公府不合的人翻出当年的旧账,讽刺齐国公夫人既不会生孩子,也不会教孩子。   上一世,因为原身不肯和亲生父母离开,厚着脸皮留在燕都的缘故,众人的目光大多集中在原身一人身上,即便齐明珠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大家也会看在更荒唐的原身的面子上体谅她童年的不幸,宽容对待,尤其后来原身缠着齐明珠想要娶她,好继续留在齐国府内,更让人对这个被命运捉弄的无辜女孩心生怜悯。   因此那个时候,齐明珠的名声尚可,谢氏也依旧是美名在外的国公夫人。   这一世,只是因为简西离开了,顿时就有很多事情不一样了。   “三哥,你说有不有趣,一个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只花了短短三年的时间,居然成了一省解元?”   寿王玩味地说道,到底是蠡南的从上到下的考官全都眼瞎了,让他一路从县试考到乡试?还是蠡南这届考生这般无用,连一个只念了三年书的纨绔子弟都比不上?   抑或是,简西真的是那样一个天才,只用了三年时间,就能达到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而且哥,我真的很好奇,你说那齐二,当时认出我没有?”   这是寿王最好奇的事,他或许不认识燕都的某个纨绔子弟,可作为曾经齐国公府的世子,经常出入国宴的齐桓西应该记得每一个皇子的模样。   寿王不介意简西是在认出他以后救的他,他只是奇怪自己当时自我介绍时简西的态度。   那样平静,要么,是忘了他的模样,要么,是心机足够深沉,如果是后者,寿王倒是更欣赏他了,当初他在十七岁的时候,可远没有简西这样沉地住气。   “记不记得,等他这一次进都赶考就知道了。”   雍王的心思远比这个弟弟来的深沉,因此他从这份短短的资料里看到的讯息更多。   雍王相信挫折会让人快速成长,简西因为身份骤变从此改了性情,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可雍王真的很难相信,一个纨绔浪荡了十四年的人,可以在一瞬之间调整好情绪,然后明确目标,努力奋斗。   而且几天之内,让一个不学无术,连字都写不好的人靠兜售字画凑齐回乡路费,这个可能性又有多高呢?   在他看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从一开始,齐桓西就在藏拙。   这样一来,又有两个解释,第一个,是齐国公要求他那么做,但可能性不高,因为齐国公对于他父皇根本就没有威胁,他不需要养废继承人,让他父皇安心;第二个可能,就是他自己决定这么做,可身为嫡子,又是世子,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招来一堆骂名呢?除非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换回去,为了不招人眼,故意藏拙。   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雍王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智慧,会让一个人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学会伪装,甚至让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假面具。   “咦,那齐二居然娶亲了,娶的还是当年跟着他一块离开的丫鬟。”   寿王翻着册子,忽然皱眉。   只是丫鬟罢了,简西好歹也是一省解元,小官的女儿总娶得了吧,如果他再等等,等到这次春闱结果出来,没准高官权贵榜下捉婿,将自家宝贝女儿嫁给他这个青年才俊呢,有一个得力的岳家,他在官场上可以少走很多弯路,这个道理,已经是解元的简西没道理不懂。   现在简西娶了一个丫鬟,将来除非他位极人臣,不然谁家小姐愿意嫁他为妾,奉一个丫鬟为主母呢?   相比较之下,雍王原本紧锁的眉头反而放松了。   愿意娶当年不离不弃的丫鬟为妻,足以见得简西这人知恩图报,人品上毋庸置疑,他不怕手下的人太聪明,就怕聪明的人太狠心。   雍王觉得,他越发想要见见那个曾经的齐国公世子了。 第50章 世家子农家子14   三个月后   “相公,真的不用我陪你一块进都赴考吗?”   已做妇人打扮的姜念慈多了一些娇媚的风韵,此时她正帮简西收拾行李,一想到明天简西就要离家赴考,心里十分不舍。   “这一次去燕都,我有很多事要做,很有可能顾不上你,而且等会试结束后,不管有没有高中,我都是要回乡的,这样来回奔波,对你来说未免太折腾了。”   简西从族中收了一个父母双亡的晚辈做书僮,对方算是简西的表侄,关系差了十万八千里,可那孩子实在可怜,亲叔叔占了他爹娘留下来的田地房子,要不是简来牛和简刘氏善心收了他给儿子当书僮,给他饭吃,还给工钱,恐怕他过不了多久就要被那对无良的叔叔婶婶磨磋死。   这一次进都赴考,他会带着那个书僮同行,平日的生活起居就不需要妻子费心了。   而且古代的交通实在是不够便利,从老家到燕都,来回得花费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又是水路,又是山路,把人折腾的够呛,不如等他高中后回乡祭祖,再带着念慈和家人一块进都。   “可是……”   姜念慈将自己亲手缝制的亵衣放到箱笼中,几次欲言又止。   “别担心啦。”   简西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书册放下,走到床旁,拉过姜念慈的手。   “再说了,有你陪伴,恐怕我的心思也没办法放在温书这件事上了。”   少年眉目清俊,温和含情的声音落入姜念慈的耳朵里,让她的脸颊绯红发烫。   正值新婚,自然免不得耳鬓厮磨,鸳鸯绣被翻红浪,简西说有她跟着必然会分心,自然让姜念慈想到了这种羞人的事情。   “胡说八道,我去帮娘烧饭,你就自己整行李吧。”   说着,姜念慈将手抽了回来,一脸娇羞地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简西轻笑了一声,看着姜念慈落荒而逃的身影,只能摇了摇头,将出行必要的东西整到箱笼中。   *   “听说这次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也下场了,那可是才名远扬的琢玉公子,照我看,这次的状元郎必然是礼部尚书家的这位公子了,我押他十两。”   “非也非也,你们可曾听说过颜绥远颜公子?”   “颜绥远,那不是南江四大才子之首吗,难道他也是今科考生?”   “没错,这位颜才子还是南江的解元呢,凭颜公子的诗才,我押五两,赌他能成为这一次的状元郎。”   “我投……”   “我投……给我押一两。”   临近会试,各地的考生齐聚燕都,全城的百姓都极为期待这三年一次的盛事,应运而生的,还有许多赌场开出的赌局,所有人都可以押自己心仪的考生为状元,一旦压中,按照当初定下的赔率,可以得到不菲的赌金。   简西颇有趣味地看着赌场外激烈讨论的赌徒们,然后好奇地踮起脚,透过人群的缝隙查看每个考生名下的投注数目,以及他们各自的赔率。   “公子,您的赔率怎么那么高?”   简西的书僮十分疑惑地在简西耳边问道,因为怕给简西惹事,一路上,这个书僮都不敢大声说话,因此刚刚他的这番疑惑,也没有被第二个人听见。   自从考中解元后,简西就成了当地百姓交口称赞天才神童,人人都用文曲星下凡来形容他的聪慧,简西的这个书僮是他本家的一个小辈,更是无比推崇这个让简氏一族扬眉吐气的公子。   在他看来,别人也应该这样崇拜他家少爷才对,可是来了燕都之后才发现,自家少爷在那么多考生里,似乎并不起眼。   赌场也是要赚钱的,看一个考生在百姓心目中的夺冠可能性,可以通过赔率得知。   一般来说,考中状元可能性最高的考生,赔率越低,相反,考中可能性越低的,赔率越高,这样综合下来,赌场才能赚钱。   书僮看少爷名下的赔率是一赔七,而赔率最低的那一位考生,赔率只有一赔二,刚刚那些人口中谈到的侍郎家的公子,和南江来的才子,都是接近于这个赔率的。   “这位蠡南的解元未免也太年轻了吧。”   正当简西准备回答小书僮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有人提到了简西的名字。   “倒是一个人才,可惜啊,太沉不住气了,如果换做我是他,肯定会沉淀三年,等到下一次会试,   在一展抱负。”   “是啊,还是年轻了些,怎么,他的老师难道没有提点他吗?”   蠡南有些偏远,自燕朝开国以来,蠡南从来就没有出过一个一甲考生,不像是读书氛围浓厚的南江,开国六次科举,已经出了三位状元,几乎每年的一甲,总有一位是来自南江的。   因此一直以来,蠡南的考生从来不在夺冠的热门范围内,这一次也是因为蠡南今科的解元太过年轻,才得到了几分关注。   “也不知道这位小解元模样如何。”   有人嘿嘿嘿笑着说道,如果那个解元是个模样俊秀的,没准等科举结束,还会有另一番机缘呢。   谁让历年参加会试的大多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未婚配的少年屈指可数,甚至一两届都难出一个,但凡那解元模样清俊一些,就极有可能被人注意到,招为佳婿,好生栽培一番。   “谁知道呢,人家既然能在束发之年考中解元,必然是埋头苦读的书呆,试想一个总是捧着书坐在房间里的少年,极有可能身体虚弱,眼下常年青黑,病怏怏又郁沉沉的模样,哪能讨小姐们的喜欢呢。”   “就你嘴快,人家可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小心衙役抓你。”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书僮替自家公子抱屈,简西却听的津津有味。   “我有一百两,押这位蠡南的简解元高中。”   简西拿出一张一百两面值的银票,交到那位赌场管事手里。   “这位公子,可想好了要押注,这钱我一旦收下了,可不会退还给公子您了。”   管事倒吸一口凉气,寻常人压注都是一辆、五两的押,鲜有人一出手就是一百两,更何况,押的还是简西这样冷门的考生。   “我就是觉得这位考生的赔率高,他要是侥幸考中状元,我岂不是净赚了七百两银子。”   简西笑了笑,旁人看他年纪尚轻,只当是哪户富贵人家养的败家子,光想着挣七百两银子,却没想过一旦赌输了,他这一百两银子就打了水漂。   管事笑了笑,接过简西手里的银票,然后给了他一张凭证,到时候放榜,可以根据这个凭证来兑换。   简西刚刚并不只是单纯的为自己添个彩头,而是在投注的同时了解了一下这次自己的竞争对手,原身并不关注科考,因此简西也不知道原本这一届的三甲考生分别是谁。   他飞快扫了眼名录,然后将每个人的姓名和赔率记在心底,这才从人群中离开。   “公子,我有些肚子疼,想上茅厕。”   正当简西闲逛的时候,书僮忽然捂着肚子哀嚎了两声。   “这样吧,公子,你在前面的茶馆歇歇脚,我去一下茅厕就回来。”   书僮指了指不远处的茶馆,恳求地说道。   “好。”   简西看那孩子确实很急的样子,点了点头答应了。   小书僮看简西拐进了茶馆,确定对方看不见自己后,一溜烟跑回了赌庄,拿出自己所有的私房钱,共计一两三钱,全都押在了自家公子身上。   公子押了自己一百两,足以见得公子对自己很有信心,他干脆也把自己的所有私房钱押在公子身上,一旦公子高中,他的一两三钱就会变成十两左右的巨款,想想都让人激动地睡不着觉呢。   “简公子,咱们爷有请。”   简西刚在大堂坐下,就被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叫住。   对方的下盘很稳,眼神坚毅带着煞气,一看就是见过血的护卫,而且对方一张口就喊出了他的姓氏,说明对方的主子是自己认识的人。   简西的脑子瞬间转了好几个弯,他没有从这人身上感受到敌意,对方应该不是他的敌人。   简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那个护卫做了一个前面带路的动作。   *   那人的主子就在茶馆的二楼,那是一间靠窗的房间,可以眺望到赌庄,简西心里盘算着,对方即便听不到赌庄的谈话声,可根据动作,也该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简西心里思索着,自己给自己投注,应该也算不得丢人的事情吧。   “主子,简公子到了。”   护卫在门口禀报了一声。   “进来吧。”   里面的人声音颇为低沉,简西耳朵稍动,总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雅间的门被里头的仆从打开,简西提着一口气走了进去,眼神飞快地瞟了眼屋里的两位主子,然后心中一凛。   一位是他的熟人,几个月前他曾经救过的七皇子寿王,还有一位,比寿王更年长些,也更有气势,简西一下子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他必然是寿王的嫡亲兄长,三皇子雍王,也就是未来的皇帝。   “简西拜见雍王,拜见寿王。”   简西撩起衣摆跪下,直接点名了对方的身份。   “呵!”   寿王敲着手里的折扇,他说什么来着,这人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当时他说自己是游商的时候,简西却配合他演了那样一出戏。   不过,当时既然装作不认识他,现在怎么又暴露了呢?   不同于寿王,雍王眼中的兴味更浓,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位少年,是个十分聪明的人。   第51章 世家子农家子15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寿王问的,自然是简西发现他真实身份的时间,当然,在发问之前,他先让简西起身,并让他和他们同坐一桌。   “其实,当时我并不确定,只是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简西略显矜持紧张,这也是普通人面对两个王爷的正常反应,相比较绝大多数人,简西现在还能正常的回话,已经是十分落落大方的表现了。   “王爷可还记得自己当天的穿着?或许王爷从来就没有注意过,您贴身衣物所用的布料,很多都是宫里独有的,那天您穿着粗麻衣服,身上虽然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配饰,可那件里衣已经出卖了你。”   简西这个回答证明了两点,第一点,他当初并非是认出了寿王这才施予救助,只是因为他本性善良,即便当时落水的人不是寿王,他也会施救;第二点,他足够细心,思维也足够敏锐,只从里衣的布料,就察觉到了落水之人身份的特殊性。   寿王和雍王都没有怀疑简西为什么会知道那种布料是宫里独有的,因为他们早就查到了简西的身份,知道他曾经做了十四年的国公世子,有过那么几件宫里赏赐的布料做的衣裳也不奇怪。   “那个时候,我曾听说寿王代陛下来蠡南巡视,王爷的手心有很多厚茧,这是常年练武才会留下的痕迹,当初还在燕都的时候,时常听说寿王擅武的传言,陛下也曾夸过寿王,说此子堪为大将军王,因此当时我的心里就有了这么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殿下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怕殿下还有不为外人知的计划,因此就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只当殿下是商人俞寿。”   “没想到,出卖我的居然是一件不起眼的里衣。”   听了简西的解释,寿王感慨地说道。   他并不是什么十分聪明的人物,如果不是因为他哥实在脱不开身,这一次去蠡南的人也不会是他,可即便身边有很多他哥借给他的谋士,这一次蠡南之行还是出了大纰漏,寿王差点没把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   好在遇到了简西这个福星,最后他也幸不辱命,带回了证明大皇子罪证的账簿,只等恰当的时机呈给父皇,给大皇子那一系一个沉痛的打击。   “这世间那么多聪明人,怎么就没有一个是我呢?”   寿王惋惜地摇了摇头,他原以为自己的伪装已经是天衣无缝了,可万万没想到,在聪明人眼里,居然到处都是破绽。   “这一次老七代父皇去蠡南巡视,意外遇刺,好在有简解元搭救,只是当时老七一来急着回燕都复命,二来也是怕行刺的幕后元凶穷追不舍,因此对简解元这份救命之恩的感激,来的太迟了些。”   雍王想着,自己十七岁的时候是否有简西这样的沉稳气度。   换做他在简西这个处境上,在发现了自己救助之人的身份时,必然是想尽办法要求回报,因为他当了十四年的世子,一朝失了地位,费尽心思科考,只想着一朝飞跃龙门,如果能和寿王搭上关系,还是救命之恩这样沉重的人情,之后的那条路会走的轻松许多。   可简西十分沉得住气,不仅顺着寿王的话,认可他游商的身份,更是在之后的三个多月时间里,从来没有想过主动联系被自己搭救的七皇子,乞求回报。   换做在简西二十七岁,三十七岁的时候,他相信简西能够沉的住气,可现在他才十七岁啊,别人尚且冲动易怒又莽撞的时候,他却已经像一个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了。   但就凭简西还有不知落水的人的真实身份就施予救助的良善,以及明媒正娶落难时不离不弃的丫鬟的仁义,他的聪慧,雍王非但不会忌惮,还会越发欣赏。   “今科的主考官是刘太师,刘太师推崇老子,崇尚中庸之道,因此他的文风和政治理念也便保守,太过锐意进取的改革派,并不是他喜欢的风格,这几本册子,记录了刘太师之前几次科举比较偏爱的几份文章,也有历年科考的考题总结,这份礼物的价值远远不及我七弟的一条性命,以后你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来雍王府或是寿王府求助,这是信物。”   雍王的话也透露了不少信息。   这一次的主考官推崇中庸之道,也就是说,在朝堂党派里,他是坚定的中立派,不用担心他偏袒哪一个皇子,因此在批阅考卷时,偏袒某一派系的考生,从公平性上来讲,是有保证的。   这一份礼物,看似普通,实则送到了简西的痒处。   他对自己的实力当然有信心,可想要考中状元,绝对不是才华过关就可以的,首先每个人的文凤不同,如果保守派遇到了激进派的考官,改革派遇到了守成派的考官,那么他所取得的成绩就会大打折扣。   历年科考都有某省解元落榜的状况发生,并不是因为那些人才华不够,而是对方的文风和理念恰好和主考官相悖,于是惨遭落选。   简西原本准备在会试前好好打听主考官的喜好,找到对方历年的文章著作分析对方便好的文风和政治倾向,现在雍王把他想要搜集的信息直接整理成册送到他面前,不可谓不用心。   而且现在,雍王还给予了简西一个承诺,这份答谢礼,远远超出了简西的预期。   古代皇权至上,在皇帝和诸多皇子皇孙的眼里,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只是他们的仆从,仆从救了主子的命,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他救了,那是他的本分,他要是不救,那就是他的过失,在一些极端的皇权至上者眼中,简西救了寿王,只需要给一点赏赐救足够了,完全不需要这般用心的回报。   简西想着,怪不得雍王上一世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并且贤名流传千古,燕朝在他的治理下达到了空前的盛世,就这般令人如沐春风,又不带任何上位者咄咄逼人气势的话语,就足以让一个尚且年轻的考生对他死心塌地。   “希望有了这本册子,简解元能梦想成真,下一次见面时,或许就该改口称呼你一声状元郎了。”   雍王取下身上的玉佩,将这块玉佩递到简西手中,这就是他口中的信物,到时候简西可以凭借这枚玉佩来雍王府和寿王府求助。   简西没有推拒,接过了这块玉佩。   雍王脸上的笑意更盛,果然,他猜的没错,简西必然也是有所求的。   “刚刚我和三皇兄可是让手下的人在简解元身上投注了两千两白银呢,要是简解元一朝高中,我和三皇兄还得给简解元备一份厚礼才是,哈哈哈。”   寿王就是个跳脱的性子,一边哈哈笑,一边冲着简西挤眉弄眼,显然刚刚简西在赌庄里为自己投注的行为全都被他们看到了眼里。   简西早就猜到,可这会儿还是露出了羞赧地表情,耳朵都烧红了。   读书人最讲究清正矜持,简西给自己投注的行为,看上去怪不要脸的。   雍王也没想到简西还有这样青涩的一面,不过转念一想,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啊,即便他足智多谋,心性上,还是不可能和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一样。   雍王心中觉得好笑,却强忍着笑意,还不忘用眼神威胁了弟弟一番,让他收着点,别把自己看重的心腹羞坏了。   一场由报恩而起,实则是双方互相试探的见面会顺利进行。   *   会试时简西平稳发挥,只不过虽然拥有了雍王提供的书册,他依旧没能像乡试时那样夺冠,只取得了贡士名额,会元则是当初他们在赌坊时听那些赌徒们提到过的侍郎家的公子。   不过这个排名还在简西的计划范围内,真正重要的,还是殿试,刘太师依旧是考官之一,但主考官已经由他变成了宣昭帝。   殿选开始,通过会试的考生依次进入大殿内,然后在各自的座位落座。   此时座位上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殿内除了考官宣读规则的声音,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饶是简西的心理素质良好,面对殿内两侧手持刀枪的禁卫,以及无比威严庄严的殿内装修,同样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更别提那些半辈子苦读诗书,身体孱弱的中老年书生们了。   这一次的考题十分务实,是围绕水利农业展开的,简西拥有那么多后世的经验,在针对这些务实的考题时,多了不少优势。   简西沉下心来,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然后闭上眼睛磨墨,心里则是默想着文章的内容。   大约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简西停下磨墨的手,取下一支毛笔蘸了点墨,在备用的宣纸上奋笔疾书,等到写完后再修饰一番,抄录到正式的试卷上。   此时殿内突然多了几道走路的声音,能够在殿试时来回巡视,对方的身份呼吁而出。   这道声音时而快,时而慢,时而停顿,声音停在哪儿,哪处的考生就不由意乱心慌。   “啪——”   有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考生,在脚步声停留在自己身侧时,顿时慌到不知该如何下笔了,脑袋一片空白,慌乱中拿起墨条准备磨墨,谁知道手忙脚乱中打翻了一旁的笔洗,里面的清水瞬间把桌面上的试纸打湿,还溅了不少水在身侧那人身上。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那人赶紧跪下,朝身侧那人磕头。   位置靠前的考生不敢回头,只凭动静猜测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位置在那个考生后头的也不敢抬头看,不过现在大家都知晓了,在考场中来回巡视的人,是皇帝无疑了。   两边的侍卫上前,将那个考生拖了下去,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打翻的水触犯了皇帝尊贵的身体,更因为每个考生的试卷只有一份,一旦毁坏,也就意味着失去了考试的资格。   因为这样的事被驱逐出考场,恐怕连功名都要被剥夺了,这就是皇权集中的封建社会。   周围考生的呼吸越发急促,相反简西反倒越来越淡定了。他就是有这样一种特质,压力越大,他的注意力就越发集中。   宣昭帝身边的人似乎想要帮宣昭帝换一身衣服,可被宣昭帝以只是衣摆稍微打湿为由拒绝了,在这个小插曲并不影响宣昭帝巡视考场的心情,于是在那个考生被带下去后,宣昭帝继续踱步,来到了那位考生之前的位置,也就是简西的身旁。   寻常时候,当他在一个考生身边查阅对方的文章时,那个考生总免不得出现手抖、写字速度放慢的情况,可这位考生倒是稀奇,下笔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字迹却丝毫不乱。   宣昭帝心中的恶趣味出现了,他怀疑是不是这个考生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   对方因为他的这一声咳嗽停顿了一息,然后继续奋笔疾书。   宣昭帝端详了他的外貌,还是束发的年纪,这样年轻却能有这样沉稳的气度,只凭这一点,就让他十分欣赏了,宣昭帝想着,即便这位考生的文章不够精妙,这一次殿试,他必然也要给对方一个三甲的名次。   于是他的视线转移,注意力集中在了简西写了一大半的文章上。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宣昭帝完全沉浸在了那些精妙的见解上,尤其是有关与农事的策论,并不是那些假大空的提议,写下这份策论的人,绝对是真实接触过农事,并且了解过底层百姓需求的人。   如果不是身边的内监小声提醒,恐怕宣昭帝能够在简西身边一直看下去。   太精彩了!要不是殿内还有许多等待巡视的考生,宣昭帝真想站在这个考生的身边把整份策论给看完。   只是三甲哪够呢?宣昭帝自己推翻了自己刚刚的想法,这样的才华,这样的气度,给个一甲也是绰绰有余的。   宣昭帝深深看了眼简西,然后慢慢踱步到其他考生身旁。   这一次,他的步伐加快了许多,除了在个别几个考生身旁停留了半盏茶的时间外,大多数考生他只是草草扫视几眼就过去了,等待巡视完全场,宣昭帝又迫不及待地回到了简西身旁,在看到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结尾后,忍不住小声感叹了一句“好”。   声音很轻,恐怕只有简西和离宣昭帝最近的内侍听见。   时间一到,所有的考卷被糊去姓名后上交,考生则是被带到了指定的房间,直到殿试成绩出来。   *   此时宣昭帝早已回到了自己处理政事的宫殿之中,宫殿内等候着几位考官,以及奉昭而来的寿王。   “老七,那位蠡南的解元,你可认识?”   考官们在不远处批阅试卷,宣昭帝让寿王来到自己身前,如同寻常父亲一样,询问儿子问题。   可寿王不会真的傻乎乎只将宣昭帝当成一个父亲,天地君亲师,君在前,亲在后,这个父皇首先是皇帝,之后才是他们的父亲,这些年,因为宣昭帝迟迟没有立下太子的缘故,几位年长的皇子之间的斗争越发激烈了,从之前的幕后较量,逐渐发展到了明面上。   这也影响到了宣昭帝和几个儿子之间的感情,没有一个皇帝,喜欢自己屁股下的龙椅被人那样明显的觊觎着,即便觊觎的人是自己的亲儿子。   尤其宣昭帝的皇位还是他从前朝的皇帝手里抢过来的,他更怕自己的儿子像他一样,一旦拿不到,就开始抢,这些年,宣昭帝对几个儿子,已然忌惮超越了疼爱。   因此在宣昭帝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寿王心中一凛,然后按照入宫前三哥教的那样回答。   “什么事都瞒不过父皇?”   他咋咋唬唬地说道,“其实就算父皇不问,我也要和父皇说呢。”   当初他遇刺,又被简西搭救的事情,肯定瞒不过父皇,与其让父皇忌惮他和三皇兄有拉拢朝臣的嫌疑,不如将彼此的关系摊在阳光下。   “当初我在蠡南遇到了一点小事,是简解元救了我,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只以为我是普通的商人。”   三哥说了,父皇对于谁刺杀了他,一定有所猜测,可他不能直接说穿自己被刺杀的事情,因为父皇绝对不希望在他还在位的时候,他们兄弟就为了皇位争的你死我活,他忍让一步,将刺杀的事情轻描淡写抹去,只会让父皇更加心疼他,也更加厌恶幕后那个不顾手足亲情的儿子。   “不久前简解元进都赶考,我和三哥意外看见了他,于是将他请上茶楼感谢了一番,那个时候,我才将自己的身份托盘而出。”   寿王说的,都是皇帝可以查到的消息,至于他们在茶馆的雅间中究竟说了些什么,父皇就无从得知了。   三哥说,说话真一半,假一半,反而更容易被人相信,恐怕现在父皇也不会觉得他们之前和简西的私下接触有什么密谋了。   “父皇,这位简解元这次的文章写的如何啊?”   寿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怎么?你想替他说情?”   宣昭帝原本温和的笑容一收,顿时显露了身为帝王的威严,他微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儿子,他一直都觉得老七坦率莽撞,是所有儿子里最没有心眼的,难道现在他也想要搅入朝堂的浑水里吗,这个问题,到底是他自己想问的,还是老三让他问的?   “也不是说情,父皇,你不知道,那简解元脸皮还挺厚,历年科考之前燕都大大小小的赌坊不都会开盘投注本年的状元吗,那位简解元居然给自己投了一百两,我……我这不是感激他曾经帮过我吗,给他……给他投了一千两……”   寿王红着脸,估计也觉得自己这行为太过不靠谱,“您知道的,儿子花钱大手大脚,这一千两的银子该怎么报账,儿子还没想好怎么应付王妃呢。”   寿王好武,宣昭帝给他选的王妃也是武将家的姑娘,寿王夫妇在练武场“互相切磋”在燕都已经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听到寿王这番话,宣昭帝的表情再次变得轻松愉悦。   “糊涂,不过这一次,算你有点小聪明。”   宣昭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远处批阅试卷的几位考官都忍不住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果真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啊,宣昭帝本就对简西的文章印象深刻,这会儿听到儿子的这番话,越发觉得简西是个有才华又有趣的年轻人了。   那一百两,也不知道人家攒了多久,他也不能让人家失望啊。   这个状元,他给了!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一群戏精的比拼 第52章 世家子农家子16   今日的朱雀街热闹的很,街道两侧的摊位被清空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打扮娇俏的少女,以及一些凑热闹的百姓,正翘首望着街头的方向。   两侧的茶馆酒楼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二楼靠窗的雅间早在几个月前就被燕都的达官显贵包下,里面坐着的都是高官的内眷,比较寻常百姓,这些贵妇人和娇小姐们更加矜持,只是稍稍将窗户支开了一条小缝,好透过这条缝隙观察街道上的盛况。   历年科举的一甲都会骑马游街,二甲的考生虽然没有骑马的资格,可也会跟在队伍后面一块出行,这一条朱雀街正是离皇城最近的街道,状元游街,最先经过的也是这一条朱雀大街。   都说少女怀春总是情,话本子里总将才子佳人的故事描写的那样美好令人向往,即便大多时候能考中进士的都是已经娶妻生子,甚至都有可能已经当爷爷的中老年男子,可带着这样一种念想,每一次状元游街的时候,还是会吸引来不少未出阁的少女的瞩目。   燕朝对于女子的束缚不如前朝严苛,因此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并不会苛责女子的大胆热情,偶尔有那么几次,游街的考生里有那么几个尚在青年,容貌又过得去的,一次游街下来,身上免不得多处许多青青紫紫的痕迹,这都是被热情的少女们用荷包手绢和香果给砸出来的。   “来了来了!”   前头传来了锣鼓喧鸣的声音,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原本只是支开一条小缝的窗户,也在年轻小姐们的好奇中越支越开,端坐在雅间里的夫人们这会儿也不会指责女儿们大胆的行为。   “听说这次的状元是蠡南的考生,尚未及冠,也不知道家里是否婚配。”   大户人家总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三甲尚未游街,可他们早已经从各自的眼线那里得知了今科的一甲名单。   某间茶楼的二楼雅间里,谢氏呷了一口茶,看着恨不得将头探出窗外的女儿,眼含笑意说道。   那位也是这次殿试最年轻的考生,据她打探来的消息,那个少年出身贫寒,父母均为农户,蠡南本就不是什么水草丰茂的地方,务农的人家,要供出一个念书的孩子,恐怕得把全家人的心血都给耗尽了,谢氏有把握,那个名叫简西的少年即便成婚了,妻子顶多也就是个穷秀才家的姑娘,再往上些,七八品小官家的女儿也顶了天了,但凡简西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这样的妻族,给不了他什么助力。   谢氏实在是为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高不成,低不就,再拖下去,这个闺女就成了老姑娘了,而这位新鲜出炉的状元郎正是她心仪的女婿人选。   简西的家境贫寒,如果娶了国公府的嫡小姐,全家上上下下都得把明珠当菩萨供起来,而且那样的出生,也不会嫌弃明珠被农户养了十四年,眼见低,心眼也小,在谈吐举止上,那些人更没有嫌弃明珠的立场。   再者简西能在十七岁的年纪考中状元,才华必然毋庸置疑,齐国公府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他们也急需培植自己的人手,以防齐国公府跌出燕都的一流世家行列,简西身后没有其他势力,如果能够让他对齐国公府的提携心存感激,未来的齐国公府在朝堂上也不再是独木难支。   出于对女儿的疼爱,和对家族未来的期许,谢氏都希望能够促成女儿和那位状元郎的婚事,如果对方已有原配妻子,谢氏自然会想办法让简西与原配和离,或是让那个出身低微的女人心甘情愿成为妾室。   “娘——”   齐明珠跺着脚,娇嗔地喊道,她和娘亲早有默契,只不过齐明珠从来也没见过那位状元郎的模样,因此一直没有松口答应谢氏的提议。   在她看来,简西的身份还是配不上她的,她可是一品国公的嫡出女儿,简西只是个新出炉的状元,前途如何尚且不知,不过刚入仕途,能得一个六七品的小官当当就已经不错了,她嫁给简西,那是下嫁,如果简西的模样不如她预期,她就该考虑考虑这门婚事了。   庶出的三小姐齐姝端坐在一旁,垂着眼,没人瞧见她眼底的讥讽嘲弄。   她这个嫡母惯会装模作样,深怕别人说她这个嫡母苛待庶子庶女,因此这一次出门,还特地把她一块带上,只是齐姝的心里没有半分感激,反而越发怨恨嫡母和嫡姐。   她已经十五岁了,世家大族的女儿,往往在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该定下婚事,只是因为谢氏和齐明珠的挑三拣四,在齐明珠十七岁的时候还不曾给她定下婚事,以至于她这个妹妹也没办法抢在嫡姐之前相看人家。   往日和她交好的一些姐妹们都各有各的归宿,可齐姝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方。   齐明珠是嫡女,因为那十四年的亏欠,嫡母和父亲都十分宠爱纵容她,因此她拖得起,可齐姝只是一个庶女,身份本就尴尬,等过了盛龄,恐怕只有给人家做填房或是嫁入高门当小妾的命运了。   齐姝自己吃过庶出的苦,也见过自己的姨娘受罪,哪里还愿意重复这样的人生,此刻看着嫡姐对状元郎挑三拣四的小人嘴脸,齐姝忍不住心中作呕。   “哇,今年的状元郎好年轻啊!”   “不仅年轻,还很俊呢,状元公,快看我啊!”   随着游行队伍的靠近,人群的骚动越来越大了,不少少女和少妇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从远处传来。   齐明珠心中期待,踮着脚尖,恨不得将头探出去。   只见一个穿着大红色状元袍的少年坐在一匹白色的高头骏马上,那少年郎唇红齿白,在阳光下,莹白的肌肤甚至有一种玉石的质感,不知是大红色映他,还是他衬托了那身红袍,曜曜艳色,硬是让身后的队伍和两侧的风景,都成了摆设。   齐明珠的心瞬间被这样一副好相貌击中,心跳如擂鼓一般,差点把胸腔给捶破了。   此时朱雀街上围观的人估计心里都闪过了一句诗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简西的模样气度本就不凡,此时更有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当真让人眼里除了他,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在最初的恍惚过后,荷包,绣帕,香果,就如同雨点一样像简西疯狂砸去,离简西只有一个马身的榜眼和探花只能享受一波因为没有砸准,所以落到他们头上的香包。   好在今科的榜眼和探花一个年逾四十,早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还有一个也以有妻子儿女,心气沉稳了许多,再加上殿试上宣昭帝的特殊对待让所有人都意识到简西必定受皇帝重用,两人也不会为了被简西抢风头这样的事就记恨上他。   “哼!”   看到简西这样受欢迎,齐明珠反倒生了醋意,看着那一个个掉落在简西四周的香包,恨不得咬死那些香包的主人。   “咦?”   看着看着,齐明珠忽然生出了一丝怪异的熟悉,尤其是看到那张越来越近的面孔,脑海深处仿佛有一段记忆蠢蠢欲动,她好像曾经见过这位状元郎。   来自蠡南,又姓简,难道是那边的人?   齐明珠皱了皱眉,这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明明她已经是国公府的嫡小姐了,也过了三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可那十四年的经历依旧是她摆脱不掉的污点,是她比之不及的噩梦。   不过简氏一族都是平庸无能之辈,从来也没听说过那个家族里还有一个这般会念书的天才。   可能是她想多了,毕竟简姓不是什么稀有的小姓,蠡南那么大,简西的家族极有可能和那一支简氏八杆子打不到关系。   “啪——”   谢氏一直观察着女儿的表情,在看到她面露红霞时就知道,这个夫婿女儿心中也是满意的,于是她悄悄踱步到女儿身后,决定用自己的眼光帮女儿考察考察这个夫婿。   谁知视线刚刚落在那位状元公的身上,谢氏就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然后震惊地倒退了两三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打翻了她刚刚饮用过的那盏茶水。   齐明珠与曾经的齐桓西只有一面之缘,可谢氏却是实打实养了简西十四年,虽说十四岁到十七岁正是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容貌上也会出现些许变化,但也不至于让人完全认不出来。   只一照面,谢氏就认定了对方就是她曾经的养子齐桓西。   同样来自蠡南,同样是十七岁,同样姓简,名字里也同样带一个西字,谢氏头痛欲裂,她怎么疏忽了那么多共通点。   不过也不怪谢氏从来不曾怀疑,三年前的齐桓西是一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混球,对于念书无比抗拒,可三年过去,对方摇身一变以状元郎的身份出现,如果不是谢氏亲眼所见,恐怕她依旧会心存怀疑。   因为茶盏打碎的声响,齐明珠的注意力终于从简西身上收回了一些,转而关心起了谢氏这个母亲,而齐姝作为庶女也不好再干坐着了,小碎步凑到谢氏的身边,同样面露担忧。   齐姝敏锐察觉到了谢氏身上尚且来不及掩饰的怪异之处,因此在关怀谢氏的同时,余光不由瞟向了窗外。   谢氏能认出简西,齐姝自然也可以。   震惊过后,齐姝很快平复心情,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她那个混赖的假二哥居然回来了,还成了今科的状元,不知道这对齐国公府现在的格局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得赶紧回府告知娘亲和梅姨娘,让她们早作准备。 第53章 世家子农家子17   “不是我,不怪我,怨他,都怨他,啊——”   深夜,玉漱院内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这玉漱院正是谢氏的院落。   “夫人,您这是被噩梦惊着了,要不要给您请个大夫?”   守夜的大丫鬟忙打起精神,捧着一盏烛灯快步走进谢氏的房间内。   只见谢氏的脸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浑身汗淋淋的,好像刚从水里被打捞起来一样。   “这是怎么了,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魇着了,真的不请大夫过来吗?”   翡翠也是伺候谢氏多年的大丫鬟了,说话相较一般丫鬟大胆了许多,她是真心担心谢氏这个主子,明明以前主子从来没有梦魇的毛病,可自从那次观看状元游街回来后,每个晚上夫人都会被噩梦惊醒,扰得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心有惴惴,守夜的时候,再也不敢偷寐了。   “翡翠,给我倒杯茶过来。”   谢氏的声音沙哑低沉,深夜时听来,让人后背发凉,尤其此刻谢氏的眼神还格外可怖,在幽暗的烛光下,隐隐烁烁,翡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低下头,不敢观察谢氏此刻的神色。   “行了,你下去吧。”   谢氏用行动否认了翡翠请大夫的提议,因为她知道,自己这是心病。   在喝了一口热茶后,谢氏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她将茶盏递给翡翠,然后将人赶了出去,翡翠不敢驳了主子的吩咐,只能压下满心的担心,再一次离开谢氏的卧室,在外间的小床上随时待命。   “不怪我。”   寂静的房间内,谢氏双手攥紧锦被,低语呢喃道。   *   “夫人,您让人查的消息有结果了。”   第二天一早,谢氏正在吃早膳,她身旁伺候的嬷嬷形色匆匆地从外头进来,挥退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在谢氏耳边小声说道。   “蠡南离咱们这里远,很多消息一时半会儿打听不到,不过好在这一次还有不少从蠡南过来的考生,这会儿会试殿试刚结束,那些考生还没返乡,倒是让老奴从那些人的嘴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刘嬷嬷在知道曾经的世子爷考中了状元的时候也是满心的不敢置信,不过她知道夫人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因此费了不少心思调查简西这几年的生活。   可惜蠡南和燕都离得远,调查消息的人一来一回起码得花一个月的时间,夫人追问的急,她只能灵机一动,找简西的同乡们打听。   她的运气不错,其中一个蠡南的考生恰好和简西是同乡,简西在青州府的名声那么大,很多有关于简西的消息,他全都知晓。   刘嬷嬷不知道谢氏的心事,一心替谢氏欢喜。   要知道,前世子爷是夫人一手带大的,当初他在国公府的那十四年,夫人对他百般纵容,万分溺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夫人这样疼爱孩子的母亲了,在刘嬷嬷看来,简西那对乡下父母肯定给不了他优渥的生活,三年时间过去了,简西应该更加惦念夫人的好。   现在他可是状元了,但凡他还记得夫人曾经对他的恩情,就该好好报答夫人,现在府上正为册立哪位少爷做世子这件事僵持着,如果简西能够助夫人一把,让夫人所出的三少爷坐上世子的位置,岂不成全了那十四年的母子情分?   “我让你打听的消息你可打听到了?”   谢氏的心情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打听到了,简少爷的同乡说了,少爷已经娶妻,妻子是借住在简家三年的表小姐,据说是少爷祖母的远方侄孙女,家里早就没了亲人,这门婚事,应该是那位祖母做的主。”   刘嬷嬷的脸上难掩鄙夷,真是一群愚笨无知的乡下人,那个时候少爷都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居然还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许配给少爷,白白浪费了这样一个通过联姻拉拢一方势力的机会。   恐怕那群乡下人根本想不到这样深远的问题,光想着亲上加亲,抑或是找一个好拿捏的媳妇,完全忽略了背后的利益纠葛。   刘嬷嬷作为谢氏的心腹,当然知道谢氏在发现简西身份之前的那点想法。   “照我说,那门亲事不认也罢,少爷已经是状元了,哪是那样一个村妇般配的起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夫人好歹养了少爷十四年,娶亲这样的大事,难道不该事先知会夫人一声?”   刘嬷嬷完全忽略了这三年里谢氏对简西的不闻不问,以及当初简西离开时齐国公府内的欢呼雀跃。   “虽说已经成了亲,可那姜氏有点自知之明也该自请下堂了。”   正说着,刘嬷嬷忽然凑到了谢氏的耳边,小声嘀咕道:“夫人可还记得之前的想法,老奴倒觉得,现在这个时机更好了。”   谢氏眉头微动,正襟危坐听刘嬷嬷继续说。   “您想啊,咱们明珠小姐因为少爷的缘故吃了十四年的苦,也因为这十四年的经历被外人说嘴,以至于拖到了现在还没找到合心意的人家,反观少爷,占着咱们小姐的位置享了十四年的福,他那对乡下爹娘能给他什么样的条件识文断字,少爷现在能考上状元,靠的还不是前十四年在国公府的所见所学,从抱错的那一刻起,简少爷就欠咱们小姐了。”   谢氏听到抱错一词,手指微颤,不过刘嬷嬷并没有发现这个细节,而是继续兴奋地往下说。   “既然少爷的妻子配不上他,小姐也一直没能觅得良婿,何不促成这一场姻缘?夫人和老爷疼了简少爷十四年,现在儿子变女婿,曾经付出的一切也不算便宜外人,而小姐未来的公婆又是她以前的养父养母,也不用担心遇到一个刁钻的婆子仗着婆母的身份欺辱小姐,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刘嬷嬷还记得当初简西的身世刚曝出来的时候,他是怎样不敢置信,然后歇斯底里的在夫人院子里大哭大闹,如果现在国公府给他一个重新回来的机会,他必然感恩戴德,不敢辜负明珠小姐,这门婚事,再好不过了。   谢氏的眼神有些挣扎,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见到那人。   一直以来,她都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欢简西这个儿子,可偏偏她伪装的太好,连身边最亲近的嬷嬷也骗过去了。   谢氏越疼爱他一分,就越厌恶自己一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真相,从来都不是意外抱错,两个孩子,是她主动交换的,只因为她需要一个儿子。   对于齐桓西,谢氏只有发自内心的厌恶,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有多么卑劣,提醒她她还有一个亲生女儿,生死不知,同时简西还是一把铡刀,时时刻刻悬在她的头顶,一旦真相大白,这把铡刀就会落到她的身上。   养他的十四年,也是谢氏痛不欲生,提心吊胆的十四年,直到后来生下了真正的嫡子,她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也是那个时候,她开始慢慢布局,准备拨乱反正,让两人交换的人生回到彼此正确的轨迹上。   谢氏知道,这一定会引来国公爷的怀疑,可她有儿有女,国公爷即便怀疑了,在没有证据之前,国公爷反而会在心里替她辩解。   这三年来,国公爷迟迟不肯立她的昌儿为世子,就说明国公爷心里的怀疑还没有打消,不过谢氏依旧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只有在女儿回到她身边的这一刻,她的心才是安定的。   可惜这三年里这个宝贝女儿让她操心太多,她自私又凉薄,小气又贪婪,身上不具备任何美好的品质,就连谢氏也没办法违心地夸赞这个女儿。   这一切是谁的过错?她养了简西十四年,给了他最好的生活,可她的女儿在简家人手里,却过了十四年当牛做马的日子,以至于一朝得知自己的身世,兴奋到有些忘我,再也收敛不了了。   “请国公爷过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他商谈。”   谢氏幽幽地说道,在一遍遍的洗脑之下,她也觉得简西亏欠了她的女儿。   当年的事情已经是个秘密,被她收买,交换了孩子的婆子也已经死了,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够说出真相。   就让简西也以为自己亏欠了明珠吧!   谢氏长长吐了一口气,连日来的郁气,仿佛也随着这一口气消失了。   *   “你说简西就是桓西?”   齐闵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同样不敢置信。   “是啊,这三年来,我始终放不下这个孩子,他的模样,我怎么会记错呢。”   谢氏表情悲恸,就像是一个终于等到游子归来的母亲。   “你想把明珠许给他?”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齐闵又开始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不止谢氏为这个女儿的婚事犯愁,齐闵同样关心齐明珠这个女儿,不过让两个曾经被抱错了十四年的孩子成亲,真的可行吗?   再说了,当年的齐桓西并不是什么品行良好的孩子,他能考中状元确实让人大吃一惊,可他在念书上有天分,不代表他的品行也会因为学识的增加而改善。   “所以我想先见见西哥儿,当年,他走的那样干脆,我怕这个孩子还对我有怨。”   谢氏的眼泪簌簌往下流,看着这样情绪外露的妻子,齐闵忍不住有些心疼。   “那就让他过来吧,但凡他有点良心,也不该怨你。”   齐家给了他那么好的生活,他有什么资格埋怨呢,想到这儿,齐闵也觉得这或许是一门好婚事,简西亏欠了明珠良多,他要是敢辜负明珠,外界的舆论也不会让他好受。   当官最要紧的就是名声,有了这一份辖制,明珠婚后生活必然顺遂。   看着齐闵松动的表情,谢氏就知道这个计划成了。   至于简西会不会拒绝,这根本不在谢氏的考虑范围内,在她的心中,简西还是当年那个渴求母爱,在她院子里歇斯底里闹腾的傻子。 第54章 世家子农家子18   和历年一样,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编撰,榜眼探花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这也是被所有读书人视为最高荣誉的点翰林,二甲及以下的考生想要进入翰林院,还需要经历好几次朝考。   别看翰林院编撰品阶不高,可要知道,翰林院编撰的工作相当于现代大集团总裁的秘书,主要职责为掌修国史,记载皇帝言行,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虽说官职不高,却有许多接触皇帝的机会,如果能够在此期间得到皇帝的赏识,何愁以后的仕途呢?   因为纠结了那么些天,谢氏的人还是慢了一步,等她派人来到简西暂时租住的小院儿时,简西已经拿到了吏部的授官文书,回乡祭祖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谢氏又将自己关在房里几日,然后秘密找来了几个心腹,对着他们叮嘱了一番。   小半个月后,燕都的大小茶馆里开始流行起了一出戏,名叫戏说姻缘。   戏里的男女主从小就被抱错,直到婚配的年龄,才发现身世的秘密,原本的富家千金当了十五年的农女,因为不识字,不通礼仪的缘故被新的圈子的排斥,农家子却因为在富人家生活了十五年,学到了许多足够一生受用的知识,在回到原本的家庭后奋发图强,最终考中了状元。   真千金因为十五年的农女生活不被同阶级的人认可,迟迟不能定下婚事,而考中状元归来的农家子为了偿还养父母十五年的栽培之恩,以及弥补自己占了真千金十五年富裕生活的亏欠,主动求娶真千金,并且在之后的相处中,逐渐发现了真千金粗鲁外表下的率真和单纯,而两家的父母也不用再忍受和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分别的痛苦,从此儿子是女婿,女儿是儿媳,两家和和美美,从此幸福恩爱一辈子。   这个故事内容跌宕起伏,又有时下普通老百姓最喜欢看的才子佳人的元素,很快火了起来,从原本说书者口中的段子,被改编成了戏曲,在梨园里日夜弹唱。   这个故事情节虽然和现实有不少出入,可还是让人忍不住联想起了三年前发生的那一桩轰动燕都长达半年的奇事。   想当初,齐国公府的世子爷就是农户家的孩子,齐国公府真正的嫡小姐反而在农户家被养了十四年,直到后来齐国公生了一场怪病,需要嫡亲血脉的鲜血作为药引,才揭露了两个孩子被抱错的秘密。   当年那位世子爷的名声并不好,可因为他已经离开三年,加上当初他虽然浪荡,可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天怒人怨的坏事,这些年,早就被人忘却了,再提起来时,只是感叹他真是一个幸运又不幸的人。   幸运在明明出身卑贱,却过了十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不幸在这样的生活没有一直过下去,而是在他尚未及冠的年纪被人夺走了一切,从此打回原型,都说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可想而知这位假世子回归真正生活时会有多么痛苦,或许他的余生都会缅怀这前十四年的风光和奢华。   至于那位被找回来的真千金,这三年着实闹了不少笑话,与别的千金在首饰店里争夺首饰大打出手;口无遮拦说别的小姐的坏话被人逮个正着;难得参加宫宴,不顾嬷嬷的劝阻把自己打扮成移动的首饰架还鄙夷别的小姐小家子气……   种种无理又粗鄙的行为像极了一朝得势的小人,完全没有公侯府小姐该有的底蕴。   齐国公府极力想要挽回这位小姐的名声,可也因为她一次次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总有那么些个不怕齐国公府的人家,将她的行为流传出去,使得三年过去了,这位尊贵的公侯千金一直没能定下一门合心意的婚事。   有人同情她,因为前十四年的生活经历铸就了她这样的脾性,如果她从小接受正确的教育,未必会是今天这样的性子,当然也有人讽刺她,当惯了山鸡,就再也没有变成凤凰的可能。   随着戏说姻缘这出戏曲的大热,忽然有人开始异想天开,既然齐国公府的嫡小姐找不到合适的亲事,为什么不选择嫁给当初的假世子呢?   好歹齐国公府养了这个假世子十四年,多少也该有点感情的,如果能促成这段姻缘,儿子变女婿,女儿变儿媳,岂不是上天注定的姻缘吗。   起先,这个说法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还有很多人否认这个提议。   因为不管怎么说,两家的门第相差太大,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妻,齐明珠这情况就算不能高嫁吧,也不能往那么低了嫁啊。   虽说那户农户养了齐明珠十四年,假世子也被国公府悉心教导了十四年,可也不能掩盖他们只是最贫贱的农户的事实,那样的穷门陋室,哪里装得下国公府的嫡小姐呢,未免也太作贱人了。   不过,随着国公府假世子成了今科状元郎的消息传出来,这个原本只是在小范围被提起的建议,突然间如井喷般爆发。   这个如戏说姻缘里描述的故事引爆了燕都百姓强烈的兴趣,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现实生活中,也有这样充满戏剧性的爱情故事出现。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齐国公府不断收到拜帖以及请帖,不止底层的老百姓爱好听戏听曲儿,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闲来无事,总也要请出名的戏团进府场戏,对于时下最火的戏曲,众人早就耳熟能详,因此他们心里也充满好奇,齐国公府当年的那位假世子是否就是今科状元郎,齐国公府又是否有意,将女儿嫁给曾经的养子,全了这份阴差阳错的姻缘。   因为这份好奇心,齐国公府一跃成为时下最受瞩目的人家,就连长公主府也频频给谢氏下帖子,让她带着她那个女儿参加啊长公主准备的宴会,这个本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家族,一下子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当然,还有更深的原因是现在的齐国公府探查不到的。   当天在殿试时发生的一幕只在小范围内流传,许多真正有权势的官员勋贵才知道宣昭帝对今科状元的另眼相待。   据说在批阅考卷时,以太师为首的考官皆认为简西的文章太过激进,更看好榜眼的那篇四平八稳的策论,是宣昭帝力压众议,定下了简西这个状元。   光凭这些,就足以证明宣昭帝对这个新科状元的欣赏,只要对方不出什么岔子,几年以后,又是一个简在帝心的重臣。   齐国公府历来没有什么实权,只靠着钱财拉拢了一些朝臣,不过靠金钱为纽带的关系最为脆弱,但现在不同了,新科状元是齐国公府曾经养了十四年的儿子,齐国公府又有将女儿嫁给这个养子的意向,有养育之恩,再加上姻缘作为纽带,齐国公府从今往后就要和这位状元郎绑在一块了。   他们看重那位新科状元,所以更要给齐国公府一点脸面。   谢氏并不知道这里头的奥秘,看到一切都朝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终于松了口气,现在就只等简西带着长辈回燕都了。   她就不信,那对乡下夫妻会不想念自己养过十四年的女儿,会舍得下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一个老太太的远方侄孙女在财富权势和养女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   燕都里发生的一桩桩事,全都被秘密传到了简西手中。   这些消息都是雍王派人传给他的,这也是一种安抚拉拢的手段,虽说早在离都之前,简西就已经算准了谢氏的这些行为,可雍王的这份体贴,还是忍不住让简西感慨这位胜利者的手段。   在举家搬迁的前一天,简西来到爹娘的房间里,秘密谈论了半宿,第二天走出房间时,简刘氏的眼眶红肿,简来牛的眼底则难掩愤怒。   赶回燕都的路上,搬家的队伍里陆续多出了几个人,混在庞大的搬迁队伍里,并不算起眼。   这一边,谢氏派去蠡南的人终于打探到了简西在蠡南那三年的生活,并且传回了简西不日就可以回到燕都的消息。   “居然是那个小丫鬟!”   在得知简西的妻子连简家老太太的远方侄孙女都不是,而是当年跟着他离开的小丫鬟时,谢氏心里那一点点担忧都消失了。   只一个丫鬟,贬她为妾都已经是抬举她了,搁在以前,那样的身份,连府上少爷们的通房都不一定做得了,怎么配得上状元妻子的身份呢?   谢氏身边的心腹也顺着她的想法安慰她,谢氏已经想好,要在简家来到燕都的第一天就趁热打铁,促成小儿女们的婚事。   可就在谢氏得到简家人来到燕都的消息,并准备上门拜访时,大司寇的官员突然找了过来。   原来是有一对夫妇状告了她这位国公夫人,罪名是恶意混淆夫家血脉,偷拐人家的独子,那对夫妇,正是新科状元简西的亲生父母。   这下子,就连齐国公都被惊动了。 第55章 世家子农家子19   “怎么回事?”   齐闵看着前来的衙吏,脸色铁青,这未免也太荒谬了,他堂堂齐国公的夫人,有朝一日居然会被大司寇的人问责,传出去,他国公府的脸面何在。   而一旁的谢氏则是处于短暂的晕眩期,她的脑海中还回想着刚刚大司寇派遣的几位衙吏说的那几句话,当初她做下的那些事,终究还是东窗事发了。   可明明那个接生婆已经死了,这个秘密她连当初陪同她逃难的奶嬷嬷都没有告诉,为什么简家那些人会知道呢?   谢氏混沌的意识忽然有一瞬间的清明,她咬着牙,是啊,这件事天知地知她知,谁能证明当初是她买通了接生婆交换了两个孩子呢,只要她咬死不承认,谁也不能治她这个位国公夫人的罪。   “还请国公不要为难我等,我们也是奉命而来,请夫人去府衙道清事情原委,如果夫人是冤枉的,我们自然会把人全须全尾送回来,还会让诬告夫人的人付出代价。”   这几位衙吏并不怵齐国公,对方只是一个虚有其名的公爵罢了,他们背后可是大司寇,同时也是执掌一部的刑部尚书,论官衔,齐国公是正一品,刑部尚书是从一品,齐国公还压了尚书一头,可论实权,刑部尚书甩了齐国公十几条街。   “老爷,我是被冤枉的,什么混淆夫家血脉,什么偷抢别人家的孩子,当年的事,根本就是一场意外,如果不是……我也不会知道我疼了十四年的儿子居然不是我亲生的……”   谢氏捂着胸口,满脸悲愤,看着这样的妻子,齐闵先是沉默,然后看向来人:“今日我一道跟你们去戍刑司,如果今遭我夫人是被冤枉的,那么,即便可能会叨扰圣上,我也要大司寇给我一个交代。”   “这是自然。”   几位衙吏微微一笑,然后朝齐闵拱手,示意他带着夫人和他们一道离开。   “夫人,我这般相信你,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啊。”   齐闵牵着谢氏的手走在那几个衙吏之前,此刻两人看上去就像是感情极好的夫妻一般,齐闵微侧着身体,表情犹如春风拂面一般温和,似乎是在安慰难过的妻子,只有谢氏知道,齐闵牵着她的那只手有多用力,几乎把她的手骨捏碎。   谢氏疼的脸色发白,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身侧的齐闵,此时对方的眼神深不可测,谢氏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阴沉的夫婿,这让她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自然不会欺骗国公爷。”   谢氏低下头,原本紧张的情绪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在心底十多年的怨恨、憎恶,是一种恨不得毁灭一切的愤怒。   这个男人……凭什么呢……   *   半柱香后,谢氏和齐闵到达戍刑司,此时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已经在大堂内等候,大堂中央,站着两个人,跪着一个人,谢氏瞟了一眼,跪着的那个男人十分陌生,她从来就没有见过,为此谢氏的心情越发轻松了。   简来牛和简刘氏看到如三年前一般高贵的谢氏,心里不再有敬仰、愧疚的心态,相反,两人望着谢氏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杀父杀母的仇人。   在得知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三年时间里,简刘氏和简来牛对国公府的所有人充满愧疚,简西越好,他们就越心虚,因为是国公府帮他们培养了一个这般优秀的孩子,他们就像是偷果子的贼,在果农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等到收获时节的时候,把那颗果子连同果树一块揣走了。   更愧疚于在国公府这般尽心尽责的帮他们养孩子的时候,他们却没能给予养女优渥的生活,相反,在乡下的时候,简二丫还得跟着姐姐妹妹们做家务,干农活,几乎一刻也不的停歇,十根手指头因为粗重的农活变得又粗又硬,即便后来用再好的脂膏也养不回来了。   简西考中状元的时候,也是简来牛和简刘氏心里的喜悦和愧疚达到顶峰的时候,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得知原来当初两个孩子被抱错并不是意外,而是他们一直愧疚的那位夫人的有意为之,所有的愧疚,自然化成了无法化解的仇恨。   因为没有儿子,简来牛和简刘氏受了太多太多的罪,甚至一度被外界的流言蜚语压垮下,原本他们是不需要承受这些的只因为谢氏的自私,她需要一个儿子巩固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就这样剥夺了他们和儿子相处的十四年时间。   更让简来牛和简刘氏无法接受的是原来儿子的优秀并不是谢氏培养出来的,从一开始,她就怕他们的儿子抢走她未来亲生骨肉的继承权,因此蓄意养废这个孩子,把他往歪路上引,要不是简西早慧,又有别的孩子没有的自制力,恐怕十四年后被谢氏当麻烦踢回来的儿子,就是一个吃喝嫖赌无一不精的败家子了。   谢氏这个女人太歹毒,她这是要毁了他们全家的幸福啊。   “齐夫人,你可认得下跪之人?”   戍刑司卿指着下跪的那个男子,对着谢氏问道。   “命妇不知。”   谢氏傲然地回答,她是国公夫人,也是宣昭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在邢堂上,也可以用命妇自称。   只可惜简西已经被授官,他的母亲也被赐封七品诰命,虽然品阶低下,可也不再是平民了,要不然就民告官这一条,在控告命妇之前,简家两口子就得先挨十棍杀威棒。   “夫人不认识小民,却一定认识小民的母亲。”   跪着的那人开口了,“十七年前,正是小民的母亲在那间破庙里替夫人接生。”   那人的话让谢氏呼吸一滞,她仔细端详着那张面孔,确实和那个妇人有几分相似,那张脸,时常在她的噩梦中出现,真叫人想忘也忘不了。   “就是你的母亲,在十七年前接生时抱错我的孩子,我怜悯她已经去世,因此不曾问责,今天你倒是主动出现了。”   谢氏平定自己的情绪,那个接生婆已经死了,即便她生前和她的孩子说了当年那件事又怎么样呢,证据呢,拿不出证据来,自己一样可以控告他污蔑朝廷命妇。   “夫人如果以为这样能骗得了自己的良心,那就继续这样哄着自己吧,我今天既然出现在戍刑司了,就把当初那件事,原原本本的转述给青天大老爷听。”   跪着的那人并不理会谢氏的疾言厉色,而是继续跪在中央,低着头讲述自己在母亲一次次口述中得知的当年的真相。   “我娘和简夫人是同乡,当时大家一块逃难,我娘和我们走散了,恰好遇到了简夫人和和简老爷,那个时候简夫人早产,我娘有过几次的接生经验,就在破庙里帮简夫人接生,这位夫人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当时我娘没多想,只想着接生一个是接生,接生两个也是接生,大家都在逃难,能多救一个人,也是一份功德。”   在那个男子的讲述下,众人仿佛看到了当初的情形。   “简夫人那一胎生的难,因为逃难的路上,大家都好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饿了都时候几乎都是啃树根,嚼树皮,简夫人没有力气,当时处于半昏厥的状态,而这位夫人虽说也是难民打扮,可实际身体十分结实,攒足了力气,生下孩子的时间反而比简夫人更早,这位夫人,生了个女孩,在我娘将孩子抱给她时,她显然十分失望。”   也是,当初齐闵虽然带走了大半护卫和家底,可齐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谢氏携带的那些金银和粮食也不会真的让她饿着累着,谢氏还是有一份急智的,她将易保存的干粮和银票用布缠在腰上,因为她是大肚婆的缘故,打扮得狼狈一些,就没有人怀疑她身上还携带着那么多的财物,主仆几人躲在没人的时候吃点东西,一路上倒也没真饿着,生孩子的时候,自然比简刘氏更有体力。   “在我娘震惊的目光下,这位夫人掏出了十张饼子和几锭银子,告诉我娘,如果之后简夫人生了一个儿子,将那个孩子换给她,这些东西就是我娘的了,那个时候,我们兄妹已经好些天没有吃过饱饭了,我最小的妹妹饿到吃土,肚子撑的又圆又胀,好像随时要爆炸一样,整日哭闹,求着我娘想再吃一口她做的面饼,那个时候,我娘虽然和我们走散了,可也想着在下一个城镇能找到我们,于是她昧着良心,做了这么一件丧良心的事,在简夫人生下儿子后,将那个孩子抱给了这位夫人,然后告诉疼迷糊的简夫人,她生了一个女儿。”   “娘带着面饼找到我们的时候,小妹已经死了,到死,她还是没吃上那一口面饼子,我娘说,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报应。”   后面那句话,是那个男子的低声自语。   “胡说八道!”   谢氏愤怒得驳斥了男子的话,“我为什么要换别人的儿子,那时候我才刚嫁进齐家没多久,即便第一胎生了一个女儿,将来也一定能给齐家生出一个儿子,我何必让一个野种,占了我儿子嫡子的位置,更何况,口说无凭,难道凭你的一番话,就能给我治罪了吗?”   谢氏的这番言论,也有道理,那个时候谢氏还那么年轻,实在是没必要抱养别人的孩子啊。   “我的儿子,才不是什么野种。”   简刘氏恨恨地看着谢氏,“我和我夫婿满怀期待所生的儿子,怎么能叫野种呢,就你生下的连你这个亲生母亲都不想认的孩子,才叫野种呢。”   因为憎恶谢氏,简刘氏失去理智,连曾经的养女都恨上了。   虽然她心里明白养女更是无辜,可谁叫当初两个孩子刚被认回的时候,养女因为认定他们抢了她十四年富贵荣华的生活,用看仇人似的眼神盯着他们和儿子呢,明明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亲娘才对。   “要说证据,我拿不出来,因为我娘已经死了,不过大人可以让人去查,我家本来家徒四壁,可在逃难到南边后,我家在当地买了一个小院,并且做起了小本生意,这些钱,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   他原本是想将这个秘密带到地下的,可谁知道简家的人找到了他,想到娘亲临死前还记着这件事,并说自己有罪,他思考了许久后,终究还是站了出来。   妹妹死了,娘说是她做错事的报应,这些年他的生意不顺,和妻子所生的几个孩子,也都没有养住,他也渐渐觉得,这或许上一代做错了事却没有伏法,下一代替母还债遭到了报应,只有将当初的错认了,债孽才能减消一些吧。   只可惜,这些证据还不足够让谢氏认罪,此时她显然还想辩驳。   “还有一个证人。”   司卿打断了谢氏即将说出口的话,抬手传召下一个证人。   谢氏愣了愣,居然还有证人,不知为何,她心里生出了一些恐慌的情绪。 第56章 世家子农家子20   戍刑司内,气氛压抑紧张,而宣昭帝的宫殿内,氛围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你说的可是朕亲封的那位状元?”   宣昭帝微眯着眼,看着底下站着的长子,脸上看不出喜怒。   “是啊,儿臣也没想过,那位新科状元居然还是三年前闹的沸沸扬扬的齐国公府的假世子,本来我也注意不到这么一个人物,这不是会试前三弟和七弟都在这位不怎么被看好的考生身上押注了一千两银子,弟弟们难得看到向来沉稳的老三也会跟着老七凑这种热闹,因此多关注了他几分。”   大皇子不经意间说出了三皇子和七皇子曾经在简西身上投注过多消息,想要将两人的行为往结党营私上推,可惜他不知道,早在殿试时,寿王就已经主动告知过宣昭帝这件事。   加上之前简西曾救过寿王的缘故,宣昭帝压根就没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和党派斗争有什么关系,相反,大皇子特地在他面前点出这件事,就别有用心了。   想到这儿,宣昭帝的眼神淡了淡,自己还活的好好的呢,他的这些儿子却都坐不住了。   相比较之下,老七虽然莽撞,可好歹还有一份赤诚之心,老三为人刻板严谨,不会讨好他这个父皇,但私底下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不忘往宫里送一份,还不让人告诉他,可见是真孝顺。   这两个儿子,在几个孩子里,实属难得,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变。   “最近坊间可有不少关于这位状元郎的消息呢,就在儿子进宫前,听说简西的父母把齐国公夫人给告了,这恐怕还是燕朝开国以来,第一桩命妇被告的案件呢,不论结果如何,恐怕都会让民众议论纷纷。”   宁王辨别不出父皇此刻的心情,可他觉得,父皇应该是不开心的。   “是吗?”   宣昭帝语气淡淡,让宁王更加摸不准他的心思。   今日宁王进宫,是为了和宣昭帝商讨黔西涝灾一事,黔西总督是宁王的岳父,这次黔西大堤溃塌,作为总督,宁王的岳父第一个被问责。   当初为了修固堤坝,朝廷拨款三十万两白银,这还只是第二年呢,大堤就被洪水冲垮了,两岸千顷良田被淹没,当地百姓流离失所,黔西从上而下一批官吏要被问责。   现在朝廷官员为了这桩事愁白了头发,一来是救灾,二来是重新任命黔西官吏,忙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宁王进宫,表面上是自告奋勇愿为钦差押送救灾的物资去黔西,实则是为了探听宣昭帝的口风,自己的岳父在这件事了结后会被给予怎样的惩罚,这也决定了他的王妃,是否应该及时病逝。   后来说的这些有关于雍王和寿王的这些话,纯粹只是不想在自己腹背受敌的时候,他的那些竞争对手有功夫看他的笑话罢了。   “行了,你退下吧。”   宣昭帝的反应,似乎是对齐国公府和新科状元的家事并不感兴趣。   宁王见状咬了咬牙,只能老实退下。   “出来吧。”   在宁王离开后,屏风后出来一个人,恭恭敬敬跪在大殿中央,此人正是简西。   “过来,陪朕下一局棋。”   宣昭帝从龙椅上下来,走到偏殿,此时太监们已经整理好了棋盘,简西不敢怠慢皇帝的命令,在恭敬地行完礼后,坐到了宣昭帝对面的位置。   不过他现在官位微下,也不是真正得宣昭帝欢喜的心腹,因此他只敢坐半个屁股,一举一动十分小心谨慎。   就在宣昭帝执起棋子后,一个小太监迈着碎步跑了进来,然后在宣昭帝的耳边私语了一番,那个小太监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偷偷打量着简西,简西顿时意识到,此时他悄悄在宣昭帝耳边说的那些话,是有关于他的。   “下去吧。”   宣昭帝挥了挥手,小太监领命退下。   “啪——”   只见下一秒,宣昭帝手中的棋子就落在了棋盘上,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大殿内格外清晰。   简西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局围棋上。   *   “传证人!”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另一位证人被衙吏压上刑堂。   这位证人可没有那个产婆之子的待遇了,只见他衣衫破烂,身上到处都是血痕,污血和脓血从破碎的衣洞中渗出,浑身软塌塌的,要是没有衙吏的搀扶,恐怕都不能自己走到堂上。   这位证人蓬头垢面,还是一旁的衙吏撩起了他的头发,并随意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抹了几把,才让人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是他!”   “怎么会是他!”   谢氏和齐闵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谢氏的指尖掐进肉里,剧烈的疼痛都不能让她恢复冷静。   明明当初她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让他出海,终身都不要再踏入燕朝的疆土,这个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齐闵就更不用说了,他深深地看了眼身旁魂不守舍的谢氏,然后铁青着脸不再说话。   “齐国公应该还认得这人吧,在你心中,他是救了你一命,并且让你意外发现世子并非你亲子的恩人加神医,可实际上,这人却是一个到处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还联合他人下毒害你,拿着你给的赏银,沾沾自喜呢。”   戍刑司卿指着底下被严刑拷打过的老者说道,“本官以帮国公好好审过这个歹人,国公不用谢我。”   就在不久前,宫里面传来了消息,让他秉公办理,这让他明白了那位的态度,既然是要秉公办理,自然是按照证据判案,齐国公府本来就不多的面子,也不用顾及了。   原来这第二位证人就是三年前治好了齐国公怪病的道人。   “我有罪,可当初都是一个小丫鬟指示我这么做的,她给了我一千两银子,说我只要配合她说那些话,事成之后,再给我一千两白银,我一时被钱迷昏了眼,这才答应的。”   那个老头被打怕了只能按照当时招供时那样说,不敢再有任何隐瞒。   “这就有意思了,这位道人说当初是有人让他联合演了这么一场戏,齐国公,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场病,并没有对你的身体造成太大影响,最后的结果只是揭露了原世子的真实身份,如果这个道人是受人唆使做了这么一件事,最终的得利者会是谁呢?”   戍刑司卿一本正经地对着齐国公问道。   齐国公府的几位姨娘没有本事做成这样一桩事,再者,谢氏还有一个嫡子,即便斗倒了一位世子,那个嫡子还是请封世子的最佳人选。   齐闵更加没必要利用自己的身体健康达成这个目的。   反倒是谢氏,如果当初是她交换了两个孩子,这一切行为就可以解释了。   因为假世子到了适婚的年龄,一旦让他娶了高门贵女,再想拨乱反正,就变得困难了,而且那个时候谢氏的小儿子已经立住,谢氏不愿意一个假货占了自己儿子的世子之位,所以演了这么一场戏将假世子赶出去,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找回来,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荒唐,只凭一个骗子的言辞,就能定我的罪吗,证据呢,我只要证据。”   谢氏此时已经慌乱到失了分寸,她没有想过,这个道人居然会被人找到,她输就输在不够狠心,当年在做下那样一桩事后,她就该杀了产婆和她的那些家人,当初更不应该放这个道人活着离开,只有死人,才能替她保守秘密。   不,她最不应该心软的时候是在她刚刚嫁到齐家的时候,那时候她要是能够当机立断在梅氏生庶长子时让她一尸两命,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谢氏很不甘,为什么,她只做了那样一桩错事就要付出代价,而那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逼迫她的人,却能够享受着她丈夫的疼惜,幸福坦然地生活呢?   “这很简单,只需要让这个道人指认当年收买他的丫鬟就好,为防疏漏,还请国公爷把这几年内出嫁或放了身契的丫鬟婆子也一并给找回来吧。”   能当上戍刑司卿,对方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很快就根据证人的证词找到了相应的证据。   “更何况,一次性支出两千两银子,任凭齐国公府家大业大,也应该留下痕迹,这一点,只需要调查齐国公府的账簿,和夫人的嫁妆就能找到线索。”   他的这番话让谢氏失了最后的侥幸心理。   当初她的计划天衣无缝,在孩子抱错一事刚爆发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两个孩子吸引过去,那个道人,就是趁着这个时间点离开,等到后来,齐国公平复好心情,察觉到个中问题的时候,也已经找不到云游的道士,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压在心底。   和那个道人联系的是谢氏的心腹丫鬟,让她做这桩事时,谢氏只告诉她想要陷害梅氏,那个丫头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在和道士联系上后,谢氏就给她安排了一桩婚事,将她嫁给了自己手下一个庄头的儿子,那个庄子远在千里之外,不出意外,那个丫头这辈子都不会再回燕都半步。   现在戍刑司卿算无遗策,早晚都能查到被她嫁出去的那个丫头,再多的狡辩,在此刻都显得有些无力。   谢氏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所以,是你交换了我们的孩子,让明珠吃了十四年的苦,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肠,还配当明珠的娘吗?”   齐闵铁青着脸,无比失望地看向谢氏,“夫妻一场,你为了达成目的居然可以利用我,给我下毒,是不是哪天我不顺着你的意立昌儿为世子,你还能为了这个世子之位毒死我呢?谢氏,我真的看不清你了。”   三年前,齐国公府就因为世子抱错一事被燕都权贵耻笑,现在若是传出当年世子不是被抱错,而是齐国公夫人故意为之的消息,恐怕齐国公府至此都要在燕都抬不起头来了。   他齐闵,也会因为这个妻子,被全天下的男人耻笑,这叫齐闵如何不气愤呢。   “我的错,只有我一个人错了吗?齐闵,我真恨啊,恨当初历经千辛万苦来到燕都,找到你的时候,没有一刀杀死你这个负心人!”   此时的谢氏是一只被折断翅膀无力再飞翔的鸟,在穷途末路之迹,她反而能更肆意地宣泄自己隐藏在心底多年的恨意。   “你知道一个女人怀胎十月,却日日夜夜要担心受怕的煎熬吗?在我疲于逃命的时候,在我看到一个稍微强壮点的男人多看我一眼就心惊胆战的时候,在我怀胎十月每日每夜只能咀嚼冷硬的面饼的时候,你和梅氏在干什么?锦衣玉食,高床软枕,身边还有许许多多护卫守候,齐闵,我才是你齐家明媒正娶的妻子,凭什么,我要活的比一个妾室还要不堪?”   谢氏不算好人,所以她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欲换了别人的孩子,可以为了女儿的幸福,不顾简西已经娶妻的事实。   但她也不是坏到骨子里的恶人,所以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不算天衣无缝,只因为她没有彻底狠下心,让那些知道她做过某些不堪的事的人全都变成不会说话的死人。   “你问我为什么要换掉我自己的女儿,呵,你问我为什么,我倒想要问问你,到处都在打仗,如果是为了防我,怕我伤害你心爱的小妾和庶长子,你为什么不带着我离开呢?那时候,我的肚子里也怀着你的骨肉啊,那是齐家的嫡子,难道不比一群庶子来的尊贵?”   谢氏凄厉地指着齐闵的鼻子质问道,“你别解释说你没想过老家也会打起来,你那么聪明,难道真的没有猜到那一种可能吗,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这个正妻在你的心里,远远没有那个女人来的重要。”   “十月怀胎,十月怀胎啊,孕吐的煎熬,半夜脚抽筋的痛苦,这一切,你有替我分担过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这个孩子,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正是因为怀着她,所以我才熬过来了,你以为将这个孩子换给那样一户人家,我的心里就好受吗,我要承担的痛苦,绝对比你齐闵重千倍百倍,可为什么我那么爱她,却还是要换了她,就是因为你啊。”   没人能体会谢氏那段时间的绝望,孕期本就是女人情绪最容易奔溃的时候,更何况谢氏同时承受着被丈夫抛弃、战乱的痛苦和恐慌,那时候她做下的决定,必然是不理智的。   “你让我不敢想象,当我着女儿回到燕都的时候,面对你和你的宠妾以及庶长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我有罪,可齐闵你同样不是无辜的。”   谢氏的声音已经尖利到破音。   “我错了,这些年我居然一直在恨梅氏,其实,我最应该恨的人,是你啊!”   谢氏笑声凄厉,仿佛疯了一般,但谢氏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清醒过。   看这个男人,直到此刻都还装作一副被她蒙蔽的样子,谢氏不信,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实际上,从他三年来迟迟不立世子的行为中,谢氏就意识到了,或许自己当时的做法太过粗糙莽撞,早就已经惹来了对方的怀疑。   只是他装作糊涂,因为他也明白,这件事一旦曝光出来,齐国公府同样会跟着出丑。   谢氏忽然有些累了,为了争得这个男人,证明她这个正妻所生的孩子才是齐家的正统继承人,她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毁了自己亲生女儿的一生,可到头来意义究竟是什么呢,谢氏忽然开始怀疑,齐闵真的喜欢梅氏吗,或许他最爱的,永远只有他自己,只有齐家。   案件进展到这里已经很明了了,谢氏虽然是命妇,可就凭她曾经给主君下毒的行为,就已经触犯了燕朝的律例,在她安静下来后,就被衙吏压下去,暂且收押。   简刘氏脸上的愤怒少了许多,她依旧不能原谅谢氏当年做的那些事,可作为一个女人,她却有些能够理解谢氏的疯狂。   *   此时宣昭帝和简西的棋局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刚刚出现过的那个小太监再次走了进来,打断了棋局,在宣昭帝耳边私语。   “呵呵。”   宣昭帝看着简西笑了笑,然后对着小太监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爱卿费尽千辛万苦找来这两位证人,此刻应该对这个案子的结果很是期待吧?”   现在轮到简西执棋,因为宣昭帝的这番话,简西原本正准备放下去的棋子偏移了位置,落在了不该落到地方。   “哈哈哈,兵不厌诈。”   宣昭帝笑眯眯地在那颗棋子旁落下一子,然后收走了简西大半的棋子,局势由原本的势均力敌,一下子变成了宣昭帝压倒性的胜利。   他依旧笑眯眯的,好像刚刚突然问出口的那句话,只是他想要简西慌乱下错棋子的玩笑话似的,可简西心里清楚,能够推翻前朝,并且在十几年内迅速治理好前朝留下的烂摊子的皇帝,他口中所说的每一句话,必然都是有其深意的。   一开始,简西没想过自己这么一个区区一个六品小官的家事也能引来这位的注意,从今日宣昭帝忽然传召自己,然后邀自己下棋的举动中,简西意识到,自己似乎引起了这位陛下的兴趣,只是不知道,这种兴趣,是好的,还是坏的。可既然对方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他自然得按照对方喜欢的方式回答。   “陛下棋艺精湛,即便没有这一遭,臣也是要输的。”   现在简西还摸不准,宣昭帝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57章 世家子农家子21   “不用紧张,就把朕当成是一个有点好奇心的老人吧。”   宣昭帝自然感受的到简西的紧张,这种好似操纵了一切的感觉,让宣昭帝分外享受。   “……是。”   简西怎么可能将这位帝王当成普通的老人,就连他的那些儿女们,恐怕都没办法只拿他当父亲看待吧。   “朕的翰林院编撰,真是让朕越来也好奇了。”   宣昭帝笑眯眯地,在棋盘上又放下了一子:“朕好奇,一个游手好闲了十四年的纨绔子弟从哪里学来了一手风骨天成的书法;好奇你怎么在三年的时间里找到那样两个证人;好奇,你告知生父生母真相,让他们控告谢氏的原因;更好奇,你究竟想要谢氏尝到什么样的苦果……”   作为帝王,雍王等人能查到的消息,宣昭帝自然也能查到,因此看到简西前后出现了那么大的转变,宣昭帝很难不产生好奇的情绪。   本来只是一个后宅妇人为了巩固自己地位做下了换子的荒唐事,但只要这件事不是发生在皇族,宣昭帝都不会有兴趣过问,可谁让这件事里还牵涉了他准备重用的一位臣子,而这位臣子的经历又让人分外好奇呢。   所以宣昭帝秘密给戍刑司施压,要不然,谢氏的案子不会处理的那么果决干脆。   “如果非要说出一个原因,大概就是臣很年幼的时候,就发现了娘亲并不真心疼爱微臣吧。”   沉寂了许久后,简西哑着嗓子给出了回答。   “因为不疼爱,所以微臣想要学习的时候,她会以怕微臣累着为由让微臣懈怠学业,并给微臣搜罗许许多多有趣的玩意儿,赐给微臣许许多多让我分心的娇媚丫鬟;因为不疼爱,所以在微臣做错事的时候,从来不曾劝阻,还会阻止齐国公惩罚微臣……因为像幼弟一样得到娘亲的关注,所以我按照她想要看到的样子生活,直到后来那个道人出现,引出了我并非国公亲生子的事,臣在忽然意识到,或许,她的不疼爱,只源于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微臣不是她的孩子罢了。”   简西给出的解释,如同他当初忽悠姜念慈的一样,只是稍加润色,不过这个猜测也恰好顺应了宣昭帝心里的想法,他根本想不到,简西之所以发生这么大变化的原因,只是因为换了一个芯子。   “所以,你从离开齐国公府后,就秘密搜寻产婆之子和那个道人,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打算控告谢氏吗?”   那个道人确实如当初约好的那般拿到钱就走了,可没成想简西的动作更快,在他刚来到原身身体里后,就让人跟上了这个道人,这三年里,这个道人一直都在他的监视下生活。   至于找那个产婆的孩子,确实费了简西一番功夫,好在结果是好的。   宣昭帝这番话有些意味不明,简西心头一紧,大概猜到了宣昭帝的想法。   “陛下可曾听说过近期燕都甚是流行的戏曲——戏说姻缘?”   简西反问了另一个问题。   “听说过,怎么了?”   宣昭帝颇有兴致地回答道,这出戏曲的名声太大,就连后宫中也演了好几场,最后那对被抱错的孩子喜结良缘的结局,叫那些妃嫔跟着流了不少欢喜的眼泪呢。   “这出戏,是齐国公夫人叫人排的,所以,我才让那两人出现在了人前。”   简西抿着嘴,表情有些苦涩。   “再次之前,我虽然找到了那两个证人,却一直希望这件事成为永久的秘密。”   “哦,你不想娶齐国公的女儿,难道是嫌弃她被你生父生母养了十四年,行为粗鄙?你知不知道,娶了齐国公的嫡女,会给你带来多大的好处?”   宣昭帝心中对简西更为欣赏,可明面上,却硬是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来。   “臣不敢嫌弃齐家小姐,只是臣已经娶妻了,严格说起来,臣妻子从小受到的教养、身份,或许还不如齐家小姐。”   姜念慈早年丧父,幼年丧母,在这个时代看来,是刑克双亲的命格,最难说亲了,更别提她还有卖身救母的经历,即便她早已脱离奴籍,这一段过往的经历,依旧会是她摆脱不了的污点。   因此对比姜念慈,齐明珠的那些缺点,在旁人看来恐怕都不再是缺点了。   “在微臣的身份没有曝光前,曾纳了好几个通房,还有许多与臣有过肌肤之亲,却没有名分的女子,但是到头来,只有当时还是小丫鬟的拙荆愿意抛下舒适的生活跟我离开,都说患难见真情,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默默发誓,这辈子都不能负她。”   谢氏让人写了那样一出戏,并且大肆流传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希望简西能够娶齐明珠,甚至为此进行了道德绑架,他占了齐明珠十四年的富贵生活,害得齐明珠明明是公侯千金却迟迟等不到姻缘,如果他不娶齐明珠,那就是没有良心。   简西已经有了妻子,如果真的应了谢氏的计划,岂不是要让姜念慈做妾。   宣昭帝想过这是简西谋划了三年的报复,却没想过,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简西不想辜负他那个妻子。   对方的丫鬟出生,在宣昭帝这种做大事的男人看来,确实是不配为妻的,简西给个妾室的位置,已经是抬举对方了,可不得不说,宣昭帝自己做不到,在看到简西愿意为了一个曾与他共患难的女人做了这样一件事后,在给了简西一个多情且优柔寡断的评价之余,又多了几分心安。   “你大可让那个女子做平妻。”   在前朝,平妻并不罕见,宣昭帝心中尤有怀疑,难道简西真的不是为了报复谢氏,所以才捅破了这桩事。   “臣大婚时曾向夫人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终身不纳二色。”   提到妻子,简西的表情都柔和了许多,一点都不像是那个曾在他的监视下平心静气写完殿试策论的沉稳少年,更像是符合他这个年龄反应的毛头小子。   曾几何时,宣昭帝也曾这样热烈单纯的喜欢过一个女子,只可惜,现在他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忘记了。   简西的赤诚让宣昭帝有几分感动,可在他看来,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只是简西此时此刻的想法罢了。   当然,宣昭帝还没恶劣到要在这会儿戳破一个年轻人对感情的美好期待。   “谢氏的罪行已经证据确凿,你作为苦主之一,可想过要怎么惩罚她?”   宣昭帝深深地注视着简西的眼睛,想知道他真实的想法。   “她剥夺了我原本的人生,却也实打实养了我十四年,以后,就当我们两不亏欠了,至于我爹娘那儿,恐怕还等着谢氏的一句道歉。”   这才是宣昭帝最重要的目的,他绝对不希望看到自己对谢氏赶尽杀绝,只因为此时的他已经老了,再也不是曾经那个野心勃勃的帝王了,现在他就是一个老迈的雄狮,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挑动他敏感的神经,生怕身边那只强壮的小狮子,抢走他狮王的地位。   即便简西不是那群小狮子之一,养母与养子的特殊关系还是会让宣昭帝产生不恰当的联想,简西对谢氏越狠,就越会让宣昭帝不喜他。   因此在这位帝王的注视下,简西自然要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就连他揭发谢氏的原因,也在归结于谢氏咄咄逼人,让他忍无可忍上。   简西不觉得这是宽恕了谢氏,殊不知,有时候,人活着原比死了更痛苦。   齐国公府的名声毁了,齐闵再也没办法振兴齐家;谢氏在他那儿讨不了好,齐明珠曾经有多恨原身和简家那些人,这会儿她就会加倍的恨谢氏这个曾经抛弃了她的生亩;谢氏的小儿子同样会怨恨这个让他和世子之位失之交臂的生母……   简西的原谅,绝对不是宽容,在获得身体的自由后,谢氏要面临的,是更为煎熬的心理上的折磨,她在意的人恨她,她曾经费尽心思谋求的一切彻底不属于她,这两点,足以将谢氏逼疯,让她的余生都活在懊悔之中。   然而宣昭帝并不会在意女人的那点小小心思,他十分满意简西表现出来的仁义与宽容。   宣昭帝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帝王,可他更希望身边的人,在聪明之余,有那么一些心软,良善的好毛病。   宣昭帝不再说话,而是专心于没有下完的棋局,此时,简西的背后已经一片汗湿。   这一关,他过了。   *   齐国公夫人换子的消息很快在燕都流传开来,酒馆茶楼里,到处都有人谈论这桩事。还有当初谢氏让人编写戏曲意图让被她偷来的养子娶自己亲生女儿的消息,也广为人知。   大伙儿在鄙视谢氏,嘲讽齐国公之余,对新科状元的生活倒是越发了解了,在同情简家人的时候,姜念慈莫名其妙成为了全燕都女性最羡慕的女子。   从一个孤女,到一个丫鬟,再到新科状元的夫人,姜念慈的人生简直比戏曲还要精彩,尤其当简西那日在宣昭帝面前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流传开来后,姜念慈只要出现在公众场合,都会迎来一波羡慕嫉妒恨的模样,大家都羡慕她的运气,反倒没什么人盯着她曾经丫鬟的身份说嘴了。   而姜念慈,从一开始的不适应,渐渐转变成了后来的享受。   正在众人的好奇心达到顶峰的时候,宣昭帝下旨,将刚刚到翰林院报道没多久的简西外调,从原本的六品翰林院编撰成了从五品泸州知州。   官位似乎升了一阶,可外官终究比不上燕京内的官员,泸州恰好就在涝灾严重的黔西,简西这样年轻,真的能处理好泸州的事务吗?   而且自燕朝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哪一科状元没有在翰林院待满三年就调任的情况啊。   大家一时吃不准,宣昭帝到底是想要抬举简西,还是因为他父母控告齐国公夫人一事冷了他了。 第58章 世家子农家子完   “老夫人,门外有人找,说是您闺女,府里的二小姐。”   刚吃完早饭,简刘氏正准备和丈夫去鼓弄后院刚开辟的那一小片田地呢,就听到了守门婆子的这番话。   二小姐?来驴家的姑娘也没跟着他们一块来燕都啊,再说了,如果真的是那丫头,老二他们应该也一道过来了才对,没道理守门的婆子只说她一人。   简刘氏正想说可能是胡乱攀亲戚的陌生人,忽然想到了他们家原来的排行老二的姑娘,只不过对方已经是国公府的千金了。   难道真的是二丫?可对方忽然上门的目的是什么呢?   简刘氏和简来牛互看一眼,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如果说之前对于这个养女还有一些愧疚的情绪,现在知道当初孩子抱错真相的夫妇俩对这个女儿的感情也所剩无几了。   “去、去看看呗?”   简来牛纠结了一会儿后说道,再怎么说,也养过她十四年,如果今天她是来兴师问罪的,正好也可以彻底了断那十四年的感情。   “嗯。”   简刘氏应了一声,夫妇俩暂且放下了地里的活,朝外院走去。   *   简家在燕都的房子是暂时租住的两进院,并不算宽敞,不过因为简家人口不多,加上来到燕都后只请了两个打扫兼看门的婆子,以及一个做些伺候老人的精细活的小丫鬟,两进的院子,住着也不算拥挤。   原本简西已经开始托牙婆相看起了合适的院子,可现在一纸调令下来,他不日就要去泸州任职了,买房子的事情也可以暂缓下来。   倒是简老太太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长途跋涉,因此在全家人商量后,决定让简婆子和简来牛夫妇以及尚未出嫁的四丫暂且居住在燕都,这一次去泸州赴任,简西只准备带着妻子一人。   他有预感,这次的泸州行,并不会太久太久。   从简家人居住的后院来到前院只需要穿过一条长廊,按照夫妇俩的脚程,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前院,不过在他们到来之前,齐明珠先是遇上了正巧从市集买完食材的姜念慈和简四丫。   简西虽然当了官,可简家的家底还远不能和那些达官显贵相比,因此来到燕都这么长时间,姜念慈依旧保持着自己去市集挑选新鲜食材,为家人烹制美食的习惯。   洗衣打扫之类的杂活儿有雇佣的婆子们帮忙做了,买菜烧饭还有小姑子搭把手,姜念慈一点都不觉得累。   “二姐!”   简四丫看到完全变了一个人的二姐,忍不住惊呼一声。   但齐明珠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妹妹身上,而是死死的盯着一旁的姜念慈。   论样貌,姜念慈只比清秀强上一些,但胜在她身上有一股混杂着温柔和韧劲的复杂气质,让这个清秀的女人一下子变得更吸引人了。   因为只是出门买菜的缘故,姜念慈并未做悉心的打扮,简单的襦裙,头上只别了一根铜花簪子,脸上更是不施脂粉,不仅如此,她的手里还挎着一个竹篓,里面放满了新鲜的蔬菜瓜果,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根草绳,这跟草绳上穿着一条尚有一口气,时不时动弹一下的大鲤鱼。   落在齐明珠的眼里,这个女人真是平庸到极点,甚至有些庸俗,跟市井里那些只知道谈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邋遢妇人没什么区别。   相反,今天齐明珠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头上簪着的,手腕脖子上的戴着的,都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加上她从生父生母那里继承来的骄人容貌,齐明珠觉得,姜念慈这个女人就连给她丫鬟也是不配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居然哄得简西娶了她,还拒绝了和她的婚事。   对于简西,齐明珠的态度是复杂的,她还记得当初状元游街时的惊鸿一瞥,只是在得知简西就是当年和她交换了身份的假货时,她又无法避免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谢氏后来做的那些事情都没有瞒着齐明珠,因此齐明珠也明白,或许简西就是她最好的选择,可她没想到,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因为简西根本不曾对不起她,相反,害得她当了十四年的农女,被周围贵女嘲笑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她心中最疼爱她的母亲。   刚得知这个真相,齐明珠在家里歇斯底里闹了一场,她甚至冲到了谢氏的院子里,把谢氏屋里的那些东西都砸了,然而这么做并不能让她泄愤,相反,只是让她意识到她的处境越发糟糕了。   齐明珠清楚,在国公府里,谢氏就是她最大的靠山,或许是因为那份愧疚,这三年里,那个女人对她予取予求,即便是府里的几位少爷,也比不上她的待遇,现在谢氏的恶行曝光了,她爹必然会将那个女人休弃,到时候,她能仰仗的,也就只有她爹偶尔的那点关心了。   更何况,齐明珠也不确定,在她娘做出这样一桩丑事后,她爹会不会因此迁怒她这个女儿。   于是,齐明珠用自己并不怎么聪慧的大脑思考了几个晚上,还是决定继续谢氏之前的计划,嫁给简西。   她想过了,简来牛和简刘氏都是心软的人,凭着他们之前十四年的母女情份,只要她多说几句好话,再哭诉一下自己的艰难处境,那两人一定会心疼她这个养女。   再者,她不信天底下没有男人不好女色,尤其那个假货在身份曝光之前也曾是一个游走于不同女人中间的浪荡公子,只要她稍稍主动一番,她不信这个男人真的会拒绝她,大不了,她退让一步,允许姜念慈那个丫头和她平起平坐,在这么大的让步下,简西不可能不动容。   现在见到了这般平庸的姜念慈,齐明珠对自己越发充满信心了。   “四丫,这三年我好想你啊。”   齐明珠的视线从姜念慈身上收回,转而对着简四丫亲亲热热得说道。   “西哥儿好歹也是当官的人了,怎的你作为官家小姐还打扮的这般朴素,这个镯子就给你吧,浓阳俏绿,最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了,也当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齐明珠不由分说,就拽下手腕上的一个玉镯子,要往简四丫的手腕上戴。   这番话说的,好像是在意指家里人苛责简四丫这个小姑娘似的,简西是个男人,肯定想不到这么细节的事,这样一来,姜念慈这个嫂子就有问题了,怎么就不知道给小姑子置办一些漂亮的首饰呢?   姜念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可她总觉得齐明珠这番话就是在意指这个问题,好想要挑起她和小姑子之间的矛盾一样。   “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再说了,这些东西哥和嫂子也给我置办了一些,我只是不爱戴罢了。”   简四丫不要齐明珠的首饰,她也有玉镯子,虽然成色没有齐明珠给的这个好,可也是她哥和嫂子买给她的,只不过简四丫闲来无事还喜欢干活,戴着这种易碎的首饰,十分不便。   此时简四丫已经过了最初看到齐明珠的喜悦,她不相信齐明珠的话,如果真的想念她们了,三年里难道连写一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吗,现在跑过来称姐道妹的,谁知道她有什么目的呢。   “怎么的,还和二姐生分了?”   齐明珠看到被推回来的镯子,有那么一瞬间,表情十分难看。   其实当初在家的时候,她和姐妹们的感情也不好,因为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齐明珠有些许傲气,总觉得那个家里的一切都配不上她,还喜欢将本属于自己的活推诿给其他更年幼的妹妹,   “二……”   就在这个时候,简来牛和简刘氏也来到了外院,正想喊二丫的时候意识到这位打扮雍容华贵的少女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二丫了,他们又不知道对方现在叫什么名儿,最后只能尴尬地喊了一声齐姑娘。   不管怎么说,上门是客,二老不知道她的来意,也将人请到了外院招待客人的屋子里,姜念慈拎着那些食材去了厨房,顺带泡一壶茶水过来。   “爹,娘,女儿好委屈啊。”   在姜念慈走后,齐明珠也不再端着了,而是飞扑到了简刘氏的怀里,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她先是诉说自己来到燕都后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们对她的看不起,再是诉说谢氏出事后,自己在齐国公府的尴尬处境,最后,齐明珠又提到了自己艰难的婚事,希望简家二老看在当年养了她一场的份上,帮她一次。   “可是,我们能帮你什么呢?”   对着哭哭啼啼的齐明珠,简刘氏哑口无言。   不说三年时间过去了,她们之间的情分还剩下多少,就说当年谢氏换走了简西这一桩事,足够让简刘氏连齐明珠都怨上,所以,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还愿意帮她呢?   “爹,娘,这三年我一直都在想你们,求求你们,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喊你们一声爹娘吧。”   说着,齐明珠也不哭了,脸上浮起了两朵红霞,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这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呢?除了重新认回这个女儿,也就只有让齐明珠嫁给简西,她才能再次名正言顺喊简家二老一声爹娘了,对方今天哭闹了一场的目的,显然是后者。   这三年的时间,齐明珠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的,至少对于此刻她的处境,她看的十分明白。   她虽然依旧是齐国公府的嫡小姐,可因为谢氏闹出的那桩丑闻,恐怕燕都稍微有点脸面的人家都不会愿意娶她进门,就怕她和她娘一样,一言不合就乱了夫家的血脉,而且齐国公府并不像齐明珠想的那样有地位有脸面,现在齐明珠要想嫁出去,能够选择也只有外地的小官,或是那些已经落魄的家族了。   齐明珠怎么可能甘心呢,于是,她盯上了她现在能够选择的最好目标,简西。   对方虽然暂时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地方官,可他是新科状元,年纪尚轻,一开始就有这么好的起点,谁知道将来他会不会位极人臣呢?   嫁给简西,齐明珠好歹还有希望,可嫁给别人,她这辈子的生活基本也已经望到顶了。   “齐小姐这一声爹娘我们也担待不起。”   听明白齐明珠的来意,简刘氏的表情瞬间就冷了下来。   这个养女着实让她心寒,如果不是现在西哥儿出息了,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更加不会说这样好听的话。明明家里的姑娘都是贤惠厚道的性格,偏偏养出了她这么个自私自利的孩子,难道真的是一脉相承,因为她是谢氏的女儿,所以骨子里和她是一样的,之后再怎么教,都教不好?   “娘,再怎么说,我也是国公府的嫡出姑娘,我爹也是疼爱我的,将来我出嫁,一副丰厚的嫁妆总是跑不了的,那个丫头能给家里什么呢?图她会洗衣做饭?图她懂得伺候人?这样下贱的活儿,我随随便便找几个小丫头就能替她做了。”   看简刘氏不像以前那样好说话了,齐明珠收起那一脸委屈,骄纵地喊道。   此时在齐明珠的心里,简刘氏和简来牛还是当年那对唯唯诺诺,老实巴交的乡巴佬,虽然一心想要儿子,可也是疼她们几姐妹的,因此说话的时候,颇有些没分寸。   “我现在婚事这样艰难了,难道你们就不能可怜可怜女儿吗,就算不可怜我,你们能不能为西哥儿想想,娶了一个丫鬟,他得承受多少来自同僚们的笑话?”   齐明珠愤懑地说道:“再说了,当初虽然是我娘不对,交换了我和西哥儿,可那十四年他代替我享福的事总不是假的吧,如果不是那十四年的生活,他能学到那么多本事,恐怕现在还和村里的二狗子,大栓子一道混日子呢,我娘说的那些话里有一句总是没错的,他确实欠了我。”   “我从来都不欠你!”   齐明珠的话音刚落,一道冷硬的男声从门外传来,只见简西出现在了堂屋外,身边还跟着表情十分尴尬的姜念慈。   对方手里拎着一个茶壶,刚刚那些话,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当年被换走的时候,我也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谢氏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也没办法阻止,你不是我,怎么能理解比起锦衣玉食的生活,我更在乎爹娘的疼爱,亲人的关心呢?再说了,连生你的谢氏都不在意你被换走后可能会遭遇的艰苦生活,我一个和你无亲无故的人,凭什么在意,又凭什么觉得对不起你,你或许很可怜,可这一切的元凶,是谢氏,或许还有齐国公和梅氏,唯独不是我,不是简家任何一个人。”   简西拉着姜念慈的手,用坚决的态度表明了,她才是他认可的能够站在他身边的夫人,齐明珠那些诛心的话,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你敢说不是齐国公府的优渥生活提供了你学习的条件?”   齐明珠咬紧牙关,觉得简西和姜念慈并肩站立的样子刺眼极了。   “如果你非要说是那个有人一心想要养废我的环境铸就了今天的我,恕我不敢苟同,我能有今天这个成就,只能说,我天生优秀,即便我没在齐国公府长大,即便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庄里,我一样会是一个成功的人。”   这番话,有些不要脸,可偏偏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姜念慈和简四丫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简西,对他的这番说辞深信不疑,简刘氏和简来牛更是泪眼汪汪,想到了儿子小小年纪就得瞒着谢氏努力学习的艰苦,顿时心痛不已。   “这里不欢迎齐小姐,以后,也请齐小姐不要再来了。”   简西摆出送客的架势,齐明珠气的涨红了脸,跺了跺脚,捂着脸离开了简家。   *   “谢氏,以后你就住在这玉漱院内悔过吧。”   齐闵铁青着脸,看着刚从戍刑司的牢房里出来,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谢氏。   原本他是准备休了这个女人的,可谁知道,宣昭帝居然传召了他,言语间似乎并不同意他休妻的行为。   起先齐闵还有些不解,谢氏的行为触犯了燕朝律法不说,就凭她混淆齐家血脉这一点,他就可以毫不留情的休了对方,怎么宣昭帝偏偏不让他休妻呢?   可等回过神来仔细一想,齐闵吓得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段时间,他并不安分,想当初,齐闵就是靠投资了当时还是宣王的宣昭帝得了齐国公的爵位,只可惜这个爵位并没有给齐闵带来实权,在燕朝,齐家依旧是个不值一提的人家。   因为尝过从龙之功的甜头,在几个皇子冒出夺嫡的苗头后,齐闵又赌了一把,这一次,他投资了大皇子宁王。   不久前西边堤坝溃塌,大皇子的岳父牵涉其中,齐闵雪中送炭私底下送了宁王二十万两白银,用于填补大皇子岳父留在那里的漏洞。   现在齐闵怀疑,他私下的小举动被宣昭帝发现了,不让他休妻,是宣昭帝给他的小小警告。因为他不安分,所以宣昭帝要留着谢氏这个污点,让他们齐家永远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一个可能,齐闵的背后就是一阵冷汗。   他也不敢再提休妻的事,准备软禁谢氏,至于大皇子那儿,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有什么小动作了。   谢氏看着空荡荡的玉漱院,神情凄怆。   齐明珠不久前在这个院子里大闹了一场,除了卧室的床架和几个结实的木箱是完好的,其余的摆设全都毁在了发疯的齐明珠手里,齐闵这样恨她,自然不会吩咐下人补全这院子里缺失的东西,往日精致奢华的玉漱院,这会儿空的就跟雪窑洞一样,就连丫鬟婆子也一个不剩了。   谢氏看着满园的杂草,想到自己的余生就要在这间破败的院子里,心中悔恨交加。   “都怨你,你当初为什么要扔掉我,现在我被人笑,被人嫌弃,都是因为你啊,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齐明珠在简家受了一肚子的气回来,在得知谢氏从牢里出来后,气冲冲地跑过来找谢氏算账。   这三年来,她有多喜欢这个生母,现在她就有多恨她,如果不是这个自私的女人,她就该是一个从小在公侯府里长大,言行得体,备受尊崇的大家千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想要嫁给一个平民出生,已经娶过妻子的状元都要被人羞辱。   齐明珠怨毒了谢氏,她压根看不到站在院子里的齐闵,对着谢氏一顿撕扯打骂。   面对女儿仇恨的目光,谢氏只能木然承受,她的余光看着冷漠的丈夫,以及躲在院子外,偷偷看她,却碍于齐闵在场不敢过来的幼子,心里空空荡荡的。   谢氏闭上眼,她知道,这样的生活,只是一个开始。   *   简西预料的没错,他只在泸州待了两年不到的时间,就带着令人咋舌的政绩,重新被召回了燕都。   当初在看到殿试策论时,宣昭帝就觉得简西是一个实干行的好官,他果然没有辜负宣昭帝的期望,在到达泸州后,半点心思都没有花在党派斗争上,反而一心一意做着灾后重建的工作。   集中销毁洪灾中死去的人和牲畜的尸体,防止疫灾蔓延;以工代赈,促进灾后重建,减少恶性事件发生;压制不良粮商恶意提升粮价,用各种措施鼓励富商捐款并为其申报朝廷,求得朝廷嘉奖……   在这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措施下,泸州最先恢复了灾前的生活,也是朝廷拨款最少的受灾府州之一。   在简西离开泸州时,更是有百姓自发写了万民书,在他坐船离开时,岸边挤满了泸州的百姓,流泪挥手目送他离开。   当然,这些都是看得到的政绩,私底下,简西还呈上了一本秘密账簿,这是他在泸州当官以来,通过往年的税收以及其他官员那里调查到的前几任泸州知州的贪污数据,这本账簿,甚至还牵连到了黔西上上下下几百名官员。   当初水灾发生的时候,朝廷已经罢免了一批官员,其中一批更是因此获罪,可当宣昭帝得到这本账簿时才知道,原来当初那些,只是冰山一角。   于是,再一次回到燕都,简西顺利连升三级,成了正四品通政使司副使,这个位置相当于现代当中央信访办副主任。   而在这两年里,齐国公府越发没落了。   齐闵对齐明珠还算有一点慈父之心,两年前简西外出任官后,他就给齐明珠找了一个外地的四品官之子嫁了,因为给了丰厚的嫁妆,加上齐国公府好歹还有一个正一品的爵位,齐明珠的夫家对她还算尊重,在生了一个女儿后,齐明珠也收敛了一点性子,开始学着做一个合格的母亲,生活也渐渐步入正轨。   齐闵的野心还未开始就被宣昭帝掐灭,这两年是越来越消沉了,谢氏被关在玉漱院内,从一开始的怨天尤人,到后来沉迷念经,看似消停了下来,因为两个主子一个没心管,一个没资格管,梅氏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管家权,成了齐国公府实际上的女主人。   此时梅氏的长子和次子都已经娶妻,梅氏也已经是当祖母的人了,看到斗了半辈子的对手落得这样的下场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没有苛责谢氏,一日三餐让人粗茶淡饭候着,谢氏的儿子依旧是往日的待遇。   在齐明珠出嫁后,梅氏帮刘姨娘的女儿齐姝说定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婚事,自此以后,国公府的后院恢复了平静。   *   八年后   先是寿王遭遇刺杀,再是简西在泸州赴任时弄来的账本,一桩桩事,都牵涉到了大皇子宁王,将他的狼子野心显露无疑。   这几年的时间,他从一个夺嫡的热门人选,逐渐被宣昭帝厌弃。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就在宣昭帝传出身体微恙的消息,并且停朝三天后,宁王直接造反,带着一支私下训练的军队,以及皇城内被他收买的侍卫,一路杀到了宣昭帝的寝宫,只可惜,这场一路进行顺利的造反行动,被早有准备的雍王制止。   宣昭帝强撑着身体,废了宁王的爵位,将宁王一脉全都逐出了皇族,但还是留了他一条性命。   “没想到,我还是看走了眼。”   宣昭帝看着眼前的儿子,呼吸有些急促。   “你让老七装傻骗过了我,让我以为简西和你们无关,放心重用他,呵呵,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你们的人了。”   宣昭帝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的地方,或许从最处简西交给他那本账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下一场将宁王围困住的棋局了,只不过,如果不是宁王真的做了那些事,他们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如果这会儿宣昭帝还身体健康,恐怕他会十分气愤,可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在气愤之余,宣昭帝也觉得,或许将皇位交给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算无遗策的皇子没什么不好。   “不,简大人从来不是我的人,他只是做对燕朝有利,对燕朝百姓有利的事。”   雍王摇了摇头,一开始,他也觉得自己已经收揽了简西,可后来他才发现,那是一位真正的纯臣,他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透露过宣昭帝私底下告知他的秘密,也从来不曾参与他们兄弟之间的派系斗争,简西之所以会上交那一本账簿,只是出于对黎民百姓的责任,他只求问心无愧,丝毫没有想过大皇子可能会报复他,也没想过,只要他依附他,就能够获得庇护。   “呵——”   宣昭帝先是不信地笑了笑,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正想说话的时候,却断了最后的气息。   临闭眼时,宣昭帝还在感叹,那位年纪轻轻的通政使司副使,真是他见过的最聪明,也是最狡猾的人,他那七窍玲珑心,真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可以拥有的。   从龙之功固然好,可也会在新帝的心底留下痕迹,当年他能拥护自己,未来是不是也可以拥护别人?就好像齐闵,因为当初他在自己身上投机得到了回报,宣昭帝就会担心,他会不会在自己老迈的时候,投资自己的某个儿子,从而将他从皇位上推下去。   简西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明明做了一件件有利于雍王的事,可他的行事手段都让雍王觉得他只是出于大利的基础做下了那些决定。   一来让雍王觉得自己就是简西所坚持的大利,二来让雍王留下他简西只是一个纯臣,只效忠皇帝的深刻印象。   这样一来,在雍王即位后,非但不会忌惮他,反而还会重重提拔他。   好深的心思,如果不是宣昭帝没了气息,他肯定会告诉自己这个即将登基的儿子,好生提防简西,这样聪明狡猾的臣子,用得好了,是治国的能臣,可一旦用出了差错,也可能会是终结燕朝寿数的逆臣。   不过好在宣昭帝没有告诉雍王这一番猜测,自雍王登基后,就十分信赖简西这个臣子,从通政使司副使,到督察御史……再到最后的内阁首辅,简西一步步,位极人臣。   也因为雍王的信赖,简西那些利国利民的政策得以实施,君王贤良,举贤举能,臣子忠义,为国为民,君臣相宜成为了后世流传千年的佳话。   *   小番外   二十一世纪   “听说了吗,大导演刘昌要翻拍宣雍王朝,听说找了简西祠来演名相简西呢?”   “呕,那个小白脸演得出来我偶像千万分之一的气场吗,可别仗着姓名和我偶像有些相似,就越级碰瓷。”   “简西祠有什么不好呢,听说他还是真正的简相子孙呢,让简相的子孙来演简相,总比不相干的人来演好吧。”   “切,洗脑包又来了,请问简西祠是简西后代子孙这件事,人家简相自己承认吗?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和我们简相攀关系。”   课间,同学们闲来无事议论最近都八卦消息。   宣雍王朝是九十年代拍摄的讲述了燕朝开国皇帝和雍庆帝在位期间故事的电视剧,主线剧情是雍庆帝和名相简西君臣齐心,开创宣雍盛世,因此名相简西在电视剧里的比重很高。   “你们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男人呢,出生时被齐国公夫人抱走,恶意养废,十四岁时被告知自己不是齐国公世子,而是农户家的孩子,于是接受事实跟着农户父母离开,三年后王者归来,摇身一变成为新科状元,接着更是大刀阔斧开展事业版图,接连被三任帝王重用,年老时激流勇退,辞官带着妻子云游四海,不仅没让新帝忌惮,反而收获了更多的赏赐,最要紧的,是这么优秀的男人居然还那么专情,因为妻子当年对他的不离不弃,余生他就对妻子生死相依,在姜氏离世后终身没有续娶不说,连通房丫鬟也没有收一个。”   与简西治世能力同样被津津乐道的还有他的专情,自古以来,男人能从一而终的太少,就连一夫一妻制的现代都不见得能够做到这些,更别提是在三妻四妾合法的古代,可偏偏简西在娶了姜氏之后,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女人。   这样一个身世坎坷,能力出众,感情专一的男人,不用编剧艺术加工,本身就活成了一出戏剧啊。   “你们懂什么,其实,简相最爱的人是雍皇,只可惜那个时代不能接受男男相爱,所谓的专情,只是为了掩饰他和雍皇的深情罢了,让简西祠来演有什么不好,他至少长得帅啊,没准还可以和演雍皇的演员擦出火花呢?”   “呕,雍简党不要再意淫了好不好,你们可别忘了,前不久刚挖掘出来的简相陵里,主棺里的两具尸体可是埋在一块的,大家都知道,姜氏比简相早逝七年,如果不是深爱,何必留下遗嘱,在死后与姜氏同葬在一个棺柩里呢?”   又开始了,关于简相究竟爱谁的争论,几乎只要谈到名相简西,最后总会演变成雍简党和简姜党的斗争。   “同学们上课了,请静一静,今天我们来讲第十三课——一代名相简相的故事。”   历史老师的到来终结了同学们的争论,一阵沙沙的翻书声,在历史老师浑厚的声音中,一个正史记载着的,关于简西的故事就此展开。   ——小世界完—— 第59章 中年危机1   “这都几点了,还不赶紧起来,牙膏帮你挤好了,早饭准备了你最爱吃班尼迪克蛋和香煎吐司,就摆在餐桌上,等你洗完脸漱完口就过去吃吧,对了,前一天晚上我忘记泡黄豆了,今天没有你爱喝的豆浆,我给你拿了被鲜奶,你凑合着吃吧。”   耳边响起一阵女人的声音,简西正觉得头痛欲裂,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让他在头痛之余,还凭空升起烦躁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简西意识到,或许是原身留下来的潜在情绪。   “妈昨晚来电话说身体不舒服,我托朋友帮妈挂了一个专家号,现在医院挂号都难,人家说了,不能迟到,今天就辛苦你送小超去学校吧,行了,你赶紧起床,再晚些,小超上学也要迟到了。”   简西勉强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略微有些丰满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打扮,刚刚那些话,正是出自她的口中。   “哦,忘了说了,你大姨家的彬彬要结婚了,婚期就在下个月,妈电话里说了,让我们带小超一块过去吃喜酒,份子钱,起码得随两千块,还有我表弟孩子不是马上要满月了吗,咱们就不送钱了,给孩子打个小金锁吧,不用太大的,我估计,也得小两千,还有……”   女人的动作很快,她的化妆步骤就是简单的涂一层乳液,再抹点粉底,最后描眉涂口红,整个妆容就算完成了,与她化妆速度一样迅速的还有她的语速,从家里的人情花销,说到最近物价上涨以及孩子某学科成绩下降,需要上辅导班,然后总结出这两个月家用需要提升的话题。   看来,这个家的财政大权并不掌握在这个看似是家庭妇女的女人手中,对方只是每个月按时向原身讨要生活费,因此每个月一旦人情往来和其他开销多了,就要申请提高生活费的预算。   “小超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成绩下降的厉害,每天一回家就把房间的门反锁起来,我和他说话他还很不耐烦,也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上来了,儿子向来听你的话,等会儿你送他去学校的路上问问他到底怎么了,对了,去学校的路上不是会路过润生超市吗,你看看超市外面有没有张贴大促销的广告,家里的卫生纸快没了,我得趁打折的时候多屯一些。”   中年妇女总有说不完的唠叨,大到儿女的学习,小到菜市场一根葱涨价的问题,说得多了,免不得让人觉得烦躁。   “诶啊,说了那么多差点忘了陪妈去医院的事了,你赶紧起来吧,别忘了盯着小超把那杯鲜奶喝了。”   说罢,女人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然后急匆匆朝外走去。期间简西还听到了女人在客厅对着那个叫小超的孩子叮嘱的声音,以及大门被关上的动静,不过没一会儿,门又被打开了。   简西刚下床,穿上拖鞋,就见到女人再一次推开门进来。   “忘了拿丝巾了,妈给买的,要是不在她面前戴戴,恐怕又要被她说我嫌弃她这个老太太了。”   只见女人从抽屉里拿出一条五彩缤纷的花丝巾,颇为嫌弃地系在脖子上,对着镜子侧看,正看。   “这下是真的快来不及了。”   她甚至来不及再唠叨简西或是孩子两句,拎起挎包,火急火燎地冲出家门。   简西笑着揉了揉胀痛的额头,起身朝卫生间走去,顺带接收原身留下的记忆和这个世界的剧情。   这应该是他有史以来附身过的最年长的寄体,原身今年四十四岁,刚刚那个唠唠叨叨的中年女子是原身的妻子赵夏艳,只比他小一岁,两人有一个十五岁,正在年初三的儿子,名叫简宇超。   赵夏艳和原身从大学时期开始交往,毕业那年就领证结婚,因为两家条件都算一般,两人结婚时还在租房,直到婚后第三年,才靠双方父母都资助,以及他们这三年来省吃俭用存下的存款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六十多平的房子。   儿子简宇超,在搬进新家后的第二年来到这个世界上,因为赵夏艳有一个哥哥,他妈得帮哥哥嫂子带一岁不到的孙女,而原身的母亲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于是赵夏艳只能辞职,做起了全职主妇。   好在那个时候,原身的工作已经渐渐步入正轨,每个月的工资除去房贷车贷勉强能够供应全家的花销,加上他工作的晋升前景不错,赵夏艳理所当然就成了为家庭牺牲事业的那一个人。   原身是个程序猿,这个职业的薪资高于平均水准,早些年,为了尽快还清房贷车贷,以及攒下足够的存款,原身拼命加班工作,他的努力也在几年后得到了回报,由普通的程序猿,到小组负责人,再到项目经理,在不惑之年,已经成为公司的中层管理者,工资从最初的月薪八千,涨到了现在的年薪百万,出门在外,也从原本的小简,变成了旁人口中的简总。   当年那套小房子的房贷更是早早还清了,在儿子念小学的时候,原身就贷款买下了一套一百二十多平的学区房,现在儿子念初中,原身更是斥巨资买下了学校附近近两百平的大平层,现在两套房子都在贷款中,每个月都工资还未到账,其中的四万多块就已经是属于银行的了。   现在原身一家都居住在刚购置不到两年的大房子里,原身夫妻的卧室就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和衣帽间,此时简西就站在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在前几个世界,他也经历过中年和老年,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出现过秃顶危机。   简西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在这个年纪,样貌已经不再是衡量男人魅力的最大指标,那种成功人士的气度,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才是一个男人最吸引异性的地方,原身的五官并不出挑,年轻的时候恐怕并不招女孩子喜欢,可偏偏在步入中年后,只要他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穿上西装,戴上眼镜,那种斯文又儒雅的气质,就足以迷惑许多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套用一些流行的词汇,原身就是一部分女生喜欢的大叔型男神,当然,这个前提得是原身戴上假发片以后。   简西拿着梳子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镜子里自己地中海式的造型,增光发亮的头顶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根头发,他都怀疑,自己有没有梳头的必要。   可能脱发问题也和基因以及工作有关,上几世,即便步入老年,简西也是头发茂密的帅老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脱发问题困扰。   这难道就是程序猿的宿命吗?   看着镜子里秃顶的自己,简西半点都感受不到原身在公司时常被小姑娘们夸赞儒雅斯文的帅气,反而还觉得有些猥琐。   这一定不是他在猥琐,简西赶紧揉了揉眼睛,他纯洁如小白花一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有猥琐的气质呢,这一定是原身遗留下来的问题。   “嗡——嗡——嗡——”   等简西洗完脸刷完牙出来,正好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的震动。   他走到床头柜旁拿起手机用指纹解锁,只见维信弹出消息通知,发来讯息的是一个备注小师妹的小姑娘。   【小师妹】早安,今天的阳光真好,微笑.JPG   【小师妹】今天尝试做了一下早餐,不过我好笨啊,那么简单的一个煎蛋都做不好,还把手给烫伤了。烫伤图片.JPG   【小师妹】简哥,我入职以来多亏了你照顾我呢,不如就请你吃我亲手做的煎蛋可好?吐舌.JPG   在简西看来,这样的对话,已经有些过线了。   他开始往上翻阅聊天记录,原身对这个小师妹着实热情,只要是对方发送给他的讯息,基本上都是秒回,两人从公司的事务,聊到共同的母校,不经意间,就透露出了亲密。   简西从原身的记忆中得知,这个女生是刚来到他们公司实习的学生白馥,今年还在念大四,目前主要的工作是给简西的秘书当助手。   这个女生个性活泼,很会撒娇,在得知原身和她来自同一所大学,还是校友后,就十分自来熟的攀上了师兄师妹的关系,工作上有什么不了解的事情,都会跑来找原身询问,偶尔犯了什么错,也会撒着娇,求原身帮忙说情。   目前为止,两人还处在安全线边界,并没有实际性的亲密行为发生,可两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   但是简西清楚,按照他接受的剧情,两人不久后就会越线,原身对那个小师妹的喜欢会像老房子着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为了他和结婚二十年,相爱二十四年的妻子离婚,会为了小三和小三肚子里的孩子主动放弃儿子的抚养权,他会像畜生一样,为了一段错误的感情,伤害很多本应该被他珍惜的人。   “嗡——”   【小师妹】简哥,你不方便回信息吗?   手机那头的人看他迟迟不回消息,估计是有些急了。   简西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幸好来的及时,如果这会儿原身已经和白馥发生了什么关系,他倒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总不能去医院给小弟弟做一场清洁手术吧。   等简西来到餐厅时,儿子简宇超已经吃好了早饭,妻子赵夏艳叮嘱他看着儿子喝完的那杯鲜奶也已经被喝的干干净净。   “等我五分钟。”   简西看着餐桌上已经有些放凉的早餐,坐下来安心享用。   “哼。”   十五岁的男孩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这个孩子最近处于青春叛逆期,对家里人的态度颇为冷淡,只有知悉未来剧情走向的简西知道,这个向来听话的孩子之所以出现这样大变化大原因。   或许是因为继承了原身所有记忆和情感的关系,他自然而然地代入了简宇超父亲这一职位,想到儿子青春期叛逆的成因,简西不由有些头疼。   简西加快了吃饭的动作,然后将碗碟放到洗碗槽里,换好衣服,拿上公文包带着儿子出门,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   “简哥!”   刚到办公室,一个身材纤瘦高挑,模样清秀可人的少女就俏皮地出现在了简西的面前。此时办公室里已经有不少同事上班,对于这一幕,他们见怪不怪。   白馥看着西装革履,一副成功人士打扮的简西,心中的欲念越发火热。   她只是一个普通三线城市工薪阶层家的孩子,大学时期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对方的家庭条件和她相差无几,按照两人的经济能力,想要在这个新一线买房,无异于痴人说梦。   以前白馥的想法还是比较单纯的,可在来到大城市,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和物后,她忽然觉得有些不甘。   明明她各方面的条件都不比别的女生差,可为什么人家可以背上万的包包,用几千的化妆品,而她和男朋友连为约会吃饭看电影那几百块钱都要斤斤计较,那些女生优渥的物质条件也不都是父母给的,她们只是更加不要脸了一些,舍弃尊严,通过讨好男人,获得她们想要的一切。   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白馥渐渐觉得,那样未必有什么不好。   简西是她能接触到的最优质的对象,虽然人到中年,可模样斯文儒雅,谈吐间也是个十分细心体贴的男人,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强壮,可也没有这个年纪的成功男性普遍存在的啤酒肚,标准的身材,穿着西装时格外大气稳重。   白馥大致了解到了简西的年薪,也知道他在这座城市买下了三间房产,对比自己的条件,白馥觉得,对方已经是他能够找到最好的选择。   至于简西的妻子,白馥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她已经不止一次从简西的口中听到有关他对那个女人的抱怨,一个终日唠叨抱怨的黄脸婆,对她而言毫无竞争力。   “哦,白馥啊。”   简西的态度并不亲热,但也不算冷漠,毕竟原身和白馥之前就时常师哥师妹相称,整个办公室都知道他们校友的关系,忽然间表现出冷漠的态度,反而会引起旁人的瞩目。   简西绕过白馥准备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忽然,手里的几个文件掉落在地上,简西弯下腰,准备捡起那个掉落的文件袋。   只听“啪嗒——”一声,简西刚捡起文件袋,就看到眼前一片黑漆漆的东西划过,然后就觉得头顶一片冰凉。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头顶的假发片脱落了。   简西颇为慌乱地捡起假发片,在没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嘴角却是上扬的,看的出来,心情很好。   “啊,假发?”   “我就说吗,都是程序猿出身,怎么简总的头发就能那么茂密,原来是假发,操,我也得上网买一顶。”   “诶呀,现在技术先进了,你看我,花三万块钱植个头发不也挺好吗,戴假发可能就会像简总一样,一不小心就露馅了。”   “三万,这么便宜,我植发怎么花了五万呢?”   “可能你要移植的毛囊比较多,说明你脱发比我厉害,嘿嘿嘿。”   不知不觉,办公室的话题被转移到了植发上。   “简、简哥。”   白馥结巴地看着眼前谢顶的男人,什么儒雅斯文的大叔,就是一个地中海啊。一下子,简西身上成功人士的魅力打了一个折扣,此时的他更像是学生时代,拿着教鞭的教导主任了。   “诶呀,还是被发现了。”   简西自嘲地笑了笑,“上了年纪就是不服老了,总以为戴上一顶假发,就和年轻时候那样了,还能跟你们称兄道弟的,听你们喊我一声简哥,真当自己和你们在一个年龄段了。”   原身在办公室里还算随和,加上以前当程序员时留下的习惯,办公室里,还是有很多人称呼他简哥,其中也不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唉,看来还是不能装嫩啊,以后别喊哥了,还是喊我叔吧。”   简西笑的无比慈祥,然后拿着假发片和公文包,摇了摇脑袋向办公室走去,徒留白馥还沉浸在简西忽然间让她喊他叔叔的惊讶中。   明明她已经感觉到简西看她的目光有所不同了啊,怎么一个晚上的时间,他的态度就变了呢?   努力了那么久,让她放弃,她还是不甘心的。于是在一些人探究的目光下,白馥抿了抿嘴,径直走向了简西的办公室。 第60章 中年危机2   “简哥。”   白馥推开简西办公室的门,在自己进入后,又将门关上,隔绝了大办公室那一堆八卦的目光,因为背对着简西,加上此刻白馥还在心惊于简西的改变,因此她并没有注意到办公室内的小动静。   等回过身,看清楚简西的举动后,白馥忍不住嘴角抽搐,酝酿好的深情款款的眼神也因此破功。   “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好地呀方……”   只见简西不知道从那里掏出来一面折叠镜,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头顶上稀疏的几根头毛。   这是哪个年代的破歌?   白馥看的眼睛生疼,眼前这个秃着头,作风老派的男人,哪里还有什么成功人士的风度,简直和她在老家当司机的亲爸一样。   他们可能一样会在吃完饭后用牙签剔牙,然后将剔除来的食物残渣放在嘴里,咂巴着嘴又吃下去,他们可能会在沙发上抠脚,扣完还闻一闻,像个地主爷一样嚷嚷着让媳妇倒水泡脚……   白馥最恶心的就是她爸那样的中年男人,可在现在的简西身上,她仿佛看到了她爸的影子。   仔细想想,简西的年纪,确实没比她爸年轻多少,可是以前简西会打扮,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谈吐间,时不时会教白馥一些为人处事的大道理,懂得哄她,关心她,加上他极高的年薪和身家,足以让白馥忽视他和自己年龄上的差距,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她看上的不全是简西的钱,至少他的外貌和谈吐,比起一般的年轻小伙儿也是有另一种优势的。   但面对现在这个简西,白馥瞒不过自己了,如果她还能对着这样一个男人下嘴,那她绝对只是看上简西的钱无疑了。   白馥无疑是虚荣的,因此她抛弃了交往多年,感情很好的男朋友,努力引诱比她年长二十多岁的领导上钩,意图这个老男人能给予她努力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够进入的中产阶级,可在虚荣的同时,她还没有修炼出足够厚的脸皮和足够坚强的心脏。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光彩,可她依旧不希望别人骂她,在背后诋毁她,因此她希望自己拜金的行为能够再裹上一层名为爱情的遮羞布。   一个涉世未生的女孩被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叔迷倒,在这个社会上十分常见,可若说一个时髦的女孩儿被一个秃顶哼着南泥湾的中年男人迷倒,在外人眼里,就只剩下情色交易这个想法了。   白馥几乎可以想象,当她挽着这样一个男人的手,出入奢侈品店时,那些店员在她离开之后会用多么恶毒又鄙夷的话语谈论她,参加她婚礼的亲朋好友,又会用怎样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她,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白馥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哈哈,我唱歌还不错吧,不过你们这样的小年轻可能根本就没听过这首歌,也不能体会这种老歌的优美,诶,还是有代沟啊,就像我儿子喜欢的男明星,那个叫周伦杰的,什么哼哼唧唧,他有个三节棍,我也欣赏不来。”   简西将刚刚掉落的假发片收拾了一下,然后往头顶上戴,一边又和白馥寒暄了几句。   不知道是不是戴假发的手法有问题,不是假发的位置太靠前了,就是左右有些歪斜,因为戴假发的这个动作,简西头顶本就不多的头发又掉落好几根,可把他心疼坏了,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将那几根头发小心放了进去。   白馥眼尖,看到那个小木盒里已经装了一撮头发,估计是简西以前掉落后收集起来的。   这个画面,怪让人恶心的,白馥忍不住一阵恶寒。   “算了,还是等回家后让我爱人给我戴吧,我这手啊,只适合打代码,弄不来这种事。”   因为折腾掉了几根为数不多的头发,简西干脆放弃了,把小木盒子和假发片一块放进了抽屉里,然后对着光溜溜的头顶喷了一些生发水,就顶着这个地中海的造型,准备开始工作了。   “对了,白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简西打开电脑,似乎才想起来屋里还有白馥这么一个人,抬头一脸慈祥地问道。   他的座位顶上,正好有一盏灯,此时简西光溜溜的头顶因为喷了一层水混油的生发剂的缘故,简直就像是一个天然的聚光灯,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没、没事了。”   白馥觉得自己受到的冲击有些大,原本鼓起勇气准备说出口的话,这会儿也说不出口了,她只能摇摇头,然后有些难堪地离开了简西的办公室。   *   “诶,你们说白助理去简总办公室干什么啊?她是不是……”   在白馥进入简西的办公室后,大办公室里几个平时就比较热衷于八卦的同事聚在一块,小声议论起来。   “哧——你们看没看见今天简总头顶假发掉落时白助理的表情?我看她脸都绿了,尤其是简总说以后让大伙儿都叫他叔的时候。”   说话的是办公室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同事,她是结婚有孩子的人,最看不惯的就是白馥这样仗着年轻漂亮就对别人的老公勾勾搭搭的狐狸精,那个白馥可真够恶心的,天天对着简总脆生生娇滴滴的喊着简哥,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借着两人同出一个母校的缘分找简总帮忙,当她的那点小心思掩饰的很好似的,其实办公室里,谁看不出来这个小姑娘的想法呢。   可谁让简西本人没有拒绝,相反似乎还很享受年轻小姑娘的讨好,他们这些打工者也是要靠工资养家糊口的,即便看不惯,又能当着自己顶头上司指责什么呢,只能在背后议论一下过过嘴瘾了。   “对啊,你们说简总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看他之前明明……难道是良心发现了?”   另一个女员工一边泡着咖啡,一边盯着办公室紧闭的门小声说道,挤眉弄眼的丰富肢体动作表明了她对这件事的超高好奇心。   “谁知道呢,不过男人在这方面的反应可能真的比我们女人来的迟钝,我们看得出来白馥是个段位挺高的绿茶婊,在直男眼里,人家可能真的只是一个天真可爱,需要他帮助的小师妹,新同事呢,不是说男人很在乎自己在喜欢的女人面前的形象吗,简总要是真的对那个小妖精有意思,还能在假发都掉了都时候打趣自己,让大家以后别喊他哥,而是喊他一声叔?”   原身以前忙着拼事业,还真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白馥出现的时间刚刚好,正巧是在原身事业取得一定成就,生活压力缓和而夫妻间的感情日渐趋于平淡,甚至时常为了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发生罅隙的时候,他需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证明自己的成功,也需要着一种偷情的刺激填补生活的波澜不惊,于是在白馥的主动下,原身自然而然地被引诱了。   但在她之前,在相处多年的同事下属的眼里,原身就是一个生活重心在工作上,家庭和美的普通上司,因为繁忙的工作,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花边新闻,于是在原身还没有彻底犯错的当下,当简西表现出只把白馥当成普通晚辈的态度时,自然会有一批人主动替他解释之前的行为。   “切,谁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当初被小姑娘用崇拜的小眼神瞅着的时候,我看男人都享受的很呢!”   “就是,也亏的简总的老婆没有看见,换做是我,早就被气死了。”   依旧有一些女同事不满意这种解释,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女人都看得出来的小伎俩,男人却看不出来呢,难道他们不是从小接受一样的教育,同样为人的生物吗?   还不是懂装不懂,偏偏大环境就是对男人宽容,以至于男人在犯错的时候,女人也更愿意抓女人的毛病。   “唉,你们还是太年轻了些,不管人家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至少他现在的态度是正确的。”   年长些的女同事给了几个年轻的女同事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结婚过日子,就是睁一只眼闭只眼,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你们呢,等自己结了婚,当了妈妈,就能明白了。”   就在这个时候,白馥从简西的办公室里出来,关门的声音还有些重,吸引了不少目光。   “看,咱们这位白助理估计还是第一次在简总那里受挫了,表情都绷不住了,简总还算个男人,不管他是真的刚察觉到白馥对他有想法也好,还是意识到了自己再放任下去,可能真的要犯错了,只要他能坚持现在这种态度,想来咱们以后也不用再看白助理上演办公室小三的诱惑了。”   年长的女同事笑了笑,当事人之一都出来了,再讲人家坏话,就有可能被她听见,于是她给自己泡了杯枸杞,慢慢悠悠地离开了茶水间,而茶水间里其他女人思考者她刚刚的那番话,带着疑惑的表情三三两两地离开。   程序员的工作还是很繁忙的,为了能够不加班,减少脱发的恶性事件发生,大家可没有多少功夫放在八卦这件事上。   就连白馥也很快没有心思想有关简西的事了,作为助理,她的工作并不轻松。   白馥又是找资料,又是打印文件,还要楼上楼下跑各个办公室,累翻的同时看到了这个月刚打入工资卡的两千八百块钱实习工资,顿时觉得生活无望,原本因为简西秃顶还唱南泥湾被压制下去的心思,再一次难以遏制地冒了出来。 第61章 中年危机3   “妈,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缴个费。”   赵夏艳看着排起长队的缴费窗口,直接把老太太安排在了等候区的某个座位上,然后自己拿着老太太的社保卡和医嘱去了排队的窗口。   她这个婆婆身体向来不好,当年她刚生下儿子小超,婆婆本来说好要来替她带一段时间孩子,谁知道在下楼的时候,把脚给摔折了,不仅没能给她带孩子,那段时间还不得不请了一个护工照顾她的身体。   或许是因为那一次摔伤过腿,老太太从上了年纪后,腿脚活动就没有以前灵敏了,要是久站一会儿,第二天连床都下不了。   因此在陪老太太看病的时候,排队挂号缴费的任务都是由赵夏艳完成的,她也习惯了帮老太太做这些事。   “那是您闺女吧,可真孝顺啊。”   和简母坐一块的,还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不过她没有简母幸运,看病是一个人过来的,之所以在等候区坐着,是因为刚刚爬上爬下检查累坏了,要歇会儿喘口气,才能继续接下去的检查。   看到简母有小辈陪着来医院,排队挂号缴费的工作也有人代为包办,这个老太太怎能不羡慕呢。   “嗨,那不是我闺女,那是我儿媳妇。”   简母看着已经冲入人群,估计还得排二三十分钟队的儿媳妇,心里并没有像边上那位老太太一样的情绪。   “呦,您可真有福气,遇到这么好的儿媳妇。”   她生了三个儿子呢,老大出国了,全家都在国外,老二老三倒是都在身边,可儿子总归没有女儿细心体贴,照顾老人这种事,都被儿子推到了儿媳妇身上。   可儿媳妇也不是她生的啊,人家也有自己的爸妈要照顾,能不能像自己的儿女一样孝顺,只能看命了,显然老太太命不好,几个儿媳妇倒是愿意出钱,可不愿意出力。   “好什么好啊,那是她应该的。”   简母撇了撇嘴:“她嫁到我们家来,除了最早那两年,再也没有给家里挣过一分钱,一直都是我儿子挣钱养她,要是她连陪我看病这样一桩小事都做不到,我儿子不就养了一个吃白饭的人了吗。”   说起儿媳妇赵夏艳,简母还有一堆抱怨的话呢。   “你说现在不到处都在说男女平等吗,我那些老姐妹家,哪个不是儿子和儿媳妇一样挣钱的,有些儿媳妇能耐的,甚至比男人还能挣钱呢!可我家这个儿媳妇啊,就是懒,当初为了生孩子养孩子辞职也就算了,现在孩子都念初三了,她怎么还不出去工作呢,可怜我儿子啊,为了挣钱养她,头顶都没头发了,这得费了多大的脑力啊。”   一想到儿子越来越稀疏的头发,简母就觉得心疼。   相比之下,每天伺候完男人和孩子就能舒舒服服躺在家里的儿媳妇赵夏艳,就让老太太很是看不惯了。   “你们光看到她伺候我,是个孝顺儿媳妇了,可你们也没看到她花我儿子钱时的狠劲啊,一根简简单单的丝巾,居然要四百多块钱,嚯,都够给我买两套衣服了,真是不自己挣钱就不知道挣钱有多难啊,你看看,我给她买的十六块钱一条的丝巾,她系着不也很好看吗?”   年纪大了,就是控制不住和人倾诉的欲望,尤其刚刚身边这个老姐妹夸赞儿媳妇的那番话在简母听来尤为刺耳,她必须和这个老姐妹好好掰扯掰扯,让她知道她眼里的孝顺儿媳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讨伐儿媳妇,估计是天下大多数婆婆们共同的喜好了,有她开了这么一个话茬,边上的那个老太太也有了聊天的欲望。   “四百块,那么贵啊,啧啧。”   老一辈节俭惯了,听到简母说她儿媳妇买一条丝巾都能花四百块钱,忍不住咋舌感叹,“不过你儿媳妇能花,也是因为你儿子能赚吧?”   要不然,一个家庭主妇,哪来的底气花四百块钱只为了买一条丝巾呢。   “那是,我儿子确实很有本事,一年能挣小一百万呢,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估计也就生了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了。”   说道儿子,简母脸上顿时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往日总是佝偻着的背,也不由挺直了。   “哇!”   边上的老太太忍不住惊呼一声,小一百万,顶得上她二儿子三儿子两家加起来的收入了,怪不得她儿媳妇不上班,自己老公那么能挣钱,还缺媳妇那一份工资吗?   不过她知道,这些话简母肯定是不乐意听的。   “你说她自个儿不挣钱也就算了,娘家也不给力啊,她家还有一个哥哥呢,爸妈都帮她大哥去了,又不出钱,又不出力,现在谁家不是丈母娘帮看孩子的,就她家特殊,还得她辞职带孩子,将来她爸妈年纪大了,没准还要她出一份钱养老呢,这花的还不是我儿子的钱,唉,我真后悔当年让我儿子娶了这样一个媳妇,如果不是看在她还算听话,给我们家生了一个好孙子的份上,我都想让我儿子和她离婚了。”   其实一开始简母也没那么讨厌赵夏艳这个儿媳妇,可谁让简西出息了以后,和他们家来往的远房亲戚越来越多了呢。   那些亲戚明明离得很远,却很喜欢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加上简母住的老小区里一群爱道人是非的三姑六婆,时不时在简母面前说赵夏艳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说她不工作,就是在浪费简西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说她不是独生女儿,不能像他们家的儿媳妇一样,将来还能给他们孙子孙女带来一大笔资产……   类似的话听多了,简母也钻了牛角尖,越发觉得赵夏艳不好了。   “哎哎哎,可不能这么说。”   边上的老太太都惊了,她三个儿媳妇,一个在国外,另外两个倒是在身边,可是跟她并不亲近,老太太心里清楚,归结原因,还是因为两个儿媳妇刚嫁进来的时候,她也没有把人家当闺女看待,现在需要养老了,用得上人家了,人家也不会腆着脸上门,作践自己,想清楚这个道理后,老太太虽然偶尔还是会抱怨两个儿媳妇不够孝顺,可也不会再向以前那样强求两个儿媳妇像照顾亲妈一样照顾自己了。   可简母是为什么呢?就她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恐怕照顾亲妈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就这样,这个老太太还兴了想要儿子和儿媳妇离婚的想法,她儿媳妇摊上她这么个婆婆,也真是倒霉透顶了。   “你儿子挣那么多,估计工作很忙吧,你儿媳妇虽然不上班,可她得照顾你儿子和孩子,还得照顾你们这些长辈,单请一个保姆恐怕还做不了那么多活儿呢,她好歹给家里省了一份请保姆的钱吧。”   边上的老太太忍不住为赵夏艳说了一句好话。   “不就是烧饭打扫带孩子吗,咱们年轻时候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我们那时候也要在工厂做活儿呢,再说了,请个保姆是要工资,可保姆不会让我儿子再买衣服买包买首饰买化妆品啊。”   赵夏艳固执的觉得,这个儿媳妇就是占她儿子的便宜了。   两人聊的热火朝天,也没有注意到,赵夏艳已经排完队缴完了费用,正拿着医生开的药,站在背后听她们谈话。   赵夏艳听到的不多,但是简母那番她还不如个保姆的言论,却一字不落进入了她的耳中。   一瞬间,赵夏艳真的想将手里的药扔到垃圾桶里,扔下这个老太太一走了之,可在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后,赵夏艳还是像没事人一样走了过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冲着老太太喊了一声。   “妈,药我拿来了,我们回去吧。”   简母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看赵夏艳的表情一如平常,应该没有听到她的那番话,顿时就有了底气。   “你走路没声啊,差点没把我吓出心脏病来。”   简母也就敢背后说儿媳妇几句坏话了,当着赵夏艳的面,她还是不想撕破脸的。   “行了,不聊了,我先回去了,不过老妹妹啊,你那两个儿媳妇可真不像话,让你一把年纪了还一个人来医院看病,回去后,你可得好好和你儿子说说。”   临走前,简母还不忘教授那位老太太辖制儿媳妇的办法。   那个老太太只能应付地应了几声,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的,根本就不好意思看赵夏艳的表情。   从医院出来,赵夏艳将老太太送回家,教完二老这些药的服用顺序,还得帮两个老人购置足够多的食材,填满了大半的冰箱,做完这些事,回到家的时候,也已经是接近儿子放学的时间了。   赵夏艳根本没有时间生闷气,她还得给一家人准备晚饭呢。   所有人都觉得她丈夫挣得多,可日子好不好过,只有家里人知道。   百年年薪,扣完税也就七十多万,除去两套房近四十万的年房贷缴费,也就三十来万了,虽说另外两套房子出租后每年还能多十几万的进项,可全家人的保险费,儿子念国际中学一年十多万的学费,以及家里四个老人的孝敬费,和简家二老时不时的看病花销,让赵夏艳根本就不敢像外人想象的那样撒开手过贵妇人的生活,她甚至连请个保姆都不舍得。   赵夏艳加快速度淘米,可淘着淘着,回想起医院里老太太说起她时的那番话,终究是意难平,她把电饭煲内胆扔到水槽里,一边簌簌流泪,一边冲到了卧室,拿出手机,哆嗦着手给简西打了个电话。   “姓简的,你妈凭什么那么说我!”   她这些年劳心劳力伺候着一大家子,到头来她连保姆都比不上了,凭什么啊!   没来由的,简西就劈头盖脸挨了一通训,原身残留的意识又开始作祟,简西差点没有控制住脾气,反骂回去。   中年夫妇的争吵,大多都来的这样莫名其妙的,家常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把彼此的耐心都给磨光了。   “怎么了?我妈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了,我听你声音,怎么哭了呀?”   简西大概猜到原身的母亲说了什么样的话惹怒了这个一向好脾气的女人,可他还是很有耐心地问了一句。   男人的声音透过话筒,变得更加温和又有磁性,赵夏艳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丈夫这样有耐心地和她说话了,而且今天,她的丈夫还很担心地问她为什么哭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赵夏艳更加难过了。 第62章 中年危机4   赵夏艳已经不记得两人最近一次亲密交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尤其是近几年,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能让他们夫妻争执不休。   赵夏艳知道丈夫是嫌她烦了,他的工作那么忙,下班回家后却只能听她说谁谁谁家的谁要结婚了/离婚了/生病了,菜市场里的哪一种菜又涨价了,儿子的成绩所有滑落,可能得去学校找老师问问,或是给儿子找补习班补课,生活费得再涨一些……   这些问题在丈夫看来都是小问题,听多了类似的话,只会让他觉得烦躁,可赵夏艳的生活就是围绕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离了这些,她实在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和丈夫一块聊。   她不想吃晚餐的时候,睡觉前都一声不吭的,这样的婚姻,死寂的让她害怕,有时候她宁可丈夫和她吵,也不想这样一句话都没得聊。   这段时间,赵夏艳隐隐感觉到丈夫身上出现了变化。   首先是丈夫的手机,以往他并不是一个多么离不开手机的人,在家时接到了公司的电话,也会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接通电话,可这几个月来,他总是拿着手机不撒手,每天晚上去卫生间洗澡,也要把手机贴身带着,自己只不过是在打扫的时候拿起了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都让对方以为是自己要查他手机上的通讯内容,发了好大一通邪火。   再是男人的态度,好几次,赵夏艳都看到男人莫名其妙发笑,问他为什么而笑,对方也给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胡乱解释一通搪塞过去,而且丈夫更加注重打扮了,每天光是捯饬他那顶假发就能花小半个钟头,这两三个月里,他更是一口气买了七八条领带,颜色一个比一个年轻骚包。   都说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枕边人,简西的这点小小改变,压根瞒不过赵夏艳的眼睛。   想到自己最热衷的情感类连续剧,和她这个年龄段女人最担忧的问题,赵夏艳顿时就有了不好的猜想。   一瞬间,赵夏艳觉得自己的天都暗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现实不像电视剧,女人在离婚后还能遇到真命天子,生活上工作上都焕发第二春,现实更为残酷,尤其是赵夏艳这样已经脱离社会十多年,生活的重心全在家庭上的女人。   在察觉到丈夫可能有二心后,赵夏艳曾设想过如果离婚会怎么样。   首先,她没有工作,在儿子没成年的情况下,按照华国的法律,儿子大概率会被判给丈夫,光是这一点,就让赵夏艳绝望。   其次就是经济问题,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三套房产,按夫妻财产对分原则,她能分到其中的一套半,可其中的两套房产还在还贷过程中,赵夏艳既没钱还贷,也没钱买下丈夫手里的一半产权,最大的可能就是拿走一套小的全款房,然后等丈夫按月支付她剩下的份额,这样一来,生活大概是无忧的。   但一想到,自己一点一滴布置的新家,会住进一个破坏了自己婚姻的女人,自己从苦日子陪过来的丈夫,会让另一个比她年轻,比她漂亮的女人享受她幸苦的成果,这点开心,也没了滋味。   直到这个时候,赵夏艳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女人,明知道丈夫有了外心,却还是不想离婚,不是因为贱,是因为太不甘心了,凭什么,凭什么她们几十年的付出,男人轻飘飘的就能放下呢,就算是为了报复,她们也不想那么轻轻松松就腾出位置来,拱手让给另外一个女人。   “没什么。”   因为简西一声轻言软语的询问,赵夏艳忽然没了抱怨的心情。   她不想再和丈夫吵架了,因为她清楚,丈夫是个多么孝顺的儿子,在她听来不入耳的话,丈夫未必会像她那般气愤。   或许自己真的挺贱骨头的吧,赵夏艳咬了咬牙,看着镜子里那个浮肿,肥胖,肤色暗淡的女人,连她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是不是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赵夏艳不说,不代表简西猜不到。   “嗯。”   赵夏艳应了一句,她猜,丈夫下一句就该说“妈年纪大了,你作为儿媳妇的应该让让妈”类似的话了。   “我代妈向你说声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可出乎意料的,这一次,丈夫不再一味地偏袒他妈,而是体谅了她这些年来的忍耐。   赵夏艳心里不由升起来一阵恐慌的情绪,丈夫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难道是他做了什么愧对她的事情?此刻的忍让,只是他心虚的表现,亦或者丈夫准备要和她离婚了,这会儿的温柔,只是死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她今年四十多岁了,放在父母那个年代,都已经是当奶奶的年纪了,赵夏艳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承受人到中年,家庭破碎的痛苦。   “老婆,你有没有想过,重新找一份工作?”   简西当然认可全职主妇对家庭的付出,可现在的舆论环境,嚷嚷着认可全职主妇的付出,实际上,全职主妇的家庭地位,完全取决于她的丈夫,如果连她的丈夫,她的家人都不认可她的付出,那么别人认可她,又有什么用呢?   但显然,赵夏艳这么多年牺牲事业,全心全意围着家庭打转,并没有受到太多的认可。   简西觉得,或许赵夏艳也应该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至少多出来看看,扩大一下自己的交际圈,如果尝试后,她依旧更喜欢围绕家人打转的生活,再回去做全职主妇,那也是不迟的。   “找工作?我不行的,我都多少年没有上过班呢,当年学的那些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再说了,我要是上班了,小超你和怎么办啊,还有爸妈那边,三天两头就要跑医院,我要是上班了,谁带他们去看病啊。”   忽然听到这个提议,赵夏艳下意识就否定了。   她父母的身体还好一些,再加上还有她哥哥嫂子,赵夏艳费心的时间并不多,可公公婆婆就是俩药罐子,常年生病跑医院,虽说都是一些小病,生活上也能自理,但依旧让人撒不开手。   如果自己上班了,陪公公婆婆看病取药的任务又能交给谁呢,家里的水龙头坏了,灯泡爆了,缺饮用水和大米食油了,还不得她一趟趟跑,一趟趟搬。   还有家里的老公孩子,一旦上班,就免不得加班出差,一日三餐怎么办,家里的卫生怎么办?赵夏艳做惯了这些事,根本想象不到自己撒手后家里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你还记得小超没有出生前的日子吗?早餐我们俩轮流做,偶尔实在来不及了,就去小餐车上买一些解决,中饭我俩都是在公司吃的,真正需要准备的,也就一顿晚饭,那个时候,咱俩还会为谁做饭,谁洗碗猜拳呢,我不喜欢洗碗,要是猜拳猜到洗碗,还会耍赖不干。”   因为简西的那番话,赵夏艳也想到了刚结婚没有孩子的那段生活。   虽然那个时候他们只是租房生活,两人的薪资也都不高,可是那会儿的感情也是真的好,光是回想那时的画面,都让赵夏艳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几年,你有没有察觉到,我们之间的感情变了,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了,偶尔多说几句话,也是围绕着老人孩子来的,你想想,我们有多少时间没有一块去餐厅吃饭了?就我们俩,没有老人和孩子?”   这个问题,赵夏艳答不上来,自从儿子出生后,他们就默认没了夫妻的双人世界,简西的工作越来越忙,她要应付的琐碎事情越来越多,到后来,对着彼此的那张脸,也没了曾经的激情。   赵夏艳忍不住反思,为什么丈夫都注意到的问题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难道真的是她太过在意儿子和老人,忽略了丈夫吗,如果丈夫真的出轨了,是不是有她的责任?   “我觉得,我们应该做出改变,你不是喜欢在家做点小点心小蛋糕吗,我看烘培这块市场的前景不错,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妻子是一个甜品师,平时也在开班带徒弟,如果你觉得这个工作不错,我们可以先学习一段时间,然后再考虑自己开店的事,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小小建议,你如果有别的更感兴趣的工作,可以顺着自己的想法来。”   赵夏艳脱离职场十多年,忽然间要她重回职场,适应曾经的工作,有些不太现实,但类似自己开店这样工作时间比较弹性,自己就能做主的工作,就十分适合了。   不过这也是简西自己的小小建议,具体还是得看赵夏艳自己的想法。   “至于爸妈那儿,我想给他们请个保姆。”   这也是简西认真分析过简家每个人的性子后决定的,简父简母不认可这个儿媳妇的付出,那就让他们感受一下,生活里没有了这么一个细心体贴的儿媳妇后的生活吧。   换做之前,赵夏艳肯定会因为心疼钱拒绝丈夫的这个提议,反正她没工作,照顾爸妈辛苦些也忍了,这年头请个照顾老人的保姆可不便宜,而且也不放心。可她一想到白天婆婆说的那番话,顿时就下定了决心。   婆婆不是打从心里觉得她还不如一个保姆吗,那么以后就让保姆去照顾她的生活吧。   至于丈夫说的重新步入职场这件事,她还得好好想想。 第63章 中年危机5   等挂断电话的时候,赵夏艳已经忘了之前打电话时的委屈,也忘了质问简西,他这段日子的奇怪改变是因为什么。   “唉。”   看着镜子里那个暮霭沉沉的女人,赵夏艳又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向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饭。   *   下班后,简西推去了几个可有可无的应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趟原身父母的家里。   简家条件一般,简父简母俩居住的房子是当年简父单位分配的小产权房,每家每户的面积都不大,那个年代的小区不讲究什么生活品质,为了安顿下绝大多数的工人,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很近,基本上没有什么绿化,自然也考虑不到停车位的问题。   当初原身买下第二套房的时候,曾考虑过让父母搬去自己的第一套房居住,买下第二套大房子的时候,也想过把父母接过来就近照顾,只是在这一点上,简父简母倒有自己的坚持,他们习惯了老楼的邻居,不想搬到儿子家后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因此拒绝了很多次。   现在看来,也得感谢简父简母的这点小坚持,要不然,简家需要面临的,远不止现在这些问题了。   简西将车停在了不远处收费停车的小区里,然后步行了近十五分钟的时间,才来到父母的家中。   当年简父工龄不高,分到的是采光比较差的二楼,现在采光差的问题依旧存在,可对于上了年纪的简父简母来说,二楼虽然比不上一楼,可只要爬一段楼梯,也省下了很多麻烦。   简西敲响房门的时候,简父简母正好吃完早晚饭,搬着折叠凳准备去附近的公园唠嗑下棋,看到儿子回家,顿时喜出望外,将折叠椅放在门后头,拉着儿子就往屋里走。   “儿子啊,你今个儿怎么过来了啊,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给你做你喜欢吃的锅包肉啊。”   简母看着儿子增光发亮的大脑壳儿,她怎么觉得,儿子的头发比上一次她见到他时还要少了呢,可见是儿媳妇没有照顾好他啊。   之前她不是叮嘱儿媳妇买了黑芝麻和何首乌,让她变着法的给儿子炖补品吗,还告诉她擦生姜洗头可以生发,让她别忘了家中常备生姜,难道这些叮嘱,儿媳妇都没有听进去?   只恨现在赵夏艳不在眼前,不然简母真的得好好质问她一番,她吃她儿子的,用她儿子的,怎么就不能把他儿子照顾好呢?   “你吃饭了没,妈给你下碗面吃?”   简母觉得现在的生活真的是很好了,硬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儿子的工作太忙太累了,双休日都要加班,见到儿媳妇的时间比见到这个宝贝儿子的时间多多了。   “妈,不用忙了,艳艳做好了晚饭等着呢,我今天来呢,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   简西制止了简母想要给他准备晚饭的举动,拉着老太太坐到沙发上,然后有些郑重地和二老说到了自己准备给二老请个保姆的事。   “请保姆?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媳妇的主意?”   原本还笑着的老太太,听了简西的这番话后,顿时把脸拉了下来,一旁的简父倒是看不出喜怒,但简西知道,他肯定也是不怎么高兴的。   老一辈最大的谈资就是儿女的出息和孝顺,出息不用说了,原身年薪百万,不靠父母自己买房买车,不论在哪一座城市,都是出息的代表,至于孝顺,只要二老去医院,赵夏艳次次陪同,他们生活上遇到了什么问题,只要一个电话,赵夏艳抛下朋友聚会也得过来。   别看他们时常在朋友面前抱怨儿子工作忙,没时间陪他们,抱怨儿媳妇不工作,只在家里洗洗弄弄,实际上心里别提多骄傲了。   “她一个吃白饭的还不乐意伺候我们了?请保姆,请保姆得花多少钱她不知道吗?她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啊?”   简母气的血压都飙高了,脸红脖子粗的,简西赶紧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不是艳艳的意思,是我提出来的,妈,艳艳准备去上班了,以后她也没时间陪你们去医院了,这不是儿子想要孝顺孝顺你们吗,就想着,给你们请一个保姆,平时就让保姆给你们买菜做饭,要去医院了,也让保姆陪着,我和艳艳才能放心啊。”   简西的解释让简母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   “上班?她一个十多年没有上过班的人,人家老板肯要她吗?”   在简母看来,赵夏艳这个儿媳妇没有自己儿子十分之一的本事,让她洗衣做饭打扫家务或许做的不错,可让她挣钱,她那三瓜俩枣的,恐怕都不如请个保姆花销大。   只可惜后面那番话简母不好意思说,她怀疑,儿媳妇突然决定要上班,是因为听到了她白天在医院说的那番话。   因为心虚,简母反驳时就显得中气不足。   “小超正念初三呢,她上班了,小超谁照顾啊?”   老太太抓到了核心问题,一直以来儿子和孙子都是儿媳妇照顾的,现在赵夏艳要腾出手闯事业了,儿子和孙子能够适应没有儿媳妇的生活吗?   “您也说了,小超已经初三了,十五岁的人,还需要大人照顾吗?如果他离了他妈就不能自理了,那他干脆别上学了,直接做废物得了,再说了,当初我念书的时候你和爸也没怎么管我啊,我不照样好好的。”   简母想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可她忽然想到,自己白天在医院里,就是拿以前媳妇的标准要求现在这个媳妇的,要是这么反驳,显得白天的她太无理取闹了。   “请个保姆得花多少钱啊?”   简父看儿子的态度挺认真的,心里明白,不管儿媳妇会不会上班,以后都不会事事躬亲的照顾他们了。   “您俩生活都能自理,请个保姆其实就是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偶尔再陪你们去医院挂号看病,不算太贵,一个月也就五六千吧。”   以原身的收入,这个开销其实是可以负担地起的。   “那么贵啊?”   简父简母却忍不住肉疼,他俩只有简父有退休金,不过一个月也就三四千,早些年保险买的也不齐全,现在看病自费的比例很大,几乎月月都要儿子补贴。   现在再多一个月五六千请保姆的花费,夫妇俩觉得在儿子面前说话都没了底气。   “要不让你媳妇别上班了,她都那么大岁数了,这不是瞎折腾吗?”   简母这会儿觉得儿媳妇其实伺候的也挺好的,随叫随到,也从来不在她面前甩脸色,有问题了就找这个媳妇,每个月请保姆的五六千不就省下来了吗。   “不能这么说,其实当年艳艳的工作并不比我差多少,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要带孩子,艳艳现在的成就也不见得在我之下,说起来,我也亏欠了她。”   简西摇了摇头,不认可老太太这番瞎折腾的理论。   “谁家孩子不是当妈的带的,你怎么就欠她了?”   简母不高兴看到儿子维护儿媳妇的画面,皱着眉头说道,“那个时候,要不是因为要替她带孩子,我也不至于摔下楼,腿上还留下那么多毛病。”   这些年,简母心里一直都记着这件事,因为儿媳妇亲妈不给带孩子的原因,当时说好了让她照顾儿媳妇做月子,在儿媳妇产假结束后帮忙带孩子到孩子能上幼儿园为止,谁知道简母太心急了,在收拾好行李准备搬去儿子家的时候从二楼跌落,摔断了小腿,为此动了个小手术,还在床上躺了小半年的时间。   如果不是为了给儿媳妇带孩子,她哪里会遭这样的罪呢?   “妈,孩子光艳艳一个人是生不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你儿子,你会帮艳艳带孩子吗?与其说是帮艳艳,不如说是帮我在带孩子,真要找个人怨,妈您还是怨我吧。”   或许是孤儿的缘故,简西对男女问题十分敏感,曾经在爱心之家里,除了生来残缺或是出身不明的孩子,更多的是被抛弃的女孩。   他见到太多的妹妹,明明健康又漂亮,只因为是个女孩儿,就被父母无理由的厌弃抛弃。   他生活的时代里,看似男女平权,可实际上女性依旧承受着比男性更重的压力,偏偏女性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比如媳妇儿只会怪婆婆不给带孩子,很少有人埋怨公公,婆婆只会觉得自己再给儿媳妇带孩子,却从来没考虑过那是她自己儿子的孩子,遇到熊孩子,脱口而出他妈是怎么教的,好像所有有关孩子的问题,好像都是女性的责任。   简西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改变一个社会的想法和偏见,可一直以来,他都努力从自己开始做出改变,他平等对待自己的儿女,和妻子共同参与儿女生活教育等方方面面的问题,他也很高兴,他教出来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有爱心,有责任心的好孩子。   简母看着已经有些动怒的儿子,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只能茫然地看向一旁的丈夫。   “行了,就这样吧,你手头的钱紧张吗?实在不行,我和你妈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简父一锤定音,他们俩还没老到真的无法自理的地步呢,实在不宽裕,那就不请保姆吧。   “这点钱我还是拿得出的,我先让家政中心那里派一个经验老道些的保姆过来,你们适应几天,如果觉得那个保姆不好,我就让家政中心给你们换。”   简西看了看父母家里颇为老旧的设施,琢磨着,如果父母实在不愿意搬到别的设施更为齐全的新小区去,那也得在客厅厨房等区域装一个摄像头了。   这年头保姆也挺让人不放心的,即便简父简母头脑清醒能说能写,可家里装几个家用摄像头,还是让人安心许多。   等简西离开的时候,夫妇俩头一次没有送他到楼下,简西知道,夫妇俩心里还有点气呢,也没有消化他突如其来的改变。   不过,他们早晚都是要习惯的。   *   “妈,我爸呢,他今天不用应酬?”   简宇超坐在餐桌上剥橘子吃,看到他妈明明做好了饭菜却迟迟不开饭,知道一定是他爸今晚会回来吃饭的意思。   “嗯,你别吃太多橘子,吃多了吃不下饭,再说了,橘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可能会尿结石肾结石,对胃和牙齿也不好……”   赵夏艳平日里除了照顾老人孩子,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看朋友圈推送的新闻时事,例如赖尿虾的红膏其实是胶水,有些鸡蛋的蛋黄是人造的,大米是用塑料做的……类似的假消息,赵夏艳颇为相信。   不过那些消息也不全都是假的,比如她看到的一些常见食物的危害性,都是真的。   “停停停,打住!”   简宇超和多数青春期的孩子一样,最不耐烦的就是父母的絮絮叨叨。   “我不吃了还不成吗?”   简宇超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准备回房间写作业去。   “诶,小超,你先坐这儿,妈有件事想让你帮忙参谋参谋。”   看儿子要走,赵夏艳赶紧把人拦下。   “小超,今天我跟你爸打电话,他问我想不想去上班,你觉得,我能去上班吗?要是家里没人给你按时准备早晚餐了,你能适应吗?会不会影响你的学习?”   赵夏艳心里拿不定主意,儿子是她最在意的人之一,她想找儿子参谋参谋。   “我爸主动提出的,让你去上班?”   提到爸爸,简宇超的表情冷淡了一些,这个十五岁的大男孩开始深思他爸忽然间提出这个主意的真正原因。   一直以来,赵夏艳都在儿子面前念叨他爸挣钱有多不容易,他爸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因此虽然生活中并没有太多父亲参与的痕迹,简宇超一直都很尊敬这个父亲,并且把他视作自己需要超越的大山,追赶的目标。   在家里,简宇超心疼亲近妈妈,尊重崇拜爸爸,对比其他父母离异,或是父母感情不好的同学,简宇超一直觉得自己的家庭圆满幸福。   可不久前,简宇超看到自己爸爸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在餐厅吃饭,他绅士地为那个女人推开椅子,时不时说一些话逗那个女人笑,那样轻松自在的表情,是他和妈妈相处时没有过的,至少从简宇超有记忆起,就没有看见过。   他一直以为,爸爸就是那种不苟言笑,不善于表达的男人,没有想过,他其实也会说笑话,懂得调节气氛,只是这些心思,他懒得花在他妈身上。   从那天以后,简宇超的脾气就变得有些怪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和他妈说起这件事,这个年代的孩子都早熟的很,简宇超知道,一旦自己告诉了妈妈这件事,他的家庭绝对会引来一场大风暴。   他希望一切都是他多想了,那个人只是爸爸比较要好的异性朋友,或是当作小辈看待的年轻姑娘,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个猜想的可能性很低,如果他隐瞒这件事,就意味着对妈妈的欺骗。   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妈妈,于是简宇超就开始恐惧和妈妈单独相处的时间,每当看到妈妈关心的眼神时,他都会厌弃自己的自私。   只因为不想完整的家庭破碎,他就要让妈妈生活在背叛她的丈夫的谎言里,这样的自己,连简宇超自己都十分讨厌。   赵夏艳不知道儿子承担的压力,在她看来,就是儿子到了青春期,越发不爱和她这个妈妈说话了,这让赵夏艳在茫然的同时,也萌生了重新找一份工作的想法,或许她的生活重心,真的不能再只放在儿子丈夫和家庭之上了。   “嗯,你爸建议我可以去系统的学习一下烘培,到时候开一间些小甜品店,其实现在朋友圈也很流行私人烘培,不需要店面,在家里就能工作,不过前期得把名声打出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自从做了家庭主妇,赵夏艳就很喜欢研究美食,烘培是她最大的爱好,有时候做的多了,赵夏艳还会送隔壁跟上下楼的邻居,大家对甜品的反馈都十分不错。   “妈,我觉得你确实可以找一份工作。”   简宇超思考了一番,他实在想不到他爸这个建议背后有什么不利于他妈的地方,相反,能出去走动走动,增加一些交际,对于他妈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一直以来,简宇超都觉得他妈的生活圈子太小了,总是围着他和他爸转,哪一天如果他爸不在了,或是他长大了,不能再时时刻刻陪着她了,他妈一定会奔溃的。   “你也觉得我可以吗?”   赵夏艳其实已经说服自己了,可她还需要别人的肯定。   “嗯,其实爸爸的提议很不错,我们同学都说,妈你做的曲奇饼味道特别棒,比一些蛋糕店里卖的还要好吃。”   赵夏艳在烘焙上确实是有天赋的,寻常的蛋糕点心,她在没有特殊配方的情况下,就是能做的比一般人好吃,如果能够进行系统的学习,完全可以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甜品店。   这一次,他爸是用了心思后给出的建议。   简宇超心中开始犹豫,他爸对他妈,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而且妈,你不用担心我的,我看你做了那么长时间的饭菜,其实我也能简单做几个小菜的,再说了,我们同学好多都是点外卖的,现在的一些外卖都很干净卫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简宇超鼓励了妈妈一番,并且表示自己的成绩绝对不会因为赵夏艳开始上班而退步。   等简西回到家的时候,赵夏艳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准备去系统地学习烘培了。   第64章 中年危机6   “回来了,吃饭吧。”   简西正在玄关换鞋,赵夏艳就端着刚从保温状态的电饭煲里盛出来的饭走出厨房。   “小超,吃饭了。”   将饭摆上桌后,赵夏艳又冲儿子卧室的方向喊了一声,“记得洗个手啊。”   简宇超从房间里出来,看到迎面走来的爸爸,颇有些不情愿的喊了一声爸,要不是简西耳聪目明,恐怕都听不见他的声音。   等父子俩洗完手,饭菜也已经上桌了,开始吃饭之前,简西特地在饭桌上告知了自己已经给父母请好保姆的事情。   他的行动效率很快,早在去父母家之前,就联系好了口碑不错的家政公司,明天开始,家政公司就会派保姆上门工作。   “爸,你终于给爷爷奶奶请保姆啦!”   这些日子以来,简宇超第二次觉得他爸看上去那么顺眼,第一次是在刚刚妈妈说爸让她出去工作的时候。   简宇超喜欢爷爷奶奶,因为两个老人很疼他,但有时候,简宇超也会埋怨爷爷奶奶,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明明那么孝顺,他们却总爱在妈妈身上挑刺,不能像对他爸和他那样慈爱。每次妈妈去爷爷奶奶家回来,总要一个默默生一会儿闷气。   小的时候,简宇超还会好奇的问爷爷奶奶为什么不喜欢妈妈,结果到头来却被爷爷奶奶认为是他妈唆使他跟他们离心,有一段时间,家里经常因为这件事发生争执吵闹,后来简宇超学乖了,不再将这个疑惑问出口,并表现出亲近爷爷奶奶的模样,家里才再度恢复和平。   直到现在,他依旧不明白该怎么平衡爷爷奶奶与妈妈之间的关系,可当爸爸说要给爷爷奶奶请个保姆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一个很好的处理手段。   不过简宇超担心他妈拒绝,之前家里也说过要请钟点工,可他妈都以自己本来就没工作,完全应付得了所有家务为由拒绝了。   简宇超知道,因为他妈觉得家里的经济压力都在他爸爸一人身上,现在家里还背负着房贷,爷爷奶奶看病的花销同样不菲,一旦爸爸的工作出现了什么差池,如果没有一定的存款,家里会出现很大的经济危机,因此只要是能省的钱,他妈一律都是要省的。   果不其然,如简宇超担心的那样,赵夏艳果然提到了花费问题。   “这……一个月得花多少钱啊?”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赵夏艳还是有些心疼钱。   “爸妈生活能够自理,请个保姆不会特别贵,现在定下的那个保姆,一个月五千六。”   听了简西的话,赵夏艳又是一阵肉疼,不过一想到自己如果真的准备要工作,必然兼顾不了照顾公公婆婆的任务,也只能忍着心痛默认了这个决定。   *   晚上睡觉的时候,赵夏艳向一旁的丈夫打听他下午说的那位开辅导班的甜品师的联络方式。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对烘培感兴趣,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帮你活动这件事,那位甜品师的班可不好进。”   简西正准备躺下呢,听到赵夏艳的话,赶紧从被窝里爬出来,然后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她每次开班只收六个学生,学员数量不多,教学品质自然就高了,之前我问的时候,排班都已经到明年了,费了不少功夫,才让她同意在下一批的学员中添加一个位置呢。”   简西翻找着通讯录,然后将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发给了赵夏艳。   “这个,原本是准备在你过生日时当作生日惊喜送给你的,反正你也喜欢烘培,就算不把这个当成职业,每天过去上上课,学习一些烘培的技巧,结识一些有共同爱好的朋友也是好的,可惜啊,白天你那一通电话倒是把我准备了一个多月的小惊喜给弄没了。”   简西随口抱怨了几句,不过亲近的人听得出来,这番话并没有怪她的意思,反而透露着亲昵的感觉。   “生日礼物?”   赵夏艳没想过,让她去学烘培这件事不是丈夫一时兴起想到的,而是他暗地里筹划了很久,准备当作生日礼物,在她生日当天送她的。   这让赵夏艳既喜且惊。   都老夫老妻了,简西的生日多数都和同事在外面聚会,很少回家和家人一起度过。至于赵夏艳的生日,也隆重不到哪里去,只是她自己多烧几个菜,然后买一个生日蛋糕了事,生日当天,丈夫能够在家陪伴,就足以让赵夏艳惊喜了。   全家人都放在心上的,估计也就只有儿子简宇超的生日了。   明明这么多年平平淡淡也过来了,丈夫怎么忽然想到了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呢?惊喜之余,赵夏艳也有些疑惑。   “所以,这些天你背着我打电话,不让我看手机,其实都是在准备这个礼物吗?”   赵夏艳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到。   “那是当然?”   简西面露诧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颇为好气地看着赵夏艳的眼睛反问道:“不然你以为我在做什么?搞外遇?你看我忙着工作头顶的头发都快掉没了,哪来的时间精力再养一个小妖精?别说时间跟不上,体力也做不到啊。”   这个话题就有些小羞耻了,都说女人四十如狼似虎,可男人四十……咳咳,大概率是某功能飞速下降的。   尤其像原身这样早年疯狂熬夜加班,头顶都熬秃的男人,肾功能也很有问题。   不过都是老夫老妻了,孩子都那么大了,有些事,一两个月能有一次就很好了,并不会因为这种小问题产生什么矛盾,赵夏艳对这些事情看得淡,却也知道,丈夫作为一个男人,对这个现状是耿耿于怀的。   现在他可以这样毫不顾忌地谈论这件事,在赵夏艳看来,就是丈夫被她的话气狠了,不得不自曝短处证明清白。   “那也不是我多想啊……还不是你的行为本来就很容易让人误会……”   看着丈夫斩钉截铁地诅咒发誓,赵夏艳也有些心虚,“你也不看看,你这几个月来买的衣服比我一年买的都要多了,如果不是有了什么心思,打扮的那么好给谁看啊。”   说着说着,赵夏艳就有了底气,很难有一个女人在婚姻里察觉到丈夫的这些易变,却不曾担心的。   “哧——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简西恍然大悟地笑道:“还不是我之前不小心在办公室里把假发给弄掉了嘛,这下好了,大家都知道我中年谢顶了,以前还能厚着脸皮让大家喊我一声简哥,觉得自己也还年轻,现在好了,看着一屋子的年轻小伙和小姑娘,只能让他们喊我一声叔了,我这心里挺不得劲的,不就想好好打扮打扮,争取让自己看上去年轻一些吗?”   简西也挺不服气的,“怎么着,就准许你们女同志爱漂亮,就不准我们男同志打扮打扮了?赵夏艳同志,现在男女平等了,你还这样带有性别偏见,可要不得啊。”   “你还在公司把假发弄掉啦?”   赵夏艳知道,丈夫有多宝贝他那些假发,除了洗完澡睡觉那段时间,即便白天在家,也是要戴着的,可想而知,当着所有下属的面弄掉了假发,丈夫心里有多难受。   这么一来,他这段时间忽然更加爱美的行为也有了解释。   难道真的是自己误会了?此刻赵夏艳对丈夫的说辞已经信了七八成。   “果然老王说的没错,你们女人一旦闲下来,就喜欢东想西想的,没问题也得闹出问题来,今个儿要不是我忽然提出让你去学烘培这件事,你是不是就一直把这些猜测闷在心里,然后默默给我判了死刑啊?”   赵夏艳退让了,简西自然占据了制高点。   “我们可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呢,你看电视上那些婚姻专家说的多好啊,夫妻间的矛盾,往往都是从不沟通开始的。”   简西也不躺着了,直接拽过靠枕,坐直身体,十分严肃地批评赵夏艳胡思乱想的行为。   “行,当我错了成了吧。”   论嘴皮子的功夫,赵夏艳哪里是简西的对手,劈头盖脸迎来一堆大道理,听的她脑袋都晕了。   “不过老王还和你说过这样的话啊,怪不得想到要送我生日礼物了,原来是希望我的注意力能挪一点出去,是不是烦我一直盯着你了?”   赵夏艳抓重点的本事倒是厉害,虽然脑袋晕乎乎的,可还是注意到了简西刚刚那番话的关键点,她说时隔那么些年丈夫怎么忽然又记得给她送生日礼物了,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担心她常年待在家里,精力无处宣泄只能盯着他这个丈夫啊。   “你看你,又想歪了。”   简西苦笑,不过很快,表情就恢复了肃穆沉稳的模样。   “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明白,这些年,为家里付出最大的人,是你。”   一句话奠定了基调,简西看到忽然怔愣住的赵夏艳,继续往下说,“小到家里的日用品添置,灯泡龙头的替换,大到爸妈生病,小超学习,这个家与挣钱无关的事情,都是你在操心,我能够一门心思放在事业上,也离不开你把这个家管理的井井有条的功劳。”   “这些,其实我都清楚,可惜吧,我这人嘴拙,不仅没办法表达,时不时还要因为爸妈的事,小超的事,和其他零零碎碎的事和你吵架,其实很多时候,你没有做错,只是我在工作上遇到了问题,脾气没处发泄,只能撒你身上了,或许我就是吃准了你对我好,跟你拌个嘴,第二天你又会给我准备好我最爱吃的早饭了。”   作为妻子,赵夏艳真的已经无可挑剔了,她虽然也有一些小毛病,例如唠叨,例如抠门,可那都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换做任何一个还有些良知的男人,面对妻子这般无私的付出,恐怕都做不到无动于衷,还毫不留情地伤害她。   可偏偏原身骄傲自大,将拜金看作真爱,为了一个在他功成名就时出现的女人抛弃了在他一无所有时就陪伴他的妻子。   一旁的赵夏艳已经听哭了,简西的这番话,触及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委屈。   一直以来赵夏艳都找不到自己的价值,公公婆婆看不上她,这一点她其实早就知道,而每个月问丈夫要生活费,偶尔某个月人情往来比较多,告诉丈夫需要增加开销的时候,赵夏艳都特别抹不开面儿,手心朝上伸手要钱总是矮了一截的,虽然赵夏艳觉得自己有资格问丈夫要这些钱,这些钱也是他应该给的,却不妨碍她因为没有收入来源,自己也觉得没有底气的事实。   尤其每一次和丈夫争吵的时候,好几次被公公婆婆气狠的时候,赵夏艳也会想,如果当初她没有辞职,如果现在她是收入和丈夫相当的成功女性,是不是在争吵的时候,在被看低的时候,她能更有底气,做一些自己想做,却不敢做的决定。   现在丈夫告诉她,其实他心里一直都认可她的付出,赵夏艳忽然觉得,其实那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其实赵夏艳一点都不建议为家庭多付出一些,她只怕自己的丈夫也和公公婆婆一样,把她的付出视作理所当然。   公公婆婆毕竟不是陪她过一辈子的人,如果连丈夫也这样想,她这辈子得多可悲啊。   “哪儿不会说话了,看你这话说的,把我都说哭了,当年你向我求婚的时候都没说过这么好听的话呢。”   赵夏艳擦了擦眼泪,嗔怪道,想当初求婚的时候,男人也只是一句嫁给我吧,然后就把她激动的稀里哗啦,不管他没房没车,脑子一昏就嫁了。   现在男人说的更多,更戳她心思,叫赵夏艳怎么克制的了眼泪呢?   经过这么一通推心置腹的表白,夫妻俩的感情一下子增进了不少,人过中年的赵夏艳脸上更是多了一股少女的娇羞,一扫往日的暮霭沉沉,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关了灯,在沉寂了一会儿后,简西忽然再次幽幽开口。   “你说,咱们现在是不是太老夫老妻了?”   “咱们不就是老夫老妻吗?”   赵夏艳还沉浸在欢欣雀跃的余韵中,对于简西的这番话不明所以。   “你想啊,刚谈恋爱的时候,我们绞尽脑汁把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呈现在对方面前,可现在,我稍稍打扮了一番,你却不觉得我是打扮给你看的,而是第一时间觉得我可能有外遇了。”   简西这番话,可不是指责赵夏艳,实际上如果不是他来了,赵夏艳的这个猜测完全是正确的。   “我就是想到了你年轻的时候,工资不高,可为了能打扮漂漂亮亮的和我约会,跟着朋友跑遍了全市的服装批发市场,就为了买到价格最便宜,又足够好看的衣裳,那时候,每次见到你,我都觉得我的运气真好,怎么能找到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可你想想,现在你有多敷衍我,一年到头都不见得买几件衣服。”   刚谈恋爱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身上每一根头发丝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可在结婚几十年后,就没了这种顾虑,打嗝、放屁、顶着油脸油头在另一边面前来回走动,因为太亲密了,反而没了曾经那种小心翼翼,却让人觉得分外甜蜜的刺激。   原身的工资毕竟摆在那里,简家的经济条件绝对比一般家庭宽裕,可赵夏艳估计是因为自己没收入的缘故,也不太愿意花丈夫的钱打扮,每个月的家用稍有结余,她都会选择存起来,用作儿子将来学习结婚的储蓄。   她也怕三姑六婆在背后嘀咕她一个家庭妇女那么精心打扮做什么,于是添置的衣服,也基本都是往老气上靠的。   简西说这些,只是想告诉赵夏艳,即便是老夫老妻了,也应该让婚姻保持新鲜感,一个人大步向前,另一个人原地不动的婚姻也是很艰难的,尤其在整个社会都很浮躁充满诱惑的时候,女人不能赌男人的克制力和责任心,自己也应该不断提升,展现出最好的一面。   “当年你也是个头发茂密的年轻小伙儿啊。”   显然赵夏艳还没理解简西想要表达的意思,当年她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可他也不是现在这个头发掉光还有脂肪肝的糟老头啊。   简西被戳了一刀,摸着光溜溜的大脑门无话可说。   “噗嗤——”   黑夜里,不知是谁先开始笑了,逗笑了另一人。   笑点来的莫名其妙,可一瞬间,赵夏艳觉得好像回到了刚刚热恋时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好。 第65章 中年危机7   第二天简西醒的时候,赵夏艳还沉浸在梦乡中。   一直以来赵夏艳的作息都很健康,晚上十点以前睡觉,第二天早上五点半起床,这个作息,除了极少数生病的日子,几乎是雷打不动。   或许是昨天晚上两人聊了许久,赵夏艳的心情从来没有像昨天晚上那么轻松过,精神一直亢奋到凌晨一两点,于是第二天一早,理所当然睡过头了。   简西没有叫她起来,而是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卧室,开始准备全家人的早餐。   原身也会做饭,当初两人刚结婚的时候,家务也是分摊的,不过自从赵夏艳辞职做了全职主妇,而原身因为工作的缘故时常加班后,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没有碰过锅铲了。   因此即便简西十分熟悉烧菜的流程,也硬是装出了一副手忙脚乱,磕磕绊绊的模样。   简宇超本来是准备起床上厕所的,他的卧室不像父母的卧室有独立卫生间的存在,因此要上厕所,必须穿过客厅,来到另一侧的大卫生间。   原本惺忪的眼睛顿时因为那道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睁大,意识也逐渐变得清醒起来。   简宇超以为自己看错了,也顾不上上厕所,径直走向了厨房,此时简西正手忙脚乱地在做水波糖心蛋。   水波溏心蛋是班尼迪克蛋最精髓的地方,做水波溏心蛋并不容易,首先要在烧滚的开水中用长勺顺着一个方向搅出漩涡,然后迅速把完整的蛋液进漩涡里,停止搅拌,让蛋白顺着漩涡的方向流动,包裹住蛋黄,这个时候如果继续搅拌,就会让完整的鸡蛋变成一锅浑浊的蛋花汤。   鸡蛋在烧滚的开水中煮九十秒左右的时间,这样做出来的水波蛋最鲜嫩,在将溏心蛋盛出来的过程中还要很小心的不要弄破鸡蛋,因为水波溏心蛋只有在食用时被切开,缓缓流出半凝固的蛋液,这才是最完美的。   因为原身爱吃班尼迪克蛋,因此家里十天之中起码有七八天的时间会出现这道早餐,这也是赵夏艳最拿手的美式早点之一。   对于普通人来说很棘手的水波溏心蛋对于简西来说自然不算困难,可是为了配合人设,他还是故意弄破了好几个溏心蛋,操作台上摆了一小碗半成品,垃圾桶里还有不少蛋壳。   “爸?”   简宇超颇为不确定地喊了一声,一大早起床做早饭的是他爸吗?到底是他做梦呢,还是他爸妈昨晚上出了什么意外魂穿了,其实现在在他爸身体里的,是他妈妈。   “小超啊?”   简西仿佛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吃惊地扭过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将注意力放在锅里正在转圈的水波蛋上,表情如临大敌。   “成功了!”   浪费了十几个鸡蛋,总算出现了第一个成功品。   “明明以前你爸我也是厨房的一把好手,十几年没做菜了,手都生了。”   简西小心翼翼将水波蛋放在早就准备好的火腿吐司上,然后浇上一勺荷兰汁,一份完美的班尼迪克蛋出现在了餐盘上。   “爸,今天怎么是你在做早餐?”   从简宇超有记忆起,就没见他爸烧过菜,也难怪刚刚他会怀疑人生。   “哦,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你妈要准备开始工作了,一旦你妈忙起来,以后的早饭和晚饭恐怕得我们自己解决,所以从今天起,我打算跟你妈分担烧饭做菜的工作,如果你有这个意愿,也能来厨房帮忙。”   简西可不觉得简宇超这个年纪的孩子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其实帮大人做点家务耽搁不了孩子多少时间,对于孩子和家长来说,一块劳动,其实也是培养感情,提升孩子责任心和能力的一种方式。   “以前我还觉得你妈每天只要做饭打扫卫生其实挺轻松的,可今天试了试,我才意识到,你妈真的不容易,光是每天那么早起床做早饭,就让人吃不消啊。”   简西有感而发了一句,他毕竟是有底子的人,在做出第一份完整的班尼蛋后总算熟练起来,之后烹饪的动作也越来越麻利了。   “爸,你……”   简宇超脑海中浮现出了前段时间看到的那幕刺眼的画面,很想质问眼前这个男人,他此刻说出的这番话,到底基于什么样的心理。   可话到嘴边,简宇超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你的变化有点大,以前你从来不会觉得妈妈不容易。”   他将原本打算说的话咽了回去,在没有绝对的证据之前,他真的不想质问自己曾经那么尊敬崇拜的爸爸。   “大概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吧,梦里你妈妈离开我了,她嫌弃我秃头,嫌弃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最后和一个头毛茂密愿意跟她分担家务,体贴她,关心她的男人跑了,明明只是一个梦,可醒来以后,我却越想越觉得难过。以前我总是觉得,无论我做了什么,你妈都不会离开我,可做了那样的梦以后,我才发现,其实是我离不开你妈。”   简西感叹地说了一句,“呵,我和你说这些你听得懂吗,既然不想睡觉,那就赶紧给我帮忙,真是的,原本还想大显身手,给你们做一桌早点的,现在看来,能在你妈起床前做几道能入口的早饭就已经很不错了。”   简西脸上温和怅然的表情一收,板着脸,用冲干净的长柄汤勺敲了敲儿子的脑壳,差使儿子帮忙,简宇超瘪了瘪嘴,看着一片狼藉的料理台,接过简西递给他的那一篮生菜,无奈清洗起来。   对于爸爸刚刚那番话,他听进去了,至于信了多少,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赵夏艳醒来一看手机,已经六点四十多分了,距离她本应该起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钟头,赵夏艳吓得赶紧爬起床,都没注意到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爸,这个煎焦的鸡蛋给你吃,我和妈吃这两个。”   “不孝子,好的东西难道不该留给我和你妈吗,这个煎焦的鸡蛋当然要留给你了。”   “爸,我还是祖国的花骨朵呢,有让花骨朵吃焦鸡蛋的吗?”   “其实焦一点的鸡蛋更香脆,爸爸是把好东西留给你。”   “……爸,你看我像弱智吗?”   赵夏艳急匆匆走向厨房,看到的却是父子俩围在厨灶前做菜拌嘴的场景,而餐厅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早点,看得出来,是父子俩努力的成果。   “妈,你醒了,正好,等我爸把这个荷包蛋盛出来就能吃饭了,吃了你十多年的早餐,今天也让你尝尝我和爸的手艺。”   简宇超率先注意到他妈,十分自豪地指着餐桌上那些外貌并不完美的早餐说道。   赵夏艳晕晕乎乎的,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你怎么带着小超一块做早饭啊,其实你叫醒我让我来做就好了,你看你们弄的,等会儿得花几个小时打扫呢。”   赵夏艳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不由有些头痛,她觉得自己等会儿要收拾的烂摊子远比她做一顿早饭的时间要多。   她正想多念叨几句呢,就看到了丈夫和儿子如同哈巴狗一样希冀的眼神。   “妈,你快尝尝味道,这生菜是我洗的呢?”   简宇超并没有在意妈妈刚刚的念叨,反而十分期待妈妈吃了他做的早餐之后的评价。   “你……”   赵夏艳正想说,他的精力应该花在学习上,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这么说了,会让儿子伤心。   “好吃,真好吃。”   一个简单的家庭式手抓饼,饼有些焦了,赵夏艳忽然回想到,当初刚结婚的那段时间,丈夫刚学会做饭,也总是把饼给煎焦,一晃十多年,她居然又吃到了丈夫做的早点。   “比我做的好吃。”   赵夏艳又吃了一大口,原本的抱怨,早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耶——”   父子俩互相击掌,前些日子的隔阂,仿佛也在这一次齐心协力做早餐后短暂性消失了。   赵夏艳觉得,现在的他们仿佛更像是一家人,而不是以前那样,一家三口齐坐在餐桌上,却各有各的事情,丈夫看着公司的公务,儿子拿着预习的课本,餐桌上,只有她一人念念叨叨的声音,就像是在唱独角戏一样。   赵夏艳忍不住嘴角上扬,嘴里的手抓饼也变得更加美味了。   *   赵夏艳当全职主妇那么多年,上课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因此在去烘培班上课的第一天,赵夏艳颇为不自在,硬是磨蹭到上课时间到了,才慢腾腾走进教室。好在这个班上的同学也都是第一天上课,彼此也不熟悉,在别人主动搭讪接触后,赵夏艳觉得其实上课并没有她想象的可怕了。   这个班里加上赵夏艳一共七个学生,一个是甜品店老板,因为想要开连锁店,自觉水平还不够,听说了老师的名声,特地进修来的,还有三个是正准备创业,目前还在学习阶段的小年轻,按理赵夏艳应该和这些有共同目标的学生相处的比较好,可短暂相处下来,她和另外一两个闲来无事混日子的贵妇人反而更有话聊。   这两人的年纪都比赵夏艳大一些,一个姓邹,一个姓于,两人都让赵夏艳喊她们姐。   邹姐的丈夫是一个小建材商,这些年因为房地产项目火热,连带着邹姐的老公也赚了不少钱,早些年,邹姐就负责带孩子,现在她那儿子出国留学去了,邹姐的生活一下子空闲下来,报了不少插画班,礼仪班,烘焙班,然后购物搓麻将消磨时光。   于姐的经济条件虽然比不上邹姐,可论在家的话语权,她要强于她们俩人,因为于姐是自己家里有钱,她丈夫就在于姐娘家的公司上班,给于姐的哥哥打下手,于姐手里有爸妈给的房子和公司股份,小日子不要太恣意。   对于两人来说,学习烘培就是消磨时间的一种小消遣,能在上课时结交几个聊得来的朋友,反而比上课本身更有意思。   因为三人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关于丈夫,关于孩子,她们有各种各样的话题可以聊,也有许多相通的心得体会,可以分享彼此的阅历和经验。 第一节课结束后,三人就交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在没有课程的时候,也会一起约逛街约下午茶,赵夏艳一下子多了两个十分聊得来,也能给她建议的好姐妹。   “夏艳啊,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成啊。”   一天上完课,因为时间还早,邹姐提议带着她们刚做完的小饼干,去附近的茶吧点一壶花茶配着吃,顺便加深一下感情。   因为认识的时间久了,以前不好意思说的话,邹姐也能说出口了。   “咱们这个年纪的女人,不服老不行,你啊,就是太顾着老公孩子了,没有把自己的需求跟上去。”   邹姐指了指赵夏艳的衣服、发型,又点了点她脸颊两侧日趋明显的黄斑和眼角的皱纹,觉得她这个小姐妹未免也太亏待自己了。   “邹姐,你别说笑了,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需要打扮呢,再说了,我家条件可没你家好,房贷要供,孩子要上学,开销实在是太大了。”   赵夏艳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穿着,她觉得挺得体啊,不过比起邹姐和于姐两人一看就是精心捯饬过的打扮,显然落了下风。   “你这个想法可不对啊,咱们这个年纪,就是婚姻最容易出现问题的时候,男人啊,不管嘴上说的多么好听,其实都是视觉动物,你要是不打扮打扮自己,把自己弄的跟个黄脸婆似的,不是主动给外面的小妖精机会吗?”   邹姐的丈夫那么有钱,外面的诱惑自然不会少,早些年,邹姐没少因为这件事和丈夫吵架,甚至一度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可慢慢的,她也想开了,男人想要偷腥靠管是管不住的,现在她就守着儿子,守着钱,守着她大老婆的地位,不管男人在外头怎么玩,只要没弄出私生子来,她都睁只眼闭只眼。   或许是觉得丈夫赚来的钱她不花外面的小妖精也会替她花,邹姐就开始使劲在自己身上砸钱,什么护肤美容,什么纤体瘦身,怎么美怎么来,一点都不替男人省钱。   不过她清楚,赵夏艳和她还是有些不同的,她能忍受丈夫在外花天酒地,可赵夏艳那种偏保守的女性,一旦发现丈夫外遇,恐怕世界都得崩塌了。   所以邹姐没办法教她怎么忽视男人,只能教她怎么守住男人。   “邹姐的这些话我认可。”   于姐在一旁搭腔,她家男人被她压的死死的,她才不担心男人有胆子在外偷吃呢,可于姐就是觉得女人应该疼爱自己,其次才是关心照顾家人。   “你的五官其实很不错,只不过被你的打扮给拖累了,你看啊。”   说着,于姐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小化妆镜,“你的发量虽然多,可头发太塌了,发根贴着头皮的位置,如果能把发根烫一烫,让它蓬松起来,韵味一下子就出来了,还有你眼角的小细纹和癍,这些都可以靠美容手段淡化,也可以用化妆品遮盖,你今天一定是只抹了水乳就出来的吧,和你聚了那么多次,就只有在第一天看见你化过妆,还是基本没有妆效的粗糙淡妆,咱们这个年纪不能和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比了,想要你男人的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上,隔三差五,总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他有点危机感吧。”   论打扮,没人比于姐更精通了,简简单单几句话,却说的头头是道。   “你是典型的苹果身材,上半身肥胖,尤其是胳膊和小腹的位置,肥肉较多,你今天穿了一身看似休闲的运动套装,上半身的衣服买小了,显得你胳膊肥壮,小腹突出,偏偏全身上下最漂亮的纤细修长的小腿被掩盖在了宽松的休闲裤下,其实你就该穿那种长度刚到膝盖以下的连衣裙,不显腰身,又能遮手臂的,再配上一双四五公分的高跟鞋,既能掩饰你身上的缺点,又能拉长你的腿部线条,这样的打扮对于咱们这个年纪来说不过分,又足够的优雅动人。”   说着说着,于姐打扮人的欲望又涌上来了,恨不得直接拉着赵夏艳去做一个大改造。   “姐说的这些话你可别不爱听,只是你想想你和你老公刚谈恋爱的时候,那个时候难道你也是这样不爱打扮的一个人?这不能够吧?所以你得想想啊,为什么谈恋爱的时候绞尽脑汁打扮自己只为了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最漂亮的一面,等结婚后,却开始松懈了呢?就算不是为了你老公,单纯的为了你自己,难道你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想看到自己永远漂漂亮亮的样子吗?”   于姐的话勾起了赵夏艳心里小小的欲望,她忽然想到了那天丈夫感叹的那番话,忍不住深思,自己这些年是不是真的太不注重外在了,以至于丈夫都有些失望了。   “你也别心疼钱,姐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不是电视剧里那些挥挥手就能买十几二十万的包包的大富婆,其实咱们这个年纪的女人打扮起来并不费钱,至少没你想的那么费钱。”   邹姐看赵夏艳意动了,赶紧在一旁怂恿道:“咱们不至于往花里胡哨打扮,中高档次的连衣裙,品质好些的,一两千,两三千一条,买点小小的配饰,例如丝巾,胸针,小披肩就能搭配出完全不同的风格,买衣服啊,贵精不贵多,你要是信得过邹姐和你于姐,咱们今天就去商场逛逛,帮你参谋参谋,晚上你打扮好了,往你老公面前转一圈,看看他的反应,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赵夏艳要是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了,她咬了咬牙,应承下来。   等再次从商场出来,赵夏艳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重新做了发型,按照于姐的指点,烫了发根,做了大卷,发尾稍微修剪了一下,长度刚好在肩膀一下的位置,赵夏艳的脸型很圆润,可这个发型奇异的没有显胖,反而多了一种成熟的风韵,造型类似于八十年代的港台女星,发量显得蓬松且多,很有女性的韵味。   身上宝蓝色的连衣裙也是刚买后立马换上的,这条连衣裙稍微还是有些修身的,并没有很好的遮住赵夏艳的小肚子,可因为丰满的胸部和臀部曲线,配合着刚做完的卷发,并不让人觉得肥胖,只多了一分性感。   为了更好的配合今天的打扮,于姐还带着赵夏艳去了丝芙兰,用试用的彩妆给她化了一个美美的妆容,整个人看上去雍容华贵。   当赵夏艳看着全身镜里崭新的自己时,差点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次,她找回了年轻时爱美的感觉,原来,认真打扮不仅是取悦另一半,即便只是为了自己,看着镜子里那个更为年轻漂亮的女人,那种愉悦的心情,是花了不少钱的肉痛也掩盖不了的。   邹姐乘胜追击,直接让换了一个崭新造型的赵夏艳去公司查岗,理由也是现成的,就是现在还躺在保温箱里的小饼干,作为妻子,带着自己新学会的小饼干来丈夫的公司探望再正常不过了。   *   赵夏艳也曾来过丈夫上班的公司,不过那几次过来,都是为了给丈夫送他落在家里的重要文件,她还是头一次,这么精心打扮,只为了给丈夫送一盒小饼干。   或许也不算是送小饼干,按照邹姐和于姐的说法,是打扮漂漂亮亮的,在那些有异心的年轻小姑娘面前宣誓主权。   或许是头一次尝试那么大的改变,赵夏艳总觉得有些紧张,以至于都到简西办公的那个楼层了,忽然萌生了退意。   还是先去一下洗手间吧!   白天喝了一壶果茶,之后忙着形象改造,一直没顾得上上厕所,现在心情一紧张,赵夏艳忽然萌生了尿意,她也借着这个理由想要短暂逃避一下。   “你和简总到底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啊。”   “你别瞒我了,简总明明那么照顾你,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特殊照顾还能是因为什么,只能是因为对她有意思呗。”   “别乱说,简总有老婆孩子的。”   赵夏艳推门进去,看到两个年轻女孩站在洗手池边上补妆,嘴里还谈论着什么,似乎没有注意到她。   “简总都四十多岁了,他老婆比他年轻不了几岁,听以前见过简总老婆的同事说,简总的老婆又胖又丑,一点都不懂的打扮,这样一个老女人和你有对比性吗,简总天天对着更年轻,更漂亮的你,心里还能真的没有一点想法?你看公司里和简总同一个级别的老总,谁的老婆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这个年代和我们爸妈的那个年代早就不一样了,钱才是王道,自尊心有屁用,我要是你,才不会放过简总这样的金龟婿呢,还是你嫌弃简总秃头?嗨,戴上假发谁看得出来呢,比起其他老总,简总在这个年纪,已经保养的很不错了。”   简总、秃头、四十多岁……这些词汇组合成了一个生动的形象,听着这些对话,赵夏艳从脚底心窜上一股凉气,四肢乃至心脏的位置都变得冰凉。   “什么叫做老女人?”   正当赵夏艳的脑子混沌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沉着有力的男声。   不知何时,简西站在了她的身后,一手支着女卫生间的大门,脸色阴沉地看着正在补妆的两人。   而赵夏艳的注意力被简西唤回,看着简西此刻豪不心虚,甚至十分愤怒的表情,赵夏艳的身体逐渐回暖,忍不住开始替他辩解,或许一切都是误会。   “简、简总。”   正在议论的两人回过身来,看到突然出现在女厕门外的简西,以及一个她们并不认识的中年妇女,脸色瞬间煞白。   白馥和女同事都没有想过,她们在洗手间的这番议论,会落入简西的耳中,最是心慌,她担心简西觉得她是为了他的钱接近他的。   “什么叫做老女人?你们也是女性,你们也有老的一天。”   简西庆幸,自己花一万积分买下了类似他生活的那个世界里,一个女作家笔下魔法世界里存在的可以定位人物位置的活点地图的物品。   在购买完活点地图后,简西之前几个世界攒下的积分所剩无几,好在这种活点地图并不是一次性用品,在任何世界都可以使用。   刚刚也是因为这个活点地图的存在,才让他知道妻子突然出现在了公司,并且距离白馥位置很近,双方都处于停止状态。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及时出现,并且听到了两人后半段谈话。   简西的声音并不轻,卫生间的声响很快吸引了大办公室里正在工作的职员,他们倒不敢围过来,可一个个贴着办公室的玻璃门,竖起耳朵听的无比仔细。   “不是这样的,我……”   白馥慌忙地想要解释。   “白馥,我只是因为你和我来自同一所大学,年纪又比我儿子大不了多少岁的缘故照顾你几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行为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对你有超越同事情谊以外的想法,但你知道,我有妻子,有儿子,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可以觉得你能够和我发生些什么呢?你不觉得,这种做法,很羞耻,也让人恶心吗?”   简西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两个女下属,教训起来,丝毫不留情面。   “是什么让你们觉得,年轻漂亮就是拆散别人婚姻的武器?又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我会抛弃一个陪我从苦日子里走来的女人,选择一个只因为我现在发达了,有钱了才喜欢我的年轻小姑娘?又是什么,能够让你们这样大言不惭,在背后诋毁我的妻子?”   简西拉过一旁已经愣住的赵夏艳的手,十指紧扣,然后举于胸前。   “这位,就是我的妻子,不好意思,在我眼里,她比任何一个女人都漂亮。”   说着,简西凑到赵夏艳耳边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你今天真的很漂亮,这条裙子,我很喜欢。”   即便是年轻的时候,丈夫也没有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表达过爱意,赵夏艳已经燥热到耳根都发烫了,看着与自己十指紧扣的丈夫,赵夏艳感觉回到了曾经很年轻,感情最炙热的时候,灵魂都快从身体里飘出来了。   “年轻从来都不是优势,我年轻的时候,是我年轻的妻子陪伴着一路走来的,现在我小有成就了,没道理让你们仗着年轻摘走阿姨栽培的果实,记住,你叔叔永远是你阿姨的。”   话音刚落,远处的大办公室传来起哄的声音。   “简叔威武!”   办公室几个已婚妇女听的那叫一个热泪盈眶啊,亏她们以前还在背后嘀咕简总,觉得他对白馥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有想法,合着人家只是单纯的用长辈的心态帮持同出一个母校的小辈,反倒是白馥自己,居心不良,淫者见淫,以为简总对她有超出道德伦理的想法。   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简总居然还会说这样的情话,那句你叔叔永远是你阿姨的说的多棒啊,真该让那些不走正道的小姑娘们好好听听,省的她们一个个不懂得自爱,只知道惦记别人的老公。   听着那些起哄声,白馥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她恨不得找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第66章 中年危机8   白馥很想质问简西,明明在此之前,他对她的态度并不是这样的,她想拿出点实际的东西举证,可胡思乱想后,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简西曾主动暗示她的证据。   白馥觉得简西对她也是有意的,这种感觉主要来自日常的相处,来自对方的言行,神态,可这些东西都不是证据。至于两人手机聊天的内容,多数都是围绕着公事展开的,偶尔有一些互相关怀的慰问,也大可被简西推脱到长辈关心小辈的立场上。   现在回想起来,两人之间可以算作亲密的接触总共只有两次,一次是部门同事聚餐,简西开车送几个没买车的同事回家,白馥租的房子位置最远,于是简西最后将她送回家,离别的时候,白馥曾冲动想过是不是让简西跟着她上去,可又觉得这样进度太快,恐怕会让简西觉得她轻浮随便,只能作罢,还有一次是外出接洽某个合作案,当时还有秘书随同,处理完合作案后,秘书因为要接送孩子先行离开,她则和简西一同吃了晚餐,晚餐的时候,两人聊了很多关于工作、家庭以及对未来生活规划有关的话题。   可这一些,也没办法充当两人有私情,且简西也十分主动的证据。   现在面对外界鄙夷的目光,白馥无力反驳,她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简西,暗恨自己事先居然没有发现简西是这么无耻的一个男人,只因为被他老婆撞见了,就把所有的错栽赃在她的身上,她不相信,之前她感觉到的那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此时的白馥早就忘了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她先主动的,是她看上了人家的丰厚身家,于是一步步,给他设下诱惑的陷阱,勾引他上钩。   “不要脸。”   “现在的小姑娘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爸妈是怎么教的。”   “就是,缺男人缺到非要抢别人的。”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落到白馥的耳朵里,看着玻璃门后那一张张面目可憎的面孔,白馥捂着脸,撞开挡着门的简西,冲了出去。   另外一个女同事虽说没有抢人家的老公,可就凭她刚刚那一番鼓舞打气的话,也足够证明她的三观不怎么正确,现在那些人看似在骂白馥,实际上也是在骂她。   “对不起。”   女同事在离开的时候,满脸羞臊地在赵夏艳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然后赶紧跟着白馥离开。   这声对不起,赵夏艳并没有接受,如果今天不是她恰好听到了这段对话,而她的丈夫又站在她这边替她叱责了她们二人,恐怕在她的眼里,自己依旧只是一个年老色衰,活该给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让位的老女人吧。   赵夏艳想不明白,她们都是女人,按照那个女同事的年纪,马上也该组建属于她的小家庭了,当她鼓动白馥破坏别人的家庭时,就没有想过,未来有一天,当她的年纪大了,也会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取代她吗?   那个时候,她是否还能像今天这样,拍着手,高高兴兴地把妻子这个合法的位置让给一个小三吗,最后还要和和气气的跟小三说,你做的没错,我却是不配站在这个男人身边了,谢谢你享受我挣下的家业,谢谢你给我带孩子带来后妈的仁爱?   恐怕真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会比任何人都歇斯底里,恨不得把小三的脸给抓花吧。   赵夏艳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件让人觉得糟心的事,她眼神灼灼地看向一旁的丈夫,人到中年,就会对婚姻产生强烈不安的情绪,可今天丈夫的表现,让她分外安心。   “今天我们学做曲奇饼,我尝着味道不错,特地带来给你尝尝,饼干有些多,给同事们都分些吧。”   赵夏艳收敛情绪,举起手上装饼干的食盒,笑着说道。   “嫂子可真是贤惠呢。”   一个跟着原身工作多年,和赵夏艳也十分熟悉的同事也笑着打圆场,一边夸赞赵夏艳,一边不客气地接过那盒饼干,分给办公室的同事们。   赵夏艳的手艺确实好,虽说是第一次做这种口味的曲奇饼,依旧迎得了众多夸赞声,在得知赵夏艳有开烘培店的打算后,还有不少同事主动要了赵夏艳的联系方式,以后还能光顾她的生意呢。   在那些同事们的插科打诨下,原本的小插曲就被大家刻意的抛在脑后了,氛围十分和谐。   *   第二天,白馥没有来上班,她本就是大四实习的学生,还没有正式签订合同,人事联系了她,但白馥那边始终不曾接通电话,于是默认了白馥离职。   也是,现在的她段位再高,那也是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小姑娘,昨天当着全办公室同事的面出了那样的大丑,她哪里还有勇气来公司上班呢。   至于当时怂恿她的那个女同事在请了两天病假后老老实实回来上班了,同事之间,本就没有太多真正的友谊,大伙儿都保持着面子情,勉强还算融洽,可即便这样,那个女同事也担心简西这个主管会给她穿小鞋,在上班半个多月后,还是提出了离职,按照公司规定的手续,在提出离职请求后的第二个月离开了公司。   至此,关于白馥和原身的那些绯闻才逐渐淡去,又有新的八卦取代了这则消息。   *   “兰姐,今天这鱼怎么不太新鲜啊?”   简母看着冰箱里鱼鳞都有些暗淡的河鱼,颇为不满地说道。   “没有吧,我特地让老板给我挑了最新鲜的呢?”   兰姐全名赵华兰,是简西给父母请的保姆,总的来说,这个保姆还是挺勤快的,每天把家里打扫的很干净,洗衣做饭样样拿手,只是人无完人,这个保姆身上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毛病。   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简家二老的胃口并不大,因此两人每天的菜金保持在三十块钱以内,要求也只是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   偶尔二老想吃点新鲜的了,比如鲜活的大虾螃蟹,比如反季的蔬菜瓜果,还会额外再给一份菜金。   三十块钱在超市估计买不到太多好菜,可在普通的农贸市场里,还是挺有购买力的,照简母的经验看来,现在这位兰姐每天买的那些菜,恐怕连二十块钱都花不了,剩下的菜金全被她偷偷昧下了。   简母心疼钱,可又拉不下脸来让保姆把每天的花销记账开票再来她这里报账,毕竟农贸市场的小摊贩们也不给开发票啊,这里面能动的手脚,实在是太多了。   昨天简父忽然心血来潮想吃沙塘鳢,这种河鱼肉多刺少、肉味鲜美、营养也高,夫妇俩都喜欢喝沙塘鳢汤,只是这种鱼并不常见,当地很少有人养殖,市场上见到的,也多是乡下人捕捞后特地拿来卖的。   这些年,野生的沙塘鳢越发稀少了,因此一旦有卖,价格都不便宜。   因为简父想吃,简母特地给了兰姐一百块钱,说是如果看到了,一定要买几条回来,按照兰姐的说法,那人问她讨八十块钱一斤,她秤了六两多,老板拉去了零头,收了五十块钱。   看这沙塘鳢这般不新鲜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卖八十块钱一斤的。   类似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发生了,简母对着自己人倒是挺横的,可对着受雇佣而来的保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   斤斤计较,显得她苛责,可要是真的一句话不说,又觉得吃亏了,可把简母给纠结坏了。   “菜市场那些小摊贩最精明了,你选好的东西都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调包,以后买这些水产,你得多看几眼啊。”   简母的嘴巴嚅动,好半晌,只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知道了。”   兰姐笑了笑,应的很顺畅。   见状,简母更加不好说什么了。   “砰——”   兰姐在做饭,简母转身回屋,在走进卧室后,将门重重关上。   “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简父正拿着老花镜看报纸,看到妻子脸色不佳,心里猜到估计是保姆兰姐又让妻子受气了。   “还能有谁,我真觉得咱们请的不是一个保姆,而是一个祖宗。”   简母坐在床头,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儿子给她请个保姆一个月得花五六千呢,她有想过要不每天自己早起去买菜,可一来她腿脚受不了,二来是她觉得如果自己包揽了买菜的活儿,那五千多块钱的工资就浪费了,于是只能一边觉得保姆昧了菜金,一边又放任这种事发生。   简母越发怀念以前儿媳妇照顾他们的时候,虽说来的不勤,往往来一次给冰箱塞上四五天的食材,可胜在食材都是最好最新鲜的,而且儿媳妇也不会问他们拿钱。   而且保姆哪有自己人细心,以往去医院,简母只要配合做检查就好,更多的时间是坐着等赵夏艳排队挂号取化验单,楼上楼下替她找看病的地方,可现在由保姆陪着,对方可不像儿媳妇那样细心体贴,上一次,她找错了看病的楼,害得简母陪着走了好长一段冤枉路。   “我看你啊,就是矫情,以前夏艳照顾你的时候,也没看你说夏艳几句好话。”   简父对于家里的保姆适应良好,因为保姆的存在,他还省下了和老婆子分担家务活的精力呢。   “我这也不是矫情啊,我不是心疼咱儿子的钱吗,老头子,你说我们要不和儿子说说,让儿媳妇辞职吧,以后继续让她来照顾我们?她都多少年没上班了,恐怕挣来的钱,还不够付兰姐工资的呢,这多不划算啊。”   简母可不想承认是自己后悔了,只拿心疼儿子的钱为借口。   “我不问,要问你问。”   简父拿起报纸朝外走,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嘿,什么臭德性,好像我就为了我自己似的。”   简母看着老头子的背影气的牙痒痒,可思来想去,还是拿起了自己的老年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第67章 中年危机9   在接到简母的电话前,简西正在被大领导约谈。   “关于辞退补偿,人事会和你详谈,你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了,这方面,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这几年,互联网公司竞争激烈,每天都有许许多多新公司开办,也有许多公司倒闭,原身所在的公司曾经辉煌过,可这两年,一直在走下坡路,陆陆续续裁了不少员工。   对于一家公司来说,经营困难时最想要裁掉的不是底层员工,而是像原身这样,薪资福利高,却有可替代性的老员工,因为他一个人的工资,足以养活十个甚至更多的基层员工。   对于公司来说,原身的能力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当年他能晋升那么快,除了公司那几年扩张速度快以外,也有他资历老,在创业初期为公司付出良多的原因,他本身的能力,未必真的价值那么高的薪资。   因此在考察了所有中层领导后,原身的名字理所当然上了裁员的名单。   这一幕倒是和上一世吻合了,只不过上一世原身被辞退的时候,白馥已经怀孕,更何况原身工作那么多年攒下了不菲的身家,加上他的本事只要不好高骛远,在别的公司找一份月薪两三万的工作并不难,于是白馥不仅没有离开他,反而在那段时间对他处处关怀,反倒在原身心里落下了一个善良大度的好印象,原本心里一丁点觉得白馥是为了他的钱而来的怀疑也消失不见了。   也因为这件事,原身下定决心和赵夏艳离婚,娶了白馥。   按照简西的能力,其实完全可以在来到这具身体内的几个月里扭转局势,保住原身的这份工作,只不过因为他心中还有其他计划,于是顺着上一世的走向,耐心等到了辞退事件出现。   “好。”   没有吵闹,也没有辩解哀求,简西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身中途跳过槽,在这家公司工作的时间正好九年,公司补偿了他九个月的工资,按照原身的收入,这笔数额不算少,因为简西的不吵不闹,原本应该由他自己缴纳的个税,也由公司补上了。   接到简母电话时,简西正处理好所有的离职手续。   “儿子啊,妈想艳艳了,要不别让你媳妇上班了,咱们还像以前那样成吗?”   简母开门见山地说道。   “妈,恐怕不行了。”   简西苦笑着回答。   “怎么不行了?”   简母急了,她身为婆婆,还不配让儿媳妇照顾不成?   “我有点事,具体等哪天见面了再说。”   简西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匆匆忙忙挂断电话。   另一边,简母听着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声音,气的差点没把手机砸床上。   “老头子,你看咱们的好儿子,这会儿连我的电话都不耐烦接了!”   她冲着屋外嚷嚷,然而简父开着电视听着新闻,并不理会妻子的抱怨,简母没办法,又给儿媳妇打了一个电话。   “艳艳啊,妈——”   简母正想让儿媳妇辞职呢,却被电话另一头的赵夏艳打断了。   “妈,今天有六个客人定了生日蛋糕,我这边忙的脱不开手,您有什么事吗?有事可以叫兰姐帮忙,嘟——嘟——诶,妈你等等,我这边先接个电话。”   似乎是接了座机的声音,简母听着电话那头赵夏艳正在和准备预定蛋糕的客人商量价钱,六寸的生日蛋糕,一个售价218元,客人似乎还提出了其他要求,价格一下子升到了258元。   简母在心里默默计算价格,拿所有生日蛋糕都是最小的六寸计算,今天赵夏艳接了六个,那也是一千多块钱了,一个月下来,就是三四万了。   更别提儿媳妇除了生日蛋糕也搭卖一些小甜点,例如雪媚娘,千层塔之类的东西,刨除成本,一个月也能挣好几万呢。   这还是生意刚起步的时候,听说现在儿媳妇在他们小区口碑很不错,光是他们小区,每天就有不少住户预定甜点,住在那个小区的基本都是家境比较宽裕的,只要甜点味道好,材料讲究,并不怎么在意价格,因此随着赵夏艳的名气扩散开来,日后的生意只会更好。   简母直观地认识到了这个儿媳妇的本事,一时间也不舍得让她关了小店回家当全家人的保姆了。   “妈,我这边有点忙,您有什么急事吗?”   和客人沟通好了,赵夏艳挂掉了电话,转而同简母问好。   “没、没事了。”   简母嚅动着嘴唇,纠结半晌后,终究还是抵抗不了金钱的诱惑,败下阵来。   “那好,我挂了。”   要不是丈夫这段日子的呵护体贴,赵夏艳是真的不想搭理这个婆婆,那天听到的那通贬低人的话,叫她对这个婆婆心寒无比,现在对她,也只是面子情罢了。   因此在听简母说她没事后,赵夏艳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声音,简母脸上又事失落,又事难过。总觉得,好像被儿子儿媳妇嫌弃了。   *   “你被辞退了!”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块吃饭,赵夏艳和儿子简宇超都知晓了简西被辞退的事。   换做四个月前,赵夏艳根本不敢想象丈夫一旦事业,家里会迎来怎样的动荡。   现在的社会,只要超过40岁,就会被很多招聘公司视作超龄,这是一个十分尴尬的年纪,因为这个年纪,不给人出错的机会。年轻人可以肆无忌惮的辞职,可对于这个年纪的中年人来说,正赶上了最烧钱的时候,孩子上学要花钱,老人退休需要花精力照顾,车贷房贷保险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中年失业,意味着你很难造找到一份薪资等同的工作,甚至很有可能,也找不到次一等的工作,如果家庭只有这么一个进项,那真只能的叫人绝望。   这也是为什么,时常可以看到某中高层管理人员被辞退后一时偏激,在公司顶层一跃而下新闻的原因。   只因为在这种看似风光的生活背后,隐藏着的是高压力的生活现状,不论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完美的镜像就会破碎。   简家光是房贷车贷加起来每年的支出就有四五十万,家里的存款加上这一次辞退的补偿款,也就只够支撑两三年罢了,这还是在儿子不念书,长辈不生病的情况下。   上一世原身离婚后,也是立马卖掉了其中一套学区房,才凑齐了应该补偿给前妻的那部分房产份额,同时减少了一部分还贷压力,然后借着往日的人脉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日子勉勉强强还算宽裕。   这一世,赵夏艳的甜品店慢慢步入正轨,收入也十分可观,简西被辞退虽然依旧对这个家产生了影响,可也没到需要卖房子的地步。   “你是怎么想的?”   赵夏艳没有质问丈夫他为什么会被公司辞退,因为问了这个问题,就好像是质疑丈夫的工作能力一样,她只是平静地询问丈夫对未来的规划。   “工作这么些年,不是熬夜加班,就是在出差的路上,小超都那么大了,仔细回想一下,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居然都比不上公司里入职不到一年的小员工,我想着,趁着现在手里还有点赔偿款和存款,休息一段时间,调养一下身体,也能有时间多陪陪你和孩子。”   简西缓缓说道,“你的蛋糕店刚步入正轨,正是最忙的时候,我在家休息一段时间,正好能把家务都承包下来,每天买买菜,做做饭,正好体验一下前面十多年,你照顾全家人的生活。”   “老婆,你不会嫌弃我这段时间没收入吧?”   简西颇为忐忑地看着赵夏艳问道。   “也好,你确实也该休息休息了。”   赵夏艳的神情缓和了不少,“反正我那小店现在收入也不错,再不济,把那套湖槿湾的小房子,家里也不是缺了你那份工资就过不下去的,对我和小超来说,你的身体最重要。”   当初赵夏艳自己没收入,自然没有底气说这样的话,可现在她能挣钱了,也有底气说出自己养家这样的话了。   丈夫这些年为了升职加薪真的算是拼命了,头发秃了,肾功能也下降了,都说这个年纪是一些恶疾的高发阶段,赵夏艳可不希望丈夫为了钱,把命给搭进去。   尤其这段时间夫妻俩重新找回了热恋的感觉,一天天好的跟蜜里调油似的,赵夏艳更舍不得丈夫为了工作搞坏自己的身体了。   家里的大事,简宇超有知情权,不过向来插不上话,他只是默默吃饭,然后听父母商量这桩大事。   看着明明遇到了一件很悲伤的事,却一副轻松自在模样的爸爸,简宇超微微垂下了眼。   现在他越发怀疑之前见到的那一幕是不是他想多了,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婚外情,那个和爸爸一块吃饭的女人,只是什么合作对象,或是同公司被当成晚辈看待的下属。   要不然,如果真的包养了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没道理现在被辞退了,爸爸不仅没有露出天塌下来的表情,反而像是盼望许久似的,没了工作,反而心情都放松了。   毕竟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大概率都是冲着他爸的钱和地位来的,要不然,难不成还是图他爸年纪大,图他没头发?   也就只有真爱,才会让对方在知道他爸没了工作,还准备当家庭主夫的情况下继续对他不离不弃了。   简宇超的小脑瓜越想越乱,他狠狠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想着这样也好,以后相处的时间多了,他爸要是真有什么不对劲,他能抓住他马脚的概率也大了,从今往后,他会死死盯住这个老男人的。   *   简西被公司辞退并不是一件小事,没过多久,两边的家长也都知道了,在得知简西不准备找工作,而是想要休息个一年半载,在家洗衣做饭的时候,双方的家长都来劝了,在他们看来,养家是男人的责任,女人能赚钱,那只是锦上添花的事,现在当了十多年家庭主妇的赵夏艳都开始挣钱了,简西反而回归家庭,这在长辈们看来,简直就是乱了套了。   “女婿啊,不是妈说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工作啊,总不能一直让艳艳养你,养着这个家吧?”   今天是简宇超的生日,简西特地做了一桌好菜,把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给请过来了,但是今天的氛围显然是不愉快的,才开席没多久,赵母就提起了一个不怎么令人开心的话题。   “亲家母,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简母心中的警报滴滴滴响起,还没等简西说话呢,就抢先将赵母的话蹶了回去。   想当初,这赵家二老对她儿子可是无比满意的,在简母看来,身为岳父岳母的两人甚至对自己儿子还有些巴结,只因为他儿子有本事,给了他们女儿优渥的生活条件,还能帮衬两人的孩子,谁让简西大小也是个公司中高层管理人员,人脉关系就很不一般,帮岳家解决了很多琐碎小事。   可自从简西辞职,赵夏艳开始挣钱后,那边的态度就开始转变了,简母不觉得是自己敏感,她是真的察觉到亲家公亲家母因为儿女双方经济贡献程度出现变化,对他们的态度也渐渐变得傲慢了。   简母虽然也不认可自己儿子不找工作,反而在家买菜做饭的行为,可谁让简西是她儿子呢,她即便不认可,当着别人的面,还是要维护自己儿子的。   “我儿子工作了那么多年,也该歇歇了,再说了,他也没闲着啊,每天早中晚三餐都是他做的,艳艳忙着烘培店的事,家里的脏衣服也都是我儿子洗的,这年头请个保姆每个月也得花大几千块钱呢,怎么能说我儿子没贡献,是靠艳艳养着的呢?”   话一出口,简母自己都有些脸红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可以清晰地察觉到亲家那边态度的变化了,因为曾经的自己,就是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们的。   因为她觉得赵夏艳不工作,靠她的儿子养着,所以一直以来都觉得压了亲家一头,不自觉地,就有了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   曾几何时,她也和亲家一样,将赵夏艳视作一个吃白食的女人,从来没有认可过她作为全职主妇对家庭的贡献。   现在只是因为她的儿子成了被看低的人,她忽然间就能感同身受了。   简母抿了抿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直视儿媳妇的目光了。    第68章 中年危机完   “亲家母,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早些年我儿子跟你闺女结婚的时候,两个人什么都没有,现在家里的房子,车子,票子,哪个不是我儿子拼命挣回来的,那个时候,不也是我儿子挣钱,你闺女在家操持家务,你看看,这些年劳累下来,我儿子的头发都掉光了。”   怕自己的话不足以让人相信,老太太直接上手拽掉了简西头顶的假发,大脑门一下子变得凉嗖嗖的。   简西哭笑不得,虽说他也时常拿掉发这件事做戏,可不代表他喜欢被人一次次提醒他中年谢顶的悲剧啊,而且这假发实在是不牢靠,看来以后得专门定做一顶贵一些的,最好能粘在头皮上扯都扯不下来。   “现在我儿子运气不好,被公司辞退了,可不代表他这些日子在家洗衣做饭就没有贡献啊,照你这话说的,难不成你女儿这十多年来也是我儿子养的,是在我家吃白饭的?”   为了儿子,老太太简直战斗力爆表,不过随着她说的越多,对身侧坐着的儿媳妇,就越发心虚了。   因为现在亲家那边对待她儿子的态度不就是她对待儿媳妇的态度吗,她有多恼别人,就证明了她前面十多年来有多苛责儿媳妇。   亏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厚道婆婆呢,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做了恶人了。   “亲家,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赵家那边的亲戚看简母恼火了,连忙描补道,“我们这不是觉得简西老不上班不好吗,担心艳艳挣的钱没有简西挣得多,负担不了家计。”   这倒是实话,赵夏艳的甜品店生意不错,可现在甜品店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光是简西他们居住的那个小区外,就开了两家蛋糕店,虽说赵夏艳的口碑不错,往往光顾过她生意的,最后都能变成回头客,可论现在的收入,还是比不上原身的。   现在家里车贷房贷那么重,还有孩子上学报辅导班特长班的开销,旁人光是帮他们算账,就觉得压力好大。   赵家父母之所以刚刚会说那样的话,也是因为心疼女儿的缘故。   为人父母大概都是这样的,撇开原身的人品不说,当年他玩命的加班,为了多挣一点钱,恨不得日日夜夜都睡在办公室里,那段时间,论压力和辛苦,赵夏艳确实比不上,可也不见赵家父母心疼过原身,只因为他们也觉得男人养家是应该的,原身如果没有办法让老婆孩子过上幸福的日子,那就是他的失职。   归根结底,也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疼,没有看着自己的孩子经历过别人孩子经历过的苦,就不知道心疼那个孩子。   简父简母如此,赵父赵母也是如此。   “这个我和艳艳也商量过,爸妈,现在我不是休息着吗,我就想着,先不请保姆了,毕竟对我和艳艳来说,每个月五六千块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之后我隔三差五给你们买点菜过去,有什么事了,你和爸就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简西很诚恳地说道,当初赵夏艳做全职保姆的时候简家二老也不也没请保姆吗,任何琐碎小事,都是一个电话找赵夏艳过去帮忙的,既然当初赵夏艳可以做到,那他也可以啊。   赵父赵母本就对现在简西不挣钱,可简家那边的二老却还要儿子儿媳出钱雇佣保姆心有不满,现在听简西说家里不请保姆了,二老那里有什么事,他这个辞职在家的儿子就能解决,这样每个月能省五六千块钱,他们心里就有点满意了。   面对虎视眈眈的赵父赵母,简母甚至说不出拒绝的话,也只能闷闷答应。   *   原本的保姆兰姐被辞退了,现在保姆市场火热,人家立马找到了下家,倒是简母,原本对这位保姆十分不满意,现在看着儿子每天忙里忙外,忽然念起那位保姆的好了。   家里的灯泡坏了,儿子踩着爬梯换灯泡,简母心惊胆战怕他摔了;家里没油没盐了,儿子帮忙几桶几袋往家搬,虽说只是二楼,可看到儿子长久坐办公室,只搬了点重物就大口大口喘粗气,简母恨不得直接花点小钱请小商超派人运送了;她和老头去医院看病,看着儿子挤入人山人海中,苦站许久替她挂号取药,简母坐在一旁休息,都觉得心和儿子一样的疲累……   这些,也都是曾经的赵夏艳做过的,可简母从来不曾心疼她,只因为现在自己的宝贝儿子做了当年赵夏艳做惯了的事,简母反而能体谅这个儿媳妇曾经的不易了。   熬到最后,老太太反而撑不住了,主动哀求儿子还是找一份工作回去上班吧,再把兰姐请回来,或是换一个同样负责的保姆,他们这儿,就不需要两个孩子费心费力了。   老太太也再不说儿媳妇的闲话,往日那些老姐妹说赵夏艳不好的时候,老太太还会反驳那些话,把儿媳妇夸出一朵花来。   只不过当着赵夏艳的面,老太太还是拉不下脸来道歉求好,好在两家分开住,赵夏艳也已经找到了新的重心,简母那儿只要不挑事,她也愿意留着面子情,只为了简西这个好丈夫,和婆婆相安无事。   家庭的矛盾,渐渐消弭了。   *   “今天是你生日,说好了我们二人过的,怎么把他给带上了?”   简西和赵夏艳手挽着手走在前头,简宇超这个个头比亲爹还要高的小伙儿却像是和主人家走散的大黄狗似的,耷拉着脑袋,有些没精打采的。   听了亲爹的话,简宇超眉头抽搐,怀疑自己是不是爸妈捡来的孩子,听这话里的嫌弃,真不像是他亲爹啊。   “看你这话说的。”   赵夏艳嗔怪了一句,作势用手拍了拍丈夫的肩膀。   简宇超眼泪汪汪地看向亲妈,觉得爹可能不是亲爹,但妈一定是亲妈啊,这不替他报仇了吗。   “马上就要中考了,我们都不在家,他要是偷玩游戏怎么办!”   这亲妈,对儿子很不信任啊,简宇超的心简直碎成渣渣。   不过这都是玩笑话,如果真的只是在意简宇超的学习,今天就应该让他呆在家里温书,而不是一家三口出来逛街了,赵夏艳也怕儿子这段时间学习太累,想让他放松一下。   “那条裙子好看,妈,今天你生日,爸应该要给你买生日礼物吧。”   简宇超撺掇他妈趁着这个特殊日子多从他爸兜里掏出点私房钱来,以报刚刚被嫌弃的仇恨。   “进去看看吧。”   简西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不过他也确实想给家人添置些换季的衣服了。   现在赵夏艳也是挣钱的人了,花钱比以前更有底气,或许是尝到了打扮的甜头,买衣服包包首饰,也不像以前那么抠门了,她看着儿子指的那条裙子,幻想了一下穿在身上的感觉,点了点头,一家人走到了店里。   正准备拿起那条中意的裙子时,又伸过来一只手,赵夏艳抬眼望去,和那人四目相撞,一人表情不悦,一人表情晦涩,双方都失了试衣服的心情。   “怎么了?不是喜欢这条裙子吗?”   白馥身边站着一个四五十岁,西装革履的男人,看她忽然间呆愣住,好奇地问道,眼神还隐晦地在简家人身上打量。   “忽然觉得这条裙子设计有些老气,可能和我的年纪不太相符吧。”   简西的老婆今年都四十多岁了,她要是和对方穿同样的裙子,岂不是证明她没眼光?   白馥虽然离开了公司,可因为当初那段屈辱的历史,叫她一直没有忘记过简西,在得知简西被公司辞退,现在还是无业游民的时候,白馥还曾侥幸,当初没有真的和他发生些什么。   现在白馥已经另外找到了一个目标,是一个小老板,住别墅,开豪车,听说和妻子离婚多年了,一直也没有再娶,白馥打听到这个男人和前妻只生了一个女儿,在从这个出手阔绰的男人身上尝到了一些甜头后,她越发野心勃勃,想要生一个儿子,让这个男人风风光光娶她进门。   她依旧没有悔改,她的家境学历十分一般,如果正常地工作生活,恐怕一年下来攒下的工资,都买不了她现在身上佩戴的一件配饰,她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两个月的时间,对方已经送了她价值近二十万的礼物,她梦想中的生活,全因为这个男人实现了。   反倒是简西……   白馥看着那个穿着条纹T恤、休闲裤和运动鞋,再不复曾经那般威风凛凛的男人,只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这个男人,是真的配不上她了。   只是白馥的心里还是不甘心的,曾经自己居然被这样一个男人嫌弃过,想想就觉得懊恼。   简宇超也认出了白馥,这些日子爸爸的表现太好,家庭的氛围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倒叫他忘了这么一桩要命的事。看着妈妈突然变化的脸色,简宇超心中一紧,怀疑妈妈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我倒不这么觉得,小姑娘啊,你现在就得穿一些老气的衣服,不然怎么和你身边的叔叔相配啊?”   赵夏艳的嘴皮子很利,听这个曾经妄图破坏他们家庭的女人讽刺她年纪大,直接用白馥的话反讽回去。   她倒是年轻啊,可找到的老公,还不是和她爸爸一个年纪,不,她身边那位,还不见得是她老公呢?   想着白馥曾经的黑历史,赵夏艳在看她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时,也不免戴上了有色眼镜。   “你!”   白馥不想跟她吵,怕赵夏艳当着她现任的面说出她曾经做的那些事,于是只能忍下一口气,拉着那个男人扭头离开。   “妈,刚刚那人你认识?”   简宇超看他妈的表情只有嫌弃,却没有怨恨,心中有些纳闷。   “认识,以前是你爸下属,作风不好。”   赵夏艳摇了摇头,不准备和儿子细说有关白馥的事,简宇超也不好追问,只能默默把自己纠结死。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白馥找了个借口和那男人分开,然后重新绕了回去,偷偷跟在了简家人身后,看到简西和赵夏艳母子分开去了厕所,还偷偷跟了过去。   简宇超心不在焉地四处打量,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妈,你慢慢逛,我也去趟厕所。”   简宇超的心情很不平静,难道他爸真的和那个狐狸精有过什么?   “刚刚你爸问你的时候你又不去,诶,去吧去吧。”   赵夏艳挥了挥手,她正巧看见一个包不错,径直走向了那一家店,让儿子和丈夫到时候来这家店里找她。   “简总,听说你被公司辞退了?”   白馥拽住正准备走进厕所的简西,讥讽地说道。   “真该叫以前的我看看你现在落魄的样子,老天还是厚待我的,没叫我们当初真的在一起。”   简宇超躲在转弯口,因为走道的回声,白馥的那番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而简西因为活点地图的便利,早就知道了简宇超的位置。   这也是他有心策划的,他早早就发现了白馥跟在他们身后,简西心细,猜到了白馥心中的不甘,故意给了她机会让她能够找到他单独谈话。   这些日子,简西一直很努力的在消除儿子的心结,只可惜,当初那一幕对简宇超的刺激太深,以至于他表现的再好,简宇超心里总有一分抹不去的怀疑。   既然当初那一幕是他偷偷瞧见的,那么今天再让他偷看到“真相”,这份心结,也该解开了。   “你现在看我落魄了,就觉得当初没有和我在一起就是老天开眼,可见老天真正心疼的人还是我,没叫我受诱惑,放着陪我同甘共苦的妻子不要,而选择你这个虚荣的女人。”   简西甩开白馥的手,冷冷地说道:“我承认,我当初动过心,因为绝大多数男人的虚荣心都让我们无法拒绝一个年轻、漂亮,又对你处处讨好的女孩的有意诱惑,只是我庆幸我始终恪守底线,没有作出错误的选择。”   那时候儿子撞见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过暧昧了,那种缠绵的眼神交流,不是用上司和下属,长辈和晚辈的借口就能解释的了的。   “你承认了,你承认你当初确实对我有想法!”   白馥瞬间露出兴奋的表情,原来当初真的不是她自作多情。   “这没有什么好不承认的,人的一生本就会经历许多诱惑,工作上的,感情上的,重点是当那些诱惑到来的时候,是不是被引诱了,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并没有太多高尚的情操,在遇到年轻小姑娘向我表达爱意时,我也会觉得自己魅力无敌,这把年纪了还能得到小姑娘的喜欢,如果能跟你在一起,好像就能证明我还年轻,我很成功一样,但是我很庆幸,在我做下错误的选择时,做了一个梦,梦到如果我真的和你在一起,到时候东窗事发,我的妻子和儿子离开我的画面。”   简西的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值得吗?为了一个肤浅、虚荣的心理,舍弃了陪伴我二十年,在我最平庸的时候都对我不离不弃的妻子,舍弃我从妻子怀孕只是小腹微凸到降生后一点点长大,现在乖巧又听话的儿子?诱惑一直都有,但人要认清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的家人,我很庆幸,我守住了最后的底线,没有忘记即便最初缔结婚姻时的激情消褪了,我对我的妻子还有责任和忠诚的义务。”   简西看着对面的女人渐渐归于平静的表情,叹了口气。   “其实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捅破过那层窗户纸,虽然有一段时间我也曾享受你的示好,但我们从来也没有真的发生过什么,或者给过对方默契,所以你现在大不必用看负心人的眼神看我,我的年纪,差不多也可以当你爸爸了,就当是最后的忠告吧,劝你一句,看清楚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简西不喜欢白馥的行事作风,为了钱,连人家好好的家庭都可以拆散,现在他说的这番话,也不知道白馥能不能听进去,如果不能,那也只是多费些口水,如果可以,至少这个世界上又能少一个恶人了。   “呵,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因为你现在已经是个废物了,除了你老婆,谁还能要你呢?我就不信,等你哪天又飞黄腾达了,你的身边出现一个比我更漂亮,更年轻的小姑娘时,你会不动心。”   白馥呵呵冷笑一声,因为简西那一番话,她已经失去了和他争执计较的心思,在放下一段狠话后,扭头落荒而逃。   简宇超来不及躲避,正巧被白馥撞见。   “哼!”   白馥的脸色由青转白又转黑,她和厕所是结了前世宿仇吗,怎么每次在厕所说话,都会被人偷听呢,以后她再也不要在厕所或是厕所附近谈论重要的话题了!   “爸。”   叫白馥撞破自己的存在,简宇超也没办法偷听了,耷拉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向男厕。   “刚刚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简西见状露出震惊的表情,然后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放心吧,我不会和妈说的。”   简宇超现在已经“清楚”了一切,原来他爸真的差点和那个女人发生什么,好在他爸心里始终惦记着他妈和他,没有作出错事。   此时简宇超心里对他爸居然真的差点经受诱惑还是心存芥蒂的,可在听了他爸那番话后,这些芥蒂,也已经微不足道了。   现在讯息那么发达,简宇超这样十五岁的孩子,见识未必比成年人来的小,他自然明白,不论男女,能够抵抗住类似的诱惑,需要多么大的克制力,毕竟在这个浮躁的年代,一夜情,婚外情实在是太常见了。   他很庆幸,在他爸的心中,他和妈妈的地位如此重要。   等从厕所回来时,父子俩都没有露出一丝端倪,一家三口高高兴兴的逛街吃饭,赵夏艳四十五岁的生日也在这一天完美度过。   *   或许是钻了牛角尖,为了验证自己的断言,白馥越发关注简西的生后。   她从以前的同事、朋友口中得知,简西后来开了一家小公司,生意似乎不错,今年经营下来,赚的比以前当高管的时候还要多,不少曾经的同事都去他那家公司应聘了。   听说公司的福利待遇也好,每天下午都有老板娘亲自配送茶点,夫妻俩的恩爱互动羡煞旁人。   听说老板的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老板将公司交给副总代管,带着老婆孩子进行了一场长达两个月的环球旅行,即是补上曾经因为经济不宽裕未能行进的蜜月旅行,又是给儿子一个值得终身回忆的高中毕业旅行,不过简西的朋友圈里上传的关于旅行的纪念,却多是他和妻子的合照或是妻子的单人照,可怜的儿子反而很少入境,听说老板娘的那些照片,都是简西自己掌镜的。   听说……   白馥听说了太多有关简西事业蒸蒸日上的消息,听说了太多有关他们夫妻恩爱的消息,唯独有关简西的花边新闻,她从来不曾听到过。   倒是有一个流言,据说因为曾经招过一个不安分的助理,导致之后简西在自己招聘秘书和助理时,首先选择男性或是已婚已育的女性,似乎是为了让妻子安心。   听到这个流言时白馥一度羞愤,因为她觉得,故事里不安分的助理指代着自己。   时间一年年过去,她终于停止围观简西生活的行为,此时她已经三十二岁了,期间,她碾转于多个男人之间,过着看似风光,实则空虚的生活。   就在前一天,“男朋友”的妻子找到了她,对方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打了她一顿,把她公寓里的家具家电全部砸烂了,并且警告她,离开这座城市,要不然,她会经历更可怕的画面。   那个“男朋友”现在对她避之不及,这些年那些从那些男人身上哄过来的东西,全都变成了一个个不断贬值的包包首饰,就连她不断投资的面容身材,还是渐渐有了岁月的痕迹。   或许是从来没有体会过赚钱的不易,导致她从来不曾想过以后,原来,那些不是自己用实力得到的东西,终究不会长久的留在她身边。   她努力过上位,可那些肤浅的只爱她年轻身体的男人,又有几个那样傻的,愿意娶她呢,即便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傻的,中间也会被比她更年轻,更貌美的女人勾引走。   这个时候,白馥好像领悟到了那天简西的告诫。   看着曾经相爱的男友已经娶妻生子,过着平凡却幸福的生活,再转头看着自己身旁的一片狼籍,白馥觉得,她真的错了。 第69章 妹妹1   “今天留宿吗?”   从混沌中苏醒,简西睁开眼,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和女人带着地方口音,轻柔娇媚的声音。   这是一间逼仄的小房间,约莫四五个平方,简西躺在一张老式的折叠床上,浑身赤裸裸的,只有下半身搭着一条毛巾被。   房间的布置很凌乱,这似乎并不是正常居住的卧室,除了那张窄小的折叠床,房间为数不多的空地上还堆放着很多美容美发的器材,衣柜立在最角落的位置,柜门敞开着,里面的衣服多且凌乱,一些吊带裙、内裤都挂在敞开的那扇柜门的斜角上。   房间内的灯光昏黄,其中一面墙上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外面一片漆黑,应该已经到了晚上,此时窗户紧闭,屋内的气味浓郁,食物残留的味道和腥臭浓烈的麝香味,混合成一种让人作呕的味道,瞬间冲入了简西的鼻腔中。   这会儿的情形倒让简西有些猜不透了,因为还没来得及接收原身的记忆,他只能死死盯着地上两个显然已经使用过的保险套,然后扯了扯下半身盖着的毛巾被,心里大喊卧槽。   “哧——我怎么问你这样一个问题啊,用腚想想都知道,你才不会在我这儿过夜呢。”   女人的声音里透露着自嘲的情绪,她干脆利落地擦完下身,然后拿起一旁的睡裙套上,也没把水盆里的水倒了,直接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拿了根烟点燃,一下子,房间里的味道更复杂了。   此时的简西倒是顾不上房间内的气味了,他在意的是身边这个女人话里透露的意思。   显然这两个刚刚发生过关系的男女并不是男女朋友或夫妻,而且就此刻身处的环境来看,简西更容易联想到一个词,嫖娼,可女人话里透露出来的熟稔,似乎也不只是嫖客和妓女那么简单。   简西头疼欲裂,他闻到了自己身上传来的浓烈酒气,显然原身的身体还处于醉酒状态,再加上刚刚激烈的运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简西的思考能力,显然这个环境并不是吸收原身记忆的最好时机。   简西没说话,揉了揉额头,拿起了床边那套显然属于男士的衣服,也不嫌弃衣服上酸臭的味道,随意往身上套。   他准备顺着那个女人的话离开,等弄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后再做打算,一旁的女人不断吞吐着香烟,透过缭绕的烟丝,看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听女人的意思,原身一直都完事就走,从不留宿,在穿戴整齐后,简西也掀开了门帘,准备离开。   “我要走了!”   看着简西的背影,女人忽然开口道。   “去哪儿?”   这是简西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干这行了呗,这些年我也攒了点钱了,你知道的,我妈死后,我要花钱的地方也不多了。”   女人抽烟的动作更凶了,房间里几乎到处都弥漫着烟丝,“你说,我走后,你从哪儿再找一个不要钱,让你白上的女人啊,哧——”   简西的身体完全僵硬,感情原身还是个白嫖,但这样一来显露的问题更让简西头疼了,原身和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复杂关系啊。   “挺好的。”   简西张了张嘴,迷迷糊糊地只能吐出这样三个字。   “是啊,挺好的,这些年,连我自己都恶心自己,终于能结束了。”   身后的女人声音淡漠,听不出喜怒。   简西是真的呆不下去了,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接收原身的记忆。   “啪——”   在他出门后,房间内传来噼里啪啦东西砸落的声音,简西也只是顿了顿脚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原来那间小房间真的不单单只是卧室,掀开门帘后简西才发现那是一间发廊的后间,房间里的美发美容器材都是这间小小的发廊日常用的上的器具。这间发廊很简陋,因为醉酒的缘故,简西跌跌撞撞打开了发廊的铝合金门,离开的时候,也不忘帮里头的女人把房门锁上。   屋外的空气一下子清新了许多,简西重重吸了口气,意识稍微回笼了一些。   “西哥,又来光顾美姐生意呢,什么时候光顾光顾我们姐妹啊?”   “哧,人家可是从来都不给钱呢,怎么,你也想被白嫖啊?”   “怎么了,不行吗,年轻仔蛮壮体力好,美姐肯让他白嫖那么多年,显然是馋他这一点啊。”   街道两旁都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理发店、按摩店,粉红色的招牌灯旁零星站着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偶尔会有遮遮掩掩的男人经过,拉着某个看中的女人,就拐进她身后的小店中。   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街道,显而易见了。   简西听着边上人的议论,显然原身在这条街上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但那些人口口声声喊着哥,简西却听不出多少尊重畏惧,更像是一种戏谑的称呼,显然,原身只是这条街上没什么实力的小混混,并不值得这些小姐们害怕。   包括她们口中的美姐,似乎在这些小姐们口中,也是玩笑一般的存在。   简西并没有搭理那些说笑的女人,只是埋头走出了那条昏暗的街道,在穿过了路口进入另一条大街后,世界瞬间恢复成了简西熟悉的模样。   热闹的夜市,街边林立着的各色连锁精品店,还有一些小摊贩喧嚷的叫卖声,街道两边行走的都是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或是笑容灿烂的三口之家。   比起那条醒来后看到的阴郁腐朽的街道,这才是简西熟悉的世界。   “老板,开一间房。”   因为还没有吸收原身的记忆,简西不知道原身的家在哪儿,于是随便找了一家小宾馆,准备洗个澡睡下,在梦中接收原身的记忆。   “身份证,单人间一个晚上180。”   老板娘坐在柜台后,手捧瓜子追着热门的电视剧,随口说道。   简西掏了掏裤兜,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匆忙离开,似乎忘记带上原身的钱包和手机,身份证自然落在了那个被称呼为美姐的女人那里。   可这会儿让他回去,想到刚刚那么尴尬的气氛,简西又有些犹豫了。   “没带身份证,一个晚上三百。”   显然老板娘也是有经验的人了,虽说现在严打,所有大小旅舍宾馆都被勒令不准接待没有身份证的客人,可谁让有些人为了钱连命都不要呢,还是大着胆子做一些违法的事情,显然这个老板娘就是其中之一。   简西又摸了摸裤兜,好在原身的裤兜里还有一些零散的钱,加起来也有三百多块,他给了老板娘三百块,顺利入住了专门留给职工休息的走道尽头的房间。   这间房间比起一般的标间简陋了很多,可谁让简西没带身份证呢,在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新世界里,他也不敢冒险在公园等公共场合接受原身的记忆,于是面对这间简陋的房间,他也只能忍耐下来,洗个澡,躺在还算干净的床上,闭眼吸收原身留下来的记忆。   只一会儿的功夫,简西的身上就冒出了很多虚汗,如果这个时候出现第二个人,就会看到简西此刻的表情多么狰狞,他一直在挣扎,可双眼紧闭,怎么都睁不开来。   *   江美芳发泄够了,哆嗦着从一片狼籍中站起身来,疲累地走到折叠床上坐下。   屁股底下有些硌,她伸手一套,原来是简西刚刚落下的手机和钱包。   他的手机是国产机,虽说也是大屏幕的智能机,可街边手机店里花六七百块钱就能买到,还能送等值的话费,这个手机,江美芬已经看简西用了两年了,卡的要命,玩最简单的俄罗斯方块都经常死机。   此时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全都是一个备注为妹妹的人打来的。   江美芳知道简西有一个妹妹,今年似乎还在念高二,简西那样一个坏脾气的男人,在说道这个妹妹时,表情总是特别温柔,他曾经无数次骄傲地告诉江美芳,他的妹妹会成为他们老简家第一个大学生。   只是最近兄妹俩似乎闹别扭了,再提及这个妹妹的时候,简西总是愁眉苦脸,说他妹妹不惜福,跟坏学生学坏了。   连打了三个电话,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江美芳看着最后一个电话的来电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三分,那个时候,她和简西还在干事呢,估计是手机静音,或是来电提示的声音太轻,以至于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三个电话。   江美芳从来没有见过简西口中的那个妹妹,她清楚自己的身份,简西估计也不愿意让自己乖巧干净的妹妹知道哥哥有这样一个姘头,可犹豫了一会儿后,江美芳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心中思考着该怎么隐瞒自己的身份。   电话那头是忙音,一直都没有人接通。   江美芳心里顿时有些慌了,她想了想,赶紧拿起一旁的大衣,随意套在自己的睡裙外面,也顾不上整理,直接往简西的出租房跑去。   今天是礼拜三,简西嫌弃自己租住的房子位置不好,平日里都让这个妹妹住校,这个时间点,简西的妹妹应该还在学校里呢,可江美芳总觉得简西的妹妹给他打三个电话,现在又不肯接通回拨的电话有大问题,这件事,得赶紧告知简西才对。   只可惜,江美芳在简西的出租屋外吃了一个闭门羹,她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等来简西的回应,怕两人错过,江美芳站在门外,等了整整一个晚上。   *   另一边,简西终于从原身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此时他浑身汗湿,脸色无比惨白,他踉跄地跑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外头高高挂起的太阳,发疯似的冲出了房间。   “有人死了,是自杀吧,啧啧,脑浆都溅出来了。”   “是吧,听说还是这个学校的女学生呢,估计是学习的压力太大了吧,这年头的孩子啊太脆弱了,自杀前都没有替家人想过,她爸妈得多伤心啊。”   ……   六中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女生宿舍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那些早早过来的学生,同样好奇地指着那块盖着白布,却不断渗出血色的物体,互相交耳议论。   江美芳是被简西手机的电话铃声吵醒的,她等了半宿,中途扛不住在门口睡着了。   “请问你是简雨来的哥哥吗,你的妹妹昨天晚上跳楼自杀了,你来一趟学校吧。”   “啪嗒”一声,江美芳手里的手机滑落在了地上。 第70章 妹妹2   “韩队,死者简雨来,是这个学校高二的学生,初步判断是从宿舍楼天台上坠落的,应该是自杀,不过韩队,刚刚法医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了很多陈旧性伤痕,怀疑死者在自杀前,长期受到虐待,那个女孩,今年才十六岁,还没成年。”   如果只是自杀,在排除了他杀可能性后,警方就不用再插手这个案件,可因为尸体上许多陈旧性伤痕,这个案子瞬间就变得复杂了,首先,对未成年人施加暴力就是一件违法犯罪的事,如果对方的自杀和她之前遭受的暴力有关,那警方更应该介入了。   韩栋皱了皱眉,“和家属联系上了吗?”   这样一来,自杀这个定论也要打上问号,因为只是简单的勘测,并不能排除胁迫自杀的可能性,如果真的是胁迫自杀,那么这件事,又牵扯上了刑事犯罪了。   “和死者的哥哥联系了,不过对方可能受刺激了,听声音,好像是把电话给摔了,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接不通了。   张扬怪为难地说道。   “其他家属呢”   韩栋紧接着问道,这样事情时有发生,当务之急,是赶紧联系上死者的家属,马上解剖尸体。   “简雨来只有一个哥哥,就我们公安局登记的信息来看,他们的父母三年前就过世了,也是自杀,好像牵扯到了债务纠纷,当时还有债主来公安局告过,要求警方冻结他们夫妇俩名下的资产,只不过他们的房子车子早就被银行冻结了,也只能不了了之。”   说着,张扬顿了顿,“因为当时简雨来的哥哥已经年满十六周岁,考虑到两个孩子的年纪,没有把他们送到本市的福利院。”   不论是父母欠债自杀的过往,还是小姑娘身上那些伤痕,都让这件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过我想死者的哥哥应该也快过来了。”   张扬追加了一句,毕竟当时对方听他说完话后才把手机给砸了的。   “韩队,简雨来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来了。”   看到同事在不远处向他打暗号,张扬提了提精神,在韩栋的耳边低声说道。   一般情况下,学生自杀,除了家长,老师和同学是最好的突破口,现在简雨来的家属没有到场,韩栋觉得可以先向她的老师了解一下简雨来的情况。   这么多年来,六中从来没有发生过学生自杀这样的恶劣事件,因此学校的领导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并且专门腾出了一间房间,积极配合,供警方录口供。   “你们是简雨来的老师吗?”   韩栋带着张扬走到房间里的时候,已经有四位老师等着了,看到两个穿警服的警察进来,四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慌乱的情绪。   韩栋皱了皱眉,记下了这个奇怪的反应。   “你好,我是简雨来的班主任。”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带着黑框眼镜,看上去古板严肃的中年男人,他姓徐,是简雨来的班主任。   “关于前天深夜发生在六中的那场悲剧我就不再重复了,把几位老师找过来,是想问一问,简雨来平时在学校表现怎么样,性格如何,有没有要好的朋友,有没有闹过矛盾相处不合的同学,还有对于简雨来的家庭情况,几位老师有没有了解过?”   四个老师的表情有些怪异,互相推搡了一下,然后将刚刚开口过的徐老师推了出来,让他作为代表讲话。   “怎么说呢,简雨来高一的时候表现还是挺好的,可后来……”   老徐的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她的成绩退步很快,据同学们的反应,听说简雨来和一些混社会的同学交往,不做作业,旷课,我们作为老师,找过她好几次,但简雨来一直都没有改正的迹象,我们也找过她家长,不过她那哥哥,哎——”   “她的哥哥怎么了?”   韩栋的耳朵动了动,停止了做笔记的动作,抬起头,看向正在说话的老师。   “简雨来的哥哥,是个无业游民,听说住在清泰路,好像还是个收保护费的小混混,也是那条街上一些酒吧的打手,总之并不是什么好人,我总觉得,简雨来是被他哥哥带坏的。”   说到简雨来的哥哥简西,徐老师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厌恶鄙夷的情绪。   清泰路是什么地方?那里和泰川市有名的红灯区只隔了一条街道,说是泰川治安最差的地方也不为过,因为治安差,清泰路的原住民几乎都搬离了那个地方,现在聚集在那里的,多数都是一些穷困潦倒的瘪三和小姐。   “听说?徐老师没有确实过吗?”   作为警察,韩栋最不耐烦听到的一个词,就是听说。   听说听说,那就是没有事实依据的,只因为从别人嘴巴里听到过这个答案,就信以为真,并且再次扩散,多少纠纷,都源于听说这一个词语啊。   徐老师的表情有些尴尬,“那到没有,不过在家庭信息表上,简雨来填写的家庭地址确实是清泰路,不过那个房子也不是他们的房产,而是暂时租住的房子,之前高一家长会,简雨来的哥哥以她家长的身份出席,身上有不少伤痕,这些都和传言对上了。”   徐老师的心情不是很好,他的班级里有学生自杀了,也不知道接下去学校和教育局会给他怎样的处分,现在还被警察当犯人质问,他心里也十分窝火啊。   “至于朋友……简雨来同学很内向,在学校里独来独往的,也没听说过哪个同学和她要好,警官,我了解的情况也就这些了。”   徐老师潦草地说道。   “徐老师,你们学校有关于简雨来的传言很多吗?怎么她哥哥的工作,还有她在校外的交友情况,你们老师都能听说到呢?”   韩栋看着自己记录的口供,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最奇怪的地方。   “还是你们班的同学——”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老师给打断了。   “没有!大家只是关心她,这位警官,你现在问的这些问题,和简雨来自杀有关吗?我觉得你与其在学校里浪费时间,不如找她哥哥,或是她在校外交的男朋友问问情况。”   此时几位老师的态度都已经有些不酎烦了。   “简雨来有男朋友?徐老师,你知道她男朋友是谁吗?”   韩栋皱着眉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就是我们班上有一些同学看见后跟我反映的。”   徐老师的表情铁青,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这个警官心里是怎么腹诽他的了,因为这件事严格来说他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   可好几个同学亲眼见到了,难道还不算证据吗   韩栋在男朋友这个选项后面加了一个问号,“徐老师,你当了简雨来两年的班主任,请问这两年里她是否跟你反应过自己被人殴打欺负的经历?”   很多学生会将老师当成倾诉的对象,虽然韩栋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从眼前这个老师口中得到靠谱的答案,却还是保险起见多问了几句。   “同学之间,可能偶尔有一些小打小闹,可要说殴打同学,在我们班肯定是不会发生的。警官,简雨来身上是有什么伤吗?我建议你们最好调查一下简雨来的哥哥,之前简雨来的哥哥曾来过我们学校,当众打了简雨来一个耳光,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也能替我作证,我觉得,她那个哥哥可能有家暴倾向,简雨来自杀,很有可能和她哥哥有关。”   徐老师笃定地说道:“我们学校的走道上有监控摄像头,所有监控录像会保存三个月的时间,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调那一天的录像,她哥当时的样子可凶了。”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就在近期,当时他作为班主任还被看到这一幕的同事叫过去拉架了呢,简雨来那哥哥蛮不讲理,拉架的过程中差点把他的眼睛给弄瞎了,为此徐老师很讨厌简雨来那个住在清泰路的渣滓哥哥。   “好的,这些我们都会核实的。”   韩栋点了点头,示意几个老师可以离开了。   “韩队,简雨来家属那边来人了,不过不是简雨来的哥哥,而是一个女的,简西的手机落在她那儿,可那个女的又不承认自己是简西的女朋友或是异性朋友,总之态度怪怪的。”   韩栋将那本巴掌大的笔记本放入口袋里,然后走出房间,此时江美芳正战战兢兢接受警方的盘问,看到韩栋穿着制服出来,还下意识地瑟了一下肩膀。   因为来得急,江美芳身上还是昨天那套衣服,廉价的长风衣,里头的睡裙露出一截裙头,脚上是便宜的塑料拖鞋,头发凌乱,因为没有洗脸,脸上还残留着浓妆和宿夜积攒的油光。   “是她!”   张扬在韩栋耳边惊叹了一句,“我记得她,之前扫黄的时候抓进去过,好像是三进宫了吧,她开了家理发店,白天做附近街坊的理发生意,晚上做皮肉生意,红灯区那块就像是牛皮癣一样怎么都除不掉,就是因为她们这种人的存在,不过简雨来哥哥的手机能落在她那儿,是不是就证明了两人之间还有那种关系,简雨来班主任说的,可能还挺靠谱的。”   “没有调查之前,不能给任何人任何事下定论。”   韩栋瞪了眼身边的小徒弟,然后朝江美芳走去。   “韩队。”   正在和江美芳讲述情况的小警察看到韩栋过来,自觉地将人让给了他。   “警官同志,那个孩子,她真的、真的自杀了吗?”   江美芳知道简西有多疼这个妹妹,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抗了下来,让妹妹念书,过正常人的生活,每每提到这个妹妹的时候,他才像是一个二十岁,本该在学校里念书的大男孩,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人气儿都给了那个妹妹了。   简雨来死了,岂不是把简西的半条命都带走了。   江美芳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想不通到底是多么绝望的事,才会让简雨来用死亡来面对,她的人生还不够糟糕吗,可她也苟活了呀,简雨来至少还有那样一个哥哥,她有什么理由不撑下去呢?   在心疼简雨来的同时,江美芳又替简西感到不值,他该怎么面对之后的人生呢?   “初步鉴定,死亡时间在昨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   韩栋抿了抿唇,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有犯罪历史的小姐,而是和受害人有关的家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九点到十点!   江美芳想到了没有接通的那三个电话,打来的时间,不就是她和简西正在床上的时间吗?原来在她回拨的时候,简雨来已经死了。   她跌坐在地上,要是让简西知道他漏接了那么重要的电话,他恐怕会疯吧。 第71章 妹妹3   “你能联系上电话的主人吗?”   韩栋扶起摊在地上的江美芳,“我们可能需要对死者进行尸检,这需要经过家属的同意。”   “尸、尸检?”   江美芳的声音有些艰涩,她的文化水平不高,在她的印象里,如果只是简单的自杀是不需要进行尸检的,除非警方怀疑还有他杀的可能性。   “难道那孩子,那孩子不是自杀的?”   江美芳忽然打起精神来,也不再畏惧韩栋等人的身份了,“他们兄妹俩真的特别可怜,如果雨来真的是被人给害死的,你们一定要找出真凶啊,求求你们了。”   “韩队,记者来了。”   当江美芳苦苦哀求的时候,张扬臭着一张脸过来。   “哪儿都有这些狗东西,就跟秃鹫似的,闻到腥味儿就缠上来。”   不是张扬以偏概全,这个世界上当然有好的记者,可谁让还有那么些个爱吃人血馒头的蛀虫,败坏了整个职业的名声。   这些年他们靠着一根笔杆子写了多少以偏概全的事,又写了多少是非颠倒的事,弄的他们这些当警察的也跟着臭了名声。   “你先去应付一下,记得把人都拦住了,别破坏了现场,还有死者的遗体也要看护住,别让那些人拍到照片。”   韩栋对着张扬叮嘱了几句。   “恐怕没用。”   听了韩栋的这几句话,张扬又是一阵苦笑。   “在咱们来之前早就有人围观拍照了,现在的高中生也真是胆大,那样惨烈的死状摆在面前,还能跟没事人一样,一脸兴奋地拍照,我估摸着,照片早就传播开了,恐怕那些记者已经从别人那儿弄来照片了。”   当时第一个看到尸体的是女宿一个早起准备锻炼的女生,她的尖叫声引来了宿管和学校的保安,最后是还算镇定的保安通知了警方,在警察到来前,已经有不少住校的学生和教职工看到了简雨来的尸体,并且拍过照片甚至还有录像,因此即便他们这边拦的紧,记者们照样可以想办法弄到照片。   “操。”   韩栋暗暗吐了个脏字,然后颇为烦躁地拍了拍张扬的肩膀,“你先去应付他们。”   “诶,谁让你们拍照的。”   看到远处的记者似乎探查到了他的身份,举着长枪短炮对准他所在方向的疯狂拍摄,韩栋赶忙喝斥了一句,然后带着江美芳去了更隐秘安全的房间。   江美芳的身份毕竟特殊,那些记者的鼻子比狗还灵,谁知道在他们的笔杆子下又会写出什么样的故事。   这个时候,简西也终于赶到了学校,他推开重重围观的人群,甚至挣扎着靠蛮力冲破了警察的防线。   此时因为围观的人太多,简雨来的尸体已经被搬至更安全的地方,宿舍楼下只有一滩干涸的血迹,以及星星点点的脑浆和碎骨,让人想象当时的画面有多么惨烈。   简西不断深息着气,几乎站不稳身体,眼前的画面在脑海中放大变形,幻化成一个恶鬼,好像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掉。   那里,曾经躺着他最宝贝的妹妹。   此时简西的悲痛,哪里只单单是原身留给他的情绪呢。   第一世的记忆已经很淡了,简西原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很多人,很多事,可真当记忆被触发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有些人和事,是永远都忘不掉的,让人刻骨铭心。   他也曾有个妹妹的,那个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被人在下雨天抛弃在爱心之家门口的女孩,她的名字是简妈妈取的,也叫雨来。   因为被遗弃前就没有受过细心照顾,三岁的雨来十分瘦小,怕冷又怕热,每到冬天,简西都得用清洗干净的盐水瓶灌满热水,提前帮雨来烘暖被窝,半夜惊醒,盐水瓶里的水已经转凉,简西还会把妹妹的脚捂在自己的胸口,生怕她冻着。到了夏天,遇到停电的日子,简西用蒲扇给那个小妹妹扇风,直到她睡着了,才会停下早就酸痛的手。   他很小心的照顾着这个妹妹,简妈妈也在努力多方奔走,为她筹集动手术的费用,可在雨来六岁的时候,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简西还记得,妹妹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哥哥,我疼,哥哥,我想吃荷包蛋了。”   因为是自发的爱心机构,简妈妈一个人照顾那么多孩子,生活水平自然高不到哪里去,加上那个年代人们都不富裕,在爱心之家里,即便一个普普通通的荷包蛋,都是十分难得的,更多的时候,简妈妈都会把鸡蛋做成蛋花汤,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尝到味道。   也就是雨来生着重病,家里的孩子都知道这个小妹妹恐怕活不了多久,因为心疼她,总想着让她多吃点好的,将来不至于留下遗憾。   简西记得,妹妹和他最亲,每每得到了荷包蛋,总要让他先吃一口,才肯吃的。   怎么偏偏是一样的名字,他没留住第一个妹妹,连这一个妹妹,他也弄丢了。   “你谁啊,这里不让进来的。”   张扬正在应付记者呢,就看见简西冲到了警戒线内,赶忙跑过去阻拦。   “等等,你……”   看着简西悲痛欲绝的模样,张扬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你是简雨来的哥哥?”   张扬赶紧拿出手机翻着之前查过的资料,对照着简西的模样和身份证上的照片,心中已然确定。   他不知道简西没有收到通知是怎么过来的,或许是其他认识的人通知他的,毕竟泰川市并不是什么大城市,六中一个女学生自杀这样的大事,恐怕早在朋友圈里传遍了。   “那个……你妹妹的遗体现在被运回了殡仪馆里……你……节哀顺变……”   话刚说完,张扬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人家亲妹妹刚死,怎么可能这么快平复心情呢,可他实在是想不出来除了这样的话,他还能说些什么。   当警察那么多年,张扬最怵的就是跟死者的亲人打交道,那种痛不欲生的凄惨,不论看几次,都让他跟着一块心酸。   “什么时候……她……痛吗?”   胸口梗着一团气,简西的声音几乎都是艰涩的破音。   “昨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至于……应该很短暂吧。”   能怎么说呢,脑浆迸裂的一瞬间人还有反应呢,再说了,即便死的时候不痛,能让她心甘情愿赴死,这又得是多大的痛苦和绝望啊。   其实简西也知道答案,这会儿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只是想要骗骗自己罢了。   他的心脏太痛了,哭不出来,身体却不断颤抖,四肢百骸就像是犯了什么病症一样,不住的抽搐,原来人悲伤到极致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我们韩队在那儿,他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   张扬指了指不远处的房间,在简西身边说道。   “好。”   简西怔愣着应到,脚步一动,整个人却差点跌倒,好在张扬及时把他扶住了。   “我扶着你过去吧。”   张扬见简西身上都是汗,恐怕是一路跑过来的,原本靠着那股劲儿,现在看到这一滩血迹,整个人魂都没有了,四肢百骸也失了力气。   至于简西为什么没有哭,张扬倒是没有多想,每个人悲伤时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再说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此刻有多绝望。   孤儿啊,没了这个妹妹,以后这个男人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至于刚刚询问老师时对方告知不久前简西曾来学校打过那个妹妹的线索,张扬这会儿反而不像之前那么放在心上了。   *   “怎么办啊卢筱,简雨来居然自杀了,你说,是不是我们害死她的啊?”   远处,几个女生远远看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表情十分难看,其中一个女生脸色惨白,汗淋淋的,仿佛随时都要昏过去一样。   “关我们什么事,难道是我们让她跳楼的吗?徐成敏,你能不能淡定一些,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明明和我们没关系的事都要被你硬扯上关系了。”   那个叫做卢筱的女孩狠狠瞪了眼身旁扰乱军心的笨蛋,然后用警告地眼神看向另外几个女生,“你们都听清楚了,简雨来是自杀,昨天晚上我们都在自己的寝室里睡觉呢,这件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那些女生似乎都很怕这个叫做卢筱的女孩,在她的压迫下,一个个低下了头。   怎么会没关系呢,她们明明对简雨来做了那么多的事,就连昨天晚上……   “她只是自己没脸活下去了,哧,有一个当小混混的哥哥,还住在清泰路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谁知道她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哦对了,她还和小混混厮混呢,或许是被弄大过肚子又抛弃了,或许是染了什么治不好的烂病,自己也觉得不该活下去了,她死了倒还干净呢,一了百了,祝她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话说的狠辣,其实卢筱并没有她此刻表现出来那么淡定。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指尖似乎都要掐进了掌心的嫩肉中,靠着这样疼痛的刺激才让她这会儿还能镇定地说出一番很不堪的道理。   “没错,她那样的人,活着还污染空气呢。”   “是啊,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如果不是她自己做了那种恶心的事情,我们也不会那样对她啊。”   她们一个个开口,然后表情越发镇定。   这样的话说多了,心里的不安也就消失了,此刻,她们才是正义的一方。 第72章 妹妹4   “韩队,简雨来的哥哥来了。”   张扬敲响了房门,在里面的人应声后,将简西带了进去。   “简……”   江美芳看到简西,顿时慌忙地放下手里的纸杯,快速站起身,还不小心带倒了自己坐的椅子,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江美芳想问他昨晚去哪儿了,想好好安慰他,可忽然意识到,她根本就没有这个立场,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算起来,可能连朋友都够不上。   “关于你妹妹的事……我的同事应该和你说了吧?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你妹妹身上有很多陈旧性伤痕?”   说着,韩栋给张扬使了个眼色,让他把江美芳带去隔壁的房间。   “伤?”   简西空洞的视线恢复了些许神采,似乎是疑惑韩栋为什么会提到妹妹身上的伤口,又似乎是在疑惑妹妹身上为什么会有伤。   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了难以抑制的憎恶,双手握拳,脸上青筋浮现,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   韩栋一直观察着简西,看到他情绪发生变化,顿时意识到,这些伤即便不是简西弄出来的,可伤痕的来历,他应该有所猜测了。   “对了,你妹妹的老师反应了一个情况,说几天前,你来学校找过你妹妹,两人发生了争执,你还动手打过她,请问有这件事吗,我能不能知道,你们兄妹争执的原因是什么?”   韩栋看简西只是愤怒却不说话,于是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此时江美芳已经跟着张扬走到了门口的位置,听到韩栋的话连忙转身想要为简西分辨几句,可被张扬拉住,带着她离开了那间房间。   “我打她,是因为她的老师找我,说她学习成绩下降的厉害,说她经常旷课,说她和校外的小混混找对象……有烟吗?”   原身吃喝嫖赌抽无一不精,除了不吸毒,他什么坏毛病都学会了。   越是烦躁的时候,原身对简西的影响力就越大,此刻他胸闷的厉害,只想抽烟。   恰好,韩栋也是个老烟枪,从怀里掏出了一盒利群,拿了两支,将其中一支递给简西,然后又替他点火。   “她说她没有,我不信她,我只觉得她怎么可以那么不争气……”   简西夹着香烟的手有些哆嗦,好久都没能顺利吸上一口。   “她越是犟,我的火就越大,然后我甩了她一巴掌,那天她哭着冲我吼,说以后再也不要我这个哥哥了。”   韩栋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从进屋时的沉默,到现在双眼赤红,鼻翼不断煽动缩放,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奔溃的模样,点烟的动作停下了,只是夹着手里那根烟,静静听他诉说。   “她怎么就死了呢?我还没和她说对不起,哥哥错了,其实这几天哥哥不给她打电话,不是因为气她,而是没想好,该怎么和她道歉,明天就是她的生日啊,我连生日礼物都准备好了……”   手里的烟终于经不住简西双手的哆嗦,掉落在了地上,烟头的火时隐时灭。   “我怎么可以不信她!我宁可信一个外人,我也不信我自己的妹妹,我明明知道,她有多乖的。”   简西双手用力捶打着桌面,然后猛地站起身,“最该死的人是我,那一个巴掌下去,她一定难过死了吧,逼死她的人,有我一份。”   韩栋眼神微闪,“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简西,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们警察,如果简雨来的死亡背后另有隐情,我们会给她找回公道的。”   韩栋觉得简西肯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他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好像是在他说完简雨来的身上有很多陈旧性伤痕之后,好像从那句话后,简西的态度就变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就是恍然大悟的震惊和不甘置信,之后才有了他刚刚那番自责。   难道简西猜到了,简雨来身上的伤是从哪来的?   此时,简西再一次安静下来,可这一次的寂静却让人觉得害怕,韩栋感觉到简西整个人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意,让此刻站在他对面的他都感觉到了窒息的恐惧。   “不确定。”   简西哑着嗓子开口,“那天雨来说她同学不喜欢她,说她不想上学了,本来我就因为老师的告状生气,因为她说不想上学越发认定老师说的都是对的,动手打了她。仔细回想起来,好像从上个学期开始,雨来就多次提出想要退学的请求,我以为她只是心疼我,担心家里没钱供她念书所以才这么说的,于是每一次都气冲冲地拒绝她这个要求,还告诉她一定要考上大学,这才不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原身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他爸妈死了一了百了,却给兄妹俩留下了一堆烂摊子,银行把房车都收走了,亲戚朋友们可怜他们兄弟姐妹没有追讨欠款,可也没办法再宽容地照顾他们兄妹的生活,最棘手的是高利贷,那些人可没有人性,逼急了他们,完全可以把兄妹俩拐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在没有长辈庇护的情况下,他们即便被卖了,也不会有人帮忙出头。   为了妹妹,原身毅然决然地选择退学,然后大着胆子,靠着还算不错的嘴皮子找上了放高利贷的小头目说服了对方,按月归还欠债。   但是那样一个数字,靠着普通打工肯定是赚不回来的,哪一行有混黑来钱快啊,不仅收入高,还不用缴税,恰好那个高利贷小头子欣赏原身的勇气,将他留在身边做事,从此以后,原身就成了那个帮派的马仔之一,跟着几个兄弟专门负责红灯区那一片的保护费,偶尔还充当大哥开办的酒吧网吧的打手。   每个月还完欠债,原身还能剩两千来块,这就是他自己的房租生活费,以及妹妹学费生活费的全部来源。   父母去世的这三年,也是原身最堕落的三年,为了省钱供妹妹念书,他跟着一群混混在自己收保护费的地盘内蹭吃蹭喝,明明那些人也只是小本生意,红灯区里有一个女人很喜欢他,他却假装不知道,偶尔没钱了就去找那个女人,看着她也从牙缝里挤出钱来给他添置新的衣裤鞋子,自己攒下的钱则是拿给妹妹买学习需要的资料……   他跟着那些人一块在黑暗里挣扎,沉沦,却给妹妹安排了一条十分光明的道路,他总觉得,他已经尽到了一个哥哥最大的责任,他已经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了,但这份疼爱背后依旧存在嫉妒,原身也想念书,他也想干干净净的活着,因此当妹妹表现出不想学习的态度后,原身就会十分气愤,觉得妹妹不知足,同时也是替自己觉得不值得。   因此这个时候,他总会忽略本该注意到的问题。   比如为什么妹妹每次提及学校的时候,总是那么害怕,为什么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她说那样的话,却要一次次提及。   “你是说,简雨来身上的那些伤,可能是那些和她闹过矛盾的同学弄出来的?”   韩栋试探地问道,可是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下的了这样的毒手呢,更何况如果真的是同学和同学之间的矛盾,闹到这个地步,老师也应该察觉到了不是吗?   想到那些老师在提及简西时时有若无的鄙夷,韩栋对于自己的猜测忽然间不那么确定了。   “有没有可能,是简雨来在校外交往的男朋友?我也听他们班主任提及过这个人,请问你有了解过你妹妹的这个男朋友吗?”   韩栋现在还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是不是简雨来的男朋友,可有那样一个人物存在的可能性却很高,只是身份未必是男朋友,可能也朋友,或是有那么一个认识的人。   按照老师的说法,这是有目击者的,如果能从老师的口中问出目击者,应该就能够找到那个人了。   “我不知道,那天以后,我们就没有联系。”   简西摇了摇头,不过他的心里猜到了所谓的妹妹的男朋友的身份。   “你们真的能够给我妹妹一个公道吗?”   简西死死盯着韩栋的眼睛问道。   “我保证。”   韩栋郑重承诺,同样用坚定的目光看向简西。   “因为死者身上的伤痕,我们希望能够给死者做解剖,这需要家属的允许。”   现在还不能排除简雨来体内是否有致幻剂存在,也不能排除她的自杀行为是自愿还是胁迫。   “好。”   简西低下头,眼睛被刘海的阴影挡住。   如果警察做不到,他会选择自己给妹妹讨回一个公道。   *   “同学,我们能不能采访一下你?”   这一天,六中显得格外热闹,没人想过自杀这样劲爆的故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旁,一些人因为唏嘘,心情十分低落,可也有一些人以此为话题,彻底兴奋起来,不断的跟身边的人讨论这件事。   一些学生甚至忘记了除宿舍内不允许学生带手机的校规,拿起手机对准围观的人群和警察拍摄,迫不及待将这个故事转述到自己的朋友圈里,并且积极的为每一个看到他朋友圈好奇这个故事的亲戚朋友解惑。   这样的人就是记者们的目标,很快就有好几个学生被记者拦住。   “今天自杀的那个女生你们认识吗?”   记者的眼神兴奋又贪婪,像是秃鹫一样。   “认识,她可是我们学校的名人呢,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闻言,记者们的眼神更亮了,攥紧手中的笔,迫不及待想要写出一个“完美”的故事。 第73章 妹妹5   学生自杀历来都是大新闻,当这个消息最初传播开时,更多的人关注的是那个自杀女生之所以要自杀的原因,问责学校和女生的家长,想知道他们在女学生自杀事件上的过失。   也有一部分声音在问责那个自杀的女生,为什么那么懦弱,明明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却要选择这种手段离开,有没有想过她的家人朋友要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她的死亡。   总的来说,舆论还是比较和平的,大家都在唏嘘一个花季少女的离世。   可当越来越多的媒体开始报道相关消息后,舆论出现了变化。   #自杀女生疑为不良少女,旷课、早恋曾多次被老师公开批评#   #据自杀女生同学反映,自杀女生可能从小家教不堪,其兄长系酒吧打手,女生家住地址毗邻“红灯区”,怀疑从小耳濡目染,有援交嫌疑,这次自杀,极有可能与混混男友分手有关#   #深扒自杀女生背后的故事,这样的女生,真的值得大家同情吗?#   #论家庭教育对孩子的影响——自杀女生的堕落史#   ……   类似的新闻,在经过好奇网友的不断转发后以爆发式的速度在网络上传播开来,引起了广泛讨论。   曾经网友们有多唏嘘一个花季少女的死亡,想要探究她的死因,这会儿网友们心里就有多恶心,觉得自己的善心给了一个完全不值得的不良少女。   按照这些新闻上说的,自杀的女学生活着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善类,靠着描述,大伙儿心里浮现的是自己学生时代最讨厌的不良少女的形象,心里头滋生的厌恶,止都止不住。   这些记者也是神通广大,为了让自己的文章看上去更可信,在采访那些学生的时候居然还用隐藏的摄像头偷拍,只是在后期上传的时候将那些学生的脸打上了马赛克,不仅如此,他们还采访到了简西出租房的邻居们,给了那些人一点钱,然后从那些人的嘴里得到原身小小年纪就辍学,时常昼伏夜出,而且经常带着一身伤回来的消息。   与此同时,简雨来从高一下半学期开始不断下降的成绩单也被有心人上传到了网络上。   于是,一个不学好,经常和校外的小混混鬼混,甚至还有援交嫌疑的不良少女的形象渐渐丰满起来,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家长的声讨,觉得这个女生的存在严重影响了学校里的其他孩子,甚至她自杀的行为,也恶劣的伤害了其他学生的心理健康。   就算是死,她也没死的正确一些,如果真的觉得最活不下去了,为什么要从学校的宿舍楼跳下来呢,她就不怕吓着别的同学吗,就不能干脆的找间没人的屋子烧炭?不能跳河吗?   可见这个私生活不堪的女生,就连死都要让身边的人不痛快,简直可恶至极。   面对那些指责她的同学、邻居们的言论,和排名不断靠后,偶尔还缺考的成绩单,网友们怎么可能质疑这些新闻的真实性呢。   偶尔有一些为简雨来说话的声音,也被气愤的网友打压下去。   【太魔幻了……我能说我和简雨来做过同学吗,我记得她小学初中的成绩都很好啊,而且还是出了名的乖乖女,我总觉得我认识的简雨来和大家说的简雨来不是同一个人,可是昨天我也确实得知了我认识的那个简雨来自杀的消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些曾经和简雨来做过同学的孩子自然不敢相信自己认识的女儿会变成网络上描述的那种模样,于是冒着被攻讦的可能性,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有些人就是在后来学坏的啊,也没准她的本性就是这样的,有些人外表纯情,实际不知道多么骚浪贱呢】   【你是来替她洗白的吗,呵呵,简小姐在我这里洗不白了,好恶心的人啊,她自杀后感觉空气都哦新鲜了呢】   【心疼泰川六中的老师们,之前被不知情的网友骂了那么久,还有人怀疑是不是平时老师管的太严把人逼死的,呵呵,结果到好,人家压根就不学习,平时根本就不把老师的告诫当回事呢】   【是啊,心疼六中的学生,尤其是住宿舍的女生,以后经过那条路的时候,会不会有心理阴影】   【不要这么说了吧,人都已经死了,不能善良一点吗】   【楼上是圣母吧,我的善良可不是给这种人的】   【最烦的就是那些说死者为大的人了,她死是网友们逼的吗?】   反正隔着一条网络,谁也不认识谁,人性的善恶在网络上瞬间被放大了,简雨来的死,掀开了一场网友们狂欢的骂战。   几乎每一条有关简雨来的新闻底下,都有无数的网友留言。   超高的点击率和流量让众多记者热血沸腾,他们开始更加疯狂的挖掘这个新闻的剩余价值。   简西的生平被扒出来了,似乎简雨来的哥哥越卑贱,就越能证明简雨来和他是一类人,随着原身这些年做打手,在红灯区收保护费的消息传出来,简雨来的那些污点在网友们的眼里也越发真实了。   记者和网友们的力量实在是神通广大,一开始韩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江美芳和韩栋交谈的照片被记者上传到了网上,有人(嫖客)认出了江美芳,一个妓女怎么会出现在简雨来的死亡现场?   网友们深扒了江美芳和原身的关系,然后恍然大悟,或许简雨来曾做过援交的传闻也是真的,毕竟有一个做妓女的“嫂子”,小姑子有样学样,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那样的生活环境,那样的哥哥和“嫂子”,简雨来怎么可能清清白白,她必须要像一条臭虫一样,低贱到骨子里,才能满足大伙儿的预期啊。   【我真的觉得大家都有些疯魔了,简雨来都已经死了,你们给她加那么多标签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认识他们兄妹,简雨来的哥哥的工作确实不光彩,可你们知不知道他们的家庭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的爸爸妈妈死了,还给他们留下了一堆欠债,当初要不是简西辍学打工,他们兄妹早就饿死了】   一个网名为匿名的网友特地开了一个帖子,讲述他所认识的简家兄妹,他讲述了当初简西父母自杀的故事,讲述了这些年简西一个人扛起家庭的不易,也讲述了他认识的简雨来,乖巧文静,绝对没有网络上说的那么不堪。   可惜这些言论并没有得到太多认可。   【我又不傻,我们国家的法律可没有什么父债子偿的说法,不继承遗产,就不用继承债务,再说了,他们真的有那么可怜,完全可以向福利机构求助啊】   这是绝大多数网友的说辞。   匿名在下面回复,世界没有他们想象的美好,如果所有的黑社会能遵守法律准则,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悲剧惨事发生了。   【哧,我惨我有理,他可怜,那些被征收保护费的商家就不可怜吗,再说了,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算是嫖娼吧,这应该违法了吧,怎么没有警察把他抓起来呢?】   【别那么说,人家哥哥和妓女是真爱呢,不是说了吗,都不收钱的,让他白嫖呢】   这些言论,匿名没有回复,因为简西的工作确实不光彩,也在犯法的边界徘徊,对于他来说,他这么做是逼不得已,可对与那些被夺走了许多利益的小商贩来说,他就是一个面目可憎的恶人,魔鬼的走狗。   因为匿名一直帮简西兄妹说话,很多人怀疑他是简西本人,叫嚣着要抱紧把他这样的混混抓起来,趁着国家严打的时候,将他们这群黑社会一网打尽。   甚至还有网友要人肉匿名,最后匿名只能注销了自己的账号,再也没有在网络上发声过。   这对于网友们来说,是一场正义的战争,他们胜利了。   至于那些留言说江美芳其实同样身世凄惨的网友更加被人忽视,绝大多数人只将这些流言当作是想和简家兄妹一样,靠着父母双亡的悲惨故事夺取网友同情的套词,手段低级,似乎是在挑衅网友们的智商。   现在网友们关注的重点已经不在简雨来的自杀上,而是开始关心,简雨来的哥哥,网络上流传的那条红灯街的妓女们,以及雇佣简雨来哥哥的那些黑社会们,能不能受到法律制裁。   话题顷刻之间就被转移了。   卢筱看着网络上已经不再有人讨论简雨来的死因,偶尔有提及简雨来这个人的,也多是鄙夷厌恶的态度,顿时松了口气。   她身边的那些同伴也多数如此,这些日子她们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曝光,现在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   “还不能结案吗,这不就是一件普通的自杀事件吗,你知不知道现在舆论多么关注这件事,上面的领导已经找我谈了好几次了。”   泰川市公安分局内,韩栋的直系领导正拍着桌子朝他怒吼。   “我就不明白了,你的脾气怎么这么犟。”   副局的表情十分恨铁不成钢,之前的解剖也没从死者身上提取出什么致幻剂啊,事发的阳台上更是只有死者一人的鞋印,这个案子不是十分清晰明了吗?   “死者身上有很多陈旧性伤痕,法医鉴定,这些伤痕是从一年多前就开始出现的,直到她自杀前五个小时内,又有新的伤痕出现,那个人,绝对和死者的死有关。”   韩栋知道局里现在压力很大,可他还是没办法对一个尚存疑点的案子下定论。   “死者不是有早恋的男友吗,或许是她男朋友干的,还有她哥哥,没准她哥哥有家暴行为呢?”   副局不觉得这些问题和死者自杀的定论有什么冲突。   “死者是不是有早恋的男友,我们还没调查到呢?”   韩栋抬眼看着面前的领导,“我知道现在网络上很多人都对死者存有非议,可我只知道,她今年才十六岁,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女生,我只相信我自己调查到的有事实依据的证据。”   “我想要一个真相!”   韩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冲动了,可他刑侦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死掉的还是一个年轻的孩子啊,他真的要让她死的这么不明不白,还这么的不名誉吗?   韩栋还记得那天简西看着他的眼神,他觉得如果他不坚持的话,他可能会放出一头野兽。 第74章 妹妹6   “韩队,我查了学校里的监控,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   看到韩栋臭着一张脸从领导办公书出来,张杨赶紧迎了上去。   “你看,就是这些。”   作为韩栋的队员,张扬自然清楚这段时间他们承受的压力,尤其是韩栋,作为队长,一旦有什么问题,他必然是最先被问责的。   其实这段时间,张扬也在疑惑,他们的坚持有必要吗,网友们想要他们希望看到的结果,现在警方迟迟不公布案情进展,已经让他们开始质疑他们警察是不是废物了。   现在别的同僚都因为上面的施压开始重视红灯区那片的治安问题,每天都有许多小姐和混黑份子被抓进来,比起那些同僚,他们在这个自杀案上没有丝毫进展,就被对比地十分平庸了。   警察也是份职业,他们也是要吃饭的,这关系到职业前途的事,谁也马虎不得。   可随着调查的深入,张扬渐渐意识到,或许队长的坚持是很有必要的。   韩栋拿过张扬手里的电脑,边走边看他截选下来的监控片段。   六中的监控设备十分老旧,不仅有很多损坏的机子,像素也低,这些日子为了找出所有简雨来出现过的监控画面,全队九个人连家都没回,净盯着拷贝来的监控录像,眼睛都快盯成兔子了。   “你看这儿,这几个女生时常出现在简雨来身边,拉着她去没有摄像监控的地方,这儿,对,就是这儿,看到简雨来的动作了吗,她好像是在反抗那些人,我们放大了图片,虽然像素很低,可也能够看出来,简雨来的表情是十分恐惧的。”   张扬看向一旁的队长,“光是我们截到的,这三个月里的类似画面就有十七个,那在那些监控看不到的地方类似的画面又回出现多少次呢?”   六中的视频资料只保存三个月的时间,因此他们没办法得到三个月以前的影像资料,但是张扬认为,身为六中学生,在熟悉六中监控探头分布的位置,并且有意躲开监控的情况下都能被拍到十七个类似的画面,可想而知,在监控看不到的地方,在这两年的高中生涯里,类似的场景会发生多少次。   按照他们之前从简雨来老师和室友那里得到的口供,简雨来是个性子古怪又不合群的人,同班的学生和老师都对她意见很大,可从监控视频来看,简雨来更像是被欺负的小绵羊,对画面里那几个女生十分畏惧。   这样一来,事实似乎和口供出现了出入。   “对了,还有之前简雨来班主任提过的简西动手打简雨来的视频录像。”   张扬又点开了另外一段监控视频,视频没有声音,可从画面里可以看到简西和简雨来两兄妹起了争执,不知道简雨来说了什么,简西动手甩了她一巴掌,然后简雨来哭着跑了。   “现在局里也有人说简西可能有家暴倾向,简雨来身上的那些伤或许都是她哥哥打的,韩队,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简西找来,再问一次话呢?”   张扬试探着问道,目前为止,简西的嫌疑似乎也没有排出啊。   “可能性不大。”   韩栋摇了摇头:“一个舍得自己辍学还债,也要让妹妹念书的人,真的能对疼爱的妹妹下这样的重手吗?”   直觉告诉韩栋,这不可能,虽然从简西的工作来看,他并不是一个多么高尚,多么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可简西对那个妹妹的疼惜是毋庸置疑的。   话刚说完,韩栋就忍不住苦笑一声。   他不是一直都坚持用证据说话的吗,怎么只见了简西一面,就动摇了一直以来的立场呢。   “简雨来身上有些伤口很新,按照江美芳的说法,那段时间简西和她在一起,除非江美芳做假证,要不然简西是没有作案时间的,除非简雨来身上的伤是两拨人造成的。”   按照这个猜测,简西似乎依旧摆脱不了家暴嫌疑,韩栋越想越头疼,明明只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自杀事件,怎么越来越复杂了呢。   “找六中的老师,把这几个女生的身份调查出来,今天我们就去学校录口供。”   韩栋神情肃穆地说道,“还有,尽快调查学校周边的监控录像,他们学校里不是有传言说见到过简雨来的校外男友来学校接她吗,既然如此,根据周边的监控录像,应该能查出她那个传闻中的男朋友的身份。”   “录口供啊?”   张扬正准备按照韩栋的话做呢,忽然又露出犹豫的表情。   “韩队,你知道现在网络上骂的有多难听吗?简雨来的同学,那也都是未成年人,有些可能连十六周岁的生日都没有过,我们找她们谈话,会不会引发又一波舆论声讨啊?”   未成年人最麻烦了,犯罪不好处理,受害了更不好处理,现在的孩子大多都是独生子女,警察突然找几个女生问话,恐怕那些孩子的家长能把警局门口的警徽给扒拉下来。   “你觉得呢?”   韩栋深深地看了眼张扬。   “得了,我这就去办。”   张扬无奈耸了耸肩,他知道韩栋的态度了,扪心自问,就算让他自己做决定,他真的会放下这么重要的疑点不调查吗?他恐怕也做不到。   于是一个小时后,还未恢复平静的六中就再次因为警车的到来闹腾起来。   “卢筱、徐成敏、谢依珊……你们几个出来一下。”   “江琼之、丁湘……你们几个出来一下。”   “李梅梅……”   简雨来曾经就读的高二七班,以及高二其他几个班级的几个女生,都受到了各自班主任的召唤。   “筱筱,我怕!”   最胆小的徐成敏走在卢筱身后,压低的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   一定是她们做过的那些事曝光了吧,要不然,老师怎么正好叫到她们几个呢,还有那些几乎同时被各自班主任叫出来的姐妹们,哪一个不是曾经欺负过简雨来的。   徐成敏这个时候才觉得害怕,害怕自己要为简雨来的死付出代价。   “怕什么,我们也没做什么啊。”   卢筱同样很紧张,可她仗着自己这段时间上网了解到了很多法律相关的知识,这会儿有点有恃无恐。   “我们只是气不过她明明做着那些丢人的事,却还要装出一副乖乖女的虚伪样子,所以小小教训了她一下罢了,我们有让她去死吗?是她自己太懦弱了,即便没有我们,将来到了社会上,随便遭受一些挫折她也会想不开的,所以她的死,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卢筱狠狠揪着徐成敏的手臂,用老师们听不见的声音给徐成敏洗脑。   “可是,可是……”   徐成敏还是很慌张,她们做的那些事,已经算不上小小的教训了啊。   一开始,她们确实只是看不惯简雨来装木作样讨老师欢心,让老师以她为模范教训人的行为,对她的欺负也只限于偷偷倒湿她的课桌,扔掉她的作业本,让老师觉得是她没做作业,故意撒谎,破坏她在老师心里好学生的形象。   或许是觉得统一战线针对一个“绿茶婊”的行为很酷,或许是从一次次欺负简雨来的过程中尝到了刺激的趣味,她们的行为也开始升级,仗着简雨来不敢惹事的胆小怯弱,甚至还会避开摄像头打骂她。   只不过那个时候也只是一些推搡之类的小打小闹,简雨来曾鼓起勇气向班主任告状,却因为她拿不出证据,且她们几个早就齐心协力坏了简雨来在同学中间的口碑的缘故,反被老师呵斥她玻璃心,把同学之间的玩笑当成了霸凌,太过无理取闹。   自那次告状事件后,她们的行为才真正升级。   不知是谁看到了有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骑着电瓶车来校门口接简雨来回家,并且传出来简雨来和校外小混混早恋的消息,渐渐的,同学之间又开始流传简雨来家住红灯区,其实早就已经是雏妓,有好几个干爹干哥哥的绯闻。   几个女生正气愤简雨来告状的行为,在卢筱的怂恿下,再一次抓住了简雨来,不顾她的反抗,扯掉她的衣服,拍下了她的裸照,并以此威胁她不能和老师家长告状,要不然,就将这些裸照上传至网络,让所有人都看见她低贱肮脏的模样。   于是这一年里,简雨来就成了她们所有人的出气娃娃,或许是因为太多人都这么做了,当她们身处于这样一个群体的时候,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多么可怕,反而精神亢奋的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正义的事情,像简雨来这样表里不一,行为不检的女生,就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直到简雨来死了,在恐慌之下,大脑才清醒了一些。   “没有什么可是的!”   卢筱重重地喊了一声,因为没控制声量,还引来了老师好奇的目光,她只能乖巧地冲老师笑了笑,然后低头不再说话,只等老师转过头后,才低声恨恨地威胁了徐成敏几句。   “现在绝大多数人都是认可我们的,觉得简雨来这样的人死了也活该,这说明我们之前也没做错什么,等会儿见到警察,我们就咬定自己什么都不清楚,实在不行,就说我们确实欺负过简雨来,不过那都是同学间的小打小闹,谁让她哥做那样的工作,她自己又不学好跟校外小混混早恋,所有人都不喜欢她,我们只是表现的比较激烈一些,这难道犯法吗?”   看到徐成敏的表情似乎有所缓和,卢筱又说道:“我们还没满十六周岁呢,女生之间闹不愉快,稍微推搡了几下不是常有的事吗,等会儿你就打电话联系你爸妈,就说警察恐吓你,把你吓哭了。”   警察的突然出现让卢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不过她又想到了一个妙招,那就是靠现在已经沸腾的舆论给警察施压,反正网络上说起警察的时候也没几句好话,这件事如果利用的好,或许能让警察早点以简雨来只是自杀这个结论快速结案呢。   在危机面前,卢筱显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镇定和急智。   她的态度感染了徐成敏,身边几个听到卢筱这番话的女生也默默记下了,不等见到警察,就小心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在老师们看不见的角度向各自的家长发了求救短信。   *   江美芳这些天过的很不好,因为简雨来的事在网络上闹大,连带着她的照片也频繁出现在网络上,现在几百几千万个华国人都知道她曾经做过鸡,原本她准备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的决定,都成了一个笑话。   这时候,江美芳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宁可死,都不愿意活着。   她也不是生来就那么低贱的女人,享受这种千人骑万人跨的生活,她也不是那种虚荣心强又没有一技之长,只能靠这种来钱最快也最轻松的工作满足自己的女人。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江美芳又怎么会愿意成为自己以前最鄙视的那种人呢。   她的经历和简西类似,她爸是赌鬼,欠了赌场一大笔钱,对方被逼到绝路上自杀一了百了,只留下她和一个患有癌症的母亲。   曾几何时,江美芳也只是一个高中毕业后在工厂找了一份工作,本本份份生活的女生,就因为摊上了那么一个亲爹,又有一个需要不断填钱的无底洞亲妈,才在赌场那些人的逼迫下,走上了这样一条道路。   再苦再恨的时候,江美芳都告诉自己,活下去,活到还完欠债那一天,她就自由了,可现在,眼前黑黝黝的,一点光亮都看不见了。   她成了名人,臭名昭著的人。   在出租屋里,江美芳多次拿起水果刀,在自己手腕的位置比划。她不是不敢死,而是她还有一个割舍不下的人。   如果她也死了,简西怎么办啊?   可转念一想,她又是简西的谁呢?   江美芳心里清楚,简西根本就不喜欢她,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对简西的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因为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同样在黑暗中挣扎,却比她更幸运,还有一份光明寄托的男人时的羡慕。   现在简西的那丝光明没了,他终于成了跟她一样的人了。   “滴——滴——滴——”   就在江美芳下定决心割腕的时候,身旁的电话响了,显示的来电备注正是简西。   “我给你买了一张火车票去丽海,你去那里找一个名叫章三的人那一样东西,我会把那个人的地址发给你,等你拿到那个东西后,马上寄给我,那个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拿不到,我可能会死,小芳,现在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还不等江美芳细问,电话就被挂断,再打回去的时候,只剩下忙音。   江美芳顾不得自杀了,脑海中不断回想着简西刚刚的话,到底是什么东西,严重到威胁生命的地步呢?   她打开手机,果然收到了订票成功的信息以及简西发过来的地址,她顾不得多想,穿上外套,再用围巾将自己的脑袋裹的严严实实的,趁着夜色从后门离开。   江美芳想去简西的出租屋找她,可刚上车,在司机询问她地点时,江美芳才回想起这会儿简西的落脚点外应该都是记者,就连她,不也是不敢回红灯区,只能找一个地方暂时躲避吗。   于是,心急如焚的江美芳只能为了简西的性命,坐上了那辆离开的火车。   她很幸运,简西给她定的车票居然是只有她一个乘客的软卧包厢,不过即便这样,江美芳也不敢摘掉围巾,在车厢里,伴随着噩梦,度过了她这些日子以来最安稳的一个晚上。   另一边,简西将手机卡掰碎扔到了垃圾桶里,这是他能为江美芳做的唯一一件事了,也是上辈子原身亏欠她的。   现在,他终于能腾出手,好好和那些人算账了。   *   韩栋和张扬离开学校的模样十分狼狈,十几个学生,四十多个家长,有些学生的爷爷奶奶都赶过来了,面对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警察也只能被动挨骂,甚至还挨了好几下打。   这一次,不仅什么都没有调查到,网络上甚至还传出了很多不利于警方的言论,让韩栋等人苦不堪言。   几个被叫过去问话的学生再次松了口气,在家长和老师们的安慰下,重新回到了各自的教室。一切就像之前卢筱说的那样安然无恙,也让这些女生更加信服卢筱。   “卢筱,你爸妈呢?怎么大家的爸妈都来了却没见到你家人的影子?”   看到警察们落荒而逃,徐成敏终于放轻松了,晚上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还有心情打听卢筱家的事。   “我爸妈出国谈生意了,即便知道了也赶不回来。”   卢筱的眼中一闪而过慌乱的情绪,但是很快平静下来,身边的人都没有察觉到。   “你爸妈好厉害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徐成敏惊呼了一声,看着卢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没什么好说的,我爸妈平时对我管的很严,你看我的穿着打扮和零花钱就知道了,其实我的生活,和你们也没什么区别。”   卢筱略微挺直了背,面对几个同学艳羡的目光,心中油然而生自傲的情绪。   “怪不得呢?”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说道,然后好奇地打听起了卢筱父母的具体工作,只是卢筱似乎并不喜欢谈论这些,很快转移了话题。   *   因为六中校区比较偏远,其中八成的学生都是住校生,每天晚上六点半到九点都是住校生夜自习的事件,学校的水电会持续供应到九点半,因此在九点半以后,整个校区除了保安室和宿管阿姨的房间,都会陷入黑暗之中。   不少生活作息良好的学生,在九点半以后就会入睡,还有一些勤奋的学生会用充电的小夜灯学习,也有一些学生会拿着手机刷论坛玩游戏。   这天似乎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直到晚上九点四十七分,这个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睡着的时间,女生宿舍外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   所有人心中一震,类似的声音,他们在七天前听到过,只不过那个时候谁都没有将这个声音当回事,此时再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或许又有学生自杀了?   于是所有人好奇地拿着手电筒走出了宿舍,宿管阿姨更是顾不得教训这些不遵守校规的孩子,绕着宿舍楼转了好几圈,生怕看到哪一个学生的尸体。   好在几圈下来一无所获,宿管阿姨松了一口气,只当自己被简雨来的自杀吓到了,将寻常东西掉落的声音当成了跳楼触地的声响。   “啊——”   正当宿管阿姨准备赶学生们回去睡觉的时候,不知是谁,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只见人群中站在一个穿着睡裙的女孩,手里拿着手电筒照着宿舍楼外墙的位置,浑身哆嗦,甚至惊吓到开始翻起了白眼。   大家顺着手电筒照亮的地方望去,尖叫声不受控制地爆发了。   只见原本洁白的外墙上用红色的液体写着鲜明的四个大字——血债血偿!   距离简雨来自杀过去七天了!这不是民间传闻的头七还魂的日子吗?   或许刚刚那一声巨响不是她们的错觉,而是简雨来在告诉所有人,她回来了! 第75章 妹妹7   大半夜的,学校的领导都被一个电话从被窝里叫醒,警局值班的警察也来到了学校,更别提还有那些被吓坏的学生的家长们,宿舍楼下,闹哄哄一片。   “监控摄像头坏了。”   张扬奔波于多个地点,等从监控室回来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了。   “监控摄像是不久前新坏的,一般来说,不可能是质量问题,很有可能是被人为破坏了。”   因为不久前警方提取监控的时候发现学校很多监控摄像存在老旧损坏的问题,所以就在三天前,学校的监控设备进行了批量的更换,安利宿舍楼下的摄像头应该是可以正常使用的,可就在九点到事发地这段时间里,摄像居然没有监控到画面,这理所当然会让人联想到摄像头被人为破坏了。   “你们警察是怎么办事的?这件事很明显了,一定是那个女生的哥哥干的,那个小畜生坏事做绝,现在还想干什么,想吓死我们家的孩子吗?”   学生家长在一旁激愤地叫嚣着,自己孩子的学校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不关注,因此很多家长都从网络上知道了有关于简雨来兄妹俩的事情,知道简雨来的哥哥是一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小混混,在他们看来,也只有那种小瘪三会干这种恐吓人的事情。   现在警察不去把寻衅滋事的人抓起来,反而在那儿唧唧歪歪查监控,在这些家长看来就是警察不作为的表现。   “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在录像呢,你们办事这么不靠谱,我可以去投诉你们的。”   看着自家孩子吓得哇哇大哭的样子,当父母的心疼坏了,这会儿简西要是出现在他们面前,恐怕会被这些家长生吞活剥了。   “不是的,不是的,是她回来的,是简雨来的鬼混回来复仇了!”   一个穿着睡裙的女生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看着墙上血淋淋的四个大字,整个人就像是失魂了一般,听到那些家长的控诉后,不断的摇晃着脑袋,嘴里念念叨叨的。   “你看看,把我家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女孩的母亲眼泪汪汪搂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真是恨毒了那对不学好的兄妹。   “是她,是她回来了,简雨来来复仇了!”   然而并不止一个女生出现了异样的反映,似乎是刚刚那段所谓的鬼怪复仇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就在人心本就惶惶的时候,一个女生忽然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然后歇斯底里地开始无差别攻击身边的人,不少女生和家长被失控的这个女孩抓到,场面顿时更加混乱了。   韩栋却警觉地注意到了那个失控的女生正是他们之前曾经单独问话过的女生之一,而且她的说法太奇怪了,复仇,如果简雨来的自杀没有冤屈,又哪来的仇可以申诉呢?   韩栋越发觉得,这个案子,必须得深入下去。   这一场闹剧,直到三个多小时后才渐渐得到控制。   失控的几个女生被送往医院,其他学生家长在经过警方的安抚后也逐渐镇定,当天晚上,绝大多数学生都被家长带回了各自家中,还有一部分学生依旧住在宿舍,校方承诺会加强女宿的安全巡逻,同时警方也会加派警力找到寻衅滋事的幕后背后,在找到那个人之前,警方会派人留在学校,二十四小时待命。   这一天,即便是那些问心无愧的学生也没睡个好觉,更别提那些心里有鬼的学生了,卢筱几人,真的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这件事自然很快传到了网络上,原本就没有平息的闹剧再次迎来一个小高潮,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件事一定是简西做的,要求警方把这个为非作歹的小混混抓起来,最好判他死刑,好让这个渣滓给他妹妹作伴,同时也对那些受惊的女生表示了同情和慰问。   他们很担心和简雨来同班的那些孩子,害怕简西在失控的情况下会做出伤害那些孩子的事情,于是纷纷@泰川市当地的警察局、法院、检察院,希望他们就算是为了保障孩子们的安全,也要看好简西这个定时炸弹。   于是一些网友自发地开始人肉简西,希望能够依靠自己的微薄力量,实时定位这个人渣,一旦对方有可疑的行为,就报警将他抓获。   然而,简西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各个交通系统里没有他,旅馆酒店里也没有查到用他的身份证登记的入住信息,简西的出租房早就被记者围堵住了,许许多多响应保护六中学生而自发组织的泰川市市民联盟,也表示不曾在自己的地盘内见过简西或是蒙头遮脸的可以人出入。   这下就奇怪了,难道他还能隐身不成?   网友们很焦躁,觉得简西躲的那么隐蔽,一定是因为他要做一件不敢被别人知道的大事。   “还是找不到。”   警局内的氛围同样紧迫,事情越闹越大,韩栋承担的压力已经快达到极限,他迫切的想要找到简西,可惜,好几次明明得到线索,却又无功而返。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关于简雨来的事情有了突破口,韩栋他们找到了那天夜里表现的最奔溃的女孩,终于从那个女孩口中得到了一些线索。   原来,从来都不是什么同学之间的小摩擦,不是老师口中的小打小闹,而是一群人对一个人长期的霸凌,那个女孩参与的事情并不多,可光是那些事,在韩栋这样的成年人看来,也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的。   因为女孩家住靠近红灯区的清泰路,哥哥是小混混,就流传女孩做援交的消息。   因为女孩成绩好被老师多次表扬,就觉得女孩装模作样,是个虚伪的绿茶婊,于是经常将女孩的课本作业撕碎,并且在女孩向老师告状的时候否认这件事,并仗着人多的优势让老师误以为女生是个不做作业还撒谎陷害同学的坏学生。   为了报复女孩告状的“卑劣”行为,就趁女孩半夜上厕所的时候将她反锁在厕所里,并且关掉厕所的灯。   心情不好了,把女孩拽到没有监控的地方,轮流甩她巴掌,扯她的头发,用脚碾她的脑袋……   韩栋不敢想象,这些居然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干的出来的事情,难道群体的行为真的能放大心里的恶魔,那些孩子会怕,就说明他们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都是错的,可为什么当初在欺负那个女孩的时候,他们却没有一点点心软,反而还能变本加厉。   这哪里是人,简直就是恶魔。   跟别提他们欺负人的理由还那么诡异,只因为女生家住贫穷混乱的地区,只因为女生的哥哥是个小混混,所以她肯定就是小太妹,甚至她成绩好,被老师当成典范表扬,也成了她的过错,她平日里的谦虚谨慎,就成了这些孩子口中的虚伪做作。   想到简雨来身上那些伤,她活着的时候到底有多委屈,多绝望,才会从宿舍的楼顶一跃而下呢?   当时负责录口供的几位警员从病房出来时,全都已经红了眼眶。   “她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告诉家长,告诉我们呢?”   年轻的女警员都快捏不住手里的钢笔了,不是在责怪那个可怜的孩子,而是忍不住感叹,如果当时她将自己的委屈诉说出来,或许能帮助,也不会年纪轻轻,走向绝路。   “一定还有我们没查到的事情。”   韩栋此时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立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做错,如果当时草草以自杀结案,才是对那个女孩最大的不公。   “队长,你是说?”   女警泪眼婆娑地看着韩栋问道,她的心因韩栋的这番话揪在一块。   能让一个女孩子忍受那么大的委屈都不愿意说出来的把柄,无谓那几样,同样是女性,女警当然猜到了某一种可能性,可她不敢想象,那真的会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女生做得出来的事情吗?   如果是真的,那些人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还给简雨来一个公道呢?   “张扬,你带着小米继续追查简西的下落,方程,你还有老刘跟我再去一趟学校,这一次,不管那些家长怎么闹,都要把口供做明白了。”   只要有了一个突破口,韩栋不信撬不开一群学生的嘴巴,他现在只怕简西走了岔路,虽然没有证据,可他有九成的把握血债血偿这四个大字是简西写在宿舍楼外的。   那些学生会得到惩罚,他不想简西把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   “是!”   这一次的回答声无比整齐有力,他们不再抱怨上头给的压力太大,不再埋怨队长莫名其妙的坚持。   *   这年头的家长对学习成绩抓的很紧,在看到学校加强了安保,女生宿舍楼下又时时刻刻停着一辆警车后,许多家长也放下心来,安排孩子重回宿舍居住,有几个女生反抗,反而被家长骂了一通,只能乖乖回来。   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波澜不惊。   第三天,徐成敏半夜想上厕所,因为心里有鬼,想要喊同寝室的室友陪她一块去走道尽头的公共卫生间,可惜那些女孩也都很害怕,加上大半夜的不想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无情地拒绝了她。   徐成敏想憋着,可肿胀的膀胱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只能大着胆子,拿着手电筒走出宿舍,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和阿门,快步走到了卫生间,并随便选了一间走了进去。   半夜卫生间的回声特别大,徐成敏的耳朵里都是淅淅沥沥的尿声,因为厕所的灯二十四小时不断的缘故,徐成敏的胆子反而大了许多。   卢筱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鬼呢,那些字,一定是简雨来那个小混混哥哥写的。   她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尿完后,拿出纸巾准备擦完屁股赶紧离开,这时候,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明明她已经停止了尿尿,可耳朵里依旧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徐成敏确定,自己进入卫生间的时候只有她一人,而且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进入的脚步声传来。   那么这些淅淅沥沥的水声,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徐成敏的背后散发着一阵凉意,她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直接拎上裤子准备离开,可正当她要推开门的时候,徐成敏又不敢了,她不确定,门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等着她。   仔细一听,淅淅沥沥的水声,好像就是从仅隔了一扇门的地方传来的。   “滴答,滴答——”   一滴滴水滴滴落的声音,就像是催魂曲一样。   徐成敏失控地尖叫,不断往后退,背部紧紧贴着墙壁,她觉得自己快被这氛围吓疯了。   “滴答,滴答——”   水滴声越来越近,卫生间的灯泡似乎出了问题,时亮时灭,每当陷入黑暗的时候,徐成敏都会不受控制地抓扯自己的头发,她感受到了心脏爆裂的恐惧。   “喳——”   灯线再一次接上,房间瞬间恢复了光明,就在那一刹那,徐成敏从门板和地面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双赤红的眼睛。   一个眼球爆凸出眼眶,一个眼球和眼眶只剩下些许皮肉粘连,半个眼球挤爆,像是一滩烂肉。   “滴答,滴答——”   这些水声,就是从那个倒立的尸体上滑落的鲜血。   简雨来是跳楼死的,据说死掉的时候是头朝地,所以整个脑子都摔裂了,如果她变成了鬼,那应该也是倒立着的吧?   “啊——”   徐成敏的指甲在自己脸上,手臂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希望过能原地死去。   下一秒,房间再次陷入黑暗,等恢复光明时,水滴声消失了,灯泡也恢复正常了,而徐成敏混身湿淋淋的,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花了近十分钟的时间恢复理智,又花了十分钟的时间鼓起勇气推开面前的门,此时外面和平时无异,并没有什么她害怕的东西存在。   这会儿徐成敏只想赶紧回寝室,回人多的地方,她要让父母替她转学,远离这个噩梦。   她跌跌撞撞跑到门口的位置,可没等她打开卫生间的大门,就听见走道里传来了滴答滴答的水声,徐成敏崩溃大哭,绝望的跑向卫生间尽头的窗户,并爬到半开的窗户上。   “简雨来,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我知道错了,你去找卢筱好不好,是她说的,看到你和校外的小混混拉拉扯扯,是她说的,曾经在医院妇产科看到你,神情鬼祟,好像是在做人流,你的那些坏话都是从她那里传出来的,裸照也是她鼓动我们给你拍的,你有怨气,你找她去啊,你放过我好不好。”   徐成敏死死扒着厕所窗户的栏杆,眼睛闭地紧紧的,生怕睁开眼,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呼哧——呼哧——”   重重的喘息声离她很近,徐成敏可以感觉到自己脖子上起了一粒粒疙瘩,她害怕极了,却还是不敢跳下去。   这里只是三楼,跳下去或许还能活命,可徐成敏依旧没有胆子,她不仅怀疑,当时简雨来是怎么站在七楼的阳台上,纵身一跃的。   “雨来,乖,把你的手给我,只要轻轻一推,她就掉下去了。”   一声清冽的男声,并不是徐成敏之前幻想的鬼怪,徐成敏下意识睁开眼,同时,她也感受到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量,在身体坠落的时候,她只来得及看到男人的上半身,以及依偎在男人身边,混身血肉模糊,五官都已经扭曲变形的红色物体。   可即便对方的五官都已经变了形状,徐成敏都能感受到,她的嘴角是上扬的。   徐成敏全身的神经都在尖叫,她完全感受不到身体坠落的疼痛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简雨来,她真的回来复仇了!   *   又是物体坠落的声音,这一次可不是什么文字游戏,而是有一个女生真的从三楼卫生间的窗户坠落。   好在这段时间学校加强了巡逻,加上还有警察二十四小时守在女生宿舍楼下,因此即便徐成敏的身体掉落在草坪上,坠落声音较轻,依旧很快得到了救治。   身上多处骨折,部分脏器损坏,但经过抢救,命总算保住了,只是之后复检如何,身体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就需要时间验证了。   六中的领导也快被折磨疯了,之前是女生自杀,这一次又有一个女生从卫生间坠落,暂时还不清楚是意外还是同样有自杀倾向,但是学校的老师领导要受到教育局处分和社会各界的批判是必然的了。   当这件事传播到网络上的时候,网友们很快就将嫌疑指到了简西的身上,因为无缘无故的情况下,一个女生怎么可能半夜跑到卫生间的阳台上跳下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简西为了替他妹妹复仇,无差别的报复和他妹妹同班的学生。   警方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许多人开始指责警察是废物,抓不住一个可能已经失控的凶手,让一个无辜的女学生承受了这一场悲剧,很有可能在之后还会有无数场悲剧发生。   就在这些声浪越来越响的时候,网上又开始流传出一段视频。   视频的画面是一个穿着睡衣的女生站在厕所的窗户上,扒着窗户歇斯底里地尖叫控诉,女生的身份被证实是之前六中坠楼的那个孩子,可她当时说的那些话,却让网友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什么叫做简雨来援交,人流的消息都是一个名叫卢筱的女孩讲的?她们居然还给那个女孩拍裸照威胁她不准和任何人告状,大伙儿觉得自己的认知好像受到了冲击。   一直以来他们都不同情自杀的简雨来,是因为他们觉得一个私生活不检点,同时还影响身边所有同学的小太妹不值得同情,可按照视频里那个女生的说法,所有有关女生的黑点都是道听途说,来自一个叫做卢筱的女孩的口述,而且他们居然还恶心到给一个女生拍摄裸照,并以此威胁那些女生,到底谁比谁更可恶?他们了解到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相呢?   于是很快就有人重新翻阅那些新闻,然后发觉所有有关于简雨来的污点其实都没有切实的证据,只因为简西是个实打实的混混,和简西交好的女人是个三进宫的妓女,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所有有关简雨来的黑历史也是真的了。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一个被污名化那么久,到死也得不到解脱的女孩,该多可悲啊。   没人想要承认自己被愚弄了,网络上超乎寻常的安静。   【等等,只有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吗?视频中,徐成敏一直在喊着简雨来别过来,让她去找那个叫卢筱的女生算账,可简雨来不是死了吗,徐成敏看到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坐在电脑前,拿着手机的人看到这一段话,瞬间鸡皮疙瘩掉落一地。   *   “韩队,查到视频的源头了,就在一个待拆迁的村子里,我说我们怎么找不到他啊,那片地方早就被清场了,现在又还没有施工,平日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不过好在附近的监控设备并没有停止,你看,这是我们找到的监控录像,简西应该就住在这里。”   张扬兴冲冲地跑过来,韩栋立马调齐人手,往那个地方赶去,可等他们到达的时候,房间里早就空无一人。   “什么味儿啊?”   冲进去后,女警小米捂着鼻子说道。   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房间里有一个香炉,里面还残留着一些粉末,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干扰监控的设备,看来那些监控设备忽然失灵,就和这些东西有关。   只是现在简西并不在房间里,韩栋知道,他们可能又晚来了一步。   “把东西都带回去吧,这些粉末记得化验一下。”   韩栋心里焦急,他怕简西之后会做更失去理智的事情,虽然徐成敏还没有醒来,可显然这件事一定和简西有关,韩栋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怪。   “队长,这一次有徐成敏的那个视频,咱们是不是可以再找那些女生录一次口供了?”   张扬看向韩栋,尤其是那个叫卢筱的女生,这一次即便他们的家长拦着,也要仔仔细细盘问一番。   只是那些人都是未成年人,简雨来只是因为她们的霸凌自杀,而不是她们直接杀死的,即便真相大白了,她们能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想到这儿,全队的人都露出失落和无奈的表情。 第76章 妹妹8   “怎么回事,你们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吗,现在我的孩子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知,你们却告诉我说凶手抓不到,还说我女儿可能和之前那个小太妹的自杀有关!你们是不是欺负我女孩现在不能说话,往死里作贱她的名声,你们警察是要逼死我的女儿才甘心吗!”   徐成敏的家长在学校里大喊大叫,家里的亲戚来了十几二十个,将校长的办公室围的水泄不通。   “警察要杀人了,这世界还有王法吗!”   “是啊,凭什么说那女孩是被我家姑娘逼死的,同学之间小打小闹用得着这样上纲上线吗,她会自杀,只能说是她心理承受能力不好,关我家孩子什么事啊。”   “你们警察三天两头找我家孩子问话,把孩子吓得都没有精神学习了,孩子成绩下降考不上好大学,你们警察负责吗?还有你们这些当老师的,学生出事最大的责任就在你们身上,真要追究,让警察找你们去啊。”   走道上闹哄哄一片,不仅有徐成敏的家长,还有其他学生的家长,一个个面目狰狞地盯着人群中心的警察、学校的领导,就像是在看敌人一样。   “你们有本事在这里闹,怎么就不能管管自己的孩子,他们做的那些事情,像是个孩子该做的吗?”   女警小米还是年轻了一些,面对这些来势汹汹的学生家长,十分气愤地说道,在她看来,已经有那么多口供可以证明这些学生确实参与了霸凌,他们的行为还害死了一个女孩子,难道眼前的这些家长,就没有替自己的教育方式,替自己的孩子感觉愧疚和懊恼吗?   为什么他们不仅不反省,反而还露出一副警方迫害了他们孩子的模样,找他们兴师问罪呢?   “你怎么说话的,她还是个孩子,他们能懂什么?”   “就是,我家孩子可没有满十六周岁呢,本来就不承担刑事责任,你们警察现在还把人拘着算什么回事,信不信我上访告你们去。”   家长们本能地维护自己的孩子,他们未尝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做错了,可他们更知道,不能承认确实是自己的孩子害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能让他们的人生在还没有起步的时候就留下这样的污点。   因为这些不断闹事的学生家长,严重影响了六中的教学环境,学校领导为此叫苦不迭,只能在里面不断和稀泥,试图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韩栋等人有心要做更多的事,却不断被现实打败。   因为徐成敏的那段视频是在她情绪失控下拍摄的,不能作为可信证据被采纳,他们从这些学生口中问道的结果也只是他们确实霸凌了简雨来,但程度仅限于普通打闹和集体孤立。   找不到徐成敏口中的裸照,就不能证明这些学生犯了侮辱妇女罪,简雨来这个当事人已经死亡,他们甚至没有办法证实简雨来身上的伤痕就是眼前这群学生留下来的。   那是一群年满十四周岁却没有满十六周岁的学生,只有七种极其严重的刑事犯罪才能给这些学生定罪,即便他们找到了简雨来是不堪这些人的霸凌才选择自杀的证据,在这些学生没有直接杀人或教唆杀人的情况下,甚至只能责令他们的家长对他们进行管束或是收容教养。   这样程度的惩罚,根本就不足以弥补他们造成的伤害。   有时候,法律就是让人这样无力,就连张扬这样的警察偶尔也会觉得,或许像简西这样的报复,更加大快人心。   可他们更清楚,一旦所有的行为失去了最基本的规则的约束,在一桩桩看似大快人心的事件后,必然是崩溃的社会秩序,以及更加可怕的人心。   以往类似的事件只会维持短暂的热度,可简雨来事件因为不断反转的剧情,以及后面甚至开始牵扯到灵异鬼怪的视频的出现,在网络上的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   也因为那则视频,现在网络上的风向终于出现了变化,网友们不再一味指责简雨来和简西,甚至开始怀疑,他们所知道的,是否是真实的真相。   徐成敏并不是结束,她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个出事的是简雨来的班主任徐志安。   他在回家的路上被迷晕,带到了学校二楼的小平台,和徐成敏一样,在网络上流传的视频里,他似乎看到了已经死去的简雨来,大呼着希望简雨来能够原谅他,原谅他偏听偏信,只因为说简雨来坏话的学生占了多数,就认为简雨来在撒谎,原谅他只因为觉得她让班级的氛围不如其他班级和谐,就认定了她是祸头,在她求助时不仅没有考证过她的话,还对她冷言冷语。   视频的最后,徐志安被从二楼的小平台推落,摔断了一条腿和一条胳膊。   还有曾经信了那些流言,语言调戏侮辱过简雨来,并且对她动手动脚的男生,同样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罚。   根据这些视频,网友们渐渐拼凑出了一个真相。   这是一个承受集体暴力,几次求助无门终于走向绝路的女孩,在她死后,又被各种污名化,终于怨气沸腾,化身鬼怪复仇的故事。   虽说在现代社会谈论鬼怪十分荒谬,可除了这个原因,大家很难想象到底用什么手段,能让那些没有精神疾病的人露出这样惊骇的表情,异口同声对着已经死去的人请求宽恕。   网友们开始不再声讨警察们的不作为,而是开始聚焦于校园霸凌事件,并且开始反思,他们之前的行为,算不算是另一场网络霸凌呢?   *   “队长,那些粉末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有几种神秘物质查不出来。”   张扬将从简西曾经暂时落脚过的拆迁房里发现的粉末的化验结果拿给韩栋,“但检查出来的那些物质,没有一个是有致幻效果的,不过你看这里,居然有生犀的成分,韩队你有没有看过一个网络剧,里面有一个小单元就提到过生犀,说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你说,这些粉末是不是用来招魂的呢?”   张扬自然是不信鬼神的,可看着网络上那些视频,让他也忍不住背后升起一阵凉寒,这段日子总是神神叨叨地研究鬼神之说。   这会儿从简西留下的那些粉末里检查出了生犀的成分,更让他怀疑,或许鬼神之说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的。   “那几种检查不出来的物质很重要,看看能不能将这些粉末送到T大,请化学系的教授好好研究一下。”   韩栋的心志十分坚定,他还是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难以捉摸的只是人心。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那些鬼怪能亲自复仇,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平事发生了。   “卢筱的家长帮她请了长假。”   韩栋说了一件更让人气愤的事。   明明很多事情背后都有卢筱的影子,可因为他们至今没有找到徐成敏口中的那些裸照,而卢筱本人又一直否认霸凌的事实的缘故,他们只是将卢筱请到警局一天,就被迫放人了。   因为现在六中人心惶惶的,卢筱的父母害怕女儿出事,就想要让女儿暂时休学,成绩再重要,也没有身体来的重要。   警方没有办法限制卢筱的人生自由,一旦卢筱离开了他们的辖区,想要再把对方找回来调查,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了。   据目前的调查来看,卢筱在简雨来事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简西真的要复仇,最不该放过的就是卢筱。   现在他正在用自己的手段报复那些伤害过他妹妹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卢筱,韩栋有预感,等到简西开始对卢筱实施报复的时候,他就等于将自己的人生提前加速到了尽头。   “张扬,我交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监视卢筱,一旦简西出现,立马将他制服。”   韩栋对着张扬郑重地说道,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很无力。   他制裁不了那些真正犯错的人,但是他或许即将要制裁一个触犯了法律,却十分无辜的人,这些年,他坚持的正义,到底是什么呢?   张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会完成任务。   *   从警局出来,张扬开了自己的私家车前往卢筱家中。   一个很有趣的事实,在公安局登记的居民信息里,卢筱的家庭地址居然和简家兄妹只隔了两幢筒子楼,同样是和红灯区只有一街之隔的清泰路,卢筱的母亲是附近棋牌室的保洁员,卢筱的父亲在娱乐会所当保安,曾经有过多次偷窃历史。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在学校登记的个人信息里,卢筱的父母都是高管,填写的家庭地址同样是泰川市内比较高档的楼盘。   显然,卢筱表现出来的生活水平,可她实际的生活水平完全不符。   再结合以她为主的小团体表现出来的对简雨来的厌恶,让人越发感觉到了这个女生扭曲的三观。   张扬驱车赶往卢筱家中,却不知道,他要监视的人,这会儿正在六中女宿的天台上,她被捆绑着,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   简西慢条斯理地在阳台上架起了相机架,观察着相机上的画面。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简西身边的某道影子越发凝实了。   张扬看着卢家窗户上的灯光,还不知道他要监视的人已经消失了,时间越来越接近晚上九点四十分,简西走到卢筱身边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卢筱也渐渐恢复了神志。 第77章 妹妹9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完事后上传视频,从卢筱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各个直播网站上就开始了同步的直播,并且在一些小软件的作用下,像病毒一样强制出现在了直播网站的首页。   这个软件十分高明,可也不是不能攻破的,当各大直播平台花了几十分钟一两个小时清除掉这个病毒的时候,已经有数以万计的网友进入了这个直播间内,并且在看清楚直播的内容后,十分震惊地将链接甩到了各个论坛和社交圈内。   直播平台原本可以花时间将这个类似病毒的直播间封掉,可看着不断攀升的人数,和爆发式增长的新用户,不禁大了点胆子,虽说不敢让这个房间出现在网页首页,可也默许了它的存在,为了安抚上面的情绪,装出一副努力清楚病毒未果的样子来。   “啊——”   卢筱刚一清醒,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就抑制不住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她明明记得自己应该在家里的床上,怎么再次睁开眼睛时,却来到了宿舍的天台。   卢筱跌跌撞撞地跑到天台的唯一通道处,可因为之前恶劣的学生自杀事件,这一扇门早就被铁锁链锁住,除了保安和宿管阿姨有钥匙外,别人无法出入,任凭卢筱再怎么用力的敲打踢踹铁门,它都纹丝不动。   【这个女生和之前视频里的女生们一样吗?】   【已经拨打110,她不管做错了什么,也应该用法律制裁她吧,希望这个直播间的主人能够快点自首】   【圣父滚粗,请问法律能惩罚她什么?难道忘了之前那个未满十四岁的小畜生强奸同村幼女,还将女孩尸体丢到粪缸里的事了吗,人家可逍遥了呢,说是让父母管束,结果父母拍拍屁股又去打工了,将小畜生留在家里享受其他孩子一样的义务教育,法律制裁他什么了?真希望你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人,然后大度的让法律”制裁“他】   【别吵了,我只想说,你们确定开直播间的是人吗?】   【之前那些视频都是后期上传的,谁知道有没有裁剪,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不成?我更相信都是简雨来的哥哥做的,他一直没有被找到不是吗】   直播间的弹幕快把视频画面给淹没了,一部分反对私刑,一部分则是叫嚣着让施暴者尝到恶果。   “是,你的那些传言都是我编造的又怎么样,你为什么要住在那里,为什么要看到我从那个脏破老旧的筒子楼里出来!”   此时视频里的女生已经从铁门挪到了阳台的围墙边上,整个人害怕地蜷缩成一团。   卢筱一直自卑于自己的出生,以前念书的时候,因为被同学知道她住在贫民区,父亲还曾因为偷窃服刑,即便她成绩优良,也没有要好的朋友,那些人甚至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做“扒手崽”,因为她爸爸的黑历史,导致班级里一旦有人丢失了东西,她就会成为首先被怀疑的对象,那些人不顾她的反抗,在她的课桌里,书包里,身上一通翻找。   卢筱受够了这样的屈辱,于是在来到六中,发现班级里没有一个她曾经的旧同学后,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新的身世,在同学们的眼中,她从小偷的孩子,变成了高知家庭出生的孩子,终于拥有了许许多多的好朋友。   可卢筱万万没想到,那一天自己满心不情愿回家拿生活费的时候,居然看见了简雨来从另一幢楼出来。   她不确定简雨来有没有看到自己,却不敢承受谎言被拆穿的可能性,于是她想出了一个恶毒无比的主意,那就是在简雨来开口前,让所有的人都唾弃她,怀疑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于是她抢先在朋友面前说出自己曾看到简雨来和校外小混混拉拉扯扯的事,又说出了自己无意间在班主任那儿看到简雨来的家庭住址,以及听说简雨来的哥哥是个小混混的事实,又好几次在老师表扬了简雨来又批评了一些同学后,说一些若有似无的挑拨话语。   在同学们渐渐怀疑简雨来表里不一后,她更是编造出了曾在妇产科看到过简雨来,对方疑似人流的谎言,更让大家坚信简雨来私生活的放荡。   作为曾经校园暴力的承受着,卢筱无比理解那些人的从众心理,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同学有些并不是真的厌恶她,只是因为当大家都表现出对她的厌恶情绪时,为了让自己的行为不显得特立独行,于是也表现出相同的态度,或表示中立。   有时候,集体的行为能够放大人心底的恶意,卢筱就这样操纵着那些人,从欺负弱小中寻找快感,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在简雨来自杀后,卢筱就有些后悔了,不是后悔自己曾经对简雨来的所作所为,而是后悔没有将事情做的更巧妙一些,将自己完完全全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但卢筱依旧有恃无恐,一来她还未成年,二来简雨来是自杀,卢筱特地上网查过,简雨来的自杀属于自陷风险的行为,不属于教唆自杀,她不需要为简雨来的死亡付出任何责任。   甚至只要她咬定没有对简雨来做过什么,连舆论都没办法对她怎么样。   可卢筱万万没有想到,简雨来的那个哥哥会那么难缠,那些被报复的人还跟疯了似的传出了所谓鬼魂复仇的鬼话。   可即便只想着简西这个威胁因素,就足以让卢筱在这段日子里日夜煎熬,寝食不安。   她甚至怀疑,视频里那些人的疯癫抓狂,就是被这一日日的煎熬逼出来的,这种头顶上挂着一把铡刀,随时可能掉落隔断脖子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当卢筱醒来看到自己身处天台时,除了恐惧和抓狂,心里甚至还产生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她觉得,或许现在自己死了,远比她活着要开心许多。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那里,凭什么同样有糟心的亲人,你却可以落落大方的承认,把我衬托的那么卑贱。”   “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已经把你的那些裸照全都删掉了!”   “求求你,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   “啊——简雨来,有本事你就过来杀了我啊,你过来啊!”   卢筱看着不远处那道漂浮的影子,也只当是自己的精神终于被逼到了极限,崩断溃塌了,不断颠来倒去说着相悖论的话,时而挑衅,时而求饶。   【卧槽,所以一切都只是来自于这个女生的嫉妒心吗?让我捋一捋思路,就是这个女生因为虚荣心编造了一个优渥的身世,可意外发现简雨来和她住在一个地方,怕简雨来戳穿她,于是使劲给简雨来泼脏水,让所有人一起孤立她欺负她】   【那些学生到底有脑子吗,就凭这个女生口中根本就没有凭据的话就判简雨来死刑?只因为简雨来出生不好?】   【可简雨来的哥哥确实是小混混啊,有那样的哥哥,简雨来怎么可能是个好的】   【你看,实际生活里就是有那么多蠢货,简西不是什么好人不假,可这就代表简雨来也是坏人吗,反正现在看起来,这个小女孩可怜透了】   此时韩栋正在带队赶往六中的路上,他的手机屏幕上同样显示着直播间内的画面,看着卢筱口述的事实与他们之前调查的一致,纵然已经提前知道了真相,心情依旧无比沉重。   “真的是简西,监控摄像拍到他了。”   车里警员正调取着六中宿舍外的监控视频,这一次没有人为破坏,摄像头清晰拍到了简西扛着昏迷的卢筱上楼的画面。   通往天台有两道门,一共上了四把锁,现在四把锁都被焊住了,四条锁链皆有小孩手臂粗细,学校没有强制开锁的东西,已经联系了当地消防过来锯锁,可即便是最近的消防,也需要十分钟时间才能赶到,这十分钟里,足够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   现在韩栋只能催促开车的警员快一点,然后祈祷简西的效率慢一些。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不是故意的。”   感受到那道影子靠近时的阵阵阴风,卢筱渐渐产生怀疑,她见到的一切到底是臆想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着的。但她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上不断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以及打从心底里冒出来的让人窒息的恐惧。   隔着网线的人都能够感受到卢筱此时的挣扎,那扭曲的面孔仿佛翻过了屏幕,赤裸裸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这样的画面,让人越发好奇,她,以及以前那些人,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有这样夸张的表现。   而站在现场,简西比任何人更直观的感受着卢筱情绪的变化。   她并没有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是因为恐惧,因为害怕说出了违心的话,那浓浓的憎恶和怨恨,几乎溢出来了,这些情绪都是冲着不远处的妹妹而去的。   很奇怪,卢筱明明是曾经的受害者,可当她化身施暴者时,居然可以比以前欺负她的人更恶,甚至因为曾经经历过漫长的冷暴力,她的意志比普通人更为坚定,共情能力也更为薄弱。   所以她才能在别的学生几乎奔溃的情况下依旧坚持之前的口供,在警察一次次的盘问中,坚定自己是无辜的。   简西给过她无数次机会,直到此刻,简西才真正下定决心。   二楼三楼的高度或许不会死,可七楼,真的是要人命的。   对于简西来说,这个从里到外黑的彻底的人,已经失去了教诲的必要。   他的妹妹也死在这样好的年华里,总该有人付出相同的代价,为自己的错误买单的。   “我的妹妹,又做错了什么呢?”   正当视频前所有弹幕都在期待卢筱得到惩罚的时候,视频里突然出现了一道男声。   【简西,一定是简西】   【卧槽,真的是他,他是怎么做到的!】   满屏弹幕飞舞,除了简西,找不出第二个会做这样事的人了。   “因为你们强迫拍摄了她的裸照,她甚至害怕的不敢向我诉苦,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一声声质问的声调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却能够让人感受到声音主人的绝望。   “我甚至还动手打了她,因为我跟蠢货似的相信了大多数人的话,在她摇着头哭着说她没有的时候,甩了她一个耳光,就是那一记耳光,才让她想要死掉的吧?”   这一点,才是最让原身绝望的。   妹妹已经很坚强了,她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活了一年,只因为她还有在乎的人,所以她不想那么懦弱的死掉,真正压垮她的是来自自己最在乎的人的否定。   简雨来可以接受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污蔑她,唾弃她,却不能接受来自自己最爱的哥哥的怀疑和不信任,她准备死掉的时候,该有多么的绝望,临死前拨打的三个电话,恐怕也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   只可惜,原身没有接,这在简雨来看来,无异于哥哥对她的放弃。   那种痛苦,远胜过从高处坠落的疼痛。   “我怎么可以怀疑她呢?这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一个宁可每天白饭就免费例汤也要从少的可怜的生活费里省下钱来,平时还做家教捡垃圾攒钱,偷偷摸摸送给那些被我征收过保护费的商户的妹妹;一个过生日只收到二十来块的运动鞋,却兴高采烈地穿上,告诉我这是她收到过最棒的礼物的妹妹;这是和我承诺过,等她考上最好的大学,会挣很多很多钱,让我过上好日子的妹妹……”   摄像没有拍摄到简西的面孔,屏幕另一头的人看不到简西的表情,可那一声声的控诉,还是让人湿了眼眶,纵然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为简西描述的那个女孩落泪了。   一个知道哥哥做了很多错事,知道自己家的情况根本无法责怪哥哥的女孩,默默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替他赎罪,一个明明过着悲苦的日子,却还能够开朗地感激哥哥的馈赠的女孩,在这个本该衣食无忧的年纪里,那个敏感,柔弱又善良的女孩,终究还是扛不住身边人的恶意,走向了绝路。   简西曾经做的错事固然让人无法原谅,可这一切又和简雨来有什么关系呢,她如果活着,或许就能够完成对哥哥的承诺,考上大学,靠自己的能力还清父母留下来的欠债,她或许会很幸福吧。   弹幕渐渐消失了,没人有力气抬起手,在键盘上敲击文字。   屏幕里,忽然出现了两双手,紧紧桎梏住卢筱的脖颈,她被掐的直翻白眼,她的双手不断扯拽挣扎着,可依旧挣脱不了,感受着自己被提了起来,双脚渐渐离地,并且被越抬越高,直到高于天台阳台的位置。   “呜呜呜——”   眼泪疯狂地涌出,卢筱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结局。   【一只手是男人的手我知道是简西的,可另一只红色的手是谁的!!!】   【皮肉绽裂,还有刺穿皮肤的骨头,这是活人的手吗!!!!】   【啊啊啊啊啊!!!!】   屏幕另一头的人都快疯了。   之前的视频还能解释为人为剪辑,可现在直播画面中的又是什么呢?马克思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   简西拉着妹妹的手,一点点将卢筱推到了围栏外,然后冷冷地看着那个眼里满是哀求的女孩,忽然松手。   “啪——”的一声,重物坠落,警车正好来到楼下,消防也冲入了楼道,将最外层的锁链锯断。   没人有理智思考,简西人在里面,最外层的四条锁链到底是谁锁住的。   简西站在围栏边上,看着楼下模糊的那团血肉,然后忽然转过身,开始剧烈的呕吐。   明明觉得自己杀了一个该杀的人,可他依旧会为自己扼杀了一条生命而懊悔,难过,即便有那么多充足的理由,简西都没有办法坦然的面对自己真的杀人了。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胆汁都给吐出来,眼泪不知道是被那些酸臭的呕吐物熏的,还是自己控制不住流出来的。   韩栋等人破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简西这般狼狈的模样。   一个立在一旁的摄像机,一个孤零零的人,落寞地立在一堆酸腐的呕吐物中,并没有被抓的害怕,他就站在那里,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然后伸出双手,无比平静地看着韩栋,看着他一步步上前,给自己戴上镣铐。 第78章 妹妹完   这一个晚上,无疑是很多人深思反省的一个晚上。   【以前我的摊位上经常会平白无故多出几十块钱,我还以为是谁不小心丢了,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那个小姑娘给的吧。其实我想说,简西并没有网络上谣传的那么可恶,他今年也就二十岁,当初他爸妈欠了高利贷很多钱,丢下他们兄妹自杀了,他也是迫于生命安全,才给那些人做事的,很多人处于他的立场,未必能做的更好】   【我是清泰路摆夜排挡的,我们那一片治安很乱,收保护费也早有历史了,简西不是第一个,没了他,也还会有其他人,那些人除了收保护费,还会在铺子里白吃白喝,美其名曰记账,其实最后都成了死账,谁敢和那些人讨呢,我只知道,在所有收保护费的打手里,简西的脾气是最好的,他从来不跟着那些人一块点最贵的鱼虾肉,一个月鲜有来白吃白喝的时候,偶尔揭不开锅了,就来要一碗蛋炒饭,可能大家觉得我被虐惯了吧,我真的觉得他并不是个坏人,只是个被逼到绝路的可怜人】   因为真相大白的缘故,大家终于可以聆听那些曾经为简西辩驳过的声音。   【之前很多人都骂那个出现在简雨来自杀现场的女人,人肉她的地址,并且用她的照片P各种恶心的图片,我认识那个女人,其实她也只是个可怜人啊,被逼债的人被迫卖淫,母亲得了癌症需要很多的钱治疗,卖淫肯定是错的,可她真的错到非要被逼死不可的程度吗?】   【简雨来真的很喜欢她的哥哥,以前一起念小学的时候就听她时常把哥哥这个词语挂在嘴边,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哥哥当年成绩也挺好的吧,如果没有家里出了那档子事,现在他也该考上大学了】   【我可能就是那些人口中和简雨来拉拉扯扯的小混混吧,其实我和简雨来根本就不是什么男女朋友的关系,我和她只是住对门的邻居,那一天也只是因为我父母的嘱托去学校接她罢了,因为简雨来做的咸菜很好吃,我妈妈买了很多大白菜请她帮忙,作为感谢,她可以拿走一坛腌好的咸菜,这段时间我一直不敢站出来,因为我也怕了,怕大家骂简雨来的那些话,会同样落在我的身上,因为我出生贫民区,我初中没读完就辍学打工,可能我也是那些人口中底层的烂虫吧,因为我的胆小,让简雨来受了很多的冤屈,这是我的错】   越来越多的声音出现,在这场悲剧里,两个人死了,许多人或重伤或轻伤,还有一个最可怜的人,正在监狱里等待接受惩罚,造成这场悲剧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老城区那片充斥着犯罪的地方终于被彻底整治了,那个帮派的保护伞自身难保,原本屡治不改的红灯区,地下赌场以及充斥着毒品情色的酒吧彻底消失,幕后的人拔出萝卜带出泥,也将接受法律的审判。   现在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有关简西的审判上,他亲口承认了自己所有犯罪事实,从徐成敏到卢筱,为了替妹妹复仇,他一步步走上了绝路。   可一切事出有因不是吗,理发之外还有情,简西是否应该轻判呢?   律师说了,他杀死了一个未成年的女生,致伤致残了很多人,即便有再多的隐情,恐怕也是死刑,但总有那么一丝希望,许多人联合起来写万名书,希望能为简西求得一个死缓,这样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网友就是这样,最容易被煽动失去理智,可有时候也最让人觉得温情。   “央台记者想要采访你。”   韩栋对着枯坐在牢房里的简西说道。   他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加上当时他推卢筱下楼的画面被许多人亲眼目睹,所以简西身上的罪责是绝对洗不清的。   可案情还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为什么那些受害者一致说道自己看到了简雨来的鬼魂,简西人在天台,门外的锁链又是谁替他锁上的,还有最后直播画面里的那只手,如果说那只手是道具,为什么他们找遍了整个天台以及附近所有区域,都没有找到那个假手呢……   这个案子里还有许许多多的谜团,答案却指向一个很荒谬的可能性。   可惜,自从被抓捕后,出了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简西拒绝更多的沟通交流,那些谜团,或许永远都是谜团。   这一次的案子影响太大也太深远,因此即便简西是个板上钉钉的死刑犯,依旧被破例接受采访,太多的呼声想要看到真实的采访内容,因此这一次的采访会以直播的形式出现。   等到直播开始时,直播间里瞬间涌入了上百万的网友,并且有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赶来。   简西的话不多也很沉默,只有讲到和妹妹相关的话题时,才会轻松一些。   他讲述着自己和妹妹曾经开心的过往,却让无数网友为之落泪。   或许就是那些艰难生活里也曾开出的一朵朵鲜花,让之后衰败的枯枝显得格外凄凉和悲怆。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很多人争讨不休的问题,简雨来的鬼魂,真的存在吗?”   记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屏幕后,无数人屏息等待简西的答案。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没人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但在这个案子里发生的很多事,都是科学没有办法解释的。   “我的妹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啊。”   简西看了看身侧空荡荡的位置,然后转过头来看向镜头,露出采访以来第一个微笑。   “千万不要做坏事,因为你的身边,永远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   一瞬间,镜头里那张面孔变得格外可怖,他说的那番话,也像是一个心理暗示一样,烙入每个人的心上。   世界上可能真的存在鬼怪,在你犯罪的时候,当法律没有办法制裁你的时候,它就会出现,替自己讨回公道。   这可能是本年度最荒谬的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无比信服,这会儿只要动一些不太好的念头,脑海中就会闪现出徐成敏等人崩溃绝望的眼神,闪现出那截鲜红的胳膊,无缘无故的,背后好像有一阵凉风吹过,让人顿时毛骨悚然。   有时候,比起司法审判,人更相信虚无缥缈的因果轮回,简西从最初就开始布局,他用尽自己所有的积分从商城里购买了能够召唤鬼魂的引魂香,一来是为了让妹妹亲自复仇,二来就是为了从一开始就埋下鬼魂复仇的引子,让所有关注这件事的人一步步深信人死后也有鬼魂,冤魂真的会来复仇这件事。   他一直在心里诘问,只是报复伤害了妹妹的那些人足够吗?网络上人云亦云的人又何尝不可恶呢?   曾经有很多个简雨来,未来也会有很多个简雨来,网络世界总是这样,一场场狂欢,一次次反转,这一次他们为曾经错骂了简雨来而道歉,这份愧疚能持续多久?   恐怕只是持续到下一个简雨来出现罢了,这其中有多少人,只是享受着借由这些事件宣泄自己不满的快感,他们比那些被舆论、媒体误导的网友更可恶,这些人即便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为自己的言行感到愧疚。   简西就是想要用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为他们束缚一层枷锁,这样的心理暗示起初或许看不到成效,可随着那些人再一次口无遮拦,当他们生活中遇到挫折时,就会疑心生暗鬼,将一切的不顺归结于鬼怪复仇上,开始正视自己曾经的言行。   至于那些曾经霸凌过别人,或是正在霸凌的人,他们也该受到教训,即便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危,停止现在的行为。   采访结束,简西由狱警监管回到了牢房。   此时他的判决已经出来了,万名书并没有成效,他还是被判处了死刑,过些日子,就是施行安乐死的日子。   “雨来,哥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一句对不起?”   简西坐在窄小的床铺上,看着身侧的位置。   那团血肉模糊的身影渐渐退去了腐肉和污血,渐渐恢复成健康白嫩的模样。   一如很久以前,少女穿着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笑脸盈盈,却又眼眶含泪看着自己的哥哥。   她的冤屈得到了诉说,更是等到了她一直以来都期待的那句来自哥哥的对不起,更准确的说,是得到了来自自己深爱的人的信任。   “哥哥好像也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失去任何东西,唯独不能失去的,就是你啊。”   简西同样努力露出笑容,双手轻轻捧着女孩的脸颊,然后看着她扯动嘴角说着无声的话,渐渐化成光点,消失在他眼前。   *   今天是施行安乐死的日子,简西躺在床上,看着周围来来去去的人做着行刑的准备。   “5555。”   这是简西为数不多在任务期间呼唤系统。   “我替代了这个身份,那这个身份真正的主人去哪了呢?既然这个世界上存在鬼魂,是不是也意味着,存在轮回呢?”   “在宿主替代原主身份时,原主的灵魂就已经进入轮回。”   5555的机械声在耳边响起。   “有没有办法,让那个女孩再一次成为他的妹妹呢?”   原身并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好人,他可以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做很多违法乱纪的事情,可他对妹妹的疼爱是毋庸置疑的。   简西还记得妹妹消失时无声的那句话,下辈子,还是想喊他哥哥。   5555沉默了许久。   “这一次任务完成后宿主可以得到三千积分,想要让简雨来再次投胎成原主的妹妹,需要这三千点积分,我想提醒宿主,你现在的积分已经清零,下一个世界难度未知,宿主一旦做下这个决定,一旦在下一个任务世界中遇到难题,将无法开启系统商城,购买任何特殊物品。”   “是否使用三千积分?”   5555再一次向简西确定。   “确定使用。”   大约过了三秒的时间,简西给出了回答。   这或许是一个美好的盼望吧,这个世界的雨来能够有一个好的轮回,或许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他曾经那么疼爱过的雨来,在转世重生后,也能拥有幸福的人生。   “滴——”   在给出回答后,简西的心跳停止,行刑完毕。   *   “这是他留给你的,约莫两万块钱吧,钱不多,但也是他能留给你的最好的东西了。”   江美芳终于找到了简西让她找的人,这段时间,她不敢看网络上那些攻击她的污言秽语,也不敢出现在公众的场合,因此根本就不知道有关于简西的任何事情,也不知道她一心想要帮助的人,已经在前一刻失去了呼吸。   她东躲西藏,去了简西给她的地址,却听说那人搬家了,于是再去新得到的地址寻找,又听说那人换了工作,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就这样,江美芳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找到那个人。   可她并没有得到什么有关于简西性命的东西,只是在那个人同情怜悯的目光下,接过了两万块钱。   江美芳哆嗦着打开手机,可长时间不充电,手机早已经没电,她失控地从那人手里抢过手机,查找有关简西的新闻。   在看到新闻上简西已经被执行完死刑的消息后,江美芳手里的手机掉落在了地上,然后号啕大哭。   *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闯过了这关。”   在虚空之中,两道机械声互相交流着。   “是啊,我总是挑选那些最善良的人,可即便那些人曾经的品行堪称完美,最后也因为一世世不断容纳卑劣者的记忆,体验他们的人生而失去自我,我的每一任宿主,最后不知在自我怀疑中选择毁灭,就是逐渐被卑劣者同化,开始失去了板正错误人生的能力。”   这是5555的声音,在虚空之中,它的声音显得更加飘渺了。   “其实一开始我不看好他,因为他比我的任何一任宿主都要天真,也要善良,他似乎可以原谅包容任何人,比起我这个人渣自救系统,他或许更适合绑定你这个圣父系统。”   不得不说,简西给5555创造了太多惊喜。   他具有很多圣父的品格,比如被苛责却不会埋怨,即便曾经被父母抛弃,却还能感激自己遇到了简妈妈,感激自己能活着,再怎么简陋的饭菜,也能成为他开心的理由,这是5555第一次看到有人将苦中作乐发挥到极致,并且是那般真诚的感谢自己生活中的小幸运。   这种人的脾气太好,承受力太强,或许会引来别人另一种层面上的厌恶。   5555一度怀疑简西会在大是大非前依旧保持这种“圣父”的品格,它没有想到,简西居然会在这关破了他真正意义上的杀戒,他甚至怀疑,是否原身留下的情绪太强,以至于影响了简西的个人意志。   但显然,就凭他在杀人后产生的激烈反应,以及最后做下的那个决定,他还是他,一个太过善良,在5555看来有些傻乎乎的宿主。   “我好像找到我命定的那个宿主了。”   5555看着已经前往下一个世界的光团,开心地说道,它也想像自己的那些前辈一样,拥有一个陪伴它永世轮回,不单单只局限于契约伴生这层关系的朋友啊。   第79章 为凰1   “陛下,您可算醒了!”   简西晕晕乎乎地醒来,耳边传来一声刻意压制了音调的尖利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好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似的,不男不女,让简西下意识的想到了某一类人。   “皇后娘娘忙着帮陛下批阅奏章,倒是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一直惦念着陛下的身体,这些日子天天来庆德宫询问陛下的身体状况,听宫人们说,两位娘娘日夜不休,在小佛堂里为陛下抄念佛经,贵妃娘娘的手指都写出了好几个红肿的燎泡。”   那人吧嗒吧嗒说着话,简西却忍不住因为他话里透露出来的小心思而皱眉。   这一世他的身份应该是位帝王,但是在封建王朝里,极少有皇后能够代替国君履行治国的重任,除非皇帝太昏聩,皇后又表现的极为强势。   这个能够在原身昏迷时陪伴在他身边的大伴应该是原身及其信任的人,可他刚刚那番话是怎么说的?看似好像只是在叙述原身昏迷时后宫的动向,实则是在给皇后上眼药,同时捧起了贵妃和淑妃,让原身这个皇帝知道,即便他的身体出现了那么大的问题,可皇后关心的依旧只有手中的权势,不同于贵妃和淑妃,是真真实实把他放在了心尖尖的位置。   只凭这一点就能知道,原身和皇后的关系十分恶劣。   一个有能力插手朝政的强势皇后,一个和皇后交恶,可能有些昏聩的帝王,简西觉得,自己这一次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好。   “朕有些头疼,你给朕下去。”   简西揉了揉酸胀的额头,对着那个大太监说道。   “陛下,是不是要把黄院正传来?”   总管太监范高看简西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大发雷霆,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以往陛下最讨厌的就是柳皇后,往日他稍加挑拨,皇帝就会命人去皇后的雍雎宫训斥一番,又会命人给贵妃和淑妃送去大量赏赐,以示自己对皇后的厌弃,以及另外两位妃子的恩宠。   范高是皇帝的人,自然事事顺着皇帝的心意和眼色做事,因为皇帝宠爱贵妃和淑妃,因此私底下范高早已被两位妃子收买,做了许多挑拨帝后感情的事。   以往百试百灵的招数这会儿忽然不灵了,范高自然不会觉得皇帝这一次昏迷忽然改变了他对皇后的态度,只想着是不是陛下的身体依旧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应该赶紧找院正过来诊治一番。   “朕让你出去!”   简西加重了音量,威严肃穆的样子把范高唬住了。   一直以来,英真帝虽然昏聩无能,在民间和朝堂上的声望都不及柳皇后,可对于伺候英真帝的宫人们来说,他都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子。   不同于柳皇后的严苛,只要是英真帝信任的人,他从来不吝啬赏赐,且极少罚人,自己纵情声色的同时,对于身边人的管束也少了许多。   这还是范高头一遭被皇帝这般严厉的呵斥。   “诺。”   平日里英真帝再怎么宽和,那也是位帝王,范高可不敢和皇帝呛声,于是只能低着头弓着背,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然后替简西把门关上。   在范高走后,简西总算有时间吸收原身留下来的记忆,和这个世界的剧情走向。   原身是先帝的第九子,在先帝的十六个儿子里,他既不是最聪慧的,也不是最英武的,相反,如果要评出一个最平庸的皇子,原身或许还能榜上有名。   他之所以能够坐上皇帝的宝座,只能说是天时地利人和。   先帝驾崩突然,死的时候还没有立下太子,当时声望最高的两位皇子分别是大皇子和七皇子,大皇子军功赫赫,还是长子,本就承天之命,可这位英勇的皇子身上有一个要命的缺点,那就是杀戮太多,性格暴虐,为文官不喜。   七皇子的母家极有威望,生母惠妃又在嫡后死后被封为继后,只可惜七皇子是继后为惠妃时所生,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嫡子,但是仗着半嫡子的身份,以及外家在文官集团里的能量,笼络了朝堂大半文官,加上七皇子自幼被身为当大大襦地外祖亲自教导,为人聪慧,又礼贤下士,在大皇子暴虐不仁的形象的对比下,越发让人尊重信服。   在先帝活着的时候,大皇子和七皇子都形同水火,在先帝突然驾崩后,两位皇子为了争夺帝位,直接在皇都内进行了长达七日的厮杀。   七皇子被大皇子斩于马下,大皇子也被七皇子的人弄断了一只手臂,身为帝王,身体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大的缺陷,要知道,先帝留下来的皇子还有很多活的好好的呢。   就在大皇子决定斩草除根,把自己那些兄弟杀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本该驻守在边疆的镇北侯率军回京勤王,大皇子的那些歹念还没能实施,就被镇北侯擒下,整个大皇子府的人都被关入了大牢。   而这位镇北侯,恰好是原身的岳丈。   原身平庸不假,可他心性豁达,自知没有当皇帝的本事,于是甘心当起他的逍遥王,成年开府后也没有在朝堂上谋划什么职位,而是带着自己的护卫到处游山玩水,研究美食和一些偏门杂技,也是在游至平临关的时候,原身结识了镇北侯的独生女儿柳英华。   镇北侯年轻时在战场上伤了小腹,自此子嗣艰难,柳英华是他唯一的女儿,因此从小就当男孩养着,不教管家女红,反而精通骑射兵法,自十三岁起,柳英华就跟着父亲上了战场,最大的战绩是在战场上生擒了敌方的主将,并且在战前将其斩首,大挫对方军心,使得他们在军力不足的情况下依旧取得了胜利。   镇北侯将自己没有儿子的苦恼寄托在了这个女儿身上,因此女儿越英武,他越骄傲,可偏偏这个时代对于女性的局限很大,像柳英华这样吃住都在军营的女人,是绝对不会被世家大族接受的,因此直到柳英华十九岁了,终身大事依旧没有着落。   镇北侯想从那些草根出身的将士里为女儿择一个良婿,可柳英华的母亲却不甘心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那些草莽,就在这个时候,原身游历到了边关,并且在一次意外和柳英华相识。   柳英华出身在边关,自幼接触的都是和她爹一样体格魁梧,性格直爽的汉子,边境民风彪悍,即便女人和幼童,也都是能够随时拿起武器战斗的勇士,她长那么大,从没有见过原身这样,细皮嫩肉,文质彬彬的少年郎。   而原身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柳英华这样英姿飒爽的女人。   原身在边境居住了一年,这一年的相处中,两人的感情越发融洽,于是原身做了一个决定,娶柳英华做自己的正妃。   两人好像是天底下最互补的夫妻,一个强势,一个包容,原身能够容忍柳英华与时下女子不同的地方,柳英华也能接受自己的丈夫胸无大志,研究那些在时下看来很不入流的匠艺或是美食。   成婚五年,原身没有纳过一个妾室,两人居住在边关,远离京城的风风雨雨,着实是许多人眼中的伉俪情深。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能永远幸福下去,可没想到,镇北侯进京勤王的行为直接毁了这美好的局面。   因为镇北侯的行为犯了大忌,不论将来谁登基,都会忌惮这个手握重兵的功臣,因为他能够将大皇子拉下马,同样能够将任何一个登基的皇帝拉下来。   自古以来都是狡兔死走狗烹,镇北侯的忠心毋庸置疑,可他也要为自己的家族考虑,于是在再三思索后,他决定将自己平庸的女婿扶上帝位。   原身和柳英华的感情那么深厚,镇北侯觉得,自己这个女婿登基后,也会恩泽妻子的母族,不会对镇北侯府下手。   可镇北侯和柳英华恐怕都没有想到一个词,人心易变。   曾经的那个九皇子之所以能够那么豁达,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成为一位帝王的能力,所以他诸事不管,也乐得自己的妻子强势,能够帮他处理许多他苦恼的问题。   可当他成为了帝王,尝试过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滋味后,柳英华再像以前那样管束他,在他做决定的时候对他指手画脚,就让他不那么开心了。   更何况,身为帝王,他的身边不免会多许多追捧他的佞臣,那些人未必乐意见到帝后和谐,人人都有私心,他们也希望自己家族的女子能够获得帝宠,诞下皇子,延续家族的荣华,于是在许多人的推波助澜下,以及后宫中不断出现的女子的挑拨下,原身和柳英华之间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矛盾,慢慢的,从原本的眷侣,变成了现在见面就吵的怨偶。   在简西过来时,两人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原身甚至还在密谋废后,这一切,恐怕柳英华也早已知晓。   可偏偏,这一次简西的任务就是和柳英华相关的。 第80章 为凰2   等简西彻底接受完所有记忆后,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和大太监范高说话,声音又利又急,让屋内的简西也听到了响动。   “陛下。”   没一会儿,范高开门走到了外侧的二门边上,微微弓着腰,恭敬地喊了一声。   “嗯,屋外是什么人在喧闹?”   简西不记得原身的记忆里有类似的剧情,不过原本也没有原身昏迷这一遭事,或许是这一次简西附身在原身身上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原身晕厥了两天,他才恢复意识,或许正是这件事引起了什么蝴蝶效应吧。   “雍雎宫的姑姑过来了,说是七皇子忽然发了高热,太医院里所有精通小儿病的太医都被皇后传召过去了,他们说七皇子这高热来的凶猛,如果退不下去,恐怕七皇子就要不好了。”   范高表情焦急,心里却忍不住有些窃喜。   “什么!”   简西急的从床上下来,“赶紧给朕更衣,朕要去雍雎宫看看承佑。”   原身并不在意这个儿子,可没道理自己的儿子生了这样的重病原身的记忆里却没有丝毫印象,简西顿时产生了一些不太妙的想法。   “啊?诺——”   范高看陛下露出这样焦急慌乱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替贵妃主子,淑妃主子高兴的心情就凝滞在了半空中,要知道,陛下并不在意这个儿子,并且因为这个儿子从小被柳皇后强制抱到身边教养的缘故,将对柳皇后的不喜同样延续在了这个儿子身上。   难道真的是父子天性?再讨厌这个儿子,也会因为得知他突然病危生出慈父的心肠?   范高是一个宦官,不能理解一个父亲的想法,可现在面对皇帝骤变的态度,他也只能这么想了。   他赶紧唤来了宫女太监替简西更衣,然后又去安排帝王的辇车。   原身一共有八个儿子,没有一个是柳皇后所出,人人都说或许是柳皇后常年行兵打仗,曾多次大冬天里趟冰河,下雨天穿着湿衣服的缘故伤了女人最重要的脏器,因为即便在原身独宠柳王妃的那些年,她也不曾怀过一儿半女。   以前原身只是一个刚刚开府的光头皇子,有没有子嗣,自然不受人关注,可成了皇帝的原身怎么可以没有子嗣呢。   加上当时朝堂因为大皇子和七皇子的纷争乌烟瘴气,不少原本扶持大皇子和七皇子的党派为了避免皇帝日后清算,想尽办法将自家的女儿送入宫中博的新帝的恩宠,在那些人人层出不穷的算计下,原身也渐渐忘记了曾经情深意重的妻子,开始广开后宫。   从原身开始宠幸其他妃嫔后,宫里才有了子嗣降生,这也坐实了柳皇后不能生育的传言。   原身的八个儿子,夭亡了六个,现在活着的两位皇子分别是被柳皇后抱养的七皇子承佑和林贵妃所出的五皇子承瑞。   唯一的公主是宫里一个小小的才人所出,因为生了公主,被破例擢升为嫔,不过徐嫔早就失宠,加上原身并不在意那个小公主,因此她只守着自己的女儿和小小的宫殿,并不参与任何纷争。   因为皇子的夭折率高,原身听信了身边人的谗言,觉得是柳皇后管理后宫不当,一心想着前朝的权势,全然忘了她身为嫡母对众皇子的仁爱之心,甚至还有人献谗言,说是那些皇子的夭折,未必没有柳皇后的影子。   她身为皇后没有嫡出的皇子,担心庶子被封为太子后联同生母动摇她皇后的位置,于是干脆下狠心将那些还年幼的皇子害死,直到后来出事的皇子越来越多,柳皇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真的杀光英真帝的所有皇子,于是干脆抱养了宫人生的七皇子。   那个被英真帝意外宠幸的宫人在生完七皇子后就血崩而亡了,当时宫里就有不少流言,说是柳皇后为了名正言顺地抚养七皇子,并且让他只听从她这个养母的话,对那个无辜的宫人下了毒手,这位柳皇后,实在是蛇蝎心肠。   这些流言,原身统统深信不疑。   于是他将林贵妃所出的五皇子当成眼珠子似的看顾起来,甚至还不允许柳皇后召见这个皇子,与此同时,他对亲近柳皇后的七皇子不闻不问,试图用自己的态度向前朝众臣表示自己并不喜爱这个儿子,柳皇后如果想要推这个儿子为太子,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柳皇后在前朝最大的依仗有两股势力,一是带兵镇守边关的父亲镇北侯,对方手里握有三十万重兵,如果柳皇后出事,对方随时都能够叛变,到时候,当年他怎么一路杀进皇城镇压了大皇子,就能重新杀回来,取原身的项上人头。   柳皇后的第二个依仗就是她参政这些年来提拔的新生势力,不同于原身在政事上的无能和昏聩,柳皇后是个疏朗开阔,胸怀天下的奇女子,她将自己从小学习的兵法谋略应用在了对朝臣的管理之上,又因为从小生活在军营里,与普通将士同吃同住的缘故,对于底层老百姓的需求,以及他们生活的困苦,柳皇后有超于这个阶层绝大多数人的认知。   她体恤百姓,多次劝告原身降低赋税,减少徭役,提高参军将士的津贴,因此深受百姓和将士们的爱戴。   当年的七日兵乱,许多朝臣死在了大皇子和七皇子的铡刀之下,因此在原身刚登基的那几年里,不仅广开恩科,还有许多年轻的官吏被提拔上来,柳皇后喜欢重用这些年轻朝气的臣子,十多年的时间里,这些被柳皇后一手提拔的臣子早已凝聚成了一股庞大的力量,不再是原身这个皇帝能够轻易撼动的了。   不过对于原身来说,最大的威胁依旧只是远在边关的岳丈大人。   因为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朝代,不管原身多么昏聩无能,只因为他是皇帝,那些受正统教育长大的臣民就不会反对他,支持柳皇后这个女人当皇帝,即便他最后废了柳皇后,那些人顶多闹事,为柳皇后请命,却不至于做出推翻他帝位的谋逆之事。   可镇北侯就不一样了,柳皇后是他唯一的女儿,即便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侄子外甥,可对于他来说,自己一手教导大,一直以来都是他最大骄傲的女儿,是任何人都不可以取代的,柳皇后就是镇北侯的逆鳞。   现在柳皇后还是皇后,并且好好活着,镇北侯碍于臣子的忠义,能够容忍原身广开后宫,并且冷待他的女儿,可一旦柳皇后被废,成为天下人的笑柄,镇北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因此原身一直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镇北侯已经老了,这几年,他开始培养忠心的副将和自己弟弟的儿子,希望这些人能够成为女儿未来的依仗。   可那些人永远没办法向镇北侯那样无私的只为柳皇后一人着想,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原身已经掌握了那位副将的弱点,只等镇北侯死后一举拿回那三十万兵权,然后废后。   这样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当然也不是原身自己想出来的,他身边有两朵解语花,一个是林贵妃,一个是萧淑妃,这两朵解语花还是一对表姐妹,姐姐林贵妃擅长揣度原身的心思,加上给原身生了一个健康的五皇子,是原身的心头宠,表妹萧淑妃擅谋略,这个主意就是她提供给原身的,就连那位副将的弱点,也是两姐妹身后的家族替原身找来的。   对于原身来说,冷酷无情的柳皇后一心只想要前朝的势力,镇北侯也是威胁他帝位的老不死,只有那两个爱妃和他们身后的家族是一心一意为他考虑,并且忠心于他的。   上一世,原身的计划确实成功了,在镇北侯死后,他的虎符被那个有二心的副将交到了原身手里,原身兴奋地不顾朝堂之上大半朝臣的反对,废了柳皇后,将她和七皇子打入冷宫。   而柳皇后并没有反抗这道圣旨,只是带着自己的人避到了冷宫之中。   或许原身还念着一些曾经的情谊,加上此时的柳皇后对他来说已经没了威胁,倒也没有叫人去冷宫嘲笑打击失败的柳皇后,相反,还下了一道圣旨,不允许后宫任何人踏入冷宫半步。   原身并不是一个好皇帝,他登基这些年之所以国泰民安,纯粹是因为有柳皇后在他身边替他出谋划策,偏偏原身不觉得自己比柳皇后差,在那些佞臣的吹捧下越发好大喜功,做了许多劳命伤财的决策,民间怨声载道。   简西收回意识,眼底闪过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其实柳皇后一直都没有真正放权,笑到最后的,依旧是这个在冷宫中过了十多年的女人,她只是在自己身处弱势时以退为进,将所有的势力隐到了幕后。   她把七皇子教的很好,到最后,依旧是那个孩子登上了皇位,彼时踩着她被封为皇后的林贵妃也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幽禁,然后屈辱地被封为太妃,管柳皇后行礼,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太后。   简西想着,总不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发生的蝴蝶效应,让一个未来的帝王在年幼时夭折了吧? 第81章 为凰3   “奴才给皇上请安。”   简西来到雍雎宫后并没有看到一片慌乱的景象,相反,雍雎宫的宫人慌而有序,即便担心着屋内生死不知的七皇子,依旧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份内的事。   在简西到来后,柳皇后身边的女官带着一众宫人请安,然后带着简西去了七皇子所在的侧殿。   “皇上!”   正在给七皇子诊病熬药的太医们看到简西到来,纷纷下跪请安,简西只是摆了摆手,然后让他们继续救治七皇子。   “承佑怎么突然发烧了?”   屋内一股药味,因为七皇子已经因为高热陷入昏迷,灌不了药的缘故,太医给开了一些外用的药物,正让宫女们用药汤替七皇子擦拭身体,然后一群太医在一旁互相交流心得。   简西一进屋,就闻到了浓烈的药味。   “承佑是我的孩子,陛下是在怀疑是我害了承佑吗?”   简西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面色有些憔悴的女人,正是原身的皇后柳英华。   柳英华舞刀弄枪,即便当了皇后也不曾懈怠武艺,雍雎宫的后殿还特地填了一个花圃,改造成了演武场。   或许是自幼习武的缘故,柳英华的个子很高,在这个朝代女性身高普遍都只有一米五出头,一米六不到的时候,柳英华和寻常男子一样身量,和原身站在一块时,只比原身矮了小半个头,据简西目测,她的个子应该已经超过了一米七,十分的高挑健美。   柳英华的母亲是边关某氏族的女子,据说祖上有异族的血统,或许是继承了母亲的血统,柳英华的五官轮廓也比一般女子深邃,最为吸引简西的是她那双眼睛,狭长的瑞凤眼,眼尾略微挑,明明是单眼皮,却因为那深陷的眼窝显露出了更为霸道的气势,即便现在有些憔悴,依旧不改那一身的凌厉。   柳英华的脸上有两道深刻的笑纹,现在年近四十,那两道纹路越发明显了,年轻的时候,她是那样疏朗开阔的女子,令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大大咧咧毫不刻意的笑容,可自从坐上了这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她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稀少了。   现在在这宫里能够让柳英华开心的,除了从边关带过来伺候她的老人,也就七皇子这个养子了,旁人都说她铁面无私,刻薄寡情,也只有这两道笑纹知道,曾经她也是那般明艳活泼的少女啊。   柳英华看着这个一次次让她伤心的男人,硬邦邦地说道。   这样不是这个男人第一次那么想她了,只要宫里的孩子出了什么意外,在他的心里,恐怕都是自己这个“毒妇”所为,不过有一点没错,这个男人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确实不讨她的欢心,可她还不至于手段卑劣到对那些幼子下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这一句话,简西就明白原身和柳英华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何等地步了,他们两人都不吝啬用最阴暗的想法揣测对方所有言行。   “那本宫还得感谢陛下的仁慈和宽和?”   柳皇后面露讽刺,眼角眉梢透露出深深的疲惫。   七皇子从昨天半夜就开始发高热了,柳皇后半夜被七皇子身边伺候的宫人叫醒,只披了一件外衣就来侧殿守着了,如果不是宫人提醒,柳皇后都没有想过去请皇帝过来。   不过在柳皇后看来,即便她派人过去了,简西也是不会过来的,那个人早就已经变地面目全非了,恐怕在他心里,她和七皇子都是威胁他的敌人,七皇子真的去了,他也不会为这个儿子流一滴眼泪。   “母后——母后——”   昏迷中的七皇子发出了一声呓语,打断了此时剑拔弩张的氛围。   “七皇子好像恢复一些意识了,他身上的高热好像有些退了?”   不知疲倦为七皇子擦药的宫女激动地说道,柳英华也顾不得和简西针锋相对了,两步上前坐到了七皇子的床榻边上,弯着腰,用自己的脸颊贴着七皇子的额头,探知他的体温。   承瑞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柳皇后的半张面孔。   “母后——”   惠昭帝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在做梦,为什么已经逝世的养母会出现在他眼前,还是这样年轻的一张面孔呢?   惠昭帝是亲眼看到养母断绝最后一口气的,那个时候,养母已经皓首苍颜,又因为一些陈年旧伤不断复发骨瘦嶙峋,哪里看得出曾经美艳夺目的样貌,她拉着他的手,最后一次指点他在她死后,她留下来的那些人手那些可以重用,哪些可以赐予表面的荣宠,却要逐渐将他剔出权利中心,最后告诉她,在她死后,可以在皇陵里为她立一个衣冠冢,然后将她的身体葬在柳家的祖坟内。   活着的时候,她是英真帝的妻子,可死后,她想做回柳家的女儿,她和英真帝活着的时候就是一对怨侣,她还夺走了英真帝想要留给他心爱的五皇子的皇位,死后,恐怕英真帝也不会愿意看到她,同样的,她也不愿意再面对那个男人,和他身边同葬的一堆莺莺燕燕。   她想要葬回她出生的那片广袤草原,做回翱翔九天的自由的鹰鸟。   “母后——”   惠昭帝看着养母那张年轻的面孔,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按照母后的遗命做了,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本该与先帝同葬皇陵的太后偷偷送回了柳家的祖坟,与母后的父母同葬,可母后一心想要离父皇远一些,却没有想过,她葬的那么远,以后还能再地下和自己这个养子团聚吗?   人人都觉得惠昭帝和太后外表亲和,实际各有心思,因为在皇族之中,即便是亲生的母子也会因为皇权反目,更何况惠昭帝只是柳太后的养子,恐怕他明面上尊重柳太后,暗地里早就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没人知道,惠昭帝的恋母情结有多么严重。   在他的心中,自己的母后是无所不能,胸有大爱的奇女子,柳皇后在他心中的形象,远比原身那个父亲高大伟岸,对于惠昭帝而言,柳皇后既是母亲,也是老师,更因为柳皇后那些年被父皇冷待吃尽了苦头,叫惠昭帝越发心疼这个养母,也越发怨恨原身这个父亲。   “乖。”   柳英华只当这一次重病把养子给吓到了,面对他的撒娇,略微放松了一些僵硬的坐姿,然后颇为不适应地抬手,在他背后轻轻顺了两下,以示慰藉。   这样柔情的举动,换来的是惠昭帝更加委屈的嚎啕。   这些年,她养着七皇子,尽心尽责的教导他,却很少与养子有寻常母子该有的亲昵举动,此时柳英华想着,是不是以往自己过于严苛了。   “承佑。”   简西看到七皇子苏醒,也忍不住松了口气,走到七皇子的床边,柔声唤了一句。   自己父皇的声音,惠昭帝自然不会忘记,他没有想到不仅母后出现在了自己的梦里,连这个狗东西也出现了。   惠昭帝顿时停止哭泣,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看到父皇同样比记忆中更年轻的面容,惠昭帝的眼底闪过一丝怨恨。   他怨这个父亲对自己的忽视,更怨这个父亲让养母伤透了心,宁可以无名氏的身份葬回柳氏祖坟,也不愿意和他这个儿子葬在同一块皇陵之中。   这个狗东西,是分别他们娘俩的罪魁祸首,即便在梦里,惠昭帝也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   “七皇子既然醒来了,那就没有什么大碍了,我现在就开一个药方,让药童熬好后拿与七皇子服用。”   太医在一旁道喜,满屋子的人都露出轻松的表情。   惠昭帝并不笨,一开始将一切当作梦境,是因为刚刚苏醒,神智还有些混沌,再加上没有人会那么迅速联想到自己重生的可能。   可在巡视了一圈,看到满屋子年轻了二十来岁的宫人,以及他们口中唤到的七皇子,惠昭帝的心中就有了这个大胆的猜想。   他迅速收起惊慌的表情,然后躲回了母后的怀抱中。   所有人都在欣喜于七皇子的康复,包括柳皇后也不曾注意到养子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唯独简西,因为一直小心观察着七皇子,倒叫他看到了七皇子眼中曾闪现出的怨恨和诧异。   怨恨是针对他而来的,这会儿七皇子才七岁,还是羡慕兄长能够得到父皇关注的年纪,就简西接收的记忆来看,在七皇子和柳皇后一块被关入冷宫之前,他看着原身的眼神,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孺慕。   还有他在巡视了一圈后露出的诧异目光,这些都是从小伺候他的宫人,他为什么会看着这些人然后露出惊讶的表情呢?   简西想着,或许自己降落时的意外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偏差,眼前这个七岁的身体里,或许已经藏进了一个不知道从几十年后而来的灵魂。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消息啊,简西想着这一次洗白的难度,不免有些头秃。   *   因为出现了一个重生者,简西也不敢做出太多违背原身以往个性的举动,在确认七皇子的身体无碍后,离开了雍雎宫。   柳英华守着刚刚苏醒的养子,瞟了眼简西离去的背影。   英真帝,当年对方拿着礼部拟定的众多封号,然后骄傲地当看着她说,那些封号虽然寓意深远,却都不及他自己想的某个名字。   英真,英真,只源于他对柳英华的一片真心,此生不负。   那时的信誓旦旦还近在眼前,可终究还是痴心错付。   此时再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讽刺了。   柳英华收回视线,重新在自己的心房浇铸了又一层枷锁。 第82章 为凰4   “你说陛下去雍雎宫了?”   福祥宫里,林贵妃攥紧两侧的扶手,面露不愉地看着前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萧淑妃。   “听说,是七皇子病了。”   萧淑妃眼神微闪,放下手里的茶盏柔声说道,“好端端的,七皇子为什么病了,姐姐,你说这该不会是那位想出来的新招数吧?要知道,咱们陛下心肠最软了,那位毕竟和陛下有过深厚情谊,只是性格太直太硬,这才和陛下产生了隔阂,如果她忽然转变了态度,对陛下服软,恐怕陛下待我们姐妹,待五皇子的心就要被那位分去一半啊。”   “我倒是没什么,只可惜我们的五皇子,本来是陛下最心疼的儿子,如果叫那位拉拢住陛下,然后扶持她教养的七皇子成为太子,咱们五皇子该怎么办呢?妹妹真替姐姐担心。”   说着,萧淑妃的脸上闪过焦急担忧的情绪,心里却是一声冷笑。   她可不觉得柳皇后真的会转变自己的态度,那位将门虎女的脾气硬着呢,陛下和她现在是针尖对麦芒,两人谁也不会向谁低头。   她只是想要挑拨林贵妃做先锋,和柳皇后拼个你死我活罢了。   后宫中,亲姐妹都不能相信,更何况是表姐妹呢,她的母亲虽然出自林贵妃身后的林家,可她姓萧,最看重的,还是萧家和她自己的利益。   在萧淑妃看来,林贵妃只是比她运气好生了一个皇子罢了,擅长的也只是一些伺候男人都不入流的手段,自己远比她聪慧,格局也比她来的更大。   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到她出头的时候,拉起林贵妃和五皇子做靶子和皇后派系争斗正好,等自己怀上龙子,也就是她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了。   “那个贱妇,真以为养了一个贱婢生的皇子就能威胁我的承瑞了,做梦去吧!”   林贵妃果然经不得激,攥紧两侧扶手的手背青筋爆现,咬牙切齿地说道。   “妹妹,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林贵妃朝一旁的萧淑妃问道,自入宫以来,她们表姐妹相互扶持,表妹为她谋划过许多事,成效都不错,例如传出皇后谋害皇厮的流言,例如让人在七皇子的耳边念叨他的母妃是被皇后害死,妄图让他们母子离心的手段,都是萧淑妃出的主意,林贵妃派人实施。   因为这些流言,皇帝越发厌弃柳皇后,宠爱她这朵解语花,她能从小小的美人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萧淑妃功不可没。   更何况,对方入宫这么多年还没有子嗣,林贵妃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她们表姐妹的依靠,表妹会推心置腹为他们娘俩筹谋,因此也一直不曾怀疑过萧淑妃的用心,没有想过她之所以这么久了没有怀上孩子,是因为她觉得时机不成熟,所以故意使了手段避孕。   “那位拿七皇子做筏子,姐姐不如也让人去陛下那儿禀告一声,说姐姐连日不眠不休为陛下抄写祈福的经书,体力不支昏厥过去了,等陛下来了,看到厚厚的几沓经文,以及面色憔悴的姐姐,一定会大受感动,更加宠爱姐姐的。”   萧淑妃瞄向一旁的几个宫女:“还得派个机灵些的,等见到陛下的时候还得不经意地透露,姐姐即便快昏厥了,也不忘叮嘱身边的宫人,千万不要因为这件小事打扰陛下,毕竟陛下身子刚刚痊愈,恐怕经不得奔波,是丫鬟们自己看不下去了,兼之宫里没了主子人心惶惶的,这才擅作主张去找了陛下,也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姐姐您对陛下的一往情深,与那位形成对比啊。”   “就照你说的办。”   听着萧淑妃替自己出的好主意,林贵妃的眼睛都快泛光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既可以打击柳皇后,又能提高自己在陛下心中地位的一举两得的妙计啊。   她赶紧吩咐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去清乾宫请皇上,自己则是忙不迭地开始准备一个既能凸显憔悴柔弱,又不损颜色的妆容。   “妹妹宫里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萧淑妃那么聪慧,自然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要不然在林贵妃的眼中,自己恐怕有媚主分宠之嫌,没看见对方现在已经在给她使眼色了吗?   蠢货!   萧淑妃在心里唾骂了一句,然后恭恭敬敬地对林贵妃行了礼,识趣离开。   “也好,我就不留妹妹了。”   林贵妃没想过皇帝有可能不会过来这个可能性,赶紧对着萧淑妃挥了挥手,不等萧淑妃离开,就迫不及待进了后殿,想在皇帝到来前完成自己最完美的装扮。   从始至终,她和萧淑妃都没有想过皇帝不来这个可能性。   *   “陛下,求您去看看我家娘娘吧,我家娘娘不好了。”   林贵妃的丫鬟一靠近清乾宫就开始吵吵嚷嚷,哭喊声之凄厉,好像林贵妃下一秒就要断气似的,按理皇帝的寝宫是禁地,除非皇帝应允,任何人不能靠近。   可谁让原身昏聩呢,纵容妃嫔们时常以送汤水的名义进出不说,类似林贵妃这样受宠妃嫔的宫女也是没人敢阻拦的。   守在宫殿外的侍卫对于眼前这样的画面已经见怪不怪了,柔弱的林贵妃总是三天两头生病,不是因为思念陛下忧伤成疾,就是被柳皇后“欺负”了,反正柳贵妃那些忠心耿耿的宫女总会将林贵妃的烦恼和委屈转述给陛下听。   最后的结果就是陛下心疼地跑到林贵妃的寝殿留宿,然后赐下一堆奇珍异宝表示慰藉,或是斥责柳皇后对妃嫔不够慈爱仁德,委屈了他的心头肉。   看着林贵妃的丫鬟再一次哭丧着脸过来了,当值的侍卫纹丝不动,心里却不由感叹,恐怕柳皇后又要受无妄之灾了,这个林贵妃,真是嚣张到可恶,同样是宠妃,怎么不见萧淑妃一次次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呢?   “谁在屋外叫喊?”   简西坐在桌案前,翻阅着原身昏迷的这些日子,已经由柳皇后批示过的奏折,听到这一声声原身记忆里十分耳熟的吵嚷声,不免有些头疼。   “好像是贵妃主子身边伺候的碧桃的声音,可能是贵妃主子出什么事呢?”   范高在一旁小心伺候着,自从陛下昏睡醒来后,他就觉得自己有些摸不透这个主子的脾气了,以前他哪里有心情批阅奏章啊,往往都是柳皇后批阅了,他再怒斥柳皇后女子干政,牝鸡司晨,然后再将那些由柳皇后批阅过的奏折打回去,让那些人按照奏折的批示做事的,好像这样一来所有的政令就是出自他之手了一般。   英真帝就是一个无能又自大的男人,这一点,范高作为他的身边人,早就看透了。   可现在皇帝突然破天荒地看起了奏折,看架势和神态,还有模有样的,不免让范高有些吃惊了。   “是否要奴才出去问问,或是将碧桃请进来?”   范高试探地问道。   “哼!”   简西将手里的奏折重重甩在一旁,面露怒色,“贵妃身边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在清乾宫外喧闹。”   周围伺候的宫人因为简西突然的暴怒噤若寒蝉,心里不免诧异明明以前陛下很喜欢的小手段这会儿怎么不管用了。   “胡闹,真是——唔——”   简西似乎还想再骂几句,忽然捂住了嘴,整个人向后仰去。   不消片刻,简西捂嘴的指缝里就有鲜血渗出,他整个人颤抖颤栗,脸色也忽然灰败下去。   “陛下,叫太医,快叫太医!”   范高顿时慌了,怎么好端端的,陛下忽然开始吐血了呢,如果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得叫柳皇后送到地下给皇帝陪葬。   门口的小宫女没有等来皇帝的召唤,反而看着里头伺候的宫人慌乱的冲了出来,一部分往外跑了,不知干什么去,一部分则是在护卫耳边严肃地说了几句话,然后碧桃就被侍卫们绑起来,押送到了慎刑司。   她稍微听了几嘴,好像是在说陛下有可能要被她气死了。   这个罪名碧桃可承担不起,此时她哪里还记得替自己的主子争宠啊,一个劲儿的高呼冤枉,企图让这些侍卫放过自己了。   *   皇帝出事,第一个收到通知的就是柳英华这个皇后,她才刚安抚完重病刚愈的养子,来不及收拾一番,就急匆匆地来到了清乾宫。   “陛下好像中毒了。”   太医严肃地对柳英华说道,“好在陛下体内的毒性尚浅,只要喝了药把残留的毒液吐出来,再喝几剂药就好了。”   正在诊脉的太医心里也十分疑惑,其实皇帝身体里的毒性并不大,只是发作时的模样比较唬人罢了,如果真的是奔着毒死皇帝这个目的来的,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么微弱的毒性。   可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太医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现在他就模棱两可地说着皇帝体内的毒性,没说清楚到底是毒性本身比较低,还是因为皇帝服下的毒量不大导致毒性不足。   皇帝中毒可不是一件小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给皇帝下毒呢?现在看来,最有嫌疑的反而是柳英华这个皇后了。柳英华看着龙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思忖对方自导自演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留在清乾宫,看着医女们给简西灌药,看着宫女们收拾完一片狼藉的床铺,她在等简西苏醒,看看对方是否会在清醒过来的一刹那,指认她这个皇后。   “唔——”   或许真的是毒性尚浅,不消一会儿,简西就慢悠悠的苏醒了。   刚清醒的时候,他似乎还不能适应自己周遭的环境,眼神中带着迷茫,直到视线转向柳英华时,忽然爆发了强烈的光芒。   “英娘,我向父皇请旨了,我想让你做我的皇妃。”   中年的面孔,却有着少年的青涩和单纯,他看着柳英华的视线,就像是看着无价的瑰宝一样。   “英娘……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了?”   此时柳英华并没有穿着皇后的正装,只是寻常便服,身上也没有过多繁琐的装饰,可即便是这样的打扮,也显得过于“女气”了,要知道还未嫁人的时候,柳英华最爱做男子的打扮,一身软银盔甲,头发高束在头顶,飒爽英姿,朝气蓬勃。   “……太医,陛下这是怎么了?”   对着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柳英华捏紧了拳头,她闭上眼,对着一旁的太医厉声叱问道。   英娘,呵,她有多少年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柳皇后,柳皇后,她冠着这个男人最忌惮的姓氏,在他嘴里倒是连名字都省去了。   如果这是简西的一个计划,那他可真是太残忍了,就连那么点回忆,他都要玷污掉。   柳英华觉得自己的心凉的厉害。 第83章 为凰5   “陛下所中之毒,可能伤到了陛下的大脑……”   太医背后汗淋淋的,在替简西诊完脉后走到柳皇后面前战战兢兢地说道,此时他只恨正巧轮到了自己值班,一国之君中毒得了失心之症,恐怕他这个替皇帝解毒的太医首先得受到责问。   “臣……学艺不精……不如把院正请来?”   那老太医孤注一掷,正所谓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多拖一个人下水,他也多一份保障不是?   只是现在老太医的心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明明看脉象只是一般的毒性,为什么会引起记忆退化的现象呢?难道是什么不曾发现过的奇毒?   果然学海无涯,之前是他太过自大了。   “去把黄院正请来,通知九门提督,全城戒严,让禁军首领进宫见我。”   柳皇后沉着镇定地发布了一系列命令,余光却从来不曾从简西的脸上移开过。   看着他因为太医的话,以及她刚刚下达的一系列命令露出疑惑茫然的表情,唯独没有她预想中对方看到自己召集禁卫首领时应该露出的忌惮惊恐,柳英华心中原本坚定的观念也不免动摇了几分。   这个男人这些年她算是看透了,刚愎自用,自大好强,如果说现在的一切都是他演出来的,柳皇后不信,因为他没有那个本事。   可若说他的记忆真的倒退到了十八年前……   “你们先退下吧。”   柳英华挥了挥手,在院正来之前,她想和他私下说问一些话。   “这……”   范高有所迟疑,此时他的面色无比难看。   相比较柳皇后,范高更相信皇帝是真的中毒被那些毒药的药性损伤了大脑,因为他是皇帝的心腹,如果这一切只是皇帝设下的陷阱,他这个身边人没道理一点口风都不曾听到。   比起皇帝自己下毒害自己,范高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柳皇后的计划,是她意识到了陛下对她的寒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弄死陛下,或是直接将陛下弄成痴呆,这样一来,她就能够更加名正言顺的掌权了,也不用再看皇帝的脸色。   至于为什么英真帝没有傻,只是记忆退化到了十多年前,在范高看来,可能是皇帝中毒尚轻,还有将毒药的最大药性发挥出来。   如果现在把皇帝和阴毒的柳皇后放在一块,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我说了退下!”   柳皇后厉色看向范高,呵斥道,将那个老阉人吓退了半步。   “诺,皇后娘娘。”   范高心有不甘,可一想到现在皇帝伤了脑子,柳皇后已经占据了最大的优势,自己当务之急应该是想着怎么保全自己,然而尽快将这个消息告知自己背后的两位主子林贵妃和萧淑妃。   “宝玉,看住清乾宫,除了我们雍雎宫的人,不准这清乾宫任何一个人出入。”   在范高等人即将退出宫殿的时候,柳英华突然对着自己的心腹叮嘱了一句,这清乾宫可不比她的雍雎宫,早就被各方势力戳成筛子了,皇帝患了脑疾那是大事,一旦泄露,会引起各方争斗,这也是为什么她第一时间就要九门提督戒严,同时还让禁卫军统领来见她的原因。   在她彻底掌控局势之前,乾清宫的苍蝇都不能飞出去一只,柳英华知道,到时候她的这个举动肯定又会引来非议,不过无所谓了。   范高猛的抬起脑袋,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的皇帝,可简西的目光痴痴的,仿佛只能看到柳皇后一人。   可见是真的傻了,以前皇帝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柳皇后呢。   没有了这个靠山,范高知晓,自己再要说些什么反驳柳皇后,恐怕那个女人完全有胆识做出让他后悔开口的事情来,于是他只能丧丧地低着头,如丧考妣地退了出去。   处理完一切,寝殿内也只剩简西和柳皇后二人了。   “他们叫我皇帝?”   简西的声音在空旷的寝殿内显得有些空洞,就连回声都透露着迷茫,似乎没有想过,怎么一转眼,自己就变成了皇帝,明明他前一秒还在边城,鼓足勇气想求娶柳英华不是吗?   柳英华可以对着成为皇帝后的英真帝狠心,可永远没办法对曾经的九皇子说一句狠话。   她坚信喜欢的时候是真的,讨厌的时候也是真的,至少在他们彼此都很单纯的时候,是真的喜欢过对方,那个毫无野心的男人,纵容她很多不符合时下礼教的行为,并且扛着她多年不孕的压力,也不曾纳过一个妾室。   其实身为封建朝代的女人,柳英华虽说有很多寻常女子没有的远大抱负,可也从未希冀过自己未来的夫婿一生一世只有自己一个妻子,因为就连她的父亲也有许许多多妾室,即便那个时候,她的父亲已经伤了身体,被大夫断定了生育困难。   这或许是所有有权有势的男人的通病,柳英华从未想过自己的丈夫会是一个例外,但是那几年,简西确确实实让她感受到了那种被当作独一无二珍宝的滋味,那种让她有勇气继续她那惊世骇俗行为的底气。   那个时候,柳英华是那么开心,所以她从来也不曾后悔嫁给眼前这个男人。   柳英华时常会想,如果当初父亲不曾让自己的丈夫登基,他们依旧留在边城,是不是现在依旧那么恩爱,然而任何事都没有如果,或许即便留在边城,他们之间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或许感情终究是敌不过时间的。   “你……”   柳英华恢复平静,准备向简西简述他现在遇到的问题,以及这十多年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叫你皇后娘娘,英娘,你嫁给我了!”   简西却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地念叨起来。   “英娘,你嫁给我了,你嫁给我了!”   男人的眼神越来越亮,也顾不上穿鞋了,直接从床上下来,然后疾步走到柳英娘面前,将人死死抱住。   “这个梦真好,把我心里最期待的一个愿望实现了,英娘,你是我的娘子了。”   他还是那副天真的作态,喜嗔怒笑全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不像是十几年后的他,虽然依旧不够精明,戏也演的很假,可至少还学会了一些掩饰情绪的手段了。   柳英华的心被他这样炽热的视线给灼烧透了,极力控制的情绪也出现了细微的崩坏。   她没有想过,即便这个时候,男人最关注的问题不是他成为了皇帝,而是她成为了皇后,她成为了他的妻子。   正如他说的,在这个年纪,她柳英华是他心里最美好的梦,即便是皇位也无法比较。   “这不是梦。”   柳英华扯下了简西环抱着她的手臂,硬下心肠冷着脸对他说道,“你看看我的脸,这真的是那个年仅十九岁的柳英华的面孔吗,再看看镜子里的你自己,这是你二十岁时的模样吗?”   她将简西带到铜镜前,让他好好看看镜子里那个已经长出皱纹,这些年又被酒色掏空身体,显得极其虚弱的自己。   “哦,我说为什么之前觉得你有些变化呢,不过英娘你没老,你还是我今生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梦境真的好神奇啊,他让我看到了我们老了以后的模样,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能够白头偕老呢?哈哈哈,英娘,我先去睡一觉,没准等一会,我就能够见到你白发苍苍的样子了。”   说着,简西就准备跑床上去,只是他的手腕被柳英华拉住,简西试着挣脱了一下,可原身那点垃圾的体能,压根就不是柳英华的对手。   “英娘,现在的你依旧如此威猛呢,为夫甚是喜欢。”   简西眼带笑意看着眉头紧皱的柳英华,眼里满是宠溺。   “我说了,这不是梦。”   柳英华更希望现在的简西依旧是那副薄情寡义的嘴脸,这样她能够狠下心做她觉得正确的事,可以毫不心疼地将对方逼到气急败坏的程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还是那张厌恶的面孔,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她只能在简西开口前,快速地叙说了一下这十多年来发生的事,从简西求旨娶她,再到婚后第五年京城事变她父亲带兵进京软禁了为了夺位杀死七皇子的大皇子,扶持他登基,还有就是他之所以会一瞬间记忆倒退十多年的原因。   让简西知道,原来现在距离他记忆中的生活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他成为了皇帝,柳英华成了皇后,他之所以不记得这些年发生的事,是因为他中毒了。   “是这样嘛。”   简西好像一时间还没办法接受原来这一切不是做梦,而是现实,毕竟他的记忆缺失了十多年了。   “太医能治好我的病吗?”   简西委屈地问道,然后不等柳英华解释,他又紧接着说道。   “不然太可惜了,我都不记得你嫁给我那天穿着嫁衣的样子了,那一定很漂亮,还有这些年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么重要的记忆我怎么可以忘掉呢?”   柳英华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蓦然转冷。   “那些记忆,并不一定是快乐的。”   “娘娘,黄院正来了。”   屋外传来宫人的声音,柳英华收起脸上多余的情绪,恢复成端庄地模样,沉声请人进来。   宫人们看到赤脚踩在地上的简西自然是一阵兵荒马乱,连忙把人扶回床上不说,还有宫女端来了温水替他擦拭双脚。   令柳英华失望的是黄院正给出的回答与其他太医无异,不过黄院正还细心的检查了皇帝今天接触的任何东西,以及入嘴的食物,可惜也没有检查出毒素来,他只说如果能找到皇帝所中的毒药,或许能够想出医治的方法。   现在只能尝试温补治疗,或许皇帝的记忆会慢慢恢复也是说不准的。   “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还不知道皇上出事了呢,要是知道,一定会急死的,还有五皇子殿下,最最孝顺陛下了,到时候不知道多担心呢?”   范高不想坐以待毙,他怕柳皇后隐瞒皇帝这些年的真相,于是抢在能与皇帝接触的时候,在他耳边私语了几句,他不信,皇帝丝毫不好奇这些年发生的事。   再说了,就算不在意林贵妃和萧淑妃,也该在意自己的孩子吧。   “贵妃?淑妃?”   范高悄声说,简西却是大大咧咧吼出来了,瞬间全寝殿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两人身上。   包括柳英华。   “英娘,我不干净了。”   简西揪着自己的衣领,绝望地看向了远处站着的柳英华。   这番说辞,让全宫殿的人都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   原来,在十多年前,陛下是这样和皇后相处的吗? 第84章 为凰6   那日的话在柳英华心中留下一阵涟漪,或许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简西的缘故,自那天起,柳英华除了让人看守住清乾宫,并让太医院院正和几位当日替简西诊脉的几位太医留在了清乾宫偏殿,不准外出外,自己再也没有踏进过清乾宫半步。   对于柳英华来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在皇帝中毒,损伤了大脑的消息扩散开前,将整个京城的控制在自己手中。   一开始,柳英华也不是没想过隐瞒住这个消息,直到简西恢复为止,可这样太难,因为身为皇帝,简西不可能永远不去上朝,即便原身本就有许多次罢朝的劣迹存在,三五天还好说,一个月,三个月,谁也不知道简西这病什么时候能治愈,朝堂上声讨的声浪会越来越大。   她也想过让简西配合她演戏,可一来是不觉得简西有这样的本事,二来她更相信百密一疏,再怎么费心隐瞒的秘密,也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到那个时候,她曾经费心隐瞒的举动反而会引来旁人的猜忌。   与其瞻前顾后,柳英华想着还不如公开皇帝中毒伤了大脑的消息,在她掌控了整个京城后,相信那些曾经仗着皇帝和她做对的那些势力群龙无首,加上事出无名,也没办法掀起什么风浪来。   柳英华果然是心思缜密之人,当皇帝中毒的消息传出之后,前朝后宫一片哗然,林贵妃和萧淑妃背后的家族有心想要做什么,可现在最重要的九城兵马司和禁卫军都掌握在皇后的手里,对方只要一声令下,不说身处后宫中的林贵妃和萧淑妃了,就连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恐怕也难逃一劫。   以前他们敢和柳英华叫嚣,是因为皇帝才是天下之主,皇后越权想要做些什么,难免束手束脚,就连那些朝臣也不见得都是支持皇后的,可现在皇帝伤了脑子,倒叫那些原本动摇的势力大多倒向了皇后,林贵妃身后的一些新贵在没了皇帝这个最大的靠山后,已然显露出了颓色。   林家不甘心,让人传出了不少流言,说皇帝中毒太过突然,结合皇后的一系列手段,未尝不可能是皇后下的毒手,因为皇帝中毒,皇后才是最大受益者。   这些流言刚刚在酒馆茶楼流传开来,九门提督就派兵将那些被林家收买的乞丐混混全都看押起来,林家负责这件事的一个小管事更是直接被拖到了菜市口站首。   在这样雷厉风行的手段下,也没人敢将这件事放在明面上讲了。   皇帝中毒伤脑的事情没有掀起惊涛骇浪,反而被掩盖在了看似平静的湖面底下。   *   “陛下,您万金之躯,怎么可以来御膳房这种地方呢?”   既然简西的事情已经不需要瞒着了,原本由柳皇后设下的禁令自然也没必要存在了,简西终于可以好好享受一下自由的空气了。   他踏出清乾宫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皇后的雍雎宫,而是去了御膳房。   御膳房的大厨们正在准备各宫主子们的膳食,没想到皇帝会降临这小小的御膳房,加上之前宫里流传的流言,据说现在的皇帝伤了脑子,也不知道突然来到御膳房,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御膳总管肥嘟嘟的三层下巴上全是湿哒哒的汗水,这都是被皇帝给吓出来的。   “我,咳咳,朕就是想来学点手艺,你们这里锅子做的最好的大厨是哪一个,让他过来见我,哦不,是见朕,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简西眼神热烈地看着这些厨子说道。   现在这一出,倒不全是为了演戏,而是简西本就好奇御厨们手里的秘方。   要知道,能够经过层层选拔进入宫中烹饪御膳的大厨,那都是有真本事的,可惜这些受到条条框框传承限制的手艺很难一代代传承下去,传男不穿女,传内不传外,在这样的祖训下,除非每一代都有一个男丁正好拥有烹饪的天赋,要不然,厨艺在那一代就该断层了,更何况,还有战乱,或是上一代传人未将手艺传承就死亡的意外存在,等到简西生活的现代,很多所谓的御厨传人,也只是拿着这个幌子当招牌,至于他们的手艺到底有曾经御厨的几层,就不得而知了。   简西一直觉得,这种经过那些烹饪高手代代相传,并且不断改进的秘方有它独到的地方,这一点,是后世再多新奇的调味料以及新食材没办法替代的。   对于简西来说,成为一个封建帝王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光明正大得到这些秘方,因为作为一个帝王,那些御厨们完全不会担心他这个皇帝在宫外头开店,与民争利,更何况,在这个年代,能够得到帝王的赞赏和褒奖,光耀全族,这个价值,远远高于那几个秘方。   每一个世界学到的东西都是属于简西自己的,别看在这个世界他学了这些个秘方好像并没有多少好处,相反还有点自找苦吃的意思,可等到了其他不同的世界,由无数个御厨打磨过的手艺就能显露出作用来了。   想当初,简西那基于简妈妈秘方做出来的水煎包都能大获好评,现在他要是能够学会这些御厨们都七八成手艺,将来开一间大酒楼也不在话下了。   比较读书科举,这些可是实打实的手艺,学会了就饿不死的一技之长呢。   “奴才郭大锅,擅长做锅子,陛下想吃什么汤底儿的,什么口味的?”   很快,一个胖乎乎的大厨子从跪了一地的人群中挪到了最前头。   “今天我、朕想自己亲手做涮锅,一个清淡些的,一个鲜香麻辣的,你教朕怎么做。”   简西从原身的记忆里知道,这个朝代已经发现了辣椒和麻椒等调味料,因此涮烫锅底早就有了麻辣口味。   “使不得啊陛下!”   这下不仅原本跪着迎驾的御厨们将头压地更低了,就连跟着简西过来的侍从们也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范高因为之前在简西面前说了不恰当的话,被柳英华下令责打了二十棍,现在还在屋里躺着,诶呦诶呦直叫唤,可范高的徒弟范进却还在简西身边当值。   这句话,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这个老奴才将头重重嗑在地上,深怕不能显示自己忠君爱国之心。   在原身还是一个光头皇子的时候,最爱研究美食和工匠手艺,这些在达官显贵看来很不入流的东西,原身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当上皇帝,一心想着不要得罪任何一个兄弟,因此这些爱好原本只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威胁性,没想到久而久之,居然成了喜欢上了。   想当初他之所以会去边关,也是因为听说那里的牛羊肉好,当地人做的烤肉腌肉熏肉风味更胜任何一个地方。   在刚成为皇帝的时候,原身也曾心血来潮想要去御膳房做点吃食,可惜被身边人的拦住了,在那些人的劝说下,原身也觉得自己身为皇帝居然靠近膳房这种地方有失身份,于是再也不曾有过这个念头了。   伺候皇帝的人没有想过,现在皇帝的记忆倒退到了十多年前,就连行为作风,也回到了那个时候。   “朕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难道朕做事,还需要尔等指点吗?”   可惜,这个比登基时还年轻了五岁的皇帝显然也更加莽撞,在身边人提醒后非但没有克制住那个妄念,反而发起火来,身上的气势,倒是真有几分帝王的威严了。   那些人顿时不敢说话了,只能心里叫苦不迭地给尊贵的皇帝清理出一个灶台来,心里默默祈祷造神能够保佑这个人间的帝王,千万别切到指头,被溅起的飞油潦起水泡。   *   “娘娘,清乾宫的人来传话了,说陛下离开了清乾宫,往御膳房去了。”   柳英华批完一叠奏章,招手唤来一早就过来站在一旁不敢吱声打搅她的宫人,听完对方的话,柳英华不由有些怔愣,她没有想过,对方一出清乾宫,就会去御膳房那个地方。   她记得,以前他却是很喜欢往寻常男人根本不愿意去的厨房里研究那些美食,除了传统的美味,他也喜欢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美其名曰创新。   柳英华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自己生辰当晚雷打不动的长寿面,面是他亲手揉的,细细长长一根煮成一碗面,他说过,长寿面要一口气吃完,中途不能嚼断,这样之后的人生才能一帆风顺,没有坎坷。   他刚成为皇帝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其实也没有现在这样敌对,她还记得,他们两人在她生辰前一天刚刚因为朝堂上的某件小事拌嘴,他端着一碗长寿面来,似乎有意和好。   柳英华心里暖暖地接过那一碗面,可当吃完时,心却有些犯疼。   香浓的汤底,顺滑柔韧的面条,再也不是当初那粗糙的口感了,显然这碗面并不是出自眼前那个男人的手中。   可见面变了,人也终究是变了。   柳英华没想过,时隔十三年,那个男人居然在一次踏入了御膳房。 第85章 为凰7   “公公,我家主子的午膳怎么还没送过去啊?”   到了用膳的时间了,可往日早该送到各宫各殿殿膳食却大多都还没有动静,有一些熬不住的,就派自己的宫婢前来打听。   “诶呦,不是小的们不尽兴,而是御膳房里现在也乱着呢,姐姐您瞧瞧那儿。”   御膳房的一个小太监委屈地说道,这会儿来御膳房问话的是宫里一个嫔娘娘跟前伺候的宫女,在皇上没有出事前,那位嫔娘娘也是有几分宠的,谁也不知道皇帝的脑子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因此也不敢在这会儿宫里的水还乱着的时候落井下石,给那位主子的丫鬟冷脸。   能在宫里混下去的就没有一个真蠢的,这会儿御膳房虽然被皇帝的突然到来打乱了节奏,可在用膳的时间,林贵妃、萧淑妃以及其他有子女或背后有家族的妃嫔的宫殿里还是按时送了膳食过去,剩下的一些曾经有宠或早就失宠的低阶妃嫔自然就要受点委屈了。   像眼前这位宫婢还是仗着自家主子曾经有几分宠爱才过来的,换做那些失宠的低阶妃嫔,恐怕御膳房不给她们送饭菜,也只能忍下这份委屈,还得让身边伺候的宫人拿点银子来御膳房打点一下,“买”些膳食回去呢。   那个宫婢也不是没眼色的人,看到御膳房外明晃晃的御辇,在从那个小太监口中打听到一些情况后也不敢再闹着要膳食了,只能苦着一张脸回去禀报自己的主子,让她先吃点糕点果子填填肚子。   临走的时候,那宫女嘴里还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皇帝驾临御膳房这么大的事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要是早知道,她就不用跑这一趟了。   那个小太监听了宫女的抱怨,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   是啊,这段日子宫里的风声紧了许多,之前还有几个各宫派出来探听消息的下人,都被皇后的人以不守规矩为由拖到慎刑司去了,那地方进去后,不死也要脱层皮。   于是各宫各殿的人都小心了许多,往日里那些流言也没人敢再传播了。   似乎是皇后动手了,可小太监不明白,皇后既然有本事控制这些流言,为什么不把那些流言在源头的时候就克制住呢,这些年宫里许多人都说那些皇子的早夭和皇后有关,还传她苛责后妃,没有一国之母的大气,但从来也不见皇后让人处理过这些流言,帝后失和,和这些流言的传播也不无关系。   小太监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不过这也不干他一个小太监的事,听到御膳房里似乎传来了响动,他顿时抛下那一脑子的想法,紧张地朝御膳房里走去。   “怎么样?”   简西看着大灶上沸腾的两锅汤水一脸期待的问道。   这两锅底汤都是他按照大厨的指点做的,一锅是大骨汤锅,用的是上好的羊肉和牛羊鸡骨架,配方是那大厨的祖传秘方,用的香料及其讲究,汤色奶白,入口鲜香,简西试着尝了一口,整个天灵盖都快飘起来了,这味道,远胜过他曾经在某家号称老字号食楼尝过的任何骨汤。   还有一锅是辣锅,炒料也是简西按照大厨的步骤一步步做的,他倒没尝辣锅底汤底滋味,但是光闻着那一股鲜香麻辣,就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陛下一出手,倒把我们学了几十年手艺的全给比下去了。”   除非是不要命了,不然哪个厨子敢说皇帝做的东西不好吃呢,不过胖厨子这话也不全是虚的,在他看来,皇帝做的这两锅汤底,已经有他的六分手艺了。   这里面有几成是因为汤料方子的缘故,剩下的也是皇上在烹饪这件事上确实有不错的天赋。   只是这会儿大厨更关心的是皇帝手背上几个显眼的红点子和一个明晃晃的大水泡,这些都是之前在做辣锅炒料的时候,被飞溅的牛油给灼伤的。   胖大厨觉得,自己的脑袋可能要和自己的脖子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   他在心里思忖着家里那几个败家儿子有没有学完他的手艺,哀叹除了家里的黄脸婆,剩下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妾哪个能替他守身如玉,还想着自己埋在后院大树下的几坛女儿红,可能等不到女儿出嫁那天由他亲手开坛了。   “来人,赏郭御厨一百两银子和一对玉如意。”   简西当然知道胖大厨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自己现学现卖这点手艺,怎么可能比得上人家苦心钻研几十年的本事。   不过看那胖大厨汗淋淋的脸,和几乎快要晕厥过去的苍白面孔,他也觉得挺为难人家的,于是毫不吝啬地赏赐了一番。   胖大厨还没想过自己不仅能逃过一死,还能得到赏赐,大喜大悲之下,脸色变得极为怪异。   “下次朕想学做面点,御膳房里哪位御厨是精通面点手艺的,下次就由他来指点朕吧,对了,朕今天做的这些东西都给朕送到皇后宫里去,朕要和皇后一同用膳。”   简西大手一挥,就将午膳的地点挪到了雍雎宫。   胖大厨一听下一次不用自己伺候这个祖宗了,顿时脸也不白了,气也不喘了,倒是另一位御厨,这会儿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   “娘娘,皇上说要来雍雎宫用膳,据说是皇上亲手做的锅子,这会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柳英华身边的人话音刚落,宫殿外就传来了宫人齐喊皇上万福金安的响声,紧接着,就有小太监小宫女们端着膳食进来了。   白汤和红汤被分别盛装在两锅铜锅里,里面已经加了炭火,汤水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摆上桌没一会儿,香浓鲜辣的味道就溢满了整间屋子。   除此之外,还有切的很薄薄的牛羊肉片,都是当天宰杀的,色泽鲜亮,透着柔嫩,各类涮菜自然是少不了的,现在天气转冷了,也就宫里的贵人还能吃到在暖棚里种出来的青菜,绿生生的,让人胃口大开,还有笋尖儿和白菜芯最嫩的那些叶子,以及在简西要求下特别准备的等一系列民间才会出现的动物内脏,例如牛百叶这些东西,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英娘,尝尝我新学的菜色,味道可好了呢!”   还没见到人,就先听到了简西疏朗开阔的声音,柳英华的眉头不由松开,可意识到自己居然会因为简西的到来而开心后,眉头又皱的更紧了。   “英娘,你还没用午膳吧,我们一块用膳好不好?”   简西欢快地走进宫殿来,看到皇后的雍雎宫里庄严肃穆的装扮后,脸上稍稍露出了一些不适应,但是在看到宫殿正上位的柳英华后,那点不适应很快就消失了,只是眼含期待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他不知道怎么一眨眼自己就成了十几年后的自己,在身边人的口中,自己和曾经深爱的女人反目,身边还出现了许多他连名字都不曾听过的妃嫔们。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就连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也不再是他曾经还是皇子的时候伺候在他身边的旧人了,对于他来说,柳英华就成了他唯一能够抓紧的稻草,也是唯一能够让他安心的人。   他不知道怎么讨好深爱的女人,只能想一些笨拙的法子,他记得以前英娘就很爱吃他亲手做的小点心,偶尔做了一些失败品,英娘也是他身边唯一不是因为顾忌他的身份夸赞他的人。   “您是皇上,整个天下都是您的,自然想在什么地方用膳,就在什么地方用膳。”   柳英华在心里苦笑,果然她没办法拒绝眼前这个小心翼翼讨好她的男人,她都不知道简西中毒失忆,到底是他受罪,还是她受折磨了。   这一餐,柳英华心中五味杂陈,她尝得出来,这确实是简西的手艺,因为御膳房擅长做锅子的郭御厨炖出来的汤底显然味道更浓厚,可柳英华觉得自己的味觉可能出现了问题,在吃这样的锅底涮出来的菜时,她居然尝到了久违的幸福的味道。   简西喝退了那些在一旁服侍的宫人,自己帮柳英华涮菜,“二十岁”的简西记得柳英华的所有喜好,她喜欢哪种熟度的牛羊肉,不同的涮菜喜欢蘸哪些不同的酱料,他对她的了解甚至比一些宫人来的多。   到最后,柳英华甚至有些食不知味了。   简西识相地没有在皇后的宫殿里逗留,在用完膳后只说自己学了新手艺还会再来,然后就离开了。   “皇上心里显然是有娘娘的,奴婢不明白,为什么娘娘明明可以跟陛下解释那些事情,却愣是要将两人的关系弄到这种地步呢?”   柳英华身边的女官在沉默了许久后忍不住问道,她在柳英华还是小丫鬟的时候就在她身边伺候了,也曾陪过柳英华上战场,帝后的感情从原本的恩爱到后来的相看两相厌,她也是一步步见证过来的。   女官不明白,明明在宫里传出那些离间皇后和皇上的流言时,皇后就有能力制止那些流言并且向皇帝解释,可为什么皇后没有那么做,而是眼睁睁看着流言越传越广,看着皇帝越来越忌惮她,宠爱别的女人呢?   “你不懂的。”   柳英华看着宫门的方向发呆。   为什么呢?   因为她的骄傲啊,她不屑于解释,总觉得那个会相信她,以至于在那天对方冲进她的宫中,质问她是不是她害死了大皇子后不愿意给出回答。   对于柳英华来说,从皇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已经不再信认她了,原来在他心里,她会是一个冷酷到可以对孩子下手的女人,她柳英华骄傲了二十多年,原来在他心里,和别的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像是赌气似的,她不仅不再解释,甚至也不曾阻拦过这些谣言。   其实她完全有能力制止那些的,只要她想,她可以让那个男人重新信任她,虽说可能回不到曾经那么恩爱,可她也能叫那个男人在宠爱后宫妃嫔之余也不忘记她这个曾经爱重过的妻子。   可柳英华不想,她真正想要的,唯真心尔。   或许这样真的很蠢吧,和那个曾经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在朝堂上也能与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斗地旗鼓相当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她的执拗使得她面临的棋局更复杂了,但柳英华不曾后悔过。   “去看看七皇子吧。”   柳英华收回视线,她的心态似乎因为那个男人的失忆出现了变化,柳英华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的还是坏的,她可能需要一定时间适应这个变化了。   *   不等柳英华适应失意后的简西,第三天,清乾宫的宫人忽然传来消息,说是皇帝又晕厥了。   那个时候柳皇后还在七皇子的寝殿,重生后的惠明帝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后宫里出了这么一桩和他记忆完全不符的大事。 第86章 为凰8   “母后,父皇怎么了?”   七皇子之前发高热,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因此他所居住的侧殿里伺候的宫人都被拎着耳根子叮嘱过,千万不要让这位尊贵的小主子再出任何差错,前段时间宫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七皇子也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现在这具身体里的芯子是一个已经成年,重生前都已经是帝王的惠昭帝,重生之初,是心中对母后的思念盖过了一切,这会儿七皇子已经从失而复得的惊喜中恢复了些许神智,总算能分出多余的心思给自己身边的其他人了。   既然老天给了他重生的机遇,七皇子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后被那些小人逼到冷宫里去,不会看着那个男人伤了母后的心,再伤了母后的身。   因此听到宫人慌乱地进来,提到自己那愚蠢的父皇,七皇子立马警醒起来。   上一世可没有这样的幺蛾子发生,简承佑自己有奇遇,也堤防着那些和自己敌对的人拥有和相似的际遇。   简西失忆这件事在简承佑看来还是有些荒谬的,在亲眼看到失忆的简西之前,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阴谋,一个针对他母后的阴谋。   “你们两个照顾好七皇子。”   柳英华没有替养子解惑,而是在那个报信的宫人说完话后匆匆忙忙离开了雍雎宫,前往清乾宫。   “你们谁清楚父皇的事?”   在柳英华走后,简承佑收起脸上童稚的笑容,转眼一脸严肃地看向伺候自己的几个宫婢。   简承佑刚出生就被柳皇后抱到身边教养,柳皇后对他十分用心,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这个孩子教养的太好,万一将来自己生下嫡子这个养子就会撼动嫡子地位的想法。   因此七皇子虽然才七岁,却早已熟读四书五经,小小年纪就颇为稳重大方,也就是原身眼瞎耳聋,看不见这个儿子的优秀。   可以前的七皇子再怎么早熟懂事,那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身边伺候的宫人从来没有见过七皇子身上有这样威慑人的气势,那凌厉的眼神,让人下意识觉得看到了柳皇后似得。   似乎是被七皇子震慑住了,那些宫人也没敢隐瞒,将这些日子宫里发生的事情一桩桩娓娓道来。   “让人备轿,我要去探望父皇。”   七皇子表现出一副忧心父皇身体的模样,忙不迭地吩咐宫人去准备辇轿。   “殿下,您这身体……”   宫人表现的不太情愿,要知道七皇子刚刚才从鬼门关回来没多久呢,要是外出再感染了风寒,恐怕他们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我的身体早就已经好全了,太傅时常教导我们为人子女最重要的是孝道,现在父皇生了重病,我怎能不过去探望呢,这样未免太不孝了。”   简承佑直接用孝道压了下去,让那些有心阻拦的宫人哑口无言,只能怀揣担心替他换上厚实的衣裳,生怕他吹了冷风,再感染风寒。   等简承佑来到清乾宫前时,外头已经停了不少辇驾,时隔多年,简承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在宫殿外吵嚷的女人。   “陛下病了,为什么不让本宫进去,难道说这清乾宫里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皇后心虚,不敢叫我们探望陛下?”   林贵妃一得到消息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这段日子皇帝出事,她算是彻彻底底感受到了人情冷暖,往日那般巴结她的奴才一个个的都对她避之不及,生怕皇帝要是一直都这般不好了,得势的柳皇后就会清算他们这些曾经附庸她这个得宠贵妃的奴才。   就连前朝,她所仰仗的母族也不得不避开柳英华的锋芒。   可笑她原本还觉得自己已经与柳英华势均力敌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底子那么虚,她所能仰仗的,其实一直都只有皇帝一人,包括她的母族,看似风光,实则外表光鲜,在没有了皇帝这张大旗后,根本什么都不是。   这些天,林贵妃真心实意地在自己的小佛堂里为皇帝念了好多卷佛经,希望他能够早点恢复记忆,不要再让柳英华继续嚣张下去了。   当林贵妃得知皇帝忽然昏厥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皇帝的记忆要恢复了,她甚至顾不上妆点一下自己的面容,顶着一张素净的脸就过来了,正好也叫皇上看看她如今憔悴惹人怜爱的模样,让他知道,在他不知事的这段时间里,那个毒后是怎么对待他心爱的女人的。   可惜,林贵妃的雄心壮志未能成功,她甚至连清乾宫的大门都进不了,连人带轿被清乾宫的侍卫拦在了宫殿外,眼睁睁看着比她晚来一步的柳皇后走进了清乾宫中。   那个嚣张的女人,甚至都没有正眼瞧过她,林贵妃何尝受过这样的气呢。   “诶呦,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过来了。”   柳皇后身边的女官芙蓉守在清乾宫外,她看到简承佑从轿子里出来,连忙担忧地迎了过去。   “芙姨,我担心父皇和母后。”   芙蓉当年也是柳皇后的副将之一,在柳英华成为皇后后,执拗地跟着她进宫,自梳做了嫲嫲,简承佑也可以说是由她看着长大的,对于同样没有孩子的芙蓉来说,简承佑既是她的主子,也是她的孩子。   “七皇子真真是纯孝的。”   自己的孩子,自然没有任何缺点,芙蓉夸赞了七皇子一句,有心要让七皇子回去,可一想到雍雎宫和清乾宫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刚刚她只是握了握小皇子的手,就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凉,要是再让小皇子原路返回,恐怕要把人冻坏的。   “既然这样,殿下就进去吧,只是这会儿里头也乱着,殿下自己要小心些才好。”   芙蓉松口让七皇子进去,清乾宫内的炭火可旺着呢,大不了先让殿下进去暖暖身,再送殿下回去吧。   “凭什么七皇子能进去,本宫却要被你们拦在外面,你只是雍雎宫的奴才,难道还比我这个贵妃尊贵了?”   看到七皇子轻轻松松地进入了清乾宫,林贵妃的表情越发难看了。   “奴婢不敢,只是七皇子之前刚感染过风寒,奴婢实在不敢让殿下就这样回去了,贵妃娘娘也是母亲,想来能够用您那一腔慈爱大度之心关怀关怀七皇子殿下。”   芙蓉的话滴水不漏,林贵妃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像一旦她再有什么抱怨,就不慈爱,不大度似得,这还是皇帝心中美好的贵妃娘娘吗?   早早就进入清乾宫的柳英华不知道外头的那些官司,看着昏厥后不断说着胡话的简西,她的表情由一开始的郑重,到后来的恍惚,再到此刻的羞恼……   就像是上了一辆颠簸的马车一样,柳英华的情绪完全被简西给掌控了。   “英娘……你躺好了……我……我还可以的……”   “英娘……我……我好喜欢你啊……”   “英娘……我们生……生一堆孩子吧……你……嗯……你别上来了……”   简西的脸上泛着潮红,嘴里不断呓语着,也就靠的很近的几个人,能够听清楚他到底再讲些什么。   几位诊脉的太医已经变了脸色,嘴巴抿地紧紧的,脸部涨成了猪肝紫,想哭又想笑。   原来帝后曾经还有这些情趣,就是不知道他们听到了这些隐秘的事,会不会惹恼了一旁的柳皇后啊。   此时柳英华的心里确实是有些羞恼的,她再怎么大大咧咧,那也是个女人,一些闺中的事情被旁人听了去,也怪叫人害臊的。   可比起这些,柳英华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简西口中的那些梦话上。   “英娘……英娘……”   在太医扎完针后,简西缓缓醒来,嘴里依旧呓语着柳英华的名字。   “英娘,我给你做的簪子怎么不见你戴上啊,是不喜欢吗?”   清醒后的简西看着自己床边的女人,迷迷糊糊地说道,双手十分自然地攥紧了柳英华放在身边的那只手,然后将那只手贴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似乎是觉得女人的手掌有些冰凉,他在意识都还没有完全康复的时候,就扯开了衣领,让那只手紧紧贴着自己炽热的胸口,好像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柳英华的冰手。   尘封的记忆又被这个小小的举动打开了。   行兵打仗的环境十分恶劣,柳英华曾经在冰天雪地的时候蹚过水,因此落下了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的毛病,自从新婚后,得知她这个小毛病的丈夫就总是将她的双手搁在自己身上最暖和的胸口或是肚皮处,直到捂暖了才会放开。   成为皇后后,柳英华习惯了一个人在暖和的房间里,手脚冰凉地度过一个个黑夜,这样肉贴肉的温度,居然让她忍不住软弱了。   “英娘……我们这是在哪儿啊?你的样子……怎么变了……”   似乎是被胸口的冰冷刺激到了,简西的意识恢复的更快了,他有些迷茫地看着周遭的环境,和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的妻子,略带慌张地问道。   可即便那样惊慌,他也没有放开过柳英华的手。   简西再一次失忆了,柳英华回想着简西刚刚说的那些话,对方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他们新婚第一年。   那个时候他对木匠的手艺很感兴趣,那段时间偷偷摸摸召集了很多木匠,终于在她生辰前一天亲手做了一根木簪,那根木簪的做工简陋,柳英华却戴了整整一年,直到第二年木簪断了,才被她好好的收在了妆盒内。   “母后。”   柳英华开始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毒,让简西一次又一次失忆,按照现如今出现的规律,他是不是会记起越来越多的事,在那五年的甜蜜过去后,他们又会变成之前那样恨不得对方死的模样。   养子的声音打断了柳英华的思考。   “母后?”   简西看着突然出现的七岁孩童,不敢置信地望向柳英华,就像是一个看到了妻子出轨的男人一样,满脸悲愤。   成亲一年,他的娘子就给他生了一个六七岁的儿子,生哪吒也没有那么快啊! 第87章 为凰9   简西的心思那么浅,只一个眼神,柳英华就知道他想歪了。   这个男人倒也厉害,第一次失忆后嚷嚷着自己不干净了,第二次失忆干脆往她头上扣了一个“偷生子”,将来若是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失忆,他是不是还得编出更多段子来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那么强大的编戏能力?   不知为什么,明明被这个狗男人污蔑了,这会儿柳英华却并不怎么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至于被认作是“偷生子”的简承佑就没那么高兴了,他真想扒开那个男人的脑子告诉他,他才不是母后不守妇道生的,而是他自己辜负了母后,和别的女人生的!   产生这样的想法,倒不是简承佑不孝顺生母,而是对于简承佑来说,养母的地位太特殊了,对方不仅教他养他,还是他最崇拜和尊重的人,是他的楷模,他余生都在学习和追忆的的老师,对于养母,他不仅爱着,更尊敬着,容不得任何人诋毁污蔑这位养母。   “父皇。”   简承佑面向简西重重地喊了一声,这个男人只是失忆了,并不是傻了,听到他这声称呼后,应该明白自己想歪了吧。   “天呢,我的梦境也太大逆不道了吧,明明我只想和英娘在边关快快活活地过我们的小日子啊,怎么梦里的我还坐上了皇帝了呢,这一定是个噩梦。”   简西像是被这一声父皇给吓到了,他才刚结婚一年,怎么可能蹦出这样大的儿子来,更让人心悸的是那个孩子对他和英娘的称呼。   “父皇”“母后”,这历来都只被皇子皇女们用来称呼皇帝和皇后。   他这辈子撑死也就是一个王爷,他的孩子也只能称呼他一句父王,梦境里的他可真是野心勃勃啊,居然还给自己弄出了一个皇子儿子来。   简西揉了揉眼睛,准备再次躺下睡觉,这在他看来,一定是梦境无疑了。   柳英华冷眼看着简西的一系列表现,对方的记忆显然是回到了新婚第一年,而且再次失忆的简西并没有之前失忆时的记忆,以至于现在的他和第一次失忆时那样,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边上的一群老太医已经完全迷茫了,他们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棘手的病症啊,如果不是大家都清楚英真帝自大愚笨到有些天真,根本没有这样精湛的演技,恐怕都要开始怀疑现在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个人表演了。   可见原身这些年蠢的有多离谱,不过现在简西倒是感激他,为自己创造了诸多便利。   “起来,这不是梦。”   柳英华绷着脸,只能再给他解释一遍。   “英娘,你凶我,梦里你还凶我。”   可简西显然不按常理出牌,睁开眼后跟个小媳妇似得抱着刚刚被扯过的那条胳膊,窝在床脚的位置,委屈巴巴地抱怨道。   这在当年,好像也是常态了。   原身真的没什么本事,但凡有点能力和野心的皇子,也不会放着皇位不争取,而是早早开府周游全国,最初原身吸引柳英华的,只是他比边城粗犷的男人们更为细嫩俊秀的外表罢了。   之后相处加深后,原身又靠自己平时闲来无事研究的奇淫技巧吸引了在感情上还很单纯的柳英华。   柳英华的性子让很多边关的男人都吃不消,他们不想娶这样的母老虎当媳妇,可不代表他们不尊敬柳英华这样的英雄,因此在两人互生好感的阶段,原身经历了一段被针对,被试探的艰难岁月。   几乎只要他出现在路上,总有那么几个高壮粗犷的汉子要找他干架,也不管他再怎么不得宠,好歹还占着一个皇子的名分,原身能够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全靠柳英华无数次“英雄救美”,两人的感情,也在期间不断升华。   柳英华现在还能回想起当初简西看向她的崇拜目光,看着她挥舞着刀枪将那群挑衅的人赶走,男人的眼里好像有光。   可曾经他那么喜欢的一个优点,到了后来,就成了缺点。   他不满她身为皇后依旧舞刀弄枪,不满她一身粗糙的肌肤,身上还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疤痕……   当他不喜欢她的时候,好像她做什么都是错的了。   柳英华在这一刻觉得有些乏力,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毒啊,怎么让她这个没有中毒的人感觉到心软,感觉到心痛了呢?   柳英华用无比复杂地眼神看着那个委屈地躲在床脚的男人,她真的不想再来一次钻心剜骨的折磨了。   旁人感受不到柳英华心中的纠结和痛惜,他们还震惊于皇帝记忆倒退后的表现。   这些年帝后失合,只要两人一碰面,那必然是一顿激烈的争吵,而且大多时候都是以无能的英真帝甩袖而去为结局。   他们都快忘了,曾经的九皇子夫妇,是出了名的伉俪情深,妇唱夫随。   尤其是宫里伺候的老人们,甚至还回想起了当初柳皇后还是九皇子妃的时候,因为像闺中时那样训兵上战场,被一些守旧的老臣上折子训斥,说她不守妇道,还是九皇子替九皇子妃扛下了先皇的不满,以至于先皇更加不喜欢这个平庸无能的儿子,不仅在给更小的皇子封爵的时候漏过了他,就连年节时的赏赐,也没有这位皇子的份。   那个时候九皇子就跟透明人一样,因此也没有太多的人关注他的生活,这些年因为帝后决裂,愈发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的恩爱了。   可能有些人就是能够共患难,不能共富贵吧。   自简承佑有记忆起,就不曾看到过父皇和母后恩爱的画面,身边的人更加不会跟他讲起这些,以至于简承佑看到简西记忆倒退后的态度时,忍不住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他这个父皇就是一个没牙的狮子,自认为很厉害,其实只是在一群伥鬼的怂恿下冲着凶猛的老虎学猫叫,自大到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能力,只以为他是皇帝,就应该无所不能。   每一次父皇出现在雍雎宫中时,都是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与母后争执,暴躁张狂的样子,一度是他年幼时的噩梦。   简承佑从来不曾见过父皇在母后面前委屈示弱的样子。   或许也不该说是委屈,简承佑觉得可能是自己这具身体重病未愈,他分明从那张委屈的面孔里看到了极力克制的笑意,以及眼底透露出来的疼惜。   这哪里是示弱啊,分明就是一个男人因为喜欢一个女人,故意佯装出来博取怜惜的计谋,就好像是后宫中常见的争宠把戏,这个男人在母后身上使的手段,和后宫中那些妃嫔为了勾引皇帝使的小心计有什么区别呢?   面对完全换了一个人似得父皇,简承佑有些不适应,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强烈的愤怒。   他宁可父皇和母后从一开始就是相敬如宾,或者父皇只是碍于母后身后的镇北侯府,不得不尊着母后,敬着母后,也不愿意他曾经是发自真心地喜欢过母后。   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他可以轻飘飘地收回自己的喜欢,可母后呢,她要怎么忍受明明曾经那样深爱她,纵容她的男人忽然间变了面孔,将曾经给予她的深情给了别的女人,然后用仇视堤防的态度对待她呢?   那种痛,远比从来不曾拥有过时疼百倍千倍,叫人每当想起曾经的浓情蜜意,就承受一次钻心剜骨的疼痛。   到底是谁下的毒,怎么没把这个男人给毒死呢?   这已经不是简承佑脑海中第一次产生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了。   但是显然,现在的简承佑还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他的这个渣爹,而且不管简西多么无能,他还是一个正统帝皇,除非他做出了让人实在无法容忍的暴行,或是他突然间得了什么重病暴毙,不然即便是现在已经掌握了大半权柄的柳英华,也没办法在不落人口舌的情况下让这个皇帝让位。   朝堂上依旧有一批刻板固执的保皇党,也有一批妄图投机取巧的奸佞小人,皇帝一旦出事,必然会被那些人作为闹事的旗帜高高举起,柳英华有信心镇压这些人,却不能保证期间的伤亡,那么多同胞的性命,即便柳英华在边关看惯了生死,依旧是舍不得的。   从一开始,她的计划也只是皇位的平稳过渡,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容忍那个负心的丈夫,和一群不断挑衅的女人的原因。   “英娘……”   简西喃喃了一声,这么长时间的安静,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周遭环境有些问题。他试探着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然后疼的龇牙咧嘴。   梦里怎么会感觉到疼痛呢?   简西张了张嘴巴,看着明显苍老了许多的柳英华,以及周遭许许多多穿着宫服的宫女太监,终于意识到了这可能不是梦。   “这比做梦还可怕。”   大家都老了,可他连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时候都不知道。   “英娘,我的脑子好像坏了。”   简西看着柳英华委屈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吧,来,让爹抱抱。”   说着,简西又冲着一旁的七皇子招了招手,露出慈父的微笑。   简承佑成功的被这个笑容给恶心到了。 第88章 为凰10   简西最后也没能顺利抱上儿子,反而被那个重生的儿子用类似的招数拐走了媳妇。   在简承佑重生前,这具身体刚刚发着高热差点死掉,因此他只是装出一副病弱快要昏厥的模样,就成功地引起了柳英华的担心。或许也是柳英华本身就存了逃避的心理吧,简承佑身体不适只是给了她一个离开清乾宫的借口。   于是她只是留了两个心腹看守清乾宫,然后就带着两个精通小儿病的太医回了自己的雍雎宫。   简西还是从身边伺候的人的口中,得知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在简西失忆后他身边伺候的人被柳英华大清洗过,因此这会儿也没有了类似大太监范高那样添油加醋的小人,简西得到的都是一些比较客观的描述。   在得知自己坐上皇位这些年不仅广纳妃嫔,生了诸多皇子皇女的消息时,简西的脸色都变绛紫色了,尤其是当他得知自己刚刚见到的那个小皇子并不是他和柳英华的亲生儿子,而是他和一个宫女所生,那个小皇子只是从小被柳英华抱到身边养着的消息时,更是脸色铁青。   “你说我最宠爱的是一位贵妃娘娘?还有几位妃娘娘和嫔主子?那皇后呢?我就不爱重皇后吗?”   对于这些人的话,简西一点都不信,“说,你们是谁派来的,是不是想要趁我没有记忆的时候,离间我和英娘的感情,呵呵,你们以为我失忆后就变蠢了吗,想趁着英娘不在就信口胡说,这些话,我一句都不信。”   简西警惕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奴才,他打小就看着后宫里面的女人勾心斗角,正是因为怕了这些女人阴毒的心思和残忍的手段,他才连争都不想争,只想着逃离皇城这个泥潭。   这也是为什么,在他见到豪爽率真的柳英华时,会不受控制的被她吸引。   现在宫人的这番话在他看来极有可能是那些妄图争宠的妃嫔使用的阴谋诡计,目的只是想要离间他和心爱的妻子罢了。   “是不是你们口中那位贵妃让你们这样说的,呵呵,光听这个封号,我就知道她是一个用心不正的女人,让她省省她的小心思吧,就凭这点龌龊的手段,也想动摇英娘在我心中的地位不成?”   简西慷慨激昂地说道,同时还用一种看蠢货地目光打量着底下跪着的一群人。   此时跪着的那些宫人更想大逆不道地揪着他这个皇帝的衣领好好质问一下他,林贵妃这个封号怎么就听上去用心不正了?天底下姓林的人那么多,历代被封为贵妃的女子又不计其数,皇帝只是骂林贵妃,却把太多人给骂进去了,这个逻辑根本就不成立啊。   “皇上,奴才们真的没有半句虚言啊,林贵妃膝下有五皇子,您拢共也就两位皇子,七皇子因为被皇后养在膝下的缘故不讨您的欢心,反倒是五皇子,时常得到陛下您的夸奖,说五皇子德才兼备,智勇双全,与您年幼时如出一辙呢,看在五皇子的份上,您对林贵妃也多有怜惜啊。”   宫人们不住地叫屈,他们都是柳皇后叫内务府派过来伺候的,不是曾经留在英真帝身边阿谀奉承的人,可同时他们也不是柳皇后的人。   能来到皇帝身边伺候,那是祖坟冒烟的荣光,这些奴才可不希望刚来到清乾宫就被皇帝怀疑忠心,然后被赶回内务府,或被送到慎刑司里去,因此这会儿只能不断地替自己辩解。   “嗤,我小时候在诸多兄弟里是最平庸的那一个,五皇子果真德才兼备,智勇双全,又怎么会和我相似呢,这句话肯定不是我说的。”   简西更不信了,他的平庸人尽皆知,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优秀的儿子与他年轻时相似的话啊?   简西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男人,绝对不可能这般无耻的。   宫人们面面相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幻听了。   “噗嗤——”   也不是到是哪一个奴才,控制不住笑出声来,不过笑声很快就被憋回去了,宫殿里又恢复了寂静,且变得更加肃穆了。   “这些都不提,怎么只听你们说起五皇子和七皇子,其余的皇子们呢?”   简西的表情有些别扭,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自己和其他女人有了孩子,可他心里还是有些好奇,怎么其他皇子好像隐形了一样呢。   “这……除了五皇子和七皇子,其他皇子都已经夭折了……”   宫人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那么多皇子……都夭折了……”   简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夭折率未免也太惊人了点吧。   或许受医疗水平限制的缘故,古代幼儿的夭折率很高,可历朝历代,都鲜少出现十一个皇子,最后只活下来两个这样可怕的概率。   记忆中,前朝有一位皇帝的皇子夭折率同样高的吓人,不过那是因为他十三岁登基,在刚登基的那些年后宫妃嫔陆陆续续生了七位皇子,或许是皇帝本人年幼,龙精幼弱的缘故,生下来的皇子体格也不够强健,因此这七位皇子全都夭折了,可在皇帝成年后所生的皇子,绝大部分都站住了。   简西的情况显然和那个皇帝不同,在他登基时已经二十五岁了,正是年轻体壮的时候,按理这个年纪生下来的孩子,体格也是最强健的。   显然这样恐怖的夭折率背后,离不开后宫倾轧。   “果然除了英娘,后宫的女人依旧可怕。”   简西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当了皇帝后的自己要纳那么多妃嫔,只有英娘陪伴他,难道还不够吗?   听着皇帝的这声感叹,宫人们的表情变了又变。   明明宫中这些年的流言都剑指中宫,觉得是柳皇后害死了那些皇子,曾经的皇帝也坚信这个事实,并且多次申斥柳皇后,怎么到了失忆后的皇帝的口中,柳皇后反而清清白白,反倒是后宫中的其他妃嫔,被他扣上一个可怕的头衔。   难道曾经的皇帝就那么喜欢柳皇后,喜欢到了盲目相信她的地步?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简西看着那群宫人面色古怪,皱着眉呵斥道。   “奴才不敢。”   本就跪了一片的奴才一个劲儿地磕头,大喊不敢。   “怎么,是我刚刚的那些话有问题吗,你说。”   简西指了其中一个看上去最胆小的宫人问道,“放心大胆地说,我、朕恕你无罪。”   既然现在自己是皇帝了,简西也不介意耍耍皇帝的威风,用地位和气势压迫这些宫人,让他们说出实话。   “奴才、奴才不敢说。”   那个胆小的太监吓得瑟瑟发抖,小脸皱成了苦瓜。   “实在是、实在是……是之前宫里的很多传言,都说那些小皇子的夭折……跟……跟……皇后娘娘……有……”   小太监磕磕绊绊地说道,他鼓起勇气稍稍抬起头,想看看皇帝的脸色,在看到皇帝脸上极力克制的怒意时,小太监彻底趴下了。   “奴才胡说八道,奴才不敢乱说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小太监重重磕着头,简西也没叫他停下。   “你是在胡说八道,我可真想看看这些年我到底召了那些妖魔鬼怪在身边,那些流言绝对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可怜我清清白白的英娘,这些年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啊。”   简西的喘息声加重,显然此刻的心情十分沉闷。   “陛下相信皇后娘娘吗?”   被柳英华留下来的两个女官此刻终于开口了。   “红秀,你是英娘身边的副将,怎么连你也会相信这些鬼话吗?”   简西认得其中一个人,那是柳英华身边的老人了,不论是情窦初开的那段时间,还是婚后第一年的浓情蜜意里,都少不了这几个老人的影子。   “你还记得当初英娘为了救边城一个牧民的孩子,被蚩火族人射了一箭吗?她身上那么多的伤疤,哪一道不是为了守住我骊朝疆土留下的?那一道不是为了庇佑我骊朝千千万万的百姓留下的?”   简西的一声声质问,掷地有声。   “我认识的英娘,是胸有大爱,可以为国家、子民牺牲的英雄,不是那个被拘禁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里,眼光小到只能看见自己的夫婿和夫家的财富权势的小女人,我是失忆了不假,可我相信我爱的女人即便变了,也不会对那些无辜弱小的孩子下手。”   那两位女官听完简西的这番话,缓缓低下头,恢复成原本端庄恭敬地模样。   *   就在半个时辰后,发生在清乾宫中的这番对话就原封不动地传到了柳英华的耳中。   “芙蓉,你听,他居然信我。”   柳英华又哭又笑,两侧地鬓发散落,头上的发髻凌乱,她用力抓着身旁的扶手,哭笑间,脖颈两侧的青筋暴起。   “你说那个时候的他明明那么清醒,怎么到后来,却变糊涂了呢。”   最叫柳英华无法释怀的是那一次大皇子夭折后,那个男人冲进她的宫殿里大吵大闹,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毒妇。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可他就是信了那些人的鬼话,觉得是她暗中下手,害死了他的长子。   其实那些愤怒也只是为了找个由头发泄他心中的不满罢了,他不高兴自己身为皇后却处处盖过他这个皇帝,朝中大臣称赞她这位皇后贤仁,有开国天朝皇后的风范,却连连反对他这个皇帝提出的多项政令,让他这个刚想大展宏图的皇帝大受挫折。   他不高兴自己身为皇后却不能为他诞育嫡子,也不肯听从他的话,将皇长子抱到身边,充作嫡子抚养,给与那个孩子最名正言顺的身份。   或许他的心里也是那么想的,觉得她这个皇后野心勃勃,因为自己生不了皇子,也不允许别的女人生,在他心里,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芙蓉,你说人心,怎么就那么善变呢?”   柳英华此刻也只是需要一个聆听者罢了,她不需要别人给出任何回答。   “不过我倒是庆幸他中了这样奇怪的毒药了,至少也叫我知道,曾经我没有嫁错人,至少那个时候,他是爱重我,信任我的。”   柳英华闭上了眼,就当是纵容自己一次吧,在简西恢复记忆前,重温一下那些快乐的记忆。   *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是自简西来到这具身体里后第一次上朝,大殿上跪着乌压压一群人,从殿内,一直跪倒了殿外,简西按照原身留下来的记忆,认出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份。   “臣有事启奏。”   林堂宗侧跨一步,“前几日,镇北侯在不曾上报朝廷的情况下攻打了蚩火族,虽然顺利攻下了蚩火族两片林地,可也损失了近三千兵将的性命,臣不明白镇北侯此举背后的深意,可也知道镇北侯手握三十万西北军,一旦有了反心,就会危及皇城,现在镇北侯能够不禁朝廷允许就擅自用兵,是不是哪天也能指挥着西北军,兵临城下呢?”   林堂宗这番话,引得朝堂众臣脸色大变,纷纷抬头看向龙座上的皇帝。   其实这也是林堂宗的小题大做了,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边城和京城相距岂止千里,如果每一次打仗都和京城汇报,一来一回大半个月的时间,敌军早就已经攻破城池了。   边城那蚩火族本就是从前朝就存在的大麻烦,那些精壮彪悍的蚩火族人时常骚扰边境的牧民,抢夺掳掠边境的牛羊和女人,偏偏蚩火族是游牧民族,每次攻打他们,他们都能弃掉城池逃到更深处的大草原里面去,等到来年春天卷土重来,叫人头疼不已。   这些年,因为镇北侯驻守在边城,狠搓了几次蚩火族,还曾经生擒过蚩火族的皇子,柳英华更是将他们的大将在军前斩首示众过,蚩火族似乎被打怕了,只敢小范围地骚扰边城百姓,再也不敢像曾经那样,一到资源紧缺的冬季,就发疯似的冲到边城的城镇里杀烧掳掠了。   只是蚩火族一日不被收复,就永远都是骊朝的大麻烦,因此这些年,镇北侯多次尝试攻打蚩火族,想要抓住蚩火族的王族,彻底收拢蚩火诸部,这些,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现在林堂宗忽然拿这件事说话,分明是要挑拨皇帝和镇北侯之间的感情。   听说皇帝失忆后忘记了登基后的所有事情,这或许也是林堂宗的试探,想要看看,现在的皇帝对于镇北侯和皇后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岳父得了胜仗?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啊,朕该怎么感谢岳父呢?容朕想想?”   简西欣喜地拍了拍手掌,然后用手撑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例来都没有除了皇族以外的人封王的先例,岳父已经是镇北侯,封无可封了,至于金银珠宝,岳父似乎也样样不缺,这可真叫朕为难了……”   简西的表现和林堂宗想看到的截然不同,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   “对了!不如就赐岳父一个封号,忠勇二字如何?岳父这些年驻守边关劳苦功高,且对我骊朝忠心耿耿,这忠勇二字,岳父完全担得起。”   简西拍了拍手,觉得自己的想法妙绝,“以后,就不要再称呼镇北侯了,忠勇二字为封,该称呼一声忠勇侯了。”   “陛下,镇北……”   林堂宗想要看到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放肆,你要抗旨不成!”   简西将桌案上的镇纸扔了下去,正好砸在了林堂宗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林堂宗看着手心的鲜血,差点没吓晕过去。   可显然现在皇帝的震怒更叫人恐惧,以前皇帝发火,多数都是冲着镇北侯和皇后而去的,还是头一次对林堂宗发怒,而且还是为了维护他曾经讨厌的那对父女,对他这个皇帝的拥趸发怒,这叫林堂宗又慌又急。   “朕在边关多年,亲眼看到边关的无数将士们为了守护我骊朝江山和子民流血流泪,尔等有今天这样平稳安定的生活,离不开这些将士的牺牲,要不然,叫那些凶残的蚩火族人攻打进来,朕、你们、和骊朝千千万万的百姓,都不再有片瓦能够蔽身,与其想些某须有的罪名构陷忠臣,不如多为朝廷,为百姓做几件实事,也算是敬了你身上这套顶戴花翎了。”   “哼——”   说罢,简西甩了甩大袖,气呼呼地离开了大殿。   在简西走后,原本寂静的朝堂开始出现了骚动,大臣们面面相觑,然后三三两两地离开,倒是那些与林堂宗一个派系的人,远远地看着那个还跪着不曾起来的老头,不知道该不该靠近。   林堂宗这人薄情寡信,出了名的小心眼,他们现在过去,恐怕非但得不到他的感激,还会被他记恨,可要是不过去,同样会被这个男人记上一笔。   最后还是林堂宗自己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了大殿,那些还在旁观的人如梦初醒,咬了咬牙,靠到了林堂宗的身边。   “林公,陛下现在这番态度,似乎对我们不利啊。”   以前陛下不喜欢镇北侯父女,他们在朝堂上和皇后对着干,也算是师出有名,而且皇帝毕竟是正统,这就给了他们很多行事上的便利。   林堂宗的女儿是宫里最得宠的贵妃娘娘,膝下还有一个五皇子,因为前头的皇子全都夭折了,五皇子还是皇帝的长子,在皇帝没有嫡子的情况下,皇长子就是被立为太子的最佳人选。   因为这一点,有许多人附庸林家,就想着占这个从龙之功。   可现在皇帝的态度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不再厌恶镇北侯父女,相反还表现出对镇北侯的欣赏与信任,这样一来,林家和他们的出路又在哪里呢?这些年,他们可是把柳皇后给得罪透了。   “曾经我们怎样叫皇上看透镇北侯和柳皇后的狼子野心,现在我们照葫芦画瓢,也能叫皇帝再一次看透他们。”   林堂宗的声音里透露这森森的阴气。   曾经那个愚笨的皇帝不也一步步落入他们的陷阱中,和曾经爱重的妻子,信任的岳丈对立吗,现在只是再重复一遍曾经的过程罢了。   “林公大智。”   众人恍然道,是啊,曾经他们是怎么离间皇帝和镇北侯父女的,现在依旧可以再离间他们一次。   这会儿刚刚失忆的皇帝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多年前,那个时候,他和柳皇后浓情蜜意,自然听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好。   可再怎么喜欢柳皇后又怎样呢,当他尝到了成为皇帝的滋味,再看看比他更出色,更受人拥戴的皇后时,就会生出不满和猜忌的心思,有些东西,不曾拥有过还好,可一旦拥有了,就会怕失去,会跟着了魔似得,开始害怕所有有可能会夺走这件东西的人。   这或许就是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容不得太有威信的大臣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曾经陪同开国皇帝打下天下的功臣很难得到善终的原因。   狡兔死,走狗烹,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不可能在那个平庸无能的皇帝身上发生例外。   林堂宗随着他们的称赞露出得意的笑容,伴随着额头上绽裂的皮肉和不断涌出的鲜血,反倒显得无比恐怖了。   他的心里并没有他此刻表现的那么轻松,林堂宗不断回忆着记忆中那个刚刚登基的皇帝的表现,那个时候,他有这般坚定地信任镇北侯吗?   那些记忆太过久远,林堂宗有些不太确定了。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渐渐滋生了一丝恐慌的情绪,那个一直都在他掌握之中的皇帝,好像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了。   *   “娘娘您是没瞧见林堂宗当时的表情,叫他不安好心,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我们侯爷得了便宜,被封为忠勇侯,不过这也是我们侯爷该得的。”   红袖兴冲冲地告诉柳皇后今天朝堂上发生的趣事,在她看来,自家侯爷的忠心根本就不需要怀疑,侯爷只有皇后一个女儿,其实只要皇上待小姐好,侯爷就永远不会反了他简家的江山。至于柳家其他子侄,那都隔了一层了,侯爷何至于背负全天下的骂名,为自己的侄子们打天下呢?   “对了,听清乾宫的人说,陛下在重查那些皇子们夭折的旧事,林贵妃、萧淑妃……身边都被陛下插了桩子,唯独我们雍雎宫,没有任何人过来。”   可见皇帝真的没有怀疑皇后是害死那些皇子的人。   红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皇后的表情,她忽然有些希望皇帝就这样一直不断失忆,永远停留在他最爱小姐的时候,或许这样,小姐就能开心了。   “娘娘,你说要不要让咱们的人,告诉皇上当年的真相呢?”   那些皇子的夭折确实和柳皇后无关,当初如果不是她动了恻隐之心将七皇子抱到身边照顾,恐怕七皇子也是活不下来的。   柳皇后从小在边城长大,论阳谋,她天下第一,可论后院女人使的那些阴毒的本事,柳皇后就逊色许多了。   她也是在调查几个皇子的死因时才知道,原来有些宫妃的母家会精心饲养一些特殊的鸡鸭,从小就喂他们一些于女子生产不利的药草,长年累月,这些药草的药性进入了鸡鸭的体内,因为药效微弱,短期服用,并不会叫人察觉出其中的毒性,可等到发作时,就已经是药石无医了,到时候即便让太医检查当日服用的东西,太医也没办法从那些鸡鸭肉上检测出足以伤害胎儿的药效,幕后之人自然能够全身而退。   还有那些看似新奇的夜明珠,实际上日夜于这种矿石待在同一间房间内,会导致胎儿畸形,孕妇难产;以及那些用红花染色的丝线;用特殊药汁熏透的衣衫……   种种手段,让人应接不暇。   其中最叫柳皇后心寒的,还是那些女人对自己的骨肉使的手段。   只因为想要皇帝多来自己的宫中,于是一次次故意让孩子生病;因为孩子病弱,干脆狠下心弄死这个孩子,陷害旁人,博取皇帝的怜惜,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   比起他人的陷害,这种手段更叫柳英华胆寒。   她并不是那种狠心的女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条条小生命死在那些女人的尔虞我诈中,只是后来似乎是皇帝的身体出了些许问题,以至于在七皇子后降生的皇子都十分病弱,那几个皇子,即便是柳英华叫人好生看顾着,也多没活过两岁,即便活着的时候,也时常生病,十分孱弱。   这两年,宫里更是没有一个皇子皇女诞生,可平日里也没少见皇帝临幸妃嫔,可见是这十多年的荒唐,终究还是伤了皇帝的身体。   “其实有句话奴婢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娘娘一直说皇上变了,可娘娘何尝不是太倔呢,明明有些误会是可以解开的。”   芙蓉在红袖说完后,忍不住追了一句,“是啊娘娘,就算是为了侯爷,为了柳家,您也多想想吧。”   “你们不懂。”   柳英华何尝不知道,有时候只要解释一番,很多误会就不会产生了,可她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   就好比当初大皇子出事后,如果那个时候的皇帝能够像失忆后的皇帝一样,在所有人面前毫不犹豫地说他相信她,而不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听信了流言,判了她的罪名,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将自己调查到的真相送到他的面前。   或许她真的太倔了吧,可柳英华就是不愿意,曾经那样真挚的感情,蒙上虚伪的外衣。   “就当奴婢们不懂吧,那现在呢,现在的陛下娘娘准备这么对待呢?在陛下心里,您还是他深爱的妻子,他爱重娘娘,尊敬侯爷,而且如娘娘一直期待的那样,陛下无条件的相信着娘娘,面对这样的陛下,娘娘是依旧准备远远推开,还是尝试着接受呢?”   芙蓉追问道;“其实奴婢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属于娘娘,也属于陛下的机会,您不妨再试一次,这一次,您也用些心,看看一切重来了,陛下是不是依旧会变成后来那般绝情的模样,如果是,娘娘也大可以狠下心来了,如果不是,是不是也能放下曾经那些芥蒂,重新来过呢?”   这个年代的女人注定很难做到现代女人的果断决绝,即便是芙蓉这样跟随柳英华走南闯北过的女人,也挣脱不了这个时代的束缚。   可她说的一些话,也确实不无道理,柳英华似乎听进去了,只是沉默着一直不肯给与答复。   *   简承佑仗着重生的便利,在回来后的几个月里,收拢了几个心腹,这些人将前朝和后宫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他的耳中,很多都是养母以及养母身边的人不会告诉他的消息。   比如失忆后的皇帝是怎么绞尽脑汁讨好养母的;比如失忆后的皇帝多么器重远在边城的镇北侯,哦不,现在该称呼一声忠勇侯了;又比如林贵妃终于在御花园里拦到了皇帝,却被皇帝呵斥了一句矫揉造作,被罚禁足三月,让许多期待林贵妃复起的人大跌眼睛……   失忆后的皇帝给所有人带来太多太多的意外,叫人一时间没办法接受他的改变了。   很多人都在等待,等待皇帝恢复记忆,或是如同曾经的他一样,慢慢被皇权蛊惑,走上和柳皇后决裂的道路,可是很奇怪,在那些有心人的怂恿下,皇帝非但没有像曾经那样和柳皇后疏远,反而更加信赖柳皇后了。   失忆后的皇帝好像失去了所有对权势的贪恋,隔三差五不上朝,将原本应该由他批示的奏折送到柳皇后的宫里,美其名曰柳皇后比他更懂得治理国家,也更体恤百姓,他只是在柳皇后批注完所有奏折后草草过目一番,然后盖上皇帝的印章,交由下面的人实行。   在柳皇后忙于朝政的那些时间里,皇帝往宫里召集了不少能人异士,学习厨艺,钻研匠术,每日每夜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倒是往皇后的雍雎宫里送去了不少美食和颇具趣味的小玩意儿。   听说柳皇后最近也不爱那些金玉簪子了,在自己的宫里,多佩戴一些制作水平粗劣的木簪,很多人猜测,这些木簪极有可能出自皇帝之手。   这样看来,似乎是失忆后的皇帝有心放权给柳皇后,这让人想起了曾经的九皇子和九皇子妃,也是如今这般模样。   类似的消息听得越多,简承佑心中的疑惑就越大。   他相信狗改不了吃屎,一个人的秉性注定了他在不同的分叉路口,做出最符合他个性的选择。   没道理曾经的父皇会在权势和妻子中选择权势,失忆后回到新婚期的父皇,会在再次做出选择时,选择妻子,而不是权势啊。   对于简承佑来说,这是不符合逻辑的,他总觉得,或许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   就在林贵妃那一派人等地焦急的时候,皇帝再一次昏厥,和第一次第二次一样,再次苏醒后的皇帝忘了这两次失忆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记忆回到了他和柳英华成亲的第二年。   第四次失忆,回到了成亲的第三年。   第五次、第六次……   终于,简西第七次陷入了昏迷,按照之前的规律,等他再次苏醒时,记忆应该回到了他刚刚登基那一年。   林贵妃那一派为此欢呼雀跃,在这一年,皇帝和皇后已经生出嫌隙,他们的机会来了! 第89章 为凰11   “陛下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夜了,怎么还没有醒来?”   柳英华站在龙床边,眼神虽然没有看向那些跪着的太医,可凌厉的气势还是压地他们喘不过气来。   “臣等学艺不精,实在是不清楚陛下为何频繁昏睡失忆的缘由,请皇后娘娘恕罪。”   太医们也觉得苦逼,这些日子任凭他们把医书给翻烂了,也没有查到类似的病症,原本昨日皇上忽然陷入昏迷,他们以为皇帝会像前几次那样在昏睡了几个时辰后苏醒过来,本来也没当回事,可现在皇帝已经昏睡整整八个时辰了,依旧没有要醒来的征兆,这就叫人不得不急了。   在这几个时辰里,他们把所有能够试的方法都试了,甚至还有太医冒着大不韪,用银针刺了皇帝的手指,都说十指连心,可就算这样,皇帝也不曾苏醒。   现在太医们是束手无策,只能向皇后告罪。   “是臣等无能,可陛下这病实在是奇怪,真的是闻所未闻,臣认为皇后娘娘可以张贴告示,请民间的能人异士进宫给陛下瞧瞧,或许有人知道这类杂症也是未知之数啊。”   黄院正这会儿只能庆幸皇后娘娘并不是那种会迁怒的主子,这几次陛下犯病,太医院研究了那么久也没给出个所以然来,可皇后娘娘和失忆后的皇帝都没有对太医院的太医加以申斥,更没有动不动就要人的脑袋。   所以黄院正大胆给出了这个提议,他想着,天下之大,总有一个人见到过类似的病症吧。   “下去吧。”   柳英华挥了挥手,太医们应声退下。   “娘娘。”   芙蓉和红袖在柳英华耳边担忧地轻呼了一声。   “你们也下去吧。”   柳英华摇了摇头,眼神依旧没有从那个昏睡的男人身上离开过。   这些日子,她已经越来越少会想起那个让她怨,让她恨的丈夫了,取而代之的是曾经记忆中那个让她无比开心的少年。   柳英华甚至开始怀疑,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是否真的有现在这个那样好。   当初即便是感情最浓烈的时候,他们也免不得因为不同的性子争执吵闹,可失忆后的简西显得更加包容了,他甚至能够忍受她这段时间的冷漠和坏脾气,绞尽脑汁讨好她,逗她笑。   就在前天,他还扒着她寝宫的窗户,隔着那扇窗冲她说道,他学会做佛跳墙了,只可惜佛跳墙需要的食材太多,很多又需要前期的炮制,在他学习的过程中,把食材用的七七八八了,想要做给她吃,还得等上几天的时间。   他还举着自己的手指给她看,上面有很多细细小小的伤疤,多是学厨和学习木匠手艺的时候割伤的,他可怜兮兮的问她,看到这些伤痕后能不能因为可怜他,别再生他的气了呢?   柳英华没有回答他,只是背对着他梳妆。   他也不气馁,说道自己在学习螺子黛的制作,等到哪天她不生他的气了,就亲手给她描眉,就像是当初刚成亲时那样。   柳英华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早就在期待那一碗鲜香扑鼻的佛跳墙,和他亲手制作的螺子黛。   “我后悔了。”   在宫人们都退下后,柳英华轻轻地坐到了简西的身侧,微微倾着身子,用手拂过他鬓角的碎发。   她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可能在怕,怕简西恢复所有记忆后,这段时间她的原谅会变得可笑,成为丈夫攻讦她,嘲笑她的理由,也是怕这颗心再被伤一次,就再也拼不起来了。   柳英华觉得自己的坚持是对的,可在简西再一次陷入昏迷后,她却有些后悔了。   明明这段日子她是那么的开心啊,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同样深爱着她,面对任何事情,都无条件地信任她,可她总是一次次的因为心中的这份胆怯伤他的心,让他带着落寞,一次次地从她身边离开。   很多次,柳英华就这样冷眼看着他眼中的光彩渐渐淡去,当她总觉得他放弃了,再也不会来找他的时候,他却又一次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他面前,眼中是一次比一次更加热烈的爱意。   柳英华后悔了,后悔没有回应这份感情,即便将来他恢复记忆后又会变成那副绝情的面孔又如何呢,那一刻的感情是真挚的,她报复的不是那个冷漠自大的男人,她只是辜负了一个将真心捧在她面前的男人。   简西感受到脸颊上滴落了一滴湿润滚烫的泪珠,他的指尖颤了颤,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柳英华的视线全都集中在简西的面孔上,并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动作。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们不留在边城呢,是不是你不当这个皇帝,我不做这个皇后,我们之间就不会闹到今天这番局面呢?”   柳英华问出了一个无解的谜题。   可她心里更加不明白,明明失忆后的简西同样面临了许多小人的挑拨和皇权的诱惑,可为什么他依旧像当初还是闲散皇子时那样,寄情于美食和一些奇技淫巧,保持着豁达开朗的心态呢。   明明还是同样的人,可在经历了相同的事情后,为什么会有截然不同的变化呢?   这一点,柳英华怎么都想不透。   但是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了,按照之前的规律,等简西再次苏醒时,她将不能在这个男人的眼神中看到爱意,与之相反的,只有已经开始萌芽的忌惮和恶意。   前段时间的欢欣,终究只是一场梦啊。   柳英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再次睁开眼时,眼神里早就已经波澜不惊。   她爱的,只有那个值得她爱的男人,等简西再次苏醒,他们依旧只是敌人了。   “娘娘,枢密使和军机大臣进宫了。”   芙蓉在寝殿外唤了一声,柳英华擦了擦眼角未尽的泪,起身出去。   “张贴告示广邀名医,让太医院派人日夜在清乾宫守着,陛下醒了,即刻告知本宫。”   柳英华吩咐了几句,匆匆往议事殿赶去。   在柳皇后离开后,清乾宫伺候的宫人又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皇帝虽然昏迷,却不能不进食,在皇后走后,就有宫女端来了参汤,给简西喂下。   因为皇帝昏迷,吞咽十分困难,因此宫女喂的极慢,又极其小心,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碗参汤才将将喂下,或许是参汤药效大,没一会儿,昏迷的皇帝的面色就开始红润起来。   简承佑是在宫女喂完参汤后出现的。   现在宫中戒备森严,皇帝的清乾宫除了本身在这儿伺候的宫人,也就皇后的雍雎宫的人能够进入了,在林贵妃被皇帝禁足后,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宫妃更是连靠近清乾宫的宫门都不敢了。   简承佑是柳皇后的养子,这个年纪又正是濡慕崇拜父母的时候,因此他来清乾宫,从来都是没有人拦着的。   这一次他过来,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想要趁这个男人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了结了对方。   不过在这股冲动消失后,简承佑就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现在清乾宫的一切都在柳皇后的掌控中,一旦皇帝出现了什么意外,不管是不是柳皇后下的手,旁人都会觉得皇帝的死和柳皇后有关,这样一来,史书和民间的传记上必然要给柳皇后留下污名,而且林贵妃身后的派系绝对不会放过这一个天赐良机,污蔑柳皇后弑君。   他看似是想要给母后解决一个大麻烦,实际上却是给母后增添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其实这个男人活着也没有本事给母后和他带来麻烦,可简承佑就是看不得母后为他劳神伤心的样子,简承佑盯着简西那张红润光泽的面孔,恨不得戳出千八百个洞来。   好在他这个年纪很有诱惑性,加上简承佑毕竟也是当过几年皇帝的人了,基本的掩饰还是过关的,在旁边伺候的宫人们看来,那就是一个儿子对父皇的濡慕和担心了。   只有躺在床上的简西能够感受到那股森森的杀意。   不过既然简承佑过来了,那么下一步的计划也能够开始实施了。   这也是他发现简承佑可能是重生之人后想到的办法,要不是有这个不确定的因素能起到助攻的效用,简西也不见得会这么做。   “滚出去,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谁,你是谁!”   “我是骊朝的九皇子,是龙子龙孙,你这个孤魂野鬼,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原本昏睡的人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起先只是在床上翻滚,后来甚至发展到了自己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他似乎恨不得掐死自己,用到的力道极大,因为喘不过气来,脸被憋成了紫红色。   简承佑被宫人们抱开,清乾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慌乱地掰开皇帝掐着自己的手,为了不让皇帝伤到自己,拉手的拉手,抱脚的抱脚,可皇帝挣扎的力道太大,六七个宫人差点都没有制服住他。   即便折腾的力度那么大,简西的眼睛一直都是紧紧闭着的,没一会,他的身上甚至开始冒起了虚汗,结合他刚刚说的那番话,宫人们的背后不由升起一股凉意。   没有人比简承佑更能理解这番话的意思了,因为他本人也有类似的经历。   此时的简承佑已经完全怔楞住了,他的脑海中疯狂地闪现出了这段时间他心中一直没办法参透的几个问题。   为什么失忆后的皇帝不会被权势迷惑和母后离心,可实际上,曾经的皇帝在登基后却与母后渐行渐远;为什么表现的那么深情和豁达的男人,可以说变就变,变得那么滥情又那么自大……   不妨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曾经深爱母后的父皇是真的,登基后的那个男人是假的,似乎一切都能够解释通了。   原本这样荒谬的猜测,简承佑不该相信的,可谁叫他自己就有类似的经历呢。   他不由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地倒退了几步,可下一秒就撞上了一个人,简承佑猛地转过身,身后的人,正是他的养母柳英华。   此时柳英华正神情晦涩的看着那个不断挣扎的男人,眼神中的飘忽与刚刚的简承佑出奇的相似。   显然柳英华的心中也因为刚刚听到的那些话,产生了类似的怀疑。 第90章 为凰完   “母后。”   看着不知道何时过来的养母,简承佑嚅动着嘴唇轻呼了一声。   母后向来聪敏,即便没有他那样的经历,只凭父皇刚刚说的那几句话,以及他这些日子的表现,恐怕也能推测出许多信息。   如果真的如他猜想的那般,父皇可能从来都没有变过,之所以会在登基后性情大变,完全是因为他的身体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占据了,养母怨了他那么多年,其实都怨错人了。   可养母又何其无辜呢,怨了多年,恨了多年,只当曾经的枕边人一朝成了帝王就变得让她不认识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离谱的猜测,这些年的怨憎都是真的,在知道这个真相后,这些年的怨恨固然可以放下,可按照简承佑对养母的了解,她心中必然会产生诸多的自责。   简承佑心中想到的问题更多了,如果后来的那个皇帝真的是假的,那么宫里那些妃嫔,包括他在内的几位皇子皇女,又该多么尴尬啊?   那个冒牌货用的是真皇帝的身体,生下的皇子皇女也都是天家血脉,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他们都是真皇帝被戴了绿帽子的证明,如果苏醒的是真皇帝,他们这些人的存在,恐怕会显得碍眼了。   还有母后……   简承佑自己也是男人,他没办法想象,如果醒来的是真皇帝,当他得知自己的这具身体被另一个男人占据过,那个男人还曾和自己深爱的妻子朝夕相处,日夜相对,甚至有过周公之礼,他又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妻子呢?   如果他没办法谅解,母后是不是要再次承受打击?   柳英华的心里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刚刚简西昏迷时的那几句话叫她心中震惊,柳英华开始回想起十三年前,他刚登基不久后发生的事情。   那些记忆都已经很遥远了,柳英华这会儿回想这些,也花费了诸多时间,而且很多回忆,早已在日复一日中变得模糊了。   她记得,丈夫刚登基时似乎和以前一样,前朝后宫的大小事都习惯来她的雍雎宫中和她一块商量,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似乎是朝臣以她多年无子为由让皇帝广开后宫之后,柳英华是个思想正统的古代女性,从来没有想过在她不能生的情况下,还拦着丈夫不让他和别的女人生,尤其当她的丈夫成了皇帝之后,柳英华更加清楚,一个稳定的政局,绝对不能缺少继承人。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在皇帝终于临幸了一个秀女后,柳英华还是和丈夫冷淡了许多,似乎就是这个时候,被有心人看准了时机离间了他们夫妇的感情,后来两人也愈行愈远了。   可真的只是那么简单吗?因为简西刚刚的那番话,柳英华忽然不太确定曾经的猜测是否准确了。   她拼命的回想,忽然想到了在简西登基的第三个月,他曾生过一场重病,那个时候正逢西北旱灾,当时民间有不少流言,说老天不满这位新帝,于是停雨以示惩戒。   而那个时候,皇城中还有好些先皇留下来的皇子不曾分封出去,他们也不满老九仗着一个好外家就成了皇帝,在天灾出现,民心不稳后就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柳英华又要安抚受灾的民众,治理旱灾,又要监视那些心存不轨的皇子,简直就是分身乏术,即便心里担心皇帝,却也没办法日日夜夜都在皇帝的寝宫里待着。   后来皇帝苏醒,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当时还是嫔的林贵妃,自此林贵妃开启了长达数十年的宠妃之路,而皇后和皇帝之间的感情却越发淡漠了。   柳英华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会不会皇帝正是在那一场大病中换了芯子,其实对方当时表现出的冷淡并不是因为他责怪她没有日日夜夜守在他病床旁,而是因为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九皇子,即便继承了九皇子的记忆,也怕露出马脚被熟悉他的人察觉,于是借着这个借口,疏远曾经熟悉的人呢?   而且他不是九皇子对她没有那种真挚的情感,自然会为了权势堤防她,质疑她的品性。   有时候,人的主观性会模糊、改变一些记忆,当柳英华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测后,她回想起来的很多细节,都开始为这个猜测补充证据。   “去灵音寺,把几位大师请来。”   面对这种灵异鬼怪的事情,柳英华也束手无策,她能想到的,也只有护国寺院里的那些和尚了。   简西听到柳英华这番话,心中大定。   他并不是突发奇想想到这么一个“被夺舍”的办法的,他反反复复翻看了无数遍原身的记忆,尤其是原身登基后,和柳英华渐行渐远的那一段记忆,在确定这个办法经得起推敲后,才定下了这个主意。   而且在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他还考虑了柳英华的想法。   首先这个时代的女子对于贞洁格外看重,当他想到要用夺舍这个办法的时候,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柳英华知道自己的丈夫其实早就被一个孤魂野鬼代替了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己失身于别的男人,没了贞洁?   如果对方因此而产生了自责愧疚的情绪,对于简西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从头到尾柳英华都是无辜的,他没办法为了洗白自己,让一个无辜的人凭白生处愧疚的情绪。   于是简西开始寻找,自己最恰当的“被夺舍”的时间。   原身登基的时间是他和柳英华成亲的第五年,夫妻感情最浓烈的时间已经过去,加上那个时候宫里来了许多新人,即便是为了繁衍后嗣,原身去柳英华宫中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都说由奢入俭难,由简入奢易,这句话用在男女之事上也是恰当的。   柳英华常年习武,身上又有许多陈年旧伤,对比那些从小教养的小姐们,她的皮肤就跟粗粝的麻布一样,进宫的秀女都是被各自家族精心调教过的,有些温婉似水,有些明眸善睐,有些娇美蚀骨……一开始临幸其他妃嫔时,原身还有一些负罪感,渐渐的,他便乐在其中了,尤其是当那些女人展现出不同于柳英华的柔弱,一个个都以他为天时,这个从小就被忽略的皇子彻底感受到了权势的美妙。   在那一场大病后,原身又被林贵妃挑拨,认定了皇后只在意权势,不在意他这个夫婿,两人之间隔阂加深,原身就更加不愿意逼着自己临幸这个野心勃勃又不会生的皇后了。   简西翻阅了原身的记忆,原来从那一场重病后,原身除了初一十五就再也没有宿过雍雎宫,而且即便是初一十五,两人也只是盖着被子纯聊天,到后来两人关系越发紧张后,他更是连初一十五都不肯去雍雎宫了。   他的那点精力全被后宫鲜嫩的妃嫔给瓜分了,不愿意“委屈”自己临幸一个比他还要强健的皇后,如果是以那一场大病作为他“被夺舍”的节点,那就再恰当不过了。   因为怕突如其来的夺舍不足以让柳英华相信,简西还自己给自己下了微量的毒素,自导自演了一场场失忆。   从两人成亲前,到成亲的那五年,一次次失忆,只为了勾起柳英华曾经的回忆,并且让她对于每一次的失忆都深信不疑,等到他开始“被夺舍”的时候,她也会坚定地相信,这就是他在这一年里的经历。   而简承佑这个重生而来,对他怀有敌意的儿子也会对这件事深信不疑,甚至因为自己也有类似的经历,他会比柳英华更加相信他“被夺舍”的故事。   这样一来,他依旧是那个深爱柳英华,并且信任她和忠勇侯的九皇子,而不是简承佑心中恨极了的狗皇帝。   *   灵音寺的主持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被请进了宫中,在得知皇帝被邪魔梦魇的时候,几位大师虽然觉得荒谬,可还是根据他们的所学为皇帝念起了驱除邪祟的经文。   这些经文似乎真的有些效果,皇帝反抗的动作减轻了许多。   整整三天三夜,柳英华也几乎不眠不休地在清乾宫里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晨光初晓,简西终于彻底停止了挣扎。   此时他已经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整个人憔悴地可怕。   柳英华屏住呼吸,她不知道,再次醒来的那个男人,到底是她要等的那个人,还是那个生了多年怨气的孤魂野鬼。   如果是后者,柳英华觉得她可能会疯掉。   如果是前者……   他们都已经不年轻了,之前因为那个孤魂野鬼浪费了十多年的宝贵时间,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经得起再一次折腾了,柳英华心中默默祈愿,如果她的丈夫能够回来,她甚至愿意将自己剩余的寿命与他分享。   “唔——”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呓语,柳英华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英娘——”   简西缓缓睁开眼,看到眼前一脸紧张的妻子,轻松地吐了口气。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我待你不好。”   “那个梦好长,我好像被关在一个深到望不到头的小道里,因为听到你在哭,我努力地跑啊跑啊,终于见到了一束光。”   “那个梦好逼真,可是英娘,我怎么舍得让你哭呢,好在现在梦醒了。”   简西满脸憔悴,却还强撑着对柳英华笑。   话语刚落,柳英华泪如雨下,她等到了自己的丈夫,原来她从不曾被辜负。    第91章 合理败家1   今天是杏芳园鼎鼎大名的孟小平登台的日子,全北平叫得上名的票友都早早守在杏芳园外,只为了求得一张门票。   孟小平可是民国四花旦之首,别说这小小的北平城了,整个民国乃至海外都有他的戏迷,只可惜,前年孟小平在演出的时候意外伤了右腿,为了养伤,退出梨园好些时日。   戏迷们左等右盼,终于等到了他重新开嗓的日子,因此今日的杏芳园热闹极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售票的窗口就关上了,并且挂出了门票售罄的告示。   老戏迷们不干了,守在杏芳园外,央求着梨园主再多加一些位置,再不济,他们站着看也成啊。   “要票吗?”   现在天气寒冷,出门每四五件衣裳外加一件厚厚的大棉袄根本就扛不住,可即便这样,也动摇不了戏迷们的热情。   几个穿着厚棉袄,两手揣在袖子管里,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人盯上了几个看上去衣着光鲜,经济水平不错的戏迷,小心靠近那些人,在他们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有票?”   那些被选中的人也是精明,怕一旦嚷嚷开来票价会被炒高,直接拉着人去了边上的小巷子里。   任何时代都不缺二道贩子,这些出售门票的人大多与杏芳园里的人有些关系,能够弄到这些紧俏的门票,然后以比市场价更高的价格售卖出去,最后和提供这些票的亲戚朋友瓜分这里头的利润。   不过有管事盯着,能够落到这些二道贩子手里的门票也不会太多。   平日里,自然没有人愿意当这种冤大头,可今天不是特殊吗,正好是阔别戏坛近一年的孟小平回归的首场演出,叫这些戏迷心里头痒痒的,宁愿被宰一刀,也想要进场观看孟仙的曼妙身姿聆听那婉转悠扬的曲腔。   “一张门票,两个银元。”   这是民国时期的货币,一银元等于十银角,一银角等于一百到一百三铜钱,这年头铜钱的兑换制度很乱,有时候部分地区打仗了,三四千的铜钱都不见得能够换得到一块银元。   杏芳园平日的戏票定价为两角,这个价格并不算特别便宜,这年头,北平普通人家一家五口一个月的开销也就五六个银元,两角足够一家人吃一顿好的了。   今天是特殊场,杏芳园已经将票价提高到了五角,一些包房雅座的价格更高,甚至没有对外兜售,早就被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家包下了。   这个价格,足够让很多人退步,可二道贩子们吃准备票友对孟小平的追捧,以及票友中部分人的经济能力可以负担得了两个银元的价格,硬生生将票价翻了四倍。   “不能再便宜点了吗?”   那人看二道贩子手里的门票都是一些犄角旮旯的座位,有心想要砍一砍价,毕竟两个银元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您去打听打听,现在谁手里还有多余的票,那可是孟仙儿啊,他的开嗓,难道不值这两块钱?”   二道贩子捏着手里的几张票,丝毫不为所动,反正他有信心能够将这几张票卖出去。   “行,给我来一张。”   本来还想带着老婆孩子一块看戏的,现在这个价格,只能委屈老婆孩子了,大不了,等他回家了再给媳妇描述孟仙儿的嗓子身段有多么妙绝吧。   二道贩子的票卖的很快,没一会儿,几个人手里的票都见底了。   “最后一张了,五块钱,不二价!”   或许是尝到了甜头,等到剩下最后一张门票的时候,二道贩子干脆喊了一个叫人很难接受的高价。   这个价格吓退了很多人,五块钱足够做很多事了,孟小平既然重回戏坛了,之后自然会有很多场演出,错过了今天,未来还很长,这五块钱,足够之后看十几场孟小平的演出了。   这年头也没那么多冤大头,孟小平真正的死忠粉,早在戏票开售前就想尽各种办法弄到了门票,要不就前天开始守在杏芳园外等着杏芳园售票,其余这些没有买到票的,即便喜欢孟小平,可也没有喜欢到愿意花五块钱买门票的地步。   即便有,他们的钱包也不见得支持他们这么做。   于是在二道贩子喊出这个价格的时候,就有人犹豫了。   “我买了!”   一声清冽的男声在巷子外响起。   “诶,别,这票卖给我吧,不就是五块钱吗,我买了。”   有一个孟小平的死忠粉,因为囊中羞涩的缘故,一直没想好要不要花这五块钱买门票,可在有人开口要和他抢最后一张门票的时候,他忽然不再犹豫了。   “不行啊,是那位爷先开口的。”   二道贩子为难地指了指从巷子外迎面走来的男人。   对方穿着灰色的长袍,外头披着一件皮袄褂子,打扮有些老派,可他的样貌十分年轻,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早早剪了辫子,前头已经蓄起了短发,此时戴着一顶洋人的礼帽,看上去怪斯文的。   “我出六块。”   那个戏迷咬了咬牙,又给加了一块,然后不等来人说话,就准备掏钱拿走二道贩子手里那张门票。   “我出十块。”   青年掏出一把银元,放到贩子手里时,叮叮当当,煞是好听。   听到这个价格,二道贩子笑了,那个戏迷的脸苦了,就连六块钱,都是他咬牙挤出来的,更何况是这十块钱呢。   青年拿了门票就离开了巷子,二道贩子身上藏着那么多钱也怕被人抢,急吼吼地钻进了杏芳园后面的小门,和自己的朋友瓜分今天的利润去了,只剩那个戏迷,在巷子里哀嚎。   “哪来的败家子啊,花十块钱买一张五毛钱的门票。”   这个价格,都足够上雅座了。   “那不是简家那位二爷吗?不是说他留洋去了吗,怎么在这地界儿见着他了?”   边上有几个早先买到门票的人,看着那道已经远去的背景,忍不住嘀咕了几句。   “啥,那是简二爷?”   原本垂头丧气的戏迷顿时打起了精神,原来是那位啊,知道是他,他忽然心里平衡了许多。   这北平城谁不知道同济堂的那位败家二少啊,那人在北平城里就是败家子和冤大头的代名词。   只要是被那位二少看中的东西,身价立马能翻好几番,对方买东西就看心情,完全不在意物品原本的价格。   “只是简二少看戏还用得着和我们一起挤普通座儿吗,我记得简老爷也是个戏迷,按理杏芳园的管事早早就将雅座号给送过去了才是啊?”   那人有些糊涂了,简家在杏芳园是常客,简老爷也是个戏迷,还惯爱捧人,这些年光是打赏起码就花了大几千了,杏芳园的管事那么会做人,应该一大早就准备好了简家的雅座才对啊,简二少不跟家里人一块看戏,跟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抢什么门票呢?   “诶啊,你们还没听说呢,上个月简家大少爷去东山省进药材,结果一去不复返,简老爷派人去找,结果一点音讯都没有,现在世道那么乱,估计是玄了。”   说着,那人感叹了一声。   同济堂在北平颇有声望,尤其是现在的家主简老爷子,真是一位宅心仁厚的大善人,不仅常年施粥救济穷苦人家,每逢初一十五,同济堂还会有义诊,派大夫去周边的乡下,给那些穷苦人看病,给出的药材价格跟免费也没什么区别了。   只可惜简老爷子好人没好报,他膝下一共两个儿子,长子是原配生的,性子老实憨厚,人品自然没话说,可这样的性格想要守住简家这份诺大的家业,还是在这个群狼环伺的战乱年代,恐怕是艰难了。   二儿子是续娶的老婆所生,比起长子更加不堪,老大虽然平庸,可好歹循规蹈矩,简老爷子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也不给家里头惹事,可老二简西却是个祸精,不仅到处惹是生非,还是一个有名的善财童子,简老爷子和简家大爷两人一年到头加起来的花销都不见得可以让这个败家老二用上一个月。   人人都说,简家的家业要是落到了简老二的手里,恐怕不出三年就得被败光,因此大家也默认了,简老爷子百年后应该会将家业传给简家老大这件事。   现在简老大外出进货生死不明,简家这份家业难不成要托付到简老二的手上?   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简家未来落败的样子。   “怪不得。”   那人喃喃了一声。   自己的儿子生死未卜,当爹的哪有心情看戏呢,恐怕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吧。   可这样说来就奇怪了,当爹的没心情看戏,当弟弟的怎么有心情看戏呢?而且外面都传言简老爷子实在是看不惯小儿子的浪荡,直接将人塞到了去英国的船上,准备让他去国外历练学习几年,怎么本应该在英国的人,这会儿会出现在戏园外头呢?   被议论着的简西此刻回到了简家老宅,准备去他这个身体的老父亲那儿请个安,可惜刚走到门口,就迎面飞来一个枕头。   这年头的枕头都是陶瓷制品,要不是简西闪地快,这会儿就该被开瓢了。   “你给老子滚!”   宏亮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简西嘴角上扬,听老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看来是不需要他担心了,于是他乖巧地遵从了老爷子的话,转身离开。   “你还真走啊,平日怎么没见你那么听你老子的话。”   里头的老头儿听见远去的脚步声,顿时气坏了,穿着亵衣就追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架空架空,没有共产党和国国党,因为话题敏感,除背景和民国有些相似外,其余人物历史全部架空 第92章 合理败家2   “老爷,您悠着点啊,小心您的身体。”   冬菊看着简老爷鞋也不穿,赤着脚往外追,当即焦急地追了过去。   简老爷子今年高寿五十有八,原配妻子是东山省药材大王的女儿,嫡出的长子今年也已经三十多岁了,已经娶妻,不过老大子嗣有些艰难,只有嫡妻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这些年纳了两位姨太太,也没能跟他添个一儿半女。   除了这个嫡出的儿子,简老爷还有三个女儿,都是姨太太所出,简西这个身体是简老爷原配死后续娶的老婆,娶第二任妻子的时候,简老爷已经年近四十了,因此原身也算得上是简老爷的老来子。   本就是最小的儿子,还是一连生了好几个女儿后得到的嫡子,简老爷也是十分疼爱的,加上那个时候简老爷早就决定了让长子继承家业,为防兄弟阋墙,简老爷子有心让这个小儿子做富贵闲人,因此对这个儿子的教育也不算严苛,等到后来发现这个儿子被宠坏了,越长越歪的时候,也已经很难掰过来了。   简老爷虽然已经有些年纪了,可看上去并不显老,因为简老爷喜好肉食,身型有些肥胖,在这个年纪,反而把脸上该长的皱纹全给撑开了,白胖白胖的,看上去就跟一尊弥勒佛似的,十分具有亲和力。   或许是有些过分肥胖了,这才追了几步路啊,胖乎乎的简老爷就有些跑不动了。   冬菊原本是伺候简老爷的一个丫鬟,后来伺候了简老爷子,虽说没能得个姨太太的份位,可也同一般丫鬟不一样了,加上她管着简老爷子身边的琐碎事,甚至比一些早就失宠的姨太太还有脸面,就连原身这样的小少爷看见冬菊也不会直呼姓名,而是颇为尊重地叫她一声冬姨。   “老爷,您把鞋穿上啊,小少爷不就在家里吗,还能飞走不成?”   冬菊拎着简老爷子的鞋子出来,替老爷子把鞋穿上。   “哼,那小崽子可不就是想逃走吗?你给我站住。”   简老爷子冲着简西吼了一句,也没有再追了。   简老爷子这一声可是使了大力气的,吼的时候,身上的肥肉跟着一块颤动,尤其是肚皮上的肥肉,都开始荡漾了。   “爹,是您让我滚的,现在您儿子滚远了,滚不回来了。”   简西站在二道门的位置,冲着老爷子挥了挥手,“您现在心情不好,儿子就留下来惹您老人家生气了,今天儿子也算是给您请过安了,现在我给娘请安去了,对了爹,我身上的钱花没了,等会儿我去账上支一百块银元,先跟您只会一声啊。”   说罢,简西就一溜烟跑得没影儿了。   “这个小混账,气死我了。”   简老爷子被气的吹胡子瞪眼,身上的肥肉又是一阵颤动。   “我让他去英国留学,连学校都给他安排好了,结果这小子,居然在开船当天给我玩起了失踪,想起来我都恨不得把这小崽子的腿给打折了。”   不知想到什么,简老爷子的声量都低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消沉。   “他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心地了呢?”   “老爷,二爷还小呢,等大一些,就该懂事了。”   关于少爷们的教导,冬菊可不敢插嘴,只能说几句好听点的话。   “小?他今年都已经十九了,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在除北平城以外的地方开办了第一家同济堂,真正把同济堂的牌子做到了外地,他这个年纪除了看戏听曲儿去赌坊,还会干什么?以前我也不想管他,可现在老大……”   说到大儿子,简老爷子忽然止住了话茬。   冬菊以为老爷心里难过,连忙劝说道:“大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简老爷子还是沉默,“老幺的年纪也不小了,或许应该给他娶一个媳妇了,让他媳妇好好管管他,再不济,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好好培养老二的孩子,同济堂,总不能在我手里断了传承。”   对于那个顽劣的小儿子,简老爷子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了,他觉得这个儿子可能真的没心没肺,明明知道自己的大哥出事了,却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在外瞎晃悠,这个月的月例又花光了,还要去账上支两百银元,也不知道把钱都花在什么东西上了。   “对了,你记得叮嘱府里上上下下,大少奶奶和小小姐的东西谁也不准克扣了,现在府上处处以大少奶奶和小小姐为先,尤其是小小姐,谁要是敢没眼色地惹到我的宝贝孙女,那就直接发卖出去吧。”   简老爷子对着身边的冬菊叮嘱了一句,再次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卧室。   *   从简老爷子院子里开的简西并不是老爷子想象中的那般没心没肺,这会儿他思考的东西多着呢。   在去这具身体母亲所在的院子的路上,简西开始思考刚刚简老爷子的反应。   对方的表现,并不像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尤其出事的那个儿子,还是简老爷子一早定下来的继承人,在老二不堪造就的情况下,这个大儿子越发重要。   可简老爷子的表现在简西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这一次他附身的身体是一个败家子,这个时代的背景和简西生活的那个世界的民国有些类似,同样是封建制度被推翻,民主主义萌芽出现的时期,外有列强环伺,内有不同党派的政权斗争,整个国家处于十分动荡的环境下。   简家是北平的大家族,主要的营生是药材和药店,在战争年代,除了武器,药材也十分重要,简家因此被许多势力给盯上了。   简家有一款红伤药,用的是祖传的配方,里头的药材十分复杂,有当归尾、藏红花、三七、豹骨、犀角等药材,能治接骨、消肿止痛,对于一些开放性软组织伤口有奇效。   除此之外,简家还有一款镇痛的散剂,战争中止痛药剂是十分紧缺的,简家的这款镇痛散剂的原材料据说十分常见,虽说效果比起西药中的止痛针稍逊一等,可要是想要大规模的普及,显然还是简家的这款散剂更方便制作。   正是这两个秘方让简家处在了风口浪尖上,只不过简家毕竟也是北平城的大家族,历代的姻亲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些势力也不敢贸然对简家动手,可一些试探性的动作却从未少过。   这两个配方只有历代家主知晓,上一世原身的大哥在去东山省进药材的时候失踪,简家只剩下原身这个男丁,可即便简老爷子逝世,也不曾将这个方子传给他。   因为那个时候倭贼已经占领了北平城,原身并不是一个有骨气的男人,面对倭贼的刺刀,他毫不犹豫地屈服了,甚至还帮着倭贼说服自己的父亲,想要父亲交出秘方,好让倭贼前方的大部队能够得到这两款奇效药品。   简老爷子也是看透了这个儿子的秉性,担心自己一闭眼,这个败家子就将方子卖给了倭贼,干脆就将简家世代家传的那些秘方,带到了地底下。   原身也足够丧心病狂,为了自己活命,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娘被倭贼严刑逼供,简老爷子闭眼的时候,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   即便这样,倭贼还是满心的怨恨,他们知道汉人的习俗是入土为安,就当着全北平人的面,将简家二老的尸体挫骨扬灰,扬言不忠于倭族的人,死后也不能入轮回。   那些曾经受过简老爷子恩惠的人都看不下去,可原身依旧跟个哈巴狗似的,当起了卖国贼。   后来战争胜利,原身这个汉奸自然也没有好下场,只可惜诺大的简家,就这样断了传承,那些堪称珍宝的配方,也没能流传下来。   简西所看到的视角,自然是原身经历的那些,可当他自己来到原身的身体内,再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时,他却觉得,或许上辈子原身认为的那些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个时间点,简家已经被盯上了。   首先是以北地军阀为首的姜虎城,对方多次派副将来北平游说简老爷子,希望他能够和他们合作,交出配方,只是那姜虎城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原本就是前朝遗族,打着驱除强虏收复失地的名号,实际上就是妄图复辟旧王朝的小人,因此简老爷子并不想要和这样的人合作。   其次就是倭族驻北平大使馆的使臣,现在倭族还没正式和京南新政府撕破脸,可倭族的狼子野心已经人尽皆知,倭族希望简老爷子能够投靠倭族,甚至许诺在事成之后,可以让简老爷子成为倭国的合法公民。   别说区区公民了,即便对方愿意封他一个亲王做做,简老爷子也不会帮助外敌,成为本民族的千古罪人。   因为这几方势力还相互制衡着的缘故,简老爷子甚至都不敢有什么异动。   他怕自己一旦做出什么居家迁移海外的决定,没等他走出北平城,简家就被这些势力合力剿灭了。   可简西觉得,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简老爷子也不可能没有丝毫准备,一个能够将家族产业发扬光大的男人,真的这般没用吗?   简西想到了那个失踪的大哥,在原身记忆里一直不曾再出现过的男人,总觉得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第93章 合理败家3   “二少爷!”   简西正在思考的时候,简夫人屋里伺候的丫鬟正准备去厨房取夫人一早就吩咐厨师做的燕窝粥,看到二少爷站在门外,当即惊喜地唤了一声。   恐怕在简家,也就简夫人屋里的下人这般真心实意地喜欢着这个败家二少了。   简夫人娘家姓林,闺名湘秀,论年纪,比起简家那位失踪的大少爷也大不了多少岁,林家并不是北平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比起简老爷子的原配的家世更是相差远了,林夫人娘家是做布料买卖的,家族最显赫的时候,也只是开了三间布庄,后来等林夫人的父亲过世,林夫人的弟弟弟媳妇开始掌家后,更是走起了下坡路,也就靠着简老爷子这个姻亲,勉强还能过着从前那般富裕的生活。   当初林夫人能够嫁给简老爷做续弦,全靠林家那位过世的老当家有远见,在林夫人小的时候就送她去私塾念书,后来更是花大价钱送女儿去了女子大学,林夫人在这个年代,也算是比较时髦的高知女性了。   可惜,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林夫人即便得到了那么多女性求都求不来的念书的机会,眼界却依旧停留在结婚嫁人这件事上,对于她来说,嫁给年纪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简老爷子做续弦,下半辈子吃穿不愁,还能携带娘家人,已经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而对于简家来说,这个当家太太出生清白,又念过几年书,也是不错的续弦人选,简老爷子的原配妻子家世显赫,对方虽然过世,却给他留下了嫡长子,如果娶一个家世同样显赫的继妻,难免引发原配娘家的不满,而且真正显赫的人家,那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中年丧妻又有长子的男人呢。   林夫人知情识趣,还年轻貌美,简老爷子也就欣然娶了。   在林夫人嫁过来之前,简老爷子还有三个姨太太,其中有位二姨太,论关系,还能称简老爷子一声表哥,她是过世的简家老夫人娘家姨妹的庶女,家里是做船运生意的,比起从原配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提拔上来的三姨太,和末代秀才家出生的四姨太,二姨太的娘家显赫了许多。   尤其这些年二姨太娘家的船运生意蒸蒸日上,她在简家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高了,要不是这些年她只给简老爷子生了两个女儿,恐怕林夫人这个大老婆的位置也不见得能坐稳当呢。   可即便这样,平日里二姨太也没少仗着自己给简老爷生了两个女儿,又是府里的老人,处处跟林夫人别苗头。   还有那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三姨太,因为曾经在原配夫人身边伺候过的这份旧情,以代旧主照顾小主子的名义和简家大少爷打好了关系,三姨太的年龄也不小了,比起因为年龄差距不大,和原配留下的孩子避嫌的林夫人,这位三姨太反而更像是简大少的母亲。   府里的下人知道简家大少才是简家未来的继承人,有时候反而更听三姨太的话,让林夫人生了不少闷气。   她这个主子都要忍受那么多委屈,更何况是她身边伺候的那些下人了。   对于他们来说,原身可不单单是简家的二少爷,更是他们这一院子人未来的仰仗,只要简西好好的,将来简老爷子百年后蹬腿,按照他嫡子的身份,将来也少不得要分他十分之三的家产,他们这些买身给简家,又在林夫人身边服侍的下人也能有个着落,要是简西出事了,他们这些效忠林夫人的下人,还不得被曾经得罪过的二姨太和三姨太磨搓死?   更何况目前为止,原身虽然顽劣了一些,花钱也过分大手大脚了,可这也只是一个寻常纨绔子弟会有的表现,而且原身在女色上并不热衷,也从未调戏过林夫人身边伺候的这些小丫鬟小媳妇,这些人就更加不会厌恶这个小主子了,偶尔他做出了什么荒唐事,也只是觉得他还年轻,心中总是期盼着他将来能够变好。   “春草,我娘没生我的气吧?”   简西指的是原身在准备出发去英国的路上突然逃跑这件事。   林夫人出生小门小户,被教地见识浅薄,这一点即便她后来上了女子大学也不曾改变。人家女生上学学习先进的知识,开放的思想,林夫人在学校里学的更多的反而是一些家政方面的课程,目的也只是为了更好的伺候自己的丈夫。   对于林夫人来说,最难过的就是自己生的儿子处处被原配生的长子压了一头,即便她心里清楚,原配夫人娘家的权势是自家比不上的,自己的丈夫早就决定了让嫡长子继承简家的产业,可她心里还是存了一丝妄想,期盼着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能够大方光彩,让丈夫意识到,原来她生的儿子比原配的长子更优秀,简家交到她儿子的手里,才能发扬光大。   只可惜,她又不舍得自己儿子吃苦受累,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宝贝儿子被宠成了这般顽劣的模样。   本来林夫人已经熄了和嫡长子争夺的心思了,就在这个时候,丈夫忽然提出要送儿子去英国学习的事,这叫林夫人看到了希望。   一直以来,丈夫对这个儿子都是放任自流的态度,这会儿忽然督促起他的学习来,是不是意味着丈夫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呢?   于是林夫人高高兴兴给儿子准备了去英国念书的一系列用品,一边心里憧憬着,一边又在离别前的每个深夜里为自己可能要好些年看不见这个宝贝儿子默默泪湿一个又一个枕头。   好不容易看着这个儿子坐上了去往码头的汽车,没成想他居然在开船前偷偷溜下了船,逃到外地躲了几个礼拜才回来。   这个时候英国的学校都已经开学,即便是最近的船班也赶不上补报名的时间,去英国念书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至此,林夫人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了,再也不想争夺家产这件事了,她觉得,或许让儿子当一个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认命是一回事,心中有气又是另一回事了。   现在的林夫人恐怕就是一个低压炮,看到这个逃跑消息传来后第一次归家的儿子就能随时爆炸的那一种。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不等小丫鬟回答,屋里的人就听到响声冲出来了!   林湘秀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她最骄傲的就是自己女大学生的身份,比起府里的几位姨太太,更有学习,为了与当下时髦女青年靠齐,林湘秀不爱穿那种绣满花样的褂子长裙,反而更喜欢那种文雅素净的打扮。   今天林湘秀就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倒大袖旗袍,旗袍只是稍微掐了些腰,整体十分宽松,裙长到小腿肚的位置,开衩只到膝盖,旗袍的斜襟处别着一个银色的链表,看上去温婉知性极了。   只是她一开口,这浑身萦绕的秀雅气质就被破坏地一干二净了。   “赶紧给我进来。”   生怕这个儿子又跑了,林湘秀干脆拎着他的耳朵往屋里走。   “娘,您撒撒手,您儿子又不会跑。”   简西只能弯着腰,压低身子配合这具身体母亲的动作,一边还开口求饶。   “哼,之前你也说的好听,说是要去英国好好学习,将来给你娘我挣一份脸面,最后还不是逃跑了。”   现在这个儿子在林湘秀这里的信用度基本为零。   好不容易走到了房间里,林湘秀又把伺候的人全都赶了出去,又让心腹在外头守着,这才放下了自己一直揪着简西耳朵的那只手。   “跟你说一件正经的事,你大哥失踪了,这件事你听说了吧?”   林夫人琢磨着,儿子要不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恐怕也没胆子回来,要不然就凭他临出发前逃跑这件事,他老子就能把他腿打折了。   “儿子,你在外头朋友多,你说你大哥该不会真出事了吧?”   林夫人的脸上有惊喜,也有惋惜。   这不奇怪,林夫人就是一个普通人,有自己的小心思,希望她生的儿子能够压原配的长子一头,因此简家大少爷要是真出事了,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一来,她的儿子就能够继承整个简家了。   可同时她还没有狠心到能够接受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死掉的事,即便这个继子和她不亲近,可好歹也喊了她十多年的母亲,林湘秀要真是一个狠辣的女人,这些年同住一个屋檐下,她早就想尽各种办法弄死这个挡了她儿子道的继子了。   现在林湘秀的心里就是酸甜苦辣交加,她又希望简大少活着,又盼着他别再回来了,心里矛盾极了。   “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总会没事的。”   简西说了一句万金油似的话,当着林夫人的面,他没有说出自己之前的那个猜测。   这个母亲的心计,显然是藏不住事的,如果原身的大哥真的没死,那必然是简老爷子设的一个局,除了他自己,对谁都瞒着。   而外面那些势力正盯着简家,要是林夫人这边出了什么岔子,不仅简老爷子会震怒,那些势力也不会再沉寂下去。   更何况,对于那个猜测,简西自己也还没确定呢。   “你对他倒是有点感情。”   林夫人没多想,只觉得自己的儿子果然秉性纯善,即便那个失踪的大哥会抢走简家大半的产业,他心里依旧盼着那个大哥平安归来。   “只是可惜孟小平的复出首演了,现在出了那样的事,我作为大少爷的母亲,又怎么好出现在杏芳园看戏呢。”   林夫人哀叹了一声。   “对了,最近这段时间你老子估计顾及不到你,不过你的皮也得给我绷紧了,别给我闹出什么事来,要不然你老子可绕不过你。”   林夫人还不忘叮嘱了儿子一句。   简西笑着应下了,不敢说,自己晚上就要去看林夫人求而不得的孟仙儿的首场演出。   北平城就那么大,原身还是那样一位名人,恐怕过不了多久,简家这些主子就会知道他简二少在简大少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还去戏院听戏了。   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闹剧。   可是没办法,简西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结识孟小平的机会啊,那位,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   “大佐,简家那位二少没有上船,好像是一个仆役代他去了英国。”   “那位简二少出了名的混账,简家那个老狐狸可不敢把秘方交给他,对方转手就能把秘方高价卖了,我觉得,我们的重点还是得放在简家大少和简琨臣身上。”   倭国大使馆内,正在进行一场机密谈话。   “简东来,确定死了吗?”   向山大佐看着简家的方向面露疑色,“那两个秘方,对于帝国太重要了,帝国得不到,那就毁掉,绝对不能让他们流落到那些和帝国作对的那支人手里。”   “这些东西,只有尊贵的皇军将士能够使用,你们明白吗?”   他回过身来,对着下属沉声说道。   谁也不能忽视药品在战阵时期对于战局的重要性,简家的红伤药和镇痛散,早已上了倭国在华前期战略部署的重要章程内。   得不到就毁掉,这是最坏的结果。 第94章 合理败家4   “呦,三爷您来了,位置给您留好了,私下跟您说一句,我给您留的位置可是最好的,别看他不在正中间,可是斜角的位置离台儿最近啊,咱们孟仙儿今天首演,您可是离他最近的票友了。”   “林夫人,都怪我手底下那小子不懂事,居然把您给忘了,可惜楼上的雅座都已经被人订下了,我就是想给您通融一个位置出来,都不能够了,不过啊,楼下正中间视眼最好的位置我给您留好了,您息息气,那小子我已经帮您骂过了,等到孟仙儿之后几场演出,您的雅座我一定给您留出来。”   夜幕落下,杏芳园却一片灯火通明,戏院从内到外都挂满了灯笼和绸布,客人们恭贺孟小平重新登台的花篮更是从戏院外一直排到巷子的尽头,把整条街都布置地花团锦簇。   今天来杏芳园的人有不少北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杏芳园的管事八面玲珑,把这些需要照顾的大人物哄地服服帖帖。   他的这些话尤其叫人顺耳,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今天这戏院的位置必然都是按照他们的家世地位排的,哪像管事嘴里说的那样呢。   可知道自己的地位可能不如别人是一回事,心里头高不高兴又是另一回事,管事的这番说辞至少圆了他们的脸面,让他们的心气顺了。   实际上管事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游刃有余,今天来的不少人都是他一个小小管事得罪不起的,因此他现在说的这些话,早就已经在他心里演练过千百遍。   好不容易将一位没有订到雅座的巡捕夫人给哄开心了,管事赶紧擦了擦额头的汗,往戏院外走去,准备迎接下一位大人物。   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迎面而来的简西吓了一跳。   简家也是杏芳园的大主顾了,不仅当家的简老爷子喜欢听戏,简家的夫人和姨太太们也都是忠实的戏迷,尤其是简家那位林夫人,当年孟仙儿登台的时候,她可以说是常常不落,每次来都要带着一堆珠宝首饰,在孟仙儿表演到精彩部分的时候,往戏台上扔,可以说是豪客了。   简二少偶尔也会陪着亲娘来杏芳园,因此管事记着他的这张脸。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因为简大少失踪的缘故,戏园子根本就没有给简家人留包厢,因为这个时候,简家人估计也没有听戏的心情,可这个时候,简家二少怎么突然出现了呢?   管事的都不敢和这位二少打招呼,而是避了避,在简西进去后匆匆走到门口,拽过正在验票放人的小杂役,指了指简西的背影道:“这位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拿普票进来的啊?”   简西刚进去,小杂役对他还有点印象。   “这可麻烦了。”   管事当然知道普票都是一些什么座位了,因为雅座被订光的缘故,一楼那些位置稍微好点的票都被一些家里有点背景的人给定下了,想来那位简二少的位置视眼好不到哪里去。   那位爷的脾气他也是听说过的,就怕不遂他的心意,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来。   可戏都快开演了,该来的人也基本来齐了,这个时候,叫管事怎么变出一个好位置,供简二少坐下呢。   “哥,向山大佐来了。”   正当管事心急如焚的时候,他那弟弟匆匆忙忙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得了,那位比简二少更麻烦。   管事心里真不喜欢那些倭国人,可谁让人家现在枪杆子更硬呢,只能揉了揉脸颊,然后硬扯出笑脸,喜气洋洋地迎了出去,至于简二少,现在他也顾不上了。   *   “哎,咱们杏芳园,也就小平哥你有本事引来这样的阵仗,我得熬多少年,才能和你一样呢?”   戏台的后面,准备登台的演员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一个化了浓妆,勒了头却还没来得及戴上冠子的少年悄悄将门帘拉开了一条小缝,看着外面的灯火通明,艳羡地说道。   “你当人人都能成为孟仙儿?小豆子,我看啊,你还是先睡一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一个武生拿着花枪戏耍了一通,他的这番话,引来了屋内人的一阵善意的哄笑。   别看孟小平那样受达官显贵的追捧,在这个年代,戏子依旧是下九流的职业,不是那些家里实在困难,活不下去的人家,绝对不会将孩子送来学戏。   这个叫做小豆子的少年身世更加可怜,他是个弃婴,被父母丢在了杏芳园外,那个时候,杏芳园的名声还没那么大,孟小平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还没出师的孩子,当年的老班主捡了他,就当自己的孩子养着,在他稍微懂事后,又跟着戏班子里的这些哥哥姐姐们学唱戏。   在场的这些人,可以说都是看着他长大的。   “别逗他了。”   只见后台的一道专门隔开来的帘子被掀开,一个俏丽的花旦从里面徐徐走来。   今天头个戏目是贵妃醉酒,因为盛装打扮的缘故,来人的面容秀丽异常,站立的时候,就像是一副仕女画,任谁都看不出来,这位花旦居然是个男人,尤其是那双拉开帘子的手,纤纤十指,如同兰花一般,透着娇媚的神韵。   这一举一动,将女性的柔美刻画的入木三分。   “小豆子,你还小呢,只要用心学,会有那一天的。”   这人正是大名顶顶的孟小平,民国四花旦之首,有孟仙雅称的男人。   “哼,你们都是坏人,就小平哥疼我。”   小豆子得意地冲着周围的人呲了呲牙,然后小跑步到孟小平身边,亲昵地蹭了蹭孟小平。   “小平哥,刚刚我看到管事带着倭国人过来了,你许久不登台了,或许不知道那位向山大佐,那个倭国人,真的……真的……”   “小豆子!”   小豆子正要说的话被戏园的一位老人给打断了。   “你可真是被宠坏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   老人有些焦急,赶紧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生人靠近后台后才松了口气。   “那些人是好惹的吗,也不怕给自己和戏园惹来麻烦。”他瞪眼了小豆子。   “那位向山大佐喜欢我们汉人的文化,因此在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也经常来咱们园儿里听戏。”   说这话的时候,老人的表情有些屈辱。   倭国占领了峡湾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了北平,倭国人的狼子野心,大家更是看的明明白白,唱戏给倭国的大佐听,在这些人看来,着实恶心。   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不顾忌自己,也要顾忌家人啊。   孟小平只是因为养伤暂别戏台,不代表他和外界完全脱轨了,对于现在的局势,他心里也一清二楚。   “小豆子,听长辈的话,大家不会害你的。”   他拍了拍那撅着嘴面露委屈的少年的肩膀,此时外面已经有人过来催促,马上就要开场了。   原本因为倭国人这个话题略显安静的后台顿时开始热闹起来,大家开始抓紧准备,随时准备开演。   *   贵妃醉酒又名百花亭,演的是杨玉环约唐明皇百花亭赴筵,但久等不至,之后知晓唐明皇转驾西宫,愁绪难解后饮致大醉,最后怅然返宫的故事。   这一场戏,也是孟小平的成名作,简西原本是带着目的来的,最后也不由被戏台上的孟小平吸引。   孟小平的嗓音圆润明亮,半点听不出来男声的厚重,他的唱腔更是婉转妩媚,念白、身段、舞蹈表情,将杨贵妃由期盼到失望,以及怨憎的心理状态刻画入微。   那么多个世界,简西都不曾听过京剧,这一次,他算是叫一个男人给折服了。   二楼的看台上,年过四旬的向山大佐也看着戏台上那位哀怨悲切的“贵妃”,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第95章 合理败家5   “这些那支人确实很聪明,他们数千年传承下来的文化,有一部分值得我们大倭民族吸收继承的。”   向山大佐坐在包厢内,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看着戏台上明艳动人的“杨贵妃”,面露欣赏。   不同于倭国内部一部分对华国全盘否定的声音,向山大佐十分了解中华文化,且喜欢中华文化,在他看来,倭国想要彻底占据这片物产丰饶广袤的土地,首先要做的,就是吸收继承他们的文化。   他喜欢戏曲,觉得这比他们的艺妓文化更有深度和内涵,今天见到了看了孟小平的演出,更觉得不虚此行。   “等我们大倭民族光复了东亚,孟先生定然是我们倭国的座上宾,他是一位艺术家。”   向山大佐对着一旁的心腹副将笑着说道,自以为是地露出一个豁达宽容的微笑,“战争是两个国家的事,但艺术是没有边界的,孟先生这样的大家,值得我们给予优厚的对待,我希望有朝一日这门伟大的艺术能够在我们国家发扬光大,并且在我们的不断改进下,以大倭民族传统文化的名义,一代代地流传下去。”   向山大佐的副将并不像自己的上司那样喜欢华国的文化,他也听不懂这种咿咿呀呀的曲调动听在哪里,可这并不妨碍他附和向山大佐的话。   “也不知道这位孟大家是否知情识趣,当得起大佐对他的这番欣赏。”   他半弯下腰,在向山大佐的耳边轻语道:“这些华国人可真奇怪,有些骨头那么软,有些骨头却那么硬,叫人啃都啃不动。”   副将意有所指,向山大佐想到了那个针插不透,水泼不进的简老爷子。   现在东北战事吃紧,战争的药材储备尤其紧缺,前方部队已经多次向他施压,要求他尽快弄到简家的红伤药和镇痛散剂,可因为简老爷子的顽固,和现在北平多方势力互相牵制的缘故,未能如愿。   因为这件事,向山大佐多次被将军问责,这叫他恨透了简家那个老不死的东西。   “哼。”   向山大佐冷哼了一声,看戏的心情也被破坏了不少。   “好!”   此时孟小平的最后一场戏正好落幕,场下满堂喝彩,喧哗的声音将向山大佐那一声轻哼都覆盖着了。   这一次买票进场的可都是孟小平的忠实戏迷,其中有有一部分戏迷还曾担心过孟小平离开舞台的这段时间会不会使得他的功底退步,可今日一看,顿时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这位孟仙儿的唱腔非但没有因为长时间的养伤而退步,反而功力更胜以往了,一举一动、眼角眉梢透露出来的韵味,都叫人沉迷。   这些激动的戏迷恨不得用欢呼声,震塌了这戏园子的棚顶,数之不尽的绢花、银钱和珠宝首饰更是源源不断地砸向舞台,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唱得好!”   “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   这一堆欢呼的戏迷中,有一个人的举动格外引人瞩目,这不仅仅在于他夸张的呐喊声,更在于他不断砸向戏台的珠宝银元。   这会儿听戏打赏也是一件雅事,只是不同层次的人的打赏方式有所不同。   富贵人家行事稍显风雅,往往会选择在戏园子买花篮,不同档次的花篮价格不同,最大的花篮,得花几十上百的银元,有些阔气的戏迷甚至会特别定制用银票做成的花篮,这类的价格更是没有底儿了,对于戏园来说,来钱最快的项目并不是门票,而是这类花篮的抽成,尤其当园子里有一位受人追捧的名角儿后,即便除去名角的分成,收入也是十分可观的。   这一次孟仙儿重回戏台,豪客们大手笔买下的花篮早已经将戏园子堆满,足以见得孟小平的人气。   这类的豪客,很少会做出当众扔赏钱的举动,因为在他们看来,孟小平虽然被戏称一声孟仙儿,可本质还是个戏子,大庭广众之下放低身段去追捧一个戏子,是不符合身份地位的。   因此刚刚满堂喝彩时,极少看到从二楼雅座抛掷舞台的绢花赏钱。   在脱离这些豪客后,普通观众往戏台上抛掷的赏钱就变得有限了,这个年代兵荒马乱的,普通家庭也不会为了一个爱好花费太多的,往戏台上投掷最多的都是五分钱一朵的绢花和毛角零碎的硬币,银元也有,但是不多,至于珠宝玉石之类的,就更加少见了。   可这会儿就在一楼的大堂里,一个坐在边角位置的青年,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一边扯着嗓子喝彩,一边一把把抓起托盘里的银元和首饰,奋力地扔向戏台,在灯火通明的舞台中央,那银元和珠宝的流光溢彩,都快把人的眼珠子给闪瞎了。   尤其是那一串串珍珠,一颗颗莹润光泽,按照这个力度砸向舞台,即便台上垫着厚实的红布垫子,恐怕也会损坏外层天然形成的皮壳,这珍珠的价值一下子就跌落了,这无疑是暴殄天物。   这是哪家的败家子啊,用这样的手段摆阔?   这可能是在场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产生的想法了。   不过这人出手阔绰,怎么坐在那样犄角旮旯的位置呢?这也是众人疑惑的地方。   这位引来诸多侧目的青年,正是买了黄牛票进场的简西。   二楼的向山大佐,此时也因为简西的夸张动作多看了他几眼。   “大佐,那位就是简家的二公子。”   向山大佐身边的副将微眯着眼睛沉吟道,那位简二少外表斯文,任谁看到他,都会觉得这必然是一位学识渊博,风度翩翩的男子,可偏偏他行事不堪,典型的绣花枕头一草包,这样的反差让副将对他的印象尤为深刻。   “简琨臣居然有这样的儿子。”   向山大佐的表情有些狐疑,他早就调查过简家上上下下,这位“声明在外”的简家二少自然是调查的重点之一。   在此之前,向山大佐一直认为传言有所夸大,可真的见到了真人,并且看到了他的行事作风,向山大佐忽然觉得或许传言还相对保守了一些。   “简家大少不是在东山省失踪了吗,他的弟弟怎么还有心情来这儿听曲看戏,大佐,是不是……”   副将的声音低沉了许多,他怀疑,或许所谓的简家大少失踪,是简家那位老爷想出来的迷魂计。   听了副将的猜测,向山大佐闭上眼,沉思了片刻,突然笑了。   “不不不,如此这般,我倒是更相信那位大少是真出事了。”   向山大佐的表情轻松了许多,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底下正在欢呼的简西的目光也变得灼热了许多。   “他能够在这个时候跑来戏院看戏,分明就是有恃无恐,是仗着他那位大哥下落不明,简家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的情况下,他的父亲不会责罚他罢了,更有甚者,简东来的失踪为他继承简家扫清了所有障碍,此时的欢愉,未必只是因为听到了看到了这一出贵妃醉酒。”   向山大佐自认对华国的文化和传统很有研究,深知嫡子庶子、原配与继室以及他们所出的子女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地位以及各种矛盾,在他看来,简家两位少爷生来就站在了对立面,正是因为简大少真的出了意外,所以简西才能发自肺腑地表现出这样轻松恣意地情绪。   华国人对于子嗣传承重视到了一个变态的程度,在这些人眼里,女儿甚至不在传承的行列中,简东来死亡后,要想将家族秘方传承下去,不管简西多么无能,他都会是简琨臣唯一的继承人。   想到这儿,向山大佐的眉头舒缓了许多,虽说还不能彻底排除简东来的失踪是简家那位老爷子刻意安排的障眼法的怀疑,可调去东山省调查的人手,此时却能抽掉一些回来,做更要紧的事了。   “大佐英明。”   听了向山大佐的这一番分析,副将恍然大悟道。   “现在看来,这位简二少,或许可以成为我们大倭民族的朋友呢。”   向山大佐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当然不屑于和一个愚笨的华国人成为朋友,可在他从简西口中得到简家红伤药和镇痛散的秘方前,他们一定会发展出一段可歌可泣的“友情”。   向山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实了。   台下,简西扔完了最后一把银元,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同样露出了更为灿烂的笑容。   今天这一出戏,直到现在,终于演完了一半。   *   “今天都返场三回了,台下依旧喝彩不断,咱们园儿里,也就孟仙儿有这样的号召力了。”   戏台后头,大伙儿自顾自的卸妆,看着第三次被请上台谢幕后回来的孟小平,笑着打趣道。   今日戏迷们的喜气也感染到了戏院里所有的人,在那样热烈的喝彩声中,他们也自觉发挥比平日里好了许多,今天的演出尤为精彩。   “小平哥可真威风,今天台上的绢花赏钱都快把我的脚脖子淹没了。”   小豆子的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没有卸干净的脂粉,还是本身脸颊的灼热温度。   “小平哥你看见了吗,一楼有一位豪客,就属他投掷的赏银最多,起码有几百块呢。”小豆子今日还是头一次登台,恨不得把自己第一次登台的所见所闻统统叙述一遍,“小平哥,你太厉害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出手这般阔绰呢。”   “那位简二少今个儿居然也来了,就是不知道消息传回简家后,要吃多少苦头。”   简大少失踪的事情在四九城不是秘密,这消息最为混杂的戏园子里的人对这件事就更加清楚了,今天简老爷和简家几位夫人都没有到场,简二少却出现了,还出了这样的风头,恐怕过不了多久,简老爷子就该有所耳闻了。   到那个时候,等待这位简二少的,恐怕就是一顿家法了。   孟小平对那位简家二少有所耳闻,想到对方在亲大哥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听戏,原本因为被赞赏产生的欣喜瞬间消退了许多。   那位居然是简二少?   想到那双真诚热烈不带丝毫浊气的眼睛,孟小平不禁摇了摇头,原来自己看人的眼光并不是完全准确的。   *   “二少爷,老爷让我们请你回去。”   戏园散场,简西顺着人群走出戏园,此时戏园外已经有人等候。   简家的消息果然灵通,戏才演了一半,就收到了简西出现在戏园子里的消息,现在简老爷已经被气到从床上爬起来,吩咐下人将这位二少爷“请”回去呢。   或许是怕简西逃跑,过来的几个仆役小厮一个比一个健壮,一群人手持棍棒站在戏园外,倒是把不知情的人吓得够呛。   “还是我爹记挂我,怕夜深了,我这么晚着家遇到危险啊。”   简西将手里的西式礼帽戴在头上,配合着一身长袍卦衫,倒也有一种和谐的美感,看上去古朴斯文,还有些洋气。   他好似没有看见边上的人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露出的怪异神情,真当这些下人是简老爷子因为担心他深夜回家特地来护他周全的,大摇大摆地上了轿子,表情恣意极了。   “哎,简老爷一世英名,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   “谁说不是呢,简大少生死未卜,简家落到这位二少手中,恐怕离落败不远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看着那位二少远去的身影,叹气声此起彼伏。   *   “畜生。”   简西刚走进院子,没等看全堂里坐着的人,就迎来了一盏滚烫的茶水。   他一个侧身,茶盏在他身边摔得粉碎,见他躲开,简老爷子在松了口气至于,越发生气了。   “你给我跪下!”   简琨臣看着这个表情坦然,似乎还不知道错在何处的儿子,心情复杂极了。    第96章 合理败家6   “老爷,有什么事好好说,何必生那么大气呢。”   林湘绣在一旁想拦又不敢拦,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胆子那么大,居然敢在这个当头去戏园子里听戏,还出了这样的大风头,恐怕今天过后,整个简家都要成为这四九城里的最大谈资了。   “老爷生气那也是当然的。”   开口的是站在简老爷子身后一个穿着褐色旗袍的女人,对方看上去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打扮却格外守旧,旗袍的开衩只到小腿肚不说,袖子管把整条胳膊遮盖的严严实实,半点没体现出旗袍该有的韵味。   此时女人脸上不着半点脂粉,眼下也一片青黑的暗沉,无名透露着些许刻薄,因为她那张板正的脸,一时间倒比林湘绣更像是正室大妇。   开口说话的这个女人,正是府上的三姨太,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的身上丝毫不见曾经作为丫鬟的卑微和怯弱。   这段日子,三姨娘恐怕是简家最难熬的人了。   仗着曾经是原配夫人的大丫鬟,并且是原配大妇主动开脸抬做姨娘的情份,三姨娘在大少爷跟前颇有脸面,在简家对下人眼中,她甚至比林湘绣更有地位,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简家早完是简东来这个大少爷当家作主,到了那个时候,林湘绣这个没甚感情的继母和那个混账的弟弟,又算什么人物呢,倒不如三姨太,仗着往日的情份,还能在简家安享晚年。   为此,即便是在林湘绣这个正室大妇跟前,三姨娘是毫不卑怯的,甚至仗着老资历,在后院里让林湘绣吃过好些闷亏,现在简东来失踪,等于是把三姨娘往日的所有底气都给带走了,她明白,自己和继室夫人早已经没了缓和的余地,因此这会儿就跟发了疯似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想从林湘绣母子俩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简西去戏园听戏的事恰好给了三姨娘一个发作的机会,她想要老爷子看清楚,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到底是怎样一个冷情冷肺的玩意儿,这简家的家业要是落在简西手中,恐怕他们这些人,都不得善终,简家也早晚会被这个败家子败得干干净净。   说完这句话,三姨娘隐晦地给了站在后头,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姨太一个眼神,在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一丝满意的表情后,三姨太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之所以这般不管不顾地针对简西,也不单单只是因为绝望下的疯狂。   “我倒想问问二少爷,在你亲大哥失踪的当头,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戏园子里听曲儿的,难道大少爷在你心里的地位,还比不过那孟小平的一场戏吗,二少爷心中,把手足情深当什么了?亏的大少爷在家时时时刻刻惦念着你这个弟弟,还时常在老爷面前说你的好话。”   三姨娘一声声悲切的质问,让在场众人都红了眼眶,至于多少是发自内心的缅怀那位生死未卜的大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来人,请家法。”   或许是三姨娘的话触动了简老爷子,他深深地看了眼那个高昂着脑袋,好像依旧不知道错在何处的儿子,用极缓又极其沉重的声调说道。   “老爷,还没听孩子解释呢,西哥儿身子骨弱,怎么承受得了家法呢。”   林湘绣就跟护崽的老母鸡那样挡在了自己儿子面前,简家的家法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更别提简西这样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了。   “林氏,你给我让开,他会变成今天这样,离不开你的纵容。”   简琨臣一脸悲痛得说道,脸颊两侧的肥肉都跟着颤动。   在简老爷子和继室之间,下人当然更听老爷子的话,没多久,下人就带着那根供在简家祠堂的家法棍过来了。   大约一尺长,婴儿手腕粗细的木棍,上面留有许许多多的陈旧痕迹,也不知道是打了多少人后留下的,简老爷子握住棍子的手柄,厉色看着护着儿子的继夫人。   “老爷,老爷。”   林湘绣满目哀求,见简老爷子态度坚决,又扭过头看向了自己的混账儿子。   “我是怎么教你的,让你乖乖的呆在家里,你怎么就跑去戏园子里听戏去了,娘知道你心大,总觉得你大哥平安无事所以不曾担心,可旁人不见得这么想啊,你快告诉你爹,你知道错了,快跟你爹道歉。”   林湘绣狠狠地拍打着儿子的背,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和老爷子服软。   “不就是看场戏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简西环顾了一圈,看着那些或痛恨,或淡漠,抑或是看好戏似的期待的目光,默默收回眼神,在简老爷子的高气压下,还十分自在地拿下了自己头上的那顶礼帽,好像现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不是他引起的一般。   “你大哥至今生死未卜。”   简琨臣盯着自己这个不上进的儿子,眼神凌厉又威严,可偏偏在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简西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闪烁。   倒是个有胆识的!   简琨臣在心中不由感叹了一句,以前他倒是没有发现这个儿子有这样的本事,只可惜一想到这个小儿子曾经干出的那些混账事,心中刚产生的那一丝赞赏,立刻烟消云散了。   “只是找不到人而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还没见到大哥的尸体,大家干什么做出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这不是半点都不盼着我大哥好吗。”   简西半点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吊儿郎当地说着自己的歪理,“我每天听曲儿看戏,那也是为了给这个家增添一些喜意,没准过不了几天,我大哥就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明明是那样这张清俊的面孔,在这样自得的表情下,平白让人觉得厌恶。   简西听到脑海内不断提示上涨的人渣值,只能苦笑,谁让原身的人设就是这样,即便要改变,也不能来的太突然了。   “呵,照你的说法,我们还不如你关心你大哥了。”   简琨臣都被气笑了,看着这个冷情冷肺的儿子,心中痛惜之余,更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或许是对的。   “来人,给我按住他。”   几个强壮的家丁一拥而上,林湘绣和她的几个丫鬟也被健壮的仆妇扯到了一边。   “爹,你这是干什么,爹,我的身子骨弱地紧,你可别乱来啊。”   简西扯着嗓子叫到。   “砰——”   简琨臣丝毫不留情面,绷着脸,手中的棍子重重打在了简西的臀部,这位身子骨弱的公子哥儿顿时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哀嚎声。   “爹,大哥要是回不来,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了,你真想打死我不成?”   简西疼的哇哇叫,终究是怕了这棍邢,不再狡辩,转而威胁起了亲爹。   “哼,我没了你这个不孝子,至少还有两个女儿,大不了,我就让你的姐姐妹妹替简家招一个女婿。”   简琨臣话音一落,周遭的人都变了脸色,生有两个女儿,一直觉得地位不稳的二姨太更是假借用手帕擦拭眼泪的动作,挡住了眼中的异彩。   “爹,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诶呦喂,娘,爹要打死我了,你快救救我吧。”   简西痛的眼泪鼻涕齐流,更是没了刚刚那打扮精致的斯文。   简琨臣对于这些求饶的声音充耳不闻,用了揍了他二十棍,累地本就肥壮行动不便的自己气喘吁吁。   作为一个精通人体穴位和骨骼脉络的大夫,简琨成下手当然也是有分寸的,看着儿子臀部位置的大褂已经渗出深色的血痕也不曾惊慌,他知道,这样程度的伤,顶多也就是皮外伤罢了,不至于伤筋动骨。   “让二少爷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给他送饭,更不准给他上药。”   简琨臣喘着气将手中的棍子放到托盘上,环视了一圈,盯着林氏的目光格外悠长,这番话,主要也是说给林湘绣听的。   “谁要是违背我的命令,那就给二少爷作伴去吧。”   “哼!”   说完这句话,简琨成让冬菊搀扶住自己,往屋内走去。   “可怜见的,二少这次是真的触怒老爷了,夫人以后也该多多管教了。”   二姨太走到几乎昏厥的林氏身边,假慈悲地说了一句,临走时,她颇为迟疑地看了眼简老爷子离去的背影。   以前老爷子从来不曾对二少爷下过这样的狠手,二姨太隐约猜到了老爷子的想法,他是怕平庸的大儿子压制不住一个过于出色的弟弟,偏偏大少爷背后还有强势的外家,兄弟阋墙,对于简家并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了,以简家的富贵,也足以让二少爷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了,所以干脆从小不刻意管教这个儿子。   或许是因为大少爷出了意外,老爷子终于狠下心,决定好好教育这个儿子,将他掰正了。   可哪有这样的好事呢,二姨太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笑的有些讽刺。   他们家老爷啊,古板,守旧,总是坚持着他的那些大道理,现在他肯下狠手管教这个儿子,可见刚刚那一番让女儿招赘婿的话也只是气话,在他眼中,恐怕只有儿子才是简家的延续罢了。   可那些气话,她当真了!   二姨娘用余光看了眼那个快哭昏过去的林氏,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缓缓离开。   *   深夜,祠堂的大门吱吖一声打开,一道矮胖的身影走进了祠堂。   简家的祠堂地面铺设着上好的青石砖,夏天都无比凉快,更别提秋天的深夜,穿着厚实,都能感受到刺骨的阴凉。   简西晚上挨了一顿打,也不敢立马用系统商城里能买到的伤药治好自己,只能硬熬着,好在他的意志力非同一般,这会儿居然还能保持意志清醒。   他假装没有听到那声响动,只是趴在祠堂的垫子上装晕。   来人先是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接着开始脱他的裤子,没一会儿,简西就感觉到自己臀部传来的清凉刺痛,他一时没绷住,嘶了一声。   “哼。”   身后那人的动作顿了顿,下一秒,上药的动作更重了,似乎就是想要他更清楚疼痛的滋味。   “爹,我不想去外国留学,所以我从船上逃了下来,可外头的人都说,是我用自己的小厮代替了我自己坐上了出国的船,我想知道,上船的,到底是哪个小厮。”   寂静的祠堂内,再轻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响亮。   “大哥他,真的失踪了吗?”   简西轻叹了一声,没了白日的荒唐,在他扭过头和来人对视时,眼神无比清明。 第97章 合理败家7   房间内明明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就只有那透过门窗缝隙洒进屋内的冷冷月光,可简琨臣的那点心思,却在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下无所遁形,好像从内到外都被看清了一般。   他从来没有从任何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这样清明的眼神,即便有,也不该存在在这个愚笨无能的儿子身上。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沉默了良久,简琨臣放下手中的金创药,沉着脸看向这个向来让他头疼的儿子。   “上船的人,就是大哥吧?”   简西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扭过头,将视线转向祠堂里的那一个个简家先辈的灵位,声音空灵,语调却又那么笃定。   原身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原身从就没有注意到过这个细节,而简西不同,在来到这具身体里后,除了原身留下来的所有记忆,他还通过了许多渠道了解了很多原身不曾在意的事情。   自古以来,戏院、茶馆、酒楼等三教九流之地就是情报不经意间流通的重要场所,简西会去戏园听戏,除了想要结交孟小平这个人物外的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了解现在的时局。   这一趟果然也大有收获,他从旁人细细碎碎的谈论中,听到了不少关于原身的议论。   比如原身在留学途中逃跑,让自己的小厮代替他上船,李代桃僵一事。   没有人比简西更清楚,原身有没有那么做过,逃学是真的,可让小厮李代桃僵蒙混过关,原身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如果是原身听到了这个消息,或许笑一笑就抛到脑后了,他只会以为是家里那个心气高的仆役,借了他的名号想要混到国外去,还会因为对方让他顺利逃脱,不怎么真诚的谢对方一声,可简西不一样,第一时间,他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直觉告诉他,那个以原身名义出国的“小厮”,或许就是传闻中在东山省失踪的简东来,而这段时间父亲简琨臣的表现,也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此刻,简西已经完全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刚刚简父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和惊惧骗不了人。   “混帐东西,我看你是被打糊涂了,你大哥还在东山省生死未卜,你这个当弟弟的跑去看戏不说,还这样便排他,你还是人吗?”   简琨臣疾言厉色地说道,肥胖的身子因为这个大喘气的动作不断地颤抖,他将手里的伤药放到地上,“看你还有精神头想东想西的,这些药就留着你自己上吧。”   说罢,老爷子转身离开,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我看你也是不会反省的了,等天一亮,就给我滚回自己屋里去,这些天,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要不然,老子真能狠心打断你的腿。”   这番说辞,可跟晚上简父当着全家上下的面时说的不太一样,当时他严厉训斥了所有人,还警告了林湘绣不准来祠堂送药送饭,摆明了是要关他一段时间,让他尝尝断水断粮的滋味,好叫他悔改的。   可老爷子自己半夜偷偷摸摸来给人上药不说,还忽然开口让他天亮就回房,显然之前说好的惩罚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了。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多少是因为简西刚刚的那句话。   简西低垂着眼,看着地面上那一罐散发着浓郁药味儿的膏药,表情有些复杂。   原身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可一次又一次的被放弃,他又何尝不可悲呢?   *   “老爷,这深更半夜的,您要是想出去透透风,那也得穿得严实些啊。”   简老爷子回到房间,不想本该睡在小榻上的丫鬟冬菊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点了一盏小灯,正静悄悄地等着。   见到简老爷子回来,冬菊也没多嘴追问老爷子半夜起床去了哪里,只是贴心地送上暖手的炉子,还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暖身子。   简老爷子看中的就是冬菊的知情识趣,自从上了年纪后,简老爷子对那方面的需求趋近于无,越发不爱往后院几位夫人姨太太那儿去了,也就是冬菊,依旧本分体贴,让简老爷子越发离不开她了。   可即便有那么几分喜欢,有些事,简老爷子依旧不会和这个贴心的丫鬟说。   “夜深了,我这里也不需要你特地守着,那样一张小榻,你又怎么能睡得好呢,行了,你去侧屋歇息吧。”   简老爷子喝了那杯热茶,身子逐渐升起了暖意,这个时候,他不希望房间里多出任何一个人打扰。   冬菊略微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了眼简老爷子,然后又谨小慎微地低下了头,要知道,这些日子她一直都睡在老爷子床边的那张小榻上,可还是头一次,老爷子主动赶她走。   联想到老爷大半夜出门的诡异行为,冬菊的眼神略微有些闪烁,却还是乖巧地离开。   此时已经是丑时接近寅时,万籁俱寂,简琨臣躺在床上,只听得到自己一人粗重绵长的呼吸声,他的思绪,却远没有那么平静。   现在的简琨臣是简家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可在几十年前,当他还是简家的少爷时,出境却是极其糟糕的。   简家是名门大族,自然少不得后院纷争,简琨臣虽然是简家唯一的嫡子,可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却有更疼爱的妾室,以及那个妾室所出,被他父亲视若珍宝的庶长子,他甚至还有过离经叛道的念头,那就是越过聪慧的嫡子,让庶子继承家业的念头。   简琨臣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糟了多少罪,才扛着父亲的压力,联合族中其他长辈,将简家完完全全握在自己的手里,更是在父亲死后,将那个庶长兄和庶母赶到了偏远的庄子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或许是有过这个切身的体验,简琨臣比任何人都懂得兄弟阋墙的可怕。   他的原配夫人陪他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他能继承简家,也离不开原配娘家的帮助,因此在对方弥留之际,简琨臣向她承诺过,即便续娶,再有嫡子,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人越过他们的孩子。   对于简西这个小儿子,简琨臣的态度是很复杂的。   他怕他太聪明,掩盖了嫡长兄的光彩,以至于滋生不该有的野心,可又因为一腔爱子之心,怕他学不好,走上歪路。   送他去留学,简琨臣是真心的,如果当时简西乖乖的上船,那么一切变故都不会发生,可如果简西跑了,那么……   “呵呵。”   简琨臣讽刺地笑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即便他本就闭着眼,在深夜之中,又怎能看得到任何东西。   其实作为父亲,他又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他看似为小儿子留了后路,可扪心自问,他是否早已经断定了,这个顽劣不堪的儿子根本就不会坐上那条去往大洋彼岸的大船呢,所谓的机会,只是为了掩盖他的偏心罢了。   但即便在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会那么做,不仅仅是因为他对大儿子的偏爱,更因为他还是简家的家主,他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要为家族的绵延和传承负责。   只是想到今天小儿子展现在自己面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样子,简琨臣忽然有些不确定了,他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自己的这个儿子。   “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漆黑的房屋内再次变得沉寂。   *   简西遵从父亲的吩咐,直到公鸡啼鸣,东方破晓,才从祠堂离开。   昨天简老爷子那顿家法可没有丝毫放水,即便半夜他送来了最好的金创药,当简西站起身时,依旧疼的差点没有背过气去,勉励佝偻着,撑着四处的墙壁,慢慢地往自己的院子挪去。   这时天才蒙蒙亮,简家大半的人都睡着,简西一路走来,连个丫鬟仆役都没看到,因为找不到人搀扶,一刻多钟的功夫,他也只挪到祠堂外的那条长廊中。   “二、二少爷!”   转角处,终于碰上了几个活人。   简西费力地抬头一看,瞳孔骤缩,只是很快又恢复成了往日那般放荡的模样。   “大嫂起的可够早的,不巧让您看到我这幅有碍观瞻的模样,不知道大嫂能不能行行好,借个婆子小厮送我回屋。”   不远处站着几个人,两个年轻的小丫鬟拎着食盒,似乎是准备拿去祠堂供奉的祭品,还有几个随行的仆妇,人群之中,站着一位穿着素雅的年轻夫人,清凛凛的,看着有些冷清,倒是被她牵着的那个小姑娘,约莫四五岁的样子,脸颊丰润,眉眼间都透露着甜意,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这两位,一个是原身大哥续娶的继室,一个是原身大哥原配留下来的孩子,他的亲侄女,上辈子,两人同样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尤其是眼前那个气质冷清的女子。   简西翻阅着那些记忆,垂了垂眼,再抬起头时,眼底的怜惜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二少爷,老爷、老爷昨日可说了,要你……”   几个丫头婆子面面相觑,老爷子昨天晚上可是放话了,要他在祠堂闭门思过,不准任何人给他送水送饭,这会儿谁敢冒着被老爷子惩罚的危险,送他回屋呢。   “笑话,我可是我爹的儿子,昨个半夜他已经心软了,让我天一亮就回自己院子。”   看那些丫鬟婆子面露怀疑,简西直接拉下脸,忿忿地威胁到:“说句难听些的话,现在我可是简家唯一的男丁了,我现在浑身上下到处都不舒服,我觉得我得赶紧看大夫,你们这会儿不赶紧把我送回院子里,到时候我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就是让简家断了香火的凶手。”   这些话,不可谓不诛心,尤其是当着简东来的夫人和闺女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是唯一的男丁,就像是已经判了简东来死刑一样。   叶霜秋的呼吸急促了些,看着眼前这个空有皮囊的小叔子,声音冷清地对着身后两个婆子吩咐了一声,让她们送二少爷回院子,如果老爷子有任何不满,都有她这位大少奶奶替他们担着。   其实叶霜秋完全可以不理睬这个无赖,只是她看简西脸色潮红一片,分明就是发高烧的模样,他虽然依旧一口混账话,可已经是强撑着清醒的架势了,叶霜秋想着,即便事后被公公责罚,也没办法看着一条性命消失在自己眼前。   有两位身强力壮的婆子搀扶,简西一下子觉得好受了许多。   “娘,我不喜欢二叔。”   走了一段距离,简西还听到了一声充满童稚的抱怨,之后是和煦的女声,少了之前的几分清冷,只是因为走的远了,听不清对方到底和那个孩子说了些什么。   *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下人们既担心被昨晚上气狠了的老爷子责罚,又担心简家这位唯一的男丁出了什么差池,只是简西回到院子后就因高热昏厥,下人们只能先请了大夫,再派人通知了简家地位最高的那几位主子。   简琨臣一夜未眠,听到下人来禀二少爷擅自离开祠堂的消息时也不曾恼怒,这让很多蠢蠢欲动的人一时看不清他的想法。   没人相信简西说的老爷子半夜心疼他给他送药,并让他天一亮就回自己房间的那些鬼话,毕竟原身前科累累,而且简老爷子昨晚上的震怒,大伙儿都看在眼里。   因此这会儿老爷子不仅不气二少爷擅自离开祠堂,还将这件事轻轻放过的行为,让不少人开始衡量这位二少爷在简家的地位。   是啊,简大少大概率是死了,简家只剩下这么一位少爷,虽说还有几位小姐,可那都是要嫁出去的外人,二少爷再怎么不争气,老爷还能将家产留给外人?   唯有冬菊,作为贴身伺候简老爷子的知心人,知道这会儿简二少说的都是真的,只是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反倒更加证实了老爷子对这个儿子的疼爱,才会在雷霆怒火后,又带着拳拳父爱,深夜给儿子送药。   简西这一趟就是半个月,其实他可以从系统商城里买到许多让他即刻痊愈的灵丹妙药,可他不敢做的太夸张,硬生生地躺足了半个月,至到身上的伤好全了,才开始下一步计划。   *   “这个月的支出怎么那么大?”   简老爷子看着账簿上比上个月多支出的两千大洋,皱着眉问道。   “这、这是二少爷支取的。”   管家战战兢兢地说道,以往老爷从来也没管束过二少爷的开销,只是那个时候二少爷从账房支钱顶多也就是五十块,一百块的支取,偏偏这次二少爷伤一好,一开口就要了两千两,管家不肯给,还被二少爷用将来继承了简家,要把他这个不听话的管家赶出简家相威胁。   老实的管家无奈,只能乖乖给了钱,然后抱着账本来家主这里告状来了。   “混账,他是一点都没长进啊。”   简老爷子的表情有些羞恼,这半个多月,他刻意没有去见那个儿子,可每天都有人告知他小儿子身体的情况。   他满脑子都是那天那个截然不同的儿子,却没有想过,在那番看似开诚布公的谈话之后,他又给了他那样大的“惊喜”。   两千大洋,足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地生活十年,他要那么多钱,是准备干什么去?   简琨臣想着这个小儿子往日荒唐的行经,甚至开始怀疑,那天的一幕幕是否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你给我站住!”   正说着,话题的主人公从前厅外经过,简琨臣站起身,厉声叫住了那个让他捉摸不透的儿子。   “爹,您叫住儿子有什么吩咐?”   躺了半个月,简西的身体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加上他年纪轻本就底子好,这会儿看上去,神采奕奕的。   “你……”   简琨臣顿了顿,想问他支取那两千大洋准备做什么,可不等他问,简西就打断了他的话。   “一切,如爹所愿。”   说着,简西的嘴角漾起上扬的弧度,不羁又放荡,还是那副一直显露于人前的模样,一旁的管家在心里叹气,但这幅模样落入简琨臣的眼中,分明又不一样了。   原本想要质问的底气被抽空,简老爷子一下子失了力气,无力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这分明,是对他这个父亲的埋怨啊,偏偏简琨臣一句驳斥的话都说不出来。   简西笑了笑,将礼帽戴在头上,大摇大摆地离开。   *   简家发生的大小事都在第一时间传到了向山大佐的耳中。   他知道了简老爷子对这个小儿子的惩戒,也知道了简老爷子对幼子的纵容,这样的盛怒,符合一个失去了信赖的长子父亲的哀嚎,这种纵容,也符合一个只剩下平庸幼子的大家长的无奈。   对于简东来意外身亡一事,向山大佐已经深信不疑。   在得知简西养好伤后第一件事就是支取两千大洋去杏芳园听戏后,向山大佐更是露出了稳操胜券的笑容。   这么一个昏聩的继承人,将是他得到简家所有秘方的最大突破口。 第98章 合理败家8   “小平哥,你看那位简二少又来了,这些天,就数他最捧场了。”   戏院的后台,还没卸下装扮的小豆子掀开门帘,就这那一小条缝隙偷窥着外头的情况。   “这位简二少倒是大胆,听说前段时间刚养好伤呢,居然又来咱们杏芳园了。”   简家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尤其现在简家恰逢失去第一继承人的时期,整个宅子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这段日子简家发生的大小事,例如简二少在看完戏的当晚就被怒火中烧的简老爷子用了家法这类的大事,自然是瞒不住的了。   原本所有人都想着,经此一事,简家那位败家二少总该消停一些了,可未曾想,这伤刚养好呢,这位爷就大摇大摆出现在了杏芳园,并且大手笔打赏了几位角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所有人都觉得,简大少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如果不是这样,这位简二少哪敢这样有恃无恐,他所能依仗的,不就是简家目前唯一男丁的身份吗。   因此这些日子,不管大家背地里怎么笑话这位二少爷,明面上对他也是恭恭敬敬,奉承有加的,只是不少人都在背后打赌,一旦简老爷子归天,将简家这份诺大的家业交到简二少手中后,他能支撑多久,也有人心中惴惴,简家那代代秘传的医药配方如果真的落在了这个败家子的手里,对现如今华国战场的格局,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当然,这些都不是戏园子里的人会关心的事。   比如小豆子,他眼里看到的只有自己崇敬的小平哥的风光,然后在心中期盼,有朝一日,他也能成为一个角儿,拥有这样追捧自己的戏迷。   孟小平正有条不紊地卸着自己脸上的油彩,听着小豆子的话笑而不语,眼底隐隐却有些不安。   “小平,简二少想请你喝茶,在对面的汇贤雅居定了雅间,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赏脸。”   杏芳园的班主掀开门帘进来,看到因来不及躲避吐着舌头装无辜的小豆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转头面对孟小平时,又带上了灿烂的笑容。   这些日子孟小平为杏芳园带来了不少人气,要知道现在国难当头,即便这个四九城里多的是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继续醉生梦死的人,戏园子的生意也是很受影响的,可自从孟小平登台后,戏园子又恢复了场场爆满的盛况,加上例如简西之类的豪客的存在,戏园子可以说是日进斗金,这叫班主如何不喜欢这个金娃娃呢。   “喝茶?”   孟小平卸妆的动作顿了顿。   他在戏圈里有一个孟仙儿的雅号,除了扮相唱腔恍若仙人的缘故外,还因为他为人处事的清高姿态。   简二少这段时间的打赏确实夸张,可孟小平也不是那种为了赏银就对人逢迎讨好的低俗之辈,如果每一位豪客的邀约他都应允,恐怕孟小平连练嗓的时间都没有了。   只是简西这个人倒叫孟小平犹豫了,不单单是当初让他印象深刻的那个单纯而又热烈的眼神,更因为他的身份。   “帮我应了简二少爷,等我一柱香的功夫。”   孟小平换下身上隆重的戏袍,换上自己那一身简单的长衫,再弯腰低头用学徒递来的净水洗尽自己脸上剩余的那些油彩,再次起身时,已然从原本的美娇娥转变成了一个文气儒雅的小少爷。   “诶!”   戏班主高高兴兴地应下了,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佯装凶狠的点了点小豆子的脑袋,“好好学着点,只要你认认真真学唱戏,将来你也能像你小平哥那样风光,成为达官显贵的座上宾,这样的牌面,可不是一般的角儿能有的。”   班主的力道一点都不大,可小豆子还是滑稽地演出了一副吃疼的表情,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   简西定的是汇贤雅居的竹字雅间,孟小平由小二领着过去,房间里已经奉上了茶水糕点,布置雅致的房间内,只坐着简西一人,悠哉游哉品着手里那盏铁观音。   “两位爷要有什么吩咐就摇这铃儿,小的听到声响儿立马过来。”   说罢,店小二就规矩地退出了雅间,并且把房门带上。   “二爷。”   孟小平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这位名声在外的简二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就随大流,喊了一声二爷。   “这四九城的茶水重四斤九两。”   简西捧起手里那杯茶,眼神并没有落在孟小平的身上,似乎是在端详手里那杯铁观音,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样小的杯子,即便盛满了水,又怎会有四斤九两重呢,这就像是一个笑话,可偏偏,听到这个“笑话”的孟小平脸色大变,瞳孔瞬间紧缩。   “这玫瑰酥里的糖九两四钱。”   孟小平的眼神灼灼地落在了桌上那一盘并未有人动过的玫瑰酥上,神情还有些恍惚,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接头人居然会是简家二少爷,一个有那样不堪名声的人,难道那些,都只是他的伪装?   因为这份震惊,孟小平并没有看到简西在他对完口号后略作放松的坐姿。   其实这一切都只是简西的大胆猜测,幸运的是他赌对了。   现在这四九城虽然硝烟未起,可潜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早已经开始了角力,除了倭国和其他觊觎这片华夏土地的国家,还有军阀和各个党派的间谍,而孟小平,正是红党的地下成员之一,代号戏子。   在原身留给简西的记忆里,倭国的人会在一个月后截获一条密报,密报中透露了四九城中隐藏多年的几个红党地下成员的代号和任务,其中“戏子”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只可惜对方隐藏的太好,除了一个从不曾真正见过“戏子”,只用特殊手段与他联系的上线外,红党其他地下成员也不知道原来四九城还有这样一个人物存在。   刚刚简西念的那句话,是倭国后来破解的一段密码,被猜测是特殊情况下,红党成员想要和“戏子”确认身份的一个暗号。   原身的记忆里,在倭国截获这一则情报后,曾将“戏子”的身份确定在各个戏班子工作的人员中,因为这个身份恰如这个代号,也符合对方的任务——获取各方情报,有一度,各个戏园人人自危,每天都有倭国的士兵带着一批批戏园的人去他们的武装司令部问话,往往都是全须全尾的进去,血肉模糊的出来。   偏偏那个时候倭国军队在东北势如破竹,四九城里的倭国人也跟着气焰嚣张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孟小平很幸运,因为他的身份履历很清白,以及他在戏圈的重要地位,让人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物会“自甘堕落”,跟红匪勾结,再加上向山大佐对他的欣赏,在被简单调查过后,就恢复了自由,还成了向山大佐的座上宾。   简西之所以会怀疑对方的真实身份,是因为在原身濒死的时候,听闻一则消息,那就是向来欣赏孟小平的向山大佐不知什么缘由枪毙了孟小平不说,还将他的尸首吊在了倭国武装司令部外,暴尸数日。   当时流传的消息很多,有人说向山大佐觊觎这位名伶,只可惜孟小平没有那样的癖好,断然拒绝惹怒了这个倭国人,也有人说,孟小平和向山大佐的小妾私通,让这位大佐戴上了绿帽子,这才使他震怒……   只可惜,原身至死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简西大胆猜测,结合一直不曾被找到的代号为“戏子”的红党地下党成员,他深深怀疑,孟小平就是那个“戏子”,向山大佐的震怒,是源于被愚弄的羞恼。   要知道,那个时候倭国的好几次行动部署都被红党抢先一步识破,而当时因为被赏识可以频繁出入向山大佐府邸的孟小平恰好有这个机会得到情报,并且传递出去。   之所以外界对孟小平的死因疑惑不解,也是因为向山大佐不敢将他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怕自己的识人不清遭到惩罚,只能靠凌虐孟小平的尸身发泄怒气。   事实证明,简西的猜测确实没错,孟小平就是大名鼎鼎的红党地下成员——戏子。   “十日之后,我会送上红伤药和镇痛散的配方。”   简西早就检查过这个房间,确定不会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可即便这样,说话的时候,简西还是压低了声音。   “什么!”   这是继对方身份之后的第二重震惊。   一直以来,不止倭国一方势力想要得到简家红伤药和镇痛散的秘方,红党在四九城的成员甚至还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接触过简琨臣,想要对方看在国家大义的份上,贡献红伤药和镇痛散的配方,支援前线作战的将士,可惜简琨臣拒绝了。   那是一个极其古板守旧的男人,将家族和秘方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他愿意贡献成品的药材,却不愿意公布秘方。   可惜在倭国的监视下,那些成品药材哪那么容易从北平运往前线呢,恐怕没等出这四九城,就被倭国截获了,而且因为配方的保密性,简家每年在同济堂出售的红伤药和镇痛散数量都很少,那点成品药,根本就不够前线受伤战士的消耗。   现在简西说要把药方贡献给党,孟小平自然是震惊的。   他想问简西从何知道那两种药的配方,按照简老爷子的脾气,恐怕轻易不会透露给这个名声在外的败家儿子,又想一旦前线的将士收到了药材供应,倭国必然收到风声,到时候简家就是众矢之的,可想过怎么面对倭国人的怒火……   可这些念头在想到那些用血肉之躯驱逐强虏的同胞,想到脚下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时,统统收了回去。   “我替组织,替华国千千万万的百姓,感谢简先生的大义。”   说着,孟小平掀开袍子,重重的跪在地上,给简西磕了三个响头,这样的大礼,他给的心甘情愿。   简西也受了这三个礼,不是替自己受的,而是替原身的先祖以及简家未来的后嗣。   这两个秘方的价值太大了,他占着简家人的身份,没有经过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同意就给了出去,是他的错,可身为一个中国人,看着这个世界正经历着他所在的那个世界曾经经历过的类似的侵略战争,他确实没有办法做到袖手旁观,像是局外人一样,看着那场战争经历无数个春秋,浸染无数人的鲜血。   “之后的日子会发生很多让你疑惑的事,但请你相信我,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是华国人。”   简西扶起孟小平,十分诚恳地说道,此时的孟小平还不知道简西到底要做些什么,可已然感受到了他这段话里沉重的语气。 第99章 合理败家9   “咱们家的大忙人可算是回来了。”   简西从外头回来,此时简宅里的人正在一块用午膳,简琨臣是一个固执守旧的大家长,向来要求家里人同坐一桌用膳,除非是身体抱恙或是其他特殊情况,那也得事先禀明过方可。   今天的简宅格外热闹,几位出嫁的姑奶奶都带着各自的夫婿和儿女回来了,一个个笑脸盈盈的,倒是冲淡了不少因为简东来意外失踪带来的郁郁之气,就连想来严肃刻板的简琨臣看到几个尚且年幼可爱的外孙外孙女们都板不起脸来。   只可惜,这样轻松的氛围在简西进屋后就被破坏了。   先是老爷子看着这个行事放荡的儿子皱起了眉头,再是坐在他身侧的二姨太,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筷子,对着这个这时候跑出来破坏气氛的二少爷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话。   那天老爷子在气头上的话终究是被她记到了心里,简家还有儿子不错,可那终究是个不争气的,自己虽然生了两个女儿,凭什么就不能争一争呢,因此这些天几位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的频率格外的勤快,她们也知道了母亲的想法,简家那么大的家业,她们和各自的夫家同样有着一些想法。   此时的简西就是她们的眼中钉,他表现的越不堪,在老爷子心中的印象越差,她们自然就更有竞争力了。   “哼,还知道回来呢,来人,给我们家二少爷上个座。”   倒也没有旁人意料之中的暴怒,简老爷子看着这个自从伤好后就经常不回家的儿子,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就轻飘飘地让人备上了椅子,似乎不打算问责他这段时间的行踪。   现在四九城最大的新闻就是简家的混子少爷和杏芳园的孟仙儿孟大家成了至交好友的事,在旁人看来,两人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简西是孟小平的戏迷不假,可孟大家并不缺这样阔绰的戏迷,而且孟大家生性高洁,文采兼备,又怎会和简西这样不学无术之辈投机呢。   更何况,前不久简西还因为去杏芳园看戏一事惹的简老爷子震怒,在外人看来,这会儿他更应该夹起尾巴做人,哪还敢这样声势浩大地和孟小平结交。   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人却成了好友,时常能看到简西出入杏芳园,还能旁若无人地去戏园的后台探望孟仙儿,这就叫人惊讶了。   这些消息在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简家的一些有心人自然不会放过,简琨臣早就知道自己这个混账儿子这段时间干出来的混账事了,不仅如此,这些天简西还接连在账房支取了好几笔大额数字,按照简琨臣以往的脾气早就把儿子叫过来一顿训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每当他升起这个念头时,眼前就会浮现那日儿子凉薄又讥讽的笑容,以及那句话。   一切,如他所愿。   每当想到这儿,再大的怒气都没有,只剩下浓浓的后悔和愧疚。   “吃完饭回屋收拾收拾,今天晚上你刘世伯在大世界设宴,你刘世伯的女儿刚从日必落国回来,这次宴会也是为刘小姐接风洗尘,你们年轻人可能会有共同的话题,今天晚上你就陪我一块参加这个宴会吧。”   简西刚一落座,简琨臣就轻描淡写地在饭桌上砸下了一个重磅炸弹,至少对于二姨太和三姨太等人来说是个重大打击。   二姨太此时的表情以及有些难看了,她原以为简西行事这样荒唐,老爷心中定然是不高兴的,可她没想到老爷即便那样不高兴,依旧一心一意为这个儿子着想。   刘家也算是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了,而且和简家有很多业务往来,老爷让简西陪他去参加刘家的宴会,显然是准备让简西接触简家生意的一种信号。   而且简西不曾娶妻,这会儿提到刘家那位和简西年纪相当的小姐,显然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二姨太听说过不少有关刘小姐的传闻,听说她为人精明强干,并不输男子,去日必落帝国深造后,恐怕更加不容小觑,说一句女中诸葛也不为过,老爷这是想要给简西娶一个足够厉害的老婆,代替他执掌简家吗?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女人再厉害那也只是女人,为夫家生儿育女后下半辈子就和夫家绑定了,她再能耐,将来的一切还不是要留给自己的孩子,也就是简家的子孙。   想到丈夫居然有这样的念头,二姨太不免觉得有些无力,这些日子的汲汲营营仿佛也成了笑话。   “你大哥还没寻到,爹又上了年纪,这个家的担子,也该落到你的身上了,爹不奢求你像你大哥一样沉稳,只求你稍微懂事一些,刘家小姐人品非凡,到时候你要在刘小姐身上多学学她的优点。”   简老爷子的话并未停下,坐在一旁正耐心哄女儿吃饭的大少奶奶叶霜秋不由抬起头,用余光看向简西,不曾想对方的视线也转向了她,目光交汇,叶霜秋吓得赶紧将视线移开。   没人知道,简东来的继室曾和简西这个浪荡的二少爷有些渊源。   叶霜秋的经历和林湘绣有些类似,两人都是继室,也都是因为碍于各自原配的强势娘家续娶回来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   叶霜秋的父亲曾是举人,叶家也称得上书香门第,叶霜秋更是争气,考上了最好的大学,只可惜后来叶父因病身亡,留下了一屁股的欠债,和几个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也正是因为这样,叶霜秋才会放弃学业,在媒人和女性长辈的劝说下嫁给简东来当继室,年纪轻轻就成了一个三岁女娃娃的娘。   论身份,书香世家出生的叶霜秋比商户人家出来的林湘绣更清贵,加上叶霜秋为人本分,待原配留下的那个女孩视如己出,在简家,她原比林湘绣更受简琨臣看中。   当然,叶霜秋之所以会被简东来看中,主动让媒婆上门求娶自然不是因为她的出生,更大的因素来源于她的外貌。   原身再不济,那也是简家的儿子,念的自然是四九城最好的大学,他又是那样混不吝的人,学校里如果有一个样貌出挑,家世又不算显赫的女生,他怎么可能不调戏一番呢。   在简西继承的记忆里,原身和叶霜秋就有那么一段源渊,只是几乎没人知道。   说起来,原身对于叶霜秋也是有过一分真心的,因为叶霜秋样貌清冷,矜持自重,让人生不起亵渎的心思,不同于以往他砸许多贵重礼物,多使一些浪漫手段就能够哄到手的女人,原身追了她足足三个月,在得到叶家遭逢巨变,叶霜秋退学的消息时,还第一时间跑到叶家想要施予恩惠,只是他来迟了一步,那个时候,叶家已经收了简家的聘金,叶霜秋的身份也从女同学,变成了他不能靠近的大嫂。   原身对叶霜秋或许有那么一两分真心,可在叶霜秋变成了自己的大嫂后,这份心思更多则转变成了不甘,以及记恨。   恨叶霜秋狗眼看人低,在原身看来,叶霜秋不肯接受他的示好,却愿意嫁给他异母的大哥做继室,完全因为他和其他人一样看重他大哥简家未来继承人的身份,原来自己心中秉性高洁的女子,和那些贪婪势力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原身再怎么不甘,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大嫂发生些什么,因此在简家,两人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因为没有接触,旁人自然就无从得知他们之间的那一段往事了。   只是在简西的记忆里,当原身靠着倭国人得势的那段时间,叶霜秋的下场可不算好,为了留住清白,在原身亡图凌辱她的时候撞墙自尽,最后暴尸荒野,原身做了三天噩梦,然后就忘了自己曾经心动过的女子,他的那一两分喜欢,终究不过如此。   “老爷说的是呢,外头的人嘴碎,我们家二少爷时常和那样的戏子厮混,流传出来的一些话,啧啧啧,真叫人污了耳朵。”   二姨太笑盈盈地说道,“老爷,你确实也该管管二少爷了,不然刘小姐要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传言,恐怕就要不喜了。”   二姨太眉眼带笑,恶意掩藏的极深。   “什么不好的流言?”   简琨臣皱着眉问道,简西的视线也从叶霜秋身上挪了回来,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看到他这幅水油不进的样子,简琨臣的眉头又忍不住跳了跳。   “不就是二少爷和那位孟仙儿之间……哎,那都是一些没影儿的事,两个大男人,能有什么呢,只不过就是外人见那孟仙儿浑身上下都透着脂粉气,身段又比女人娇柔妩媚,硬掰出来说嘴罢了,咱们都知道二少爷的为人,他哪有这样的癖好呢,可家里人知道是一回事,就怕外面的人误会啊,尤其是刘小姐这样追求者众多的女子误会,恐怕误了二少爷的姻缘呢。”   二姨太口口声声维护简西,实则是要坐实简西的断袖之癖。   “外面竟还有这样胡说八道的人,真是屎虫转世,看什么都是屎。”   林湘绣急了,口无遮拦地说了些从粗使婆子那里听来的脏话,挨了老爷子一记眼光。   “老爷,咱们西哥儿那么爱招惹漂亮姑娘,又怎么会好男风呢。”   林湘绣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儿子的风流多情居然会变成一件好事,至少证明了他不独爱男子,要知道,在这样注重传承的大家族里,好男风就等于绝了子嗣。说着,林湘绣还不忘给儿子使眼色,让他赶紧说点好话。   “哼。”   简琨臣冷哼一声,却没有问责这个好似生了反骨的儿子。   二姨太知道见好就收,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她就不信他们家这位二少爷会就此消停下来。   “娘,我想吃虾仁。”   一旁的小小姐可不知道大人的机锋,脆生生地扯着一旁娘亲的袖子让她帮忙夹自己够不到的虾仁。   叶霜秋回过神来举起筷子,可虾仁先一步由别人的筷子夹到了小姑娘的碗里。   “娘。”   小姑娘看替她夹虾仁的是她向来不喜欢的二叔,害羞地躲到了娘亲的臂弯里,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怯怯地看着对面的二叔。   “呦呦,娘是怎么教你的。”   简家孙辈唯一的这位小姑娘名叫鹿鸣,小名呦呦。   叶霜秋吐了口气,看了眼似乎只是随意之举的简西,然后低头小声对女儿说道。   “谢谢二叔。”   小姑娘抿了抿嘴,离开了娘亲的怀抱,一副小大人模样奶声奶气地道谢。   “算你还有点长辈的样子。”   简琨臣没有深究向来不搭理大房的儿子怎么会主动给大孙女夹菜,可他乐于看到这样的画面,在他看来,这或许也是儿子向他示好的一种态度。   饭桌上的氛围因为这一筷子菜变得轻松起来,二姨太更不好在老爷子兴当头说一些扫兴的话,只是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   呦呦吃着二叔夹给她的那一筷子虾仁,忽然觉得这个二叔似乎没那么惹人厌了。   *   刘家的宴会邀请了几乎四九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政商两界的要员外,租界的一些使臣同样在受邀名单之中。   简西跟着简琨臣向一些与简家交好的长辈挨个打招呼,他此行另有目的,早宴会正式开始前,早早找借口溜到了一个角落里歇着。   果不其然,不等他喝完杯中的香槟,一道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声从背后响起。   “简二少爷,久仰大名。”   简西转过头,向山大佐端着两杯红酒,正笑看着他。 第100章 合理败家10   简琨臣见到了那位名声在外的刘小姐,对方说话极有条理,看得出来是胸有沟壑的聪明人,虽说外貌寻常,可在一番细心打扮下,也可以称一句眉目端正,因此心里的某个念头就更重了,想要把自己那个混账儿子找过来,和这位刘小姐认识一番。   巡视了一圈,简琨臣在宴会的某个角落里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只是当他看到和儿子站在一块,看似相谈甚欢的某个军装男子时,脸上的笑容顿时收起。   “简少爷,你我可真是相见恨晚啊,只可惜今日我还有要务在身,要不然,按照你们华国人的老话,我定要约你一块喝酒,然后孚三大白。”   向山大佐笑的夸张,和简西的短暂交流已经让他自以为了解了眼前这个男人,且对方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巴结逢迎更是让他身心舒畅。   对比油盐不进的简家当家人,简西这个简家未来的继承人显然好糊弄多了。   “看来有人要不欢迎我了,我们改日再聊。”   向山已经看到了板着脸朝他们走来的简琨臣,既然已经试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没必要再引起一些无谓的争端。   他笑着拍了拍简西的肩膀,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我觉得,简二少比那位简少爷更识大体,更有远见,知道我们倭国人很有诚意和你们做朋友,可我听说你的父亲更喜欢你那位大哥,看来,简老爷也并不如传闻中那么睿智啊,哈哈哈。”   说罢,向山额了额首,嘴角噙着笑离开。   “你怎么和倭国人混一道儿了。”   简琨臣压低声音,对着简西怒目道,如果不是环境特殊,恐怕他又要对这个儿子大骂一通了。   “那些倭国人狼子野心,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给我离那个向山远一点。”简琨臣告诫了儿子一句,“对了,刚刚他和你聊了些什么,是不是又提到了我们家的药方?”   “爹,刘世伯好像在找你。”   简西将手里不曾喝过的那杯红酒递到老爷子的手中,十分平静地转移了话题。   “我不爱这些洋玩意儿。”   简琨臣的古板真的是刻到骨子里了,不仅坚持老祖宗留下来的那些规矩,更不爱接受这些新奇的事物,他皱着眉将简西递过来的那杯酒放到一旁的餐桌上,然后隔着人群,冲着正望着他的宴会主办人点头示意。   向山大佐向简西示好的行为让简琨臣的心里打了个激灵,虽然他早已预料到这件事会发生。   早在倭国人对华国这片土地露出獠牙,心思深沉的向山带军队进入这个四九城的时候,简琨臣就已经算到了这一天,并且猜到了最坏的结果,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依旧难掩恐慌,早已没了给儿子牵红线的心思。   “你——”   简琨臣张了张嘴,想要再告诫这个儿子一句,可面对儿子清凌凌的视线,那些话又说不出口了。   他想说,让他不要糊涂,和倭国人牵扯在一块,让他知道自己是华国人,不要为了一丁点利益就做卖国贼……   如果是以前他印象中的那个儿子,他要说的话会远比这些更过分,可显然,他所以为的儿子,似乎和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他所认识的儿子,似乎只是他演出来的自己想要看到的模样,真正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这个当爹的,居然半点也摸不透。   这是简琨臣这段时间翻来覆去思考出来的,也是他至今没有弄明白的。   他想着,如果不是大儿子的事,恐怕小儿子会一辈子都扮演着浪荡公子哥儿的角色,做一个让他放心的儿子吧。   想到这儿,简琨臣都快要被愧疚淹没了。   他很想和这个儿子好好聊聊,父子俩推心置腹,解开彼此所有的疑惑,可他已经习惯了往日在这个儿子面前面容威严,动辄呵斥的样子,根本拉不下脸来向儿子道歉。   “所以在父亲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还是你相信你看到的,我和那位向山大佐之间发生了什么?”   简琨臣连儿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又怎么能回答这个问题呢,只能沉默以对。   因为这番不欢而散的对话,直至晚宴结束,简琨臣都没能和儿子再说上一句话。   *   “巴嘎,你这个猪猡那支人,居然敢弄脏尊贵的大倭国皇军将士的靴子,跪下来给我舔干净。”   宴会散场时,在宴会厅外发生了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意外。   一个常年在大世界外支摊子卖夜宵的老汉在将豆腐脑端给顾客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群喝醉酒的倭国人,被其中的一个倭国士兵揪住了衣领。   不少人都看见了,其实并非是老汉撞了他,而是他喝醉了酒,跟螃蟹似的在马路上晃悠,一个踉跄,扑在了老汉身上,撞翻了他手里的那碗豆腐脑。   “这位军爷,小的不是故意的,我给您擦干净好吗?”   老汉哪敢和这些拿着枪的士兵对着干啊,就算他不喜欢这些倭国人,他也要为家里一群等着他养活的老婆孩子着想啊,只能忍着屈辱,半蹲着,讨好地对这个倭国人说道。   “巴嘎。”   那个士兵却不想这么简单了事,在那老汉半蹲下身为他擦拭鞋面上的脏污时,直接抬起脚,将那个老汉的脸踩在脚下,并且用力地碾了碾。   “不要擦的,给我舔干净。”   “哈哈哈,准尉大人威武!这些那支人就配给我们舔鞋底。”   “舔得不干净,死啦死啦滴。”   一群喝醉的倭国人含糊不清地说着倭国话和华国话混杂的语言,让远处看着的人听得有些糊涂,可根据他们的表情以及那么侮辱人的肢体动作,也能想象到那些话应该是很不中听的。   “这也太过分了。”   这些刚刚参加完宴会的贵人们,一些装作没看见似的上了各自的轿车,一些义愤填膺,却碍于身份没有上前阻止,眼见那些倭国士兵越来越过分了,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吩咐自己的随从过去劝说。   跟着人群出来的向山大佐也见到了这一幕,不等那些达官显贵的人上前,就派自己的佐官制止了这一场恶行。   当然不是向山觉得那些士兵做错了,而是在倭国还没有完全占领这片土地前,他得给这些贵人们展示倭国人和善的态度。   面对比自己更高官衔的佐官,那些士兵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不敢再造词了,可即便这样,那位老汉还是屈辱地向几个倭国士兵再三鞠躬道歉,才算了结了这桩事。   因为刚刚那群倭国士兵的粗鲁举动,老汉的半边脸在粗粝的马路上被磨的血肉模糊,看着扬长而去的倭国将士,和被砸毁了许多的桌椅碗筷,老汉的手都是抖的,他只能尽量翻找出一些还算完好的物件,减少自己的损失。   “哐当。”   不知从哪个方向扔来了一锭银元,恰好丢在老汉捡起的那个碗里,他不顾脸上的疼痛环顾四周,原本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好心人给予的捐助。   老汉抖这着手将那枚银元塞进怀里,加快了整理东西的动作。   他并不想收下这份馈赠,可他没有骨气拒绝,这个世道,太难了,他只想活着,让自己的婆娘,孩子,好好活着。   *   “你看,那就是倭国人,不论表现的多么彬彬有礼,对华国的文化多么推崇,骨子里都看低华国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向山交好,我只是想告诉你,那是一件危险的事。”   回家下车,看着司机离开,简琨臣颇有深意地看着儿子说道,他看见了儿子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给了那老汉一枚银元,这让简琨臣有些欣慰,越发觉得儿子和他曾经表现出来的不一样。   “现在不是我想怎么做,而是向山他已经盯上了简家。”   此时只有他们父子俩人,简西似乎打算撕开自己的伪装了。   “父亲让大哥离开华国,不就是想要为简家保住一条血脉吗?”   在倭国人的步步紧逼,严防死守下,简琨臣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除了逃出去的简东来,简家留下来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死,包括简琨臣自己。   面对这个简琨臣一直避之不谈的问题,这一次他却用沉默默认了。   “下那个决定,很难。”   简琨臣的声音十分晦涩。   “这个国家,从根子里烂了,你看看三青朝的遗老们,一个个都成了外国人的傀儡,刚刚倭国的士兵那样欺辱我们汉人,可你看在场那么多人,谁站出来替他说话了,他们不敢,我同样不曾出声。”   他的声音低沉又急促,带着几分愤懑和无奈。   其实也并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招惹行事凶狠的倭国人,现在前方的战事那么焦灼,谁也不知道,倭国军队有没有打到四九城的那一日。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这些老爷太太,先生夫人,还不只是过往的尊荣。   “如果你觉得这个国家的根烂了,那么你就去医治他,而不是一味的逃避,前方打仗的将士们喊痛了吗,那些不断为民族独立呼吁的有志人士说害怕了吗,我们尚且生活在一个还算太平的环境中,过着锦衣玉食地生活,怎么就觉得自己的国家没治了,自己的民族要灭亡了呢?”   简西冷冷地打断了简父的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在我们脚下的土地,发生过太多太多的战争,我只知道,如果输了,不单单只是换了统治者,更意味着我们变得低贱,从我们这一辈起,又要花成百上千年的时间,讨要一个平等。”   数百年前的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年失败的汉人,在三清朝又是什么样的地位,这还是同一片土地上不同民族之间的斗争,现在他们面对的是早就不怀好意的敌人,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的子子孙孙,又要花多少个几百年,去找寻祖辈们丢掉的尊严和人格呢?   “是父亲你没有想明白,华国没了,汉族人成了俘虏,等同于大哥的根没了,即便他逃去了国外又如何,没了根的人,等同于没有根的浮萍,现在那些倭国人,那些日必落国的人怎样看低我们,将来他们只会用更低劣的态度对待如同大哥一样,自以为逃出去的人。”   “我想要做的一切,是希望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今天这样,用脚碾着我们同胞的脸面,我想要每一个华国人,都能堂堂正正地站着,而不是跪着。”   简西的这番话,让简琨臣有些眩晕。   他一边觉得这个儿子做不到,一边又莫名的想要相信他。   “我想要简家红伤药和镇痛散的秘方。”   简西目光执拗地看着父亲,郑重的说道。   “曾经您为了大哥为了家族放弃了我,这次,你是不是愿意信任我一次呢?”   不可否认,简琨臣被简西刚刚的那番国家大义的话震撼了,也为他最后那句话羞愧了,可事关简家祖祖辈辈只传当家人的秘方,他依旧犹豫了。   第101章 合理败家11   简琨臣还是没有给简西一个明确的答复,在和儿子分开后,他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独自一人去了家里的小祠堂。   简家的小祠堂里供的都是他们这一脉的祖宗,当年简琨臣的父亲也是在这个小祠堂里将简家代代秘传的药方交给了他,同时还让他发誓,此生以家族为先,不若不然,他即便死了,也无脸面去见九泉下的列祖列宗。   这是每一个简家当家人从小就被灌输的思想,而药方作为家族的传承,以及简家的药房之所以能够在这儿立足的根本,自然比简琨臣的性命更重要。   “爹,您有一个好孙儿啊。”   简琨臣拿起边上的檀香,点上火,虔诚地拜了这些先祖,然后将香插在香盆之中。   “我好像看走了眼,小二远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也比我想象的更有抱负,如果当年……或许他比老大更能担得起简家这个大担子。”   简琨臣苦笑了一声,可事实上如果一切重来,他未必会越过嫡长子,转而培养这个继室生的小儿子。   他的这个小儿子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到他这个当父亲的都忍不住惊叹的地步,今天的这一番谈话已经让简琨臣肯定他的这个小儿子一直以来都在伪装,所谓的浪荡,所谓的蠢笨,只是他的面具罢了,一切只是为了迎合他这个父亲,所假扮出来的。   简琨臣不敢想象,简西是在多大的年纪,发现了他这个父亲对于他们兄弟俩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争端的担忧,从而开始这场演出,他能在那样小的年纪,就有这样隐忍的本事,就注定了他不会平凡。   作为一个父亲,简琨臣为自己拥有这样聪慧的儿子感到骄傲,可同样的,他身为父亲,也不得不感到惭愧和懊悔。   因为简西甘于平庸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作为父亲的偏心罢了。   如果不是儿子察觉到了他的这份心思,他又何必掩藏自己的优秀,转而用愚钝的表象衬托他平庸的大哥,降低他的戒心呢。   “哎——”   简琨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事实上到了这个地步,他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爹,儿子这次是遇到难题了,不得不来叨扰您和诸位祖宗们。”   说着,简琨臣掀开袍子跪下,他的体型那么肥壮,简单的跪拜动作,对无人搀扶的他来说却格外的不容易,可即便这样,简琨臣依旧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磕了三个响头,做完这几个动作后,他已然累的气喘吁吁。   “这药方,我能给吗?”   简琨臣跪在垫子上,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   简家可不是那些没有根基的暴发户,简家的发家史,可以追溯到宋朝,几代王朝更迭,简家或许因为转乱碾转过几个城市,可依旧靠着几个招牌药方,以及家传的医术过着富裕的生活,嫡支旁系子孙众多,拧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   或许是因为见证了多次的改朝换代,简家人更明白,这些秘方意味着什么,只要这些方子还在,即便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没了,简家依旧可以东山再起,换而言之,如果没了秘方,没了这份传承,简家或许终有一日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所以简家的这个方子只传下一任家主,当嫡系没有男丁时,家主只能从旁系过继男嗣,却不能招赘女婿,将秘方传给自己的女儿。   这个传承的规矩,严苛到变态,但在从小接受到这种教育的简琨臣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与简西的那番谈话,简琨臣大概了解了儿子的意图,只是他还没有猜到儿子到底是哪边的人。   除了虎视眈眈的倭国人,北方军阀、红党、国统的人都曾私下接洽过他,儿子忧心华国,那么他背后的人绝对不会是倭国。   战场上需要的红伤药和镇痛散的数量是极其庞大的,如果要帮他们中的任何一股势力,就必须要把药方的配方完完整整的给出去,好大批量制作,这也意味着,原本只传家主的方子,会有第二人,第三人……无数人知道。   而有那么多人知道的方子,又怎么能称为秘方呢,至少对于简家来说,这个秘方的价值大打折扣了。   简琨臣了解过那几方势力,军阀大多出于私利,打着复辟王朝的旗帜,实际上就是那几个掌权人想要称王称帝的借口,至于红党和国统,倒是都叫着民主解放的口号,目前看来倒是一心一意为人民百姓,只是简琨臣对他们的了解也不算多,不知道这两个党派,到底哪个是真心为人民的,还是哪个都不是。   儿子背后的那股势力,简琨臣更倾向于后两者。   如果他将配方交给儿子,制成的伤药会马上送去前线,救治一个个为华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好儿郎,好姑娘,那些人做着简琨臣不敢,却让他听着都热血沸腾的壮举,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情愿,可作为简家的家主,他不得不考虑其中的得失。   “小二的志向太远大,可我这个当父亲的却狭隘。”   简琨臣说着顿了顿,“而且这药方要是给了,一旦倭国人发现前方敌人用上了我们简家秘传的红伤药和镇痛散,简家可能就要遭大难了,我很早的时候就有了这个准备,可事到临头,我还是怕了,不是我自己贪生怕死,而是放不下我的妻子,我的女儿们,还有我那些懵懵懂懂,都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孙女,小外孙们。”   简家的旁枝大多分散在全国各处,四九城的简家遇难,那些人会收到风声,大多都能保全,可四九城的这些简家人呢,他们终日都活在倭国人的监控下,一旦简家私下勾结红党或是其他党派的事情爆发,恐怕恼羞成怒的倭国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简家开刀。   当初如果不是忌惮这些行事没有章法的倭国人,简琨臣也不会用那样的法子将自己的大儿子送出国去,除了自己猜到的小儿子,就连大儿子的妻子,以及他那孙女都不知道自己丈夫/父亲还活着的真相。   “爹啊,儿子恨呢,恨这世道,儿子怕作出了决定之后,害了简家,再也没有脸面去九泉之下见您和爷爷,以及其他列祖列宗们,儿子怕简家在这一代终结,怕自己成为简家的千古罪人。”   简琨臣的声音有些抖,送出国的大儿子实在平庸,原本他想着靠着那些秘方,即便他们都出了事,儿子也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要是连那些秘方都没办法成为依仗,在自身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大儿子又能闯出怎样一番天地呢,是不是以后,就再也没有简家嫡系了呢?   简琨臣既悲哀,又痛心,他哭着匍匐在地上,哭声越来越想,可心中的决定,却愈发清晰了。   *   “啧啧,这简老爷也是命苦,居然摊上了那样一个儿子,听说前不久简二爷还花了一万大洋买了块西洋宝石送给那孟仙儿呢,气的简老爷当时就不好了,我表妹的三大姑爹八大姨是同济堂坐诊大夫家的扫洗婆子听他们家老爷说了,简老爷子的身体是越发不好了,如果再受几次气,恐怕寿数不长。”   酒楼茶馆里的人闲来无事喝酒唠嗑谈论的大多都是今日四九城的新鲜事,而简家的一出出大戏正是今日四九城最夺人眼球的趣事。   “简老爷真的该下狠心管管这个儿子了,一万大洋啊,即便搁简家,那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吧。”   “管?怎么管?就那么一个儿子了,能舍得下狠手吗,如果真的打坏了,岂不是断子绝孙了!”   一群人聊着简家的事情,一边摇头晃脑地叹气。   “哎,你们说,简老爷子的身体要是真的不好了,他会不会把那些秘方传给简二爷啊,总不能把这些东西带到地下去吧?”   有人忽然提起了这个话题,众人一愣,但是很快回过神来嘻嘻哈哈的将话题扯开,在这种时局下,大伙儿都知道这个话题是多么敏感又不合时宜。   “听说简二少还请了杏芳园的戏班子,要去简家唱戏呢,这简大爷走了也不到三个月,简老爷子本就为简二爷追捧孟仙儿这个戏子不高兴,你们说这场戏到底是听乐子呢,还是听气呢?”   “谁知道呢。”   ……   向山大佐坐在雅间里喝着茶,听着楼下华国人的议论,眯着眼,表情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去把简二爷请来,就说今天晚上我在杏芳园定了座儿,请他一起听孟先生的戏。”   他对着身边的尉官吩咐道,这一个多月来,他已经和简家那个草包二少爷培养了足够的交情,对方已经把自己当成知音,时常和自己抱怨简琨臣的专横和偏心,觉得大哥死后,简琨臣依旧看不上他,连他花点小钱追捧偶像都要被挑三拣四,言语中似乎恨上了这个父亲。   而且据向山所知,因为简西这些日子以来在孟小平身上花了太多银钱的缘故,简琨臣已经限制了简西的花销,前日还听说简西看中了一个西洋钟想要送给孟小平却苦于手头紧的消息。   向山觉得,时机差不多已经成熟了。   *   当天夜里,简西和向山看了一场戏,在那个小包间里,没人知道两人除了戏曲又沟通了什么,只知道向山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满面红光,一扫这几个月来因为办事不力被上峰责骂的苦闷。   又过不久,有消息灵通者探知到倭国的医疗队似乎得到了几款特效药,正在进行紧张的人体实验,那几个药方,分别针对外伤和镇痛,不同于一般西药,这几款特效药,似乎都是华国传统的中药配方。   这个消息流传开后,举国哗然,结合这段时间向山与简家二少的接触,所有人都产生了一个念头,那位本就声名狼藉的简家二少,居然成了通敌叛国的汉奸。   简琨臣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被气晕了过去,简西系统面板上的人渣值也瞬间飙升到了99,这是他经历各个世界以来的顶点。 第102章 合理败家12   “向山,这次你为远征军立了大功,等这批药材送去前线后,我们的战士必将势如破竹,一举收复这些那支人的江山,你是倭国的英雄。”   老迈的藤田少将看着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往日刻板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   此时向山和藤田都穿着严密的白色防护服,看着由倭国远道而来的医疗团队苦心研究数十天得出的检验结果,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   向山有自信不会被简西这样愚蠢的那支人欺骗,可他怕简琨臣这个老狐狸对着自己的儿子还藏一手,一旦送去前线的药材出现大问题,恐怕他只能切腹向地皇赎罪了。   好在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在由倭国远道而来的医生团队的检测以及人体实验中,这两个药剂的结果都让人欣喜,尤其是镇痛散,相对于西药中的吗啡,它的原材料更易获取,且成瘾性比吗啡更低。   要知道,吗啡并不是最理想的镇痛剂,它与鸦片有些类似,虽然能够降低受伤战士的痛感,确保一些手术顺利进行,可它同样会破坏神经,一旦成瘾,会让倭国优秀的战士们变成行尸走肉一般的废物。   而简家的镇痛散完全没有这个隐患,因此即便它的麻醉效果略逊于吗啡,依旧受到了医疗团队的一致认可,并且决定在之后的药物供给中,减少吗啡,转而用这种新型散剂替代。   现在大后方正在日以继夜的生产这些药剂,第一批药材已经送往了前方战场,想来有良药支持,前方的倭国部队必将势如破竹。   “那个简西必须严加看管,华国人做事喜欢藏一手,不能保证简家是否还有其他精妙的药方存在,等到他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之后,包括简西在内的所有简家人……”   藤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样精妙的药方只需要被他们伟大的倭国人牢记,放任简家人好好活着,这些秘方就有再次传播的可能性,一旦红党或是华国其他势力知晓了这几个秘方,它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了。   “嗨。”   向山恭敬地应道,并行了一个军礼。   在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后,向山的表情松快了许多,提出想在三日后在军部设宴,就当是提前为他们庆贺。   藤田不置可否,点头应允了这件事。   *   简家的大门外被人泼了粪水,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了,因为是人趁夜偷偷摸摸泼的,根本就找不到泼粪水的人,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简家那些下人没有用心找。   “夫人,我娘给我说了人家,让我回家相看去,等做完这个月,我就不干了。”   “夫人,我这常年在简家干活,媳妇说家里的小子都不认爹了,这些年我也攒了点钱,想回去做点小生意,等做完这个月,我也不干了。”   ……   类似请辞的话,林湘绣也听多了,她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看着面前六七张忐忑中带着忿愤的面孔,不由有些乏力。   “这一个个是来找我娘茬呢,真当简家没了你们这些下人就不成了吗?”   日上三竿,简西才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好好一件褂子偏生没有将领头的几颗盘扣扣起来,看上去吊儿郎当的,越发无形无状了。   想着这个混账干的那些混账事,以及被气到躺在病床上的老爷,那些过来请辞的下人抿紧了嘴,脸上越显郁气。   “呵,本少爷还不稀罕你们伺侯了,娘,赶紧把他们的工钱给结了,你看,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居然还敢瞪我呢,我可不敢叫这样的人伺候,我怕哪天他们就在我的饭食里下了老鼠药,让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简西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指着那些人嗤笑着说道。   “二少爷,我们不是那样的人。”   一个常年替简家照看院子里花花草草的中年花匠愤愤说道,脸上满是屈辱。   这年月多艰难啊,但凡能忍,他们谁都不愿意放弃简家这样好的工作,可简二少的行为实在是叫人无法忍受,他巴结倭国人,把简家的方子交给倭国人,当他那么做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用简家药方治好的每一个倭国人,手里又回多出多少同胞的性命呢。   有些事,是宁可自己饿死冻死,也没办法忍受的。   简家门风清正,简老爷子又是出了明的大善人,因此能在简家长久做活的也大多都是人品端方,行事清正的人,简西的做的那些事,让绝大多数下人都心生反感。   “夫人,您就给咱们结清了工钱,让咱们走吧。”   下人们纷纷说道。   “走,全都给我滚,谁不滚谁就是王八,是我简西养的哈巴狗!我告诉你们,出了这道门再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除非你们到时候跪在我面前,给我磕三个响头,再从我胯下钻过这道门。”   这话一出,但凡还有些尊严,有些血性的人都受不了,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下人也纷纷站了出来,向林湘绣请辞。   林湘绣看着那些义愤填膺的下人,再看着越发陌生的儿子,恨不得像老爷子那样,直接躺到病床上去。   短短两三天的功夫,除了一些家生子,简家的下人走了大半,简家一下子乱了套了,很多主子身边甚至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一个个怨声载道。   本有能力制止这一切的二姨太和三姨太却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她们到希望事情能够闹的更大些,到时候,老爷也该对这个儿子彻底死心了。   就在这个时候,简西请的戏班子上门了。   *   向山一直盯着简家,近日来简家发生的那些事他自然也是知晓的。   简家那些下人请辞的事情让他不悦,可那些蝼蚁一样的下人并不被他放在眼里,现在他真正在意的也就简西和简琨臣两人罢了,于是他放任了简家那群下人离开。   “杏芳园?可是那位孟小平所在的戏班?我在平南的时候就曾听江户上尉提到过他,江户上尉甚至还将他和金太郎先生相媲美。”   藤田少将听着尉官的话,注意到了那个戏班的名字,他口中的金太郎是倭国享有盛誉的歌舞伎,只为达官显贵表演。   “那位孟先生确实出色。”   向山点了点头,尤其对方所代表的那门华国传统艺术,很适合被他们伟大的倭国人继承和发扬呢。   “不如今晚的庆功会,就请那位孟先生和他的戏班过来吧。”   藤田的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命令。   “嗨。”   向山点头应下,简家的戏安排在中午,两者时间并不冲突,更何况,得到了最重要的镇痛散和红伤药后,简西的价值已经大大削弱,这个时候,已经不必在意对方的看法了。   两人相视一笑,将这个小插曲抛在脑后,现在的他们最迫不及待的,是前方的捷报。   *   “轻点轻点,可别把这些行头给磕到了,哎,说的就是你,轻拿轻放,别碰坏了里头的东西。”   “诶诶诶,那个小子,这箱东西不放那儿,你搁错地方了。”   班主的看着那群新照进来的杂役,气的那叫一个头昏脑胀。   “徐叔,都是一些新人,难免做事不太利索,您也别急,慢慢教就好了。”   孟小平正在上妆,听了他的话,班主总算不再扯着嗓子教训人了。   “哼,亏的小平给你们说话,要不然我一定扣你们工钱。”   徐班主嘀嘀咕咕又小声念叨了几句,也没瞧见孟小平和那几个刚找来的几个杂役之间的眼神交汇。   “徐叔,我先去一下恭房。”   脸上的装扮已经完成了,在穿上沉重的戏服之前,孟小平提出要去一趟茅厕。   “我找一个简家的下人给你带路吧,哎,这简家最近闹的不像话,下人都跑光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要不是早就定好了这桩生意,我都不会让你们登简家的门。”   戏班主念念叨叨的,这简家真是不太像话,他们到了那么久,除了最初领着他们到这间屋子的下人,就连送茶水糕点的人都没有。   怕自己的心头肉,聚宝盆在简家迷路,戏班主还提出要去外头找一个简家的下人给他领路。   “不必了,简家的路我还是熟的。”   孟小平的笑容微敛,班主忽然意识到,他的聚宝盆和简家那位二少爷交情匪浅,这俩人还是他给牵桥引线的。   “嗨!”   老班主没忍住轻轻给了自己一耳光,看着孟小平欲言又止。   “徐叔,我就先去了。”   孟小平好似没有看到老班主的表情,微笑着离开。   *   “你跟着一块走吧,箱子够大,多装一个人不是问题。”   “我不能走,只要我留在这儿,那些人就不会起疑。”   “可你留在这儿……”   “在我下定决心那么做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准备。”   ……   叶霜秋端着一碗鸡蛋羹准备回房,她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都走了,现在她和继女的衣食起居基本都靠自己,这不孩子想吃鸡蛋羹,她就去厨房做了一碗,不曾想在厨房外那个偏僻的小院里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叶霜秋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她暂时还不能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只觉得气氛似乎格外沉重,让人的心无端揪紧。   没一会儿,对话结束了,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小院离开。   一个满脸浓妆,似乎是今天进府唱戏的戏子,还有一个出乎她的预料,居然是简西。   叶霜秋蹲的脚快麻了才意识到自己也该走了,离开的时候,她还满脑子回想着刚刚的那段话,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到了晌午,前院的戏也开场了,戏台下坐着十来个人,都是简家的主子们,还有六七个家生子,一个个的脸上都没什么笑意。   简琨臣更是铁青着一张脸,看着场下唯一一个认认真真听戏的青年,心中懊悔和犹疑并存。   “爹,这么好的戏你怎么不听呢,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简西看着戏台上孟小平精湛的演出,笑脸盈盈地将手里略微吹凉的药汤递到老爷子面前,喂他喝了一口。   “你——”   简琨臣想问这个儿子,倭国人手里的药方是怎么回事,是他骗了他,还是里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可这样的场合,显然不是提问的时候。   在这样沉闷的氛围下,也就摆在每个人面前的茶水和甜汤受了些许青睐,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抿了几口。   简西脸上的笑意更重了,一直偷偷观察他的叶霜秋的心却越发沉重了。   *   简家的下人大多被辞退,等到戏班子离开简府的时候,居然都没有一个下人送他们出府。   戏班主为此又念叨了几句,因此也没注意到那几个扛着装行头的红木箱的杂役比来时更沉重的步伐。   “也不用再回戏园了,徐州的蒋太爷七十九大寿,要办十天流水席,请咱们过去场戏呢,这是早就说好的,趁现在天还亮堂,咱们抓紧时间出城吧。”   戏班主看着那些杂役将箱子抬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笑呵呵地说道。   戏园的人也早就知道了这桩生意,临出发来简家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行囊,对于不回戏园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不满的。   孟小平坐在马车里,看着近在眼前的城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几个倭国士兵的出现打断了气息。 第103章 合理败家13   “这位军爷,我们戏班接了生意,正准备出城呢。”   戏班主看着那群扛枪的倭国人,心跳有些加速,自从倭国人拿到简家的药方后,气焰是越发嚣张了,在这四九城里,几乎没人敢招惹他们,那些洋人也退避三舍。   戏班主在心里暗骂了简西一句,又腆着脸讨好地冲那些倭国人笑了笑。   “我们大佐想请你们戏班去军部场戏。”   为首的那位尉官很是傲慢,大有班主要是不答应,就要用强硬手段抓人上门的意思。   “这……”   班主犹豫了,他不敢拒绝这些行事作风狠戾的倭国人,可另一边已经收了别人的定金,要是放了人家鸽子,恐怕会影响杏芳园的声誉啊。   此时最紧张的就要属孟小平和那几个刚来戏园不久的杂役了。   几个样貌寻常,体格强壮的汉子用很隐晦的视线交流了一番,在倭国人看不到的角度,手悄悄地伸向了衣襟内。   去了倭国人的司令部,那可真叫在劫难逃了,现在至少还能拼一把。   “我们戏班早就定下了那壮生意,恐怕不好推拒,我和你们的向山大佐也是朋友,这样吧,不如我留下来,大佐想听戏,着实不需要太多人,而且我相信,大佐愿意卖我这个面子。”   孟小平从马车上下来,他的话让那些原本准备拼一把的汉子愣住了。   “那怎么行呢。”   有一个不太能沉住气的青年紧张地说道。   孟小平应该算是他们此行除了简家家眷外最要紧的人物了,孟小平要是出事,他们此行的任务就不算成功。   “放心吧,蒋老太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不会计较我不能到场的事。”   孟小平语气轻松地说道,让原本对那汉子态度有些狐疑的倭国人放下了心中的疑惑。   其实这是最好的办法,为防止走漏风声,他们秘密潜入四九城,来的人手并不多,而眼前这群倭国人装备精良,且一旦动手会引来更多的倭国士兵,也不能保证班主等无辜华国百姓的安危,孟小平的挺身而出,成了解决这个危机的最好方案。   看着依旧笑的云淡风轻的孟小平,这些汉子的心情无比沉重,如果可以,他们宁可用自己的性命交换。   “这……”   几个倭国人交头接耳商量了一番,似乎也有些忌讳往日向山大佐对孟小平的友善态度。   “一个人,怎么够呢?”   这些士兵也曾陪向山大佐听过几场戏,也知道一场戏不可能只有一个角儿。   一听是要去倭国人的军部场戏,在场的这些人都很不情愿,唯独小豆子人小胆大,平日里又粘着孟小平,主动要求留下来。   小豆子心想着,去了蒋太爷家,有那么多师叔师姑们在,他未必能够混到一个像样的角色,可要是留下来,他就能完完整整唱上一段戏了。   “胡闹,你那点本事怎么好在人家军部开嗓。”   孟小平的情绪有些失控,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戏班主品出了一些东西。   “小平哥,我……”   小豆子想说,自己的基本功已经练扎实了,他能够上台了,可话没说完,就被戏班主打断了。   “你小平哥说的没错。”   戏班主的眉头狂跳,他无儿无女的,除了戏班,就属几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最重要,而小豆子的年龄最小,戏班主平日对他看似管教严厉,实际上最疼的也是他。   “大顺,我跟小平留下来,戏班就暂时交给你了。”   戏班主沉声说道,戏班主也是从小练的童子功,云锣、堂鼓、撞钟……样样精通。   “徐叔。”   孟小平声音艰涩,看着那个早已长出白发的老人,心中钝痛。   此刻,他多想告诉这些人,走!全都离开这里,除了他,谁都不要留下!   “唱戏也不能少了二胡啊,蒋太爷那儿也不是特别要紧的,徒弟啊,师傅就留下不走了,你可别砸了师傅的招牌啊。”   又一个老师傅主动提出要留下来,这个戏园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一样,彼此之间无比熟悉,尤其这些老成精的家伙们,在戏园子里看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样的表演,孟小平刚刚显露出的一些破绽情绪,叫他们心中警醒起来。   在这个二胡师傅之后,又有几个老师傅主动站了出来,其中还有一个已经不再上台,基本只负责教徒弟的老武生。   倭国那些士兵并没有察觉这里头的奥妙,他们只觉得唱戏这个行当就应该越老越精湛,只当这个戏班子的人很上道,知道把最好的人留下来。   戏院里的其他年轻人没有老一辈机敏,就算有觉得奇怪的,这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觉得这次出城难免舟车劳顿,自个儿的师傅们留在城里挺好。   “师傅,我舍不得离开您。”   小豆子没能顺利留下,有些委屈地拉了拉戏班主的衣摆。   “乖乖听你师叔师兄们的话,小豆子,你是孤儿,之前师傅总想着或许哪一天你爹娘就回来找你了,只给你取了个名儿,却没有给你一个姓,以后你就跟我姓吧,叫徐豆儿,你就是我的儿子啦。”   戏班主收养了好些孤儿,那些人要么喊他叔,要么喊他师傅,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收养过属于自己的子女,他给了小豆子姓,就是真的认了这个儿子,让他传递他们老徐家的香火。   “爹!爹,您真的认我了,我早就想喊你爹了。”   小豆子的眼睛泛着光亮,兴奋地直接蹦了起来,一点也不认生,张口喊了好几声爹。   戏班子里的人都为这一幕感到高兴,那些留下来的人也跟着乐呵,看着因为有了爹满面笑容的小豆子,眼底却是满满的悲怆。   戏班子的人带着装有“行头”的箱子走了,孟小平告诉倭国的那些士兵,最好的行头在戏园子里,那些人也没拦着,只是带着孟小平一行人离开。   *   “大树,人都接到了?”   一个多小时后,戏班子的人来到了下一个小城,只是没等进城,就被一群人拦在了城外的山脚下。   “接到了。”   正当戏园子里的那些人面露疑惑的时候,几个刚来戏园不久的杂役点头和那些人搭上了话。   他们下了马车,在那些人诧异的目光下打开了那些箱子,原本应该装着行头的箱子里居然躺着一个个人,那些面孔分外熟悉,这不就是他们刚刚唱戏的那户简姓人家家里的主子们吗?   简老爷子、简林氏、两个姨奶奶,大少奶奶、小小姐……几个家生子,除了简西,白天露过面的人,全在这几个箱子里了。   “孟先生呢?”   上面要求转移的人数到齐,可少了他们的同伴孟小平。   “出了意外,孟先生和戏班里其他几位老前辈被倭国人留下了,操他娘的,都到城门口了,那群狗日的倭国人忽然把人拦下,说是要请戏班子的人去司令部唱戏,给他们庆功。”   三十多岁的汉子满面潮红,狠狠地用手搓了搓脸,“跟着那么多人,咱们不敢硬拼,队长,咱们不能把孟先生他们留在倭国司令部啊,那些倭国人一旦发现简家的人没了,肯定会怀疑戏班子的,到时候,孟先生和戏园里那些老前辈可都危险了,您赶紧下令吧,召集兄弟咱们回四九城去,拼了性命,我也要带着兄弟们把人救回来。”   孟先生就不说了,他潜伏在北平那么多年,给组织提供了那么多有效的情报,这一次更是弄到了最要紧的几个药方,如果孟先生牺牲,兄弟们都会愧疚一辈子,而戏班子里的那些老前辈们,他们本不该牵扯到这件事里来,是他们的计划不够周全,害了这些无辜的人。   “什么意思,你们有谁给我们解释解释?”   戏班子里的人回过味来了,一个个按耐不住了。   “我师傅,我师傅呢?他是不是出事了?”   “我说怎么怪怪的,班主是不是猜到了,所以才不让小豆子留下来,还说了那些话?”   人群开始躁动,原本还愣着的小豆子突然发了疯似的往回跑。   “我爹还在城里呢,我得找我爹去!”   “那是我爹,我好不容易有了爹了!”   红党接头人赶紧拦住了那个孩子,怕动静太大把别人引来,狠了狠心,将小豆子打晕。   一番兵荒马乱,戏园子里的人被暂时控制住,一行人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至于救援的方案,还得从长计议。   *   为了不引起倭国人的怀疑,在戏班子离开简家后,简西就拿着一袋大洋去了人多的地方,酒馆,赌坊,哪里人多去哪里,虽说现在他很不招人待见,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在他走后吐口水,可也没人真的动手打杀他。   简西这么做只是为了让那些盯梢的倭国人知道,他还在这四九城里。   倭国司令部的庆功宴,简西这个“大功臣”自然收到了邀请,那个时候,他还在赌坊里赌钱。   “汉奸!”   “畜生!”   人群之中,有人这样骂他。   “哎,今天手气不好,裤子都快输掉了。”   简西看着手里最后两枚大洋被赢家拿走,叹着气拍了拍手,跟着倭国的士兵离开了赌坊。   这个时候他的心是平静的,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了之后发生的那些事,也早已经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他知道这些唾骂憎恶都是一时的,也知道现在遮盖在所有华国人头顶的阴云,即将会散开。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直到看见被倭国人“请”回来的孟小平等人。   后来的一切比他计划中来的更快。   监视简府的倭国人发现简家早已人去楼空,戏班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不翼而飞,孟小平等人的戏唱到一半,就被倭国人抓了起来,连同简西一块关到了牢房。   简西会偷偷摸摸连同孟小平一起把简家其他人送走,就意味着他对倭国的心不忠,并不像他往日表现的那么蠢笨。同样的,孟小平能够在倭国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且戏班子出了城的行踪一下子被另一股势力抹干净了,也意味着孟小平的身份不那么清白。   向山觉得自己被自己最看不起的人给耍了,当即震怒。   连日的严刑拷打,简西咬牙坚持药方是正确的,他只是想要让自己的家人活命,加上倭国最精锐的医学团队证明了药方不存在任何隐患,送去前线的药材没有追回来,药厂也在加快赶工。   现在倭国最悲观的猜测就是孟小平背后的那个势力可能也知晓了那个药方的存在,为了不在战场上输给那些人,他们更是加班加点的生产药品,大批量收购那些药材。   *   “5555,能不能预支这个世界的积分?”   在又一次刑讯完被扔回监狱后,简西呼唤出了5555,提出想要预支积分的要求。   “抱歉,现在处于严打期间,我没办法违背主神的规则。”   看着这样凄惨的宿主,5555于心不忍,可谁叫宿主的积分在上上个世界为了送那对兄妹转生耗尽了,上个世界的积分又用在了调整药方这件事上。   “宿主还有没使用完的药丸,可用于疗伤。”   5555提醒道。   简西想要坐起来,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将一些好不容易结痂的旧伤口再次撕扯开,一些新伤更是流血汹涌,疼的他忍不住抽起。   他的本意并不是想要给自己疗伤。   “简先生,你还好吧。”   戏班主就被关在隔壁,相比较简西和孟小平,他们受到的刑讯最少,可也浑身皮开肉绽,只剩下半口气了。   几位老人大概知晓了一些事,对于简西的称呼也从之前暗含鄙夷的二少爷,变成了现在的简先生。   “是我的错。”   简西早就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可他没办法接受,一些无辜的人被牵扯到这件事情当中。   “呵呵,简先生何错之有呢?”   徐班主笑声豁达,“我们都是华国人,都是同样的汉族血脉啊。”   他们不觉得自己是被简西和孟小平拖累了,他们是为了华国的独立和民族的复兴做了这些事,那么作为华国人,作为汉人,作为一切的受益者,他们的牺牲,怎么能叫拖累呢。   “我这把年纪,够了!”   徐班主笑了笑,“临死前我还给自己认了一个儿子,徐家的香火没有断,我对得起起祖宗,如果简先生和小平能成事,我也对得起我后代的子子孙孙们,他们能堂堂正正做人,要我这条老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徐班主的声音很轻,一来是怕倭国人偷听,二来也是因为受了酷刑,实在是无力。   “嘿嘿,咱们这一群下九流的,没想到临老,居然还能成为戏文里那样的英雄。”   二胡老爷子嘿嘿笑了笑,干脆哼起了曲儿:“一剑横空星斗寒,甫随平北复征蛮。他年觅得封侯印,愿学幽人住此山。”   “想当初戚公驱逐倭人,那是何等英勇啊,我等虽不及戚公,却也可以和戚公身边的小兵相提并论了。”   老人美滋滋的,说着明朝抗倭明将戚继光的事迹。   “男儿铁石志,总是报国心。”   或许是被提起了兴儿,一群人干脆唱起戏来,一个个脸上哪有即将赴死的悲壮,反而写满了洒脱和荣光。   看着这些豁达的老人,简西和孟小平的心情却越发沉重。   *   那么多个世界,虽然也有波折,可简西从来没有过那么重的负罪感,他总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自己的计划不够周全,才害了那些无辜的老人。   他回想着自己从来到这具身体之初做下的一个个决定,却发现自己可能也做不到更好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将积分花在更为重要的药方上,而且向山会在那个时候叫人拦住孟小平是谁也想不到的事,简西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可能即便他换了一个法子,依旧会被一些意外打断。   他知道他已经尽他所能,可还是愧疚,还是懊悔。   在他的预想中,牺牲他一个就够了。   “宿主已经很棒了,至少你的办法,能救下更多可能会因为战争而死去的同胞,你是人,并没有和神媲美的能力,在战争中,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即便不是戏班主他们,也会是其他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死亡,就好比前线战场,每天牺牲的战士人数,是你无法想象的,至少你的计划能够让战争提早结束,挽救更多的人。”   5555只能尽它所能劝慰宿主。   有时候,它嫌弃自己的宿主太过善良,可事实上,吸引它的,不就是简西这份即便见过了那么多黑暗,体验了那么多糟糕的人生后,依旧秉持着的那份良知吗。   那样明亮的灵魂,才是简西最为宝贵的特质。   道理都明白,可简西依旧解不开心里的那个死结。   *   倭国医学团队对于简家秘方的研究从未停止,一开始,一切正常,患者用药后伤口愈合迅速,且没有不良反应,直到二十多天后,那些伤口早就已经愈合,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的实验体忽然相继出现气虚无力的症状,紧接着是让人措手不及的内脏衰竭,他们的性命无碍,却只能躺在床上。   倭国的医学团队根本就摸不透华国古老的医药学,更别提简西提供的方子,还是经过系统改良,即便华佗再世也不见得能够看出问题的方子。   藤田和向山顿时慌了,叫停了药厂的生产线,紧急召回了所有送去前线的药材,可惜为时已晚,战场上随时都有伤亡,但凡受过伤的倭国将士,不论伤轻伤重,都曾用过简西提供的红伤药或镇痛散,药效的威力在二十天后开始逐渐显现,倭国的军队,大半成了摆设。   现在倭国面临的不仅仅是那些变成半废人的将士该如何安置,更要命的是华国那些抗倭势力的合力反扑,原本胶着的局势开始一边倒,倭国军队节节败退。   这个时候向山再不清楚自己是被简西耍了,他就是傻子了。   四九城里的这些倭国人就如同丧家之犬一样,或许是知道大业气数已尽,变得越发歇斯底里,简西和孟小平等人被提到了菜市场,向山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要当着那些华国人的面,残忍地处决他们的大英雄。   *   倭国的气焰被打压下来,可四九城里依旧有倭国的驻兵,还有那些和倭国保持良好关系的洋人,面对倭国人毁灭前的疯狂,所有势力都诡异地平静下来。   此时的四九城已经是深秋,菜市场外那条长街站满了人,却一点都不热闹,所有人都眼神都是死寂的,悲怆的,越发显得这个秋天是那么的萧瑟。   简西和孟小平被倭国人用链子牵着,一路从司令部拖到了菜市场,长长的一条路上,留下一道道血印,好似要把身体里为数不多的血都给流干了。   当初被留下来的五个老人中两个熬不过酷刑,在狱中去世了,现在看来,反倒是一件好事,因为活着更难熬啊。   倭国的那些士兵举着刺枪警惕地看着两侧人群,面对着倭国人的武器威胁,那些普通人只能沉默,沉默,但是心中的忿懑,心中的不甘却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眼底开始有火光。   都说物极必反,之前简西铺垫的浪荡子、卖国贼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后来所有人看到他身份反转时,心中的愧疚与崇拜愈发旺盛。   向山估计是想临死反扑,他早早放出要在今天处决简西等人的消息,目的就是想要那些反倭人士聚集四九城,等到他们动手时,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向山的计划也没错,那些真正心怀华国的勇士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同胞牺牲,此时的四九城里,早已汇聚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有志之士。   “砰——”   人群中响起第一声枪响,一个倭国的士兵被击中。   向山早已埋伏的士兵从四面八方站起来,开始在人群中射击。   “拼了,跟他们拼了,老子不想做孬种!”   “救简英雄,把这些倭国人从华国的土地赶出去!”   那些忍耐的,浑浑噩噩地生活的人也开始反抗,他们意识到了,不该等着别的同胞来拯救自己的国家,拯救自己的民族,英雄的血也会流干,他们应该站起来了,成为那些同胞的战友。   不再是那些埋伏在人群中的红党、国党以及那些因为简西和孟小平而来的自愿之士的战争,越来越多闻声而来,闻心而来的华国人加入了这场混战。   他们拿着锄头铲子,拿着菜刀棍子,血肉之躯哪敌得过子弹,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无谓的牺牲,而是众志成城,他们要一块,把这些入侵他们家园的贼寇,赶出去!   简西心痛又骄傲地看着这一幕幕。   他看到向山面目狰狞地对他开枪,子弹射入胸膛,胸前炸开一个血洞,在模糊的视线里,他又看到几个同胞的棍子,刀剑砍在向山身上。   他看到躲在倭国士兵保护圈内的藤田被枪击中,看到受他牵连的拉二胡的老爷子被一个有些眼熟的青年抱起,拖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渐渐的,简西的眼睛看不清了,人渣值也在这个时候归零。   他想,或许他看不到,但这片土地上的人,全都能看到。   *   番外1   简家人在去往日必落的船上醒来,有人替他们包了一整间套房,一个会洋文的陌生人守着他们醒来,告知了他们一切的来龙去脉。   除了不能动的祖宅,简家的大多产业已经变卖,变卖来的钱,一部分被简西捐给了红党,大多数都折合成了金子和日必落银行的存条,那些东西放在一个箱子里,由那个少年交给了简老爷子。   林湘绣哭的死去活来,她知晓,她的儿子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她最伤心于简西的牺牲,不是因为简西是英雄,只是单纯的因为那是她的儿子。   头一次,林湘绣希望她的儿子就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庸碌,那么混账,她只想要一个活生生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备受世人称赞,却死掉的英雄。   简琨臣瞬间老了许多,他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准任何人进去,然后打开了那个箱子,里面放着好几封信。   一封是给妻子林湘绣的,一封是给远在日必落的简东来的,还有一封,是留给他的。   父亲启: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对不起,作为简家的子孙,我没有保护好那些个传家的方子,作为您的儿子,我也叫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但儿子不后悔。   一直以来,您都更看重大哥,儿子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这些年,不是我不能争,而是我不想争,不敢争,可在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希望您能更看重我,多过大哥。   现在儿子死了,却死的英勇,死的有价值,儿子想问父亲一句,现在,儿子让您骄傲了吗?”   不孝子简西   一滴滴泪水将这封信打湿。   “是爹错了,是爹错了!”   简琨臣的眼前闪过一张张面孔,总是惹他生气的儿子,做错事挨打的儿子,不听话顶嘴的儿子……那个深夜的祠堂,那个眼神清明,带着委屈,带着疑惑询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这般偏心他大哥的儿子,最终画面定格在那天宴会晚上,那个眼神灼灼,说着“爹,你信我”的儿子身上。   痛彻心扉,不过如此。   简琨臣真的后悔了。   第二天从房间里出来时,简琨臣的头发已然白了大半,他将那封署名交给林湘绣的信拿给她,本来已经准备随儿子去的林湘绣看了信,又是一场痛苦,但终究不再说什么要同儿子一块离开的话了。   两个老人都知道,简西都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让更多的同胞活下去,那么,他又怎么愿意自己最爱的家人,因为他的离开丧失活下去的勇气呢。   就算是为了儿子,他们也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活着,百年后去了地下,再好好的拥抱这个孩子。   *   红党的成员也有远在海外的,根据简西从简琨臣口中得到的线索,他们联系上了简东来,在船靠岸时,简东来已经守候在了码头。   看到简家众人,简东来笑着冲他们挥舞着外套。   叶霜秋的心里波澜不惊,甚至还有些怨恨。   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居然还活着,自己继女的父亲居然还活着。   诚然简琨臣让简东来离开是出于大局考虑,而且这个秘密,本就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可作为一个妻子,被自己的丈夫抛弃,这种滋味真叫人难以忍受。   叶霜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简东来,对方纵然有万般理由,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都是卑劣自私的。   尤其是在另一个人的对比之下。   “娘,我看见爹了,他们都说,爹死了,二叔很高兴,所以二叔是坏人。”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说道。   “呦呦,你记住,你的二叔从来都不是什么坏人,他是一个英雄,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叶霜秋蹲下身,双手按住女儿的肩膀,十分严肃地说道。   她从来没有这样严厉过。   “娘……”   小姑娘喃喃道,她皱着眉,用自己的小脑瓜子深思一番。   “爹没死,这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呦呦记得二叔给呦呦夹过好吃的虾仁,二叔不是坏人,是疼呦呦的好人,可娘,英雄是什么?呦呦不懂。”   小姑娘歪着脑袋,很认真地问道。   “英雄啊……”   叶霜秋的眼神有些飘渺,她已经回想不起来,以前的简西是什么模样。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也没好好看看他那张脸,她早该猜到的,在听到了那段对话后。   呦呦不知道娘为什么开始发呆了,心中却已经记住,她的二叔,是一个英雄。   随着她的成长,她会渐渐理解这一段记忆,可能会埋怨那个即便有再多万不得已最终还是抛弃她的父亲,会知道,有那样一个二叔,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   *   番外二   徐豆儿,89岁,孟派的继承人,他的师兄,也可以说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授业恩师孟小平,不仅是抗倭英雄,更是民国时期的四大名旦之首,有孟仙儿雅称的名角儿。   徐豆儿虽然从小学习孟派的唱腔,可最后因为体型的限制,他终究走上了武生的道路,因为常年练功的缘故,徐豆儿体格健壮,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是个十分魁梧精神的男人。   成名后,很多人笑着打趣他的名字,觉得豆儿这样的名字和他的气质不符,更像是小名,不像正经的名字,多次建议他改个名字,或取一个艺名,可这些建议都被徐豆儿否决了,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直到89岁这年,徐豆儿大限之际,接受了央视的采访。   “小豆子这个名字,是捡到我的戏班主赠与我的,在我十一岁那年,那位待我恩重如山的戏班主正式收养了我,给我冠了他的姓,给我取名徐豆儿,我真高兴啊,那一天,我有了父亲,可也是那一天,我永远失去了我的父亲,失去了我的小平哥……”   接受采访的当晚,徐豆儿在家中离世,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嘴角居然是上扬的。   或许他真的很开心吧,因为他或许能够在地下,见到他想念了大半生的父亲,那个他又敬又爱视作偶像的小平师哥,还有许许多多在战争年月里离开他的亲人。   徐豆儿的离世引起了京剧圈的重荡,他生前的最后一篇采访,自然引来许多人的关注,人们开始好奇他的养父,他口中的小平哥,那段往事再一次引起了许多人的追忆。   人们对于简西对于孟小平并不陌生,他们的事迹,被收录在中小学生教材中,那一段历史,是不能被忘怀的。   只是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徐老先生提起他的那段岁月,在听到这个从不为人知的故事,在看到徐老先生在采访中,眼含着泪,说道自己同一天有了父亲,却同一天失去了父亲的画面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泪目。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愿这世间再无烽火,永世太平。   第104章 医者仁心1   “大夫,快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啊!”   青阳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冲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似乎是急着出门的缘故,女人还穿着室内拖鞋,一个粉色的,一个灰色,连穿错了鞋子都没有意识到。   她抱着的那个孩子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似乎有些呼吸困难,脸部憋出了紫红色。   “小芳,赶紧推张床过来。”   护士看这情况似乎有些紧急,赶紧叫一旁的实习护士推床,“你去看看,哪个大夫有空,赶紧叫个人过来。”   这时间也着实不太凑巧,晚上十点,本该是医院比较空闲的时间,可谁让早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旅游大巴和货车发生了碰撞,受伤的三十多个人全送到了青阳一院,几个本在休假的大夫都被紧急召回了,忙活了一天,恐怕这会儿早就已经累瘫了,找了张床打盹呢。   “好。”   小护士搭手将那个孩子抱到病床上,然后赶紧去办公室找值班的医生。   “怎么回事?孩子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家族有没有什么遗传病史?”   林敏霞是急症的护士长,是个急救经验丰富的老护士了,在医生来之前先询问了一些重要的问题,等到医生抢救时转述,可以减少医生抢救病人前问话的环节,为抢救节约最多的时间。   “刚刚我儿子好好的忽然说胸闷,喘不上气来,就一会儿的功夫,脸都青了,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女人已经完全慌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以前也没有这样过啊,这是癫痫还是什么?家里从来也没有这样的病史。”   “有药物过敏史吗?”   护士长接着问,她觉得这个孩子的症状似乎并不像是癫痫。   “没有,什么都没有,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来呀。”   女人已经不耐烦回答一个护士的问题,她只希望大夫赶紧过来,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该怎么活下去啊。   此时女人的状态已经有些癫狂了,好在下一秒,两个大夫匆匆赶来,制止了她本来或许会产生的一些过激举动。   “大夫,你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赶过来的两个大夫,一个年长些,约莫五十出头的样子,头发半白,带着无框眼镜,气质沉稳,看着就很有本事的样子,跟在这人后头的医生则年轻了许多,他长得白净斯文,和那些还在念大学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不像是能靠得住的样子。   华国人信奉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尤其是在看病这件事上,更坚信年纪越大的大夫水平越高,女人理所当然的忽视了后面那位医生,只紧紧拽着那位老医生的手臂,就差给他跪下了。   “林长,这孩子什么情况?”   许昌风对着林敏霞问道,林敏霞将自己刚刚和家属沟通时了解到的情况转述了一遍,并且简略描述了几句刚刚她观察到的一些病情症状。   “大夫,救救他,救救我的儿子,呜呜呜,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   女人颠来倒去地说着那几句话。   “林长,把家属带出去,简西,你也过来看看。”   许昌风被女人拽着手,根本就施展不开,他理解病人家属此刻的心情,但是对于现在准备抢救的大夫来说,这就是一个拖累。   “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我们所能。”   他平心静气地对着女人说了一句,然后关上了抢救室的大门。   其实这个孩子现在的情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在经过一番抢救后,呼吸平稳下来,身体的各项指标也恢复正常,可小儿忽然晕厥本来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加上抢救过程中发现的一些问题,老大夫决定给这个孩子做一个更为详细的检查。   “简西,过来搭把手,简西,简西!”   许昌风想要给这个孩子做一个心电图和心脏彩超,青阳一院的急诊科规模虽然是全市最大的,可依旧没有奢侈到配备这类贵重仪器的地步,因此要给这个孩子做检查,必须要将人送去彩超室。   这个孩子刚刚恢复平稳呼吸,不能有大动作,许昌风就想着让简西搭把手,把孩子送去,可没想到自己喊了好几声,对方还在进门处的位置发呆。   许昌风皱了皱眉,好像从开始抢救这个小患者的时候,简西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啊?嗯,哦?”   因为几声急促叫声回过神来的简西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回去休息吧,帮我找个小护士过来。”   许昌风也过分责怪这个刚毕业一年的年轻医生,毕竟白天他们还经历了一场大抢救,就连他这样经验老道的大夫这会儿也是强大着精神。   只是他还是不得不提点一下简西,因为医生这个职业,是不允许任何闪失的。   “许大夫,我没事。”   简西拒绝了回去补觉的提议,沉着脸,和许昌风一块将孩子送去了彩超室,他这样的态度,却让本不是很在意的许昌风心里泛起了嘀咕。   青阳市隶属安合省,安合医科大学作为全国排名前五的医科大学,每年都为安合省各大三甲医院输送不少人才,可以说青阳一员每年都规培医生,九成出自安合医科大学,因此不少医生之间不仅有同事这层关系,还有师兄姐师弟妹这一层交情。   简西却是那剩下的一成,他不仅不是安合医科大学的学生,更不是安合省内的人,他毕业于首府医大,出生杭城。   要知道,杭城的经济远比青阳发达,医疗、教育等更是走在全国前列,按照简西的学历,完全可以在他从小生活的大城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可他偏偏离开了杭城,来到了这个与他家乡坐动车都要十三个小时的北方城市。   简西的选择明明有那么多,可他却做了一个最让人看不透的,这也是他刚来到青阳一院时,急诊室的很多同事们都心生好奇的一点。   据他们所知,简西的父亲已经过世了,但母亲还活着,他并没有将母亲接到青阳一块生活,平日里也很少听他提起老家的亲人,更是让大家对他的人品犯起了嘀咕。   如果换做一个性格活泼开朗会来事的人,或许还能和这些同事相处的不错,偏偏简西的性格沉闷,除了工作上必要的沟通外,更喜欢独来独往,一年多的时间,他非但没有融入到这个大集体中,反而隐隐自我孤立了。   许昌风是一个宽容和善的老前辈,对于简西这样的年轻医生,他历来都是包容慈爱的,当年简西刚来到医院就被分配到了他手下,他一直希望能够让简西融入到急诊室这个大集体中,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他丧气,此刻看着简西这张对年幼的患者都这般冷酷的面孔,心中更是有些发凉。   *   “你是孩子的母亲吧。”   许昌风眉头紧锁,步伐沉重地走到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面前。   “是,是,是,大夫,我的儿子没事吧?”   刘慧慧连忙站起来,因为站的太急,眼前一黑差点撅过去。   “孩子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   许昌风拿出几张报告,“我能问一下孩子的父亲什么时候过来吗?”   “我丈夫、我丈夫……”   在听到孩子没事后,刘慧慧的眼睛一下子焕发了神采,只是在听医生提到丈夫后,她的表情又瞬间变得暗淡了。   “我丈夫已经不在了。”   刘慧慧的眼神有些闪躲,含含糊糊地给出了这么一个回答。   许昌风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在听到刘慧慧的这番话后表情越发沉重,“那么你还有什么亲人吗,之后的谈话,最好能多一个亲友在场。”   他这么要求也是有原因的,刚刚只是短暂的接触,他就察觉到这个女人很在意自己的儿子,他怕听完自己之后的话,这个女人会彻底崩溃。   “没有,我们不是本地人,我在这儿没什么亲戚,至于朋友……这么晚了,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刘慧慧摇了摇头,显然她的那些朋友与她的关系都不够亲密,要不然也不用顾忌这些了。   “大夫,你怎么忽然问这些,是……是……”   直到这个时候,刘慧慧才反应过来。   大夫不可能无缘无故问这些问题,刘慧慧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掉,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让她接受无能的猜测。   “这样啊。”   许昌风叹了口气,“之后我要说的一些话,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急,不要慌,你也说了,你们在青阳举目无亲,这个时候,你的儿子只有你了,你要是倒下了,你的孩子要靠谁呢?”   医生见惯了生离死别,可许昌风是个心肠柔软的老好人,在看到一个和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孩子得了那样的病,而且小小年纪就没了爸爸,和妈妈相依为命时,也忍不住同情他,怜爱他。   “刚刚我给孩子做了检查,初步怀疑,你的孩子可能患有心脏病。”   短短的一句话,许昌风尽量说的又缓又轻,可在听到这句话时,刘慧慧依旧觉得犹如晴天霹雳。   “心、心脏病,童童怎么可能有心脏病呢,一定是哪些地方搞错了。”   刘慧慧冲动地抢走许昌风手里的几张检查报告,许昌风的手都被她抓破了。   “许大夫!”   旁观的几个护士惊呼着冲了过来,拿酒精帮他擦拭伤口。   对于医生来说,最怕的就是医学暴露,虽然只是很轻微的擦伤,可没人知道刘慧慧身上是否有什么传染性的疾病,恐怕在处理完伤口后,许昌风还得去做个检查,毕竟他是医生,每天接触大量的患者,如果以他为媒介传染了许多病人,那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但总的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许昌风和几个护士也没太放在心上。   简西的反应相较几个护士更为激烈,他直接冲过去将刘慧慧推到一边,这个一颗心都放在检查报告上的女人直接被推倒在了地上。   “简西,你这是在做什么!”   许昌风眉头紧皱,他可以理解这是简西对自己的维护,可这样推搡一个刚刚受到打击的母亲,未免也有些过了。   一些心肠柔软的女护士更是给了简西一个责怪的眼神,然后上前扶起被推倒的刘慧慧。   只是刘慧慧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推倒、摔疼的事情,她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那几张检查报告上。   “不可能的,童童怎么会有心脏病呢,他一直都那么健康,他怎么会有心脏病呢。”   刘慧慧粗暴地翻阅着那薄薄地几张检查报告,可她不是医生,又哪里看得懂那些奇怪的图片呢,这会儿她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好像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似的。   许昌风受伤的暴露伤已经处理好了,他走上前去,很有耐心地解释到,“这是一种先天性的心脏畸形,因为心脏的自我矫正功能,在心房和心室之间形成了新的血流通路,可这毕竟不是正常形成的动脉,它会随着孩子年龄的增加,越来越没办法正常负荷血脉流动。”   “简单的说,这种心脏畸形可能一开始并不会引起你们的注意,它可能只会让孩子偶尔觉得胸闷,但是随着孩子年纪增长,症状会越来越明显,它会开始心痛,后期会演变成心衰,就孩子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不及时治疗,他可能活不过二十岁。”   许昌风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也越发晦涩。   他并不擅长心内手术,可也知道这个毛病有多么难治,目前他所了解的治疗方案只有手术,不仅对医生的要求高,预后也极差。   那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忽然被判了死缓,即便是萍水相逢的人也会觉得难受啊。   “大夫,求求你救救孩子,求求你们救救他啊。”   刘慧慧快崩溃了,怎么全天下所有悲惨的事情都被她碰上了,难道这一切都是报应吗,可那也不应该报应在她的儿子身上啊。   “我已经联系了心内的主任,关于孩子的情况,他会和你进一步沟通。”   许昌风面露不忍,犹豫了很久后,还是开口了,“你有没有给孩子买过什么保险?这个病……很烧钱的。”   光青阳一院肯定没有足够的把握做这个难度的手术,许昌风估计心内的大夫会告知刘慧慧,最好请一位经验更丰富的专家过来开刀,这样一来又需要一笔专家费,再加上住院费等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扣除医保的部分,那起码也得花个二三十万。   而且这类手术的预后较差,很有可能需要再次手术,等到他年纪大一点,或许还会爆发新的问题,极有可能要修修补补好几次,这笔花销,更是一个无底洞。   许昌风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朴素的打扮,吃不准对方有没有能力担负地起这个费用。   “如果实在有困难,我可以帮你向医院申报,减免一部分费用。”   但是能减免的费用,也是有限的。   “只要能救孩子,多少钱我都愿意,大不了,我去卖血卖肾,把我自己给卖了,我也要救活我的孩子。”   现在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刘慧慧都不愿意放弃。   “大夫,你一定要治好我的孩子啊,要不然我活不下去的。”   刘慧慧扑腾着跪下,面露哀色,整个急诊室都充斥着她的哀嚎声。   “不不不,卖肾是违法的,可不能那么干。”   许昌风连连摇头,手忙脚乱的把人扶起来。   “就是啊,实在有困难也可以去网上求助,现在的好心人还是很多的。”   刘慧慧表现出来的慈母心肠感染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一想到对方没了丈夫,可能又要失去儿子,所有人都同情地看着这个女人,为她出谋划策。   “呵,这个病可不好治,医生当然会竭尽所能的医治病人,可要是真治不好,你就去死,这算不算是威胁啊?”   之所以说是绝大多数人,自然是因为有一个人绝对没有被感动到,那就是简西。   他冷冷的看着那个哀嚎的女人,嘴角上扬,讥笑着看着这一幕。   “简西!”   许昌风是真的生气了,简西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就像是吃了枪药一样,居然对患者家属说这样丧气的话,就算他心情不好,也不该把情绪带到工作上啊。   现在医患关系本就紧张,这段话要是传出去,恐怕网上又回出现一堆嘲讽医生群体的键盘侠了。   “简医生,你这样说话真的有些过分了。”   几个年轻小护士涨红着脸,气愤地看着这个空有一张脸,性格却一点都不讨喜的医生。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诅咒我的儿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刘慧慧显然是被简西的这番话刺激到了,她低着头,声音低沉艰涩,然后,越来越亢亮尖锐,最后那一声质问,都快把人的耳膜给震破了。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咒我的儿子,你是大夫,你怎么可以咒我儿子去死! 你怎么可以咒我儿子去死,你是大夫啊,你怎么可以咒我儿子!”   刘慧慧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手术失败这类的话,她嘴里颠来倒去地说着这两句话,然后猛地抬头,就像是一头失子的母兽一样,发疯似的冲向简西。   “你凭什么咒我的儿子!他会活得好好的,你咒我的儿子,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一个被刺激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在场的医护人员心里虽然不太舒服,但也能理解,反倒是简西作为一个大夫,那样冷言冷语的刺激一个遭受重创的患者家属,让人看不懂也看不惯。   “简西,你赶紧给我离开这儿!”   许昌风是真的生气了,他和几个护士拦着刘慧慧,脸上胳膊上又被抓了好几条口子,这一切都是简西惹出来的。   他也顾不上面子情了,直接用命令的语气对简西说道。   “简大夫,你就别呆在这儿了,大晚上的,您嫌我们还不够忙吗?”   林敏霞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比起那些还没结婚没孩子的年轻护士,她自然更能体谅刘慧慧此刻的心情,因此在和简西沟通时,她的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惹了众怒,简西只是深深地看了眼刘慧慧那张脸,然后转身离开了医院。   今天晚上他是值班医生,在上班时间离开医院,可以说是旷工了,但是此时此刻,谁也没想过要拦下他。   没人注意到,有一个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男子,鬼鬼祟祟地将手机塞回了口袋,在简西离开不久后也离开了医院。   之后的时间里,许昌风和护士们花了好长时间安慰刘慧慧,平定她的情绪,然后将她送去病房照顾她的孩子,几个好心的小护士还送了点自己的饼干牛奶去病房,怕刘慧慧饿着,不过这个时候刘慧慧哪有心情东西,只守着儿子,连眼睛都舍不得多眨几下。   *   简西是在大脑胀痛中醒来的,他揉了揉太阳穴,闻着一屋子的酒气,就知道这会儿的疼痛一定是因为原身前一天晚上酗酒引起的。   “呼——”   简西坐起身,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吸收原身留下来的那些记忆,而是坐在这软和的大床上发呆,好半晌后,长长吐了一口气。   每当一个世界结束,5555都会帮他清空在那个世界的所有感情,可记忆依旧会保留下来。   简西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似还能感受到上一个世界的一些情绪。   比如因为计划不够周全连累了其他无辜人牺牲的懊悔,以及看着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在自己面前的痛心。   “这一世,宿主这具寄居体的身份是医生呢。”   5555出现在了半空中,打断了简西的冥思,“在这个世界,宿主可以救治很多很多的人。”   它5555可是励志要做宿主的贴心统呢,它知道宿主在上个世界遗留了一些问题,希望能够在这个世界疏通。   “医生吗?”   简西会医术,可他从来还没有做过医生。   “谢谢你,5555。”   简西对着5555说了声谢谢,他知道,这一定不是什么巧合。   5555似乎很开心,机械球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都变成了曲线状的光波,它并不能在任务时间多待,在和简西沟通了一下感情,并表了表功后就再次消失了。   此时的简西也已经平复了情绪,他从床上下来,径直走向了浴室,这具身体上一股酸臭的酒味,让喜爱干净的简西有些受不了。   浴室里有一个浴缸,简西干脆在浴缸里加满水,一边泡澡,一边继承原身的记忆。   这一待,就是两个多小时,等简西再次睁开眼时,浑身的皮肤都已经泡白泡皱。   “啧!”   简西自嘲了一声,原身身体里的那些酒精真的影响了他的思考能力,居然连这点基础的常识都给忘了。   他赶紧从浴缸里爬起来,将身体擦干净,然后换上一身新的睡衣。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他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将这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打扫干净,把收拾出来的一袋啤酒罐扔到楼下的垃圾桶里。   直到做完了一切,简西才第一次打开原身的手机,此时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和无数条飞信留言。   简西并没有查看那些留言,也没有回拨那些未接来电,而是打开了手机上的一个和微博类似的,名叫日博的APP,搜了奸医两个字,果不其然,在翻过几条老新闻后,看到了一个昨天晚上发布的最新闻,而新闻的主角就是原身。   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以照片配文字的形式发表在了网络上,原身把刘慧慧推倒在地,他讥讽地质问刘慧慧如果她儿子死了她会不会自杀的两幕场景,更是直接用了大图,画面中,原身冷漠的表情看的人心惊胆寒。   只是图文自然没有说服力,现在的网友们被层出不穷的假新闻骗怕了,尤其这种图配字的新闻,实在是有太多太多反转的余地,因此在最初发表这边文章的博文底下,还配上了没有剪辑过的完整视频。   拍摄视频的人似乎离主角们很近,所有的对话都被收录下来。   一个道貌岸然的医生居然用那样的态度面对一个死了丈夫,儿子又生了重病的可怜无人,这无疑再一次挑起了时下最为敏感的医患争端。   因为只是新闻出现的第二天,它的热度暂时还没有达到简西记忆里的那个高度,但是在博文上传的十多个小时里,已经有了三千多次转发,这对于一个本身日博粉丝不到一千没有任何曝光率的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很可怕的热度了。   简西知道,就在今天晚上,会有一个热衷于挑起国内各种矛盾的7999大V转发这个博文,并且由这个大V作为开端,会有更多的人开始了解,转发这个新闻,大约三天的发酵时间,原身在网络上的名声,会变得臭不可闻。   简西退出了日博,并没有想过要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就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来说,原身确实做错了,至少对于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来说,那样的做法确实不近人情,还有违他医生的职业操守。   退出日博的简西正准备去回复那些留言,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好。”   “我不好,简西,赶紧来我办公室一趟。”   电话对面的人不等简西开口,直接劈头盖脸地吼了一通,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来电的主人是急诊科主任,看来对方也知道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准备让他过去挨训呢。   记忆里,原身被扣了当月的奖金,还要求写一封检讨书全院通报,当然,这是新闻发酵前的处理结果,新闻发酵后,对于他的处理自然更加严厉了。   原身在医院并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和领导的关系更是寻常,而且他不是本地人,在当地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关系网,这件事闹大后,医院直接对他做出了停职查看的处分。   其实只要他认错态度稍微好一些,医院都不会做的这么过分,只可惜,原身的态度太强硬,他甚至不肯配合医院向刘慧慧道歉,在公众面前挽回一下医院和医生的形象,医院的领导太过气愤,只能从严处理。   原身也是经过了这件事,彻底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离开了青阳,回到了那个他曾经避之不及的家乡,靠着他父亲给他留下的那些关系网,干脆放弃了医生这份工作,转而做起了衣代。   他痛恨医生这个工作,也恨所有去医院看病的人,因此余生将钱视为第一要义,并没有将病人的利益和健康放在心上。   最后他因为倒手一批价值上亿的假药进了监狱,因为数额太大引起了全社会震动,有记者翻出了他曾经在青阳的这则旧新闻,彻底坐实了他奸医的身份。   “你还记得你曾经的理想吗?”   简西换好了衣服,站在落地镜前,轻声说道,似乎是在问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镜子里的青年身形有些消瘦,眼睛波澜不惊犹如一口漆黑的深潭,可简西“看到”的那个人,比镜子里的青年胖一些,眼角眉梢都带着青春的朝气。   他穿着一身白大卦,站在一群同样青涩的同学中间,庄严而郑重。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远处,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满脸骄傲地看着他,然后那道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你还记得,他对你抱有多少期待,你曾多为他感到骄傲与自豪吗?”   又是一问。   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简西知道,原身已经消失了,他问的这些问题,他听不见,也不会回答,可就是想要问一问,想知道,到最后,面临那样的结局,他是否后悔了。   整了整衣襟,简西再一次深深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然后转身离开。   后面,将会是一场又一场硬仗。   *   简西来到急诊室,一路上遭受了不少异样的打量,在他走后,还能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议论。   以往原身在急诊室就是半个隐形人,可好歹也是同事,一些必要的招呼还是会打的,可今天每一个见到他的同事,态度都显得有些敷衍。   显然,同事们都将他当成冷血无情的怪人了。   简西径直来到主任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请进。”   门内传来声音,简西走进去,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好奇的打探。 第105章 医者仁心2   “小简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到来人是简西,林主任脸上的笑意一收,耷拉着一张脸厉声质问道。   “昨天晚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于情于理,你都不能和病人家属说那样的话啊,哎,小简啊,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烦心事啊?”   作为领导,林奎中当然也不能一上来就批评人的,尤其面对的还是简西这样刚工作没几年的小年轻。现在的孩子都被宠的厉害,受不得什么委屈,承受力也差的很,林奎中可不想人好端端的进来,然后哭哭啼啼的出去,那多不像话啊。   “林主任,我一切都好。”   简西沉默了一会儿,给出的回答并不让林奎中满意。   “那你……哎,小简啊,你知道现在医患关系有多紧张吗,就你昨天的言行,一旦被有心人拍下来放到网上,还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到那个时候,受到非议的不止你一个人,还有我们青阳一院的急诊科和整个青阳医院。”   林奎中苦口婆心地说道,想要这个年轻的大夫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所担心的事情成真了,此时的网络上已经出现了关于昨晚发生的那些事的新闻。   “这样吧,你去和……”   “主任,不好了,急救中心接到病人,救护车大约五分钟以后能到,病人在工地干活,忽然休克,情况似乎很棘手,许医生让我通知您过去。”   护士长的到来打断了林奎中的话。   “休克?”   造成休克的原因可大可小,许昌风也是个几十年就诊经验的老医生了,他让护士长来通知自己过去,就说明问题很棘手,需要他这个医术更高的主任到场。   林奎中现在也顾不上教育年轻医生的事了,穿上白大褂就匆忙往外走,简西见状,也跟了上去。   *   “应该是心肌炎引起的休克。”   病人比计划中到的更早,已经送入了抢救室,在林奎中赶到后,许昌风直接给出了自己的初步诊断结果。   “病人家属呢,通知了吗?”   林奎中眉头紧锁,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病人家属已经过来了。”   许昌风指了指房间外的长廊,“病人和妻子都在工地上班,病人休克后,包工头马上叫了救护车,病人妻子和包工头都一块过来了。”   工地上出了事,工程的负责人肯定得过来的。   隔着门口上的玻璃可以看到两张焦急的面孔,女人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皮肤黝黑,身上的衣服还沾着石灰泥浆,看上去乱糟糟的,显然在工地上也做着繁重的工作。   包工头头上的安全帽都还没来得及摘下,他的打扮倒是比女人看上去干净整洁一些,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因为手下的工人出了事,脸上又是愁苦又是担忧,他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顶多就是从大包工头那里接了点小活罢了,恐怕手头也不宽裕。   “病人的妻子说他感冒发烧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工地上的活多,他舍不得一天几百块的工钱,于是自己去药店买了点常规的感冒药退烧药,约莫一个月了吧,这病一直反反复复的,加上他们的工作又累,我想,这就是他突发心肌炎的原因了。”   许昌风也很无奈,其实这一开始只是个小病,如果能够及时就医,顶多也就几百块钱,可是啊,对于有些人来说,最难解决的事就是和钱有关的事。   “现在病人的心脏和肾脏出现衰竭,尤其是肾脏部分坏死,恐怕得尽快进行肾脏移植手术了。”   小病拖成大病说的就是眼前这位病人了,且不说这病几十万都打不住吧,就说这肾源也不是想要就立马能有的。   “马上叫肾内和心内的大夫过来会诊。”   林奎中看着许昌风递过来的几张片子,这已经超出了他们急诊能够处理的范围了。   “不好了,病人的心跳停止了。”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一旁的护士焦急地呼唤医生。   “什么!”   这下许昌风和林奎中的脸色都变了,两人相视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病床。   “赶紧做CPR!”   一切抢救的前提是病人还有心跳,现在病人的心跳都停止了,他们研究再多的手术方案都不够用啊。   CPR(cardiopulmonary resuscitation)心肺复苏术的简称,心搏骤停一旦发生,如果不能及时抢救,四到六分钟后就会对人脑和人体内的重要器官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因此心脏骤停后必须立马实施心肺复苏术,一旦心肺复苏时间超过六十分钟,缺氧对大脑造成的损伤已经无法估计,通常情况下医护人员会在和家属沟通后,选择放弃。   急诊科的医护人员对CPR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一个极其考验体力耐力的抢救手段。   “插气管,注入0.5MG阿托品。”   林奎中下达了一系列指令,然后给病人做胸外按压,胸外按压,他的掌根放在病人胸骨上,再将另一只手手掌根重叠放在手背上,使手指翘起脱离胸壁,双肩用力用力向下按压。   约莫按了两分钟,林奎中的脸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汗液,可见这个动作绝不轻松。   “换我。”   许昌风焦急的看着毫无反应的检测器,示意换他上。   CPR的周期为30次按压和2次人工呼吸,一般来说,五个周期为一组就应该更换按压者,并在5秒钟内完成转换,因为这极其耗费臂力,一般来说,在按压的1~2分钟后,按压的质量就开始下降。   许昌风和林奎中都不年轻了,两人交换了两组,手臂已经出现不自觉的打颤,一旁的护士和年轻医生接上。   这个时候离患者心脏骤停,已经过去近七分钟了,这也意味着,这段时间的缺氧,已经开始对病人的大脑和内脏造成损伤,时间越长,病人抢救回来的概率越低。   “我来!”   在一个小护士摇头说自己没力气的时候,简西脱掉了碍手的外套,心无旁骛地为患者做起了胸外按压。   “爸爸,爸爸,我要爸爸!”   屋外的高亢的呼喊声传到了抢救室内,大伙儿的心沉了沉,知晓应该是患者的孩子得到消息被送到医院来了。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这个年纪,或许已经明白了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此时那个孩子正哭喊着拍打抢救室的大门,女人抱着孩子的腰阻拦他的动作,眼泪跟着簌簌往下流。   抢救室并没有正规手术室那么严密,只是一扇普通的门,里面发生的一切,都能透过玻璃窗得知,女人自然看到了医生们紧张的抢救动作和严肃的表情,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只是心疼,心疼那个从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想着攒钱能够在老家盖一栋房,攒钱给儿子念书的男人,心疼自己八岁就可能永远失去父亲的儿子,她都没来得及心疼自己。   简西表情肃穆,一下又一下地做着胸外按压,汗水从额头滑落,顺着脸颊脖颈流入T恤领口,他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足足按了十分钟,也不喊累,动作的频率居然也没有发生变化。   “简西,换我吧。”   另一个年轻医生有些看不下去了,提出换他来,刚刚他也做了两组CPR,其实体力并没有完全恢复。   此刻简西的手臂已经很酸了,之所以坚持,凭的只是屋外那一声声哭喊激发的那一股劲儿罢了。   他让开身,换那个开口的女大夫上,只是简西的眼睛并没有从病人身上离开,当那个大夫做胸外按压的时候,他按压着自己双臂酸痛的肌肉,随时准备再次顶上去。   “老许,我们去和病人家属沟通一下吧。”   林奎中看了看时间,33分钟了,这么长时间的心脏骤停,抢救的意义已然不大了。   考虑到病人的家庭条件,和抢救过来后诸多无法预料的后遗症以及肾脏移植需要的巨大花费,他觉得需要家属做出决定了,到底是抢救,还是放弃。   林奎中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刚替换上去的医生宣布自己不行了,简西没有犹豫,再一次顶了上去。   林奎中和许昌风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对于这个曾给他们不良印象的年轻大夫,又有了心的看法。   *   抢救室的门被打开,在林奎中和许昌风出去后又被关上。   双方沟通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听不太清,倒是许久之后,一声声叫人心底发颤的孩童的哭声,一下下敲击在每个医护人员的心上。   “家属……放弃了……”   过了一会儿,许昌风走了进来,宣布了这个结果,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简医生,停下吧。”   然而简西并没有停下胸外按压的动作,他的双眼盯紧监护仪,不知疲倦得犹如一台机器。   “简西,不用按了,没意义了。”   心脏停止的时间那么长,即便抢救回来,也不可能是一个健康的人,对于那样一个家庭来说,负担太重太重了。   一旁几个已经力竭的医护开口劝说简西停止。   现在家属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对他们来说也很难,简西这会儿再坚持,又有什么必要呢。   可这些话,简西仿佛听不见,他还有些力气,他想要再坚持一会儿。   “算了,由他去吧。”   许昌风摇了摇头,然后对一旁的护士下医嘱。   “滴——”   就在这个时候,监护仪响了。   “有了,有心跳了!”   瘫坐在一旁的几个医生激动得跳了起来,“快!快通知主任!”   几个人往外冲,原本沉寂下来的抢救室忽然间迸发了强烈的激情。   简西是被俩护士搀扶着走到一旁的,此时的他彻底竭力了,刚刚长时间CPR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他两臂的肌肉开始抽筋,双手软的像面条一样,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让人无法想象,就在前一刻,这两条手臂还如同铁骨钢筋一般,将一条生命从死亡边沿抢救了回来。   此时此刻,见证了这一切的同事们,哪个还记得昨晚上那点不愉快呢。   可惜,并不是每一份努力都能得到回报,最后那个被抢救回来的病人还是被宣告放弃了。   他脑缺氧的时间太长,极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他所面临的,不单单是珍贵的肾脏资源、昂贵的医药费,更是付出了那么多之后,依旧像死了一样的活死人的结果。   那对夫妻是外地人,老家在一个贫困县,除了身边带着的这个小儿子,老家还有一双老人和三个儿女,就算把他们全部家底都给掏空了,凑出来的钱也不够住两天ICU的。   虽说他们家这样的情况可以申请社会援助,但那以后呢,一个一直需要人照顾,日日离不了人的丈夫,真的会拖垮这一个家庭。   他的妻子还没来得及为丈夫抢救回来这件事高兴,就在更为悲痛的心情下,签署了放弃治疗的协议。   *   “你已经努力了。”   林童将一份盒饭放在简西面前,这是他从食堂打包带回来的。   “今天你让我刮目相看了。”   他也是急诊科的医生,也参与了今天的大抢救。   一直以来,简西给他的印象只有孤僻,阴沉,现在他觉得或许是自己对简西的了解还不够,他明明就是一个很有韧劲,也有一颗仁者之心的优秀医生啊。   “谢谢。”   简西接过了那盒盒饭,这会儿他的手还在抖,差点拿不稳筷子。   “要不要我喂你呀?”   林童看着简西的动作,笑着打趣道,换做以前,他和简西的关系可没有亲密到这种可以开玩笑的地步。   “不用了。”   简西依旧保持原身惜字如金的冷淡作风。   “同志们,我代表103房的病人来募捐善款了,大家手头要是宽裕,就多多少少给一点吧。”   一个年轻护士带着一个红箱子走了进来,她口中103房的病人,就是昨天晚上那个患有心脏病的小男孩。   一晚上的时间,他们已经从男孩的母亲刘慧慧口中得知了不少情况。   比如刘慧慧的丈夫在孩子没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比如刘慧慧现在在超市做收银工作,挣得钱只够房租和日常开销,手头并没有太多存款……   心软的小护士们都已经在查房的时候探望过那个苏醒过来的小男孩,那是一个十分懂事乖巧的孩子,会嘴甜的喊每一个人哥哥姐姐,包括已经结婚有两个孩子,按理应该被喊做阿姨的护士长林敏霞。   他的乖巧,无疑让更多人心疼他的遭遇。   “我这个月花销有点大,只能捐一百了。”   “我捐五百。”   ……   休息室内的医护人员纷纷响应,实在没钱的,也凑了五十一百,他们大多都是青阳本地人,家里有房,生活压力并不大。尤其是一些年轻小护士,还和父母生活在一块,三餐没有什么花销,又是心肠柔软的好姑娘,类似的募捐活动,已经有过好几次了。   比起网络上不知真假的求助,帮助眼前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更踏实,也更让人有成就感。   很快的,那个捧着小木箱的护士来到了简西面前,只是迟迟不见简西掏钱的动作,小护士有些尴尬,呵呵笑了两声缓解气氛,然后走向了另外几个同事。   这个举动,无疑让简西在科室内好不容易提升的人气再一次回到了原点。   林童看着那个低头吃着盒饭的青年,觉得自己还是看不透他。 第106章 医者仁心3   “我们一块凑了点钱,一共是三千六百五十块,已经充到童童的住院账户里面了。”   “雨滴筹、关爱儿童基金会……那些地方,我们也帮你提交了募捐信息,现在已经有不少人捐款了,现在社会上有很多好心人,童童那么小,又是真的需要帮助,相信一定会有很多好心人愿意捐款的,钱的事,总会有办法的。”   ……   103病房里来了不少年轻小护士,安慰刘慧慧和丁念童,丁念童就是刘慧慧的儿子,小名童童。   刘慧慧这些年满打满算存了八万块钱,丁念童的病靠这些钱肯定是不够的,现下医院的人大多都已经知道,原来刘慧慧不仅早年丧夫带着遗腹子生活,她和丈夫两人还都是孤儿,同在一个孤儿院长大,到了年纪离开孤儿院后又一同生活,最后顺理成章结了婚。   两人都没有什么亲友,那些年又靠着初中学历打拼生活,根本就没攒下多少积蓄,现在想要求人借个钱,也是找不到人的。   众人的同情心更盛,几个好心的小护士更是主动提出要帮什么都不懂的刘慧慧弄募捐求助的事情。   “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帮忙,我这两眼一抹黑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刘慧慧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即便说着这些感谢的话,她的表情都是拘谨尴尬的,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那眼神,似乎还在避免与人直视。   “医生来查房了。”   正当刘慧慧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该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查房医生的到来让她松了口气。   “童童,今天感觉怎么样啊?来,我们做一个小检查,照着伯伯的指令做,吸气——屏气——吐气——很好,我们再来一次,吸气……”   因为心内的病床紧张,加上丁念童并不是择期手术的病人,关于他的手术方案和开刀的人选都在研究过程当中,因此他暂时还住在急诊科内,每天的查房也由急诊科的大夫完成。   “你们也来听一下。”   林奎中做完检查后稍微侧了侧身,将位置让给了身后实习生们。   医学向来都是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缺一不可,每天早上的查房就是实习医生们快速积累经验的时刻,只不过有一些病人比较忌讳这些,往往会拒绝实习医生为他们做检查。   刘慧慧显然也是介意的,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上手的实习医生,生怕他们动作太粗鲁,折腾了自己的心头肉。   可谁让当时给她申请减免一部分治疗费用的理由就是她愿意配合医院的医学教育需求呢,因为类似的疾病很罕见,所以医院才通过了这项申请,所以现在她根本不能拒绝这些实习医生拿自己儿子当教学用具的行为。   “童童,你看哥哥的名字也叫童童呢,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林童医生给这个孩子做完检查后,笑着拿起了自己挂在胸前的名牌指给他看。   “哥哥?”   丁念童眨了眨眼睛,然后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妈妈。   “我有一个哥哥,他叫童童,妈妈说我的大名叫念童,是因为妈妈一直在思念那个哥哥。”   丁念童真的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或许因为身边除了母亲外没有任何亲人,而刘慧慧又要为了生计辛劳工作的缘故,从他懂事起,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从来都不会乱发脾气。   “林童哥哥,童童哥哥,还有我这个小童童,现在我认识了三个叫童童的人呢。”   小男孩笑的眉眼弯弯,露出一口豁牙。   丁念童还有一个哥哥,这是大伙儿都不知道的事。   “在我还不知道自己怀上念童前,那个孩子就意外过世了。”   刘慧慧扭过头,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痛哭流涕的样子,明明那件事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可每当回想起来,都让她深觉撕心裂肺。   长子的意外离世,导致了她原本美好的家庭直接分崩离析,好不容易看见了点曙光的生活,直接走向了地狱。   要不是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恐怕当时她就撑不下去了吧。   病房内的氛围一下子又沉寂下来,大家没想到刘慧慧还有过一个儿子,那个孩子却早早过世了,看着刘慧慧的年纪,恐怕那个孩子走的时候年纪也不算太大吧,这个女人的命着实太苦了,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人一个又一个的离开她,现在剩下的,也就只有念童了。   这让大伙儿更加坚定了想要帮助她的想法。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刘慧慧擦了擦眼泪,又重重的吸了吸鼻子,“现在只要童童能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大伙儿又是一阵安慰。   *   小林出生一个贫困家庭,父亲是矿工,早年因为常在地下工作,加上吸入了太多粉尘,最后患上了肺癌,在他四岁那年就过世了,母亲没什么文化,为了他和姐姐也只能做一些卖力的苦活儿,他们姐弟俩之所以能够一路顺顺利利上完学,全靠好心人的资助。   转眼小林也已经到了不惑之年,现在的他事业有成,拥有一个温柔大方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女儿,在和妻子商量后,夫妻俩在自己居住的小区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将老家的母亲接到身边就近照顾。   小林的姐姐也在他生活的城市工作,同样早已成家立业,生活宽裕,姐弟俩一起分担照顾母亲的责任,小林的母亲看着陪伴在身边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和一群小孙孙们,时常感叹,当年丈夫去世时,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过上这样富足安稳的生活。   小林心里清楚,这一切并不单纯的只是依靠自己和姐姐的努力,更重要的是来自社会上无数好心人的帮助。   因此在小林开始工作后,经济上稍微宽裕一些后,他也力所能及的,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现在小林和妻子捐助了两个贫困山区的学生,平时看到朋友圈里转发的捐款链接,也会多多少少捐点爱心,小林更是加了一个慈善群,闲来无事就会翻翻群里的链接,看看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   这天小林刚完成了一个大合同,老板大喜过望,直接奖励了他十万块,一拿到钱,小林就想着捐出其中的一部分,给那些需要的人。   这个时候,爱心群里转发的一条来自青阳的求助引起了小林的注意。   他并不是青阳人,他工作学习的城市也不是青阳,可小林的妻子却是出生在青阳的姑娘,于是他点开了那条链接,仔细翻阅起来。   这一看,小林心中就产生了共鸣。   患者是一个不满八岁的小男孩,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就好像当年的他和姐姐一样,更凑巧的是小林的外甥,也就是他姐姐的儿子也是一出生就被诊断出心脏方面的问题。   幸运的是他的小外甥的病情没有这个男孩严重,在经过几年的调养后趋于稳定,而且现在姐姐家的经济条件优渥,承担得起医疗和后续保养的开销。   但这个小男孩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这份来自青阳一院的诊断书很明确的证明了,如果这个孩子不能尽快进行手术,可能活不到成年,而即便他做了手术,失败死亡的可能性也很高。   患者的母亲早年丧夫,长子也在很小的时候病逝了,这个孩子就是她唯一的亲人,所以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想要试一试,可惜她手里的存款有限,名下也没有任何不动产可以变卖,只能像社会上的好心人求助。   小林又仔细查看了这条求助链接里的各个证明,医院里的小护士很细心,怕大家质疑刘慧慧,特地让她去打印了几份文件,分别是她的收入证明和社保明细,以及名下没有任何房产的证明,证实她是真的负担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   在翻阅完这些证明后,小林想也不想的往最下面写明的那个账户里汇了五千块钱。   他很少一次性汇这么大一笔钱,但是小林从那个小男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亲人的影子,当初他们那么窘迫绝望的时候,是好心人帮助了他们,他也希望,在那个男孩和他的母亲身处绝境的时候,能够帮一帮他们。   转完钱后,小林退出了那个链接,准备在群里发动一下,让大家帮帮这对母子,刚一退出,小林就被那999+的未读消息吓了一跳。   他快速地翻到最早的那条未读消息,草草往下看,原来大家谈论的就是有关那对母子的消息。   【一缕清风】:视频(转发)   【一缕清风】:刚刚在网上看到的,相信群里有不少人看到了那条青阳第一人民医院发的求助信息吧,当时我真的很感动,因为这是医护人员主动帮患者争取社会援助,让我看到了本该如此的和谐医患关系,可就在下一秒,我看到了这则视频,这个视频拍摄于青阳人民医院,而视频里的患者,正是求助链接里的那对母子,大家看看,那位医生到底是怎么对待一位绝望的母亲的。   【Allen】:天呢,那个医生是在殴打那个母亲吗?畜生吧,他还是个人吗?   【CC】:应该也不是殴打吧,好像是患者母亲情绪过激了,抓伤了那个老医生,你看边上护士的动作好像是在替那个老医生看手上的伤口。   【Allen】:@CC 可那也是一个母亲的正常情绪反应吧,老医生都没有说什么呢,你看那个动手的男人,他比女人高那么多,又年轻力壮,他完全可以制止住那个母亲激动的动作,没必要这么大力把人推倒吧,这种男人真的很恐怖,让人怀疑他有暴力倾向诶。   【冬瓜333】:@CC 你是不是没有继续往下看啊,那个男人推倒人后还说了一些很傻逼的话,他居然当着那个妈妈的面说要是她儿子治不好死了她会不会跟着一起死,操他妈的,这是人话吗?也就是当时我没在场,不然我一定打的他跪在地上叫我爸爸。   【一二】:……其实我觉得这也是话赶话吧,这不是那个女的先说自己儿子要是死了她也活不下去了吗,而且视频里那个年轻大夫的原话也不是你那样的啊,人家只是说,她的那句要是治不好那个孩子她就活不下去,是不是算作威胁,顶多就是这个年轻医生偏激一些吧,不至于到什么诅咒啊、恶毒啊的地步吧。   【弓长】:EMMMM,一二你把人想的太好了吧,他这不是诅咒什么是诅咒,还没治病呢,就先诅咒人孩子活不下去了。   【云朵】:是啊,医生的本职工作不就是救人吗,连人都救不了,要他有什么用。   【冬瓜333】:就是有这种医生在,才会有那么多医闹出现。   【F乐队】:对啊,上次我去XXX医院,那里的医生就很傻逼,那种医生被人捅了我也不同情他。   【一二】:@F乐队你太偏激了,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   小林不等看完所有的聊天记录就点开了那条视频,在看到那个年轻医生把哭声凄厉的女人推倒,并且面无表情地对她说着类似你儿子要是死了,你是不是也要去死的话时,一股郁气顿时堵住了胸口,让他觉得难受极了。   很快他就加入了群里的讨论,而这样的画面,发生在成千上万个聊天对话中。   舆论开始扩大,青阳一院的医护人员也在网上,或是亲朋好友的告知中看到了那则已经转发了几十万的视频。 第107章 医者仁心4   “小简,这次的手术你来。”   手术室里,许昌风将主刀的位置让给了简西。   这是一场很寻常的阑尾炎手术,许昌风早已驾轻就熟,只是对于还在急诊,只上班一两年的医生来说,这种上手术台的机会还是很宝贵的。   自从那天亲眼见证了简西将一个心脏骤停近一个小时的病人抢救回来后,许昌风对于这个往日总是闷不作声略显阴郁的年轻大夫大为改观,在他看来,简西能够为病人做到这一点,足以证明他有着一颗医者仁心。   这段时间,许昌风总是在默默留意简西,也发现了以往他不曾注意过的细节。   比如简西的缝合手法很好,急诊最不缺的就是一些外伤患者,一般情况下都会由急诊的医生处理,有一些浅显的伤,护士就能上手,但要是情况严重,就诊的医生也会将患者安排给对应的科室。   就在前天,简西替一个切菜时不小心切段了两根手指的中年妇女接上了断指,许昌风将那一段缝合的视频,翻来覆去看了不下数十遍。   这类的断指缝合应该是同类手术中难度较低的,因为切口整齐,且那个患者在第一时间就带着用冰块冻着的手指来了医院,如果当时许昌风在场,他也能将手指缝合好,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简西的年龄和经验,作为一个研究生刚毕业一年,并没有太多临床经验的实习大夫,他能够将断指缝合成功,并且预后良好,这就是十分难得的了。   许昌风反反复复研究了简西的缝合手法,只能用精巧,精细,惊叹这三个词来形容,简西的缝合手法十分细腻,对于细小血管脉络的缝合更是到达了许昌风都自愧不如的地步,许昌风几乎可以保证,只要创口后期不发生感染,这位患者手指的灵动性不会有任何影响。   上一次看到这样精巧细腻的手术,还是在全省医学交流大会上,一个享誉手外多年的老教授的教学视频给了他这样的震撼。   因为这个意外发现,许昌风又重新翻阅了简西就职以来的所有记录,发现这一年里经他诊断的患者投诉率也是最低的,要知道,急诊一直以来都是医患矛盾爆发较高的科室之一,每个月院内接到的有关急诊医生护士的投诉起码有几十封,可这些极少是关于简西的,足以见得他的治疗让绝大多数患者满意了,可见简西的基本功有多扎实。   当然,这一点是许昌风多想了,原身的投诉率低是因为他在急诊科太过透明,实际上手的机会都比别的医生少,当然,原身的基本功扎实,这确实也是原因之一。   因为这一个阴差阳错而产生的好感,就有了眼前这一幕,许昌风十分大方的给了这个自己欣赏的小辈一个锻炼的机会。   “好。”   简西不做犹豫,十分沉着地应下,然后代替许昌风站到主刀的位置,许昌风则成了二把手。   “刀……钩子……”   他的动作娴熟极了,就像是做过上千次阑尾炎手术一般,不见任何惊慌,差使起许昌风这个老前辈来,也没有丝毫压力。   一旁的几个实习生互相挤眉弄眼,有些看不惯简西这种“装B”的架势,作为二把手的许昌风却完全沉浸在了简西有别于常规阑尾手术的手法当中。   “在这里下刀,你是怎么想的,这么小的创口,难道就不怕割错?”   手术完成后,许昌风还如梦初醒,直到脱去了手术服,才想起追问这个问题。   “因为……”   简西没有藏私,直接把自己的手术方案与许昌风分享。   其实他也算占了原身便宜,对方在医学上的天赋,着实是简西本人比不上的,来到原身的身体里后,他继承了原身的所有记忆,也包括这些技能,上一世,原身辞职转作医代,却总会装作不在意的关注一些医药界的消息,然后自己默默钻研,他的操作水平虽然没有提升,可给了简西一份远到十几年后的医学理论研究成果。   加上简西曾经生活的那几个世界的所学所闻,于是就有了今天许昌风看到的“创新”术式。   许昌风不知道,在听完简西的分析后,他只觉得豁然开朗,然后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年轻人。   “这个课题很有研究意义,我会在科室打一声招呼,以后这类手术尽量让你来做吧,不过我希望能够让其他医生旁观学习一下。”   许昌风定了定神对简西说道,“你去写一篇论文吧,到时候拿给我和林主任看看,我觉得这个课题会引起不错的反响。”   现在的医学圈陷入了一个怪圈,重理论轻实践,有些时候,论文写得好的医生反而比那些手术能力强的医生更受重视,许昌风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可谁让现在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呢,简西要是能以这个改良术式为题写一篇高影响因子的论文,对他的前途也是大有好处的。   从许昌风对简西的提醒就能看出,他是一个很光明磊落的老前辈,并没有仗着资历高,欺负简西什么都不懂,就占下他的这份功劳。   “我知道了,许叔。”   两人之间的气氛趋于良好,只是这样良好的气氛止于两人走出手术室后。   “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许昌风看着原本谈得火热,在他们出来后就闭口不言还眼神闪躲的护士们,好奇地问了一句。   “许大夫,你去网上看一看吧。”   小芳护士低声对着许昌风说道,余光还不住地往简西身上看。   其实这段时间不止许昌风一个人在关注简西,整个急诊科的人都在小心观察这个让他们大吃一惊的青年。   以往大家对简西的印象大多是沉默,阴郁,但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大家伙儿都发现其实简西是一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抗拒融入到急诊科这个大集体里,与同事,患者都保持一定距离。   他总是面无表情的面对就诊的病人,可是不论病人的问题有多么可笑,他总是会很耐心的解释,有时候病人的问题多到旁听的小护士都觉得不耐烦了,可简西依旧不骄不躁的替他们解惑。   急诊科是突发情况最多的科室之一,尤其是发生什么突发事故的时候,本来还在休假的医生都会被急召回来,最忙的时候,可能半个月都没有轮休,早晚加班连轴转十六七个小时,困的要死,也只能在急诊室的床上眯上一会儿。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圣人,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抱怨,可他们从来没有听简西抱怨过什么,他总是默默的做完自己所有的工作。   这样看来,他似乎是一个耐心、细心又负责任的好男人,好大夫,可唯独在对待刘慧慧母子俩时,他依旧是之前那副不讨喜的态度。   他从不参与有关于刘慧慧丁念童母子的讨论,不参与捐款,也不为那天的不当言行道歉,他似乎把还住在急诊科内的那对母子当成了隐形人,每天查房,只要轮到了103室,他就会悄无声息的失踪。介于他于患者家属的那点不愉快,林主任也默认了他这一行为。   可这样的态度和做法还是让同事们心生疑惑,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简西似乎并不是难相处的人,可为什么他对刘慧慧母子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刻薄,难道是拉不下脸来示好求和?   “网上?”   许昌风愣了愣,当他注意到这些小护士们对简西的奇怪态度时,心里隐隐有所察觉。   “小简啊,刚做完手术,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他支开了简西,然后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有关青阳一院的关键词,很快就知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怎么还有人拍下来传网上了。”   许昌风皱了皱眉,这件事可大可小,真要闹大了,恐怕会影响简西的前途,他才刚刚发现对方的天赋和能力,真的不希望这样一个好苗子因为舆论而毁掉。   想到院内为了挽回声誉估计很快就会对简西做出处分,许昌风也来不及和网上那些人分说,匆匆忙忙朝林奎中的办公室赶去。   *   “刘妹子,网上说的那个人是你吧?”   刘慧慧刚给儿子泡了一杯奶粉,就被同病房的一个老大姐叫住了,对方满是同情地看着她。   “之前我看来查房的医生护士对你的态度都挺好的,没想到这急诊科里还有那样不近人情的小大夫啊,他居然还对你动过手,啧啧,真没良心。”   老大姐的话让刘慧慧愣了愣,她瞬间想起了那天晚上不愉快的经历,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许多。   “张姐,你怎么知道的?”   刘慧慧这些天也忙昏头了,都忘了找那个小大夫算账,那天他诅咒自己儿子的事,她还记着呢。   “嗨,网上都传遍了,喏,都写着呢,有人把那天的事拍下来了,传到了网上,现在很多人都在骂那个大夫呢。”   张姐拿起手机举到刘慧慧面前,“咱们青阳本地很多人都转了呢,现在谁不知道咱们青阳出了一个打人的医生。”   “现在的大夫啊,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说咱们看病又不是不给钱,他们一个个都跟大爷似的,多问几个问题就给人甩脸子,小护士们也不像话,就昨天,一个脸生的小护士给我扎针,扎了三次才扎进去,我说她几句她还委屈了,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毕业的。”   张姐念念叨叨的,“你看,好多人都说要人肉这个医生呢,还有人要来青阳教训他,诶,你看你看,有记者说要来采访你呢,你要是能上新闻,一定会有更多的人给童童捐款。”   原本听到简西被人肉,被唾骂的消息时,刘慧慧的表情有着一种隐忍的得意,可当看到那些在网上流传的新闻中出现了自己模糊的视频截图,以及记者要采访她的消息时,刘慧慧的表情就有些不自在了。   “我不想接受什么采访,我只要童童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刘慧慧收回视线,低着头,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人家是一院的医生,我还受着医院的恩惠呢,这件事闹大了,对童童不好,我也没脸在一院待下去了。”   “那倒也是。”   张姐想了想,略显可惜地点了点头。   “倒是便宜那个小大夫了,不过你也不能太委屈了,至少也该让那个小大夫来跟你道一个歉吧,这些天我都没见那个大夫在查房的时候出现。”   不知道是真的热心肠,还是存了想看热闹的心,那位老大姐转了转眼珠子,“这样吧,等会儿医生过来的时候我帮你问一问,反正明天我就出院了,也不怕得罪他们。”   张姐觉得,自己或许还做了一件善事呢。   对于张姐的这个提议,刘慧慧默不作声,只是将温度正好的牛奶递到被他们的谈话声吵醒的宝贝儿子手里。   “妈妈,这是芳芳姐姐给的奶粉泡的吗,真好喝,等我治好了病,将来一定会努力读书,努力挣钱,买更多的好东西报答芳芳姐姐、护士长姐姐,林童哥哥他们。”   丁念童的脸上还残留着病容,可是笑容却无比满足。   看着这样乖巧可爱的儿子,刘慧慧越发深恨那个狗嘴吐不出象牙来的医生了,他怎么敢咒她的儿子死呢。   *   网络上发生的那些事简西一清二楚,可以说,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新闻不断发酵。   简西知道,此时院内的领导们应该会很纠结,一边是外界的舆论压力,一边是一个有极大培养潜力的年轻大夫,似乎偏向任何一方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此时简西显露出来的价值远比原身多,急诊科同事们对他的态度也远比上一世友好,他被记过停职的可能性很低,或许领导们会积极的说服他向刘慧慧道歉,用刘慧慧的谅解来平息这一场矛盾。   只可惜,原身那般不情愿做的事情,简西也不会去做。   此时的他在做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他骑着买来的二手电动车来到了青阳市边界,拿出一个很古老的小灵通手机,群发了一个短信,做完这一切后,他将里面的SIM卡掰段扔进水沟里,然后骑着电动车离开,在另一个位置扔掉了毁坏的小灵通手机。   【6.8日13:37:24,府江省会发生8.6级大地震,地震严重破坏区域将会超过十三万平方千米,造成78494人死亡,473829人受伤,9284人失踪,这将是华国继明山大地震后伤亡最严重的一次地震】   同一时间,国家领导人,所有此刻正在府江省范围内的通讯设备都接收到了这条信息。   简西的黑客技术很高明,可他不敢和国家力量赌,只能尽可能的抹除痕迹,做到万无一失,他不知道自己发送的这条短信有多少人会信,可至少这样轰动的黑客事件,会引起全国上下的重视。   果不其然,每一个府江省内的人收到这条讯息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恶作剧,可当越来越多的人得知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收到短信的人,以及有小道消息传出,政府领导的机密手机也收到此条讯息的消息时,大伙儿都不淡定了。   不管这条短信的内容是不是真的,发送这条短信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那么他发送这样一条短信,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第108章 医者仁心5   【谁的恶作剧,这tmd一点也不好笑】【这算是制造恐慌吧,最烦这些无中生有的人了,他知道8.6级大地震意味着什么吗?当年的明山大地震恐怕也比不上,网警呢?不应该把这个传播谣言的人抓起来吗?】一开始将这个短信当成恶作剧的人开始不淡定了,纷纷呼吁警察将那个造谣传谣的人抓起来,相比较民众将这件事定性为恶作剧的态度,同样收到消息的领导显然有其他想法。   领导们的手机当然不是一般的手机,为了防止被窃听,他们的手机都安装了最为严密的防护墙,而那个幕后之人能轻而易举的将短信发送到他们的保密手机中,可见对方的黑客技术已经到达了国安局都忌惮的地步。   现在对方只是发送一条看似恶作剧的短信,以后是不是可以窃取领导手机中的机密信息?这样的人国家怎么允许他躲在暗处,再不济,也要查出他的身份,确定他对国家对社会没有危害啊。   只是简西做事小心谨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没有人会怀疑一个此刻还丑闻缠身的年轻大夫。   这条无厘头的短信带来的热度来的快去的也快,几乎在事发后的三天后,网络上有关这条短信的谈论就开始消声觅迹了,没有人相信这么一条无凭无据的短信内容会变成现实。   一切的转折都在七天后,领导人以及此时正在安合省内的人收到了第二条短信。   【明天晚上七点三十六分,以安合省福州县为震源,将会产生一场5.3级地震】这一条短信的预言时间就在明天晚上,用不了一天的时间,就能验证预言的真假,这下子,网络和现实的舆论一下子大爆发了。   安合省地震频发,因此当地的建筑都严格按照七级以上的抗震标准设计,寻常的地震只会带来震感、房屋晃动、墙体产生裂缝等影响,一般不会带来重大的财物损失,这次预言的5.3级地震,对于有着多次地震经验的安合省人民来说,并不算可怕。   绝大多数人依旧对这个预言嗤之以鼻,因为就目前的科技水平来说,还不能精准的预测地震,更别提像这条短信那样,严格确定地震的时间和震级,他们不相信,发送这条短信的人比全世界的科研人才还要能耐。   一部分人觉得这条短信很有趣,既然预言的时间那么近,为什么不把它当作是真的,测验一番呢?反正预言中的那个时间点大伙儿都还没有睡觉,不如就当是健身,去空旷的地方散散步也好。   青阳市不在安合省,可刚好和安合省接壤,因此有关安合省的消息,青阳人也是十分关注,这些日子青阳一院的医护、患者也开始讨论起了那两条短信。   “也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我感觉有些玄乎。”   急诊科的几个小护士忙里偷闲,就着最近网络热议的话题聊了几句。   “不过这对于咱们简大夫来说倒是一件好事,至少这段时间没人来医院找他麻烦了,那些烦人的记者都被这件事吸引过去了。”   潘亚婷喝了口热茶,然后长长吐了口气。   自从那则视频在网上引起热议后,青阳医院的急诊科就没有消停过。   首先是医院领导和卫生局的追责,其次就是看了网上那些新闻义愤填膺的热心网友的问责,前段时间,三五不时就有人来急诊科问哪个是视频里打人的医生,说要教训他,好在青阳一院的保安还是很给力的,将那些怒气冲冲的热心群众挡在了急诊科外。   但人好挡,东西却不好挡。   光是这几天,急诊科就收到了七个花圈,几十束专贡死人的菊花,还有死老鼠、寿衣等等晦气的快递,这些都是指明送给简西的。   急诊科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危急病人,许多病人家属的情绪本就紧绷,看到那一个个被人送过来的花圈,几乎成了一引就爆的炸药,这些天急诊科的医患纠纷数量已经和上个月一整个月持平了。   因为这件事,医院领导直接停了医院的快递接收,医院几个出入口都加强了安保巡视,不允许再有此类物品被送入医院,可那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医院不让送,人家干脆把花圈放在医院外,这下好了,青阳一院成了整个青阳的大笑话了。   “你们说简大夫怎么就那么犟呢,不就是一句对不起吗,再说了,那件事,本来他的责任就更大。”   护士小芳百思不得其解,要不是林主任和许大夫惜才,在领导面前力保简西,光凭他给医院带来的这些不好的舆论,恐怕早就被处分了,难道简西就仗着这一点,理所当然的忽视了他给急诊科带来的麻烦?   “嗨,年轻气盛拉不下脸呗,不过仔细想想,其实那天简大夫的行为也没有网友们说的那么夸张,当时确实是刘慧慧先动手伤了许大夫。”   潘亚婷忍不住为简西说了几句好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段时间简西虽然依旧沉默寡言,可他逐渐展露出来的优良医术确实为急诊科解决了不少麻烦,尤其简西没有女朋友,家人又不在身边,很乐意替同事们代班,这样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态度,着实获得了不少好感。   而且人大多都是护短的,简西并没有网友们说的那么不堪,还是同一个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时,现在他经历着网络暴力,倒叫这些心肠软的小护士们有些同情他了。   潘亚婷甚至有些埋怨刘慧慧了,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也没见刘慧慧在记者面前替他们说些好话,要知道,青阳医院减免了她家孩子不少费用,按照现在医院自负盈亏的政策,整个急诊科医护的奖金都会因此减少,更别提他们还积极的帮刘慧慧筹措救助金,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急诊科的无私帮助,却对急诊科现在的麻烦视而不见,总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因为简西这段时间的表现,急诊科的同事们的态度总算没有像前世那样一边倒了。   他依旧死撑着不愿意向刘慧慧道歉,一边又开始循序渐进地展示自己的本事,因为地震预言吸引了绝大多数人注意力的缘故,总算保住了原身的这份工作,也好进行他的下一个计划。   *   第二天晚上晚上七点三十分,距离预言中地震开始的时间还有六分钟,预言中的震源安合省福州县的人们自然是最紧张的,其他关注这则寓言的人也时时刻刻盯着网络,见证这堪称历史性的一刻。   不少想红的主播已经赶到了福州县,开启了直播,想要借着这个热度好好炒作一把。   简西就在某一个网红的直播间内,注意力集中在左上角的时间上。   预言的时间到了,可直播的画面依旧风平浪静。   【早就说了这是假消息,现在还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准确预言地震】【真有人犯蠢相信了那两条短信吗?简直就是智熄】简西的眉头微皱,按照原身留给他的记忆,这一场小地震发生的时间就是没错啊。   又等了十分钟,地震依旧没来,网络上嘘声一片,将这件事彻底定性为假新闻。   网红们关了直播,网友们转移了注意力,原本还有些担忧的福州县的人们也放下了这一桩心事,安心地回家准备洗澡看电视了。   距离预言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顷刻间,地面震颤,房屋摇晃,地震真的来了!   时间稍微有些延迟,震源也从福州县变成了隔壁的三洋县,震级也从原本预言的5.3级变成了4.7级,虽说有些偏差,可按照现在的地震预测技术,这确确实实是一个成功的预言。   消息一出,全网震惊,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事实呢?难道说在不久后的六月八号,安合省真的会发生一场8.6级的重大地震吗?   一时间,人心惶惶。   简西看着网络上过的新闻,眉头总算松解了些,不管怎么说,这次的预言给了国家和人民一个警醒,或许能够挽救不少人的性命,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只可惜地震的时间和位置原身经历的有所不同,或许这是他的到来带来的蝴蝶效应,现在简西也算不准,那一场大地震会在哪一个时间到来,往好的角度想,或许那一场地震不会再来。   只能尽人事,看天命了。 第109章 医者仁心6   %23预言成真,安合省或将迎来史上最强地震%23   %238.6级大地震预言,政府将如何应对%23   %23地震逃生十大方法   这些日子,网络新闻,现实媒体几乎都围绕着有关地震的消息展开,几十年前的明山地震虽然已经成为历史,可它带来的伤亡和经济损失至今让人心有余悸,此次预言的安合省大地震破坏性甚至可能强过明山大地震,更叫人心中惶惶不安。   因为有了这一次较为成功的预言,绝大多数人相信了短信中的内容,他们觉得,或许发送短信的那个人已经研究出了正确预测地震的办法,虽然做不到完全精确,但也相差无几。   民众开始呼吁那个幕后之人站出来,将自己的研究和国家分享,因为一旦地震能够准确预测,对于全世界的人民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当然,有相信的,自然也有不信的。   因为现实的情况和短信还是有所偏差,加上安合省历来都是地震频发的地带,光是今年上半年,就已经发生了两次地动,不过因为震级小的缘故,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   或许只是那人恰巧蒙对了一次,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毕竟如果对方真的掌握预言地震的技术,只要能证明这项技术是成功的,就肯定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和极高的社会地位,人一生追求的不就是钱和权吗,没道理放着这么宝贝的东西藏着掖着不见人啊。   更有一些阴谋论者怀疑是国外某些反动势力的阴谋,因为他们有一些更为先进的地震预测技术,勉强猜测出了这一场小地震,然后又借此“预言”一场大地震,就为了引起华国国内民众的不安。   这一个猜测,也获得了许多人的肯定。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没几个人还记得青阳一院急诊科医生殴打患者这则新闻了,现在最让人心悸的,只有六月八号的那场超级大地震。   这些日子安合省的领导干部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面对那个可能到来,也可能不会到来的超强地震,他们陷入了一个进退不得的窘境。   首先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预言即便是真的,预言中地震的时间也可能会产生偏差,做不到百分之百的准确,在不能确保地震到来的情况下,即便是华国最高领导人,也不可能做出让全省人民停止工作,在室外空旷地带避震的决定,且不说这段时间停工会造成的巨大经济损失,如果地震没有到来,华国政府做出的这个决定,恐怕会成为国际笑话,也会惹来众多民众的不满。   但如果政府什么都不做,而地震真的到来了,那么面对成千上万可能会在地震中罹难的人民,这些领导难辞其咎不说,下半生也会受尽精神上的折磨。   安合省一把手只能加派人手寻找那个发送短信的幕后神秘人,追问这个消息的可靠性,一边尽可能的发布一些政令,减少地震到来后的伤亡。   六月八号,安合省内所有中小学都被要求进行地震逃难演习,确保地震到来时,本应该在教室内上课的教师生的生命安全,其次,驻安合省以及周边三省部队紧急集合,美其名曰军事演练,实则是为了超强地震一旦发生,能尽快进行援救……   一项项措施不断推进,但仍有许多难题得不到解决。   目前官方的态度是鼓励大家在六月八号当天尽量出门去公园广场等平坦空旷处休息,但并不强制,因此一些外资企业和私人公司依旧照常上班,医院、消防、公安等单位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单位根本不能休息,当谁也没有办法百分之百肯定地震会来临的时候,他们就必须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安合省的领导已经做好了被处分的准备,因为站在他现在这个位置上,不论做什么决定,恐怕都是错的,他们也只能尽人事,凭天命了。   *   6.8日   安合省内风平浪静,艳阳高照,预言的震源地府江倒是阴天,但这天气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差别,一点都感觉不到地震的影子。   此时华国上上下下,不管信不信这个预言,所有人都提着心等待老天的审判。   “我看这地震是不会来了,之前那一次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安合省某户普通家庭的小夫妻正在进行一场对话,这会儿说话的是年轻的丈夫。   “我这心跳的有些快,要不咱们还是去公园散散步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妻子刚生完孩子没几天,还在坐月子呢,他们都是双方家庭里最不受宠的孩子,即便是在坐月子这么关键的时期,也只能靠着对方,没有一个大人能搭把手。   今天丈夫本应该上班的,只是他放心不下妻子,干脆请了一天假,今天请假的人着实有些多,他们老板都有些不高兴了,男人也是托了妻子的福,人人都知道他家还有一个坐月子的媳妇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这才从抠门小气的老板手里请了一天假期出来,他的那些同事就没那么好运了。   “你还在做月子呢,怎么可以出去吹风呢,再说了,咱们这儿地震多不假,可从来也没有过八级以上的大地震啊,我觉得这个消息有些玄乎。”   男人嘴上说的轻松,可从他一直没有闲下来过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的心里也是十分紧张的,只不过因为坐月子不能出门的妻子,努力找借口安慰自己罢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是万一……”女人看了看身侧小猫崽似的闺女,眼中满是柔情,“其实我只要穿的多一些,再戴一顶帽子就好了,咱们总不能用命去赌吧。”   “好吧。”   男人被说动了,咬了咬牙,翻找起了冬天的毛线帽和厚衣服,其实现在天气并不冷,可热死也比月子期间冻着好啊。   一家三口走到小广场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还有一些两人熟悉的邻居,看来和他们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有个邻居还带了一块野餐的大餐布,看到他们夫妻俩热情地冲他们招了招手,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这个小媳妇,他们知道她还在坐月子,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没满月的孩子。   男人懊悔自己不够周全,再三感谢邻居后,赶紧将自己的外套垫在餐布上,然后让妻子坐下,一群人默默等待预言那个时间到来。   过了预言时间,地震还没有来。   距离预言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妈的,我看那都是蒙人的,哪有什么地震啊!”   “好好的午睡时间我居然在这儿吹了两个钟头的冷风,我看我这脑子可能也有病,地震要是能被预测,那个人还不赶紧卖专利啊,呵呵,或许今年的诺贝尔也是他的。”   “这都过去那么久了,地震应该不会来了吧,我这请假还得扣工资呢,要不是我妈非逼着我回家,我可舍不得这几百块钱,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吧,还能挽回这几个小时的工资。”   ……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类似的言论越来越多,本来就不是所有人都相信那条短信的。   距离预言的地震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产生不耐烦的情绪,一些人边往家走,边开始琢磨晚饭应该吃些什么了。   地面开始摇晃,大地开始震颤,距离震源最近的人们根本站不住,一个个被摔的东倒西歪。   “轰隆——”   建筑物一座座倾斜、坍塌,飞扬的尘土让人睁眼都变得困难,地面开始出现裂缝,随着地壳运动,一些路面甚至开始出现了断裂,错层,一些人根本反应不及,就掉进了那些地缝中。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天地变色,房屋的坍塌声,煤气的爆炸声,人们的哀嚎声,构造出了一副人间地狱。   地震,真的来了! 第110章 医者仁心7   简西一直关注着网上有关安合省大地震的消息,随着时间慢慢越过了原身记忆中的那个节点,他的呼吸声就越沉重。   简西明白,时间拖的越久,相信预言的人就会越少。   直到地震真的来临,简西心里的大石落下,但也不可避免的有些失望,其实他也不愿意看到地震到来,如果可以,他愿意自己的蝴蝶翅膀扇的更猛烈一些,即便他的预言成了一个笑话,即便他之前的很多布局会被打乱。   托预言的福,这一次地震的伤亡远比原身记忆里来的少。   上一世地震来临的时间正好是学生正在教室上课的时间,数十所学校坍塌,上百所学校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成千上万学生被埋在了废墟之中,这一次因为预言的缘故,安合省领导力排众议要求所有中小学在这段时间进行地震逃生演习,在地震来临的时候,所有学生都集中在空旷的操场,虽然因为慌乱发生了不少踩踏事件,以及不可控制的地裂摔伤等,伤亡数字远远小于上一世。   至于普通群众,不少人坚信预言,在地震来临时依旧守在空旷地带,伤亡数字较上一世也大为减少。   再加上之前为地震来临做下的充足准备,在强震结束后,军队、政府第一时间组织救援,争分夺秒和阎王爷抢命。   这一场地震波及的范围比简西记忆里还要大,显然不是一省之力可以援救的,尤其在医疗方面,资源严重紧缺。   靠震源最近的几个县市的医院几乎都成了废墟,当时还在上班的医护以及病人都被埋在了废墟底下,医疗设备也尽数报废,周边县市自顾不暇,尚且等待着支援,现在安合省急需医疗物资,更需要医护人员。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华国自古以来的传统,越是在危难面前,这个民族就越是众志成城,齐心协力。   在地震消息刚一传出,地震还没停止的时候,全国各省市就已经开始准备起了救援物资和人员,所有的精锐医护也开始响应号召,准备去最危险的一线。   青阳市就在安合省边上,与安合省经济往来密切,这一次安合省有难,青阳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响应的,作为青阳最好的医院,青阳一院也开始在院内号召医护去前线支援。   院长和各科室主任带头响应,所有入党的医护除去必须留在本院暂管本院运转的医护外,其余全部强制参与,剩下名额,采取鼓励但不强迫的措施。   所有人都清楚,现在安合省并不安全,因为没有人能够肯定,在超强地震后是否还会有强余震,余震会在什么时候产生,这个时候去安合省,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青阳一院急诊科林奎中主任已经确定加入援安医疗队了,许昌是党员,这个时候党员都是第一时间要顶上去的,不过按照他的热心肠,即便不是党员,这会儿也已经主动报名了。   其实这种时候急诊科的医护最能发挥作用,因为他们能应对很多急症患者,也熟悉抢救流程,但这会儿安合省实在是太危险了,网上那一张张照片就和人间炼狱一样,他们也难免会怕,会产生胆怯心理。   “算我一个。”   护士长林敏霞站了出来,她知道院内虽然说是主动不强迫,可私底下还是给了林主任一个任务,要求急诊科出六个医护,急诊科的护士里她最年长,那些小护士就跟她的妹妹一样,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   “我家兄弟姐妹有四个,万一有什么,我爸妈也不会太伤心。”   林敏霞笑了笑,颇为轻松地说道。   她妈生她的时候计划生育还不严,不像小芳和婷婷,都是独生女,万一在安合省遇到了什么事,爸妈能把眼睛给哭瞎了。   潘亚婷等小护士红了眼眶,护士长的父母是有很多子女不假,可护士长的孩子只有她这么一个妈呀。   “算你一个。”   林主任板着脸点了点头,“你爸妈还有其他孩子是没错,可哪一个都不是你林敏霞,我带着的队伍,去了多少人,就要带着多少人回来。”   林敏霞重重点了点头。   “我也报名。”   简西是继林敏霞后第二个开口的。   其实急诊科里有很多比他资历更老的大夫,没人想过他会主动站出来。   “算我一个。”   林童也举了举手,“大家别苦着脸啊,咱们可是当英雄去的,主任,我要是表现的好医院是不是得给我记一功啊,再给我们发点奖金什么的。”   他装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可同科室的人都知道这小子是拆二代,主任可能都没有他有钱,他的目的哪里会是什么奖金和表彰呢。   一个又一个医护站了出来,人数远远超过了院里要求的数量,林奎中最后考虑再三,确定了援安的成员。   *   安合省的现状远比外界想象的要糟糕,并不是因为政府瞒报了伤情,相反,在这个举国上下都关注着这场大地震的时刻,发生在安合省内的每一件事,都会被记者安合省民众公布在大众视线中。   他们感受到的糟糕,是只有你置身其中,才能切实体会到的。   房屋坍塌了,有人被埋在里面,活着的人衣衫褴褛,扒拉着废墟哭喊着被埋在底下的亲人;一场场火灾因为地震而产生,爆炸的煤气罐掀起的火浪将人烧成焦炭;军人永远冲在第一线,余震来了,一些正在挖掘幸存者的军人军犬被埋在了下面,在地震停止后,他们的战友再一次顶上……   林主任等人在急诊科见惯了大场面,比如连环车祸,几十个人血肉模糊被送过来,又比如群体性食物中毒,连医院的走道都摆满病床……可那些画面在此时的安合省面前,好像不值一提了。   来到安合省的第一天,迎接他们的就是临时搭建的帐篷医院,以及一个个从废墟中被抬出来的伤患,他们根本来不及悲春伤秋,就投入到了紧急的抢救任务中去。   “救救我的孩子,先救我的孩子!”   “大夫,我的腿还能接上吗?我从小就学跳舞,我不能没有腿的。”   “肾脏损伤?把我的肾给我丈夫,你们割我们的肾吧。”   ……   临时搭建的医院内,哀嚎声恳求声呜咽声,让人心沉的喘不过气来。   有些人被送到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简西等人根本没时间惋惜,因为还有源源不断的伤者被送到帐篷里来。   “请出一个大夫,有患者的腿被压住了,暂时救不出来,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一个灰头土脸的军人冲进了帐篷,这时简西刚好帮一个患者处理完伤口,跟着那个军人离开。   因为地震严重毁坏基建的缘故,短短几百米的路也不好走,简西看着灰蒙蒙的天,心情也和这天色一样。   “我要进去拿东西,这是我家,我有东西放在里面,怎么不能进?”   途中看见一场争执,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正不顾志愿者的阻拦要往废墟里冲。   这会儿余震频发,怎么会允许一个老人进入废墟寻找财务呢。   “这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进?”   老人的态度很蛮横,让人心生不喜,许多死里逃生的人都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爸,他有老年痴呆,脑子不太好使。”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冲了过来,他的手上有伤,包扎了一半,估计是听到了他爸闹事的消息,急忙赶过来的。   原来是老年痴呆啊,大伙儿心里的厌恶稍微消退了些。   “老人既然身体不好,你们就看严一些。”   志愿者的语气平和了些。   “是是是,我们一定注意。”   男人连连点头,但显然他口中有老年痴呆的老人并不听这个儿子的话,趁着大伙儿不注意的时候钻进了警戒线内。   大伙儿都惊慌的时候,中年男人大声冲着老头喊了一句,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老人不再倔强的往废墟里冲,而是回过头,朝着自己的儿子敬了一个军礼,声音洪亮地喊了声到。   “张大胆同志,现在是特殊时刻,组织命令里坚守后防,确保伤员同志的安全,张大胆同志出列,起步,走!”   说着,他指向了不远处的医用帐篷。   这句话就跟咒语一样,倔强顽固的糊涂老头乖乖地从废墟中出来,步伐坚定地走向了指定位置。   “9827保证完成任务。”   七十多岁的老人,字字铿锵,好像要完成一项多么了不得的任务一样。   “我爸是退伍老兵,这些年脑子是糊涂了,却总还记得自己当兵的那些事,平时我们小辈管不住他了,就喊他当年的番号,他保准听话。”   中年男人松了口气后对着旁人解释道,“他要冲回家,估计是要找他的军功章,那些东西,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就在他解释的时候,那位老人已经开始履行自己的“使命”,他虽然上了年纪,可身子骨很硬朗,这会儿帮着幸存者一块抬担架救伤员,他只记得,这些都是他的“队友”,是上级领导要求他保护的人。   即便傻了,这份使命感和责任感他依旧没有忘记。   这就是华国的军人!   此时此刻,这些军人依旧冲在第一线,他们一个个,也就二三十岁,从地震抢救工作开始到现在,不眠不休几十个小时,余震来临时,多少军人撤退不及,同样被埋在二次坍塌的废墟中,即便是这样,他们依旧不曾退却,源源不断有人顶上。   平时还有人对军人看病优先、购票优先的政策唧唧歪歪,就凭着危难来临他们总是第一个顶上这一点,他们凭什么不配呢? 第111章 医者仁心8   简西他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可守在原地的军人依旧等到焦灼。   “医生,你快过来看看。”   简西被他拉着,踉跄着进入了那个被挖掘出来的凹坑中。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躺在地上,双腿被房柱压着,底下的碎石已经被鲜血染透,因为大出血的缘故,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   简西经过简单查体,暂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其他损伤,只要移开压住他的那根柱子,或许他的腿也还有机会保住。   “这根柱子连接着两个沉重墙,这根柱子要是移走了,这两面墙就要塌了,那一片会被埋的更死。”   负责救援的军人摇了摇头。   “不能移,我妈、我妈还在下面,把我的腿锯了,救我妈妈,救我妈妈。”   青年已经因为失血出现了眩晕的症状,可冥冥之中还是有一股力量支撑着他说完了这段话。   “救我妈妈,据掉我的腿吧,救我妈妈,救我妈妈。”   他双眼紧闭,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这或许就是这些军人迟迟不能做下决定的原因吧,锯柱子,青年的腿可以保住,可此刻还被埋在废墟底下,生死不知的人是必死无疑了,选择锯腿,要是此时他心心念念的母亲早已丧生在这场地震中,那他的牺牲会不会白费了呢?   “来不及了,再耽搁下去,恐怕他先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   简西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只能按照伤患的想法来了,因为知道是要救治一个双腿被压住的患者,简西随身携带了锯刀和棉布,准备给病人锯腿,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讲究环境了。   “地晃了,余震!余震来了,所有人撤出,到安全地带集合!”   “余震来了,快撤退!”   快要割完的时候,地面开始晃动,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简西的额头已经凝聚了薄薄一层汗珠,他可以感受到头顶掉落的墙体碎片,这个时候,他应该赶紧跑到空地才对。   “医生,你走,我帮你割。”   带他过来的军人要抢他手上的锯刀。   “马上就好了,你帮我抱住他的肩膀,五、四、三……拖走!”   一分一秒,都是和死神赛跑,当最后一点皮肉被割断,简西大喊一声,几乎破音,就在下一秒,头顶的墙体落下,将原本挖出来的几个空间再次填成废墟。   他们逃出来了,两人拖着那个已经彻底昏迷的青年,差一秒,他们就要被掩埋了。   简西回过头,余震还在继续,原本纠结着要不要锯断的房梁估计是断了,二次垮塌的房屋将原本的几个支撑体压塌,当时被掩埋在底下的人,生存概率低到几乎没有。   那个青年宁可锯腿也要救出来的妈妈,或许已经不在了。   简西心里五味杂陈,但他知道,现在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等待他去救治,这点悲悯,留着等到这一场浩劫过去吧。   “医生,你的腿也伤了。”   余震停止,抢救工作再一次恢复,锯掉双腿的青年被抬上担架,简西正准备跟着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腿在刚刚躲避余震时受伤了。   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腿上被尖利的碎石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必须马上消毒缝针。   于是本应该抢救伤员的简西被众人压着上了担架,一道送去了临时救助站。   “小西?你是小西?你怎么也在这啊?”   简西的伤是林主任帮忙处理的,林主任一边念念叨叨怪他太拼命,一边问他行不行,还能不能顶上,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徐叔叔。”   看到来人,简西脸上的表情沉默了许多。   “真的是你,你是青阳援安的医生?我差点忘了,你去了青阳。”   那位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怀念,一丝怅惘,“我本来以为你毕业后会来我们省一的,我们这些叔叔阿姨,都很想你。”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中年男人的表情越发沉痛了。   “你这是受伤了吗?严不严重?我还有一个断腿的病人需要救治,手术后我再来看你。”   那个中年似乎有很多话想和简西说,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男人只能匆匆别过,不过他记下了简西所在的团队,总有联系上的时候。   此时此刻,全华国乃至全球的视线都集中在安合省,只要是有关救灾的消息,都能得到巨大的关注度,尤其是一个个发生在灾区的感人故事,被媒体各种放大,因为在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些暖心的故事,才能给人坚持的力量和巨大的凝聚力。   一个小视频火了,视频里,一个穿着灰扑扑的白大褂的大夫和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军人,在余震来临之际,冒着被掩埋的风险,将一个幸存者从废墟中拖了出来,就在他们安全的下一秒,废墟再次坍塌,他们的身后一片尘土飞扬,场面悲壮又叫人忍不住心潮澎湃。   这个时候前往灾区的医护和军人,都是华国人眼中的英雄,就在这个视频被大肆转发的时候,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那个医生好眼熟,不就是之前因为打骂患者被扒皮的医生吗?啧啧,一个连带着孩子的母亲都不能好言好语的人渣,还能有那份为人民牺牲的精神?莫不是做戏吧?】【emmmm其实八成医护都不是真心想要帮助灾区人民的,他们绝大多数还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这种履历在公立医院很吃香的,这个人恐怕是想要借机洗白吧】【我看这视频很普通啊,现在去灾区的哪个不在拼命救人,怎么他救人的视频就能传播的那么广,你们品,你们细品】一些阴阳怪气的言论开始出现,他们很难相信,一个对患者动手,且坚持不道歉的医生能有什么医德。   当然,也有很多人的人觉得两件事不能并未一谈,此时此刻简西主动站出来去安合省支援,而且确确实实救了很多人,他就应该得到表扬。   一部分人觉得他沽名钓誉,一部分人觉得他知错能改,两边人持着各自的观点,谁也说服不了谁。   灾区的医生忙的连轴转,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个人,但他们毕竟不是铁打的,总会有休息的时候,很多他们关注不到的问题,在这个时候由远在青阳的亲朋好友转达给了他们。   在得知这会儿还有人在网络上抨击简西的消息时,林主任和许昌风都气坏了。   简西腿上的伤口是林奎中亲自缝合的,十几公分长的口子,缝了三十多针,伤口刚包扎完,简西就立马恢复了工作,凭他这样的态度,即便有私心,想着考评奖金又如何,林奎中觉得,没有人比他更配了。   他们在这儿冒着生命危险抢救伤员,那些人隔着网线指点江山,饶是林奎中这样已经看惯了风风雨雨的老人,也觉得有些憋屈。   因为需要抢救的伤员很多,他们吃饭也是轮流的,这会儿林奎中、许昌风以及同样来自青阳一院的两个护士捧着刚领到的盒饭,一边吃饭,一边商讨这件事的处理方式。   也就是那么凑巧,徐军从一旁经过,听到了他们的谈论。   徐军就是白天和简西打过招呼的那个中年男子,他也是这一次杭城支援安合省的医疗队带队主任。   “你们刚刚说的,是简西吗?”   他认出了林奎中,心里肯定他们刚刚谈论的就是简西。   “是,你是?”   林奎中也认出了徐军,这应该是简西认识的人。   “你好,我是徐军,浙一院骨科的主任,简西是我好兄弟的孩子,和我自己的亲侄子没什么两样,刚刚我好像听你们谈论简西,他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徐军的表情有些焦虑。   “徐医生,你好,我是林奎中,青阳一院急诊科的主任。”   林奎中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是浙一院的科室主任,要知道医院和医院也是有差别的,青阳一院也就在青阳有些名气,出了青阳市,恐怕都没人听说过他们的名号,可浙一不一样,放在全国范围内,他也是顶尖的。   华国是个人情社会,简西有这样的关系网,当初怎么不考虑留在杭城呢?即便进不了浙一,其他三甲医院还不是任他选择?   “事情是这样的。”   看徐军面露疑惑,林奎中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小简也有一部分责任,他太年轻气盛,其实当时他要是道歉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林奎中叹了一口气,他至今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简西死咬着不肯道歉。   “这个人……有些眼熟……”   徐军死死盯着小护士手机里的照片,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那段“医生打人”的视频,看着视频中刘慧慧那张有些模糊的面孔,他陷入了沉思。   “是他!”   片刻后,徐军瞳孔紧缩,惊呼出声。 第112章 医者仁心9   “怪不得,怪不得。”   他接连低喃了好几句,“那个女人怎么配受他这一声道歉呢,真是孽缘,小西都跑到青阳了,还能和她碰上。”   这几句话让人听着云里雾里的,但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却不小。   首先简西应该认识刘慧慧,可奇怪的是刘慧慧对简西似乎没有任何印象,而且从徐军这简短几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看来,刘慧慧似乎做过对不起简西的事,他对她的恶劣态度,是理所当然的。   即便明白这件事可能关系到简西的隐私,在场的几人却依旧忍不住开始好奇。   “你们还记得七年前浙一杀医案吗?”   徐军缓缓开口,语气分外沉重。   林奎中等人面面相觑,浙一杀医案当事闹的沸沸扬扬,当年还造成了一批体制内医护人员辞职转投私立医院,他们同在体疗体系内,又怎么会不记得呢。   “当年被杀害的简鸣远简大夫,就是简西的爸爸。”   想起自己的朋友,徐军的眼眶都红了。   事情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七年前   “老简啊,你这些天脸上的笑容可没消过啊,看来这次送你家公子报道很是愉快啊。”   午餐时间,浙一心内科的办公室氛围颇为轻松,这会儿话题的主人公是心内的副主任简鸣远,他的儿子考上了华国最好的医科大学首都医大,还因为优异的成绩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讲话,叫这些同事们羡慕不已。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比工作就是比子女,简鸣远的儿子打小就成绩优异,又是出了名的乖巧懂事,怎么叫人不羡慕他呢。   “这小子,打小就跟我亲,高考前他就和我保证要考首医大,说要子承父业,哈哈哈,学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怕他吃不了苦,将来还要怨我。”   简鸣远笑哈哈地说道,现在网络上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不过简鸣远话虽这么说,心里对于儿子的这个选择是万分满意的。   因为工作忙,简鸣远自认为对家庭的付出比不上妻子,也时常觉得亏欠了儿子,不能给他其他父亲那样的陪伴,可儿子的选择让他欣慰,孩子选择和自己相同的职业,说明自己这个父亲在儿子眼中是偶像,是标杆,这证明了这些年他在儿子眼中树立了一个正面的形象。   “主任,急诊转来了两个病患,警察送过来的,情况很危急,您快过去看看吧。”   急匆匆跑过来的护士打断了简鸣远的日常吹嘘,办公室内的几个大夫也顾不上吃饭了,跟着简鸣远一道赶去手术室。   两个患者,一个三岁,送到医院时已经停止了心跳,简鸣远赶到手术室的时候,急诊室的大夫已经进行了长达数十分钟的心肺复苏,这么长时间,加上这个孩子的年纪,其实已经失去了抢救的必要,可即便这样,简鸣远还是换上了自己,又给这个孩子做了两组心肺复苏。   “拔管吧,死亡时间……”   简鸣远看着检测仪器上平稳的数据,做下了停止抢救的决定。   “还有一个病人,胸口中了一枪,其中有个弹片卡在了右心房,情况很危急,急诊的大夫不敢开刀,就转到我们心内来了。”   护士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中枪?”   简鸣远皱了皱眉,这情况有些玄啊。   “主任,外头有警察想见你。”   简鸣远看了看正在做前期准备的伤患,转身走出手术室。   “这是什么情况?”   不等警察说话,简鸣远就率先开口询问。   “中枪的是一个人贩子,还有一个是被我们解救的小孩,和他一起的还有四个孩子,其他孩子的身体都不错,唯独他的情况很糟糕,这孩子是不是有心脏病啊?”   警察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当时人贩子挟持着那个孩子,我们的狙击手远程开枪,是我们思虑不周,光想着不能让他伤害人质,却忽视了这个孩子的身体情况,医生,请你一定要救活那个孩子啊。”   警察还不知道,那个孩子已经抢救无效去世了,在简鸣远告知这一消息时,两个年轻警员的脸色无比惨白。   “怪我们,也怪那些畜生!大夫,请你一定要救活那个人渣,他的身上还有许多被拐卖的孩子的线索,现在他还不能死。”   其中一个警察搓了搓脸,咬着牙说道。   他恨不得所有人贩子就地暴毙,可现在那个人贩子身上还有许多被拐卖孩童的线索,他们还想从这个人身上顺藤摸瓜抓出其他同伙,所以他还不能死。   “我尽量。”   要用自己苦学多年的医术去救一个人渣,对于任何三观正确、道德感强的人来说都是一件不太舒服的事,可简鸣远也知道警察说的对,此时此刻,这个人贩子活着比死掉的价值更大。   简鸣远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了手术室内。   就在他进入手术室后不久,那个三岁孩童的父母也赶到了医院,并且得知了自己的孩子抢救无效死亡,而大夫正在给绑架他们儿子的人贩子做手术的消息。   这一场手术历时七个多小时,简鸣远总算把他的性命从鬼门关拽了回来,他来不及休息,就换下手术服走出手术室和警方沟通这个人渣的情况。   “你为什么不救我们的儿子!你救活了那个人渣却害死了我们的儿子,你还是人吗,你配当医生吗!”   “我儿子才三岁啊,你们这些无良的医生,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死呢,你们是不是嫌弃我们没有钱,那个人渣畜生是不是把拐卖孩子得来的黑钱全部用来给你塞红包了,你个贱种,你个人渣!”   简鸣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出手术室迎接他的会是这样一顿劈头盖脸的唾骂。   很显然,这对失去孩子的夫妻已经将所有的伤痛转移到了简鸣远身上,救活了人贩子的简鸣远,成了夫妻俩最大的仇人,对他的仇恨,甚至比对人贩子还要来得多。   一旁的警察和医护赶紧上前拉开疯魔的两人,简鸣远也想要为自己辩解,他们已经尽力抢救了那个孩子,可不等他开口,那个瘦小的男人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恶狠狠地刺进了简鸣远的胸口。   他的速度太快,也没人料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他们眼睁睁看着匕首刺入简鸣远的胸膛,看着那个连做了七个多小时手术,面露疲倦的男人缓缓倒下。   伤人的男人被警方抓捕,简鸣远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救治,可是伤人的匕首携带大量细菌,又是伤在了那样致命的位置,简鸣远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一个救人无数的大夫,最后就这么荒唐的死在了手术室外。   这次杀医事件在那个纸质媒体为主流的时代掀起了热议,很长一段时间,媒体的主刊都是围绕这个事件展开的。   很多人都说那个男人确实有罪,可他情有可原,因为那个时候他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多少人能够在那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呢?   尤其当媒体挖掘出这对夫妻的生活经历时,大众对他们的同情更是到达顶峰。   他们夫妻都是孤儿,从小在一个孤儿院长大,离开孤儿院后,早已互生情愫的两人确定了关系,并且开始为自己的小家努力奋斗。   三年前,他们拥有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打拼那么多年,也终于攒够了小公寓的首付,能够给儿子一个稳定的家庭,幸福好像刚刚开始,可谁知人贩子在幼儿园门口拐走了他们的儿子,这个完整的家庭就此走向破灭。   他们的经历太凄惨了,许多人不忍苛责他们。   相反,简鸣远身上似乎挖掘不出什么悲惨经历。   他出生于那个年代最光荣的双工人家庭,从小一帆风顺,医科大学毕业后进入了浙一院,从普通小大夫一路坐到心内二把手的位置,他的妻子是高中教师,温婉美丽,学识渊博,和他门当户对,情投意合,两人的孩子也沿着他的成长轨迹,一直以来都是外人眼中的乖孩子。   简鸣远就是典型的成功者,他的身份地位,他的家庭条件让绝大多数人羡慕仰望甚至嫉妒,又有什么需要同情的地方呢?   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他是无辜的,可这部分人里面有许多人更同情那个家破人亡的悲惨夫妻;一小部分人觉得他不无辜,他们才不管那个人贩子活着对警方有多么大的意义,对那些苦苦寻找孩子的家庭有多么大的意义,他们只知道简鸣远救活了一个人渣,却没有救活一个无辜的孩子,单凭这一点,他们就觉得简鸣远有罪。   杀人的男人最后被判了有期徒刑十五年,杀人犯的妻子并没有动手,无罪的她在“好心人”的募捐下风风光光操办完儿子的丧礼,然后带着全部的家产离开了杭城。   而枉死的简鸣远,除了一部分人的惋惜,家人同事的悲痛外,失去了一切。   同在医疗系统的同僚们替简鸣远憋屈,他们觉得最后的判刑太轻,当时医患的关系也十分紧绷,许多优秀的大夫转投私立医院,人才大量流失。   直到现在,谈论起浙一杀医案,圈子里的人还会觉得唏嘘。   “这个女人,就是那个杀人犯的老婆。”   徐军恶狠狠地说道,“当年她一声不吭就跑了,简鸣远医生的家属都没有从他们的口中听到过一句对不起。”   有这样的杀父之仇,凭什么要求简西对那个女人有好脸色呢。   林奎中等人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们没有想到这件事背后居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这么说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当年那个孩子和丁念童一样应该都有心脏病,丈夫坐牢后刘慧慧发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于是变卖家产来到了遥远的青阳,想要避开曾经那些熟悉的人和事,给孩子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怪不得简西认得刘慧慧,而刘慧慧对简西却十分陌生;怪不得简西对刘慧慧对态度那么恶劣,他明明是那样一个表面冷漠,实则心肠柔软的孩子……   曾经因为刘慧慧指责过简西的许昌风懊悔不已,要是他早早知道这段过往,当时绝对不会对简西说那样的话。   “真是报应!”   得知那个女人后来生的孩子也患有心脏病,徐军忍不住冷笑,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不对,不管怎么说,那个孩子是无辜的,错的只是他们的父母。   既然知道了简西此时正遇到的麻烦,徐军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当年的徐鸣远已经很委屈了,他不能让他的孩子也受这样的委屈。 第113章 医者仁心完   作为浙一的骨科专家,徐军早已顺应时代潮流拥有了自己的大v账号以及其他公众号,且拥有不少粉丝,这次因为带队支援安合省的缘故,这些账号都涨了一波粉丝。   %23刘慧慧不配得到那一声对不起,相反,她还欠着一声对不起%23   徐军放弃了午餐时间,快速编写了一则短文,在自己的各个账号置顶。   简单的文配图形式,文章内容很简单,提起了七年前的浙一杀医案,提到了那位医生和简西的关系,图片就更简单了,当年报纸上刊登的那对夫妇的照片,以及前段时间流传的视频的截图。   报纸上的刘慧慧被打了马赛克,不过依稀还能看清她的样貌,尤其是马赛克不曾遮住的位与眉心左上角的大黑痣,完全与视频中那个被推搡的女人重合,两张照片上的女人显然是同一个人。   网络上活跃的很多年轻人都不记得七年前的那桩案子了,可现在讯息那么发达,只用简单搜索,就让他们了解了前因后果。   时代在变化,人心也在变化。   七年前,社会主流宣传奉献精神,老一辈更是讲究以和为贵,做什么事都跟和稀泥似的,最爱各打三十大板的处理方式,因此在刘慧慧夫妇身世经历更为凄惨的情况下,许多人都不自觉偏向了他们。   七年后的现在,年轻人更加锐意进取,快意恩仇,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当下,人们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冷漠,处理问题的方式理性多过感性,尤其这些年越来越多类似老人摔倒诬告搀扶者、医闹事件发生后,人们考虑对错的方式更加鲜明了。   简鸣远绝对是无辜的,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他这是救了一个患者;刘慧慧的丈夫捅死医生肯定是错的,他要是有这股血性,大可以去找人贩子算账,而不是将刀口对准一个挽救了成千上万条性命的大夫。   什么时候身世凄惨能成为逃脱惩罚的理由了?就因为可怜,所以犯罪的行为就被淡化,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网友们越看越郁闷,因为翻遍了所有资料,他们都不曾看到当年刘慧慧夫妻向简鸣远大夫及其家属道歉忏悔的新闻,反到看到了一些刘慧慧接收爱心善款,然后搬离杭城这个伤心地的消息。   从始至终,简鸣远都没有得到一句对不起,他的家属也没有得到一分赔偿款。   大家推算了一下时间,那一年,简西刚好上大一,还怀揣着子承父业的伟大理想,想到这儿,曾经骂过他的人就觉得脸疼。   此时网络上又出现了一段和简西相关的视频,这段视频时长一个多小时,记录了之前发生在急诊室的大抢救,简西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心肺复苏,将一个已经被很多医生判了死刑的患者救了回来。   【七年前,简鸣远大夫抢救了一个同样是心脏骤停的孩子,在急诊加心内共计四十多分钟的心肺复苏后,简鸣远大夫宣告放弃抢救,七年后的现在,他的儿子花费了更长的时间,用同样的方式抢救回了他的病人,很多外行人或许会觉得简鸣远大夫失责了,如果当时他不放弃抢救,那个孩子会不会活下来,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最后被简西抢救回来的那个患者,最后依旧被家属放弃,宣告了死亡,因为那么长时间的窒息,足以造成大脑死亡,即便留着那股生机,他也只能是一个活死人,在常规操作中,简鸣远大夫的处理方式才是正确的,简西作为一名优秀的大夫,理应知道这一点,这反而让我更心疼他了,我忍不住思考,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的为病人做心肺复苏,他是不是在幻想,如果那个时候他的爸爸能够救活那个孩子,他就不会有之后的结局?但这些是简鸣远大夫的错吗?他已经尽他所能,如果他有错,他也只错在他是个人,而不是神】有医疗圈的同僚点评了那段急救视频。   一个多小时的心肺复苏,而且最后成功了,放眼国内外,那都是一个奇迹,当时的简西是抱着多大的执念才完成了这个壮举,旁人无从得知,但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不甘心和深不见底的思念。   【我是简主任的学生,当年也参与了那两场抢救,其实那天老师不当值,本来应该站在手术台上的人是我,是主任主动要求代替我做手术,他说我们要救的是一个恶人,我还年轻,或许会有心理负担,老师想照顾我,殊不知,这一场手术,真的成为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当时见证了那场手术的人也站了出来,他们很多人当年就站出来为简鸣远呐喊过,只是当时媒体更爱挖掘刘慧慧等人背后悲惨的故事,他们的声音在纸质媒体为主流的年代显得格外的渺小。   【前一秒,简主任还骄傲的告诉我们,他的儿子也成了我们的预备兵,将来有一天,他要和儿子一块站在手术台上,把自己的所知所学都教给他,让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大夫,下一秒,他就躺在了手术台上,再也没有下来过】【简西真的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我看着他长大,可是他爸爸死后,他再也没有笑过,我以为他会放弃成为一个大夫,没想到他还是完成了曾经对他爸爸许下的诺言,他是在一线救援的英雄,他的父亲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   简鸣远的那些朋友现在都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专家,他们一个个站出来为简西发声,影响力不容小觑。   当年简鸣远的死,对于简家人来说是个不能提及的伤痛,对于卫生系统,何尝不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医生从公立医院跳槽到私立医院?因为他们越发对现有的规章制度感到失望。   一旦有医闹发生,医生首先要受到院内的惩罚,不管他是否做错,越来越多的人尝到了医闹的甜头,只要闹了,就有钱赔,只要闹了,他们就能得到最好的医疗待遇,绝大多数利益都偏向患者,医护的权益却很难得到保证。   这些年舆论开始同情医护人员,可医院体制内的规章措施依旧选择保全名誉,有时候医护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要求他们忍气吞声。   当年的简鸣远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救死扶伤保护了别人,可当他们也伤了的时候,谁来保护他们呢?   医闹者,伤医者还能享受待遇,甚至更好的待遇,太不公平了!   这是所有医护人员心底积压着的不满,当当年枉死的简鸣远的儿子再一次承受莫须有的罪名,而当年的施暴者在风声过后再一次坦然接受社会善意的时候,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忍不住了。   凭什么!他们就想问问凭什么!   这真的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全国各地的医护冒着生命危险支援安合省,因为余震的关系,不断有医护负伤的消息传出,这个时候,是全国上下对医护、军人最崇敬的时候,一些平时很难求到的条件,只能在这个时候提出。   患者黑名单,这是每次医闹发生时就会被提出的一个概念,但从来没有被落实过,也从来没有人想过他真的能够落实。   这一次,上面的态度松动了。   不单单是简西和简鸣远这两件事,还有不久前发生的眼科专家被患者砍断手臂,某男子将母亲遗体丢在医院太平间内,敲诈医院一百万搬迁费等等医患纠纷的缘故。   医闹者取消医保资格,不享受任何医疗福利,医闹者直系亲属减少医保报销比例……   这些提议都纳入了卫生系统的考虑范围内,是否实施,具体细则还需要研究,但是官方至少表明了态度,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纵容医闹者,姑息养奸。   这一步步,都是简西在背后操控舆论慢慢推动的。   原身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医者,这一点从他上一世辞去了工作,却依旧偷偷研究医术可以看出,只是上一世的他被仇恨遮住了心,忘了自己曾经最渴求的东西。   他那短暂一生中,最叫他怀念的还是大一开学的那一幕。   他作为新生代表站在高台上,和所有新生一块宣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远处,他的父亲站在家属群中遥望着他,眼神骄傲又满足。   成为一个优秀的大夫,是他的理想,也是父亲的期望,然而上一世,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终究丢失了自己最渴望的梦想。   这段时间刘慧慧的日子很不好过,医院的医护一改之前热情亲切的态度,对她十分冷漠,之前源源不断汇入的善款,也越发微薄了。   直到后来同病房的大姐偷偷摸摸要求转病房,说到自己不想和杀人犯老婆住在一块时,刘慧慧才知道这些天网上发生了什么,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之前那个不讨喜的年轻大夫的身份。   或许是因果报应,之前简西经历过的网暴再一次在刘慧慧身上发生,每天都有人寄花圈、寿衣、死老鼠过来,还有人来医院打探她的消息,刘慧慧惶惶不可终日,越发憔悴了。   对于简鸣远的死,刘慧慧或许曾经有过一点愧疚,但最终也因为丈夫坐牢这件事消磨殆尽了,她的本质就是那样冷漠自私,可躺在病床上的丁念童却不一样,他真的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和他的父母完全不一样。   “妈妈,你应该和那个哥哥说对不起,和那位爷爷说一声对不起。”   这是丁念童从病房里碎嘴的大人口中得知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在他这个年纪,除了道歉,也想不出其他忏悔的办法来。   丁念童愧疚极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得到那些好心哥哥姐姐们的救助,不配得到他们的关心,因为自己的爸爸妈妈,对他们这个职业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丁念童本身是个好的,当年那一切发生时他还是个胚胎的缘故,青阳一院的医护不再给刘慧慧好脸色,却依旧让丁念童住在急诊病房的原因,此时此刻他们的内心都是矛盾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可爱的孩子。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网络上那些舆论影响到丁念童本人,至于刘慧慧,他们不愿意管也管不了了。   *   历时17天,援安医疗团队陆陆续续离开了安合省,这也是简西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和刘慧慧正面接触。   丁念童的手术计划是一早就定好的,只是因为地震的缘故被推迟了,刘慧慧有错,在场的这些医护却也没办法狠下心迁怒一个什么都不懂,又那么懂事的孩子。   手术的主刀是首都的一位心脏专家,他也是这次首都支援安合省医疗队的一员,这十多天里,简西和他有过数次接触,他所表现出来的精湛细腻的血管缝合技巧让那位大佬折服,指明要求简西做这一场手术的副手。   对于简西来说,这是一个很棒的实践机会,也会是他履历上很精彩的一笔,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在手术室的那几个小时,将会是刘慧慧人生最煎熬的时光,因为小人只会用小人的想法揣度他人,光是想着他可能在手术时故意报复,就足以让刘慧慧这个慈母摧心剖肝了。   “哥哥,对不起。”   这是麻醉前,丁念童说的唯一一句话。   这一场手术历时十三个小时,刘慧慧时时刻刻担心简西使坏,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她,一夜之间白了小半的头发。   当儿子最后被须尾俱全退出来,且被告知手术很成功后,刘慧慧才收起全部的担忧,然后用及其复杂的眼神看着简西,说了一声对不起,以及谢谢。   “我不原谅。”   简西只冷淡的回了这四个字,然后转身离开,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得到没关系作为回应的。   许多人都关注着这一场手术,连带着江浙省某监狱此时播放的新闻频道也提到了这个消息。   某个正在服刑的男人,看到这个消息,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他杀了那个人的父亲,他却救了自己的儿子,这可真是个笑话,男人想着,自己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   *   丁念童的问题只是暂时解决了,可谁也不能保证在他成长过程中,心脏是否还会出现问题,在短暂的欣喜过后,刘慧慧还要承受许多来自社会上的压力。   简西救了丁念童,看似圣父,实则是用另一种方式将刘慧慧夫妇放在架子上烤,恐怕终此一生,她都没办法喘息,相反,简西履行了他作为大夫的职责,他的身上再也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这一世,简西救了无数的人,享年79岁。   上一个世界,简西因为没有挽救更多的人的性命而愧疚,这一世他生活的重心只有治病救人,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那份执念也就消散了。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简西开始真正享受起这一趟趟快穿之旅。   他是真的享受传播爱与善的过程,他附身的身体是个人渣,他却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人,简西觉得这不单单是在挽救自己,也是在救赎别人,他开始喜欢这份工作。   “我开始期盼你口中的那个主城世界了。”   简西听5555说过,只有等到一定等级,才能入住系统主城,那里有许许多多和他类似的人。   “宿主一定会爱上那里,到时候,我会给宿主介绍好多好多的朋友。”   5555听出了简西的未尽之意,虽然还不到那个等级,可他已经选择了留下来,之后的漫漫长生,他都会和它相伴。   “请允许我再一次自我介绍,我的编号是5555,因为在得知自己是人渣自救系统时被自己的名字丑哭了,一直呜呜呜呜,于是我就成了5555,很高兴认识我,我的宿主。”   5555的声音欢喜雀跃,简西都快想不起来最初认识它时它那严肃冷漠的语调了。   “你好,我叫简西,一个致力做好人的男人,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   不是什么宿主系统之类的契约关系,在简西眼里,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会更加亲密。   “嗯,我的朋友。”   5555的声音越发欢脱。   “准备好下一个任务了吗?”   飘渺的机械音响起,旅程还要继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