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休夫(女尊)》 作者:马月饼 文案 注意:本文反转剧情,男女主私设多,反转!!!!没看完者请口下留情。 柳长宁穿成一本女尊小说憋屈女炮灰。 看过小说前半部分剧情,她穿来的第一件事儿:和才娶回来的潘金莲式男主和离。 她尽情折腾,伪装丑搓穷。 可时日久了,那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 柳长宁一脸懵逼:你告诉我,我身上有什么优点,我改! ―― 裴元绍这辈子被同一个女人拒绝了两次! 第一次,她赶他走,迫于形势,他忍着心头一波波的怒火,委曲求全,伏低做小。 那人斜躺在遥椅上,蜡黄色的脸面无情:“不想和离,就去做饭!” 裴元绍脸色黑黑沉沉:“你!” 第二次,金陵城危机解除,新皇派人接他,他转身,支支吾吾道:“我……我要走了。倘若你留我……” 那人躺在炕上,背对着他,似乎早料到有这一天,干脆利落:“再见!” 裴元绍气的手指发抖:你……你! 家国天下的使命,令他克制的别开眼,转身离开这破落户的家里。 两年后,再次相见。他看着她那张飘然若仙的脸,身体抖成了筛子。 “她原来是“她”!” 琼林宴上,金科状元,一表人才,谈吐不凡,所有未出嫁的世家郎君,看向她的眼神羞羞怯怯。 倾城绝代的帝卿裴元绍心中的怒火喷涌而出,他指着琼林宴上被众人围堵的女人,薄唇微勾:“阿妹,本殿要那人做我明德王府的妻主。 内容标签: 强强 种田文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长宁、裴元绍 ┃ 配角:预收文《胖胖(女尊)》 一句话简介:辣鸡夫郎,奏凯 立意:辛福美满生活 =========== 第1章 祸国殃民   元光三年,晚冬。   金陵城最后一场雪,将将下了五六日,城内街道上摞着厚厚的雪,出入步行已是困难。   离皇宫最近的主街口,零星可见几位挑货女,鼻尖发红,喘着白气艰难叫卖。   忽然,远处紧闭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   年节休沐,又加之连日大雪。   文武百官已不需入宫面圣,然而此时此刻却大开宫门。   挑货女闻声看来,威严的宫门口,走出两位宫侍,宫侍一左一右拖着一张草席,散漫的走出宫门。   白雪皑皑的雪地上,拖曳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草席上的尸体,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天气寒冷,矮个子宫侍缩着脖子,哈出一口气:“这他爹的,大冷天,扔尸体的事儿,真不是好差!”   “慎言,宫门口隔墙有耳。若是传入皇夫耳中,我等都得掉了脑袋。”   “钛!李姐安心,冰天雪地,行走俱是困难,放眼望去,杳无人烟,谁会盯着咱们办差?”   矮个子女人不以为然的笑,她放下草席,搓了搓冻僵的手。侧身眼角余光滑过草席上支离破碎的尸体。   啧啧叹了一口气:“哎,没想到啊,当年搅弄风云,垂帘听政,尊荣天下的袁绍长帝卿,竟落得这等下场。”   高个子侍卫女人闻言,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身后,见宫门紧闭,这才搭话:“时也命也,盛极必衰,自是这个理儿!”   两位宫侍正叹息,一辆镌刻“柳府”家徽的马车滚动着车轮,由远及近,堪堪停在不远处。   马妇将车帘掀开,布好脚凳。   冲着镶金刻凤的车内唤了声:“主子,到了!”   走出来的是位女子,着一身品月色直领锦衣,外罩一件白底绿萼梅大氅。一张巴掌大小脸,埋在毛绒绒的衣领内。   她素手撑着油纸伞缓步走来,一根简单的白玉凤纹钗将青丝束起,行走间,垂落的流苏,摇曳生姿。   离得近了,两个侍卫才看清来人的脸。   世人皆传,天下有两位绝世美人,一男一女。   一人是今日躺在草席之人,长帝卿裴元绍,红衣墨发,勾唇,艳艳绝色,桃花眼可摄人心魄。   一人乃当朝丞相柳长宁,惊才绝艳,女子如玉,如切如蹉。   传说中的大人近在眼前,宫侍抖着腿,心里发怵。   两人颤颤巍巍的跪地行礼,齐声叩拜:“参见柳大人!”   白衣女子并没有答话,她步态轻盈,慢条斯理的越过两人,走到草席边。   雪花纷纷而落,将草席之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给覆盖上一小层细白的绒雪。青紫色的唇上染上一点儿雪花。死前的尊荣不带分毫,只剩满目凄惨。   她蹲下身,身后的侍女手脚麻利的递上一件红衣。   她手握衣角,展开红锦缎,随着漫天的雪花,一并盖在了地上那人的身上。   她低头,柳眉轻蹙,凝了眼地上之人毁容的脸。低声自语:“总归是一条性命,裴云之过分了!”   裴云之乃当朝皇夫的名讳,天下人皆知,皇夫最恶别人提起他的姓。   裴是前朝的国姓,于皇夫裴云之来说,代表着一段龌龊的历史。   纵使天下人对女皇,皇夫微词颇多,这段历史与皇夫的姓终将变成整个朝代的违禁词。   当然,天下人莫敢言。丞相柳长宁却是例外,她乃当今女皇宠臣,尊崇无度,女皇以姐妹之礼待之。即使皇夫往日狠毒了别人直呼其名讳,但在丞相面前,也须得低头敛目,避其锋芒。   白衣女子停留了一瞬,拍拍身上的雪花,转身走回马车。   前行的脚迈出几步后,似乎想到什么,扭头扫了眼跪地瑟瑟发抖的宫侍。   淡声敲打:“前朝长帝卿总归也曾尊荣一时,如今人死如灯灭,你等将他好生安葬,切不可怠慢。”   两人垂首,顶着头顶威压,连连应诺,再生不出轻漫之意。   目送那人纤长的身影走远,待马车重新驶入白雪中,两个宫侍这才对视一眼,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马车渐行渐远,马蹄声消失无踪,空旷的大街上,恢复安静。   裴元绍的灵魂悬浮在半空中,他那双艳色的桃花眼,盯着那一尾车辙印看了良久。   回神儿时,地上的尸首,已披上一袭红衣,将那身皮开肉绽的惨像严丝合缝的遮掩住。   这袭红锦缎便仿若成了前朝长帝卿最后的脸面。   裴袁绍浮在半空,扯了扯嘴。   他这一世做人,应是极失败的。   从被落锁关入水牢的那一刻,满朝文武,三宫六院,无一人再为他解围。   身死的这一日,以往上前巴结的宫侍、文武百官皆闭门不出,不闻不问,真应了那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从宫中拖出来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却不料被个素昧平生的女君怜惜,给了他生命尽头最后的尊严。   他一向记不清女君的模样,更对女人没有半分好感。没想到灵魂状态的今日,他记清了那人在风雪中低头的一抹温柔。   这样的温柔,他这辈子似乎从未拥有过。   身为嫡长帝卿,从小接受的是严苛到残忍的学习。母皇夫后告诉他,他是太女的嫡亲哥哥,是刀,他必须严谨,必须强大。   世人皆夸,长帝卿裴袁绍才德兼备,博学多才,须眉不让巾帼。   若为一女儿,便前途不可限量。   连他的母皇,屡屡看见他也会叹息一句:“汝若为女?”   这样的话听多了,他仿佛觉得自己真的比得上女子。   却没料到后来自己清冷孤傲的性格成了不溶于世之人,不近女色成了不知廉耻。兢兢业业,辅佐幼妹,成了男代女兴的铁证。   母皇意外生死那日,他作为长帝卿,临危受命,以十五岁之龄垂帘听政,辅佐阿妹掌朝政,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五年,却不抵这男儿之身。   祖宗墓碑被雷劈断,碑口横切面位置上书:“男代女兴”。   外界逐渐有了谣传:长帝卿裴袁绍,权集一人,意图以男儿之身,登九五之尊。   文武百官斥责,天下人讨伐。   而他百口莫辩。   谏官上书长帝卿八大罪状,字字珠心,句句难辨。   他在幼妹含泪的眼中,看到弱小无助的祈求。可面临群臣逼迫,无一人说他曾经的好。只有罪,祸国殃民之罪。他最终被大理寺卿亲自押送入水牢。   一月后,镇南王骁勇善战,娶当朝二皇子为夫,被内阁大臣推选,辅佐朝政。   两月后,镇南王提拔为摄政王,掌三军兵符。   半年后,五妹突发心疾,缠绵病榻。   被拘水牢的裴袁绍,咬破手指,写下亲笔血书。交给亲信,带给五妹。   字条上,血迹触目惊心“吾妹莫急,暂委曲求全,保重身体。一切只待你成年那日,漠北三十万大军,整军待发,斩奸臣,诛判党!”   漠北大军的兵符是母皇临死之前交给他的,嘱托阿妹成年之日,可凭借兵符号令大军。   这是母皇对阿妹的保护,也是对自己的忌惮。只要他不想要这皇权,待得阿妹亲政之后,他依然是尊崇的长帝卿。   纸条送出的第二天,五妹元明女皇缠绵病榻,药石无医,薨!拟圣旨让位于摄政王旌寰。   那晚,他身在水牢,双手双脚被钉在耻辱柱上,他的好二弟,即将成为皇夫的裴云之手持长鞭,威风凛凛。   鞭笞之刑,不抵失去亲妹妹的痛。   阖上眼之时。   他亲手养大的庶弟,裴云之着织金袍,高高在上,怜悯又得意:“乖哥哥,你可知,你为什么会被曲曲一流言打败?”   他尖细的长甲划在他破了相的脸上:“我与妻主合力设的局。其实原本以我等之力,不能与你抗衡。怪只怪你生而为帝卿,原就高高在上,享一世尊荣。你却偏要处处高人一等,锋芒毕露,才德兼备又如何?一届男子也妄想与女人比肩?完美引人生妒,锋芒毕露只会是别人手中的权柄。”   “为什么?”他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抬头问。为什么你会背叛?   裴云之却忽然大笑出声:“我也不想。可旌主喜欢你啊。她亲口所言,她这一生所爱之人乃天下第一美人……你死了我才能成为天下第一。你明明什么都有,绝顶的容貌母皇父后,五妹妹的喜爱。天下人的盛誉,而我只有她。”   他惊诧的睁大眼,断了最后一口气。   裴元绍看着自己的尸体下葬,两个宫侍这次倒没有怠慢,给他挖了个大坑,将他的尸体扔了进去。临走的时候,甚至在他的坟墓前立了块木牌。   他眯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墓碑上的字,灵魂却没了支撑,在空中摇摇晃晃,回过神儿时,竟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宫中。   乾清宫内。   只有两人。   一跪一站。   身着龙袍的女人跪地,她低头,想要亲吻站立在她身前的女子的脚尖。   却被那人闪身躲开。   裴元绍眼睛倏然睁大,灵魂状态的他,漂浮在寝殿上空。   费力侧头,总算看清立在寝殿中央那人的脸,白肤黑发,柳眉长睫,长身而立,竟飘然若仙。   他记不太清女子的面容,女人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轮廓。可是这人的模样,在方才雪地中,她为他亲手盖上一袭红衣之时,已镌刻在脑内。   是以再见到时,他心中的震荡有增无渐。   “长宁,你看看我?”女皇旌寰跪地前行两步,抱住白衣女君的腿恳求道。   白衣女人眸中滑过一抹厌色,皱眉:“放开!”   “不放!”旌寰抿唇,抬眸执拗的看她,那双浅咖啡色的瞳孔内,泛着满目深情与委屈。   浮在上空的裴袁绍,清冷的桃花眼布满惊惧。   女皇旌寰,年少成名,骁勇善战,以十五岁之龄击败羌族叛乱,被先皇赐爵封王。   这人比他大五岁,却比他出名更早,即使之后,他十五岁之龄掌管朝野,镇南将军百战百胜的名号依然在整个金凤王朝斐声远扬。   倘若这人没有谋朝篡位,她这通身的将才,若说与他比肩,也并不为过。   只可惜,他们二人一人为女,一人为男,放在一起比较,便是落了下乘。   他从未想过,镇南王君,不苟言笑的当今金凤朝的女皇,会为了一女子跪地祈求,那模样竟似喜欢?   裴元绍刚要摇头,否定自己怪异的猜想。   却看见旌寰直起身,拦腰抱住比他矮上一头的女子,强行捉住她的手向自己的胸口处碰触。   他哑声道:“长宁,求你,别拒绝朕,朕是男儿,是真正的哥儿,可以为你生女育儿!”   白衣女子皱眉抿唇,她灵巧的挣脱开他的钳制,反手将他抵在墙上。   旌寰愣了愣,显是没有料想她会回应。双眸泛着丝水意,随着眼前之人俯身贴近,她身上浓郁的雌性气息扑面而来,身体本能腿软了几分,裸露在外的肌肤生出细细密密的疙瘩,耳垂红的似艳艳朝霞。   如此美景,只可惜白衣女子却无动于衷。她淡淡的注视着他,眼中幽邃清冷。   她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旌寰愣愣的看着她,越来越浓郁,属于雌性的味道涌入鼻端,他的两双腿甚至不由自主开始颤抖。   他注视着她那两片嫣红的唇,眸色微深,脸上不可抑制的露出明晃晃的渴求之色。   旌寰整个身子似乎都在战栗,蠢蠢欲动,耳边却传来那人漠然的拒绝:“您看,即使相距这么近,臣眼中可有对您动情?您为男为女,于臣来说,都无甚干系,不喜欢无关性别。往后莫要纠缠!”   漂浮在半空中的裴元绍愣了愣,他见多了女人风流成性,口是心非的模样。   却第一次,看见有女子如此清奇的拒绝口吻,语气平淡到仿佛在与人谈论今日的天气。   裴元绍想要看一看旌寰此时的神色,却发觉自己的灵魂逐渐透明。   消失的最后一眼,他将乾清宫正中央的女子面容,牢牢的记在心中,这样的女君,连他都忍不住想问上一句:“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第2章 女尊版武大郎   “长宁,你做什么呢?”   “打坐!”柳长宁按了扩音键。   双手合十,盘坐于落地窗边,窗外一轮圆月高挂,皎皎月华。   电话内传来一阵呛咳:“你……还没放弃修仙呢?早跟你说了,那些贴吧内修仙养气的帖子全是瞎掰,就你信以为真。”   长发披肩的女人不为所动,闭眼,樱唇轻启:“地球灵气枯竭,确实不能修炼。但每日晨昏吸取日月精华,可养气健体,你看我是不是越来越美,因是此理!”   “卧槽!你美难道不是我前段时间教你学会了桃花妆的缘故?”   “……”   “喂喂喂!你怎么不说话?”电话那头的人显是忍受不了沉默。   叨叨叨没完:“话说,我昨天发你的那本《帝卿》看了没?里面有个配角和你同名耶……女尊版武大郎……哈哈哈,带感!”   柳长宁倏然睁眼,忍无可忍:“魏三,下次如果再给我发这种种马文,小心我辣手摧花,截图发给你金主粑粑!”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哀嚎:“别啊!哪里种马呢?我的姑奶奶。你自己忙着修仙修成了断情绝爱的老干部,你不能否定别人的真善美。女尊版的武大郎那也是对男主有真爱啊!纯情的爱你懂不懂?”   “天色不早,我要打坐,再见!”   月色融融,星罗密布。   柳长宁惯性开始吐呐归息,可惜没有灵气,所有的吐呐没有用。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吸收微弱的日月精华,能强身健体,维持盛世美颜。   打坐两小时,她乖乖上床睡觉,毕竟雷劫失败后,穿到现代社会,没有灵气护体她也就一介凡人,需要休息。   这晚月色美的渗人!   ――   仪凤五年,夏   花石镇,西樵村   正午十分,无风,燥热。   庄稼地里未耕种的黄土地似乎要冒出火来,尚未回家的农妇们停下手中的活儿,纷纷在田埂边大榕树下休息。   放眼望去,整个庄稼地里地里只站了一人,有那相熟的大妇扯着嗓门喊:“长宁,歇会儿,太阳烈,可别生了热病!”   却没料到这一嗓子刚喊出声,不远处身材纤细的女人竟“扑通”一声直直倒地。   乡里乡亲本就相识,眼睁睁看着柳家那可怜女摔倒,纷纷跑出树荫,合伙将晕倒的女子抬到了老榕树下。   “长宁没事儿吧?”   “可还有气儿?”   “据吕郎中说,热病乃一时通气不畅,按压其人中便能醒!”   “我说这孩子太命苦,长这么大,被柳家那几个姨夫奴役也就罢,如今好不容易自立门户。好运在县里娶了位夫郎,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却没想到娶了那样一位败家荡夫……”   “说来也是这孩子本性实在,倘若是我,早早就将那朝秦暮楚的夫郎,赶出家门。”   “可怜见的,任劳任怨的长宁,瞧瞧,活活被嗟搓成何等模样!”   ……   耳边吵吵嚷嚷,大妇们你一言我一语,竟都没注意到,平躺在地上的女人睫毛颤动,倏地睁开眼。   茶色的眸中精光四射,又极快的尽数收敛,消失无踪。   她撑着细瘦的手臂,坐起来。起身的声响,打断了周围大妇们的叹气。   乡下人,古道热肠,一看可怜倒霉蛋柳长宁醒来,黑黝黝的脸上,俱都露出松口气的笑来。   崔大福平日与柳长宁家三分地挨的近,两人关系最好。   这会儿见她醒来,忙将手中的海碗递来,苦口婆心的劝:“大热天本就容易中暑,你这孩子为什么就不听劝?休息一两个时辰,下午继续干活也来得及!快,喝口水,润润喉咙!”   盛情难却,柳长宁接过缺口碗,在崔大福殷殷的视线中,仰头,张口,隔空倒了一口水。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碗中的水竟没有滴出分毫。   崔大福微愣,憨厚的摸了摸头,笑道:“跟你那娇夫郎学的吧?城里人一惯讲究,我们乡下条件差,可不能兴那一套!”   柳长宁并不反驳,只是冲着对面之人笑笑,那模样竟不比平日的憨厚,多了几分灵动。   崔大福眨了眨眼睛,心中滑过一抹异样。   她愣神之际,聚在树荫下的大妇们便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说道。   “长宁啊,这回姨们可真的要说道一二。你们夫妻新婚燕尔,你心疼家中荡……夫郎,本也无可指摘。可我们女人再如何娇惯男人,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如今已是伏天,你成日起早贪黑,是在嗟磨自己的身子呐!”   “长宁,你听姨劝,倘若为了换那一两贯铜钱,给自家夫郎买脂粉,把命给消磨的没有了,不值当!”   “是啊!更何况是为了那样一……咳,总之,侄女可别再犯傻!”   ……   烈日当空,庄稼地里成熟的谷物热的佝偻了腰,农田内藏在菜叶中的蚱蜢,为这场盛夏歌唱。   大妇们在田埂上休息了会儿,见柳长宁无恙,这才纷纷扛着锄头回家用午膳。走的时候,不忘叮嘱柳长宁赶紧回家休息。   四周很快安静下来,柳长宁眯着眼,强撑着疲软的身子,一瘸一拐的走到农田不远的小溪河边。   一路走来,耳边是鸟鸣虫噪,入眼可及,是草丛,田垛,原野。   她又穿越了。   醒来的那一刻,这具身体模糊不清的记忆便强行灌入她的脑海。   看完原主零零碎碎的生活片段,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次穿越的世界,竟然是魏三前天发给她的那本书。   睡前打发时间看了一小半。   按照小说中的描述,这是个女尊社会,女子为尊,男生子。女人的社会地位应是极高,可是这本叫做帝卿的小说里,炮灰柳长宁的人生却活的极为悲惨。   极品亲戚压迫,好不容易分家,娶回一夫郎,却是个招蜂引蝶的花蝴蝶,那人顶着张艳艳绝色的脸,四处勾搭女人,给原主戴了一顶又一顶绿帽子。   剧情发展到原主寒毒突发,缠绵病榻,男主却在那时凉薄走人。   真应了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故事看到这儿,柳长宁便再也看不下去,三观不同,再看只会怒其不争,恨其无良。   没想到,一睁一闭,她竟然穿成了这个可叹可悲的炮灰!   堂堂天灵界无情道老祖柳长宁,渡劫失败,不是魂消魄散,竟然一穿再穿,足足苟活了两世,理应是赚着了。   只不过,这一世目测处境……柳长宁苦笑。   小溪河的水面倒映出这具身体的原貌,干瘦如柴,枯发蜡肤,唯一出彩的是那双圆眼,如今许是熬夜干活,眼皮耸拉,下眼睑泛着黑气。   原主生带胎毒,是以面黄肌瘦。身体底子自小就坏了,又得不到调理,变本加厉干活受累,能撑到成年已是上天怜悯。   柳长宁统共活了三世,就这一世,形貌处境最为凄惨。   她抬手摩挲了下尖细到近乎戳手的下巴,眸光一闪,好在并不是大问题。   身为一个渡劫期老祖,虽穿越两世,俱没有灵气修炼,但简易的改善体质的方子她是会的。   只要有足够的药草,这具身体的寒毒便能全部去除。   仔细整理完脑海中的信息,柳长宁用清水洗了把脸,这才慢悠悠的从河边走回家。   这会儿太阳高悬,一路走来,身上的汗止也止不住,短打麻衣湿透了一遍又一遍。柳长宁皱眉不由加快了脚步。   原主的家在西樵村最西边,离村内的良田相距五里路。因距离远,离山体位置近,整个村西边缘位置,只有她一家居住于此。   这是年前分家之时,她分得的老宅。   原主十岁那年,母亲去世,爹亲悲伤过度,不久也跟着去了。二姨以养她为由,名正言顺的霸占了原主母亲留下的屋舍和田产。   可她生来性格懦弱老实,不敢争抢,被二姨一家当奴隶使唤并不敢反抗。好在去年她成年,村中好心的大妇,请里长出面,这才让原主分家,自立门户。大姨将村西头的老屋分给她,又忍痛割舍了三分良田。   柳长宁一深一浅的踩在田埂上,脚因为方才摔倒,已堪堪红肿。即使加快行程,行动起来也要比往常更慢两分。头顶着烈阳,身上汗水像海绵里的水一般。她皱眉,神色厌厌。   老屋就在不远处,因了独门独户,远远就能看见那矮小的一个小院儿。   强撑着几乎要脱力的身体,拖着步子往家里走。   却在屋舍门口,看见了这具身体新娶回来的夫郎。   他……正在与农女谈笑风生。 第3章 出轨被抓   不远处的男子身着一身暗红长衫,素白腰带将峰腰曲线凸显。长衫轻薄,夏日汗多,便紧紧贴合着肌肤,将他挺翘的臀形勾勒出若隐若现的弧度。   如墨的长发半束半披,剑眉上挑,菱唇随意的勾着,便又是一抹艳色,并不显妖娆,却自有一股惑人的华美。   他斜斜的倚靠在门边,桃花眼含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发带随风飞扬。   站立在台阶下的农女便看的瞪直了眼,那农女身材壮实,满脸憨厚,只出口的话满是荤腥。   柳长宁耳力好,两人的对话,和着蝉鸣便一丝不漏传入她的耳中。   “我的好哥儿,你让姐姐摸摸……”农女眯眯眼专注的盯着那人垂落于身侧的玉白指腹,她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见他不为所动,央求道:“摸摸小手也可,多日未见可想死姐姐了!”   裴元绍挑眉,斜眼不着痕迹的凝了瞬不远处老槐树下的女人,习武之人视力好,便见她佝偻着背,脸侧似有擦痕,应是又被人欺负了?   他伸手若无其事的撩开额前垂落的发丝,借机挡住眼底厉色。   唇边的弧度不变,收回视线转向台阶下一脸讨好的农女时,桃花眼波光浮现。   他似笑非笑,嘲道:“才几日未见就忍不住了?奴家原以为牛姐与那等急色之人尚有不同,却原来也不过是一凡夫俗女……”   李大牛一听这话,脸色浮出一抹惊慌。   毕竟柳家荡夫郎的姘头不止她一人,倘若不与她好了……   她急慌慌的上前两步,伸出粗黑的手,作势便要拉扯他的衣袖,却不料对面的哥儿侧身,恰到好处的避开她的触碰。   李大牛手顿在半空,脸上神色讪讪,陪着笑,急切的为自己辩解:“好邵哥儿,村子里那些凡夫俗女怎能与姐相提并论。刚才那话你就当姐一时犯糊涂。姐愿意等,直到你把身子献给姐的那日!”   她黝黑的脸上,痴女之相尽显。   裴元绍眼角上挑,眸色暗了两分,菱唇微勾,道了句:“好!”   李大牛搓着手,忐忑的神色放下,复又燃出讨好暧昧的笑。   —   微风吹动老榕树的树叶,刷刷做响。   柳长宁长长的流海撩开,茶色的眼内全是厌色。   女尊版有妻之夫在线撩女。   却原来是逢场作戏,掉凯子而已!   修炼无情道多年,她并不懂男欢女爱。但是穿到现世多年,被魏三可着劲儿输送言情小说、韩剧。   即使是个木头,她对人世间的情爱,也能看一知半解。   人的心脏统共只有拳头大小,装下一个人尚算困难,哪儿那么多博爱?   倘若真有那等三夫四侍,三妻四妾,小三成群之人。   那便不能称之为爱人,那叫爱己。   一生一世一双人,方能始终。   她一个修仙世界无情无欲的人,在看了那么多剧情片后,得出了一个不知对错的三观。   于是对面这种广撒网,钓凯子的行为,就让她很是厌烦?   柳长宁别开眼,并不打算继续听下去,她一瘸一拐的走到家门口。   “长宁!你怎么回来了?我我我……”   李大牛慌乱的解释,舌头都打了结巴……却不料柳家这女人根本不搭理她。   她埋头越过裴元绍,长腿跨入家门。尖细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裴袁绍翘着的唇压了三分,墨眸滑过两分困惑。   她……今日的反应,冷淡的过了头。成亲一月,每每见他不守夫道与女人调笑之时,她堂堂一大女人偷偷抹泪,黯然神伤。却没有一次视如今日这般若无睹。   裴元绍愣了愣,猜想她许是绝望过头,开窍了?   短打女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中,裴元绍收回探究的目光,唇边滑过一抹轻嘲。   算他对不住她,原以为她是那人,却没想到出了岔子。如今嫁都嫁了,这场局所有的铺垫做完,一切只能等金陵收网之日,朝秦暮楚的荡夫他当定了!   这叫柳长宁的农家女与那人拥有同样的名字,容貌也有三分相似,年纪更是贴合。暗卫将此人消息呈入明德长帝卿府邸书房时,他便信了她极有可能是那位。   可一月相处下来……   裴元绍谈不上多少失望,心知人海茫茫,能找到前世那位大人“报恩”并不容易。   早在一年前他重生后,便着手布局。重活一世,占尽先知,才看明白,当年自己被暗害,阿妹权利被架空,不仅仅一方断碑如此简单。   王朝倾覆原来从他重生那一刻,或者更早前就有人布局,朝堂内官员派系盘根错节,待他重生回来。想要根除危机,便难上加难。   于是这一世,他吸取教训。再不当那杀伐果决、清高孤傲完美无缺的出头鸟。与幼妹联手布局,卧薪尝胆,以退为进。   这之后,明德长帝卿自落马苏醒后,荒yin无度,欺女霸男。府中面首无数,成日如女子一般耽于享乐,沉迷女色,名声尽毁。   后因强行撸走京兆伊幼女,被状告入狱。   帝卿犯法与庶民同罪,明德长帝卿贬为庶民,流放花石镇。   他用以退为进的法子,布好了所有局,连“柳长宁”这个人也被他扯入这场局中。   万事儿俱全,却出了纰漏。设计成亲一月相处后,他便知道,此人非彼人。   不过也无碍,三年后,那人总归还是会出现在朝堂。到时候,这“恩情”以身相许也不错,总归她无爱,他亦无情,为堵住幽幽众口,凑合着过日子,顺便报当年赠衣之恩。   唯一不妥便是委屈了这老实巴交的村女。   密不透风的正午,热的人心情焦躁。   知了可着劲儿的撕鸣,裴元绍回神儿,唇角的神色便淡了两分。   不远处灌木丛中,隐匿着一抹绿色的身影,许是受不住这烈日的炙烤,盯梢半个时辰,悄无声息的从灌木中,渐行渐远。   裴元绍看着那丛灌木,清潋潋的桃花眼寒意一闪而逝。   近在眼前的农妇,神色尴尬,她指着院内,支支吾吾:“她……她!”   与有妇之夫当面**,若是被抓,当家妻主打她一顿也不为过。   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   即使柳家这女人真应了传说中的怂女二字,可是被当面抓个正着这种事儿,若传出去被她家那口子知道,家中那便是永无宁日。   想到家中公老虎,李大牛色心猛的一窒,左右今日讨不到好,也便不再逗留。   黝黑的脸上盛着讨好的笑,粗黑的唇似抹了蜜一般,告辞道:“邵哥儿,你家妻主回来了,俺就不多待,下次我们再人约黄昏后!”   裴元绍勾唇,似笑非笑:“好!”   那上挑的眼尾,几乎又要勾人三分神智。   李大牛愣了一瞬,红晕密布,心旌荡漾。再待下去,她几乎要被小妖精勾引的□□难消。想及家中泼夫,转身,脚底抹油,利索回家。   裴元绍倚在门上,夏风将他脸上艳艳风情吹得一干二净。若有人再回头时,风中的哥儿,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轻佻。   剑眉斜飞入鬓,眼射寒心。   变脸之快,犹如戏台之上,长袖善舞的戏子。 第4章 闹剧升级   原主分得的这座老宅统共有四间低矮土柸房,并排而立。   因背着山,太阳无法直射,推开房门,入鼻便是湿冷的潮气。   柳长宁从进屋后,双眉便死死的夹着,她抿唇,抬眸打量原主的房间,面上的神色便又难看了两分。   这间土垒成屋舍布局简陋,物品凌乱。除了一张简易木板床外,其余都是杂物与木头。房门大开,能在空气中看见满屋的尘埃。   此处原本是间柴房,因娶了骄夫郎,原主将自己的卧房让出来给男主居住。   自个儿用木头搭建了一张简易木板床随便将就,床上铺盖着稻草,被褥洗的泛白,布满补丁。走得近了,鼻端便传来一阵霉味儿。   也不知原主做何想法?娶了夫郎却分床睡,好吃的好喝的奉上,任劳任怨伺候,自己却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更重要的是,夫郎不管□□还是精神上似乎并无感恩的回馈,变本加厉,为她戴上一顶又一顶绿帽子。   即使这里是女尊社会,女人活该将养男子,承担社会责任。但如此供养,也实属憋屈。   柳长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早前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见了原主的生活环境,她心中的厌烦在这一刻达到顶点。   作为老祖的第一世,作为现代白领柳长宁的第二世,俱都是白富美,大长腿。美男趋之若鹜的上赶着,却从来没有人会如这具身体的夫郎那般,仗着姿色,心安理得的享受原主几乎耗尽生命的供养。   她眯着眼,刚要走动,腹部的炖痛便一阵阵的传来。   原主一整天没有进食了,她今日寅时起床,卯时便去了地里,在烈日下,足足劳作了三四个时辰,以至于会过劳而死。   柳长宁一手捂住钝痛的胃,一手撑在木板门上,挪动步子,艰难走出柴房。   她需要补充食物,再这样下去,即使自个儿有通天的本领,身体能量倘若耗尽,也等不及她去发挥。   灶房在右手边,推开门。   土垒成的厨案光秃秃一片,走进屋,她几乎将整个灶房翻找了一圈,仅仅发现了一个有味道的冷硬馒头。   她嫌弃的盯了它良久,闭了闭眼,捏着鼻子,和着冷水,将手中的“食物”吃入腹中。   发霉馒头入口,整个口腔便充斥着一股道不清的霉酸味儿,柳长宁皱着眉,舀水来回漱口半晌,直到嘴唇红肿,方才停止动作。   肚子有了吃食儿,身体的疲惫感便一**涌来,仍任柳长宁两世为人,灵魂强大,也抵挡不住绵绵的困倦。   她拖着受伤的脚踝返回柴房。   躺在满是稻草的硬板床上,嗅着扑鼻的霉味,她昏昏沉沉的阖上了眼。   于是解决掉风流债回屋的裴元绍,流放以来第一次饿了肚子。   --   许是太累,柳长宁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她是被屋外的吵嚷声惊醒的。   尖细的辱骂声一波一波,她撑着手坐起身,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   墙角摞着木柴,地上铺陈着木屑。身下是硬挺的木板,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咯吱作响,这里还是那间柴房!   阳光斜斜的射入房内,照在她那张略显呆滞的蜡脸上,无半分美感。   回了神儿,屋外的辱骂声,便愈发清晰的灌入耳中。   “贱人,荡夫!”   “敢勾搭我家妻主,今日就要把你告到官府去,沉塘浸猪笼?”   “身为人夫,不相妻教子,成日在村子内勾三搭四。”   “倘若仅如此也就罢,你家妻主尚且不管,俺们更没道理插手。可你这狐媚子竟然敢勾引我家妻主野外媾和,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我倒要让村里姨们评评理……”   ――   一大早,这村西头柳家宅子门前,便热闹非凡。村内有名的泼夫带着他相熟的几位夫郎,一起站在院门口闹。   一众人声势浩大,引来不少村民围观。   村里人将柳家门口的三分地围成里外三层。   人群中央褐衣麻布矮个子男子,正插着腰,喘着粗气,骂了足足有两炷香的时间,现已是口干舌燥。   他尖细的嗓音一声盖过一声,威胁怒吼,撒泼耍赖尽用。   只可惜倚在门口的红衣哥儿始终只有一个表情――似笑非笑。   那双桃花眼落在辱骂之人的身上,就仿佛在看个闹脾气的小孩儿,带着丝漫不经心。   许春气的双眼瞪直,骂骂咧咧好半响。却不料围观的村人仅是看热闹,并不上前帮腔。更可气的是狐媚子,从始至终对他的指责置之不理。   虽知道,整个西樵村八成的年轻女人,暗地里被媚子的美貌勾的了魂,村内人却敢怒不敢言。   听说这妖精有个姘头是县里的大人物,倘若触了他的霉头,那便得遭殃。   庄户人家在官家主子面前,本就低人一等。平日战战兢兢,谨小示微,哪有人敢触其霉头!   许春并不蠢笨,虽气的不清,叫嚣着要去找人将这荡夫送官,却并不敢。本意只想借着闹事,逼着里正出来,对柳家荡夫郎小惩大诫。   怂女柳长宁无用 ,管不了夫郎,村里的族老们自有法子惩治狐媚子。   许春心中盘算打得好,闹得声势浩大,村内说得上话的大妇们倒真来了一两位,但是此刻并没有出面为他说话。   心中恼恨,想到自己平日太泼辣,村里大妇们并不怎么喜欢搭理他。   一计不成另生一计。觑了眼站在门口,不将他放在眼底的男妖精,黑着脸,上前两步,动手撕扯。   打架闹大了,他就不信村内有名望的大妇们不出来主持公道!最重要的是今日这事儿,他占理儿!   裴元绍勾唇的弧度几不可查的压了两分,笑意并不达眼底。   看似漫不经心的错动了下脚步,便堪堪将身前中年夫郎的拳头给避开了去。   --   柳长宁穿衣束发,洗漱完毕,走出来的时候,院门正大敞开,恰好见着门口这场一触即发的撕扯。   红衣墨发男子,极有章法利落闪避。   她垂下眼皮,茶色眸中流光微闪。便宜夫郎竟然好似会习武!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小说描述中也没提及到。   疑?   忽略心头的异样,再抬头时,便远远对上裴元绍的视线。   不远处的男子脸上挂着抹游刃有余的笑,即使被人逼退门前,却无半分慌张。桃花眼与她对视时,除了一分惊讶滑过,便又成了一汪潋滟。   柳长宁神色淡淡,疏离的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移开。她理也不理院外剑弩拔张的场面,与昨日一般,冷漠似个木头人。   裴元绍:!!   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一连被人忽略了两次……谈不上失落,却平添了丝隐忧,老实巴交的村女,变得不好揣摩了!   裴元绍闪神之际,再抬头她已不见踪影。   柳长宁转身蹿进灶房。   灶房内,一如昨日那般,冷锅冷灶,生食倒添加了不少,应是男主哪个姘头送的。以往原主一口不吃,柳长宁倒不介意,便宜夫郎凭美色得来的食物,不吃白不吃。只是她不擅烹饪,生肉更不会处理。   院外辱骂声升级,变本加厉,骂声里甚至隐隐有了自己的名字。   柳长宁深吸一口气,视线自生食儿处移开,觑了眼屋外人头蹿动,干涩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摸了摸嗡嗡作响的耳朵,男主太会惹事儿!这休夫之事儿看来应刻不容缓。 第5章 和离吧   却说这边厢。   得了那人嫌弃的对视,裴元绍正兀自心绪不宁。   许氏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方才从门缝里看见柳家那怂女。   这会儿他也不打算动手了,扯着嗓门,冲着院子内质问:“长宁侄女,你这夫郎不守夫德,与人野外媾和,品行败坏。作为妻主你竟不出来管管?”   “虽你平日老实巴交,可如今绿帽子已经戴实,夫郎不洁不贞。如此荡夫,你可还要闭目塞听,不闻不问,当了那憋屈的绿王八?”   许春素来混不吝,牙尖嘴利,骂人不留分毫情面。   一句“绿王八”几乎将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都踩在地里。   裴元绍唇角弧度微压,眉眼上挑。他不悦的觑了中年男人一眼,将腰间的软鞭抽了出来,抵在他的胸口。   低头俯身,桃花眼厉色一闪,细看却杳无踪迹,又是那般潋滟生辉。   他压着嗓,沉郁的声音堪堪被道出两分怒意:“够了!”   许春一愣,尚来不及反应。裴元绍已是又靠近了两步,颀长的身形压来,竟觉多了分丝威慑。   他显是动了怒,气道:“李家姐夫一大早,在门口污蔑也就罢,在下自知理亏,平日说话轻浮了些。是以即使你方才出手,我也并不与您争执。可俗话说,妻主便是我们男子的脸面,您当着村里人的面儿大骂我当家妻主,泥人尚有三分脾性,我岂能容你辱骂?”   他说完一鞭子挥来,快狠准的抽在许氏的身上。   红色的衣衫被风吹的猎猎做响,他脸上的笑意全无,怒色尽显。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在一堆村人中,显得格外骄矜。   明德长帝卿即使遭流放,他骨子里的骄傲也不可能被磨灭。伪装轻浮可以,这份轻浮却绝不是跪舔。此时的三分气性便须得恰到好处的拿捏!   鞭子落地,他此番突然动手,围观的村人尚没有反应过来。虽觉得打人不对,他此番发作若是因当家妻主所怒,便又情理之中。   毕竟这许氏泼辣名声已坏,且辱骂再先,确是事实。   两人都有污点,便真的应了那句王八与绿豆打架,旁人作壁围观。   许氏疼的呲牙咧嘴,想要反抗,却打不过。   更可气的是狐媚子轻飘飘一句话,竟然将野外媾的丑事摘的一干二净,反过来狠狠将了自己一军。   他本是一乡下人,虽口舌厉害,但骂人毕竟是一门艺术,这会儿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于是捂脸插腰,恨道:“你……你!竟敢打……”   “此鞭是打你对我家妻主不敬!”裴元绍冷声打断他。   “倘若不是你不守贞洁,我如何会骂那窝囊废……你家妻主?”   “许家姐夫口口声声说在下与人野外媾和,可有佐证?”   许春小眼大睁,冲着他啐了口唾沫,声音瞬间尖细刻薄起来:“你个小荡夫,自己是什么样子心里不清楚?佐证当然有,既然你不要脸面,我也不介意,扯下你这遮羞布。”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扔到裴元绍脚下。   “瞧瞧,此乃昨日浆洗衣物时,我家妻主长衫内掉落之物。逼问后,妻主坦白从宽,此荷包是你亲手缝制,前几日与我家妻主歪缠,不慎掉落于她身上。”   裴袁绍觑了眼地上荷包,针脚细密,图案繁复,忽的笑出声,满面花枝乱颤,笑完依靠在木门边,眼角渗出丝泪。   他并没有看许氏,只是冲着围观的人群,用了丝内力,朝着人群外围一位中年女人喊道:“许家姐姐,您不出来解释一下吗?明行素来不会针线活儿计,何来如此精致的荷包?您这诬陷可是要杀了明行的命呐!我何时与你生仇,你竟要如此污我名声?如今你妻夫二人如此辱我,居心何在?”   围观的村民顺着裴元绍的视线看过来,赫然在人群外围发现了许春的妻主许富贵。   许富贵黝黑的面部青青白白,见自家夫郎将事情闹大,人尽皆知,便知不妙。这会儿被裴元绍越过人群,当面质问揭穿,心虚的别开眼。   她脸色难堪又铁青,狠瞪了一眼叉腰叫嚣的败家夫,冲开人群,粗臂拉着许春的手,往外拖。   许氏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眼看着这事儿另有隐情,他还欲不依不饶,抬头便见自家妻主警告的视线。   许富贵性格暴戾,他若真不听话,妻主混不吝起来,便又是一阵毒打。想到木棍打在身上的疼痛,仍许氏再如何口舌利索,也终是闭上嘴。   村民们都是相熟之人,看着许富贵的神色,便知柳氏八成没有说谎。   看热闹还有反转,真比那说书先生的故事还精彩。   围观的村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回过神儿,开始窃窃私语。   “唉!柳氏今儿也是遭了无妄之灾,他虽为人轻佻了些,却也不是什么女人都可以?”   “就李富贵那模样,柳氏如何看得上她,也就许氏信以为真。”   “我就说嘛,前几日,眼见着许富贵去了村外,与隔壁李家村哥儿有说有笑,怎么今儿便搭上柳氏!原来真是冤枉!”   “柳氏平日虽是和村子内诸多女子有说有笑,那不也是人长的如妖精一样美,女人们见色起义,上前搭话。即使如此,可也没见过他与谁媾和,洁身自好着呢!毕竟这要是真的与人歪缠,他县里那位姘头如何能继续要了他?”   “对对对,如此对比之下,柳氏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   周围村民七嘴八舌,裴元绍唇边勾着笑,也不再继续听,他关上门,不远处的灌木丛,依旧有一抹身影隐匿,躲藏的位置一变不变,蠢货!   他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将大门“啪”的一声关上。   当年鲜衣怒马,风华绝代的明德长帝卿,即使自一年前落马后醒来性情大变,流连美色,却也不是阿猫阿狗都配得上他。   平日轻佻,女人们凑上来,看的顺眼逗个乐呵可以。但是也绝不会令乡野村妇碰上一片衣角。   身为曾经盛极一时的长帝卿,他即使好色,这“欢好”的对象可以是县令嫡次女玉面女君关云云,却不能是粗野大妇。否则,更容易引来宫内那位好弟弟的怀疑!   演戏半真半假方才完美。   自以为深暗其道的裴袁绍,在很多年后,为自己此时的真情演绎留下了诸多心酸的泪水。   -   却说这边厢,裴元绍关上门,回头,便看见,院子内唯一的大榕树下,放着把破旧的摇椅,柳长宁惬意的躺在上面,小口啜着杯中的热水。   夏日炎热,热水入喉,额头上又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汗水顺着她的额发从脸部轮廓滑下,没入地里,悄无声息。   裴元绍眼中盛着诧异,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淡漠的神色。   此时仔细打量,失控的感觉愈发强烈。   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他一步一缓的向她走近,眉眼上挑,勾唇打招呼:“妻主醒了?”   对面之人掀了掀眼皮,凝了他一瞬,蜡黄色的脸上面无表情。   一月来,两人虽同处于同一个屋檐之下,却无甚多交谈。   以往皆是她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凑合着上前搭话。   如今他主动询问,却热脸贴上冷屁股。   裴元绍唇边的笑淡了两分:“妻主今日不用去地里干活,早膳可做了?”   昨日她睡着了,无人做饭,他仅吃了关云云前几日托人从县里送来的茶饼。   柳长宁这下脸上倒有了表情,她抬眸,茶色的眼中暗含机锋,冷声反问:“你想让我做早膳?”   红衣男子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他摩挲着腰间的火鞭,眼角的一尾泪痣,抖了抖,衬的那张如玉的脸,勾魂摄魄。   柳长宁撇了撇嘴,美则美亦,只可惜是个烂人。   “我去做饭,你做什么?靠美色赚得厨案上那几块生肉?”   她斜晲了他一眼,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格外不留情面。   长帝卿裴元绍唇边的笑意僵在脸上,那抹桃花眼内的艳艳波光消失殆尽。   复又看了一眼摇椅上的女人,见她面无表情,面露讥嘲。   气的唇角勾出深深的弧度,笑容危险:“妻主何意?是怪责明行不擅烹饪之术?”   柳长宁不置可否,她伸手挡住越来越烈的日光,日头高升,灼的她脸颊有些发疼。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冲着裴元绍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屋内:“这里热,去屋里谈,正好有话对你说!”   这村女想干什么?   裴元绍被明里暗里嘲弄一番,气的笑容险些控制不住。   他愣了愣,再抬头时,她已跨入黄土垒成的台阶,入了正堂。   他眯着眼,慢悠悠的跟上。   ――   柳家这四间土胚房,年代久远,土垒的屋角已落下不少土块。   屋舍内还算干净,但是扑鼻的潮气却怎么也挡不住。   说是正厅,其实厅内统共只有一方桌案,一个缺脚的八仙桌,并几张破旧的长凳。   乍一眼看来,称得上一句家徒四壁。   柳长宁很是奇怪,就男主这长相,想嫁一富户为侍,再简单不过。   为何会挑了原主这样一丑挫穷。   如今她自己穿越过来,身临其境,想要翻看原因,却发现关于原主娶回男主的记忆支离破碎,模糊不清。   而小说中的描写,就更是简单,很多事情一笔带过。   想不明白,柳长宁也没有执拗,左右今日这搅家精不能留。   见他进来,柳长宁歪头,觑了他一眼。指着堂下的木凳,说了句:“坐!”   裴元绍挑眉,习惯性的勾唇,那抹弧度刻板搭配在艳艳绝色的脸上,恰到好处的勾人。   只可惜,柳长宁只淡淡一瞥。   她侧身取来桌案前晾干的笔墨,缓步走来。头顶那条泛黄的发带,在风中摇曳,衬的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便宜夫郎是位附庸风雅之人,这间家徒四壁的土胚房内,笔墨纸砚,字帖书籍是有的。   院外喧闹那会儿,她去他房内找来笔墨写了这一纸修书,如今宣纸上字迹已经晾干。   柳长宁将手中的休书递过来,茶色的眼定定的与他对视,直截了当:“和离吧!” 第6章 她不行   裴元邵接过宣纸,低头,一眼便见着宣纸上的大字,唇角的笑意倏然僵在脸上。   他颤着手,指腹紧紧的捏住宣纸边沿。   没时间仔细阅览宣纸上的内容,一双墨眸定在宣纸中规整漂亮的字体上,暗藏机锋。   对面之人嘴唇一张一合,他竟一个字也未听清楚。   满胸腔的震撼,浮于眼中。上半身僵直的端坐于木椅之上。   村妇柳长宁……她会写字?   宣纸上的字体,柳体楷书,字体骨力遒劲,结体严谨,风骨自成一派。若非刻苦钻研,普通人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裴元绍仰头,凝着近在眼前脸色蜡黄的女人,手指宣纸,颤声问:“此字乃妻主亲手所书?”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与她对视,桃花眼内泛着丝不易察觉的波光。倘若她会识字,且字迹有如此高的造诣,那她会不会是三年后学富五车,治世之才的柳丞相?   毕竟历史上大器晚成的朝臣不在少数,前朝范太夫,而立之年读书识字,五十之龄成三朝元老。   那么她会不会也是大器晚成?   亦或往日的平庸仅是假象,她任劳任怨,予取予求,步步退让同他一样,仅是伪装。   只是为了在她那大姨一家极品亲戚面前,迫不得已藏拙。   裴元绍自动脑补阴谋论后,心绪震荡,连唇边的笑也懒于维持。他直起身,抚平身上的褶皱,略显紧张的站立于她身前,等她答话。   柳长宁抿唇,她狐疑的觑了他一眼。   此人如小说中描述的一般聪明,一眼便看出了休书字迹的端倪。   以色事人,又心机重重。   心思重,演技佳。女子在他眼中或许仅只是一枚攀附而上的工具,物尽其用后,便会毫不留情扔掉。   她虽然不知道原主身上有何特质值得他攀附而上,却明白倘若原主当真是一位才貌双全之辈,这喜惹事生非的哥儿,便更不会轻易放手。   现在这回儿提出和离,如何也不能有半分差池。   毕竟她得改善这具身体的体质,每日吸取日月精华,强身健体,这容貌,也必会逐渐改变。   倘若便宜夫郎一直住在她家,朝夕相处,则恐露出马脚。   好在她素来做事谨慎。   对付这种潘金莲式白莲花,不能过于打眼,原主矮矬穷,她穿来便更不会自露马脚。   写字?   呵呵,无情道道祖柳长宁的字迹比这可要好太多。   柳长宁眸光一闪,她慢条斯理的找了张木凳,坐了下去。   指了指不远处桌案上累着的一沓字帖,漫不经心的道:“你房内书桌上有本休书的字帖,我找来用宣纸拓了一份,算是我亲笔所提,你看看写的内容对不对?”   裴元绍颤抖的手微顿,他将手中的宣纸拿起来,认真看了一遍。   唇角的笑意僵在脸上,仔细看休书的内容,休离人的姓名尚没有更改,与那字帖范本上的一模一样。   确是那本《休书》范本无疑。   前几日托人买回这些字帖,因了所托之人乃村东头秀才王玉翠,对他一见倾心,二见倾情。   书呆子认真,央求着要上门娶他。为了让他家妻主尽快将他休离,特特在一摞字帖里,夹杂了这本休书范本字帖。嘱他将之交给自家妻主,让她写和离书。   记起来这档子事儿,裴元绍眼神复杂,空欢喜一场,他面上忽青忽白,神色并不好看。   沉默了好半晌。   方才只顾着激动宣纸上的字迹,这会儿回过神儿来,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此刻眼前这村女铁了心将他休离。   他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墨色的眼中多了丝厉色。   即使她不是她,现如今局已布好,这份休书他必定不会接。   正厅内,红衣男子腰板挺直,双腿笔直而立,整个背脊曲线凸显出完美比例,没有往日的松松懒懒,一眼看来,端的是坐如松站如竹。   只可惜,这份端庄只维持了半刻钟的时辰。便如昙花一现,消失无踪。   他回过神儿来,桃花眼眼含秋水,侧头,殷红的唇色便如盛开的牡丹,张合之际,便又是一番诱人之势,他哑声问:“妻主大人……可否告知,为何会突然休离贱侍?”   柳长宁觑了他那妖妖娆娆的样子,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她抬手,用袖口抹了把头上沁出的汗水。身子弱,说了一会儿话,这具身体通身的虚汗便止也止不住。   解决完眼前的麻烦,料理身体须得刻不容缓。   想着好聚好散,柳长宁别开视线,难得语气稍稍和缓的解释道:“和离之事儿确有些突然,昨日耕种之时,不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姨们纷纷劝说,我才恍然明白,夫郎你乃绝色之姿,屈居我家这破茅房内,委实委屈了你,是以今日特特临摹这一纸休夫,放你自由?你难道不愿?”   她语气平淡,淡色的唇皲裂,张合之际便有血丝渗出。只是她此刻神态专注,并没有注意嘴唇细微的疼痛。   神态不似作假!   裴元绍眸色暗了两分,将手中的休书团成一团,侧身,直直的向屋外扔去,纸团在空中运行了一段轨迹,呈抛物线落在屋外盛着泥土的簸箕内。   他殷红的薄唇微张:“此休书明行不接!侍身并没有犯七出之罪,妻主有何道理给我一纸和离。”   “呃?”柳长宁歪着头,她打量了他一眼,眸中布满厌色。   红杏出墙被妻主当面撞见,如果这都不能称之为七出之罪的话?   眼前男子理直气壮,不要脸面的样子,让人看了格外不爽。   她眯着眼,再开口时,声音便冷了下来:“你我成亲一月有余,夫德、夫言、夫功,样样不通。夫容虽佳,可在下一介农女,护不住你这倾城之色。如今,你既已攀上诸多高枝,绿帽子为我戴上一顶又一顶,和离已是我对你最大的忍让。”   “忍让吗?”   身前的人唇边的笑越咧越大,他一步步走近,头顶半束半披的墨发,随着走动摇曳生姿。   红衣墨发,玉面凤目。眼尾斜扫,气势汹汹。   两人的距离拉近,他俯身,勾唇,一脸儿危险的笑。   俊脸越凑越近,柳长宁揣着手,仰头,脸上没有紧张,亦无羞怯。   茶色的眸中波澜不兴,仿佛在看他一人主导默剧。   被如此轻慢,裴元绍这会儿怒意徒升,他压低声音,殷红的唇顿在她耳廓处,冷冽如松木香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   “侍身美吗?”   往常他如此靠近,是女人便根本克制不住,恨不能将身体内激素悉数分泌出来,诱惑他进一步泥足深陷。   他自小与旁的哥儿不同,别人闻着女君身上的味儿恨不能褪尽衣衫等着被怜爱,他却对此没有感觉。女子在他眼里,仅仅一副轮廓,无关欢,爱。   他不行,但是他自信他能让她行!   长帝卿生来第一次在这等事儿上较起劲儿来,他又凑近了两分,桃花眼上挑,潋滟生辉。   只可惜无用!   眼前之人不能称之为女人,她不行!   一而再再而三的引诱,她身上的气息不见丝毫紊乱,看着他的眼神冷静又厌烦。   裴元绍脸色黑了两分,心中虽是恼怒,却也生出几分怜悯,一个女君那方面不行,往后得断女绝孙!太可怜!   刚想着就此放过她。   身前便传来她轻笑声,他低头。   她一脸嫌弃,视线滑过他的眉眼,落在他的鼻尖。背着手,挑剔道:“毛孔粗大,鼻尖刻薄。丑,滚开!”   裴元绍脸上的神色裂了,怒火中烧,黑眸恨不能滴出墨水来。   倘若不是为了金陵城的计划,他恨不能掉头就走。   男儿不与泼女为伍!   他忍了又忍,五指成拳,指痕深深。   压着嗓音,厉眸落在她的身上,不再与她迂回,恨声道:“妻主死里逃生,记忆似乎也倒退不少。可莫要忘了,休夫之事儿并不是你能决定!”   柳长宁抬头,视线灼灼。   裴元绍勾唇,似笑非笑:“看来妻主健忘!一月前,你曾与云君签下契约:若非裴元绍主动离开,柳长宁不得随意休离。白纸黑字,你执意休夫,便与关县令之女云君对簿公堂吧。” 第7章 妥协   柳长宁烦躁的捏了捏手指,她抬头将眼前之人,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屋外的日光,斜射在他那张过分妖艳的脸上,右眼角尾血红泪痣反射出瑰丽的色彩,为他那深邃的五官添上一笔浓淡相宜的魅惑。   他似乎习惯微笑,此刻桃花眼内盛满威胁与算计,唇角却保持上扬的弧度,这是位极擅运用自身优势达到目的的男人!   她之前对此人的分析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她似乎将休夫的事情想的过于简单。   穿入这具身体的那一瞬间,原主所有的记忆,便灌入她的脑海,唯独关于此人的信息支离破碎。就仿佛原主刻意将之抹去一般。   他方才言辞笃定说的那纸契约,原主记忆里零零碎碎,倘若不是对面之人提起,她几乎没有察觉关于这纸契约的存在。   便宜夫郎在没有嫁给原主之前,乃关云云养在外面的小侍。   也怪他倒霉,好不容易攀上县令嫡次女这样身份的贵人。却不料将将在别院呆了两日,便被关云云的正夫抓了个正着。   闹着要将这不要脸的狐媚子刮花脸,逐出北环县。   关云云正夫陈念词身份贵重,乃金陵永安侯府庶长子,若非痴心妄想设计镇南王,前程绝非是嫁与一县令嫡次女当正夫。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念词即使在京中臭名昭著,但在小小的北环县,那也是夫家势大,想要弄死一个胆敢勾引自家妻主的贱侍,再简单不过。   关云云无法,约莫爱惨了养在别苑的裴元绍,为了将爱侍长久又安全的留在身边,特意将他嫁给一老实巴交又独身一人、可掌控于手心的农家妇。   说倒底是心中挚爱,恐原主占了他的便宜,于是又有了这一纸契约。   只是唯一奇怪的是,记忆中,并没有出现逼迫的场景,原主是心甘情愿按上手印。   可再仔细查看原因,记忆便又开始紊乱。   柳长宁抿着唇,茶色的眸内滑过一抹暗色。   她抬手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不慌不忙退后两步,与眼前之人拉开安全距离后,方疏离的回道:“原是那纸契约,夫郎不提,我便真将之忘于脑后。”   裴元绍勾唇的弧度压了压,他凝着她那淡定的仿佛事不关己的神色,心中的失控感再一次飙升,今日这村女,捉摸不透。   他无意识的摩挲着眼角泪痣,泪痣被捏成了鲜红色,娇艳欲滴,诱人采撷。   柳长宁觑了眼那碍眼的小颗粒,不着痕迹的别开眼,轻咳了声,缓声道:“在下区区一介草民,若与关女君对簿公堂,那便只有被抓入牢狱的下场。然即使如此,也比与你这等一无是处、沾花惹草的夫郎相处来的体面。吾身为一女子,虽是农女出身,此番体面还是要的,倘若你不改恶习,这休离之事儿便势在必行。”   一番疾言厉色后,再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只见身前之人怒发冲冠,桃花眼几欲喷出火来。   但即使怒不可抑,他却并无半分甩袖离开的架势。   那模样明明是被气的狠了,却强行压制,忍气吞声与她周旋对视。   柳长宁茶色的眸中,滑过一抹笑。神色缓和了不少。   眼下她虽嘴上说的如此强硬,但那份契书既然存在,休夫之事儿便须得搁置。毕竟与便宜夫郎的姘头对簿公堂,她没有丝毫胜算也就罢,被人抓入牢狱,难免受一番刑狱之苦,她自个儿倒无所谓,但是这具身体受不得那等牢狱之灾。   他有不得已做她夫郎的理由,她也不能与他直接闹翻。   左右两人都有彼此掣肘,她先声夺人,疾言厉色,便是为了看看他究竟能为此事退让到何种地步。   事实是:留下来当她夫郎这件事儿对眼前之人来说很重要,重要到他可以忍气吞声,甘愿做出退步。   裴元绍气的身子发抖,重生以来,步步为营,所有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敌在暗,他更暗,占尽先机。   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威胁他,今日竟被眼前这位既丑又穷,目不识丁的糙女人……   怒极反笑,他回眸,一双黑洞洞的眼内,冷如寒冰:“你想怎样?”   柳长宁闻声抬头,她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难得勾出一抹细微的弧度:“约法三章。你想必知道,昨日历经生死后,我这脑子便有些不好使,一心只想耳根清净。虽不知你赖着不走究竟有何目的,但是……倘若你真不想被休离,我这人素来经不住闹腾,如今早这番喧闹,万不能有第二次,此乃其一。”   柳长宁说完斜晲了他一眼,见对面之人握紧腰间的红鞭,克制隐忍。   冲着他咧嘴一笑,继续不留情面的提要求:“你大可放心,我对你再无念想,往后你也不必对我行那等勾引之事儿。当然你勾搭谁只要不碍着我的事儿,大可随意,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此可还行?”   打一棒子给一颗红枣,此乃前世当白领时,学到的新技能。   此话一出口,裴元绍的神色显见的缓和了几分,他摩挲着红鞭,冲着她抬了抬下巴,冷声道:“你变聪明不少?”   “多谢夸奖,毕竟我可是差点儿死过一回,虽然与你没有直接关系,但也是为你而死。人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你提防着点儿,方能让我活的长长久久!”   裴元绍眯了眼,眼前女人不一样了,哪里还是那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柳长宁,内里分明存着十足的戾气。   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这人若非与他一般也是重生而来。   如果是这样,一切便能解释,一样遇生死劫难后性情大变,太熟悉的操作。与他坠马重生回来,如出一辙的变化。   心中存疑,脸上的神色却并不显,他抬手摩挲着眼角泪痣,示意她继续说。左右他早晚会走,她既然主动约法三章,倘若合情合理,答应也无妨害。   柳长宁抬手再次摸了把额头的汗水,这具身体实则早已被掏空,这会儿就是个空架子,说会儿话,汗如雨下,整个人疲累不堪。   她靠坐在木椅上,双手托腮,淡声道:“你既没有异议,便去煮饭吧。我为人素来公道,家里的活儿计,你需与我共同分担。你若觉得可行,先从煮饭开始!”   柳长宁自个儿厨艺不行,又厌烦油烟,此事只能推给绿茶婊夫郎。   裴元绍:……   方才降下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两世为人,从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儿,如此嗟搓于他,   金凤王朝长帝卿为一农户做饭,谁敢想?   他薄唇张合,张嘴便准备嘲讽。   “你……”   低头,便对上她那双漠然的眼。   心中一个咯噔,这样一双仿佛看淡生死的眼神,配在此人脸上。会让他想起前世水牢中,关押多年穷凶恶极的犯人,看淡生死,便无所畏惧,倘若他不应,那纸契约于她大抵也不过是牢狱中待上一段时间。   而他所有的盘算却将随时有露馅的可能!   关键时刻,出不得差错!   裴元邵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墨眸定定的与她对视,半晌,终是忍下心中的愤怒,咬牙切齿道:“好!”   柳长宁微笑以对,眼神稍稍柔和了些,不咸不淡的赶人:“夫郎明白就好,退下吧,为妻饿了一日,如今已是无甚力气说话了!”   红衣男子立在正厅的木椅边,脸色黑沉,垂首之际,眼中晦涩不明。   他也不再答话,转身走了出去。   那方向,竟真的是厨房!   柳长宁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唇角弯弯,对付这种白莲花,软的不行,须得拿捏他的把柄,才能强压一头。   虽然赶不走,但是为了往后日子能消停一二,她也不怕与他对峙,教教他如何做人。   柳长宁眯着眼睛,待回过神儿时,额头上再一次布上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她烦不胜烦将汗水擦干。   原主一穷二白,给她留下的除了一个惹事精夫郎,就只剩下一副行将就木的身子。   柳长宁斜靠在木椅上,满是厚茧的手有节奏敲打双腿。心中盘算,明日去后山碰碰运气,能不能寻些草药回来?   这具身体的体质急需改善,可是原主所有家当除了五个铜板,几乎身无长物。   屋舍更是破旧不堪,她虽然可以忍一时简陋的环境,但是原主这具身体却拖不了,寒气入体,倘若再不进行调理,纵她有方子,也是回天无力。   这样想着,明日这后山之行便必须得提上日程。   柳长宁正在厅内暗自思量,厨房方向忽然黑烟冲天。   她眯着眼,一骨碌站起来,冲出房门。 第8章 着火   浓烟以灶房为中心,从门窗处四溢,整个院子弥漫着滚滚黑烟。   好在火势尚算可控,柳长宁冲出门外的时候,火星将将熄灭。   便宜夫郎提着木桶,手中拿着瓜瓢,形容狼狈。   柳长宁皱眉,觑了他一眼,一言难尽。   此人真应了那句,干什么什么都不行,吃饭睡觉惹事第一名。   她黑着脸走近,伸头往里看,索性只有灶前的干草着了火,别的地方并没有烧着。   否则就凭原主这一穷二白的现状,再建造一间屋舍是万万承受不起。   许是感觉到理亏,裴元绍垂着头,双眸尴尬之色尽显。   作为长帝卿的前世与今生,美味珍馐,用之不尽,取之不竭。   食物长什么样他知道,可这食物如何烹饪,他却一窍不通。想着生米煮成熟饭,无外乎生火,勾兑米水。   没想到,单单仅是烧灶便难倒了他,差点将灶房烧了去。   一双桃花眼被烟熏的水光弥漫,白皙的侧脸染上黑色的灶灰,委实狼狈不堪。   柳长宁查看灶房炊具无损坏后,回头便见他这张脏污的脸。   原本准备发飙,淡色的唇摩挲了下,终是没有出声斥责。   便宜夫郎虽诸多她看不上的地方,但此番起火却也不是他刻意为之。   “你没烧过灶火?”柳长宁侧头。   裴元绍眼底尴尬之色一闪而逝,复又觉自己此番作态过于弱势,抿唇,故作凶狠道:“我何时说过擅厨艺?怪你非要强迫我做午膳,弄成这种局面,我有何错?”   夏日的烈阳斜斜的射在他的脸上,没了妖妖娆娆的笑容,看起来多了几分局促与别扭。   柳长宁出乎意料好脾气,她将手中的布帕递给他,指了指他的脸颊,低声道:“擦擦吧!”   裴元邵愕然,按照她今日冷酷无情的模样,见了这一片狼藉,誓必怒不可抑,亦或再次赶他走。   却万万没想到,她竟和颜悦色,这一整天,就此刻对他有了半分温柔。   他低头,嗡声嗡气的答了一句:“谢谢!”   说完便见身前的女子已背过身,抬脚踏入房内。   “不会做饭没关系,我教你做,孰能生巧,往后多做几次便不会再如此狼狈!”   裴元绍一口气差点儿咽入口腔,呛的泪花四贱。   他瞪直眼,愤恨的盯着她的背影。厨房烧成这样,她竟还不打算放过他,以后还要他做?   却不料狠辣的眼神直直的对上她那双无波无澜的眼。   “你与其心中有气,还不如认真学习烧饭。须知,多学一门厨艺,往后便是一门技能。你仔细想想,往后你若能烹饪一口好菜,便是在关女君面前,也有了一份可圈可点的技艺。抓住她的胃,未来前程可还需愁?”   她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字里行间俱是为他好。   裴元绍恨不能咬碎一口白牙,手心用力,将勺水的瓜瓢把柄一把捏碎,碎屑从他手中脱落。   他垂头,提气出气,反复两次后,声音从齿缝中蹦出:“多谢关心!”   烈阳下,他光洁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脸侧未擦净的黑灰,被汗水晕染,糊了一整脸。   委实凄惨了些。   柳长宁唇角悄悄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很是正经的客气道:“不用谢,走吧!我亲自教你!”   她其实并没有生过火,但不妨碍原主记忆里,有生火烧饭的画面。   两人前后脚进入屋内。   之前干草引燃的火星早已熄灭,这会儿灶房内还有些浓烟熏鼻。   她上前两步将破旧的窗柩打开,从木桶舀来水,通屋浇洒了一遍。   做完这些,再回头时。   便见身后之人,正愣愣的盯着她,一动不动,本是极美的一张脸此刻显得有半分呆滞。   柳长宁警惕的退后一步,面无表情:“看什么看,就你这样的姿色,于我而言丑拒!”   裴元绍桃花眼啐着毒,冷笑道:“妻主大可放心,约法三章,贱侍必谨记于心。况妻主平日难不成不照照铜镜,就你那幅尊容,贱侍即使一辈子不行那等颠鸾倒凤之事儿,也不会对你有丝毫觊觎!”   “如此甚好!”柳长宁不咸不淡的回。   裴元绍气的拳头捏紧又松开,他是傻了才同她这样一破罐子破摔的女人争辩。   她那胡搅蛮缠的模样,仿佛他当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事实如何她自己心里最是清楚,虽然他提前布好了局,将她强行扯入局中,倘若她自己不愿意签契书,他又岂会强迫。   一纸契约,是关二用一百两银子买回来的。   眼前农女不知将银子用作何处也就罢,成日一副望夫回头,老实巴交受辱的模样,真真笑人!   今日好不容易不再用那样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竟然要与他秋后算账。   言辞句句讥讽,他自知理亏,又多方顾忌,方由着她,否则……   裴元绍摩挲着腰间的红鞭,克制的将手垂落身侧。郁气得不到消散,索性再不开口。   他别开视线,蹲下身按着她的指令打石取火,火种放入灶膛中蓬松的干草内,火苗便蹿了起来。   他拿起脚边取来的木头便要往里面丢。   身前的女人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胳膊。   裴元绍没好气的斜眼看她,恨不能学那风月之人翻个白眼。   他盯着她那只粗糙的手,一巴掌拍开,嘲道:“女男授受不亲,妻主方才将将定下的约法三章,才一柱香的功夫便要食言而肥,趁机占奴家便宜?”   柳长宁:……   她张了张嘴,竟觉无从反驳。一向说话不留情面的柳老祖,竟找不出语言怼回去。   差点儿忘了这是个阴阳颠倒的社会,她方才直接抓男子胳膊的举动轻浮无疑。   柳长宁愣了一瞬,回神儿,她指着灶中的火苗,淡声解释道:“对不住,性子急。方才急于阻止你将木柴丢进灶膛,以免灶火熄灭。不会有下次,你放心。”   她一边说一边蹲在他身侧,亲自为他示范放柴火的方法。   素手将木柴在灶膛内支撑起来,又在下方添加了些干草。   半刻钟不到,这柴火便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   火星映在她水润的双眸中,熠熠生辉。明明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却被身前的火光镀了层光晕。   两人隔着一拳的距离,她垂头,发叉的发丝儿掠过的草木香便弥漫在鼻端。   裴元绍桃花眼闪了闪,复杂之色一闪而逝。   ――   火生起来,柳长宁便没多少耐心手把手教人做饭了。   她自己尚且是个菜鸡,只将原主记忆翻出来。   搬了条木凳坐在灶房中间,简单说了下如何使用炊具,烧菜顺序。   柳长宁不是个好师长,裴元绍却是个好学生。   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打小聪明,学什么都快,还会举一反三。尤其习武之人刀工尤为了得。   一番烧菜步骤做下来,裴元绍桃花眼内竟有了丝恍惚。   他再世为人,一年来汲汲营营,小心谨慎,每走一步,思量再三,方小心翼翼的踏出。唯恐行差就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前生今世从没有如今日这般,抛去心中的盘算,被强压着做这等闲杂事儿。   耳边是那人昏昏欲睡的指导,鼻端是屋外草木的清香。眼前大锅内,肉片滋滋滋油渍飞溅。   一切真实又令人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觑了眼身后木凳上,点着头,似乎困极了的女人。   心头徒然生出一股异样!   倘若他猜测不错,同样是重生,她仿佛脱胎换骨,云淡风轻。   他却是地狱归来,手满鲜血。   心口无端生出些艳羡。   再转头,那人头发枯黄,面色蜡沉,补丁布衣,邋遢又虚弱。   裴元绍摇头,自嘲勾唇,羡慕这种人,也是可笑。 第9章 泡药浴   便宜夫郎第一次烧饭,不懂添加柴火,烧菜的途中,灶膛中的火苗熄灭了三两次。   柳长宁无法,只得自己蹲在灶口,帮着他看火。   一通忙活下来,饭烧好时,已堪堪过了一个时辰。   大铁锅内冒着股糙米煮熟的香味儿,远远飘来,柳长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饿的前胸贴后背,眼冒金星,即使锅中仅是糙米,粮食蒸熟后,弥漫在空气中的清香,格外诱人。   她眯了眯眼,唇角稍弯。   自打穿越到此地,将将两天,除了一个馊掉的馒头,她几乎没有吃过熟食。   三世为人,也就这一世最为狼狈。身体饿的软趴趴,没多少力气。   裴元绍侧头,便见农女原本垂下的眼皮,此时正掀开,一双水润的眸子,炯炯有神,视线定在铁锅内蒸熟的糙米中。   他眼露疑惑,区区粗粮小菜,至于如恶狼一般,泛着幽光?   看来果真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女。   理了理褶皱的衣衫,低头眸子闪了闪,人生第一次不是被人觊觎自己的身子,而是自己炒的菜,这滋味儿着实有些新奇。   他咳嗽一声,缓声道:“吃饭吧!”   说完也不再搭理她,走出灶房。   长帝卿生来爱洁,衣服染上了油烟,如今再如何拍打,身上那股子油烟味儿也无法祛除。   他转身回了卧房,换了一身衣物,磨蹭了小半个时辰,方走入正厅。   踏入旧木横亘的门槛,便见那女人早已将饭碗罢在八仙桌上,一手手拿豁口瓷碗,一手举筷,似仓鼠一般,飞快的咀嚼。   虽用食儿的速度快了些,但是举筷夹箸间,竟难得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优雅!   裴元绍皱眉,桃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往日她起早贪黑,他成日不着家。倒真没想到,她确也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心中存疑,面上却也不显。   长腿迈入屋内,在八仙桌的另一侧,找了张木凳做了下来。   桌边摆着碗筷,泛黄的糙米饭盛了满满一大碗,八仙桌的正中央,摆着三盘黑乎乎的小菜。   裴元邵脸有些热,这样的卖相一看便知道味道不好。   可是对面的女人却吃得津津有味,他犹豫的看了她一眼,问道:“好吃吗?”   柳长宁抬头,将嘴巴中的糙米咽进喉咙中,脸上倒并没有嫌弃的神色,只淡淡的点点头:“还行,虽是卖相不好,可尚能入腹,第一次烧饭,能做出这样一桌菜来,很不错了!”   得了这样一通夸奖,裴元绍愣了愣,耳垂不自觉有些发热,心中生出两分欢喜。   他勾唇,犹疑的拿起桌边搁置的木筷,夹了一筷青菜。   青菜送入口中,糊味儿占了满口,绝世好菜却原来是淡而无味。   他忍住吐出口的冲动,咽入喉中。再次扫了对面之人一眼,却见她慢条斯理的吃着饭食儿,不为所动,那模样仿佛入口的是珍馐佳肴!   裴元绍手持筷子的手抖了抖,分别尝了一口另外两盘菜。   同样的糊味儿,味道不是淡了就便是咸了,难吃的紧。   他忍了忍,“啪”的一下将筷子搁置在桌上,唇角的笑意全无,声音低沉,透着三分恼羞成怒:“别吃了!”   末了见眼前的女子抬头,一双清潋潋的眸子看向他,又觉有些难为情,别扭的补充道:“这么难吃,吃坏肚子怎么办?”   柳长宁唇角微勾,她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发现对面之人,不矫揉造作的时候,真情流露的模样,竟透着三分稚气。   活了几百年,这人在他面前可不就还是个小孩子。   她弯了弯唇,指着他身前的米饭道:“吃吧,虽然味道不好,但是煮熟了可以入口。你第一次下厨,能做出这样的饭菜着实不易。换个角度想,咱们吃的不是饭菜,吃的是你方才挥汗如雨的汗水。这样想着,是不是就觉得味道好了不少。”   她耐心的解释道,与她不过再寻常不过的劝说,裴元绍却觉得耳朵有些发麻。   他低头,黑如绸缎的长发,将脸侧的恍惚遮挡住。没有进行反驳,乖觉的拿起方才搁置于一旁的木筷,开始细嚼慢咽。   两人用完午膳,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卧房。   一觉睡醒,便宜夫郎不见踪影,柳长宁冲着他的房门笑了笑,并没空管他,毕竟那人只要不打扰到她,他做什么不管她事儿。   简单的用了些晚膳,柳长宁便一头钻入柴房,收拾了下明天上山需要用的工具。   做完准备工作,方吹灭蜡烛。   柳长宁运起养气决,和着融融月色,打坐。   --   子时,弯月高悬。   深夜除了虫鸣狗吠,四周寂寂无声。   西樵村,村西头空旷的平地上。   裴元绍身着黑衣,垂手而立。   往日的红衣不见,此时整张脸隐藏在阴影处,黑衣墨发,侧脸弧度若隐若现。仅是随意站立,整个人身上却散发着上位者的威压。   跪在地上的女人瑟瑟发抖。   “红竹死了?”裴元绍捏碎手中的珠子,晚风一吹,将他指腹粘贴的粉末吹得漫天飘飞。   “奴婢没护好竹公子,愿听凭殿下发落!”   裴元绍抿着唇,一双眉头紧紧的夹着,半晌,方低声道   :“罢了,照顾好他的家人,万不能让人查出端倪!”   “是!”   黑衣蒙面女子低低应道,她从怀里利落的掏出一方染血的布条,双手奉上。   “主子明鉴,此物乃红竹死前,最后送出来的传书!”   裴元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接过布条,借着月色,字条上带血的字迹潦草又凌乱。   其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旌寰是女儿身无疑。”   裴元绍捏紧布条,手心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红竹是他折在镇南王府第三位死侍。   呵!镇南王旌寰……   倘若死前不是亲耳听见他承认自己是男子,他如何也不会怀疑他的真身。如今重生而来,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送入镇南王府,查探寻找证据。   可笑,自己成了灵魂状态,竟然也被此人罢了一道。   堂堂骠骑大将军,先皇亲封的镇南王,竟然有磨镜之好,如此倒也罢。跪舔臣下求而不得,竟然欺骗自己为男儿身。可笑!难怪,前世那人拒绝他那么彻底,嘴上说爱,行为却俱是欺骗,这叫那门子喜欢。   跪于地上的红莲手有些发抖,主子自从接过布条,便再没有说话。   红竹自小便在青楼长大,擅长如何勾引女人,此番她亲自出马,得回来同样的消息,那么镇南王为哥儿的谣传便再被打破。   夜风拂过,吹散身上的汗水,红莲打了个寒噤。   裴元绍回神儿,桃花眼中晦涩不明,他沉着声,冲着跪地的影卫道:“起来回话吧,红竹身死之前可有异样?”   红莲直起身,垂首而立:“并无……只不过……”   她顿了下,犹豫一瞬道:“三日前,红竹曾飞鸽传书至翡翠楼。二殿下造访镇南王府,于书房大闹一场。镇南王亲口同他说,他心悦之人乃天下第一美人。是以红莲猜想,镇南王应是喜欢殿下您。此番二殿下得了这消息,必将另有动作,殿下在此处万要小心。”   裴元绍唇角弧度加深,视线定在不远处芦苇丛中,嘲道:“喜欢我?倘若如此便有趣儿的紧,阿姊喜欢阿弟,天下人岂能容得了这样一段皇族乱,伦史?”   裴元绍笑容越咧越大,双眸却如啐了毒一般,他背着手,自言自语道:“可怜母皇死前,拼尽全力去为她流落在外的野种铺路,甘愿牺牲我与阿妹。倘若知道自己心悦的继承人竟然喜欢亲弟弟,岂不有趣儿?只可惜呐,你家殿下艳艳绝色,却也抵不过另一人。天下第一美人,不只有长帝卿裴元绍。”   “那人是谁?”红莲跪在地上,眸中滑过一抹诧异,他轻声问出口。   月色下的黑衣男子却并没有为他解释,一双桃花眼内看不出多少外露的情绪。   低声对着月亮笑的高深莫测:“没想到旌寰这么早就与那人相遇了!可怜我费尽心机,找错了人,呵!”   ……   柳长宁第二日天没亮,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素来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即使在现世,那也是有标准的时间表。   洗漱穿衣完毕,精神也好了不少,经过昨晚一晚上的打坐,整个人虽看不出多少变化,好歹精神好了不少,耳聪目明。   背着一个竹条编制的背篓,手里拿着个镰刀,便打算上山。临出门的时候,觑了一眼另一侧紧闭的房门,便宜夫郎匀称的呼吸声从不隔音的木门内传出来。   柳长宁眼神暗了暗,看了眼天色,心想这男人倒真是晚睡晚起,这得亏是嫁给她做夫郎,要是换了别的女人,非得将他休离不可。   不过此人,虽然缺点一堆,夜晚更是出门与人幽会至深夜。可到底与她无多大干系。   将他留下来当个家庭保姆,倒是适合。虽然还须一些时日调,教,但总归和教徒弟一个道理,总有出师伺候师傅的一天。   如此想着,柳长宁背着竹筐轻手轻脚的关上院门。   仲夏时节,上山的村民并不多,天气炎热,眼看着秋收将要来临,地里的伙计忙不完,是以鲜少有人此时上山。   偶有几个打猎的猎户,遇见柳长宁,也只点点头,便往深山里蹿去。   山里背阴,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即使日头高升,也并不显得炎热。   柳长宁第一世下山历练的时候,走过很多大山,熟知草药生长习性。   改善寒性体质,祛除体内的杂质的方子,她其实有很多种,但是此地毕竟是凡间,不比仙灵界,很多仙草并没有。   上一世作为白领的第二世,她曾亲手调配过一个配方。虽然不能帮助修炼,却能强身健体,祛除寒性体质。   此种药浴的方子,需要:吴茱萸,桑叶,苦参、白藓皮、透骨草、灵芝、徐长卿、松枝。   以此药方配合每日晨昏养气,一年半载,应是能将体内的毒素排出。   除了灵芝,其余药草属于普通中药,柳长宁寻找起来并不费劲儿。   一路走走停停,原身这具身体,受不了山里跋涉,柳长宁寻找起来便慢了很多。   好在正午十分,除了灵芝,所有能在山上找到的药草,基本已经找全。   柳长宁靠在大树下,拿出昨日便宜夫郎煮的糙米饭团,和着清水,小口吃完。   有了力气,便又马不停蹄的深入深山。   野生灵芝大多生长在阔叶树木的根部和朽木之上,只有深林生出的枝叶才更加繁茂,是以只能深入碰碰运气。   一路寻来,灵芝没找到,倒是找了几味别的药材,柳长宁用小铲仔细的护住药草根部,将其完整的采摘出来。   原主身无分文,穷得叮当响,往后生计俱是问题,此时只能采摘一些药材,拿去镇子上换些银子,暂时改善伙食。   西山植被茂盛,柳长宁越是深入,前路便越不好走。脚底打滑,差点儿没站稳,眼角余光瞟向一处长有灌木丛的大树旁,柳长宁眼尖,灌木丛的缝隙里,隐隐有黑色的光面反射。她凑近,扒开灌木。好家伙,竟然是两个硕大的黑灵芝。   柳长宁勾唇,水润的双眸带着丝笑。小心翼翼的护着灵芝的根部,将两朵硕大的黑灵芝采摘出来,放入背篓,并在背篓后铺盖上一层破布。   俗话说,财不露白,下山总会遇见乡里乡亲,倘若被人看了去,难免又是一场纠葛。   柳长宁不怕掰扯,但是她不喜麻烦。   回家的时候,已是未时,正午用的饭团压的实,眼下并不饿。   可身体却格外酸痛,毕竟在山上折腾了三四个时辰,身体已不堪负荷。   柳长宁看了眼竹筐中的药材,犹豫了会儿,转头去灶房烧水,泡药浴。   原主以前会简单的木匠活儿,这家中洗澡用的木桶,竟然有两个。   她找来铁锅熬制好草药,褪下身上的衣物,便直接钻入木桶。   盘腿而作,闭眼运起养气诀,身上的杂质便以肉眼可见的污渍排出体外。待得半个时辰后,她才睁眼,此时身上已是臭气熏天。   柳长宁憋着气,穿上衣衫,将中药水倒入茅房。又打来热水,整个身子再次没入清水之中。   此时清水中反射的出来的人,脸色总算好了不少,皮肤稍稍改善,虽不明显,但也比她穿越来的第一天好上太多。   柳长宁托腮,草药的剂量她放的并不多,否则原主皮肤忽然变得白嫩,引人生疑很是麻烦。更何况,目前还有个不知虚实,自带惹麻烦属性的便宜夫郎。   一切小心行事,总不为过。   此番正思量的当口儿,木门猛的被人一脚踢开。   柳长宁抬头。   便宜夫郎气势汹汹,他背着光,黑色的头发根根分明。   桃花眼蹿着怒火,殷红的唇做势便要开骂。   可低头,视线便落在她光溜溜的身上,嘴巴微启,怒容僵在脸上。   他愣了愣,红晕便止不住的沿着耳廓一路蔓延至颈侧。   别开眼,忍无可忍的骂道:“浪,□□!”   说完“啪”的一声将木门关上。   老干部柳长宁:……   被看光的人是谁?你回来,解释清楚? 第10章 倒夜香(一)   裴元绍守在柴房门口,脸上神色忽青忽白,他垂首而立,眼角一粒泪痣恰似屋外夕阳斜落的晕红。   柴房内,柳长宁跨出木桶,将身上的水渍擦拭干净,穿好衣衫,这才慢条斯理的将木门打开。   她凝了他一眼,挑眉问:“急慌慌找我,有何事儿?”   不远处的男子倏然抬起头,方才屋内气急败坏的慌乱仿佛惊鸿一瞥,一双桃花眼此时正蹿着火苗。   许是真的气的狠了,胸膛一起一伏,他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声音从牙缝中蹦出:“下,流胚子……白日宣……”   柳长宁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不咸不淡的打断他:“宣什么?倘若不是你擅自闯入我卧房内,我难不成当着你的面儿脱下衣衫?”   裴元绍一口气出不来,剧烈的咳嗽了一声,到口的斥责生生逼回了嗓门。   他双手摩挲着腰间的红鞭,手指蜷缩又伸展。反复了三两次,这才强忍着鞭笞此人的冲动。   抬手指着不远处的茅房,拔高声量怒道:“倘若不是你将茅房弄的臭气熏天……我如何会破门而入。况你堂堂一个女人,谁会料想青天白日如小哥儿一般屋内沐浴?”   裴元绍眉头紧皱,一双桃花眼布满嫌恶。   忙了一整天,从镇上返回家,原本心情尚好。去茅房出恭,却没想到,土垒的茅房内,溢满了黑黄的污秽。   整个茅房臭气冲天,几日来的憋屈,混合着鼻端满室的臭气,彻底爆发。   想到方才难闻的气味,他脸上将将平息的怒火再次飙升,他暴躁的蹂,躏右眼角的泪痣,泪痣鲜红欲滴,在白皙的俊脸上,似乎要滴出血来。   柳长宁掀开眼皮,迎着他的视线诧异的反问:“茅房本就臭味难挡,有何不妥?”   裴元绍原本心中就有气,眼前的女人现如今明知故问也就罢,竟然还似理直气壮。   他平复了下起伏的心绪,不怒反笑:“罢了,你去茅房看看便知,土垒的缸中,污秽已满,妻主还是快些将它们挑到田里增肥才是!”   柳长宁一脸懵逼,她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问道:“你让我除粪?”   裴元绍点头,眼中滑着抹不耐烦:“妻主不做,难不成让我一弱不禁风的小郎去挑粪吗?况,如今粪缸已满,不除污秽,往后咱家茅房便用不了了!这又怪的了谁?倘若不是妻主平日……泻的多?如何需要如此勤便的倒夜香?”   柳长宁圆眼倏然睁大。她……泻得多?便宜夫郎该不会以为……此人想象力实乃丰富。   不过这粪缸内的药浴水确实是她制造的罢了,但让她去除粪……呵呵呵!   柳长宁摩挲着尖细的下巴,眼珠一转,迎着便宜夫郎嫌恶的视线,皮笑肉不笑:“昨日咱们刚立好的约法三章,家中活计儿,你我共同分担。倘若我记忆不错,以往除粪之事儿皆是我做。公平起见,这一回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身前的男子背着光,脸上喷涌而出的怒火悉数掩藏于阴影中,他指腹来回摩挲着腰间的红鞭。   待柳长宁气死人不偿命的话说完,腰中的长鞭便成一条弧线,快速滑过空中。   眼前男子红衣墨发,持鞭,眼中喷薄而出的怒火,似乎能将人灼烧殆尽。鞭子挥出,转瞬间,便将落于柳长宁的身上。   她眼疾手快,旋身闪过,赤手捉住鞭尾。看似细瘦的手臂,微微使力,将持鞭男子一把扯入近前。   柳长宁凑近,抬眸,压低声音警告道:“我昨日说过,井水不犯河水,倘若你做不到。裴公子,当自尊自重,拿着你的休书,赶紧离开,以免你我相看两厌,平添龌龊。” 第11章 倒夜香(二)   裴元绍身体微僵,他眨了眨眼,慢半拍的垂头,手中火红色的长鞭尾端此时正被人反手握着。   视线顺着她细瘦的手腕往上移动,入眼便是她那张冷漠的脸。   额头突突的跳,心中的怒火糅杂着说不清楚的失控感,令他反应迟钝了半拍,耳边来回响起对面之人毫不留情面的斥责。   裴元绍捏紧长鞭,眯上眼。   左手拢在袖口内,五指成拳,指尖深陷,刺痛方让他从震怒中找回半分理智。   他立在原地,墨眸晦涩难明。怒极反笑,方才如剑一般出鞘的气势缓缓退散。   殷红的菱唇微勾,一身的冷意褪去,瞬间换了副神色。   松开手中的长鞭,裴元绍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之人。   上前两步,外衫松松垮垮罩在他的身上,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动作幅度过大,外衫便褪了几分,露出白皙光洁的脖颈。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身上松木的香味儿直直扑入柳长宁的鼻端。   她双手抱胸,眼中布满厌烦之色。此人打架不成,还想勾引!   裴元绍此时正怒火中烧,面上不显,唇角的笑容却越咧越大。   村女那方面不行,且据他几日观察,她恐害怕男子!   呵!   他啐了毒的眼睛流光一闪,魅惑的冲着她勾唇,夕阳下,当真美的惊心动魄。   他抬手,素白修长的指尖缠绕着垂落的墨发。   举手投足俱是蛊惑。   低头,俯身,唇顿在她的耳廓处,湿热的气息喷洒而出,声音有着他刻意处理过的低哑:“不要,奴家听妻主的!”   沙哑的男音被强行转换成了矫揉造作之音,柳长宁裸露在外的皮肤,生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连退两步,技巧性的避开他越来越近的身子。   对面之人却仿佛没了骨头一般,作势又要扑过来。   硬的不行,要靠色you?无耻!   柳长宁三世为人,从没遇过男人娘娘唧唧的往她身上凑的行为,身上恶寒阵阵。   被逼迫的无法,矮身飞快跨入柴房,眼疾手快“啪”的一声将妖精附体的人关在了门外。   妈蛋!这人是故意的!浪,荡!   门外传来那人低低沉沉的笑,笑声越来越大,显是刻意为之。   柳长宁靠在门上,忍无可忍,以往冷淡事不关己的的神色彻底裂开,冷声公事公办:“滚吧!烧饭,除粪。本分事情若是没做好,即使对簿公堂,你这等夫郎,我也是不想留了。”   说完再不搭理屋外之人,堂堂无情道老祖,第一次被人气的束手无策,又无可奈何。   --   柳长宁在柴房内呆了半个时辰,天色便彻底的暗了下来,她往灶房走去。   锅内虽没有饭菜,却热着三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   柳长宁眯着眼,拿起肉包子,往嘴里喂。   她素来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便宜夫郎虽行为浪荡,但是他很聪明,明白她容忍的底线。   今日他二人尽管争锋相对,却大抵也只是互相试探,没有谁真正的讨的了好。他愿退一步,便各自安好。   肉包子比那人做的饭好吃的多,皮薄馅儿多,咬上一口,竟然还有浓郁的汤汁溢出。   柳长宁咬破皮,狠狠的吸了一口汤汁,满足的眯了眯眼。方才积压的怒火烟消云散。   吃完三个肉包,她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茅房,屋外天色已变成灰色,茅房处隐约放了几只木桶,远远嗅去,鼻端的臭味少了几分。   料想那人听话的去除粪,柳长宁眉眼弯弯。   挑粪这事儿,她是真的不愿做。   倘若被便宜夫郎恶心一把能换来他去挑粪,那此种买卖也算值当了。   想极此,柳长宁的心情又好了几分,唇角弧度加深。   --   西樵村,夕阳西下,村内的大妇们,纷纷扛起锄头,往家走。   乡间小道上,此时尚算热闹,大妇们一前一后,有说有笑。   正闲话家常间,却看见前方的岔道上,一红衣男子正挑着担子,扁担两头挂着两桶粪桶,臭味扑鼻而来。   仔细看来,越走越近的分明是,村西头柳家那荡夫郎。   几乎所有见到他的的人,脸上俱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柳家夫郎,你挑粪呐!”   “元邵,往日这挑粪之事不是你家妻主所做……今日如何是你?”   “这挑粪桶之事儿啊,还须得女人来,你一个小哥儿,如何能干这等事儿。”   ……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   却见红衣男子垂着头,声音透着两分委屈:“妻主前些时日差点晕倒在地里,如今体力大不如以往,明行无法,家中活计总归要有人做,是以……”   他欲言又止,半遮半掩。   旁人见他那神色,便也能猜出七七八八。   西樵村庄户们本就民风淳朴,虽觉他往日品行出格了些,但今日见他一小哥儿,竟然挑起粪桶,竟觉得此人有些可怜。   于是或多或少给了几分同情。   裴元绍一路绕道选了人最多的岔道,挑着粪桶刻意将整个村子走了一圈儿。   待他捏着鼻子,嫌弃的将大粪倒入地里的时候。   整个西樵村,几乎所有的庄户人家都在传,柳长宁身子垮了,她家夫郎为了生计,竟被迫挑起了粪桶,可怜。   隐藏在芦苇丛的探子,跟了一路,见天色灰了下去,这才一个闪身,消失无踪。   裴元绍背着空木桶,并没有回家,七拐八拐,去了后山空地。   运起内力,探完四周无人后。   他将身上的担子卸下来,冲着暗处的人唤了声:“出来!” 第12章 暗涌   从灌木丛矮身走出来的人,身着一袭淡青色襦裙,黑发高高束起,眉清目秀,模样周正。   她快步上前,神态严肃又恭谨。   “参见殿下!”   掀起衣角行礼,却被裴元绍用内劲儿,隔空阻拦。   “无须多礼。”他说完,回头看她,如墨的双眸看不出多大情绪,沉声问:“发生何事?迫的你从北环县亲自前来。”   关云云拱手,躬身站于一侧,抬头便迎上殿下那双波澜不惊的眼。   心中一个咯噔,面上却不显。虽来的匆忙,但如今得了那等消息,她必须得亲口汇报,方能放心。   她深吸一口气,回禀道:“禀殿下,漠北传来消息,北戎来犯!”   裴元邵左手转动着腕上的串珠,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音。   他并没接话,视线落在珠串间,眼底晦涩不明。   关云云汇报的声音还在继续:“莫将军领兵十万迎战,战况惨败。更令人出乎预料的是,北戎人此番似有备而来,派一支铁骑潜入漠北大军驻扎地,将我军后方粮仓全部烧毁。”   裴元绍转动珠串的速度越来越快,“啪嗒”一声,绳线断裂。   珠串顺着他火红的外衫砸在地上。   他若无其事的看着珠子滚落于地,掀唇,声音低低沉沉,却极为笃定:“关二,京中那些老家伙坐不住了。”   关云云垂首,清秀的脸上滑过一抹讶异。   殿下的口吻,北戎的动作与京中竟然也有牵扯?   心中震荡,面上却不显。   他们这一批暗卫,皆是由长帝卿亲自挑选、调,教出来,一年前,殿下将他们分两对人马,分别渗入金陵、漠北两地。   俱是训练有素,心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倘若不是今日殿下神色过于轻松、奇怪,他万不会如此喜形于色。   漠北大军的统帅乃殿下与女皇的嫡亲姑母。   如今漠北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原以为殿下……   预想中的震怒并没有,殿下神态出奇的平静,似乎预料之中。   关云云正暗自思量。   头顶上便传来那人沉郁的解释:“粮草早在北戎来犯前一天,便被我布下的探子暗中掉包。京中那些老家伙打的盘算怕是要落空。”   关云云倏然抬起头,显是殿下方才给出的信息量太大,她张了张嘴,一张娃娃脸神色复杂。   半晌,方知失态,躬身埋头补救道:“殿下高瞻远瞩。”   长帝卿素来聪明,从不做多余的事情,既然做了,便是有目的可寻。   一如一年前,借坠马由头,性情大变,并借机退居幕后。   顺势推出三朝元老贾太傅,辅佐年幼女皇把持朝政。并将贾太傅幼子纳入后宫,册封为皇夫。   崔太傅一脉本是中立一脉,为官清正廉洁,从不参与皇权之争。   长帝卿暗自运作,将其拉入权力中心,成了女皇一大助力。   金陵城盛传,当朝长帝卿不堪为男,好色成性,沉迷面首。   然而只有真正见过殿下雷厉风行手段的朝臣,心有余悸,并不全信。   即使帝卿流放北地,却依旧被京中的人时时监视。   关云云抬眸,看向远处红衣男子的身形,眼中盛满信服。   堂堂一介男子,素手可搅弄风云!此等人物是她们的主子。   她清了清喉咙,垂首,愈发恭敬的汇报:“另有一事儿,漠北大军接连战败,京中发来消息,派镇南王领亲兵五万增援北地,共同御敌。”   “预料之中。”裴袁绍摩挲着眼角的泪痣,似笑非笑:“内阁那群阁老,想必欲借此机会将镇南王的亲兵渗透漠北!呵?你且派人将此信交给姑母,我倒要看看谁才是漠北军最大的内鬼……”   裴元绍说完,从怀里掏出信件交给她。   关云云双手接过,她虽不知殿下此番将如何布局,可有人想动漠北三十万大军,殿下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她将信件揣入怀中,躬身问:“北环县这边,殿下可还有吩咐?”   裴元绍背着手,身上方才挑了粪桶,衣物上便泛着股子说不清的恶臭。   他皱了皱眉头,抚平肩侧的褶皱。   回头,若无其事道:“你这边,倒真有一事。”   关云云安静的立于一侧,侧耳细听。   “裴云之今日极有可能派死士前来花石镇,八成要置我于死地。你家夫郎倒是可以拉出来挡上一档,毕竟永安侯府庶长子乃宫内那位太侍的亲侄子。倘若动了他想护着的人,那位也不是个善茬。”   关云云挑眉:“二殿下?他……为何会突然动作?”   裴元邵唇边带笑,笑意却不抵眼底:“蠢货而已,任人摆弄为他人做推手罢了。”   他说完觑了眼不远处的粪桶,眯着眼,似笑非笑:“明日我形容凄惨挑粪桶的事儿,便得传入你家夫郎的耳中。依你家那位的性子,再听说我那农女妻主,油尽灯枯,卧床不起。而我往后处境将会愈发困难后,心情定会不错。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泻他心头之气。”   关云云心领神会:“此时,若京里那位派来死侍,属下派人将消息不经意透露给谢氏,以他当年与二殿下结下的仇怨,想必护定了殿下!”   裴元绍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陈念慈当年勾引镇南王,设计了一场拙劣的落水阴谋,被裴云之撞了个正着。二殿下裴云之喜欢镇南王,整个金陵城人人尽皆知。   世家郎君莫不敢动镇南王的歪心思,唯有陈念慈仗着姑舅宠爱,敢凑上前来。只可惜为人蠢笨,设计了一场落水戏码,偷鸡不成蚀把米。   裴云之抓住他的错处,逼的他远嫁漠北一县令之女为夫。   是以两人之间的仇恨,便是血海深仇。陈氏素来心眼细如针孔,倘若知道杀他的死侍是裴云之派来的,以那人的个性非得横插一脚不可。   所有令裴云之不痛快的事儿,他做起来便会愈发开心。   陈氏对他的嫉恨同对裴云之的仇恨比起来,那便是小巫见大巫。   更遑论他如今生活处境难堪,农妇妻主卧病在床,已经可怜沦落为倒夜香的小郎。处境如此困苦,岂不比死了更令人痛快。   与关云云谈了会儿话,夜色已不早。裴元绍爱洁,身上臭烘烘,匆匆说了两句话,便让她退下。   他挑着粪桶回家,钻入净房,沐浴整整半个时辰,才将将穿衣。   走入灶房的时候,正好与柳长宁面对面对了个照面。   柳长宁吃了熟食儿,心情颇好,主动与他打了声招呼:“倒夜香回来了?”   裴元绍面无表情,越过她,打算在灶房倒一杯茶水。本是随意一瞟,却在堆放稻草的墙角处,看见一篮筐草药,其中两朵带着根须的黑灵芝,甚是醒目。   他桃花眼倏然睁大,面上的震惊收也收不回来。   须知,后山虽草药众多,但是由于常年有药童上山采摘,此等珍惜的草药已是罕见。   更遑论珍贵的灵芝,药用价值极高。即使明德长帝卿府内,那也少有。   他上前两步,走到近前,黑灵芝的根须根根分明,带着泥土,保存完好。   裴元邵身子僵了僵,他极缓的扭回头,视线迎上她那双水润的眸子。   指着这一篮筐草药,深吸一口气,冷静的问道:“这些草药,你是怎么得来的?”   柳长宁双手抱胸,顺着他修长的指尖,往里看,眸光闪了闪。   她歪着头,神态自若的答道:“前几日听大牛姨说,三伏天用草药泡药浴,可祛除寒气。你也知道我底子寒,最近更是虚汗连连,是以今日特意上山采了些。可有何不妥?”   “这两颗灵芝也是一并采回来的?”裴元绍紧紧的盯着她,眼神一错不错。   “灵芝?你是说这两朵怪异的大蘑菇?”柳长宁眼睛倏然睁大,略带了丝薄茧的手,指着墙角处的两朵“黑蘑菇”,一脸错愕。   裴元绍唇边的弧度消失殆尽,他狐疑的低头看她,反问道:“蘑菇?”   见对面人点点头,他抿着唇,看傻子一般,追问道:“你如何得了此物?”   柳长宁一脸莫名其妙:“我方才不是说了嘛,今日上山所得。正午十分,恰好被一头野猪追着跑,哪里知道也是倒霉,山里道路湿滑,从陡坡跌入灌木丛。抬头的时候,便看见阔叶树下这两朵奇怪的黑蘑菇。想着许是能煮着吃,便采摘回来,打算让你煮锅蘑菇汤喝。”   裴元绍看着她那张憨厚的脸,烛光下,虽觉得白皙了几分,但依旧眉目普通。   他是中邪了,以为她能与神农比肩。   裴元绍扶了扶额,脸上怀疑的神色一一消退,再觑了那人一眼,这不是个憨憨是什么!   实乃傻人有傻福,运道好。   此刻她脸上挂着抹碍眼的笑,想到不久前自己亲手倒夜香,臭气冲天的场景。   他唇边的笑容便淡了三分,到底是乡野村女,如何能一朝重生便鱼游浅滩,成蛟龙,倘若如此,岂不成了笑话。   裴元邵勾唇,眼底自嘲之色一闪而逝,他最近似乎对她过于关注。即便她是奇才,与他何干。   现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旌寰北上琅嬛,定会有所行动,只要他动。母皇隐藏在漠北的黑手,便有浮出水面可能,处理完这里的事情,他也便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她于他终究只会形同陌路。 第13章 挨打   便宜夫郎在灶房倒了杯热水,越过她,径直回了房。   柳长宁觑了眼他笔直的背影渐行渐远,唇角弧度加深。想来逼迫他烧饭、倒夜香,他心中应是气急。   几日相处下来,他与小说描述里尚有出入,虽美貌又心机,却能屈能伸,忍常人不能忍。不过,他为人着实傲慢。   柳长宁耸了耸肩转身回到柴房,在房间内打坐半个时辰,睡下的时候,隔壁房内尚亮着烛光。   原主家穷,原是供不起蜡烛。不过便宜夫郎手头宽裕,他房内一应奢侈用品与原主土垒成的屋舍格格不入。至于那些银子……八成是他整日与人胡混得来的报酬。   柳长宁虽不介意吃他带回来的吃食儿,倘若用他靠钱色交易得来的银子,那便真真无德。   家穷不可怕,生而为人的骨气不能丢。   柳长宁眯着眼,躺在硬板床上,床板坚硬磕骨头。   她侧着身子,将被褥压在身下,这才好受了些。   明日去镇子上卖完草药,家中被褥,她定是要多买来几床,左右不能平白委屈了自己。   --   夏日昼长夜短,寅时刚过,天空便露出个鱼肚白。   柳长宁睁眼,穿衣,洗漱完毕。   这才背起灶房内的草药,出了门。   一路走出西樵村,因了时辰尚早,村内除了鸡鸣狗吠之声,竟是一个村人也没遇见。   西樵村离花石镇并不远,脚程仅需半个时辰。   柳长宁背着背篓,按照原主的记忆往前走。   现世作息规律,每日晨跑锻炼,早已习惯。这会儿走上一个小时的路程于她来说相对轻松。   原主这幅身体底子原本受不住长途跋涉,但昨日经药浴浸泡后,体内毒素祛除泰半,一路走下来便并不显疲累。   柳长宁这会儿不累,脑海中便翻出原主关于金凤王朝的人土风情。   这里类似于z国古代,人文环境大抵差不多。但因是阴阳颠倒的世界,唯一的差别在于男女生理结构之上。   男女体形外观与现世男女并无多大变化,但体质却有不同。   这里的女子体力相对较好,自身携带一股雌性激素,可分泌引诱男子沦陷的味道。尤其是女子自身散发出特殊气味儿时,能将没有自制力的小郎,诱惑至身体发软。   是以才会有如今的女尊男卑的社会制度出现。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男子社会地位虽相对较低,却仍有极少一部分男儿,能抵挡住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此类男儿,往往心智坚毅,虽人数尚少,但几乎每一人都有大作为。   对于这个女尊男卑的社会制度来说,对男子的包容度算极高的。   柳长宁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翻出原主的记忆,仔细回忆了下,这个世界男女相处模式后,这才大步走入镇里。   松花镇位于琅嬛郡以南,虽离主城甚远,但因地理位置特殊,位于琅嬛郡与永川郡的交界处,是以每日镇上来来往往的马车特别多。   一路走来,集市热闹,人声鼎沸。   叫卖声、吆喝声,源源不断。   因了第一次观察这个世界城镇,柳长宁走的极为缓慢。   街道上女人依旧占大多数,少有男子抛头露面。过往马车倒是一辆接着一辆,尘土飞扬,并不多做停留,却也给城镇添加了几分热闹。   走出集市,日头升至头顶,太阳直射在脸上,便生出灼灼的刺痛感。   柳长宁皱眉,不再多做停留。加快步伐,径直去了西大街。   西大街是松花镇的主街道,四周商铺林立,正午十分,来往行人相对较少。   柳长宁根据原主记忆,步入济世堂。   济世堂乃松花镇最大的一家药铺,据说因东家背景深厚,金凤王朝大小城镇都有一家以“济世堂”署名的药铺。   掌柜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她从看诊的内堂走出来,一双浑浊的眼睛,精明又睿智。   柳长宁着一声粗布短打,衣衫寒碜打了补丁。本以为入得药铺,得被人赶出来。但好在整间药铺,无论药童还是掌柜,俱没有露出丝毫鄙夷之色。   柳长宁眼神微定,冲着走出来的老妇,拱手一礼道:“小的是来卖药的,掌柜的可否借一步说话。”   掌柜浑浊的眼中精光四射,她并没有接话,只暗中将柳长宁仔细打量一番。   眼前农女虽貌似贫寒,神色淡然,气度非凡,举手投足间有礼有矩,倒不似普通农女。   按理,以往庄户人家前来卖药,李掌柜并不亲自出面。   皆是由药铺药童处理,可今日凑巧随意一瞥,便见着此人。   她浑浊的眸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背篓,竹条编织的篮筐被一方破布衫遮盖住,看不清内里。   李掌柜点点头,眼露笑意。   须知一般庄户大妇虽偶有前来售卖药材,可因并不懂如何处理山内草药,将之暴露在太阳下。草药经不起太阳直射,很多因此失去药性。   她放下手中的蒲扇,脸上挂着抹和蔼的笑容,将对方引入内堂。   药童上完茶水,柳长宁倒也不扭捏,得了掌柜首肯,端起瓷杯,一口将杯中的茶水喝完。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取下背上的竹筐,掀开破布衫,里面的灵芝便露了出来。   老掌柜原本眯着的双眼倏然睁大,她快步走至竹筐前,蹲身,粗糙干涸的手扶在灵芝根须上。   脸上的讶异之色止也止不住。   半晌,方抬起头问:“小姐,可是要卖灵芝?”   柳长宁抬手,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笑道:“掌柜的,这一筐草药都卖,根须俱保存完好,其药用价值,您是内行,定当比小的懂!”   李掌柜的视线顺着她的指尖往竹筐看,好家伙,除了有灵芝竟然还有几味珍惜药材。   原本铺子里便却珍贵药材,如今却被一平平无奇的女子拿来如此多的药材,她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李掌柜眼内流光四溢,直起身,看向柳长宁的眼神便愈发和善了些,她从柜台拿出一把算盘,干脆的回道:“您的草药,济世堂全收,小姐给个价儿!”   柳长宁素手敲打在桌面上,她面上并不慌,一双圆眼定定的看向桌前拨弄算盘的掌柜,缓声道:“小的家住后山,往后定是还有草药卖给您,是以这价格掌柜的定,倘若合理,往后草药俱都供给济世堂,您觉得如何?”   李掌柜唇角的笑加深,一双塌下的眼睛内,满意之色更甚。眼前的女君行为有度,又懂与人为便,长远看来,往后也绝非池中之物。左右与此等人物交好,他日另有回报也不定。   “侄女儿既然如此谦让,老妇便不再推辞。你今日拿来的这一筐草药泰半保存完好,有几味药草,更是稀有。另加一只珍贵的黑灵芝。老妇便以二十两银子收购这一筐草药如何?”   柳长宁略一沉吟,点头道:“好。”   她其实并不太懂药草的价格,但是按照这个时代的银两换算标准来说,一两银子购买力相当于后世的一千快,如此算来,二十两银子,应该不算亏,虽说那黑灵芝值钱,但是收购价格并不会太高。   如今这年老妇人双眼矍铄,谈吐间可见几分睿智,想来并不是那等眼界短小之辈。   柳长宁回答干脆,李掌柜眼中便更是满意,送她走出药铺门口时候,还特意送了她一包金银花,据说炮制成茶水,可解渴生津。   正事做完,屋外太阳正烈,柳长宁伸手遮住眼帘。   远远眺望,不远处一酒楼印入眼内。   那是松花镇最出名的酒楼之一富贵楼,据传楼中掌柜祖上在金陵城当过御厨,做菜的手艺代代相传,可见并不一般。   柳长宁素来不喜委屈自己,如今有了银子,更不会委屈自己饿着肚子迎着太阳赶回家。   自打来了古代,她几乎没正经的吃上一顿菜肴,这会儿正巧赶上,便打算进入酒楼吃上一顿。   富贵楼与济世堂隔着一条巷子,柳长宁避开烈阳,走至巷口。   踏出去的脚步刚刚抬起,便顿在半空,整个人愣于原地。   背光的巷尾,站着两个人。   女人肥头大耳,头上插着五颜六色的金钗,摇头晃脑间,头饰叮咚作响,略显滑稽。   她堵在出口处,嘿嘿直笑,小而窄的眼睛透着股猴急的情yu。   被她拦路的男子斜靠在墙上,修眉紧蹙,薄唇惨白,红衣飘飞,衬的整张脸白的吓人。   他一只手捂住胸口,低头对上胖女人时候,墨眸布满寒星。   “滚!”   女人并不以为意,她抖着身上的肥肉凑近,作势就要将他禁锢在墙上,却被被他一脚踹翻。   女人捂着肚子爬起来,肥肉横亘的脸上凶相毕露。   她吐掉牙缝中的血沫子,冲着男人啐了一口血沫,骂道:“小荡夫,装什么装,穿的花枝招展,媚眼如丝,不就是想让老娘们爱你,如今剑在弦上,如何竟是不愿意了?”   她此番说完,自顾自的脱掉身上的外衫,作势又将上前,凑近道:“让你尝尝老娘身上的味道。”   说完身体弥散出一股恶臭,裴元绍棱唇紧抿,一手捂住胸口不断渗出的血液,一手撑着墙,抬脚便欲又是一脚踹过去。   却不料,巷口徒然出现一波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气势汹汹,他矮身快步走到近前,狠瞪了眼满面呆滞的胖女人。回头反手一巴掌掴在裴元绍的脸上。   他眯着眼,下巴微抬,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一巴掌打的歪了侧脸的红衣男子:“我当是谁?原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荡夫柳家夫郎。你家妻主满足不了你,瞧你急色成何等模样,此番欲求不满便当街强迫我家妻主临幸?” 第14章 撑腰   正午时分,天气炎热,西大街行人并不多。   巷尾徒然发生争吵,因了巷子内阴暗,除了中年夫郎带来的一堆人外,竟无多少路人围上前来。   柳长宁距离巷尾尚远,又因背光,竟无一人发现她。   她的视线定在便宜夫郎身上,原以为以他的性子如何也不会被动挨打。   却不料……   远远看去,甚是狼狈。   他一手撑在巷道的石墙上,头顺势偏向一侧,棱角分明的侧脸五道深深的指痕触目惊心。另一只手则捂住腹部,修眉紧皱。   柳长宁眼尖,一眼便见着他那捂住腹部的手指指缝间渗出的血液,血液滴落在大红衣衫上,若不细看,竟是看不出丝毫异样。   视线下移,那人脚下此时已汇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浅滩。   巷口阴湿,青石铺就的地面,血渍汇聚并不显眼。   柳长宁放下遮阳的手,眸光闪烁。原并不欲多管,只可惜远处那对妇夫满脸恶臭,此刻颠倒是非,倒打一耙。   方才动手的中年夫郎,长相普通,身材干瘦。与她家胖妻主站在一起,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对妻夫在整个松花镇,尚算有名。   胖女人刘旺财乃刘地主家的嫡长女,因了不学无术,又贪财好色,她老子娘为他招来一知书达理的夫郎。   说来刘氏确也能干,不仅将刘旺财家的田产打理的井井有条,也将家中好色的妻子调,教的服服帖帖。   刘旺财虽狗改不了吃屎,但大抵不再如以前,臭名昭著。自打娶了夫郎,即使偶尔动了色心,被人抓住把柄,凭着自家夫郎厉害的嘴皮子,便也能在她老子娘面前蒙混过关。   这会儿,家里的族亲与刘氏一并找来。刘旺财即使再不中用,也明白事情不能闹大。脸上急不可耐的色yu收敛的一干二净,眼看着自家夫郎在众目睽睽之下,为自己遮掩。   她捡起地上的衣衫,忙不迭站于刘氏身侧,指着不远处的男子,大骂:“不要脸的小荡夫,我刘旺财虽以往名声不好,可如今娶了当家夫郎,作风再不似往日。今日你竟然敢如此引诱于我……下作!”   她说完小心的觑了一眼自家夫郎,见他并无怒容,讨好的抓住他那双粗糙的手,深情款款:“环儿,还好你来的及时,不然妻主我便要被一有妇之夫污了名声。”   刘氏不是傻子,自家妻主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只眼下分家在即,妻主原本就不学无术,今日被二房妯娌拉着前来巷口捉奸,明摆着是一场刻意为之的阴谋。   刘氏眯着眼,身后一众妯娌族亲正双手抱胸看热闹。   他素来冷静,远远打量,便将妻主今日招惹的对象认了出来,此人乃十里八乡为人最为放荡的那位夫郎,即使将污名推托于他身,也无人怀疑。   回过神儿,他佯装怒容质问:“我家妻主与你这等浪,荡哥儿,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自小心软,你却利用她的品性,引诱她与你做那等子污糟事儿。你这是在望我妻夫二人身上泼污水呐!不给你点儿教训,往后指不定还将勾了别家有夫之妇去。”   他说完,扬手,作势便又要打。   倚在墙角边的红衣男子,倏然抬头,白皙的俊脸上印着五个手指印,棱唇惨白,看起来异常狼狈。   只是那双光射寒心的厉眸与刘氏对视时,却让他背心无端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刘氏抬起的手顿在半空,迟迟不落,待从方才如坠深渊的恐惧中回过神儿,再次蓄力掌掴时,手掌心却被一块飞过来的石头直直击中。   他皱着眉,抬眸望去。不远处背着光,一抹纤长的身形越走越近,待得走到近前。   这才看清来人的脸。   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身着一袭粗布短打外衫,头发用一只木钗高高束起。   五官并不突出,只那双眼幽邃淡然。   她快步走至红衣男子身前,不着痕迹的将依靠在墙边的男子挡在身后,从怀中掏了掏,掏出一方泛黄的帕子,她侧头低声问他:“还坚持的住吗?”   迎着光,茶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裴元邵愣愣的看向她,棱唇紧抿,眼皮垂落,桃花眼眸色深深。   见他不动,柳长宁又补充了句:“放心,帕子昨晚用热水烫过,你先将就着用,手捂伤口易感染,待会儿处理起来便愈发麻烦。”   她说完,不耐等他回答,将手中的布帕直直塞入他怀中。   上前两步,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抽出他腰间的红鞭。两人距离近,她的发丝扫在他的鼻尖,有股淡淡的青草香。   裴元绍黑眸微闪,耳边便传来她冷如冰泉的脆音:“借你鞭子一用!”   裴元绍慢半拍的点头,惨白的脸上多了丝不易察觉的血色。   眼前之人错动脚步,牢牢的挡在他的身前。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菱唇张合,半响方低低道了声:“谢谢。”   裴元绍整个人隐匿在她身后,背着光,双手交叉,不准痕迹的冲着屋檐下蠢蠢欲动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暗卫得了指令,原本稍稍直起的身体,再次趴伏于屋檐上。   裴元绍眯着眼,舒了口气,背靠于湿滑的墙壁上,攥紧布帕,按压在腹部的伤口上。布帕虽浆洗的泛黄,却如她所说的那般,干燥透着股清新皂角的味道。一如她方才俯身,头发的清香。   他唇角微弯,不自觉的勾出一抹弧度。待发现之时,心虚的看了眼身前之人的后脑勺,见她并没有回头,这才将唇角的笑意悉数收敛。   柳长宁倒是没空观察便宜夫郎的表情,她回头,面色便冷了下来。   双手抱胸,扫了一眼气势汹汹妻夫二人组。   对着那一眼看来,便知有几分聪明的中年男子抬了抬下巴,冷笑道:“姨夫好力道,带了一群人,不问青红皂白,将我家夫郎,掌掴一巴掌不说,竟然为了维护你这□□熏心的妻主,歪曲事实,倒打一耙!”   刘氏愣了愣,侧头与自家妻主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讶异。   万没想到,打了这小浪蹄儿,他家妻主竟也在附近。   刘旺财是个酒囊饭袋,这会儿被质问,只能攥紧刘氏的手。   反手握住胖手,刘氏脸上并不见惊慌,他眼珠一转,勾唇,轻蔑的笑道:“原是柳家侄女儿,你来的正好。不是我妻夫二人倒打一耙,分明是你家夫郎有意勾引……尝听闻你为人实诚,可自家夫郎四处为你戴绿帽子,乃是事实,如今人赃并获,你为何执迷不悟,闭目塞听?”   柳长宁神色淡淡,她弹了弹身上的浮灰,挑眉回道:“人赃并获?可在此地的大姨、姨夫们俱能作证,方才脱掉衣衫的是你家妻主,想要上前行不轨之事的依然是你家妻主。倘若你依旧歪曲事实,我们便去县衙说道一二。”   柳长宁说完,转身扶起裴元绍的胳膊,视线落在他的小腹,眼中盛满自责:“都怪为妻不好,倘若不是你嘴巴泛酸,想要吃些果脯,为妻也不至让你一人呆在此处……如今……”   她的视线落在地上一滩血中,眼内自责之色收敛,抬头怒火中烧的瞪着对面两人。   刘氏一惊,方才柳长宁错开一步,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地上一滩血渍,再仔细打量红衣男子捂住小腹的手。经历过人事的他如何不懂,这……这柳氏分明是小产之兆。   他方才出手莫非动了他的胎气?   想到各中关节,他整个唇都开始抖动起来,扭头狠狠的瞪了眼自家妻主。   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便再也维持不住,他拉着刘旺财的手,变脸比翻书还快,腆着脸,低头认错:“小姐见谅,我原本心中急切,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许是有什么误会,您大人有大量。”   柳长宁挑眉,她茶色眸子扫来,寒心四射:“哦?这么说姨夫是承认污蔑了我家夫郎?”   见还有转机,刘氏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柳长宁低头:“既然您污蔑了内子,并打的他出了血,我作为当家妻主,为夫郎讨回来,您说应不应当?”   她摩挲着红鞭,也不待对面两人点头,扬鞭,快狠准的抽在两人身上。   鞭影虚晃间,撩起她如瀑的长发,凌厉的眉眼便这样如一把刀子,刻入裴元绍的心中。   往后很多年,每每回忆起这样的眉目,他会觉得恍惚,明明是那样平凡的一人,却悄无声息的侵入,在他心底画上浓墨重彩一笔。   即使重生前恍若嫡仙的柳丞相,在这样的眉目下,竟似乎逊色了。   只可惜此时的他反应迟钝,心中只觉有些怪异的麻痒,酸酸涩涩。   回神儿时,甩头将这番徒然而生的异样抛却开。 第15章 困惑   柳长宁寻常不喜亲自动手,只可惜,身前这对夫妇,颠倒黑白的行为碍了她的眼。   红鞭挥出,便没留任何余力。   鞭子落于刘旺财的身上,他龇牙咧嘴,作势便要反抗。手却被刘氏紧紧攥着。两人对视,刘氏冲着她摇摇头,不准痕迹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一句。   刘旺财横肉上的凶狠之色瞬间消失殆尽,她抬眸看了眼围上来的族亲,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及前方青石路上那一滩鲜红的血滩,抱着头再无反抗。   刘氏为人通透,料想妻主惹上的男子八成有孕在身,今日他妻夫二人当街空口污人名讳,本就无凭无据。   再加之那男子隐隐有小产迹象,倘若此事真闹到官府去,她家妻主讨不到好不说,还须得背上人命官司,这家产怕是一分也分不到。   想及此,他竟忽觉悲凉,任他七窍玲珑心,却败在一个惹是生非的妻主身上。   身上火辣辣的痛,还须强行压住身边之人的胖手,受下前方农女的毒打。   柳长宁一向恩怨分明,便宜夫郎挨了一巴掌。这二人挨上十鞭偿还便是。   打完收手,那两人便已皮开肉绽,滚在青石铺就的石砖路上哀嚎不断。看热闹的约莫半数是他二人族亲,此时纷纷围上前来,查探两人伤势,倒无一人上前掰扯。   柳长宁退后几步,扭回头,将左手递过去,觑了眼他腹部的伤口,淡声问:“能不能走?我扶你去医馆。”   裴元邵微愣,视线聚在眼前那只布满薄茧的手上。   她手掌并不大,手指却极为纤长,指腹圆润,透亮的指甲修剪的整齐而干净。   因了方才她挥舞鞭子的惊鸿一瞬,给心中留下的异样尚未消散,又或是今日腹部受伤,难得生出几分脆弱。   裴元绍眼角的一滴泪痣抖了抖,别开眼,鬼使神差的握住她递来的手。   五指交握,手心沁出薄薄的汗水。   “不必去医馆,我……我们回村。”声音没了往日傲慢,声线沉郁,虽说出的话不中听了些,混着丝鼻音,竟莫名有些柔软。   柳长宁并未接话,茶色的瞳眸定定的直视他。   裴元邵不由心虚的别开眼,脑中闪现方才她出面帮他教训人的模样,鬼使神差的张口,作势就欲解释一二:“我……”   却不料对面之人仅仅扫了他一眼,抬起他的胳膊,搭在肩头,全没有追问的意思。她搀扶着他一步一缓出的走出人群。   裴元绍抿唇,盯着她近在眼前的发旋儿,将未尽的话咽入喉口。   两人贴的极近,走动间,隔着薄薄的夏衫,她灼灼的热度便一**传来。   前世今生不曾与女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过,裴元绍身体紧绷,出气的声音重了些,手心沾满了汗水。   他张了张唇,口干舌燥。忽觉得这天气热的令人发慌。   他用力的压紧腹部,如墨的眸子闪过一抹困惑。   今日故意设局令裴云之派来的死侍得手,大抵也不过为了引起谢念慈的注意。   谢念慈素来疑心病重,他的人盯了他整整一月有余。   今日他被黑衣人打伤,如此大事儿,依了谢念慈的性子必是得亲自查上一查。   到时候得知黑衣人的主子乃金凤王朝二殿下,即使顺势查出他是被流放的长帝卿,一个被贬生性浪荡的废人,反而不能再引起他的兴趣。   相反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   是以这场刺杀,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死侍持剑刺入的部位,俱是被他精心算计在内。   腹部剑伤虽看起来吓人,实则并没有伤及要害。但是此刻心绪紊乱,莫非哪里除了差错,死士的剑伤触及心脏?   犹疑间,他已被那人搀扶的走出巷口。   肌肤相接传来的触感,令他菱唇抿成一道直线,竭力的挺直腰板,企图让两人间隔些距离。可是稍一动作,腹部伤口渗出的血液便又多了几分。   身边的女人似乎有所察觉,她侧头看来,眉心微蹙,视线扫向一路滴落的新鲜血迹,语气不太好:“倘若你当真不想去医馆诊治,便别再乱动。”   她挑眉,脸上滑过一抹了然,冷声嘲道:“放心,早说了,我对你没旁的心思,此番定不会故意占你便宜。”   说完搀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只再走动时,步子不由自主的放慢了些,除了胳膊间的接触,身体尽量与他保持距离。   隔得远了,心中果然好受了些,只不知为何,心头有些泛酸。   裴元绍眯着眼,忽略心头莫名其妙升腾而来的落寞,故作骄矜道:“你知道便好!”   原以为对方许是又要与自己争辩两句,一路走下来,除了听见身边之人的匀称的呼吸声,便再没有等到应答。   他心口这股子添堵的气便憋了一路。   待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柳长宁带着他停在隔壁巷口右侧的云来客栈门前   裴元邵目露诧异。   “你身上的伤口需要处理,倘若此刻回村,即使雇了牛车,也必会来回颠簸。是以今日便留在镇上,你看如何?”   柳长宁侧头,虽是商量的口吻,可脚下的步子并未停,说话间便已搀扶着他跨入客栈。   小二姐此时正拿着个汗巾擦汗、,见有客人进来,忙迎上前。   “客官,可要住店?”   柳长宁点点头:“两间上房!”   小二姐狐疑的打量了她一眼,门口的女子粗布麻衫,庄户人家打扮。看起来并不似贵客,可张口便是两间上房,口气倒是不小。   她拿着汗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脸儿的笑:“您看,不凑巧,因了近些时日北戎来犯,镇子上最近多了不少住店的客官,如今小店只剩一间上房,您看要不要……”   柳长宁眉头微蹙,天气原就躁热,这会儿身上架着个病号。虽可惜保持距离,但总有肌肤相贴的地方,身上热汗岑岑,肩头甚至起了热疹。   她茶色眸中滑过一抹厌色,毫不犹豫的回道:“一间就一间。”   说完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碎银,递上前来。   小二姐眼底的笑意真切了不少,她热络的上前两步,接过银子,热切的笑道:“好嘞,客观您住天字三号房,在二楼最右,小的为您二位带路。”   柳长宁点头并不多语,搀扶着裴元绍,跟在小二身后,上了楼。   临到门口,吩咐小二姐送来吃食儿和热水,方关上木门。 第16章 脚趾   因了是上房,客栈内的环境尚好。   房内一应物品齐全,一展屏风相隔,细看屏风里侧竟放着一方半人高的澡桶。   圆顶红漆木床置放在靠墙里侧,长长的纱帐垂下,被褥叠的方方正正。   屋内正中,摆放一张八仙桌,桌上青瓷茶具,妥帖的放置其上。   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柩处吹来,柳长宁隆起的细眉松开,身体感到一丝凉意,好受了不少。   她撩开额前汗湿的发丝,搀扶着身边之人,缓步走至床边。   原本打算好人做到底,将他安置于床侧。   却没想到一直一言未发的人,突然动了,一巴掌拍开她下移的手。   柳长宁一脸懵逼,抬眸看来。   便见他低头,黑眸复杂的盯着身前的木床,两片棱唇抿成一条直线,见她直视,恼羞成怒道:“登徒女,原以为你心善待我……没想到你将我带至此处……孤女寡男,乘虚而入。”   柳长宁方才松下的眉目复又隆了起来,她烦躁的眯起了眼。   本打算日行一善,却低估了行善对象,难搞的程度。   她觑了眼他腹部的伤口,眸色渐深。   一个喜好攀附权贵的普通绿茶哥儿,竟然当街身受剑伤。   伤口鲜血不止,以他往日表现出来的轻佻,身受重伤之时,遇见刘旺财那等色女,最应该的表现是使劲浑身解数,诱得那胖女扶他去医治。   事实是,巷口之内,他眼中除了冰冷,全是厌恶。   便宜夫郎嫌贫爱富,瞧不上原主尚且还能理解,可为何会厌恶穿金戴银,一眼看来便是地主家小姐的刘旺财?   只有一种解释:他在装。之前表现的浪,荡或许全是伪装。   活了三世,倘若方才巷子内便宜夫郎的表现,结合这几日与他相处的细节,还没有发现端倪的话,柳长宁也便白活了这些年。   她五指并拢,十指勾缠着小指指尖,摩挲了会儿。   当初魏三拿来的那本女尊小说,她只粗略翻看了前三分之一。如今看来,小说的剧情,包括原主的记忆不能全信。便宜夫郎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倘若他只是一位普通的潘金莲式男子,休离便是。一开始她便是如此打算,哪里知道休不掉,反而似乎还将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想及此,柳长宁紧皱的眉头恨不能夹死苍蝇。   姑且不提此人谜一样的行踪,单凭此时这人阴晴不定,捉摸不透的脾气,也够她吃上一壶。   方才她是傻了才上前,要把这日行一善的计划用在他身上。   柳长宁是个活了三世的老怪物,第一世,被雷劫劈碎那日,渡劫问心之时,天道问她:“何为道。”   她答:“无情便是道。”   而后招来三九玄雷,劈成黑灰。   为了抵挡雷劫,她压制修为花了五百年时间准备,原以为那次会万无一失,却在问心之时,招来渡劫期老祖最惧怕的三九玄雷。   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因何会失败,因了一句“无情便是道”,生生招来天谴。   可笑她原本就修习的无情道,又有何错?   后来经历第二世,在现代凡人界,经历了人情冷暖世事休。凡间七情六欲,人心七窍,皆一一目睹,她便也恍然明白,自己当初飞灰湮灭的原因。大道三千,无情亦有情,杀人越货、冷血无情、草菅人命之人,如何能得道飞升?   人这辈子,嫉恶如仇并不是大恶,心存一丝善意,才能真善。   因了那日灵魂被劈,钻心蚀骨的疼痛,她在第二世醒悟过来后,给自己设定了两分做人的底线。   是以方才巷口之时,原本能甩袖离开,她依旧站了出来,不为旁的原因,只为无愧于心。   只可惜便宜夫郎,不领情也就罢,时刻将她纳入思想龌龊之辈。别说她对男子没有丝毫兴趣,即使有兴趣,也断不可能是他。   前几日他刻意引诱娇娇滴滴的声音,矫揉造作的模样,令人恶寒。   想及那日场景,柳长宁抖了抖身上突然冒出的鸡皮疙瘩。   再抬头时,脸上不耐之色尽显,她嗤笑道:“嗯?你这种配不上我。”   “你!!!”裴元绍五指微微蜷曲,手心的汗水湿热又黏腻。   他以为她将他带至此地,想要趁机意图不轨,哪里知道眼前之人不为所动,嘲讽的话尤为难听。眼中轻蔑真情流露,不似丝毫作假。   他原应是要谢天谢地,她对他没了那等子污秽的思想。   可是此刻心中的怒火汹涌而至,胸腔溢满说不清的苦涩。   她凭什么看不上他?   金凤朝长帝卿裴元绍,当年鲜衣怒马,素手撑下一整个朝堂。金陵城游街,但凡长帝卿的马车经过,街道上泰半的女子,俱是伸长脖子,只为看上他一眼。   即使后来他名声尽毁,女人在他面前也合不拢腿。   只有她!   那双茶色的眸子内,所有的神色淡而冷漠。   他此刻能从那双不含丝毫杂质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盛怒的模样。   裴元绍上前两步,伸手提起她的领子,他薄唇微张,厉眸扫来,恨道:“就凭你也敢瞧不起我?”   他胸口一起一伏,许是动作过大,牵扯住伤口,没了手掌压制的伤口处,汩汩鲜血,很快汇聚在脚下,一滩血水触目惊心。   柳长宁:……   她皱着眉,一言难尽,身前的男子未免太难搞,对他和颜悦色,骂她另有所图。冷漠嘲讽相待,又开始逼问,为什么瞧不起他。   我擦……就这种性格的男子,也不知凭何来的迷之自信,优越感不是一般的强。   柳长宁撇了撇嘴,低头便看见地上一滩新鲜的血液,   她眸光微闪,犹豫了一瞬,将他扣在自己领口的手掰开,侧头茶色的水眸定定的迎向他的视线。   脆声道:“不想让我瞧不上你,你得有令我觉得好的优点儿。而现在的你……在我眼里一无是处。”   她反手将他的手扣住,略使巧劲儿将他按坐在木床边。   眼珠一动,语气稍稍和缓,解释了一句:“客栈本就只剩一间上房,方才小二姐已说过原因。与你同住,并不是我本意。倘若你觉得受到了折辱,大可自行离开,我绝不会阻拦。”   裴元绍忽觉心头有些酸,耳边是此女又一次无情的驱赶。   他呆愣的捂住酸酸涩涩的胸口,抿唇甩掉心头的紊乱的心绪,挣扎着便要起身离开。   她说的不错,他得有令人喜欢的优点。如今的他,身负家国天下,机关算尽,杀伐果决,手染鲜血,有什么东西值得人喜欢。   正经的哥儿,相妻教女,贤良淑德。   即使有那等强势的男子,能令自家妻主甘愿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也定是才德兼备,名声清白。   而他凭了这副容貌,筹谋了所有。   可却是臭名昭著,声名尽毁。   倘若他说他至今未曾被女子碰过一片衣角,这世上恐无一人相信。   他脏了。   裴元绍自嘲的笑笑,待回过神儿时,将面上徒然而生的悲秋伤月收敛的一干二净。   神色一震,菱唇微勾,便又是那妖而不魅,清高骄矜的长帝卿。   用力挣脱被压制的手臂,却反而被她反手牢牢的抵在床角。   头顶传来她的脆音,虽依旧平铺直叙,声线却大抵软了几分:“行了,算我认输。你素来聪明,既不愿去医馆,便乖乖呆着,否则伤口越裂越大,吃亏的可还是你自己。”   裴元绍眯着眼,受不了她的怜悯,别扭的别开头,冷声道:“你威胁我?”   柳长宁这下倒是不再搭理他,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抬起他笔直的双腿,快速的将他的缎鞋脱了下来。   待做完此事儿,回头便是他几乎瞪出来的眼珠,那模样活像她侵,犯了他一般。   至于吗?不就脱个鞋?   柳长宁撇嘴,刚准备说话,那人一掌便劈上前来。   她觑了眼他的伤口,暗骂一句好女不跟男斗。脚底抹油,飞快的冲出门。   她半截身子踏出门外,似乎又想到什么,顿下步子,冲着他嘱咐道:“我去医馆替你拿药,好生待着。”   裴元绍眼睛蹿着怒火,只可惜木门紧闭。   他慢半拍的盯着自己白皙如玉、圆润的脚趾。   耳垂的绯色掩藏于黑色的发丝间,心口扑通声如鼓点一般惹人烦躁。   眼底除了震怒,还藏着抹几不可查的窘态。   他还记得七岁那年,脚踝扭伤,夫后亲自为他擦拭御药。   永宁宫中   父后慈爱的哄道:“绍儿疼不疼?”   七岁小儿摇头,一脸严肃道:“不疼。母皇说了,儿臣生而为长,要坚强、隐忍,方能对得起皇家长帝卿的身份。”   父后后拿丝帕擦干了眼角的泪,别开视线,盯着他裸露在外的脚趾,半晌方道:“邵儿长大了,脚趾可不能随意让女子见了去。倘若有中意的女子,看了我邵儿的脚趾,便定要将她招来当妻主才是。”   七岁的小儿抿唇:“妻主?我才不要妻主,夫后放心,儿臣往后定不在任何女子身前露出脚趾。”   寝殿内传来父后阵阵笑声:“你啊,还小。” 第17章 旌寰   因了药铺离客栈不远,柳长宁买好金疮药返回客栈,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回来的时候,客栈门口多了一对车队。   为首是一辆青棚乌盖马车,身后缀着二十余带刀侍卫。   马车装饰极为精致,车身雕龙刻凤,锦织帘布垂落,微风拂来,掀开车帘一角,只能见着车内一角红木。   车队在云来客栈门前停了下来,侍卫训练有素,翻身下马,垂首躬身而立。   马妇收好缰绳,率先下马,布好脚蹬,这才恭敬的对车内的人唤了声:“将……女君,到了。”   车内的人,极淡的嗯了声。   挑开布帘,走出来的女子长靴轻点脚蹬,一跃而下。一应动作,端的是优雅而端仪。   来人是一位年轻的女君,身材极为高挑,身着一袭靓蓝色杭绸阔袖袍,腰束银白金丝祥云纹腰带,白玉面,丹凤眼,丰唇微抿,墨发规整的束起一个髻。   炎热的夏日,她衣领直直的竖起,发丝的汗水顺着她坚毅的脸侧滑下,竟似不知热一般,任由汗水打湿衣襟。   本是粗粗一瞥,柳长宁却愣了神,眸中疑惑之色一闪而逝。此人……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她抬眸,欲仔细打量一番,却不料将将对上那人迎上来的视线,那女子丹凤眼中滑着抹浅淡的疏离。   柳长宁耸肩,扭头便再也不好盯着别人查探,侧身大步跨入客栈。   虽觉此人眼熟,可大抵也没到她追根探底的地步。更何况,她仅穿来此地几日,统共见过的人屈指可数。虽觉熟悉,但总归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便也就此作罢,毕竟人有相似,不足为奇。   想及此,柳长宁便彻底失去了观察的兴趣,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上了二楼。   --   旌寰丹凤眼中滑过一抹犹疑,他上前两步想要将方才与他对视的村女拦下,一只手伸出,却又顿于半空,生生制止住。   自知道她终于来了这个世界,心情便开始浮躁。在此地无意遇见一女子,也觉神态与她有两分神似。   旌寰抿唇,抬头看了眼湛蓝色的天空。   喉呛低低的溢出丝叹息:“师傅……”   五百年了,他以散尽毕生修为为代价,才堪堪博得一世恕罪的机会。   几日前异星降临,罗盘指向漠北,他等的人终是来了。   千年修为尽毁,沦落凡人,伪装女子,步步为营,算计夺权。   即使步履维艰,他却从不后悔。   没有她的世界,活着还不如死去。   他有罪!   那年黑轮海上,她为他屠尽一个城,转身时,她对他说,从此你便不是我徒儿。   他睁着眼流出了血泪,原以为心中有大仇得报的兴奋,心口却只有钝钝的疼痛。   他以自己为饵,设计了这场假他人之手报仇雪恨的阴谋。便是罪的开始。   后来,他是堕入魔道的魔尊,她是正道无情道老祖。   虽不相见,却能在同一片天地呼吸。   可是她即将飞升,往后便是仙魔永隔。   于是他又犯了错,在她飞升雷劫中做了手脚,原以为能打断她的脊梁骨,收下她的魂魄,为她另觅一具身体。或许,他可以是她的景桓,她亦是他心口的长宁。   可是……   上天不佑,他虽用仙器护住了她的魂魄,却不料魂魄逸出,从此永远失去了与她在同一片世界呼吸的机会。   往后五百年,她便成了他的魔障。   好在,他用了五百年的时间寻找,求来这偷来的一世。   这一世,他不是她的孽徒,他想做她的夫……夫郎。   ---   柳长宁打开房门的时候,热水与饭菜已经送至房中。   便宜夫郎正半靠坐于床侧,眼中没了方才的怒火,只愣愣的盯着垂落的床帐发呆。   右耳不知因何缘故,绯红一片,远远看来有些……嗯,害羞?   柳长宁摇头,将自己见鬼的比喻驱逐出脑海。   垂眸便见他修长的双手之上触目惊心的血渍,柳长宁叹了口气,转身再次出门。   在大堂找来小二,嘱托她去成衣铺买件男子用的衣衫。   返回房内,用铜盆打来热水,撸起袖子,便走至床前。   裴元绍抬眸,恰对上她那细瘦的胳膊。往日衣袖遮掩,竟没料到她如此瘦弱。眼前露了半截肌肤的手臂,瘦骨嶙峋,青色血管暴露在空气中。   似乎稍微用力,便能将此人骨头掰碎一般。难怪她不愿倒夜香,粪桶估摸着会压弯她的脊梁。   裴元绍抿唇,眼中闪过抹焦躁。此人……往后他若走了,她一穷二白,身板又如此瘦弱,许是会饿死。   脑海中闪过方才她拿起长鞭,挡于他身前的场景。   藏在长袖内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活了两世,他虽如今沾满血腥,但算计的都是该算计之人,惩治的俱是意图不轨之辈。   没有人能成为他的依靠,他亦学不会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于别人身前。   可方才……这人瘦骨嶙峋的背脊给了他一瞬间涨满胸腔的感动,未曾被回护过,所以记忆犹新。   于是回味着巷口的瞬间,原本被冒犯的愤恨,像一阵风一般消失。   裴元邵垂着头,墨发掩面,挡住了他变换莫测的双眸。   房内突然安静下来,柳长宁歪头,视线定在不远处之人的发璇儿上,困惑之色一闪而逝。她与他针锋相对几日,见惯了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模样,如今他突然安静下来,气氛诡异。   柳长宁眯眼,将手中铜盘放至床侧,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递给他,冲着他的伤口抬了抬下巴,问:“需要我帮忙上药吗?”   裴元绍原本垂着的头倏然抬起,墨眸瞪直。   棱唇张合,却在触及她细瘦的胳膊时,抿成了一条直线。   许是失血过多,两片唇上的血色极淡。迎上她坦然的视线,嗡声嗡气的道了句:“我自己来。”   “哦!”柳长宁干脆利落的点头。将金疮药塞入他的手中,指着床沿的铜盘,叮嘱道:“郎中交代,上药之前须得将伤口清理干净。铜盆里水温热,你放心用。”   她说完转身,去了屏风内。   身上混合着黏腻的汗水,柳长宁吃饭的心情全无。   好在小二姐送来的热水充足,她调水脱衣,长腿跨入木桶之中。   温水打湿皮肤,柳长宁唇角总算勾出一抹弧度。   隔着一展屏风,可看见便宜夫郎影影绰绰,一动不动的背脊。   他今日不知是否吃错了药,脾气尤为……捉摸不透,全没了往日鲜明的妖娆高傲与骄矜,此刻愣愣的靠坐在床上,又发起了呆。   也不知在盘算着什么,置自个儿腹部伤口全然不顾。   柳长宁有强迫症,她做事儿一向有始有终,帮人帮到底。如今看他动也不动。   不由隔着屏风催促道:“发愣能让你腹部的伤口止血?”   不大的屋子内,她清冷的声音混合着刷刷的水声,一并灌入裴元绍的耳朵内,耳尖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他暴躁的捏着眼角泪痣,视线定在梨花木床柱上,一动不敢动。   见他又开始沉默,柳长宁不放心的追问道:“伤口很严重?动不了?”   她盯着藻桶边沿的湿帕,犹豫了一瞬。   压了压唇角,不悦道:“实在不行,我帮你?”   裴元绍忍无可忍,扭头,阴鸷的双眼看过来,咬牙切齿:“你倒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礼义廉耻?”   隔着屏风,两人视线相对,柳长宁忽的勾唇,轻笑出声:“既是不愿让我亲自帮你上药,便乖乖听话,男人……男子太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   裴元绍一口气差点儿呛入气管,他喘了口气,平复起伏的暴郁。再抬眸,那人背着身,语气平铺直叙,不带丝毫情yu。   收敛住眸内恼怒,想及前日她避他如蛇蝎的模样,神色稍缓。   如果他判断不错,远处那农女不行,不能散发诱惑哥儿huan爱的气味,现如今嘴皮再如何利索,那也不过外强中干,哪能对人意图不轨?   裴元绍捂住伤口,暗忖,他可能不仅心脏出了问题,心智亦受此影响,降低了两分。方才担忧被辱,仔细想来,用在无能女身上,大可不必。   她此番救命之恩,往后他离开之时钱财报答便是。   暗自盘算后,裴元绍长舒一口气。拉下床帐,拧干布巾。   这一年经历过多次暗杀,当死里逃生成了常事,处理伤口便驾轻就熟。   他扫了眼屏风内影影绰绰的影子,又飞快的别开视线。掀开衣衫,低头,腹部伤口虽触目惊心,却并没有伤及要害,裴元绍将身上的血渍擦拭干净,忍痛上了金疮药。   处理完伤口,屏风内的人依然在沐浴!   这会儿无事转移注意力,唰唰的水声,与屋外的蝉鸣一并传入耳中,又开始莫名焦躁。 第18章 脏了   在浴盆内泡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水凉透,柳长宁才光溜溜的跨出澡桶。   衣衫搭在屏风上,隔着一个木桶的距离,她伸长手勾来长衫。却不料,长衫被屏风一角挂住,动作幅度过大,屏风应声倒塌。   房内鸦雀无声。   柳长宁下意识的抬头,视线便与正掀开床帐,查探情况的红衣男子对了个正着。   那人双眼如墨,神色呆滞,没了嚣张跋扈的张扬,惨白的薄唇微抖。   柳长宁眯眼,在他失神的视线中,一本正经的扯过麻布衫,挡住身体重要位置,冲着那人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好看吗?”   裴元绍桃花眼内难堪之色一闪而逝,狼狈的扭回头。恨恨的拉了下纱帐。   双手攒紧绣被,五指成拳,狠狠的砸在梨花木床柱上。   他……脏了。   男女有别,他却看光了一位女子的身子。不是那日的惊鸿一瞥,而是整副赤身裸,体的模样。   白花花一片,还有胸前的两片柔软。   两世为人,如今却在这个偏远的小镇,失去了贞洁。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不正经的男子。   瑰丽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惊慌,尔后又极快的收敛。   他原以为,自己不在乎男子的三从四德,应是视贞洁如粪土。   可在被人看去了脚趾,并见了那农女光洁的身子后,心口一**焦躁再如何也止不住,即使那人性无能,但是她却是个正正经经的女子。   而他被……他脏,太脏了。   裴元绍抬手,狠狠的擦拭自己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却无用。那人白花花一团的东西,仿佛刻入瞳孔,浮现眼前,便经久不散。   他……原竟如此下作,看了那人的身子,竟满目皆是……   他可能再也要不了话本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他不配了,此番是真的再也不配。   裴袁绍垂着头,眼中露出抹自嘲的笑,神色微凛。   罢了,今日就当断了他作为一位哥儿,最后的念想。他不需要妻主,原也不需要贞洁。   柳长宁穿好衣衫,床帐内安静一片,便宜夫郎一动不动。   她眉目微蹙,凝了那人一瞬,莫非方才过分了?   几日交锋,此人虽脾气大,又喜故作轻佻,可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偶尔触及底线,却从不逾矩。倘若原主的记忆与小说视角有问题,那么此人的凉薄也极为有可能是装的。   这样的男子,麻烦是麻烦了些,却比心怀不轨、伪装良善的人好的太多。因为他原本就将自己伪装的极恶。   柳长宁眯着眼,想起几百年前收的那位白莲花徒弟,当年化神期,遇到瓶颈,一时起了为人师表的心,便在宗门大比中挑了个徒弟。   徒弟软萌又听话,打杂做灵食儿,俱是好手,每日请安,师傅师傅唤个不停。   她修炼无情道多年,难得有个如此合心意的徒弟。   虽对他严厉却也倾囊相授,为了改变徒弟废灵根体质,不惜去死亡海,寻暗火,替他重塑灵根。   可是……全是别人算计在内的假象。   阴谋揭穿之后,柳长宁才明白,这世上哪有那么贴合心意的人。全是伪装,那孽徒心思深重,她只不过是他手中一颗棋子。   孽徒用了整整十年时间暗地里摸清她的脾性,而后拜入她山门,百般迎合,万般讨好。   五十年的师徒情,原都是算计好的。只为借着她的手,将整个修真界搅和的乌烟瘴气。   柳长宁活了几千年,也就那孽徒,是她大道上的耻辱。   与孽徒比,便宜夫郎便好上太多。   明目张胆的恶,即使恼羞成怒、阴晴不定,却也眉目鲜活。   是以她愿意多给他两分耐心。   八仙桌上摆放着小二姐不久前送来的饭菜,经过方才一番耽搁,饭菜已经凉透,好在天气炎热,用来并不打紧。   柳长宁指着桌上的饭菜,冲着不远处的人缓声问道:“伤口可处理好了?要不要用些饭食儿?”   沉默漫延,隔着纱帐,便宜夫郎直挺挺的躺在圆顶木床上,一动不动。   意料之中,柳长宁眯着眼,并不继续劝。虽是愿意给他两分耐心,却也仅仅只有两分。   上赶着伺候人这种事儿,她便做出来。   更何况被看光的是她自己,前几日此人破门而入,该看的都看了,矫情有何用?   见对面之人不说话,柳长宁耸肩,坐于八仙桌旁,端起碗筷,细嚼慢咽。虽饭菜稍凉,味道却不错,不由便多用了两碗。   裴元绍侧身,墨眸定在木床里侧的墙壁上。   等了半响,那人却没心没肺的兀自吃饭,再也不搭理他。   咀嚼食物的声音,一声声传来,搅的他心情烦闷。   他不悦的翻身,动作幅度过大,红漆木床吱呀作响。   柳长宁眸中漫着丝笑,用完膳食儿,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唇角的油渍。   直起身,轻笑道:“如何?饿了?”   裴元绍耳尖动了动,客房安静无声,农女清脆的问话便愈发清晰,滑过耳廓,鼓膜震动,身子没来由的绷直。   全然忘了方才疏离此人的决心,此刻见冷落自己好半晌的人,终是再次主动出言搭话。   眉头微松,棱唇不由自主的翘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他咳嗽一声,高冷道:“嗯!”   却不料,那人只是远远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推门大跨步,走了?   裴元绍瞪直了双眼,盯着禁闭的房门,眸中呆呆愣愣。   他强撑着坐靠于床上,此刻心里酸酸涩涩。   那农女不管他了,在毁了他贞洁后,许是嫌弃他放荡又大胆,再不如之前那般体贴入微,与方才那般处处为他伤口着想的人判若两人。   他愣愣的掀开床帐,看了眼八仙桌上的吃食儿,空荡荡的客栈,寂寂无声,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落寞。   低头,看了眼包扎完好的伤口,伤口并不严重,可却不知为何累及至心脏,疼。   ——   未时,太阳正毒,知了叫得震天响。   柳长宁找来小二姐寻了一把伞。   油纸伞撑开,步入正大街。   骄阳似火,这会儿街上连卖货郎也鲜少能见。   云来客栈对面便是那家富贵楼。柳长宁虽已用过饭食儿,可便宜夫郎却是滴水未进,八仙桌上的饭菜已是凉透,他身受剑伤,本是最虚的时刻,桌上的吃食儿便不好克化。   此番时辰小贩们各自回家,便也只有富贵楼里,尚能买一盅清粥。   酒楼檀木为梁,大门顶端高悬匾额,其上龙飞凤舞书写“富贵楼”三字。   入得楼内,方才察觉到人气儿,大堂正中央有一说书先生,正拍打惊堂木,绘声绘色的谈古论今。   堂内时不时传来一阵叫好声。   柳长宁掀开眼皮粗略打量一眼,一楼人满为患,二楼雅间内似乎也坐满了人。   不愧为花石镇有名的酒楼。   小二眼尖,迎上前来,脸上堆着一脸儿笑:“客官,您是要……”   她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眼,眼底虽并无轻视的意思,说话却也犹疑,毕竟能来富贵楼用膳的食客,非富即贵。   眼前农女装扮的女子,便有些上不了台面。只是她通身的气度,倒也不似作假。   小二姐在楼内多年,见多识广,这会儿虽心中存疑,却也并无怠慢。   柳长宁脸上神色很淡,她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枚碎银,道:“酒楼内可有白粥?在下要一盅白粥,带走。”   小二姐困惑之色一闪而逝,来他们楼内用膳的客官,俱是为了品尝菜肴慕名而来,这位女君却仅要一盅稀粥。   心中疑惑,面上却也不显。   “白粥已卖完,您若是能等上半个时辰,厨子须得现做,您看?”   柳长宁回头看了眼酒楼外的艳阳,干涸的唇错动:“做。”   “好嘞!您这边请。”小二姐躬身迎着柳长宁坐于大堂内唯一一张空桌椅上。   门口此番动静并没有引来多少视线,大堂内的食客此刻正聚精会神的听说书先生说书。   方桌上置有茶水,柳长宁拿来青瓷杯,倒上一杯。   说书先生坐于正中央,手持惊堂木,正说到精彩之处。   “话说这长帝卿裴子渊,倘若不是一年前落马,那也便是位文武双全,惊才绝艳之辈,金风朝第一美哥儿,又加上极为尊贵的身份,便是万众瞩目,尊荣天下。只可惜……一年前北山猎场落马,此后摔坏了脑子。行事荒唐无度,再无往昔艳艳才情。”   说书先生叹了口气,继续道:“遥想当年,那人鲜衣怒马,一袭红衣眉目绝艳,长袖善舞睥睨朝堂。可叹,那样的人物却终是被埋没在回忆里,再也不得看见。一月前,因了荒唐无度,落了个贬为庶民,流落北地的下场。好在今上寻了一门极为尊荣的皇夫。三朝元老贾太傅之子,入住后宫。太傅花甲之年,亲自出山,辅佐朝政,这才平息朝廷暗涌……”   二楼雅间,旌寰正品茗,贴身侍卫恭敬的站于身后。   “阿全,你说一个人落马后,便真能性情大变?”他抿了口茶水,唇边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阿全立于主子身后,抬头迟疑了一瞬:“奴不知,旌主此番何意?长帝卿如今贬黜为庶民,想来并无不妥。”   旌寰手握茶盏,笑而不语,半晌方道:“本王确是不……”   一个“信”字藏在舌尖,却没有发出声。   上挑的丹凤眼倏然睁大 ,手中的茶水摇晃,水渍滴落在那只养尊处优的长手之上。   阿全眸中的诧异之色更重,他张口正欲问询。   却见主子“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青瓷杯放下,直起身,快步走至窗口,步伐凌乱,竟显出几分慌张。   雅间的窗口正对着酒楼大堂,俯身望去,便将堂下的景色尽收眼底。   阿全顺着主子的视线往下看,大堂角落,坐着位长相平平无奇的农女。   她端着茶水,干涩的唇润上几滴晶莹,显出半分血色。身着粗布短打,确与整个大堂身着绫罗绸缎的食客,格格不入,但并无特别。   阿全迟疑的上前两步,眼含戒备,低声问:“旌主,此人可有不妥?” 第19章 错认   旌寰背着手,并没有说话,他浅蓝色的瞳仁紧缩,视线定在庄户打扮的农女身上,一错不错。   阿全不敢再问,旌主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情绪外露,倘若不主动搭话便是不愿说。   主子的事儿不是奴婢们能问的,更遑论,旌主往日待人严厉。即便是宫里极为尊贵的二皇子,在旌主身前,也不敢逾矩造次。   阿全垂首立于主子身后,狭长的黑眸警惕的排查大堂内可疑人等。   堂下的农女正不紧不慢的抿着茶水,旌寰的视线便落在她举杯的手上,一错不错。   她举杯,低头。茶盏放于鼻端轻嗅。嗅茶之后,似并不满意茶水味道,柳眉微蹙。   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抬起,纤长的手指撩开额前滑下的发丝。   本是再普通的动作,旌寰出气的声音倏然急促。   远处那人伸手别发的动作,小手指直直竖起,指腹倾斜,与那人一模一样。   他眼中蹿出一抹急切的光,虽极快的收敛。腰板却格外僵直,若仔细观察,便能看见他此刻身体正细细的发抖。   相似的举动,一模一样别发的姿势。   旌寰丰唇蠕动,几乎便要将五百年溢满胸臆的名字脱口而出。   五百年,沧海桑田,岁月更迭。   即使她变了面容,只要灵魂不灭,他便依旧能一眼将她认出。   无情道老祖柳苍云,无情无欲,高岭之花。他用了整整十年时间,调查她的喜怒哀乐,模拟她的生活习性。而后五十年朝夕相处,他用纯善的外表,一点点渗入她的生活。   后来他发现,仙灵界人人惧怕的冷清冷性的无情道祖,背地里喜欢做很多小动作。   生气的时候,抿唇,皱眉,厌色一闪而逝。   高兴的时候,唇角会悄悄弯出一抹弧度,却又很快的消失无踪。   发呆的时候,会立于苍梧山断崖旁的梧桐树下,踩碎落于地上的枯叶。   喝茶的时候,会撩动额际的碎发,小手指笔直竖起,指腹倾斜。   ……   他熟悉她每一个小动作,用五十年了解,并渗透入她的生活,原以为自己能将她彻底的控制在手中。   却没有想到,五十年的朝夕相处,他的复仇成功了。却将自己的心陷了进去。往后的很多年,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便如一帧帧画般,在他的灵魂之上落下烙印,驱赶不走,触之微疼。   可笑,入魔本是心之所向,却因她而心魔从生。   酒楼大堂之内,座无虚席。   说书女君,绘声绘色。   堂下嘈杂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旌寰却仿佛感觉不到周围的热闹,丹凤眼中只映了一人。   柳长宁被一灼热的视线盯了很久,烦不胜烦的抬眸,便直直的与二楼窗柩边的女子,对了个正着。   她眼中滑过一抹诧异,此乃熟人,方才在云来客栈门口凑巧偶遇的贵女君。   难怪视线定位她身上一错不错,一日能与她偶遇两次,便是有缘。   柳长宁勾唇,举起茶杯,隔空与她打了声招呼。   只可惜楼上那人心不在焉,并不搭理她。   视线定在她唇角扬起的弧度上,原本舒展的粗眉紧促,丰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喜之色尽显。   柳长宁摩挲着尖细的下巴,她……难不成笑起来丑的不能见人,恶心到楼上那位贵女君?   原主这具身体虽是五官平平无奇,面色蜡黄,营养不良。   可昨日经过药浴改善,皮肤却也比之前好上不少,五官想要恢复她以往的模样,定不是朝夕能改之事。却要说丑到吓退人的地步,倒也说不过去。   凝了那人一瞬,见她眉头蹙的更紧。   柳长宁唇边笑淡了两分,她耸肩,别开视线,低头便又将注意力,聚集了前方正堂的说书女君身上。   “不久前,北戎来犯,驻守边境的莫家军,连连败退。后方粮草更是北戎敌军派来铁骑烧成灰烬。此事传入金陵城,女皇大怒,特特派来镇南王领兵五万,前来援助。”   说书女君声音抑扬顿挫,她抬眸扫了一眼堂下。见众人,正在议论纷纷,扬手拍下惊堂木。   背着手继续道:“诸位安静,且听我细细说来。镇南王十五岁便上沙场,战无不胜。原以为此次有镇南王坐镇,定是打的北戎节节败退。可镇南王的五万大军才将将进入琅嬛境内,前方便传来捷报。却原来,此番我军败退全是莫将军诱敌深入的计策。后方烧掉的粮草被掉了包,昨日,莫家军出其不意,浴血奋战,乘胜追击,击溃北戎军,直取北戎叛逆项上首级!”   “莫将军老当益壮,宝刀未老啊。”   “将军机智,漠北大军勇猛。”   “好一个诱敌深入,步步为营。将军此番怕是连朝廷也瞒在其中,否则也不会令镇南王前来增援。”   “半真半假,方能让敌人放松警戒将在外,莫将军计策高明。”   ……   堂内,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谈论,言语间俱是对莫将军的敬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知蝉竟只是诱敌深入的诱饵。此计一波三折,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柳长宁小口抿着清茶,茶叶品质一般,炮制出来的茶水,味道涩而甘,并不如何美味,却有胜于无。   她原是个极为挑剔之人,每日喝的茶水,须得是清晨朝露所采,稍有杂质,便不能下咽。   后来,第二世,地球污染严重,别说朝露污染,不能饮用。便是经过净化器滤过的自来水,也泛着股子化学剂的味道。   被荼毒了多年,柳长宁觉得人的适应能力,是无穷无尽的。如今在古代,即使一杯白开水,她也觉得格外甘甜。   第二世改变的不仅是她的价值观,更有生活习惯。   后来没有灵气,不能修炼。她发现,除了得道飞升。她更喜欢在凡人界浅斟酌饮,端坐于一角,看人间烟火,察世人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因为她没有,所以才更愿意去观察欣赏。   是以,此刻她能坐于喧嚣的大堂内,安然自若。   仔细想来。当年的自己,活得刻板,反而失去了为人的乐趣。   二楼雅间内。   旌寰不悦的抿唇,那人不是她!   这世上所有人都会笑,只有他师傅不懂笑,她修的无情道,哪能喜怒形于色?   他浅蓝色的眸子满是失望,直起前倾的身子,视线飘飘浮浮,再没了焦距。   原以为等待了这么多年,相遇已是水到渠成。   却没想到他的心终究浮躁了,与她生活于同一片天空之下,便开始止不住的将所有遇到的女子,与记忆里的她去比较。   这些人,如何能与她比。即使一样的小动作,一举一动皆是神似。   可是师傅她不会笑,清冷如雪山之巅的冰莲,高高在上。   即使他当了她那么多年的乖徒弟,克己守礼做她最喜欢的那类徒儿,她却也未曾对他露齿一笑。   仙灵域人人皆知,无情道道祖柳苍云,面无表情便是表情,她不会笑。   想到那人仙风道骨的面容,旌寰眸里滑过一抹痛与怅惘。   他五指成拳,背着身,冲着身后侍卫哑声问道:“让你等查的人可有眉目?”   阿全神色肃然,主子身上徒然生出的低气压外放,迫的他低下头,躬身,小心翼翼的回道:“影卫一部所有人全部出动,拿着您给的画卷,找遍了整个琅嬛郡,至今……一无所获。”   阿全顿了顿,头埋的更低,眼角余光瞟向主子面无表情的脸,战战兢兢的继续道:“主子放心,属下定会竭尽全力,逐一排查琅嬛所有村落。”   旌寰丹凤眼泛着丝寒光,沉声道:“不用探查琅嬛,她人必在北环县境内,你且缩小范围寻人便是。你等记住,倘若近日有性情徒然大变,为人冷漠之人,也可全部搜集上来。如今本王奉旨前来琅嬛,说不得要多待些时日,可亲自排查。”   旌寰抬眸,眼睛再次扫向堂下那名女子。如今细看,行为举止,依旧相似而熟悉,神似的举动令他心绪难平。   他抿着唇,甩袖,亲自迈出雅间。   他为人素来小心谨慎,即使方才那一瞥,心中已将此人悉数否定,可是倘若有万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顺着游廊,走至楼梯口。   说书先生今日份的谈古论今已经结束,远处那女君,双手托腮,视线在每一个人身上滑过,而后又很快的收回。   旌寰扶着红漆木长楼梯走下来,小二姐正提着打包好的粥走至那人身前,   他上前的步子便顿了下来,长身玉立的站于一旁,固定头发的金钗长长的流苏,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丹凤眼直视前方,将角落中平平无奇的女子与小二姐的对话,一丝不漏的收入耳中。   小二姐将打包好的粥递上前,脸上堆着抹讨喜的笑:“客官,让您久等,您要的粥好了。楼内的大厨让小的传个话,白粥淡而无味,您要不要加两道开胃的小菜?”   柳长宁心情不错,勾唇笑道:“有劳,家中内子身体不适,口味淡,小菜便不用了。”   小二姐用汗巾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回道:“好嘞。”   旌寰转身,返回雅间。   脚步沉稳,一步一顿。   如他师傅那样的高岭之花,早已斩断情丝多年。现今即使灵魂附着于一具有夫之大妇身上,重生归来的第一件事儿,必定是休夫。   断不会为“内子买粥”。   不是便不是,是他强求了。   他打开雅间的门,再也未曾给堂下农女施舍一个眼神。 第20章 占便宜   云来客栈。   裴元邵懊丧了片刻,再抬头时,眼底复杂的神色便悉数收敛。   他眼神清冷,运起内劲儿,冲着屋檐的方向换了一句:“红莲。”   一道黑影应声从窗柩飞射而入。   黑衣侍卫快步上前,垂着头,跪于地上,请罪道:“属下护主不利,求主子责罚。”   纱帐内的红衣男子唇色惨白,神色厌厌,斜斜的依靠在床柱之上,唇角压低了半抹弧度。   想及今日殿下遭遇暗杀,虽是事前设计好的。却没料想,巷口突然出现一色鬼,让殿下白白的受了这等罪过。   红莲眸中愧色更甚,眼中浮现出那对胖瘦妻夫,恨道:“全怪那刘家妻夫,属下愿亲自出手,将之除了去……”   裴元邵扭头,黑而沉的眸子凝了黑衣侍卫一眼,冷声问:“你跟在本殿身边有多少年了?”   他身上徒然而升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红莲神色微凛,她倏然抬头,瞳孔紧缩,小心翼翼的回道:“属下已追随殿下十五年有余,当年属下年级尚小,流荒金陵城,多亏殿下赠予一碗白米饭,将红莲收留……”   裴元绍摆弄着修长的手指,勾唇道:“原来已是如此久了,可还记得当年,我将你们收留时,对你们说的第一句话?”   红莲神色一震,眼中布满骇然之色,颤声回道:“殿下说,刀剑无眼,尔等却不能只做杀人的工具。”   殿下平日话不多,初初收容他们时,对他们说的最多的便是那句话。他说,习武不能被杀戮左右。暗侍虽隐藏暗处,却也是堂堂正正的人。   而他竟险些忘了当初殿下的叮嘱,忘却了初衷。   裴元绍低头,觑了眼战战兢兢,浑身颤抖的黑衣侍卫,见她双眸清明。   叹了口气,身上的冷意悉数收敛:“罢了,起吧。那刘家妻夫之事儿,农……妻主方才已是惩戒,罪不及斩首。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下次此等话便莫要再说。”   红莲抖着唇,连连应是,背心冷汗噌蹭。   近些时日,来自京城的暗杀越来越多,刀剑无眼,杀红了眼睛。心中的杀意便越来越甚,险险影响了心智。   好在殿下及时提醒,否则一个满是杀戮的近侍,以殿下的性子,是万万不会再要。   红莲垂着头,额际的汗水大滴大滴的砸落于地上。   俯身叩首,认错:“奴婢知错,殿下责罚。”   裴元绍摆摆手:“罢了,你明白就好。起吧,暗三那边可来了消息?按时间推算,旌寰那边的人马此刻应是入了琅嬛郡内。”   红莲起身,垂头立于一边,躬身道:“主子计深虐远,镇南王的人马于今日辰时便抵达琅嬛境内,如今大批人马驻守在城外。倒是……”   她迟疑了一瞬,面色古怪道:“旌主今日带贴身侍卫,绕过前去漠北的乡道,入了松花镇。”   裴元邵把玩手指的动作微顿,黑眸疑惑之色一闪而逝:“他人在松花镇?”   红莲点头,脸上的古怪之色更甚:“奴婢方才偶遇暗三,镇南王不仅人在花石镇,且与殿下住在同一个客栈之内。”   裴元绍眸光微暗,他手指不经意的敲打在床柱上,眯着眼,沉默了会儿,方道:“查!旌寰是个聪明人,倘若不是有要紧事儿,此番定不会绕远道前去漠北。让人查!”   见红莲点头,靠坐于木桩上,神色倦怠。   原本腹部便受了伤,一整日滴水未进,方才又被那农女的无情离开给搅的心绪翻涌。   此刻坚持听了红莲的汇报,便也再没了精力。挥挥手让她退下。   只眼角余光瞟向不远处八仙桌上的剩饭剩菜,抿唇,又将人唤回来,故作不经意的问道:“妻主……那农女可是甩袖回村了?”   红莲慢半拍的侧身,垂头,眼中布着惊异之色。   跟了殿下这么多年,此乃殿下第一次关心一位平平无奇的女子。   心中虽觉奇怪,却并没有多嘴询问。她躬身面色古怪的回道:“应是没有,约半个时辰前,柳女君从云来客栈走出,去了隔壁富贵楼。属下守在殿下身边,便没有跟进去。”   “没有走?”裴元绍猛的看过来,墨眸有着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半分欢喜,虽极快的收敛,却被正好抬头的红莲看了个正着。   红莲心中一个咯噔,正要细看,却被殿下一个阴鸷的眼神逼退。   裴元绍哼了一声,吩咐道:“退下吧。”   红莲满腹疑惑的躬身,从窗柩处,飞射出去。只不过轻功跃出时,全没了往日的利落,衣角险险被窗柩上雕饰勾到了衣角,形容狼狈。   裴元绍盯着暗卫消失,重重冷哼了一声。   客房内再次恢复安静。   红衣男子掀开床帐,觑了眼床侧方凳上放置的干净衣物,唇角弯了弯,他伸手将叠好的衣衫拿入账内,除下染血的衣物,换上那人买来的粗布麻衣。   麻衣粗糙,并不如锦缎穿在身上舒适。他强忍着身上痒意,穿在身上。   毕竟是那人亲手买来,倘若不穿,她指不定又会如何看他。   想想她嫌弃的眼神,胸口便有些添堵。   罢……左右也还能忍受。   最重要的是,她……方才没有置他于不顾。他愿意给她一点儿,身为妻主的……嗯,体面。   裴元绍勾唇,微笑唇上扬,墨眸熠熠生辉。   ――   柳长宁提着打包好的白粥返回二楼客房时,便宜夫郎正盯着床帐发呆。   八仙桌上的残羹冷炙,屏风内澡桶中的污水俱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想来是那人叫来了小二姐。   她满意的觑了眼床帐内的男子,眼中漫着丝笑,弯唇,缓声道:“饿不饿?”   裴元绍受不了她眼底温和,总觉得那样不经意的关心,于他很是危险。   不自在的别开眼,佯装生气的冷哼道:“有事儿没事儿,惯会没脸没皮假笑。方才不是自个儿气走了吗?还回来作甚?”   怨气颇大,柳长宁随手关上门,将手中的热粥放于八仙桌上。   走至床侧,一把掀开床帐,俯身,便与他迎上来的墨眸对视,淡声道:“行行行,你说假笑就假笑。我此番折回来不是还要给你送粥喝吗?否则你若饿死,可怜我要背上一个克死夫郎的名头。”   陌生的气息突如起来的靠近,裴元绍墨眸倏然睁大,他猛的回头,她呵出的热气便直直的喷洒在自己的面门之上。   鼻端灌入好闻的青草香,心尖无端生出一波战栗。   他烦躁的伸手,狠狠的抓了抓脖颈侧微微发痒的皮肤,却不料指甲只堪堪刮过皮肤,手腕便被身前女人紧紧攥住。   他抿着唇,惨白的唇色,染上一层绯红,别扭道:“放开!”   “别抓!”   柳长宁并不搭理他,语气不自觉重了三分。   她低头,顺着他的指尖凑近细看。   这人换了一袭粗布麻衣,许是麻衣粗糙,他脖侧裸露的肌肤上此刻生出细细密密的红疹。   他方才抓挠的指印在白皙的脖侧,触目惊心。   柳长宁扣住他胡乱挣扎的手腕,茶色眸子滑过一抹流光。   便宜夫郎显见的并不如表面看来娇气,只可惜往日绫罗绸缎加身,皮肤对麻衣过敏。   她眯着眼,心内暗叹一句:麻烦……   却也并不讨厌,识时务又能忍常人不能忍。   大片红疹眼看着已蔓延至下颌处,他却挺直身板,并不在意。   柳长宁心中没来由的软了几分,张嘴,欲劝他换下身上的行头。   却不料那人猛然使力企图挣脱手腕,一拉一拽,用力过猛。   原本就俯身而立的柳长宁,因了拉拽的力道过大,身子便直直的压了下去。   裴元绍瞪直了眼,前方淡色的唇一寸寸压下来,狠狠的砸在他的唇角,严丝合缝的与他的绵软相贴。   鼻端传来浓郁的青草香便仿佛是麻药一般,让裴元绍再也动弹不得。   他直愣愣的看着近在眼前的茶色双眸,那人鸦羽色的睫毛一扇一合。   他的心脏也跟着细密睫毛抖动,一起一伏。   他狼狈的伸手按压住胸口,倘若不压制住,它……可能会破膛而出。   他墨色的眸子泛着丝困惑,心内暗忖,自己难不成不是患上了不治之症?   此时心口的跳动比前世濒临死亡时的频率更加强烈……   他……重活一世,难不成不是被母皇布的死局给陷害至死,却因这不知从何处染上的重疾,最终落了个药石无医的下场?   裴元绍面无表情,眼底死气沉沉。   变故徒然发生,当唇上的温热传来,柳长宁亦是一脸呆愣,她极快的反应过来,撑着手,腾的一下站起来。   从怀中掏出刚买的帕子,作势便要往嘴上擦。   眼角余光却正巧瞟见,木床上的男子一脸命不久矣的脸色。   她顿了顿,暗自爆了句粗口。   靠!   这人该不会认为她口水有毒,唇碰一下,便得被毒死?   柳长宁眉头紧蹙,顿在半空的手臂强自转了个弯,将帕子塞直床账内男子的手中。她指了指他的唇角,语气委婉道:“放心,没毒……倘若你不放心……擦擦……擦擦就好!”   她活了三辈子,就这会儿说话,舌头伸不利索,结巴。   柳长宁眯了眼,忍住爆粗口的冲动。   沾了别人的口水,本已是极其嫌弃,这会儿还须得将净嘴的帕子递给占了她便宜的男子。   因为她是女人,她得忍! 第21章 憋说话   便宜夫郎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死鱼眼定定的盯着圆顶纱帐 ,五指紧紧的捏紧方帕。指腹深深的陷入手心中,便有血渍从指缝处溢出。   柳长宁皱眉,觑了眼他沾血的指缝,脸上的神色不太好:“呵!想自残?”   裴元绍僵硬的歪着脖子,他猛然回头。   薄唇张了张,便见床边的女子眉头紧锁。她挑眉,茶色的眸内滑过一抹伤人的厌烦。   心脏鼓点般的跳动,归于沉寂。迎着那人厌烦的目光,心口泛酸。   裴元绍下意识的别开眼,吐出喉口浊气。双手缩于袖口处,五指成拳,指甲愈发深陷了几分,掌心的疼痛令他理智回笼。   再抬头,落寞之色一闪而逝,微笑唇勾出一抹极为灿烂的弧度,冲着不远处的女子嗤笑出声:“就凭你?”   他轻佻的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眼,棱唇亲启:“不配!”   心头虽酸酸涩涩,但让堂堂长帝卿在一农女面前,丢了体面,那也是万万不可能。   身为哥儿的骄傲,绝不允许他在她面前低头。   裴元绍腰板挺的笔直,修长的脖子高高昂起,像极了一只高傲的公孔雀。   柳长宁紧蹙的眉头不自觉松了两分,能生气争锋相对总比死气沉沉好太多。   方才唇碰唇,对这个世界的哥儿来说,确也不能容忍……可她并不是有意为之,倘若不是他用力……   好在便宜夫郎似乎贞操观念并不重,能想开,便也不会缠着她不罢休。   柳长宁晲了他一眼,语气稍稍好了些:“罢了,我配不上公子您。你嘞,赶紧养伤,过来吃饭。往后只要您想离开,随时都可。我们和平休离,岂不美哉!”   她背身走至八仙桌旁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本图画书册,再不搭理他。   书籍是方才在巷口书铺子里买的,毕竟这个时代与前两世社会制度不尽相同,她也须得尽快了解金凤王朝的人文地理。   桌上放着一盅热气腾腾的白粥,冒着氤氲之气。   裴元绍眯着眼,觑了眼八仙桌上腾腾白雾,心口沉甸甸的。   过了半晌,放慢半拍的举起手中的帕子,用力擦拭唇上不存在的水渍。   直到棱唇红肿,这才停了手上动作。   忽略心头说不清的失望,他抿唇,起身,喝粥换衣。   从始至终,便再没有与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女人,说上半句话。   裴元绍直觉敏锐,因了对危险的直觉,避开过很多次危险。   心头不断敲响警钟,农女于他是一枚不确定的弹丸,近几日心绪难平,性情变化莫测,心口起伏不定,皆是因此人而起。   在她身前,他甚至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此事于他陌生而危险。   裴元邵喝完粥,躺在圆顶床帐内,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不能再与农女有任何言语!   他强迫自己忽略心头的那一抹狼狈,双眸紧闭。原以为会失眠,阖上眼,却很快进入梦乡。   夜晚,柳长宁找来小二姐,要了几床被褥,在地上打了地铺,和衣而眠。   第二日,天色将将蒙蒙亮,柳长宁便准时睁开眼。   她轻手轻脚的穿衣,推门而出。   却不知床帐内的男子早已经醒了。   柳长宁前往镇子口先雇佣了一辆牛车,又在集市买来吃食儿、被褥、日常需要的用品。   将整整一辆牛车悉数装满,这才走出集市。   身上的银子花去了一半,她倒也不如何心疼。她素来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性格,改善生活条件是重中之重。   待与车妇返回云来客栈时,天光大亮。   此刻天气尚不算热,柳长宁盘算趁着日头不毒辣,返回西樵村。   否则耽搁至正中午,牛车简陋,乡道道路不平,一路磕磕绊绊,又被太阳直射,想来极为不适。   考量到穿上麻衣也能令身上起了红疹的男子,指望他能受住这烈阳炙烤,便是痴心妄想。   柳长宁心中做好盘算,确是不知,最后受不了日晒的是她自己。   裴元绍虽锦衣玉食,却自小习武。当年头顶苹果,立于烈阳之下,可站立三个时辰,麻衣过敏实乃偶然。   上至二楼,便宜夫郎已经衣冠整齐。   身上换了一声干净的红衣锦缎,阔袖蟒袍,素白腰带封腰。身材修长,桃花眼挑眉看来,潋滟生辉。   说来奇怪,柳长宁这辈子鲜少见男子穿着红衣,因了颜色艳丽,穿来便显得的柔弱失去了男儿的硬挺气概。   不过便宜夫郎,却完美将红衣穿出了另一种风情,妖而不媚,艳而不弱,五官张扬却棱角分明。倘若不是他故作轻佻的笑,便是骄矜而贵气,仿若染了丝红尘的嫡仙。   柳长宁凝了他一瞬,冲着他红色的外衫抬了抬下巴,淡笑道:“这么快便新买了袍子吗?看起来比麻布衣合身多了?”   裴元绍翘唇的弧度勾了三分,又很快压下去。   他故作高傲的点头,觑了一眼门外:“我们什么时候回村?”   红衣男子神色自若的依靠在木床边,唇角带着初次见面的假笑,神色疏离。   柳长宁虽觉奇怪,却并不以为意。倘若此人如昨日那般,阴晴不定,她自个儿也觉得束手无策。   索性疏离一些,更容易相处。   想及此,她唇角上翘,指了指窗外,回道:“牛车已在楼下等,委屈公子随我一并返乡。”   裴元绍顺着她的手指往下看,窗外果然停着一辆牛车,随时简陋,以她的条件,亦是尽力。   她站在不远处,眉目疏离,说话敬而远之。   裴元绍眯着眼,心口尽管沉甸甸,却强行克制着起伏情绪,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冷淡的嗯了一声。   --   两人的物品并不多,柳长宁将旧衣物放入竹子编制的背篓中。   与裴元绍一前一后向楼下走。   原本以为以他昨日受的重伤,行走应该极为不便。   哪里知道,只一夜的功夫,那人竟似没事人一般,扶着楼梯,不紧不慢的跟在她的身后。   柳长宁回头觑了一眼他腹部的伤口,被他恶狠狠的警告后,这才没了打探的心思。左右她也不是受虐体质,不让她搀扶,她还乐意落的个轻松。   一楼大堂此时正热闹。   十几位带刀侍卫跟随于一玄衣女子身后,女子身材高挑,远远看来,只比便宜夫郎矮上小半个头。   柳长宁定睛打量,好家伙,又遇见了。来人便是昨日偶遇两次的年轻女君。   当真莫大的缘分。   目光想接,那位贵女君很快移开了视线,淡淡瞟了她一眼,目光定于她的身后。   柳长宁饶有兴趣的侧头,便宜夫郎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在眼前放大,确有勾人的资本。不管放于哪个时代,这张脸俱是焦点。   唯一的缺点是,沾花惹草,麻烦!   心中嫌弃,面上却也不显。忽略前方灼灼的视线,抬步下楼。   胳膊却被身后之人缠了上来,肩膀处抵了个头,侧身被压了半个人的重量。   便宜夫郎松竹的淡香传入她的鼻端。   “妻主,等等奴家,奴家脚腕疼。”沉郁的声线被刻意压细,声音软绵无力,撒娇意味尽显。   柳长宁身子微抖,裸露在外的肌肤生出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险险被那声音给吓的,从楼梯之上跌落下去。   她不着痕迹的皱眉,眼尾眯成一条直线。   抬手便欲将身边之人的胳膊给甩开,胳膊却被他紧紧的钳制住,他的头搭在她的肩侧,耳边是他刻意压低的声线:“帮我。”   柳长宁挑眉,顺着他的视线,不着痕迹的觑了眼木梯口站立的女子,低头凑近他的耳朵尖,问道:“情债?”   裴元绍圆润的耳垂染上一抹绯红,他勾唇的弧度不变,刻意压低的声音却透着股恼羞成怒:“憋说话!”   声音从齿缝内发出,竟然带着丝乡音。   柳长宁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虽有些不耐烦,倒也没有继续挣脱。   停顿了片刻,待他又下了一个台阶,由着他靠着,并肩从台阶上,一步一缓的往下走。   便宜夫郎矫揉造作的声音越来越大:“妻主真好,明行昨日被……你弄的伤了腰,妻主回家可要给我好生揉揉。”   柳长宁向前迈步的姿势一顿,眼底不悦之色一闪而逝,倘若不是答应此人在先,这会儿指不定将此浪荡之人扔出去。   她侧头,唇顿在他的耳廓处,沉声道:“……男人,适可而止。”   肩头的男子身体微僵,眸色加深,愣了片刻,总算再不说些下流话。   两人并肩下得楼梯,越过玄衣女子。   却不料,那人冷不丁的侧头,对着便宜夫郎拱手道:“多日不见,景之近些时日可还好?”   景之是长帝卿的另一个字,当今天下唯有两人方知道有两个表字。   今日旌寰不假思索的唤出了出来,裴元邵眯着眼,将头深深的埋于身边女人的肩膀上,心中惊涛骇浪。   二表姐莫然……怕是被控制住了,原来姑母前世权力被架空,还有此桩事情。   裴元绍眼底复杂之色一闪而逝,眉目轻佻,微笑唇上扬。   抬眸打量旌寰好一番,方上前两步,身段柔软作势便要朝她扑去,却仅在她的身前堪堪顿住身形,桃花眼,潋滟生辉:“原是旌主,你此番前来花石镇,可是特意来接我回京?”   旌寰越过裴元绍,瞟了一眼他身后的农女,丰唇滑过一丝讥诮:“景之折煞在下。今日在此地与你偶遇,实属意外。殿……您一如既往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只这品味变差不少!”   她冲着不远处的农女抬了抬下巴,直视裴元绍,意有所指道:“此等庄户女姿色比府上的差太多。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在下如何也不敢信帝……裴公子口味儿独特,啧啧啧!” 第22章 师傅   柳长宁歪着头,便见便宜夫郎错动脚步,将她严严实实的挡于身后。   她抬头越过他肩头红艳艳的衣衫,定定的注视着间隔两个臂膀距离的女子。   玄衣女子头上戴着繁复的头饰,衣领高高竖起,依旧将脖子完全遮掩住。   乍一眼看来应是极为正经之人,只是说出来的话,有些难听。   柳长宁眼珠错动,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眼,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茶色的眼睛泛着丝极浅的幽光,冷意便如细小的针刺,直直的落于“她”的身上。   旌寰倏然一震,忽如其来的冷意,尚且没有令他回过神儿来。他诧异的看过来,便恰恰对上农女直视的眼神。两人距离极近,便直直的看清了她眼珠的颜色。   那是双极浅的茶色双眸,眼内无波无澜,没有多余的情绪,视线虽落在他的身上,却淡漠的仿佛在看一个事不关己的跳梁小丑。   旌寰轻蔑的神色消失,眼睛倏然睁大,眼皮完全撑开,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撑成了一双圆鼓鼓的黑眸。   身上迎来那人冷冽的威压,带着几分警告与刺骨。   旌寰抖着唇,眼中骇然之色一闪而逝。心头接踵而来的是一波一波的战栗。   身子极细微的颤抖,丰唇半张,即将脱口而出嘲讽的话便悉数吞入腹内。   后背此刻全是冷汗,手心已经开始聚成一滩汗渍。   心口一并疯狂的鼓动叫嚣。   他甚至在冰冷的注视中,止不住的发出了一声不符合他往日形象的低浅shengyin。   是她!一定是她!   原来前两次偶遇,他的感觉并没有错,此人一定是师傅无疑。倘若他当时能仔细看一下她的眼睛,如何也不会错过!   仙灵域,人尽皆知。无情道道祖柳苍云原本有一双极黑的水眸,却因了修炼无情道,性格逐渐清冷,灵魂之上便打上了一抹烙印。   原本并不影响眼睛内的颜色,可是无情道修炼者,在元婴渡劫时,会迎来一道生死难关。   当年那人金丹大圆满,化为元婴之时,因招来最恐怖的玄雷,被劈中了识海。   是以,渡劫成功后,她灵魂之上便有了一道细微的创伤。   为了让创伤的影响达到最小,她当时特意请来药阁长老,为她炼制一枚转灵丸,灵魂创伤修补不了,但是可以将伤害降至最小,聚集于眼内。   唯一的代价是,只要灵魂不灭,眼睛便呈茶色。   倘若仔细观察,可看见,眼珠内,细小的裂痕。   此乃打入灵魂的创伤,生生世世便是她的标记。   倘若如此近的距离,他再将她错过,他又有何脸面说上一句,他是她曾经的孽徒。   裴元邵抬眸,狐疑的凝了一瞬旌寰,只一眼,便发觉此人正不正常的颤抖。   “她”脸上神色复杂,似悲似喜。一向不近人情的双眸,紧紧的盯在前方,眸光流转,似藏着惊涛骇浪。   裴元邵差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对上自家妻主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他修眉倏然紧蹙,眼神不善的再次觑了眼旌寰。   脚步错动,将他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   他伸手摩挲着腰间的长鞭,冲着旌寰勾唇,冷笑道:“在下早已不是金陵城内的娇客,往日种种皆是过眼云烟。如今,我已是有了妻主的男子。虽妻主平平无奇了些,但总归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若不是前来漠北接奴家回京,那便让道吧。”   裴元邵说完,转身再次攀上柳长宁的胳膊,他的头搁置在她的肩头,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的看向侧身的女子。   柳长宁用手指狠狠的掐了一下他的手心,警告意味儿明显。   只可惜裴元绍并不搭理,歪着头得寸进尺的冲着她修长的脖侧呵气如兰。   柳长宁正欲发作,不远处那高个子的玄衣女子踉跄的走上前来。   她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丹凤眼中盛着抹狼狈,见她看过来,抿唇,极快的将外露的神色收敛。   柳长宁皱眉,身前这模样熟悉的女子,有些古怪。   她眯眼,本欲再次将她打量一番,却不料,头被一双手给硬生生掰歪头。   便宜夫郎那张艳艳绝色的脸在眼前放大,他勾唇,唇角盛着笑容。只这笑意却并不抵达眼底,显见的是极为不悦。   压着声线,娇娇滴滴恶心她道:“妻主,奴家与你回村。”   一边说话,一边主动牵起她的手,五指交握,手心竟是细细密密的汗水。   柳长宁歪头凝了身侧之人一瞬,暗忖便宜夫郎不去当演员,白白埋没了才华。手心布满汗水,明明是紧张的要命,却一副熟稔的轻佻之色,真真七窍玲珑之心,处处皆靠演技。   能清晰的感觉到身边男子紧张微颤的手臂,手心密密麻麻的湿汗。柳长宁抿唇,倒没了挣脱之意。   裴元绍枕在柳长宁的肩头,心中蹿着怒火。   虽料定了旌寰会怀疑他,可是“她”眼中的神色,太过古怪……恶心。   直直的盯着农女那张脸,没了方才的嘲讽与高冷,却是极为恶心的眷念与回忆。像极了少女慕艾,情到浓时的神色。   呸……   想到这两个词,裴元绍此刻的笑容便再也维持不住了。他可没忘记,此人有磨镜之好。   方才一副瞧不上的口吻,这会儿却如痴女一般,盯着猛瞧。   柳丞相那样仙人之姿难不成满足不了她,竟然来抢他的……嗯……妻主   抢来的更香?此人当真恶心至极。   心中添堵,裴元邵也不装了,卸掉方才软趴趴、妖妖娆娆的身段,直起身,一把将身边的女子牢牢的塞入身后。   他迎上旌寰的目光,唇角弧度下压,似笑非笑道:“旌主当自重,这般无礼的打量在下妻主,可是在欺我如今落魄,再也奈何不了你。”   裴元邵顿了顿,目露寒光,话锋一转,厉声道:“即使草民与您乃云泥之别,但是你可别忘了,京中那位主子,再如何说也是草民的嫡亲妹妹。你此番侮辱,我便是不要这张脸面,也可告到那位身前,与你说道一二。”   旌寰攥紧五指,克制着心口喷薄的**,强自回神儿。   艰难的将赤红的双目从那人那两人交握的手指中移开。   面无表情拱手退后一步,道:“长……景之言重,方才在下无状,望小姐与贤弟海涵。”   他虽道歉,眼尾余光却一直瞟在柳长宁的脸上。   只可惜,那人歪着头,并不搭理他,形容冷淡,眼底甚至带了丝厌烦之色。   五十年的相伴相守,他熟悉那样的目光。明白她此刻应是极为不耐,倘若仔细看能从她茶色的眸光中,看出几分清冷。   心中升腾而出的恐慌消失殆尽,眉目间的小心翼翼的收敛的一干二净。再对上裴元邵时,又恢复了方才的淡定。   他向前几步,走至裴元绍近前。   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殿……景之好眼光,竟是找来这等出色的妻主。只不过,做戏便是做戏,定不要太当真。”   裴元邵眯着眼,他伸手,用了丝内劲儿,重重的拍在旌寰的肩头,勾唇,笑容危险:“当不是做戏呢?旌主,如何自打脸,一刻钟前嫌弃意味甚重,这会儿竟改了口径,端的是古怪。只不过,不管您心中打的什么盘算,妻主总归是在下的,不容你等外人置喙。”   裴元绍说完,攥紧身边之人的手,一步一缓的错身,走出客栈。   旌寰目光阴鸷,他紧紧的盯着那一对交握的双手,心中震荡。却也没有继续跟上去。   尽管迫切想要分开前方那两人交握的双手,却克制的忍住。   不是不能,是不敢。   那人一定是师傅!   可是这一世他必不能以他孽徒的身份与她相认,否则别说谋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资格。便是跪下来给她当个仆侍,以那人的个性,也终将拒他以千里之外。   他牙关紧闭,不断的警告自己冷静,徐徐图之。   倒是没预料到,长帝卿竟然找了那人做妻主。   倒是好眼力,倘若不是顺着他埋在自己身边的暗探,顺藤摸瓜。将莫然揪出水面,他几乎要以为裴元绍是真正的废了。   只可惜,莫然即使再如何硬骨头,也终是抵挡不住严刑拷打,将他佯装风流浪,荡的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   虽不知道他此番作何筹谋,但永泰帝死前布下的局怕是被长帝卿提前知道了。   难怪这三年,永泰帝留在京城中的暗子一个个被拔了出来。   裴景之当真好心计,卧薪尝胆!不错不错。   旌寰眯着眼,飞快的在心中分析出结果,面色不愉。   待那两人背影消失无踪,这才叫来影卫,神情凝重。 第23章 回村   却说这边厢,原本亲密相携的妻夫,坐上牛车,便立刻分开了手。   裴元绍不着痕迹的往牛车外侧挪了挪,只无奈车内装的物品满满当当,他挺直腰板挤在一堆杂物中。   柳长宁也不搭理他,冲着背身的车妇打了声招呼。   车妇扬起长鞭,“驾”的一声。   牛车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留下一条深深的车辙印。   牛车速度不快,一路走出镇子,进了乡道。   乡道路面不平,牛车来回颠簸。   柳长宁被颠来倒去,差点儿将辰时用的包子,给吐出来。   她趴在牛车的木栏上,回头便看见便宜夫郎,泰然自若的端坐于车板上。   微笑唇上扬,看起来如个没有受伤的正常人一般,无丝毫不适。   她冷淡的觑了他一眼,脸色惨白。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裴元绍侧头,目光落在她惨白的唇上,剑眉微蹙。   眼角泪痣抖了抖,纠结了一番,方低声道:“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回村,你若不舒服……不舒服的话……可靠在我肩膀眯一会儿。”   柳长宁挑眉,斜眼望去。   对面红衣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生出一丝极为浅淡的绯红。   他迎着她探究的视线,冷着脸补充道:“别误会,此番全是为了还你方才陪我做戏之恩。倘若你不愿,大可不必勉……”   “要!”   柳长宁干脆利落的坐过去,头搭在他的肩头,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压在他的身上。   裴元绍挺直腰板,微风撩动他耳鬓边的长发,圆润的耳垂,生出晕染夕阳的艳红。   原以为心口会极为反感陌生女人的靠近,可是当她身上淡而不涩的草药香传入鼻端时,他又开始不由自主的出神。   耳边传来那人有气无力的笑:“放松点儿,吃不了你。几日相处,以你聪明模样,定是看得出来,我对你绝无痴心妄想。”   “你!!”裴元绍身体僵直,不怒反笑。   “乖,别动,让我靠靠。”柳长宁软声哄道,见身边之人身体更为紧绷,转移话题道:“聊聊天吧,方才那玄衣贵女,可是你旧相识?”   他不置可否,尔后似乎想到什么,眉头深陷,扬起的唇压了三分。   眼睛直视前方,可说话的语气却严肃了些许:“那人心机城府连我都自叹弗如,你且记住,她很是危险,往后遇见她离的远远的。”   “哦?”感觉到便宜夫郎放松了几分的身段,她继续没话找话的问道:“我观她一表人才,贵气十足。能有何问题?你此番莫不是因爱生恨?”   裴元绍气急败坏的扯嘴,迎上她含笑的水眸,心口一滞,心脏如鼓点般跳动。   他狼狈的别开视线,声音低低沉沉:“左右记住那人不是你能惹的。,我平日虽出格了些,可那人连我也撩不动。她本就喜欢女……罢了,同你这不行的女子说这些有何用?”   “嗯?不行?”柳长宁诧异的看来,问道:“不行是什么意思?”   “不行就是不行,你管它是何等意思?你问题今日为何这么多?好好躺着不行吗?”   便宜夫郎嫌弃的皱眉,闭嘴。双眼直视前方,那模样竟似再也不想与她搭话一般。   柳长宁一脸懵逼,罢,原本想让他放松紧绷的身体,看来是她想多了。这人根本没有这个世界上郎君应有的贞操观。   如此她便也能放心,安生的借个肩膀靠着。   几辈子为人,以往飞剑在手,日行千里。后来一辆奥迪,便能日行几百公里。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颠簸之罪。   柳长宁阖上眼,半睡半醒之时,不忘关切的问了一句:“你方才做戏有点儿假,那女子岂会信你?”   耳边冷不丁传来这样一句问话,待要仔细回答。肩膀上的女子却已经呼吸匀称,熟熟的睡了过去。   裴元绍低头看来,那人密而翘的睫毛在阳光下根根分明,似乎不适应阳光直射,手无意识的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盖住。   裴元绍抿唇,犹豫了一瞬,不着痕迹的勾来不远处的竹筐,拿出油纸伞,撑开,为她挡住扑面而来的艳阳。   他别看视线,看向远方,过半晌,方冷淡的自言自语道:“你不明白,旌寰那人素来表里不一,她本就对我忌惮深重。此番捉住了莫表姐,我那伪装再如何也骗不了她。做戏只不过是为了给关陈氏的人看的罢了。我与旌寰的战场,从来是直面,而不是退居一隅。此番避开京中耳目,流放北地,待处理好漠北的事情,当暗涌浮出水面,我与他便势必有一场生死之斗。”   耳边传来那人匀称的呼吸声,车妇扬起鞭子,抽打老牛。牛蹄嘚嘚儿的往前跑。   裴元邵眼露恍惚,身上的冷意悉数褪去。眼前是枯藤老树,小桥流水,牛车简陋,一人相偎,端的是岁月静好。只这样的静好多了丝令人焦虑的恐慌。   他本是过客,如何能生出这般归人的热切。   --   牛车抵达西樵村,已是正午。此时艳阳高照,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   庄户大妇们扛着锄头回家,三五成群,稀稀拉拉走在狭窄的田埂之上。   村口处突然出现的一辆牛车便显得极为显眼。   西樵村不抵南方,风调雨顺。地里庄稼涨势好,家家户户便有糙米饭可吃。   因了此地地处北方,降水少,时常遇到旱季。   是以村民们,除了极为少数大妇家中有余钱外,泰半生活清苦,平日吃上一顿肉食儿已很是拮据。   很少有村里人会雇佣一辆牛车,买上一车的吃食儿、用品。   毕竟家中地里的食物已足够自给自足,所需用品更是将就着用。每逢年节才有那庄户人家的大妇,愿意添置一二被褥长衫。   此刻看见柳长宁与他家妖艳的夫郎从镇子上回来,买来一辆车的杂货,俱都面露惊奇。   牛车一路从村口穿行而过,村里大妇们无不驻足,探头望去。   柳长宁因了这一路颠簸,神色怏怏,闭目养神靠在便宜夫郎肩头。   裴元邵往日便是人群焦点,习惯万众瞩目,此刻被村人盯着看,泰然自若,视若无睹。   小清河河道口,柳田氏骂骂咧咧训了小儿子柳夏一路。   “你个赔钱货,让你洗衣物,你却在河边与刘达家的三子说起了私房话。见天的偷懒,耍滑头,看老爹今日不告与你娘……”   柳田氏揪着小儿子的耳朵,便是一阵痛骂。   “哎哟!爹,您轻点儿,轻点儿!”   柳夏捂着自己的耳朵,眼珠乱转,忽然视线一顿,他边躲闪,边指着不远处,议论纷纷的大妇们说:“爹,爹,您先别教训我。您看看前方,咱村发生什么事儿了,如何今日大姨们不回家用饭,站在村道上很是热闹。”   柳田氏放下揪耳朵的手,狐疑的朝前方看去,果真热闹。   他素来喜与人说三道四,热闹哪儿也少不了他。前几日回了趟爹家,昨夜将将回返回西樵村,今日村里便有大热闹可看。   他眼珠不一转,拉住儿子的手,便往最热闹的人群中凑去。   没想到伸长脖子只看见一道牛车的影子,吃了一口飞扬的尘土。   这西樵村何时出了个比她家还阔绰的庄户?非年节之时,竟雇佣牛车回家。   柳田氏面露好奇,竖起耳朵细听。窄小的眸子便随着得来的消息,精光四射。   村人们七嘴八舌。   “柳袁氏着实有钱,瞧瞧这一车的吃食儿、用品,竟也舍得买。”   “可不是,这眼瞧着两夫妻,似乎和好了,往后呐,长宁许是还有大福。”   “唉,什么福气不福气。柳袁氏如此不安分,即使天仙之姿,柳家那憨憨如何能驾驭的住?”   “可今日你们也看见了,长宁侄女靠坐在他家夫郎肩头,眼见为实。可见他家夫郎行为虽轻佻些,还是将她放在心上。”   “那可不得了,这柳袁氏跟着县里的贵人也不知多少年,听闻手头有不少银子?长宁这是要跟着他夫郎享福呢!”   ……   柳田氏眯着眼,一脸儿笑得问:“她大姨,你此番话可当真?跟着县里大人物能有这么多银两,比小倌儿得来的打赏还多?”   “当真,我家小子在县里大户人家府邸做奴侍,前些日子给我们信里哩。他如今跟在贵人养在别院的外室身边,那郎君,每日吃穿用度不比府内的主子差哩!” 第24章 极品亲戚   与人在田埂处说了一炷香时间的话,该问的都问了个遍,柳田氏这才拉着自家哥儿的手回家。   柳田氏家离地里不远,他家位置好,前些年修葺过,村内一排排屋舍,就属他家最为醒目。   进了屋内,柳正已坐于饭桌主坐,大儿子柳月做好的精米红薯饭,并几碟青菜,摆放在方桌之上。   柳夏一进屋便朝着桌子上瞟了眼,见全是青菜,不由撇撇嘴。   自他家二姐去了县里书院读书,家里便没了肉食儿。   虽村内泰半庄户根本吃不上精米,但前些时日,他们家伙食好,有肉有蛋。   如今吃惯了肉食儿,再用些青菜白米,便觉口中淡而无味。   柳夏垂着头,倒是无人看出他的小心思。   他母亲此刻正黑着脸,冲着柳田氏发作:“让你去河边喊人,一去便是半个时辰,成日在外面说道是非,这饭食儿今日干脆也别用了。”   柳田氏脸上挂着抹赔罪的笑,侧头狠狠瞪了一眼柳夏。   这才走上前来,卸下身上的竹筐,一步一扭的走至近前。   安抚道:“妻主别气,这不正好在村道上遇见大侄女,是以回来的晚了些。”   柳正抬起头:“长宁?你与她有什么好说道的?”   坐于正堂的女人声音不由拔高了些,不耐烦的哼道。   柳田氏轻巧一笑,上前两步为柳正置了一碗红薯饭,回道:“妻主有所不知,贱侍并没有与那软弱的侄女说上话。只她恰从镇子上回来,与她那浪荡夫郎一并模样亲密,两人从镇子上带了一大车的食物。贱侍好奇,便随着村人看了会热闹。”   “一大车食物?”柳正侧头,定定的看向柳田氏,语气不由好了些。   柳田氏点点头,他拉着她粗糙的手,眼珠一转,小眼精光四射:“可不是嘛,没想到她家那荡夫郎倒是个有本事的。想来往后日子比我们还好过……侄女孝顺嫡亲姨母本就应该,不若……”   他顿了顿,见柳正沉默不语,柔声劝道:“妻主万不能心软,长宁虽是你侄女,可咱家冬儿更是你亲女。如今她去县里读书,眼看着便将考秀才,读书人笔墨贵,上回讹来的一百两,将将用了一大半。往后乡试,更是一大笔花销。家中这两个哥儿迟早要出嫁,桩桩件件需要银子。”   柳田氏斟酌的看了眼自家妻主,见她眯着眼,显是动了注意,继续劝道:“我方才听三顺说,这荡夫郎只要对县里的贵人们笑一笑,那便能得来几百两银子哩!”   “当真?”柳正狐疑的问。   她抬头扫了一眼木桌上粗茶淡饭,不远处两个头上无多少发饰的哥儿。   皱眉,思考了片刻,打定,注意:“我明日便去西屋。大侄女该给的一分不能少。”   柳田氏得了妻主允诺,忙不迭的点头。   “母亲……大表姐毕竟是您嫡亲侄女,上回爹借着奶迁坟的由头,差点儿将表姐卖给人牙子,送入宫中当贱婢。倘若不是表姐弄回一百两银子交给爹,此番便指不定被人下了毒香,将身体雌性气息抽离,变成不为人道的女阉人。您当初明明答应表姐,往后再不会找她麻烦,如今……将将过了一月,却又……”   说话的是柳正家大哥儿柳月,他往日话不多,倘若不是自家人欺人太甚,他也不会出言反驳母亲与父亲的盘算。毕竟人微言轻,他也仅是个哥儿。   此言一出,柳正倒没说话,柳夏却三步并两步走到柳月身前,一脸不忿道:“哥哥话里话外,指责爹娘,可知爹娘如今盘算,全是为了我们。如今表姐眼看着能驾驭她那荡夫郎,咱能要点儿银子是一点儿。指不定荡夫哪天不要表姐那窝囊废,银子便便宜了别人,岂不是追悔莫及。”   兄弟两意见不合,争执不休。   柳正眯着眼,厉声道:“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长宁的事儿我和你们爹自有盘算。小男儿家家,叉腰对骂,如泼夫一般。往后该怎么出嫁!行了,吃饭!”   --   一路颠簸,牛车到了老宅,柳长宁连午饭都懒于吃,急匆匆回了柴房睡觉。   醒来,天色暗沉,穿衣净脸后。发现厨房有亮光。   推开灶房门,便宜夫郎拿着木铲,正在锅内,不断的翻炒。   他舍得放油,锅里的五花肉,滋滋滋油光四贱。   夏日炎热,又被柴火熏脸,他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艳丽的轮廓滑下。   听见开门声,侧头抿唇,说话倒是一贯的不中听:“真会睡?”   柳长宁不置可否的耸肩,她走至近前。   桌案上已经摆了两道青菜,虽颜色不好看,但远远闻来,竟然有丝菜香萦绕。   她觑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方干燥的布帕,指了指他鬓边的汗水,问道:“要不要帮你擦擦汗?”   末了又觉此番言语不妥,解释道:“汗水滴入锅内,这道肉食儿便白费功夫炒制了。”   说完,便见身边的男子墨眸幽邃,冷哼一声:“多事儿!要你管?”   柳长宁歪头,唇边翘起一抹极细微的弧度,似笑非笑:“当真不要?不要也好,免得浪费我一方布帕。”   她说完便欲收回,却被那人一把夺过。   他烦躁的看了她一眼,抿唇,胡乱将额头上的汗水擦拭干净。   高冷的冲着她扬了扬下巴,沉郁的声线带着丝骄矜的尾音:“别误会,本公子只是不想毁了好不容易做出来的饭菜。”   柳长宁觑了他高抬的下巴,背着手,颇为好笑的道:“行吧,您开心就好!快别愣着,肉快糊了……” 第25章 变白速度太快怎么破   申时,两人坐在八仙桌上用了饭食儿。   因了便宜夫郎主动煮饭,用完晚膳,柳长宁起身很是自觉的收捡桌上的残羹冷炙。   裴元绍站在一边,他出的伸手,顿在半空。嘴皮动了动,似乎要揽下她手中的碗筷,却在迎上她的视线时,又极快的收回手。   他别开视线,棱唇张合,语重心长道:“这等事儿可不是女君该做,罢了,左右我们如今是搭伙过日子,倒也无多大妨碍。但是你定要记住,女子远庖厨,该夫郎做的一定得让夫郎做,否则依照你以往的性子,迟早被未来夫郎嗟搓死。”   柳长宁好笑的觑了他一眼,打趣道:“我这不是差点儿被你嗟搓死了吗?说什么风凉话。妻夫之间,本为一体,共同分担家中活计,难不成不应当?”   裴元绍一噎,他诧异的打量了她一眼,眼神暗了几分。   别扭的哼道:“就你心善,往后倘若我走了,你总得再找一个夫郎过日子。我此刻乃提醒你,可别过于心疼夫郎,否则有你受的。”   “哦,多谢关心。你我都忍的下来,别人那更能和睦相处。”柳长宁漫不经心的答道,收拾完碗筷,背身走出正堂。   却不知,正堂内的哥儿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无踪,一双墨眸滑过抹恍惚。   他看着蜡烛蹿出的火苗,眼中映出明明灭灭的光,一如他此刻晦涩的心情。   倘若往后,他走了,她许是会再娶上一门夫郎,将如今这份低头拾捡碗筷的温柔对着另一位男子。   想及未来会有那样一个人,占满她的生活,彼此相濡以沫。   裴元绍忽觉心口又开始酸涩起来,他甩甩头,刻意忽略这份危险的情绪。快步回房。   卧房内,两个黑衣侍卫垂首而立。   裴元绍开门,打眼见着二人,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他背手走至书桌前。   视线聚集在其中一位黑衣侍卫身上:“暗三?”   暗三是裴元邵埋于旌寰身边的探子,倘若不是出了紧急要事,他此刻应是跟在旌寰身边。   被殿下点名的黑衣侍卫上前两步。扑通一声滚于地上:“殿下恕罪,属下办事不利,今日……今日将旌主跟丢了。”   裴元绍敲打着桌面,墨色的眸中明明灭灭。   暖黄色的烛光,为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了层光晕,脸部线条虽软了几分,可周身的凛冽的气势徒然猛增。   暗三擅长隐匿追踪,应变能力极高。这一年来,埋伏暗处,从没有失手过。   如今却将旌寰跟丢……   裴元绍皱眉,问道:“如何跟丢的,仔细道来。”   “殿下今日从客栈离开后,旌主回头便召集亲信在客栈内议事儿。半个时辰后,旌主与众侍卫一并快马加鞭,离开了花石镇。”   暗三顿了顿,面露凝重:“属下发现,客栈上房内,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镇南王,其中一位领着亲信出城。另一位却在集市上闲逛。属下多年埋伏暗处,对镇南王的眉眼甚是熟悉,是以分辨出留在城内的人乃是她的真身。只可惜跟着镇南王在集市走了一圈儿,便将人彻底跟丢……”   暗一抿唇,垂首:“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裴元绍捏紧手中的青瓷笔筒,眸色深深,他沉默了半晌,方低声叹道:“罢了,此事怪不了你!旌寰为人素来小心谨慎,便是发现你也不足为奇。起来说话。”   见暗三起身,裴元绍侧头看向一旁躬身垂首的红莲,低声问:“关云云那边的事儿,可处理妥当?”   “关女君托属下传话,裴云之派来的死侍被关陈氏的人抓住。今日严刑拷打,顺藤摸瓜,问出二殿下当日京中设局,陷害陈氏低嫁北环县令之女一事。陈氏大怒,砸碎了一屋子的青瓷瓶。并命人快马加鞭,送信前往金陵那位太夫手中。”   裴元绍点头,紧皱的眉头并没有松,他起身在简陋的卧房来回踱步。片刻方对着堂下两人命令道:“暗三且跟着假“旌寰”,仔细看看他此番金蝉脱壳是何目的。红莲继续派人盯紧陈氏,如今她虽收回对本殿的监视,注意力转移至裴云之身上。你等如今日这般在卧房等我之事万不可有下一次,小心为上。”   “是!”   ――   柳长宁洗完碗筷,从灶房内走出来的时候,便宜夫郎屋内的蜡烛,依然亮着。   她没空管他,净房洗漱完毕。直接回了屋。   今日月圆之夜,正是打坐的好时机。运起养气诀,盘腿入定。   一个时辰过后,她倏然睁眼。也不知是否月圆之夜,亦或前几日药浴起了作用。   今日这番打坐,身上竟出了一层浅淡的污垢。   她重新去了净房,打来水,洗完澡。回屋的时候,便宜夫郎内室纸糊的窗柩上,一道颀长的身影被拉的长长,拖曳在窗纸上。   柳长宁看了眼黑定定的天空,想及那人有伤在身。   伸手拉上门环,扣了两下,立于门外,淡声叮嘱道:“早点儿睡。”   屋内的人显是愣了片刻,声线沉郁,高冷哼道:“妻主管得太宽,你先行睡吧。”   客套话带到,那人不听,柳长宁也不做停留,旋身回了柴房。   背过身的柳长宁,没看见,原本提笔书写信函的某人,盯着木门,犹豫了片刻,将已经沾上浓墨的狼毫搁置一旁。   起身,吹灭了蜡烛。   柴房内的被褥已经换上了新的,柳长宁脱掉长衫,躺在垫了厚厚褥子的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月色从大敞的窗柩洒入屋内,她的脸暴露在柔柔月光之中。   那是张平平无奇的脸,褪去了泰半的蜡黄,竟在月色的衬托下,显得光滑而莹润。   倘若有熟人看见这张脸,面容与往日别无二致,乍眼一看,皮肤白皙了几分,竟似珍珠蒙尘般蜕变。 第26章   柳长宁第二日起的晚了些。   因了昨日换了新被褥, 床板虽不再磕着骨头, 厚厚的被褥铺于身下,却有些不透气。   身上燥热,夜晚睡得不踏实, 醒来好几次。   于是第二天早上, 她难得多睡了会儿。   柳长宁穿好衣衫,推开柴房木门, 屋外灰扑扑一片,天空中是暴雨欲来的昏沉。   隔壁便宜夫郎的房间不见动静,如往常一般早早的出去了。   他素来神神秘秘,神龙见首不见尾。   柳长宁倒也不觉奇怪, 洗漱完毕, 眼看着天空乌压压一片,暴雨将至, 便息了去山里的心思。   空气中湿气大, 随意活动两下, 身上便是一层热汗。   柳长宁神色厌厌, 搬出一把摇椅,置于老槐树下,整个人懒洋洋得躺了上去。   手边放着昨日在书铺内买的两本书籍,并一碟桂花糕。   她有吃早膳的习惯,如今便宜夫郎不在家,退而求其次,拿出昨日买来的桂花糕, 和着热水,一边吃,一边手持书册,翻阅这个时代的人文地理。   金凤王朝政治经济发展水平类似于Z国宋朝。   如今朝堂更迭,将将经历三代女皇。   上一代女皇永泰帝因了后宫只有一位皇夫与侍君,子嗣不丰,育有二子一女。   长帝卿与当今女皇乃上一任皇夫所生,二皇子生父不详。   据说当年永泰女皇南下江淮,于十里桃花庵遇见一男子。两人一见钟情,暗通款曲,后生下一哥儿,便是二皇子。   女皇将这在江南生下的哥儿抱回金陵城,寄于皇侍君名下,千娇万宠。   明间有句俗话,为母为父者爱幺儿。许是如此,永泰帝对嫡长子严厉却对这抱回来的幺儿宠爱非常。即使老来得女,她却也将一世恩宠给了二子。   永泰十五年,孝贤女皇意外驾崩。幼女年岁尚小,特命长帝卿垂怜听政。   说来这长帝卿也是一治世奇才,他把持朝政两年。整饬纲纪、抚定内外,勤政为民,虽手段强硬,为人严苛。却将整个金凤王朝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但是好景不长,长帝卿于三年前意外落马,性情大变,府内圈养面首无数,沉迷女色不可自拔。   朝堂无人把持朝政,女皇年幼,难以威慑群臣。金陵城一时内人心惶惶,朝堂内结党营私,暗涌不断。   好在三朝元老贾太傅之孙,入主后宫。   老太傅亲自出山,主持朝政。这才将整个朝堂控制住。可因了人心动不足,官员间派系错综复杂,朝堂并不安稳。   趁着便宜夫郎不在,柳长宁将这本《金凤朝堂更迭史》粗粗翻阅了一遍。原主本是目不识丁,倘若被那人知道她识字,便又是一波麻烦。   前日在客栈之时,拿出一本图画书籍,尚且被他多看了两三眼。   这会儿也只能趁着他不在,借此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政治变化。   她倘若以后想要摆脱白身,科举入便是唯一出路。毕竟士农工商,士是这个朝代社会阶层的顶端。   要想在这个朝代过的舒适,科举为官几乎是唯一提高自身社会地位的途径。   柳长宁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原主这破旧的老宅,柳眉微蹙,今早醒来,她的皮肤又白了三分。   没料想到,这里的月色过于纯粹,打坐效果比第二世好上太多。昨日皮肤变化提醒了她,她可能控制不住面容变化的时间。   虽现在暂时看不出端倪,可时日久了,指不定便会被人怀疑。   最重要的是此处并不适合长期居住,屋舍破旧,地处潮湿。   柳长宁摩挲着尖细的下巴,心中已有了盘算。   西樵村她可能待不下去了。   等再上几次后山,用草药换些盘缠。就到了她离开的时候。   至于便宜夫郎,便再多给他一月时间。左右依那人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他也即将离开。   两人迟早一拍两散,陪他一月时间,全个同居的情分。   屋外电闪雷鸣,雨滴却迟迟不落,黑沉沉的天空,燥热难耐。   柳长宁手持蒲扇,尽管不停的扇动,额边的汗水依旧打湿了整片后背。   她烦躁的蹙眉,正欲去净房洗把脸。   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柳长宁眸中滑过一抹诧异,进屋洗了把脸,方一步一缓的走至门口。   木门打开。   老宅的台阶下站着一对中年妻夫。   柳长宁扫了一眼来人,双眸微眯。   原猜想许是便宜夫郎的风流债找上门,却不料,如今站在门口的这两位,是原主自己的麻烦。   门口两人乃原主至亲之人,二姨与姨夫。   二姨柳正,人如其名,国字脸,一脸憨厚面相。只可惜,面并不由心生,此人虽平日沉默寡言,但真的狠起来,却敢拎起锄头,朝原主头上砸。   柳正身边站着他那满是小心思的夫郎田氏,倘若说二姨是这个家中的打手,这二姨夫便是始作俑者。她在原主的记忆中,始终扮演着父夜叉的角色,对原主极尽苛责。原主如今落得个如此懦弱,任人嗟搓的性子,大抵也与自小受此人压榨有关。   但凡这一家人善待原主一分,她也不会落得个寒气入体,无药可医,等死的下场。   柳长宁手拉着门环,长身而立的看着这两位。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天空灰沉沉一片,眼见着马上便得有场大雨。   这两位竟然从村东头走了整整五公里的路,找上门来,便定不是好事。   “大侄女,可算开门了。你那荡……咱侄郎君呢?不在家?”柳田氏拉着柳正,上前两步,探头探脑的往院子内瞧。   柳正警告的斜了眼田氏,显是怪她越了规矩,宣声夺人。   田氏拉着她的手摆了摆,自觉退后一步。可一双窄小的眼睛,却在柳长宁背后的院子内,滴溜溜转个不停。   柳正重重咳嗽一声,狐疑的看了眼,一月未见似乎变的白净了两分的侄女。   她沉着脸,训斥道:“敲了这么长时间的门,如何这会儿才出来!姨平日如何教你规矩?即使分家,也没来得由着你这般不守礼?”   柳正早年跟着村里秀才,识过一两年字。村里酸腐秀才,平日最重礼义廉耻。!   柳正虽诗词歌赋没有学会,却将酸腐秀才那等刻板的礼教观念学得十成。   柳长宁双手抱胸,她好整以暇的觑了一眼传说中一板一眼的大姨,面无表情道:“哦,我自小爹娘不在,寄人篱下。本就目不识丁,礼仪廉耻自是不甚懂。至于您教的,我可能天生愚笨,学不会。”   她语气极缓,声音无波无澜,却句句皆是讽意。   被侄女冷不丁呛声,柳正脸色忽青忽白,她上前两步,便要如往日那般教训这不听话的狗东西。却被自家夫郎扯住衣袖。   “妻主大人万万不可,长宁可是大姐家唯一的独苗苗。她如今已是成家之人,总归多了些脾性,你可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训斥。”   她说完对着柳正使了个眼色,毕竟上门要银子,倘若妻主直接将人揍了。即使这大侄女再如何懦弱,伤了她,她家那荡夫郎也定不会将钱拿出来。   田氏八面玲珑,安抚完妻主,侧头对着柳长宁眨眼,慈爱的道:“侄女你说姨夫说的可在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二姨迎进屋内啊!”   她笑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细缝,和颜悦色的冲着柳长宁使眼色。   只可惜这侄女榆木疙瘩,对她的善意视而不见。   田氏微楞,心中忽觉怪异,来回打量了一眼一月未见的大侄女。   方才一心想着如何要来财物,此刻仔细打量,却发现这侄女比往日竟多了两分气度。   许是这一月她娶回来的荡夫郎拿来银子,为她好生将养了身体。虽眼看着依旧瘦削,却一改往日蜡黄面色。白了两分,比以前竟要好看一些。   此刻穿上一声纯白麻衣,腰板笔直的站于门前,竟与自家女儿有了同样的气度。   田氏心中惊疑不定,毕竟二女儿柳冬跟着隔壁秀才姨学习多年。前些时日他们又将她送入县里的书院,她那一身读书人的气度,整个西樵村内的女君,皆是无人能比。   田氏眯着眼,视线再次落在柳长宁身上。   撇嘴,心头生出一抹不屑,大侄女何等模样,她再清楚不过。那性子与她那去世的爹如出一辙。做事全没有注意,性格又软弱,倘若身为一男儿,倒还能找上一门妻主。只可惜却是一女子,如此性子永远成不了大气候   倘若不是熟悉她的性子,一月前,她如何也不可能,略使小计便从分家的大侄女手中继续压榨银子。   想及此,田氏翘唇,神色俱是得意。   柳长宁面色不变,她冲着台阶下一唱一和的妻夫,不耐烦的眯了眯眼,不悦道:“进屋便不必了。您二位虽是我名义上的长辈,但这些年,所做之事,也着实令人伤心。如今我既已分家另立门户,全没了与二位长辈叙旧的心思。您二位有事说事,无事便走。”   此话一出不仅刘正脸上青青白白,田氏唇角的笑容俱僵在了脸上。   柳正气的浑身发抖,声量拔高,怒道:“反了,反了!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这不听话的小杂种,即使分家我也是你二姨,竟然敢如此与我说话。”   她一把甩开柳氏,作势便要上前,宽而粗的巴掌高高扬起。   却不料往日懦弱无能的侄女儿,却迎着她的怒目,漫不经心的道:“我劝你聪明点儿,在下被你家虐待多年。往日不吭声,却全村的人都看在眼底,倘若你今日敢动手,往后咱们便衙门见。”   她茶色的眸子定定的扫来,厉色的眸中寒心四射:“记得我那二表姐如今尚在县里读书,读书人最终身家清白。倘若被传出家中母父虐待同族长姐,往后的仕途说不好便得毁了。”   柳正举起的巴掌便堪堪停顿在半空,落不下去。   她的眼睛并不大,倏然睁开,不长的睫毛便来回抖动。   粗唇张合,却只能指着柳长宁“你你你……”,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柳长宁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这柳正不过是个假把式,易怒且转不过弯来。她家夫郎田氏方才是最难缠的人。   自家女儿柳冬是田氏妻夫二人的命根子。因了柳冬启蒙早,六岁背诗,十岁写得一笔好字,连书院里的先生也时常夸她于科举一途有望。   如今柳长宁以柳冬名声要挟,田氏气的肝疼,面上却不显。   他眼珠一转,上前两步,不怒反笑道:“几日未见,大侄女脾性渐长。你既如此不要脸面儿。今日姨夫也只好拉下脸皮与你掰扯掰扯。”   田氏虎着脸,声音粗厚。倒不似一般夫道人家那般腼腆。   他插着腰,盛气凌人道:“你母亲去了十年,是我妻夫二人收留你,将你养成大成人。往日虽对你管教严苛,却也将你抚养长大。如今,眼看着你成家立业,不求你反哺,只望尚存两分良心。你今日既对我们不尊敬,且将这些年妻主喂给你的口粮还来。”   “姨夫认为我需要还上多少合适?”   田氏紧绷的神色微松,他眼珠一转,冲着柳长宁竖起五根手指头:“姨夫知道你不容易,可你家夫郎却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他那妖孽模样,想来有不少私房钱。姨夫也不多要,便给五百两银子,咱们往后便算两清,大可不必再有来往。侄女觉得如何?”   天气炎热,这会儿,天空乌压压一片,柳长宁额头上的汗水止也止不住,她抬起衣袖将汗水擦拭干净。   这才低头,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田氏:“不如何,帐总要算清。五百两银子倘若少了,岂不是让您吃亏。姨夫既然要掰扯,不若我们找来里正,算算这些年我用了您家多少粗粮。母亲爹亲死前,我虽还小,但记忆犹新。爹亲的嫁妆以及母亲名下二十亩良田俱被二姨家霸占。长宁不识字,里正那里倒有田产变更契约。”   柳长宁忽尔与田氏对视,茶色的眸子淡的看不出情绪,她唇角的笑消失无踪,低声道:“不若我们算算这一笔账,我柳长宁素来不是让亲姨母吃亏的性子。”   田氏眼睛眯成一条缝细,脸上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来。   他们定是不能找里正掰扯,倘若单单只是柳大的良田被妻主占了勉强有理有据。可柳大夫郎手中的那笔嫁妆,他们是万万没道理强行霸占。   那笔嫁妆,若仔细算下来,得有一百两银子,这些年早被她拿去贴补娘家。很多用处连柳正也不知道去向。   倘若真掰扯清楚,他的下场……   田氏眼神凌厉,先声夺人:“好啊,好话软话与你说尽,你却依旧这幅狼心狗肺模样。倘若你不应,我田永便是舍了这张脸,也要央着县里的人牙子将你卖到皇宫大内去。”   柳长宁摩挲着下巴,人伢子?田氏倒是有恃无恐卖她,呵?   她挑眉,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不为所动   田氏怒目而视,冷哼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   保养尚算得意的手将纸张展开,上前两步,白纸黑字,隔的近柳长宁淡淡扫了一眼。   田氏笑得有恃无恐道:“大侄女儿可别怪姨夫心狠,拿出这张卖身契要挟于你。倘若不是你不听话,伶牙俐齿,今日姨夫断不会如此不给你脸面。”   柳长宁的视线落在那张泛黄的宣纸上,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忽而脑内一痛。   她揉着嗡嗡作痛的额头,斜靠在木板门上,原主那些隐藏的记忆不知是否受了这张契约的刺激,一股脑的融入自己的记忆海中。   翻阅突然得来的另一部分记忆,柳长宁才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穿越而来继承原身记忆片段不完全。   原主是个精神分裂者,她有双重人格。而这一切的起因,皆是田氏手中拿着的这一纸契约。   原主自小懦弱,爹胎中继承而来的性格,却也并不严重。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会发泄。遇到不愿意做的事情,会拒绝。   她母亲父亲去世后,跟着大姨家生活,备受压迫,可心中依旧存着对生活的希望。   五年前,柳正在村子内吃酒回家,狂性大发,毒打原主,险些就要了她的命。   原主被激发了血性,能够下床后,偷偷找来母亲以往相熟的大妇,筹谋告到里正面前说理。   哪里知道,此番盘算无意被田氏撞见。   那日,柳正家的柴房,原主几乎遭受到惨绝人寰额对待。   柳正扒光了她的衣物,将她吊在横梁上抽打。   倘若只是毒打,原主便还有希望,未来总有一天能够将这一家毒辣的亲戚告到县里。可是万万没想到,田氏趁着她昏迷之时,让她在一张卖身契上画了押。   她在意识不清之时,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能任由主人发卖的奴。   从血泊中醒来的时候,原主许是或许绝望,分裂成了两个人格。   主人格懦弱而予取予求,次人格执拗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事实上,柳长宁穿越至今,继承的全是原生主人格的记忆。对次人格,一无所知。   倘若不是田氏手中这一纸张契约的刺激,原主这些记忆碎片或许仍旧不会苏醒。   一切始于贫穷,归于罪恶。   原主次人格并不能经常出现,每一次占据身体控制权。便是这一家,对原主进行惨无人道对待的时候。   主人格没了活下去的希望,浑浑噩噩,活的如个行尸走肉。   次人格虽仍旧有反抗的血性,出现的时间并不长,且汇聚了原主所有的阴暗情绪,阴狠而暴戾。   一月前,柳正一家最后一次压榨原主。最终将原主的戾气给激发了出来,次人格获得身体主导权。   用尽全力踹翻了柳田氏,逃到了镇子里。因了原主毕竟营养不良,次人格俯身的原主,再如何暴戾。凭借她自己的身板,定是打不过柳正。   是以那夜连夜逃离西樵村,总好过主人格占据主导权后,逆来顺受,被二姨一家压榨卖给人伢子。   身为一个女子,倘若成了女阉人,没了能吸引男子的诱香,不能令他们生儿育女。便彻底失去了一个做女人的尊严。   是以卖入皇宫为阉人的女子,倘若不是走投无路,便如何也不会踏出这一步。   次人格俯身的原主尚有两分血性,连夜逃到北环县。   身无分文,又无甚本领,因了自小生活在西樵村,即使次人格比主人格厉害,却依旧是没见过世面。   她甚至不知道出了北环县,还有更广阔的州郡。   原主在花石镇游走了三日,饥肠辘辘,在狼狈之际,遇见了出门采买的便宜夫郎。   便宜夫郎那时是关县令之女养在县里的外室,出入俱是坐着马车。   原主因了身体虚弱,饿的头晕眼花,在大街上撞上了裴元绍的马车。   整个县里,几乎所有人都说,袁绍公子张扬跋扈,凭着关县令之女外室的身份,招摇过市,目中无人。   但是原主却见到了他最温柔的一面,当时的她形容狼狈,头发散乱,整个人又脏又臭。   他那双如墨的眼睛看过来,没有县里贵人们的轻蔑,平静而包容。淡淡的觑了她一眼,吩咐身边的小侍给了她一两银子并几个馒头。   原主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样矜贵的男人,被那种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神看着,便觉得自己仍旧还是个人。   她的世界原本就很小,惊鸿一瞥的墨眸,竟觉得得到了所有。   是以,隔天,当净面换衣。自愿打算去那位公子府上拜谢的原主,却没想到,遇到了关县令之女。   县令之女带着他入了那位红衣郎君的宅子,她与他们定了一纸契约。   契约的内容,便是那日休夫之时,便宜夫郎所说的那份契。   原主需将便宜夫郎领回家,让他暂时当她名义上的夫郎。待关女君处理好内宅之乱,便宜夫郎便会自行离开。   作为报酬,关女君给了她整整一百两银子。   次人格控制着身体的原主,其实并不愿意回村。可契纸不能违背,看了一眼便宜夫郎,欣然答应。   左右有这一百两,将之给那贪财的二姨一家,她的危机便会解决。   更重要的是,平白将那公子娶回家,即使有那纸契约限制,山高水远,她对他做什么,也无人可管。   人的**是无穷无尽的,原主主人格软弱又老实,次人格却汇集了所有的怨念。   那纸契约,在原主将便宜夫郎带回去的第二日,便被抛诸脑后。   第二日夜晚,原主偷偷摸摸的潜入便宜夫郎的屋中,企图对他做那等事情。   只可惜原主弱鸡身板,如何也不是便宜夫郎的对手,长鞭一扫,便被扔出门外。   经此变故,许是受到惊吓。次人格往后再也没有出现,主人格占据身体主导权。   莫名其妙得来一位夫郎,一眼见他便是满心欢喜。   主人格控制的原主爱的偏执又卑微,任劳任怨,将所有的爱意一股脑的给他,祈求得到片刻的注视,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空。   不过原主却在这样无望的付出中得到了莫名的快,感。   柳长宁垂头,看完脑海中的片段,眯上眼。身上的气息无端冷冽了几分。   她原以为,原主活得如此不堪,便宜夫郎是罪的源头。   尽管这之后明白那人惯会伪装,仍旧觉得他应该对原主的死亡承担一部分责任。   可是如今有了次人格的记忆,脑海中充斥着原主对这个叫做袁绍男人的欢喜。   她竟发现便宜夫郎或许、可能是原主爱与希望的全部寄托。因了他张扬的外表,肆无忌惮的个性,对别人的指点毫不在意的态度,活出了原主想要的样子。   是以她会在暗处偷偷的看他,会想尽办法努力耕作,企图为他买上一盒香膏。会绞尽脑汁,为他尽可能的做上一顿吃食儿。   即使,他从不涂抹胭脂水粉,即使他早出晚归,几乎不再老宅用饭。   原主在这样畸形、无望的付出中,一遍遍假象他的存在。奢求被多看上一眼,倘若有他多一分的注视,她便也能在那样墨色的眸子中,自我高,潮。   柳长宁忽然便明白,为什么原主能够忍受自己戴上绿帽子,不是懦弱,是卑微的自我救赎。她将这个叫做袁绍的男子张扬的放荡当成了救赎。   畸形的人格,可怜却又令人觉得可悲。   而回溯这一切的源头,全是因了眼前这一对妻夫。   他们虽没杀了她,却磨灭了她的人格。这可能比杀人更加令人恶心。   柳长宁摩挲着手指,眼中厉色一闪而逝,整个人的气息徒然发生变化。虽是低着头,身上的冷意,却不减反增。   天空忽然响起一声雷鸣,轰隆一声。   柳正与柳田氏猛的一惊。大雨将至,天气闷热,可是此刻二人却觉得浑身发冷,右眼皮跳动不停,手心早已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田氏觑了一眼斜靠与木门上的大侄女,她垂着头,半披肩头的发丝遮挡了她脸部的表情。倘若忽略她此刻阴冷的气息,整个人便是一副深受打击,满目颓丧的模样。   田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舌头抵住牙尖,刻意忽略身上徒然生出的惶恐,勾唇,笑得一脸趾高气扬:“大侄女,姨夫要的并不多,你若能拿出五百两银子,今日就将这卖身契还给你,如何?”   手上泛黄的契纸被微风吹的刷刷作响,得不到回应,田氏也不急,她有恃无恐的盯着斜靠在门边的大侄女。   田氏了解他这软弱的大侄女,虽偶尔会有些脾气,可是却到底没有多大本事。即使再如何生气,最终只能妥协。   他们拿捏着她的命门,料想她逃不出他与妻主的手掌心。   即使此刻心头,一**的冷意扑面而来,田氏却也可以忽略。今日雷雨天,人心情浮躁生出错觉,实属正常。   他抖落一身的冷意,唇角弧度加深,眯成细缝的眼内精光四射:“我与你二姨,本也希望你好,如今你娶来那等夫郎,伤风败俗。唯一的用处姿容出色,要我看卖到妓院里,也是大笔的银钱……”   柳长宁被这样恶言恶语给恶心的不行,她倏然抬头,一双茶色的眸子内,寒心四射。   田氏被那样阴鸷的眼神扫了一眼,心中胆触,将未尽之语悉数吞了进去,而后又觉不甘心,声音却不自觉软了几分:“大侄女不愿意也罢。可你那夫郎有大本事,冲着贵女君笑一笑,自是有大把银子。侄女听姨夫劝,肥水不流外人田。去你夫郎处要来五百两,便能让你以后恢复白身,当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买卖?”柳长宁站直身子,走下台阶,她一步一晃的走至柳正妻夫身前。   低头觑了一眼柳田氏手中的卖身契,怒极反笑:“你们当此乃买卖?龌龊强迫得来的那一纸卖身契,威胁了我这么多年。二姨与姨夫端的是好长辈。”   柳长宁身材纤长,比柳正夫妇高出两个头有余。此刻站直身子,低头打量二人,身上属于无情道老祖的威压,悉数落于两人身上。   妻夫两人腿一抖,柳正不耐已是布满一脸,侄女徒然变得强势,她虽不是第一次见,但是右眼皮不停跳动,腿不由自主的发软,令她烦躁不堪。   她黑着脸,重重哼了一声:“没教养的狗东西,五百两银子拿出来,今日咱们姨侄关系便到此为止。倘若你不给,隔日便将你卖给人伢子……狗爹养的东西,不配入我柳家宗……”   柳正的警告只说了一半,身体便被直直踹翻倒地,   变故发生极快,田氏不自主的尖叫出声。   却没料到,这大侄女不止踹翻了自家妻主,抬手,巴掌快狠准的煽在自己脸上。   柳长宁一般不轻易出手,倘若她动了怒,即使诸天神佛,在她面前,她也依旧照打不误。   原主纵使性格诸多不对,可是这二人是将原主推向死亡的直接刽子手,却句句话都是辱骂。逝者已矣,岂能容这两人嗟搓?   明明占尽了便宜,却贪得无厌,出尔反尔,恶臭之嘴脸,让她一个局外人,都生出一股浓浓的厌恶与愤怒。   柳长宁动作极快,巴掌翻飞,田氏无丝毫还手之力。唇角溢出鲜血,脸颊红肿,整个人被打得歪倒于地上。   早前被踢翻的柳正这会儿缓过神,捂着腹部弓腰起身,作势便要扑上来。   只可惜眼前的大侄女儿,就仿佛身后有眼睛般,抬脚,长腿用力,便正中她的腹部,柳正被再次一脚踹翻。   妻夫二人四仰八叉的躺在老宅门外的黄土地上,只剩下哀嚎求饶声。   柳长宁有强迫症,她出手素来只出十次,不管是拳脚相踢,还是刀剑穿心。   十下之后,倘若没死,便放他一马。   因了这些年养尊处优,整个人受到社会主义熏陶,往日的戾气磨平。否则以此二人对原主犯下的恶行,赤手空拳已是她被磨平棱角的仁慈。   活动完筋骨,地上两位中年男女已是连哀嚎之声也叫不出来,虽只受了十下,力道却是十乘十,此刻鼻青脸肿,嘴角俱挂着血渍,狼狈不堪。   “我当你们有何本事,看来不过尔尔。”柳长宁淡声道,慢条斯理的用布帕擦拭染了灰尘的指尖。   低头便对上柳正妻夫仇恨的目光,她俯身,视线与两人平齐,捏了捏拳头,骨节错动,咯吱做响。   她冷笑道:“看来我方才力道不够,让你二人尚且有余力,斜眼看人。”   抬头便是侄女青,筋分明的拳头,柳正妻夫身子一抖,倒吸一口凉气。   虽身上疼痛,蚀骨钻心。可今日被一惯软弱的侄女儿暴打,心头郁气难平。   柳正妻夫在西樵村内,尚算富户。除了里正,村人俱是给他家两分薄面。   如今却被打的无还手之力,此番定是忍不了。   “你!!!你!!”柳正强撑着身子,捂住腹部,气的浑身发抖:“我饶不了你!”   田氏拉了拉妻主的衣袖,嘴巴张合,牵扯至红肿的脸颊,他眼底恨意一闪而逝,攒紧了手中的纸契,道:“大侄女反了天,今日你即使拿出五百两银子也不能善了……官府见。”   “好啊!凑巧,县令之女乃我往日恩客。大姨,姨夫倘若要去县内掰扯,最是求之不得。”   三人抬头,来人红衣墨发,上好的绸缎,将他修长身材给勾勒出完美的曲线。   腰间盘绕一暗红鞭,他那双如玉的手,此刻搭在鞭子上,来回摩挲。   不急不缓走来的男子微笑唇,此刻勾出一抹艳丽的弧度,对上柳正妻夫二人时,笑的满目危险。   他伸出手,横亘柳长宁身前,缓声道:“妻主蹲着作甚?与这两人说话用得着平视?可别自掉身份。”   柳长宁仰头看他,迎着光的男子,飞扬的墨发在空中舞动,棱角分明的侧脸紧绷,微笑唇虽是上扬,整个人却如一把锋利的剑,蓄势待发。   他此刻应是极为不悦,身上布满寒意,见她愣愣的看来。   躬身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两人距离近,便宜夫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帮你解决。”   柳长宁眼神微暗,一脸懵逼。正准备摇头,却见便宜夫郎已经将她挡在身后。   长鞭从腰间抽出,鞭尾扫过田氏手中的契纸,勾到自己近前。   田氏一惊,挣扎着便要夺回来,却不料,红鞭挥舞,他的背脊便挨上了狠辣的抽打。   裴元邵冷笑道:“还敢反抗?我家妻主体弱,三脚猫功夫,定是没将你二位伺候好。我却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自小与武馆师傅学了一两手武艺。鞭子无情,大姨、姨夫可悠着点儿。”   他一双墨眸幽邃,戾气悉数落于二人身上。身上与生俱来的气势,迫的常人只能瑟瑟发抖。   柳长宁抱胸,觑了一眼便宜夫郎,眸中诧异之色一闪而逝,这人正经装逼的模样,比她有过之无不及,气势摄人?   远处那对妻夫此刻瑟瑟发抖,眼内俱是骇然之色,丝毫不敢妄动。   裴元绍拿过那张纸契约,他唇角带笑,粗粗扫了一眼纸契内容,讥诮道:“我当是什么东西,竟能拿来发卖我家妻主,原就是一张字迹模糊,手印不清,没有任何官府印章的草纸。”   他捏着泛黄的宣纸一角,颇为嫌弃的将之撕成了碎片。   一阵微风拂过,将碎片吹得漫天飞扬。   柳正妻夫愣愣的看着地上的碎屑,眼中痛心疾首。   柳正匍匐于地,他颤抖着手:“你你你!”   高呼三声,怒急攻心,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昏厥了过去。   田氏哀嚎出声,爬在自家妻主身旁,指着裴元绍,扯着嗓子嚷道:“杀人了,杀人……”   “闭嘴!”裴元绍笑意不减,声线森然。   他抚摸着手中的红鞭,迎着田氏那双窄而小的眼睛,笑得一脸玩味:“大姨夫理应听过我袁绍的名声,我这人素来是个混不吝的性格,沾花惹草,惹事不断,因了有县里的贵人保着,完好无损。今日你二人欺到我家门口,妻主方才已是出手教训,我便不污了自己的手。可是……倘若你等再敢再造次,指不定那天你妻夫二人有一场牢狱之灾。我听说你还有个女儿,书院山长正好是关君的亲姑母,您说……我与关女君说说,照顾一二如何?”   裴元邵斜晲了田氏一眼。   田氏止声,眼内布满密密麻麻的惶恐,女儿是他的命。整个西樵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县令之女关女君是柳袁氏的靠山,倘若他吹上一两句耳旁风,女儿……   田氏眼珠错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跪地叩首。   连连认错:“公子饶命,今日之事 全是贱夫与妻主所为,与冬儿无关。我代妻主认罪,下次再也不敢。公子饶命……”   裴元绍推开一步,指着身后的柳长宁道:“你对不住的不是我,是我家妻主。以往种种妻主大度,并不与你等计较。可你们却变本加厉,此番原不原谅,乃她说了算。”   “长宁……不,大侄女饶命,姨夫……给你磕头。这些年,姨夫与你姨对不起你母亲死前嘱托,你且看在我与你姨夫一把年纪的份上,绕了我二人一次……”   他一边说,一边扣头,碎石黏在额前,头磕破,血丝渗出,好不凄惨。   柳长宁不置可否,她只淡声道:“你需要道歉的并不是我,但是今日有一句话须得告诉你,举头三尺有神明。今日你等所做种种则为因,它日必将遭到同等的果。人之贪婪不为过,却为了贪婪祸害他人,必会因果循环。”   她说完转身,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红衣男子。温声道:“我们回家。”   裴元绍愣了一瞬,他条件反射的点头,后又忽尔觉得不对,她说“我们”、“回家”。   他何时与她这等亲密?这人当真没有一点的礼义廉耻。他二人装样子罢了,此番说话如此亲密作甚?   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狂风吹开他如绸缎般的发丝,那隐藏在黑发内的耳垂外露,红的如后山满山遍野的果子花。   他跟在她的身后,眼角余光滑过她的侧脸。   闪电下,她那张原本平平无奇的脸,泛着丝莹白的光,温柔静美。   不只是不是他的错觉,裴元绍总感觉她变美了几分。可细看,依旧是那张脸,平凡的五官,却蔓着通身道不明的清冷气质。   “愣着做什么?”柳长宁猛不丁的回头,凝了他一瞬。   裴元绍狼狈的收回视线,反手将木门关上,嗡声嗡气道:“我瞧着你头上落了片枯叶。”   “疑?有吗?”   “怎么没有,将将才被被风吹走。”   红衣男子烦躁的摩挲着眼角的泪痣,不耐烦的说道。只那修长的脖颈处露出一抹极为浅淡的绯红,昭示着他此刻撒谎过后的心虚。   柳长宁无奈的耸肩,淡声应道:“哦,多谢!”   他墨色的眸子滑过一抹尴尬,哼道:“不诚心!”   说完快步走入正堂,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柳长宁摊手,一脸懵逼。她方才说错什么,此人避她如蛇蝎!!!! 第27章 哈哈哈   屋外狂风大作, 电闪雷鸣, 暴雨却迟迟未下。   直到申时一刻,瓢泼大雨堪堪突破云层,席卷整个村落。   老宅屋舍因了是几十年前休憩, 屋顶早已是破旧不堪。   原主几月前搬入这座村西老宅, 并无多余银钱休憩。   倘若不是半月前下雨,屋顶漏雨严重, 便宜夫郎眉头紧皱。原主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将银子花在休憩房屋上。只可惜她仅仅给便宜夫郎卧房内的屋顶休憩了一番,其余三间土胚房,依旧舍不得花上一分银钱。   是以,这会儿瓢泼大雨, 倾盆而下, 三间土柸房俱在漏雨,只有便宜夫郎的屋内幸免于难。   两人简单用了些糕点, 守在即将成为水房的正堂内, 面面相觑。   裴元邵扯了扯嘴角, 他抬眸看着眼屋外瓢泼雨幕, 下了半个时辰,这雨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屋外黑洞洞的一片,屋内的蜡烛受潮,火苗忽明忽暗。   不远处的女子撑着油纸伞站于正堂内,雨水此时已将将蔓延至她的脚踝,整个里屋漏雨非常严重,其余几间房内的更是惨不忍睹。   柳长宁住的柴房因了屋顶乃茅草覆盖, 如今已经水漫金山。   裴元绍收回视线,低声道:“这雨估摸着今夜停不下来。”   雨水顺着他鬓边的碎发一路蜿蜒往下,鸦羽色的长睫,沾上了水,不停的眨动。   柳长宁上前两步,将油纸伞撑在他的头顶。   原主家本统共只有两把油纸伞,先前便宜夫郎将完好无损的那一把,让给了她用。   这会儿自个儿撑着破了几个口子的纸伞,头发被漏下来的雨水打湿了一小半。   柳长宁上前两步,拿走他手中破伞,将油纸伞柄塞入他手中。   淡声道:“你我共用一把伞吧,这会儿雨大,你身上伤口尚未痊愈,沾上水少不得又得吃上几分苦头。”   说完她向他凑近了几步,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并肩而立。   原身并不算矮,身材纤长,即使在整个女尊国女人之中,也实属标准偏上身高,可如今与目测一米八五的便宜夫郎并肩而立,便堪堪错了一个头盖的差距。   倘若放到后世,也算男女完美身高比例。   夏日衣衫本就单薄,两人距离近,肩膀挨着肩膀,衣料相贴间,皮肤处的温度逐渐升温。   裴元邵僵直着身子,心尖颤抖,眸中茫然之色一闪而逝。   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桃花眼不知所措的在屋内转动了一圈儿,最终慌乱的落于屋外连绵不断的雨幕上。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指着黑洞洞的夜色,支支吾吾道:“眼看着今夜这雨停不下来,你……柴房今夜怕是住不了人,你……”   他顿了顿,乌发软趴趴的搭在额前,许是遮住了眼,胡乱的伸手拨开搭在眼前的湿发。修眉微蹙,挣扎之色一闪而逝。   半晌,犹疑的问道:“倘若你不介意,不若在我屋内将就一晚?”   末了似乎觉得此番言语极为羞耻。   他别开头,故作高冷的补充道:“倘若你不愿,大可在柴房过夜……若不是见你身板瘦弱,本公子也不愿意同你这等山野村妇,待在同一屋檐之下。”   柳长宁倏然抬头,她原本脸上的表情并不好,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的那一刻,她那双柳叶眉便一直隆成了一座山丘。   四间土胚房,除了便宜夫郎那间卧房,几乎全部漏雨,房间内的一应用品皆被淋湿。   明日,收拾屋内被打湿的一应物品,便是一向大工程。   柳长宁性格虽比第一世好了不少,但本质上却是极为讨厌麻烦。想着满目潮湿的环境,一眼所见,水漫金山的场景,脸色如何也不会好。   她方才正在思考,是否提前计划,早点儿离开这西樵村。   左右凭借她的本事,即使在其他州县谋个抄书女君的职,也能有口饭吃。   不过此刻离开此处,便是违背了当初原主与县令之女签订的契约。   原生做下的事情,柳长宁虽可以置之不理,可她素来重诺。用了原主的身子,便得为她做完未做的事情。   正心思烦躁间。   没想到便宜夫郎,不仅将家中唯一一把油纸伞,让给了她。   此刻竟主动邀请她去他屋内将就一夜。   蜡烛的火苗极为微弱,忽明忽灭。   柳长宁借着细微的灯光打量过来,便看见便宜夫郎那张褪去了魅笑,清隽的脸。半湿的发丝此刻依旧在滴水,水珠顺着他纤长的脖子,顿在喉结处。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露骨,那人的喉结上下起伏,撑着的油纸伞,摇摇晃晃。   头顶上传来他烦躁的哑声:“我好看吗?大水淹家,你倒是还有欣赏美色的兴致。”   柳长宁晲了他一眼,点头认真的回道:“是比以往好看很多,虽然不知你平日为何伪装那副浪荡模样,可是你倘若不咧嘴妖妖娆娆的笑,却也还是一位正正经经的美哥儿。”   裴元绍耳尖动了动,两人站的极近,他低头便能见着她脸上细微的绒毛。   她脸上的表情并不多,即使说着夸赞别人的话,一双茶色的眸子内并无多大的波澜。当那双琉璃般圆润的眼睛直视过来的时候,是单纯的欣赏。   作为长帝卿的裴元绍统共活了两世,听过太多溢美之词。   或暗含se欲,或明晃晃的拍马。   他从没有见过,有人在夸赞他美貌之时,那双眼睛平静而纯粹。没有奉承,没有贪婪。只是单纯的欣赏,又仿佛只是一声再普通不过的夸赞。   她的声音清冷,在这样一个雷雨燥热的夜晚,便仿佛一道清泉,从裴元绍的心尖滑过。战栗又令人心生欢喜。   裴元绍恍惚了一瞬,垂头,低声道:“正堂不能再待下去,脚底的鞋子已经被打湿。这会儿也不知道雨水什么时候停,再等下去,这一屋子的水许能没过膝盖。去我屋内待着吧……你若是不愿……哼!孤男寡女,邀你入我闺房,便是毁我名节,我也是很不情愿。”   柳长宁看着他梗直着脖子,嘴毒心软。   便觉好笑,这世间竟有这等男子,也是活久见,头一次觉得有趣儿的紧。   她唇角勾出一抹浅淡的弧度,软声道:“谢袁公子心善,收留小民,往后我必当结草衔环,以身相……”   “嗯?”身旁男子侧头,冷哼一声。   “口误,口误。往后必当结草衔环,休夫相报!”柳长宁神色专注的保证道。   裴元绍喉口一噎,“休夫”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他别开视线,神色不愉,招呼尚且没有打上一句,大步踏出门外。   柳长宁手拿着蜡烛,快步跟上,为了蹭个伞,人生艰难。   -   便宜夫郎的卧房比原主的好上太多,因了他自个儿有银钱,又喜附庸风雅,房内一应用品皆是全新。   推开门,土胚房虽年代久远,却没有丝毫潮湿气味儿。隔得很远,便有栀子花的清香。不远处屏风上,挂着一只做工精细的香囊,香味四溢,弥漫至整间屋舍。   卧房被一展屏风分隔成了两部分,内室是便宜夫郎下榻的红木软床并一方铜镜。   外室则比较特别,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张书桌,书桌上摞着厚厚的书籍,笔墨纸砚依次摆放。   外室正中央置有八仙桌,桌旁几个杌子规整的放在方桌之下。   整个房间干净,整洁,一应物品摆放规整有序,不见丝毫凌乱。   前世有句话,由物及人。   眼前这个房间,没有任何脂粉气。一应物品规整有序,并不如便宜夫郎往日表现的那等放,荡不羁。   柳长宁诧异的回头,凝了眼收拢油纸伞的红衣男子。   冷不丁的问了句:“你每天装风流,活得累不累?”   此番话一出,便很是直白。   往日两人心照不宣,互不打听。   便也能各自安好,除了必要的碰面、吃饭需要外,有时候一整天也看不见对方。   柳长宁本不喜探究别人的秘密,只是今日找回了原主另一部分记忆,徒然发现自己一直戴着有色眼镜,对待便宜夫郎。心中多多少少有丝补偿的念头。   是以此刻便不由多问了两句。   裴元邵垂着头,垂落的发丝,挡住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流光。   掩藏于衣袖的手指,深陷掌心。   他沉默了半晌,抬眸,勾唇,棱唇微启:“我……”   却不料,柳长宁茶色的眸子迎着他的视线,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语,她淡声道:“不愿说便不说,我就是好奇问问。在外装成浪荡的模样倘若很累,此刻在我面前,便稍微轻松点儿。”   柳长宁指了指他的眼角,缓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说谎话的时候,眼角的泪痣会极细微的抖动,唇角勾出装腔作势的弧度很丑。”   裴元绍愣愣的立于原地。   他张了张嘴,总觉得此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却发不出声音,心口鼓鼓胀胀。   烛火下的女子,眉目舒展,她并没有追问,坐在八仙桌旁,从瓷碟中,拈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糕点的碎屑落在她的唇角,她似有所觉,伸出殷红的舌尖,将唇边的碎屑,扫入口中。   裴元绍眸色深深,他的视线,羞耻的顿在她紧闭的唇上。   长衫下的地方不知为何,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他夹紧双腿,呆呆愣愣的低头。   眉目间隐忍又羞耻,夏日衣衫单薄,即使双腿紧闭,他似乎也能感觉到到腰腹之下支撑起来的红色衣衫。   他恼火的瞪了眼腰间银白色的束带,心中暗骂,关云云办事太不上心,买来的衣衫如此紧绷,露骨,伤风败俗!   裴元绍垂头,他甩着袖子,甚至用了丝内力,闪身,狼狈的飞奔入内室。   柳长宁抬头便见一道红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视线里。   她将口中的糕点吞入腹内,视线便聚集在屋内石头铺就得地面上,那里有一排排整齐的湿脚印,一直蔓延直屏风内。   柳长宁冲着屏风内影影绰绰的男子,不放心的问道:“可是伤口沁了雨水?”   裴元绍一个踉跄,险些歪倒,他背身,疾步走至松木床上,拉下床帐。   深深的喘了口粗气,方哑声道:“换衣衫,再看戳瞎你的双眼!”   这么恶毒?   柳长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怕死的继续道:“真的没事?倘若伤口……”   “没事,没事!”裴袁绍双手捂住,锦被下翘起的羞耻,脸色红白交加。   耳边传来那女人喋喋不休的问询,声音清冷,明明如山涧清泉,却在他心底突然升出的火焰上,添油加柴。   裴元绍抓紧被褥,背脊僵直。   他墨色的眸子中既是酸涩又是茫然,捏紧锦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这般羞耻的地方,完全的遮掩住。   两世为人,裴袁绍第一次有了男儿反应,本是该高兴,他很行,可是此刻却只恨不能钻入地洞。   宫内的教养公公,教过他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动了情,受到了女子身上诱香影响,想要安抚它,需要那女子好生对待。   可是……   他茫然的觑了一眼床帐外,只能看见一团模糊不清的身形。   那女人方才根本没有散发诱香!   他曾被母皇扔进过发情的女人堆里,进行训练,闻过那种味道。   他体质特殊,女子于他来说,便是一副轮廓,前世今生,没有女君能令他生出今天这般羞耻的冲动。   裴元绍眼睛中泛着抹茫然的猩红,屋外的农女根本没有发,情,她散发不出诱香,她甚至……她不行。   倘若依照教养公公传授的经验,他是怎么在没有诱香的情况下,生出那等羞耻的心思?   他舌尖抵着牙齿,只有疼痛感才能让整个人保持着应有的冷静。   倘若不是诱香,那是什么?   是前些时日发现的怪病所致?难不成他那不知因何得来的怪病,已经恶化扩散至下腹那般羞耻的地方?   裴元绍眼睛越睁越大,恍然大悟,又很是苦恼。   倘若病在那等耻辱的位置,他此番事了,回到金陵城又该如何找来太医诊治。   长帝卿这辈子谋略过人,长袖善舞,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患上了这等难以言喻的怪病。   心口传来阵阵无望,抬眸便对上屏风外,影影绰绰的身影。   他翘唇,身上燥热缓缓消退,可心头却有着沉甸甸的压抑。   生了这等怪病的他,即使身在皇家,女子也定是不会要的。   可笑他还曾觉得屋外那人,往后的夫郎定不如自己。   看来是自己刚愎自用了。   身体没有得到安抚,羞耻的东西逐渐降温。   裴元绍这才敢换了身衣衫,绕过屏风,故作无事人一般,走至八仙桌旁。   柳长宁手持一卷图画书籍,即使书里全是图画,她也看的目不转睛。   珠光忽明忽暗,将她那张稍显白皙的脸侧晕出一抹淡黄色的光,裴元绍的视线从她那双葱白的指尖,转移到了她的脸上,眸色深深。   柳长宁歪头:“发什么呆?坐!”   她放下书卷,从八仙桌里侧托出一把木凳,缓声招呼道。   裴元绍颀长的身形微僵,他不着痕迹的挪动了一下木凳,这才坐了上去,眼角余光瞟到八仙桌上的书册,伸手将书籍拿至身前,问道:   “此书好看吗?如何全是图画,没有文字注解,你竟然也能看的津津有味?”   柳长宁挑眉,故作不解的道:“闲来无事,便想着读书人都是手持书籍,很是风雅。我……这不也想熏陶一二。”   裴元绍侧头,狐疑的觑了她一眼。她的眼内清光潋滟,脸上却满是遗憾。   裴元绍一时竟觉得可怜,不假思索的回道:“倘若你想看,问我便是。那些读书人有什么好羡慕的?也不过是些枯名钓誉之辈,酸腐书生。士农工商皆为臣民,你……你且也不比她们差上多少,只出生不同罢了。以后若想学习,我有时间,教你读书识字也不是不可。”   柳长宁猛地咳嗽一声,抬眸便见他一本正经的脸。   扯着唇角,佯装欣喜道:“你是认真的吗?那怎么好麻烦你,你平日早出晚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倘若因了教我看图识字耽误了时辰……”   裴元绍抿唇,他思考了一瞬,低声道:“嗯,往后每日申时之后,倒是可以教你一二。”   他低头,双眸紧盯在书册的卷边上:“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本公子心善,姑且给你讲讲这本书册的内容。”   柳长宁张了张嘴,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拒绝的话说不出来,眸中划过一抹苦笑。   这是本《地理志》,所画图片乃金凤王朝郡县地理位置图与人物穿着。   柳长宁买来,主要是了解这个时代的交通,为往后云游四海,安家落户做准备。   没想到便宜夫郎倒是古道热肠,盛强难却。   他认真的翻开书页,声音低沉,少了平日的轻浮,竟出乎意料的好听。   裴元绍见多识广,往年皇宫内珍藏孤本众多,他俱看过,如今讲解一本简单的杂书,信手拈来。   他声音极缓,没说到一个州郡之时,将风土人情地理位置,包括当地官僚格局,也一一道来。   柳长宁原本懒散的神色,便在他有详细的解说中,越来越专注。   因了对这个古代一知半解,便宜夫郎又博闻广识,时不时地引申内容,上至朝堂风云,下至王朝的历史,所言全是柳长宁知识盲点。   柳长宁越听神色越认真,甚至开始主动问出心中疑惑。   无疑裴元绍是个好师长,柳长宁也是位敏而好学的好学生。   两人一问一答,烛光摇曳,身影拉长拖曳在地上,交错在一起,便真的像那等真正妻夫一般,夜晚红袖添香,一室温馨。   戌时一刻,屋外依旧大雨瓢泼,没有丝毫停歇迹象。   已至深夜,窗柩外黑洞洞一片,只偶尔有一两只蝉鸣叫。   裴元绍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看了眼不远处的沙漏。侧头,身旁女子精神抖擞,神色专注,见他合上书籍,脸上甚至划过一抹遗憾。   裴元绍棱唇张了张,将自己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继续。”给咽了回去。   他烦躁的捏了捏泪痣,也不知这女人最近对他下了什么毒药。但凡她露出遗憾的神色,他竟不受控制的想要满足她。   裴元绍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难不成是因为看她太过可怜?   孤家寡人,身板瘦弱,又被家中极品亲戚欺负,端的一小可怜。   倘若如此,自己生出恻隐之心,倒也不足为奇。   裴元绍眼中不由露出两份怜悯:“你往后若想听我给你讲书,每晚都行。今日夜色渐深,烛火下看书时间过长,容易坏眼睛……”   柳长宁迟疑的对他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方道谢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醍醐灌顶,多谢。天色不早,我们应是到了就寝的时候?”   裴元绍被夸翘起的嘴角倏然僵在脸上,脑内空白了一瞬,退后两步,警惕道:“就寝,我们?你……想与我……本公子同床共枕?”   柳长宁抬眸,茶色的双眸中含着丝笑意,打趣儿道:“可以吗?”   “登徒女!”裴元绍迎着她的视线,眸中恍惚一闪而逝,故作凶狠,拔高声音骂道。   只见她别开视线,垂头,茶色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地面。   地面上积了一滩水,她的布鞋是湿的,因了家中并没有多余的绣鞋,为了不唐突他。在他房内,便一直没有换下来。   裴元绍方才为她讲解人文地理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   此刻视线落在她那双**布鞋上,再多余的狠心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裴元绍心中暗忖,明明知道她不行,他方才骂她登徒女是不是过分了?   想及此,再看看她脚边那滩碍眼的水渍。   他扎了好半晌,一脸不情不愿的说道:“今夜收留你睡在我床上也不是不可,但是你与我之间必须得隔着一块木枕,倘若你敢越线,我便……”   他冷哼了一声:“我便一鞭子抽死你。”   柳长宁原本盘算,爬在便宜夫郎外室的八仙桌上将就一晚,正兀自可惜,倘若今夜有月亮,打坐尚比爬着睡觉好。却没想到对面之人竟忽然如此友好,不仅主动教她“识字”,竟能让她上床!   她震惊的抬头看向他,一向淡漠的眼中异色连连。   裴元绍看着这农女一脸感恩戴德神色,唇角微弯,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他轻咳一声,故作冷淡道:“看什么看,即使本公子貌美心善,却也由不得你直视。你既想如读书人那般有气度,便须知,盯着哥儿看的女子,万不是什么好女君。”   柳长宁:……   --   屋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两人洗漱完毕,中间隔着一块木枕,分被而眠。   这是张极大的木床,足够容纳两个人翻滚。   柳长宁睡在靠墙一侧,便宜夫郎便靠着床沿和衣而眠。   今夜月亮被乌云遮盖,房内无光。   乌漆嘛黑,柳长宁清晰的听见身边的人,急促的呼吸声。   她有些好笑,侧身,木床发出一阵吱呀声。   身边男子的身子随着她侧身,便愈发紧绷。   柳长宁勾唇,安抚道:“放心,就是借张床,我保证绝不会有任何逾越之举。”   两人本就在一张床上,柳长宁侧身,说话的气息喷洒在裴元绍的耳侧,他敏感的抖了抖。   双目倏然张大,并不敢侧头,直直的看着天花板,哑声警告道:“你……侧过身睡。”   说话的声音似从齿缝内蹦出。   柳长宁得了便宜,这会儿极为有耐心。也不与他多说,转身,对着土墙闭上了眼睛。   这张床放了软垫,睡起来既不如被褥那般密不透风,又很是柔软。   柳长宁很长时间没有在这样舒适的床上睡觉,合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裴元绍听着耳边匀称的呼吸声,僵硬的贴在床板上,如溺水的鱼一般。呼吸急促。   身下那处羞耻不知疲倦,精神抖擞。   身上有股莫名的火,即使掀开被褥,也觉得燥热难耐。   裴元绍抿唇,他想,善心大发便是自我折磨,明日便要将这农女赶出他的卧房。   —   西樵村,昨日下了场瓢泼大雨,今日乡道间坑坑洼洼,泥泞难走。   村正此刻忙碌的紧。   身后跟着一堆流民,他得将这群人,挨家挨户给安置妥当。   琅嬛郡位于金凤朝与北戎交界处,时常发生叛乱。因了前方打仗,边境的村民很多便会逃乱分散到他们这些离战事远的村落。   上一任女皇有过规定,但凡因战事逃乱流民,各地郡县不得驱赶。   是以这么多年,但凡战事发生,有流民涌入,村正便开始忙活。   将这些人挨家挨户分配,对于西樵村村民来说,便是多一碗口粮换来一个劳动力的事儿,很多村民也愿意接纳此种安排。   将这批流民全部安排好,已经日上三竿,   村正扭头,对着身后最后一位衣着简陋,形似乞丐的男子,问道:“你确定要去西村柳长宁家当暂住?”   身材高大的男子丰唇微抿,他垂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村正叹了口气,捏了捏荷包内刚被此人孝敬的一两碎银,不由多说了两句和善话儿:“你可想好了,村西柳家那侄女儿,可是个没多大本事的人。倘若你去她家接住,糙米饭可能也吃不饱。”   粗布麻衣的男子抬眸看着背着太阳的方向:“村正,将我带入便是。”   “罢了,倘若往后你当真吃不饱饭。可以去我家寻我,大抵也不过帮你再找上一家借住的庄户而已。” 第28章 春梦   屋外天色尚早, 灰蒙蒙一片。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此刻堪堪停下。   屋顶的积水顺着屋檐的瓦片,滴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村西老宅。   卧房内,红漆木床上的两人, 此刻正安静的熟睡。   彼此匀称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给这乌漆嘛黑的屋子渲染上一层暧昧。   此刻正熟睡的男子,突然翻身, 他似乎做了个恶梦,修眉高高隆起。   棱唇张合,脸上的神色既惊又恐。   他伸长手,无意识的抓了抓, 却只在身侧碰到一方硬邦邦的木枕。   长臂一挥, 那块横亘在大床中央的木枕,被推至床尾。   他侧身往床的内侧滚去, 身体便直直的撞上一具绵软。   手无意识的探入相隔的锦被, 手脚并用, 将好不容易勾到的温软拥入怀中。   黑夜中, 合衣而眠的男子隆起的眉目舒展,殷红的棱唇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躺在女子的肩膀上,再次沉沉的睡去。   --   裴元邵做了一场梦。   梦中有个清冷的声音问:“你可知何为道?”   他听见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声轻笑道:“啧啧啧,你如今灵魂破碎,成日想那些作何用?定是九天那老儿糊弄与你,那老东西最是擅长迷惑人心……”   梦中那抹清冷的女声道:“哦!”   “喂喂喂, 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告诉你,本剑爷爷,当年乃九天神域第一仙器。九天那老儿见了我,亦是要三拜九叩。”   “你这么厉害,那教教我如何能离开你这死气沉沉的识海啊?"   灰色的空间里,陷入了沉默。   良久,梦中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低声道:“陪着我说说话不好吗?”   那清冷的女声,顿了一瞬,方道:“可我若在你的身体内,你……你不是不舒服吗?”   “哼~!我……可以忍。只要你……不在我体内乱动!太痒了。”   “行吧。疑?你怎么又幻化出器魂的样子出现在我眼前,如今我在你体内,已经很是耗费你的仙灵之气。倘若再如此,你的灵魂怕是也要消失了吧?”   梦中有一双葱白如玉的手,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滑至喉侧。   “乖,别出现了。”   她身上的气息极为诱人,馥郁的草木香,扑入鼻端。   气息甜而不腻,淡却惑人。   裴元绍不知为何自己忽然现身在这片灰色的空间内。   他对着眼前横亘的那双手,心脏剧烈跳动。   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迫的他棱唇微启,鼻端萦绕的诱香一**传来,他便只剩大口喘气的本能。   那双葱白的手如拨弄葡萄一般顿在他的喉头处,却也仅仅只是在那一方位置流连。   他不受控制的上前两步,拉近与手的距离,心头却依旧空落落一片,似乎想要什么,却又不得其法。身上烫的吓人,如生了热病一般。   他抿唇,墨色的眸中充斥着丝茫然与不知所措。   可是眼前这一只素白的手不知是不是故意作弄他,根本不如他愿,半晌依旧只规矩的横亘在他眼前,一动不动。   他抿唇,狠狠的瞪着这惹人徒然生躁的指尖,不耐烦的将捏住它。   暴躁吼道:“磨磨唧唧,到底行不行?不行……我自己来。”   --   “你在做什么?”   诧异的声音从耳侧传来,裴元绍倏然睁开眼。方才那是梦?他后知后觉的看着熟悉的床帐,后背惊出一阵冷汗,抬眸便对上一张神色古怪的脸。   他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只见自己整个人不知何时钻入她的被褥中,此刻左手紧紧地捏着她的手腕,企图……意图不轨。   裴元绍张了张嘴,棱角分明的脸侧染上一层浅淡的粉色。他如烧着了一般,甩开她的手,扯起一旁的锦被兜头将自己真个人盖入锦被内。   心口扑通做响,掩藏于衣物内的羞耻,怎么也没办法让他停息躁动。   他藏在被褥中,身板硬挺如一条绝望的鱼。   裴元绍艰难的动了动呆滞的眼珠,眼中弥漫着说不出来的自我厌弃。   他方才对着梦中的一双手动情了,睁眼便是强迫农女做梦中那等羞耻之事,倘若不是反应快,他此刻已经将她的手引入底裤?   想到有这种可能,裴元绍的身上那一层鼓噪,从心口一路蔓延至脸庞。   他狠狠地瞪着被褥内的羞耻,恨死了此刻不受控制的身体。   得了怪病,将自己变成了真正的lang荡。往后身边那农女该是更瞧不上他了。   裴元绍怔仲的看着身下,咬破舌尖,鲜血从唇角溢出,方能从灼灼热度中缓过神来,为自己保留最后一分体面。   柳长宁觑了眼不远处隆起的薄被,一脸懵逼。   她作息极为标准,昨夜气温不高,被褥软绵干燥,便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睁眼醒来,却发现与人抵足而眠。   便宜夫郎半边身子钻入她的被褥,睡得一脸无辜。   考量着古代哥儿,醒来若看见自己钻入女子的被窝,即使便宜夫郎不是烈夫,也应会气上半日。   柳长宁体贴的没有打扰他,小心翼翼的挪出身子,扯出木床外侧的被褥,盘算着将今早这番尴尬给悄无声息的解决掉。   却没料到伸出的手被睡得迷迷糊糊的身边的男子给捏住。   她低下头,便对上他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慌乱、无措、尔后恼羞成怒。   掩饰“床祸”现场被捉了个现行,罪魁祸首反而如受惊的兔子,被吓得钻入了被褥中。   柳长宁摊手,这年头,做个女人她……不容易。   想她一清心寡欲之辈,统共活了三世,今日怕是要落个“急色”的名声。   想及此,唇边勾出一抹苦笑,扯了扯隆起的锦被,淡声道:“起来!”   床板一动不动。   “夫郎捂在被褥中,是打算为妻亲自将你抱起来?”柳长宁学着原主记忆里,这个世界女子对男子的口吻,轻佻道。   “你敢!”被褥被人一把掀开,他气势汹汹的看过来。只目光在对上她那双葱白的手指时,身上兴师问罪的气势,瞬间坍塌。   他别看眼,烦躁的蹂躏着眼角的泪痣。   张了张嘴,心中罪恶感袭来。   他方才对着一个不行的女人发了情,这会儿甭管她再如何轻佻,他也不能如此蛮不讲理,毕竟是他想要强迫她!哥儿强迫一位不能人道的女子,想来于她们女君来说,该是特别屈辱。   裴元绍埋头,盯着暗藏蓝色的床帐,张了张嘴,嗡声嗡气的道歉道:“你……我方才不是……”   他的话尚未说完,身旁的农女却先一步缓声认罪:“埋在被褥中呼吸,对肺部不好。方才是我的错。……不该握住你的手。倘若你心气不顺,往后我许诺你一个条件便是……”   “嗯?”   “倘若你不信,我可立誓,往后若再对袁公子有一丝一毫的不轨之举,必遭……”   原本垂着头的男子猛地抬头,神色古怪的打断她:“不用发誓,我信你便是。”   末了眼神复杂的再次打量了她一眼,如看个大傻子一般,低声道:“我对你很是放心,哪里需要发誓?就你那不能人……的病。倘若我以后回……城里,倒可为你寻来一个好郎中。那种毛病,只要不讳疾忌医,许是能治好。”   柳长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见他关心的面色不似作假。   心中暗忖,便宜夫郎一本正经的要为她请大夫,倒是诚心为她着想。只不过,原身寒气入体的毛病,前些时日药浴调理便可根治,看郎中大可不必。   她缓声推拒道:“倒是不用麻烦,我自个儿的身子最是知道,好生调养指不定便能将养好。”   裴元绍抿唇,见她一脸坦然。他自己身为一男子也不好继续劝那等子事。   捏紧身下的被褥,心虚道:“你不愿便罢,明天去王屠户家买些……嗯,羊蛋回来。”   柳长宁眼睛倏然睁大:“羊……羊蛋?”   不远处的男子点点头,一脸她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柳长宁脸上的惊讶之色更重,这女尊世界难道不仅男人生子。连……连羊尚且变了品种,成了卵生动物,还会下蛋?   端的是神奇。   两人鸡同鸭讲,倒是让晨起暧昧的气氛,破坏的烟消云散。   --   村正找上门来的时候,柳长宁与裴元邵正站在灶房门口发呆。   满室狼藉,前些时日买来的吃食儿,全部被雨水淋湿,粳米更是泡在水中。   不食人间烟火的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从下手。   裴元绍侧头问她:“怎么办?”   柳长宁张张嘴,素来冷静自持的脸部神色有些炸裂。她抿唇,茶色的眸子茫然之色一闪而逝。   门口倏然传来的扣门声,打断了两人相对而立,沉默不语的气氛。   她二人同时扭头齐齐看向木门。   “长宁侄女儿,你可在家?”中年妇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柳长宁蹙眉,绕过便宜夫郎,踏着地上浅滩向门口走。   裴元绍却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她诧异的回头,只见红衣墨发的男子冲着木门抬了抬下巴,故作高冷解释道:“一大清早找上门来的能有什么好事儿?你身板弱小,我毕竟会武艺。倘若有人闹事,也好为你撑些脸面。”   柳长宁神色微愣,唇边勾出一抹极为浅淡的弧度:“多谢。”   那人背着光,摩挲着眼角泪痣,冷哼一声,脚下的步子没有停,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   木门打开。   门口为首的大妇上前两步,仔细看竟是西桥村的村正。   柳长宁挑眉,打量了眼来人,上前与她寒暄了片刻。   村正倒是个爽利的性子,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   便将身后的男子让了出来:“此人名叫光景,往后寄住于你家,他虽为一哥儿,却也能干点儿活计。想来也住不上多久,北方战事儿眼看着便将打完。侄女近些时日多多担待。”   柳长宁眸中划过一抹厌色,家中有个便宜夫郎已经很是麻烦,此番竟然又来个哥儿。   可村正话说到这份上,她也没了拒绝的理由。金凤朝前任女皇定下来的规矩,她如何也不能将这难民拒之门外。   柳长宁远远看了一眼不远处垂着头的男子,虽穿着破旧,形容狼狈。倒很是规矩,腰板笔直,垂手而立。   她与村长说话间,他无一丝一毫逾矩,一眼看来便知是个守礼之人。   柳长宁勉强点了点头,守规矩的人好歹不会惹麻烦。   却不料一直没发话的便宜夫郎冷哼一声,见她侧头看来,眯着眼威胁道:“我们家仅有四间土胚房,他来了,你……”   他上前两步,唇贴在她的耳廓处,咬牙切齿,低声警告道:“你难不成能与他住在一起?” 第29章 呵呵,心疼他,你上啊   雨过天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土味道。   柳长宁深深吸了一口气, 扑鼻而入清新的空气让她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   她侧眸,便宜夫郎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凑近上前。   他显是不悦到极点,唇虽是带着笑, 眼底却蹿着簇火苗。   柳长宁斜睨了他一眼, 压低声音道:“村正此番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岂能没听懂?显是铁了心要将他身后那难民塞入咱们家。现下我可能拒绝的了?”   裴元绍顺着她的视线,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台阶下的两人。   他手搭在腰间的红鞭上,犹豫了一瞬, 又将将放下。   关陈氏虽是将跟在他身边的探子撤了回去, 可如今旌寰下落不明,漠北大军内的钉子尚未全部揪出。昨日他出手教训柳家那两个泼皮, 已是颇为冒险, 好在那两人欺软怕硬, 又有秀才女做把柄。他尚且能拿捏住他们的痛脚。   可若是拒绝眼前这村正……她是按照规矩行事, 无可指摘,难民安置原本就是朝廷强制发下来的法令,胆敢不从,便有牢狱之灾。   他若是强行不同意,惹出是非,再次转移了关陈氏的注意,所有的计划, 便也将出了岔子。   想及此,裴元绍敛眸,忍着心头的不愉,不着痕迹的指了指里正身后的男子,低声道:“那……他如何安置?”   柳长宁对着便宜夫郎摊了摊手,脸上面无表情:“我觉得你可以换个角度,你们都是哥儿,一起睡,总归比与我睡方便的多。你想想,你我本是妻夫,倘若我与他睡一间房,置新娶来的夫郎于不顾,传出去,不只我没有脸面。你……”   裴元绍眯了眼,流光一闪而逝。   这人此话,倒是提醒了他,家中来了个外人,行事便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他若与当家妻主分房而睡,岂不是惹人生疑?   如今关谢氏虽没有派人贴身监视他,可倘若知道他妻夫二人只是名义妻夫。以关陈氏的个性,最是多疑,若是怀疑下来,他之前所有的盘算便得落空。   想及此,裴元邵抿唇,黑着脸,低声道:“你往后……与我睡一间屋,此刻你便去柴房将衣物收拾妥当,放入我屋内。”   说完看柳长宁一动不动,心中气闷,却也只能软声贴在她耳侧,央求道:“昨日你自个儿说的,许我一件事儿,不能说话不算话。往后有外人在的时候,你我必须装成一对正常妻夫。”   柳长宁歪头,四目相对,裴元绍很快别开眼,心中羞恼,泪痣便不由自主的上下抖动。   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我睡你屋内?往后我们二人同床共枕?”   近在眼前的男子眯眼,抿唇,咬牙切齿道:“你若不愿,我今日将窗口软塌收拾出来,可行?”   便宜夫郎屋里比其余几间土柸房更适合睡觉,此番他主动低三下四的恳求,柳长宁倒不执拗,左右也就这一月的时间。   更何况现如今她越来越白,容貌眼看着就控制不住变化,打坐之事儿,在没有离开西樵村之前,倒要搁置。与便宜夫郎同住一屋,倒也不妨碍。   既不用同床共枕,又能全了昨日许他的承诺。   想及此,柳长宁点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衣衫破烂的男子,嘱咐道:“他先交给你安置。”   她说完背身,走入柴房。   -   眼角余光那一片衣角渐行渐远。   旌寰垂着头,眼内厉色一闪而逝。   他捏紧拳头,指腹深陷手心。   头顶传来裴元邵故作妖娆的问话:“你叫光景,嗯?家住哪儿可会做些什么活计?”   旌寰一口心头血梗在喉口,这人此话是要将他当奴才使唤?   他抬眸眼底寒光四射,虽是极为克制,却也溢出了三分。   多年身居高位,裴元邵对他人的敌意很是敏感,原本漫不经心打量的眼神倏然一凝。   他将不远处的人再次仔细打量一遍,唇角的笑意便更甚,眼底暗藏汹涌,此人不简单。   台阶下的男子,衣衫破烂不堪。他方才一直垂着头,披散的黑发将他脸部的表情悉数遮挡,并不能见其全貌。   这会儿,他抬头。一张虽不艳丽却坚毅温和的脸,赫然暴露在空气中。   他的五官并不张扬,丹凤眼,挺鼻,丰唇,凑在一起,面容虽不是惊艳时光的艳,却也是一陌上郎君,温雅有礼。   两人眼睛对视。   那人极快的别开眼,神色不见丝毫慌乱,整个人笔直而立。   若不是他身上只着破烂衣衫,形容落魄。   换上绫罗锦段,那通身的气度,即使说是世家出生的公子也不为过。   裴元绍抵在木门上,尽管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显。含笑的看着此人,却并没有引人进屋的意思。   旌寰无法,只得拱手,声音朗阔的回道:“回公子的话,小人家住琅嬛岐山,家中母父早逝,如今家内只剩下我一人。近些时日北方打仗,是以跟着镇上人一并逃慌到此地。”   他说完觑了一眼裴元绍,见他脸上带笑,眼底却满含审视,扯嘴笑的一脸无辜。   长帝卿那等聪明人,会怀疑警惕再正常不过。   但是此番甭管他心中做何思量,这趟西樵村之行,也是势在必行。   师傅来了,他需要将她接回去,共享这凡间的盛世繁华。   恨只恨裴元绍横插一脚,将金陵城原本做好的局,给破了不说。   如今更是变本加厉,随手找来的上门妻主,竟是被师傅附身。   他从一开始就不信,师傅冷清的性子会对着裴元绍这样过分张扬的哥儿心生欢喜。   一切只不过做戏,至于做个谁看?呵……   昨日花了整整一日,才将这一月长帝卿被贬黜北地之后,所发生事情调查的一清二楚。   想来此刻他人虽在西樵村,怕早已经与他那远在前线的姑母联系上了。   原是打的此种算盘,装傻卖痴,嫁于一农妇,让他与金陵城中的贵人放松对他的监视。毕竟嫁人的哥儿,再如何也翻不出大浪。   另一方面,长帝卿一入北环县,便率先引来陈念慈的仇恨与监视。想来也是机关算尽,一环套一环。   要知道,裴云之与谢氏之间乃血海深仇,倘若他想要对裴元绍有动作,派人盯着裴元绍的谢氏如何会不知。   是以,裴云之若想对长帝卿做手脚,便只会难上加难。   那人机关算尽,想来只是为了查漠北的探子。。   此次漠北军大败北戎,原本便是他使的计,永泰帝在漠北留了探子给他,他此番凭借暗中势力,布局企图拿捏住莫将军的把柄。   顺势将自己的心腹渗入漠北大军,借此拿捏住漠北三十万大军的统帅权。   却没想到入了北环县,才得知他的计划不仅没能成功,反被将上一军。   此番,漠北军大胜,别说令他的亲信渗透入漠北,便是永泰帝埋在暗处的探子,也将凶多吉少。   倘若只是因为此事,打了自己措手不及,倒发现的尚算不晚。左右即使漠北三十万大军,他再也打不了主意。莫将军的嫡女在他手中,借此总能讨到一点好处。   令旌寰怒火丛生的是,裴元绍利用谁当他名义上的妻主不好,偏偏找上了师傅。   根据异星降落的时间算,那贱人竟是要挟了师傅许多日。想想方才两人装腔作势,咬耳朵的模样。旌寰后悔不跌,当年在金陵城他便应该一刀将他刺死。   旌寰心思流转,语气却格外坦诚的继续道:“小人略通厨艺,往常在家中收捡屋舍,倒可做些家务活计。”   “当真?”   “千真万确。”旌寰拱手答道,却看见依靠在木门的红衣男子眯着眼,桃花眼内全是玩味。   不知为何,心口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正待仔细探究,那人慵懒的声音便钻入耳中。   “你既会家务活,便再好不过了。正好昨日下雨,家中漏雨严重。这会儿屋内全是水,我素来不通家务,便将此事交给你了。”   旌寰迟疑的点点头,待同裴元绍一同进入老宅。   几间成了水房的土胚房,跃然眼底。   他脸上温顺的表情彻底裂了,抬眸便对上红衣男子似笑非笑审视的目光。眼角余光,看着不远处那抹匆忙的身影,克制自己忍住杀人的冲动。   心中将裴元绍这贱哥儿狠狠的骂了无数遍,暗忖,此人千万别落入他的手中,否则……   柳长宁将衣物收拾妥当,从便宜夫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   恰好看见他躺靠在摇椅上,对着新来的小哥儿指手画脚。   “你……正堂的那个木椅子要放在方桌里侧……不,你搁置的角度不对!”   “那个破花瓶,要摘些野花方进去才更美观,你一会儿将正厅收拾完,再去后山摘一些花来。”   ……   不远处身着补丁麻衣的男子,垂着头,握紧拳头,青筋暴出,却是不知因何,并没有发作。   柳长宁抬眸看了一眼四周,家中的狼藉已被那新来的哥儿收拾的差不多。   她走到裴元绍身边,低头,冲着正厅的小哥抬了抬下巴,责备道:“过分了吧,都是哥儿,那人能将屋内收拾干干净净,你却只能望着室内狼藉束手无策。自个儿不行,不动手帮忙也就罢,将人当奴才使唤,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你在骂我没有他好?”红衣男子倏然抬头,眼中受伤之色一闪而逝。   他忍住心中说不上来的失落,抬起素手指着远处那男子,冷笑出声:“我会的,他不一定会……我跟你这农女争执这些,有何用?你要心疼他,你自个儿上前帮忙?”   裴元绍双手抱胸,冷嘲热讽:“不过,丑话说在前面,那哥儿眼看着也不简单,就你这样的,不一定驾驭的住?呵!” 第30章 敢对我师傅动情   柳长宁面无表情的觑了他一眼, 淡声道:“你怀疑他有问题?”   她虽与便宜夫郎相处不久, 但是对此人性格,也算了解七七八八。   嘴毒心软,却并不会无缘无故折腾人。   方才虽是责备他, 说话的语气尚算温和。   “我若说是, 你岂不是又将骂我一面之词。罢了,日久见人心。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若是心疼那人, 大可以上前献殷勤?倘若你真心实意待那人,指不定他眼神不好,喜欢上你。与你过这等屋舍漏雨的苦日子!”   红衣男子躺在的摇椅上,得理不饶人, 棱唇吧唧吧唧, 说出的话难听又刺耳。   柳长宁掏了掏耳朵,她俯身双手撑在他的摇椅两侧, 不悦的看着他, 唇角勾出一抹危险的弧度:“……你似乎很是瞧不上我, 既如此……”   她整个身体又向下了几分, 唇堪堪停在裴元绍的耳边。   身下的人身子一抖,那张过于夺目的脸侧布上一层浅淡的绯色。   他夹紧双腿,修眉高隆,似乎隐忍着什么,眼底有丝茫然一闪而逝。   柳长宁却是没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她此生最烦自视清高之人。   这会儿便宜夫郎一口一句嘲讽,阴阳怪气, 也不知为何心气不顺。   柳长宁蹙眉,便也不愿意惯着他。许是最近几日对此人过于温和,惯的他越来越口吐芬芳。   她压低声线,呼出的灼热气息,喷洒在他白皙圆润的耳廓处:“既如此,你该是早些走的好,没来的委屈了你。”   她说完直起身,脚步微错,往正厅走。   却没有看见身后之人方才刻意伪装的骄矜消失殆尽,一双墨色的眸子,盯着她的背影,晦涩难堪。   身下的羞耻在她靠近自己时,不由自主的翘起,他尚且没有从这青天白日的惊吓中回神儿。   那人的表情却恢复到前些时日冷冰冰的模样,仿佛最近几日,他们之间的默契与和谐,全不存在一般。   裴元绍说不上来心口为何忽然沉淀又钝痛。   他死死的盯着那人的背影,手无知觉的伸出来,想要将她抓回来,却发现那人已渐行渐远。   回神儿时,看着自己顿在半空中的手,唇角强装的微笑,比哭更难堪。   他想他快要病入膏肓了……   柳长宁走至正堂,一直注意着老槐树下动静的旌寰,丹凤眼中滑过一抹浅笑。   长帝卿那人,看来对师傅动了情?   只不过喜欢谁不好,喜欢他师傅那样的人,最重要的是,嘴毒又作死,师傅那人此生最讨厌口无遮拦,狗眼看人低,高人一等的人。   这长帝卿倒好,全中。   他原还将他当成对手,如今看来,倒是高看了他一等。性格如此骄矜,目中无人,往后只有遭遇毒打,方知道收敛。   旌寰心中暗爽,面上却也不显。他躬腰,手上拿着扫帚,将正堂内最后一点儿水扫出屋内。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紧着越走越近之人的衣角。   眼前的光线被那人尽数挡了去,光线微暗。   “你叫光景?可累了,不若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继续打扫屋舍?”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旌寰握着扫帚的心尖止不住的抖了抖,此乃师傅的声音。   只有师傅的声音能令他千百年来沉寂的心尖开始疯狂跳动。   五百年了,他等的太久……眼底的**几乎控制不住迸射出来。   他不敢抬头,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儿,便将眼底的渴求,明目张胆的暴露在她的身前。   倘若被她察觉他的真实身份,他便再没了可能……   穿越的这具身体与自己原本的面容有七分想象。   他潜意识里希望他们一开始的遇见,是美好的陌生人,可心中却也希望凭借这张脸让她爱上他。   倘若……万一,前世她因为他的利用而憎恨。心中却是喜欢呢?   旌寰想了五百年这种可能?尽管每一次都是自我否定。却也有过一丝期盼……   柳长宁见这陌生哥儿呆呆愣愣,头恨不能埋在地上,半晌不说话。   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内子无状,可他素来嘴硬心软,并无坏心。他出口为难于你,在下替他对你陪个不是,你多多体谅几分。”   旌寰原本一身的火热,便在这样一句话蹿入耳中之时消失殆尽。   虽是做戏,师傅却也太把那贱哥儿当回事儿。   心中不悦,语气却很是淡定。旌寰控制情绪的技能比裴元绍高级的多,他温润的回道:“女君客气,多亏您与公子收留,否则光景怕是要连一处落脚之处也无。”   裴元绍将内力集中在耳朵上,竖起耳尖,便听见那男子的话,他重重的哼了一声,倘若说这人没企图,此番是万万不信。原以为冲着自己来的,却原来真的是这农女惹来的桃花债?   公子?哪个正经儿哥儿第一天寄住别人家,称呼女子当家夫郎为“公子”的?   可恨农女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兀自低头对那人温言细语。   裴元绍实乃听不下去,从摇椅上一跃而起,急步走回卧房。红色的长衫猎猎做响,走路的声响竟是比平日刻意加重了两分。   柳长宁听见响动侧头,只来得及看见一片红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眼前。   心中暗忖,小少爷阴阳怪气的脾性又犯了,左右让他自己冷静一番。   柳长宁蹙眉,也便没空搭理他。   旌寰垂着头,丰唇翘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   敢喜欢他师傅……呵!   “女君可是要去看看公子,我观他今日许是心中有气,可是我上门扰了你们的清净……”他懊丧的问,低垂着头,乖巧又体贴。   说出来的话很是中听,若此时换个别的女子,便又是得一阵安慰。   柳长宁却蹙起了眉,淡漠的神色微凝,这人说话的语气很是不对劲儿。   他若是女子,便与前世看的诸多电视剧里的恶毒小白莲说话语气一模一样。   柳长宁挑眉,视线落在他的发旋儿上。   眼前的男子弓着身,粗略估算下来,虽没有便宜夫郎个头高,身量也不矮。   堂堂一个大男人,莲言莲语,倒有些令人恶寒。   柳长宁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脸上的表情冷了几分:“哦,你若累了便休息片刻。家中只有四间土胚房,往后便只能委屈你在隔壁柴房将就。我家夫郎平日性格有些急躁,你只要不惹他,定不会为难与你。好了,你先忙……我去其它屋舍看看,家中漏雨,很多东西须得晾晒方能使用。”   柳长宁本就不是一个多话之人,如今看这人莲言莲语,便也随意交代了两句。   旌寰愣愣的应了一声,虽垂着头,却总觉得师傅的语气不如之前那么温柔。但转念一想,师傅原本就是这等脾性,倒也不足为奇。   他拿着扫帚继续收拾地上的狼藉。   他已经几百年没有做个这等杂活儿,即使后来穿越到凡人界,也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如今……   他低头厌恶的看了一眼这间家徒四壁的房子,忍住满地的赃污,将脸上的厌恶之色尽数收敛干净。   --   柳长宁检查了一下其余几间房间,发现其它屋舍内的水已经收捡干净。只有灶房内的吃食儿因了沾上雨水,很多便不能吃了。   她回便宜夫郎的屋里,取了些银钱,那人拿了本书,故作认真,并不搭理她。   柳长宁取完银子,推门离开的那一瞬,又忍不住回头。背着光,眼中漫了丝笑,指了指他手上的书本,道:“书拿倒了。”   说完扭身,走出房门。   屋内的男子脸色红白交错,他懊丧的看着自己拿倒的书,一双墨色的眸子起起伏伏。恼羞成怒,一把将书籍给扔出去,直直的砸在门口。   气的双手颤抖,却更恼恨自己此番心不在焉,逐渐失去控制的模样。   -   柳长宁去了趟村内,原主虽平日懦弱,但是为人不错,之前原身自个儿分得的三分地里,尚且有些青菜。她便也独自采摘了一些。   之后又去村东头的罗屠户家买来几斤肉打算打打牙祭,因了她买的肉多,罗屠户不是个小气的人,见她身板瘦弱,便将一些卖不出去的猪大骨给了她。   柳长宁自是感谢万分,见了这猪大骨,便想到第二世吃的筒子骨,尤其是熬制妥当,骨髓特别滋补身子。   买完东西,一路遇见不少村人。   她不喜说话,可村子里的大姨们格外热情,一路与她打完招呼,待回去的时候,便已经堪堪过了午时。   原以为今日午膳极有可能没有着落,哪里知道,走至老宅门口,便看见自家烟囱上冒着烟,一股好闻的饭香味从屋内门缝传开,很是诱人。   便宜夫郎什么时候做饭手艺这么好了?   她方才检查过,家中除了精米尚且有一部分能吃外,其余的生食都浸在雨水里泡过,根本用不了。   柳长宁脸上生出一抹疑惑,迟疑的推门而入。   远远便听见便宜夫郎嘲讽的嗤笑。   “你倒是喜欢献殷勤,做家务一把好手啊!”   柳长宁蹙眉,虽然新来的哥儿看起来并不如表面简单,可那人好歹一直在干活儿,便宜夫郎如此,便显得太过刻薄。   正准备,出言阻止。   却没想到,屋内那哥儿也并不是省油的灯。   他冷声道:“女君走前交代过我,除了你的房内不能走动。其余大可当成自家住。我在自己家中,做饭给自己与女君吃,公子有何话指摘?”   柳长宁停下匆匆进屋的脚步,差点呛咳出声。   自己家?自来熟还是反客为主?   这这这……新来的哥儿……莫不是脑子坏了? 第31章 动了情   裴元绍眯着眼, 笑容危险:“你此番是在此宣誓对我家妻主的企图心?原费尽心机上门借住, 早心有所图!”   昨日刚下过雨,天空中万里无云,此刻两只乌鸦, 从窗外飞过, “呱呱”叫了两声。   旌寰放下手中的锅铲,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 手指微弹,体内内劲儿震荡石头,从窗柩飞射出去。   窗外那两只并行的乌鸦,其中一只被石子击中, 从半空中直直的落于地上, 尸体血肉模糊。   另一只乌鸦失去了同伴,在空中盘旋了会儿, 独自飞入高空。   旌寰侧头, 定定的看向靠在木门边的红衣男子。   他勾唇, 笑容森冷:“动物尚且凉薄, 你岂不是更甚?女君不喜欢太过聒噪任性的东西,你觉得就你这样的性子配的上她?”   旌寰眼内含着半分不屑,丰唇张合,一字一顿,尽管没有发出声音。   裴元绍却看懂了他的唇形,他说:“她是我的。”   裴元绍不由气笑,:“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可笑?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 你可以爱她,却无甚资格以爱她的名义强行占用。几年前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位女君,她拒绝人时曾说,动情无关男女,勉强不来,不爱就是不爱。”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死后魂魄漂浮,在乾清宫所见的那一幕画面。   金凤朝的女皇旌寰跪于臣女身前,卑微渴求,却只换来那人冰冷的拒绝。   堂堂帝王,九五之尊,却甘愿放弃尊荣与威严,只为一人,跪地祈求。   可是换来的不是感动,却是那人直白的一句拒绝:“您看,我二人距离如此近,臣眼中对您可有念想?爱情无关男女,勉强不来。”   上一世,死前感触最深的便是这样一幅画。   倘若爱一个人,一定有迹可循。   可是今日竟然有个陌生的男子,在自己面前,以爱的名义强行占有那人。   那人又不是物品,如何能强行据为己有?   裴元绍心中有气,他虽不懂爱,但前世弥留之际,一句话像烙印一般打在他的心尖上,此刻脑海中回荡着当时的那场景,久久不散。   “您看,即使相距如此近,臣眼中可对您动了情。”   “……动了情。”   脑海中来回旋转那坦然的声音,裴元绍忽然呆愣在原地,脸色泛白。   他靠在木门之上,全没了与前方那阴险的哥儿对峙的心思,此刻嘴巴蠕动,却发不出声音。   桃花眼内,仿佛受到了巨大惊吓,瞳孔紧缩,心中翻江倒海。   倘若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靠近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心中的**,想要她摸一摸,是不是动了情?   倘若她夸奖自己的时候,心中的欢喜几乎溢满胸腔,是不是动情?   她冷嘲热讽,不愿意搭理自己的时候,心口沉甸甸的痛,是不是动情?   频繁的关注她的唇角,倘若她唇角稍微勾出一抹细微的弧度,自己也会跟着开心很久,会不会是动情?   倘若她与旁的男子欢声笑语,心中会酸酸涩涩,沉沉甸甸。可是爱?   ……   这天的太阳格外刺眼,裴元邵抬起头,想要用灼热的阳光,将心中炽烈的、呼之欲出的答案消灭掉。   可是,没有办法,在那句“动了情”面前,他几乎无所遁形。   他狼狈的依靠在木门上,连对面的哥儿继续说了些什么,再也听不进去。   脑海内嗡嗡作响,他想起自小母皇对他耳提面命的话“你身而为长,你得当一把刀。不能有多余的感情,更不能被女子所左右,男儿若是爱上女子,便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可笑,他原也是会爱人,他这样声名狼藉、不堪为夫的哥儿,身负血海深仇又心机深沉的哥儿,有什么资格爱人?   裴元绍垂着头,墨色的眸子中,溢满了自我厌弃。   他不配啊!他如何配?   此刻胸腔内溢满了自卑,这个世界上最悲痛的不是看着自己被拒绝,而是一开始爱上,便知道自己配不上,也不配拥有。   柳长宁踩着重重的脚步声,进入灶房的时候,便对上裴元绍那双沉甸甸、天塌下来的眼睛。   这是被欺负了?   可也不至于,以便宜夫郎方才的战斗力,对面那朵白莲花几乎完败。   她咳嗽一声,茶色的眸子定定的看向他:“你没事吧?”   他却只是呆滞的摇摇头,挣个人沐浴在一股浓重的悲伤之中。   “倘若不舒服,我扶你回房?”柳长宁温声问道。   便宜夫郎抿着唇,愣了片刻,顾左右而言他,哑声道:“饿了吗?光景做了一大桌子菜,去正堂用膳。”   “当真无事?”柳长宁狐疑的再次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男子,红衣墨发,皮肤显得尤为白皙。他仿佛天生不怕日晒一般,阳光直射下,皮肤透明泛着丝莹白色的光晕。   往日张扬的神色悉数收敛,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桃花眼内有着蒙尘的灰黑色。   他迎上她的视线冲着她勾唇,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无事儿,去吃饭。”   裴元绍说完,独自走到灶台口,端出两盘菜,步履慌乱的逃出灶房。   他怕自己忍不住将心中喷涌的感情宣泄而出,她值得更好的,而他生来背负的太多沉重的担子,不配拥有那样不经意的关心。   --   灶房内。   旌寰捏紧拳头,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双泛着蓝色幽光的眸子,紧紧的盯着灶膛口儿,灶膛内的火苗,尚未熄灭。   火光明明灭灭的映照在他的眼底,将那一身的小心思驱散赶紧。   柳长宁走的极缓,她站在他的身前,淡漠的扫了一眼他的发旋儿,冷声道:“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很冷,带了丝旌寰熟悉的威压。   心中不祥的预感徒然而生,他抬起头,便对上她那双茶色的,带着丝伤痕的眼,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儿。   柳长宁的视线落在他那张脸上,她摩挲着下巴,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张脸给她一股尤为熟悉的感觉。   可仔细想来,却也记不起来。   她活的时间太久,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倘若不是印象深刻,旁人便是个影子。   柳长宁背着手,顿了会儿,没想起来,也不过于纠结。   她指着屋外那只坠落的乌鸦尸体,淡声道:“有一句话你说错了,人与动物不一样,凉薄之人有之,却并不多见。夫郎那人,嘴毒心软,心思算不上纯善,却有底线,应是比你善良两分。” 第32章 奴想要   旌寰扬起头,神色征愣。   窗柩外那只死掉的乌鸦, 鲜血淋漓,模样凄惨。   他顺着她葱白的指尖向外看,只来得及看见满目血红。   柳长宁出现在门口的时候, 他其实便察觉到她的存在。   原本只是想逼着裴元绍亲口承认爱上了师傅, 以师傅的个性,倘若知道有男子觊觎她, 她定是会烦不胜烦。   却没想到长帝卿竟是没有发觉自己的心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说了一番义正言辞的言论。   相比之下,自己便显得过于咄咄逼人。   旌寰收回视线, 浅蓝色的眸子润着丝委屈, 低头,失落道:“我……方才说话不妥当, 越了本分, 望女君大人与公子恕罪。”   前方的女子背着光, 她直直的立在灶房中央, 浅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却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旌寰熟悉师傅所有的面部表情,知道她此刻应是对自己极为不耐。   心头生出阵阵失落,好在这种感觉他经历过太多次,脸上不见丝毫异样。   他指着屋外那死去乌鸦,满面倔强,颤声道:“可……倘若不是公子射死那只乌鸦, 以此警告,我……也不会出言嘲讽公子冷血无情……”   他温润的眸中布满隐忍,委屈道:“倘若女君觉得光景有错,那……那我离开便是。光景三岁丧母,尔后一直借助在姑母家,原以为寄人篱下,便须得勤快干活。却原来,不管做什么,左右也是受人嫌弃。罢……我走便是。”   旌寰别开脸,一滴泪顺着他那蓝色的眼眶,静静的淌下。   滑过他的丰唇,砸在地上。   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安静的默默垂泪。   眼泪在眼眶打转很久,隐忍到了极限,方夺眶而出。   不显柔弱,却更多了丝坚韧的美感。   柳长宁第一世是仙灵域老祖的时候,无疑最为欣赏这类人。   出生贫寒,却依旧挺直脊背,凭着对生活的渴望,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生活,修炼。   她喜欢努力、坚韧的人。   这会儿眼前的哥儿身上,她看见了那种难能可贵的东西。   她侧头看了一眼窗柩外的乌鸦,乌鸦是被石子击落于地。   它的腹部有一个血淋淋的洞,致命伤显是那石头造成。   普通人用石头投射动物,倘若没有力道,绝对不可能令石子洞穿动物的躯体。   除非身负武功。   便宜夫郎恰好便会武功,且内力深厚。   柳长宁眯着眼,她不动声色的转头,看着眼前的哥儿。   她这辈子没见过多少男子落泪,眼前之人,却将流泪诠释很是美观。   丹凤眼隐忍而倔强,眼泪垂落无声无息。身板笔直,如棵松柏一般不屈不饶。   柳长宁审视的打量了他一眼:“那乌鸦是夫郎射落的?”   对面的男子并没有接话,他别开眼,丰唇张了张,似乎想到什么,又闭上了嘴。   可那副委屈神态倒一眼便能看出答案。   倘若眼前的男子不是装的,依了便宜夫郎的性子,倒是有可能做出此等事儿来。   只是……   柳长宁不是个傻子,眼前的哥儿小心思不断,说出的话自是不能全信。   更何况方才两人争执,她虽隔得远,内容倒是听得七七八八。   即使便宜夫郎有错,这人亦有故意挑衅之嫌。   不管是哪种可能,她也不愿在这等琐事上浪费时间,左右她也不是居委会大妈。   问得太清楚,不一定好,反引来更多的麻烦。   而她,讨厌麻烦。   柳长宁神色稍霁,淡声道:“你若想留下来,便擦干眼泪,去正堂用膳吧。夫郎他虽性格混不吝了些,倘若你不招惹他,他必不会无事生非。收起心中的小聪明,我便容你一月。可若一直吵着家宅不宁,到时候,也只能亲自请你离开。”   柳长宁说完背着身,走出灶房。   旌寰愣在原地,他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角勾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他不需要她相信,他只需要她对自己升出一丝一毫的欣赏。   而后,他有很多方法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他不急……   ――   自打那日与光景发争执后,裴元绍便仿佛刻意避开此地一般,早出晚归。   有时候夜里很晚才回屋。   柳长宁虽与他同住一间房,也已将将很多日没有与他说上一句话。   新来的哥儿,很是懂事。   会做饭食儿,会将家中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会些简单的缝补……   倘若不是喜欢偶尔偷偷打量自己,几乎堪称完美。   只可惜柳长宁无暇欣赏这人的优秀,她最近忙着挣银子。   入了三次后山,采摘了不少珍贵的草药   卖给回春堂,陆陆续续积攒了一百两银子。   虽不多却也凑够她离开西樵村的盘缠。   她打算去南方转转,因了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并不多,出去开阔眼界,总比书本上学来的更直观。往后若真的想出入朝堂,此番云游便势在必行。   柳长宁忙碌的档口儿,却不知家中的两个哥儿,正在暗中较量。   假“旌寰”领着五万增援大军到了廊嬛边境,却不料在将要与漠北军汇合的前一晚,于通北要塞,遭遇“北戎”军埋伏。   五万大军全军惨败,镇南王“旌寰”下落不明。   有谣言说,镇南王死在前线。   此番消息传出,莫将军大怒,领兵二十万,将北戎军打出边境线,并乘胜追击,占领北戎军两个城池。   北戎朝廷终是发来投降战败书,愿向朝廷割地求和。   此番战事才算彻底平息。   西樵村,村西老宅   旌寰撕碎手中密函,满脸震怒,他将手中的碎纸片抛洒在空中。   眼中啐了毒。   北戎一月前突然攻打北方要塞,原本就是他与北戎大皇女一并计划好的阴谋。   北戎本是友军,如何会对他的人动手!   除非……   呵!莫行方那老家伙做了手脚!   联想到最近一月他的计划连连出错,而所有的变故,全是裴元绍被贬入漠北后。   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   请君入瓮,端的是好计谋!   旌寰咬牙切齿的从齿缝内迸出三个字“裴子渊!”   倘若他此番没有金蝉脱壳,漠北之行,便是他的死期。   “旌主!”蒙面侍卫垂首,目露焦急:“京中谣传您凶多吉少,昨日朝中便有中立派谏言,恳请女皇将你麾下的兵权,分配给宣平侯。您……”   旌寰一把捏碎手中的珠串,好半响,方恨声道:“明日……回京!”   魔道老祖旌寰第一次在一个凡人身前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迫的他此番不得不放弃与师傅培养感情的盘算,回京处理他给他设下的陷阱。   只不过……   旌寰唇边勾出一抹嗜血的笑,看着不远处破旧的土胚房,笑容愈发深了些。   ――   柳长宁在净房泡药浴,因了不是第一次泡药浴,便没有那么大的效果,身上出了层薄薄的细汗。   刚准备从澡桶中起身,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木门口隐隐绰绰的影子,目露不悦。   之前交代过他,不便打扰……   好在他倒守礼,敲了敲木门,唤道:“女君,您在沐浴吗?可要光景进来伺候?”   柳长宁差点气笑出声,她肃声道:“不用,你且去灶房做饭。”   “哦……”门外的人显是有些失落,走了两步又回头,怀里似乎抱着一只鸡道:“我方才去村内,用些刺绣换了一只鸡回来,晚膳**汤给女君滋补身子可好?”   “好!”柳长宁不耐的应道,这哥儿往日极为识人眼色,可今日却不知怎么回事儿,话特别多。   旌寰眼角余光瞟到门外那一抹红色的衣角时,勾唇,脸上堆满温柔小意,端的是一男子慕爱的神色。   他抬手掐了一把怀中的鸡,大公鸡受到惊吓“鸽鸽鸽”尖叫出声,从旌寰的怀中挣扎着跳开。   撞开前方的木门,他故作惊慌失措的跌入门内,向柳长宁扑去。   于是将将从木桶起身,套上长衫的柳长宁便被扑了个满怀。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此人摔倒扑过来的时候,她明明错步让开,可依旧被他准确无误的扑来。   柳长宁眸中滑过一抹诧异之色,反应迅速的将身上的男子推开。   门口便传来一道冰冷蚀骨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房内的两人,女子衣冠不整,抱着一位郎君,郎君与她同高,此刻眼中湿意连连。   那模样端的是方被宠爱的模样。   尽管在他出现后,他们极快的分开……   裴元绍疲惫的扶着额角,怀中揣着托贾太傅亲笔书写的育德书院推荐信,此刻竟觉的它冰冷又刮肉。   他定定的看了眼那农女,她没有解释,也无半分慌乱的情绪。   裴元绍忽然自己如个小丑一般,明明打算远离,却在突然见了她将别的男子拥入怀中行那等事儿后,心口酸酸涩涩,沉沉甸甸。甚至逃避,不愿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场景。   他想等她对自己解释,等她眼底有一丝慌乱,留住自己。   可是却没有……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外,她茶色的眸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亦没有半分悔意。   裴元绍勾唇,自嘲的笑了笑。   转身,回了房。   ――   柳长宁侧头,她眼中迸射出一抹厉色,不留情面道:“我说过,你若惹事儿,我这家中便留不住你……”   旌寰这次倒没有继续装乖,他一边褪下自己的外衫,一边定定的迎着她冰冷的视线,上前两步,将她堵在澡桶边,低头,渴求道:“妻主大人,我不行吗?我喜欢你呢!第一次见就喜欢!喜欢到闻见你身上的味道,便忍不住想要,你给我,奴想要。”   他扯着自己的长衫,动作看似胡乱,实则极有章法的将里衣褪去了一小半,白皙的肩膀裸露在空气中,红晕蔓延了一身。 第33章   柳长宁眯着眼, 她上前两步, 俯身,捏起他里衣的一片衣角。   旌寰身子随之一震,心尖止不住的战栗, 他们“情魔”一族生来重yu, 这样没有隔着衣衫的接触,便能生出浓浓的火。   如今他虽成了一介凡人, 可情魔一族的邪念留在他灵魂深处。   柳苍云是他想了五百年的人,五百年的念想日日夜夜焦灼。   她即使多给他一记清冷的眼神,他也愿意死在她的身上。   如今穿来的这具躯体,本能对女子气味敏感。   当她靠近, 身体与灵魂充斥着空虚感, 想要。强烈的渴望,他克制不了压制不去。   他舍了魔尊的尊严, 只因他馋她的身子。   原本以为自己此番勾yin又会是一次痴心妄想, 可倘若有一线的可能, 即使拙劣的引诱, 他也心甘情愿去做。   他们情魔一族,但凡生出此等可怖的欲,便会不择手段的去得到,尽一切可能……   即使失败,却还有下一次等待狩猎的机会。   他要回京了,倘若此番勾引不成功。   往后他手中握着整座江山社稷,她便依旧是他的。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情魔一族动了情,便是生生世世的纠缠,毁天灭地在所不惜。因爱生恨,因爱生怖。   他以为这一世,他能徐徐而图之,可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想要…   旌寰抖着身子,眼底的渴求喷薄而出。   她身上散发着草木的清香,并不浓郁。   可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那股香味便直直的扑入他微启的口腔,没入肺部,霸道的侵入他的四肢百骸。   旌寰腿软了下来,整个人仿佛被点燃。他没力气说话,只能大口喘着粗气,猩红的丹凤眼渴求的盯着她搭在自己衣角处冰凉的指尖。   那双葱白的手指捏着他的里衣,上行……   将他的裸露在外的肌肤完全的盖住...   柳长宁伸手帮他把衣衫拉拢,盖住了那大片裸露的白皙。   旌寰歪着头,他猩红的眸子中滑过一抹困惑,又往前贴了贴。   身前女子一双清冷的眸子便直直的看过来。   柳长宁凝了他一瞬,肃声训斥道:“身为一个哥儿,在女子面前随意脱衣岂不羞耻?即使喜欢一个人,也因是有尊严,自爱方能爱人。”   旌寰恍惚的看着她,心头阵阵失落,可如此训斥人的她才是他喜欢她的原因。   旁人喜欢她绝世清雅的容貌,而他喜欢的是她无情无欲,却比旁人更尊重他人的行为。   柳苍云是个极为奇怪的人,她无情无欲 ,应是修炼成狂,可她却比所有人都更坦然纯粹。   股子里与生俱来拥有一视同仁的观念,眼底没有高低贵贱,万物皆是平等。   是以她偶尔不经意的正经,在别人眼中,在当年的徒弟景环的眼中,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温柔。   心中尽管念想难灭,旌寰却没有继续褪下衣衫诱惑。他愣愣立于原地 ,贪婪的闻着她身上清冷的香。五百年沉沉浮浮,好不容易重新得来这样不经意的温柔,他不甘心破坏。   柳长宁将他的衣衫完整的合拢好,这才直起身。   她冷声道:“倘若你没有去处,明日我亲自去村长家,为你再找上一农户寄住。我家,便不能再收留你了。”   早已经料到这个结局,旌寰心中谈不上多失望,他强行压制住顿生的情yu,扯了扯嘴,哑声道:“我……不可以吗?”   柳长宁冲着他坚定的摇了摇头,她低声道:“不行。我不喜欢任何人。”   “没关系,我等。”   旌寰满眼热切的连声道,这样的眼神,柳长宁几世为人,见过很多回,却在心中生不出一分波澜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求得不来的感情,再如何卑微也没有用。   柳长宁耸了耸肩,耐心告罄,不耐与他多费口舌。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旌寰懂她,正是因为懂,才知道自己此番再也没办法留下她。   她但凡转身,便是冷漠极了,所有的温柔仿佛昙花一现,在那张清冷的脸上,再也找不出丝毫痕迹。   这才是柳苍云,没有绝对的冷漠,却亦会狠心。   偶尔不经意的体贴让但凡同她接触过的人,不可自拔的爱上她。   可恨,她背过身拍一拍衣角,便将温柔悉数收敛。   旌寰眯着眼,倘若用卑微祈求法子得不到她。大抵最坏的打算也只不过是囚禁圈养,这辈子他要让她只属于自己。   他哑声冲着走至门口的女子,落寞的道:“女君倘若赶我走,我离开便是。可是光景能不能多待上一晚,为您最后一次,洗手做羹汤。”   柳长宁前行的步子顿了顿:“罢,你若执意如此,留你一晚上无碍。看在你这一月在我家中,尽心尽责干活的份上,我便送你一句话,执念若不除,伤人伤己。往后接人待物,心思当正。”   旌寰愣愣的应了一声,她的话让他想起多年前沧浪山上,师傅的敦敦教诲。   只有他二人沧浪山,美的似梦里。   --   柳长宁迈出净房门槛,一眼便见着门外的红衣男子,他似乎已经在门外看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刚刚经过。   那双复杂的桃花眼,猝不及防的便撞入她的眼中。   他愣怔了一瞬,极快的别开眼,指着净房,支支吾吾,欲盖弥彰道:“我来净手。”   柳长宁点点头:“哦。”   她擦着他的肩膀走过,裴元绍眸中划过一抹失落。   方才净房内,他们二人的对话,他在屋外听得一清二楚。   她果然如他所料“不行”。   可是今日,亲耳听见她拒绝别的哥儿时,承认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更多的只剩下沉甸甸的酸涩。   倘若他与她只有身份的差距,他可以努力为她创造机会,让她去书院读书识字,不管未来她是否出人头地,她都是明德长帝卿护着的,最尊荣的妻主。   倘若因了自己身后背负的朝堂暗涌,刺杀阴谋,怕连累她牵扯其中,他可以加快收网的速度,将朝堂内的暗涌亲手解决后,再回头找她。   倘若她嫌弃自己的名声不好,他甚至可以脱掉衣衫,让他看看他下身拿出自证清白的朱砂红痣。他可以亲口向她解释,他一点儿也不浪,荡。没有女子碰过他一片衣角,全是装的。   倘若她……   这些天,当发觉心中的念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盘扎在心口,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根本无法撼动的时候。   裴元绍想,或许自己还有办法,他可以让自己努力更好一些,想办法铲除他们二人之间横亘的困难局面。   是以,才有了那样一封他请求贾太傅亲笔写的书院推荐信函。   才有最近这些时日早出晚归的布局,漠北的局,他想收网了。他有了自己想要的人,倘若那人不嫌弃他,将来可以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他愿意为此拼尽全力,将身后的烂摊子处理好。   三月桃花盛开,他的府邸需要一位虽平凡却给了他幸福溢满胸腔的妻主。   想通后,即使每日披星戴月,他也觉此番辛苦值当了。   可是今日,她清冷拒绝他人的话,如一盆冷水,兜头将自己所有的一头热,浇灭干净,不给丝毫奢望的可能。   屋内那哥儿信誓旦旦他会等她,他想说他也会等。   可是他没办法借着爱的名义,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前世灵魂状态,乾清宫那一幕君臣错恋,教会他,爱人需要以尊重为先。   是以他不能勉强。   裴元绍捂着胸口,神色痛苦。不能说出口的喜欢,注定绝望的念想。憋在心中,涨痛。   他一手撑着墙壁,眸色暗淡。   却不料,身前的光线忽然被一道影子挡住。   柳长宁折了回来,她低头,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眼,盯着他手捂住的腹部,不悦的问道:“此番又是在外面惹是生非,受的伤?”   柳长宁背着光,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皱眉,嫌弃道:“成日惹些麻烦。靠上我肩头,先行扶你回屋。”   “我……”   柳长宁斜眼看他,裴元邵即将脱口而出的解释便悉数吞入腹中。   他心虚的觑了眼她并不算宽阔的背,小心翼翼的靠了上去。   那人如那日花石镇巷口一样,驾起他的手臂,一步一缓的搀扶着他,回了房。   心脏处熟悉的跳动声充斥胸腔,裴元绍只能尴尬的捂着胸口,掩饰他如擂鼓般的噪音。   鼻端传来她身上久违的草木香,他心中那股浓郁的绝望便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措手不及的温柔以待,给驱散的一干二净。   柳长宁搀扶着他,将他安置在内室床侧。   “伤口可严重,需要我帮你上药吗?”她双手抱胸,淡声问,脸上布着丝不耐,却并没有转身离开。   裴元绍眼底落寞一闪而逝,原以为她对他有一分不同,可仔细看她眼内无关情爱,偶尔的体贴只不过是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温柔。   他垂着头,遮掩住脸上止也止不住的失望。   低声道:“并无受伤,方才仅是心口有些不适。”   他说完,张了张唇,颓丧的对她道了声:“多谢。”   柳长宁狐疑的觑了眼端坐在床侧,过于安静的便宜夫郎。   不由反问道:“当真无事儿?”   裴元绍垂着头,想起方才澡房内那一幕,她帮人将衣衫拉上时的体贴。心中有气,羞恼道:“无事儿,隔壁那哥儿更需要你关心,我算什么?” 第34章 哈哈,羊汤   柳长宁神色微僵, 一口气卡在嗓门口。   她弯着腰剧烈的咳嗽出声, 许是呛入气管,用力过猛,眼角沁出丝泪水。   裴元绍伸出手, 犹豫了片刻, 落在她后背上,轻拍, 帮她顺气。   他没好气道:“枉你身为一女子,做事儿冒冒失失。好生站在一边,尚且能将自己呛咳成这等模样。”   柳长宁没空理他,剧烈咳嗽了好半晌, 方才顺过气来。   她直起身, 抬眸,两排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丝泪滴, 清冷的瞳孔内, 染了一层朦胧的水光。   裴元绍迎上那样的一双水波荡漾的眼睛, 心头微荡, 一时出神,手拍打后背的动作便没有停。   柳长宁此时已站直了身。他的手没有落点,拍在半空,有些呆。   柳长宁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冲着他的手抬了抬下巴,提醒:“行了,回神儿。”   眼前的男子倏然抬头, 俊脸微红,他收回手,指腹蜷曲,讪讪的别开视线。   柳长宁眸中漫着丝笑意,她唇角勾出一抹极为细微的弧度,缓声道:“我关心光景作甚?方才净房那事儿不是你所想的那么龌龊,光景明日便离开此处。”   两人毕竟同住一处屋舍,虽是一对假妻夫。但是出于尊重,柳长宁便难得多解释了两句对光景的安排。   听了她的解释,裴元绍桃花眼不自觉地弯了弯。   见柳长宁看过来,又极快的收敛住眼底的欢喜。   口是心非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那等妒夫郎。”   柳长宁见他一脸漫不经心,心中暗忖,你比夫郎更阴晴不定!   她抿唇,没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只随口问道:“你今日如何这般早归家?明日也回来的这般早吗?”   裴元绍愣了愣,右眼角那滴泪痣透红。   这女子是在关心他。   想到有这种可能,心情又好了三分,眼底溢着丝欢喜,眉宇间纠结了会儿,轻声道:“倘若你想让我平日回来的早一些,我可以……”   柳长宁神色古怪的觑了他一眼,继续道:“因了明日光景搬出柴房,我可收拾东西回柴房住。是以提前与你交代一句,以免明日你子时回屋,咱二人碰不上面。”   裴元绍脸上的浅粉色消失殆尽,他抬眸,复杂的看了眼床沿前一本正经的女子。   无力的垂下手,声音沉郁又落寞:“好。”   柳长宁不太懂这个世界男子的想法。   便宜夫郎素来阴晴不定,她早已习以为常。   见他无大碍,与他闲谈了两句话,便推门而出。   --   却说这边厢,亲眼看着柳长宁搀扶裴子渊回屋。   旌寰险些将木门的门环捏碎。   他眼神阴鸷,唇角翘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新仇旧恨,那便不要怪他不择手段。   裴子渊既然敢痴心妄想,喜欢他的师傅。那他便让他尝尝被所爱之人无情拒绝的痛苦 。   今日他之所有拙劣的勾引,本就是两重盘算。   若是成功,心中存了五百年的渴望便终能满足。   这之后他可顺理成章的向师傅坦白自己的身份,带着她一并离开此地。   倘若失败,倒也无碍。   他拙劣的表白会让那人心生厌恶,将他赶出家门。可在赶走他后,中了癫情草的长帝卿,今夜会比他更无耻的想要她。   他了解无情道祖柳苍云,她待人素来平等,一视同仁,今日她倘若将他不留情面的赶走。   明日她便会因同样在她面前不知羞耻,暴露出对她浓浓yu望的裴元绍,不留情面的休离。   即使裴元绍手中捏着把柄,但是那人倘若动了真怒。   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触及她的底线。   她冷漠之时,便真的冷漠极了,没有人可以威胁她。除非打断她的双腿……   他们情魔一族做事,素来不择手段,即使离开,即使控制不了心口的恶念。   他随手拉一人,也要将他一并拉入深渊。   旌寰把玩着净房木门上的铜环笑的意味深长。   裴子渊将他逼到如此地步,他此番也不过是小小的算计他一把。   在这漠北之地待了整一月有余,他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将长帝卿自流放后一举一动,皆调查了彻底。   他既然能掩了住京中耳目,在漠北做手脚,北环县必是有他的人。   而这明面上的探子,便呼之欲出—北环县县令嫡次女。   裴元绍动了他在漠北大军中的钉子。走之前,他也拔掉他几根毛发。   --   立秋一过,天色便黑的早了些。   柳长宁去了趟山下,找到村正,塞了一两银子,托她重新为光景找个庄户人家寄住。   做完此事儿,返回家中,天色便彻底黑了下来。   正堂那张破旧的方桌上摆满了饭菜。   旌寰规矩的坐在一边的杌子上,翘首等待。   见她推门而入,远远的冲着她招呼道:“女君可算回来了,倘若再晚些,饭菜便要冷了”   柳长宁挑眉,她走至近前,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塞入他手中,淡声道:“我方才与村正商量妥当,明日他便为你另寻上一户人家借住。”   眼前的哥儿热切的笑僵在脸上,他捏紧手中的碎银,仰着脸看她,眸中欲语还休,忍了忍,终是没有辩驳。   柳长宁凝了他一瞬,神色不变,正欲说话。   不远处便传来朗润亲昵的嗔怪声:“妻主如何这会儿才回来,光景毕竟乃客人,怎能让他久等,当罚。”   来人身着枣红色长衫,身形颀长,锦缎腰带将蜂腰凸现,红色长衫包裹的挺翘臀形若隐若现。   裴元绍勾唇浅笑,可眼底寒光四射,看似走的一步一缓,实则身高腿长,跨步越过正堂门槛,极快的行至柳长宁身前。   他状似无意的行至二人之间,将柳长宁牢牢的挡在身后,冲着旌寰亲亲热热的道:“前些时日不得闲,便没空与景哥儿好生说话。如今好不容易抽出空儿来,景哥儿竟要被妻主赶……”   他动作幅度极大的抬手捂住殷红的棱唇,觑了一眼黑了脸的哥儿,小心翼翼的问道:“……看我这张嘴,净说些实……瞎话!景哥儿勿要怪罪。”   要论演戏,裴元绍当属第一。   他唇角带笑,真情实感。   可仔细看,眼中却黑的仿佛能滴出墨来 。   他凌厉的看着不远处尚未成亲的哥儿,眼底冷意蔓延。   即使柳长宁不喜欢他,他只需要默默的喜欢,不打扰。   她往后倘若对旁的哥儿有了念想,他默默祝福。   但是她的夫郎却不能是眼前这心机深沉、不择手段、伪装无辜的哥儿。   前些时日此人将乌鸦射死的残暴,如何配的上她的温柔以待?   今日不要脸面褪下衣衫 ,引诱她,如何自尊自爱。   不远处的男子心机重,手段残忍,又自私自利。   被他缠上,他怕她受伤……   裴元绍前些时日忙,没空会一会这黑心男子……可今日,在他走之前。他必须得断了他的念想。他得告诉他,这家中有当家夫郎,身边的女子更不是他能肖想的。   柳长宁抬眸扫了眼便宜夫郎,他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剑,唇角咧着,眼底寒意凛然,说出的话暗含机锋,显是有意为之。   明目张胆的装恶人,喧宾夺主。可右眼角的泪痣微微颤抖。   柳长宁眼底带了丝笑,又极快的收敛。   旌寰仰着头,浅蓝色的丹凤眼中,隐忍又倔强。   见柳长宁看过来,欲言又止,似受了莫大的委屈,却又倔强的别开视线。那模样端的是激起女人的保护欲。   柳长宁活了三世,她喜欢坚韧不拔的人,不管是在修真界还是凡人界,倘若遇到这种性格的人,不妨碍给一丝善意。   因了她知道这样的品质有多可贵,坚韧如松柏一般不屈不挠,才成就了后来修真界天才修士柳苍云。   可惜,她虽欣赏这类人。   不远处那哥儿,耗光了她唯一的耐心。虽是赶他走,她也为他留了出路。全了这一月他在她家伺候妥当的情分。   柳长宁双手抱胸,置之不理。   旌寰心中滑过一抹诧异,师傅素来不喜恃强凌弱之人,裴元绍对他如此态度…   她却无动于衷,难道……   旌寰心中无端生出一分不详的预感,莫非……自己的表现过于殷勤,惹她不喜?   如此想着,又觉不对。   他皱着眉,这一月相处,师傅其实与他印象中的无情道老祖并不同,多了丝烟火气的柳长宁。   令他惊喜,却也更为惊慌。   这意味着他再也猜不出她的心思 ,心底有丝隐忧。   旌寰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倒也不显,他抬头,侧身,避开柳长宁打量的视线。冲着裴元绍挑衅的咧嘴一笑,语气低落:“公子客气,光景劳女君……照顾一月。明日便将离开,无以为报 ,只能做些饭食儿,答谢女君……”   裴元绍冷哼一声,又欲继续发作。   却见身后的女子走至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指腹扰了扰他的手心。   裴元绍神色微僵,男女授受不亲……她,她为何忽然……   眼中有丝期待滑过 ,耳边却传来她低沉的笑声:“行了!他明日便离开,没得为了个外人不吃晚膳。”   她的声音极低,低的仿佛贴在耳膜上说话。   裴元绍觉得自己有些耳鸣,他愣愣的点头,由着她牵着手,坐至方桌前。   说来旌寰厨艺是真的好,一满桌的饭菜,香气扑鼻,端的是做出了镇上酒楼的味道。   身边的女子应是极为喜欢光景做的饭食儿,一口气用了两碗饭。   裴元绍愣愣的看着她,柳长宁被便宜夫郎盯着 ,不耐烦的侧头觑了他一眼。   见他滴米未动,夹了一筷蔬菜放入他的碗内。   淡声问:“我的脸能管饱?光景厨艺好,愣着做甚?尝尝!”   一直注视着他二人的旌寰,原本不愉的脸色听了此话稍稍好转,他的烹饪之术当不得好!   师傅可能忘了,他曾经因了她的喜好,特意学了厨艺,他只会做她喜欢的饭食儿。   可惜……他做了一个月的饭食儿给她吃。   她却记不起他。   心头不知失望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   光景是个极为体贴的哥儿,用完晚膳,见便宜夫郎胃口不佳,特意为他熬制了一碗羊肉汤。   柳长宁素来不喜欢羊肉,腥膻味儿极重,接过光景手中的汤药,嫌弃的要命,入得内室,她将羊肉汤放至八仙桌上。   冲着便宜夫郎唤道:“这是光景为你做的羊汤,快些喝了,这味道真难闻。”   裴元绍放下手中的书籍,走至近前,他古怪的指着八仙桌上的瓷碗:“给我喝的?”   柳长宁点头一脸不耐的道:“你晚膳没用多少饭食儿,光景特地为你做的,快些用了。”   “你……不喜欢羊肉?”裴元绍见她屏住呼吸,看见羊汤似看了毒药一般,面色愈发古怪。   柳长宁侧头,耐心消磨殆尽,捏着鼻尖,斜眼看他,叮嘱道:“喝!”   裴元绍低头,唇角滑过一抹笑意。女子怎能不喜喝羊汤这类大补之物呢?   更何况眼前之人她不行 ,倘若不喜喝羊汤,往后如何散发诱香,如何令哥儿为她生女育儿?   裴元绍抿唇,眼底流光一闪而逝。不行,为了往后……她不能挑食儿。   这羊汤该她喝才是。   他抬起头,清光潋滟的眸子内多了丝踟蹰,犹豫了一瞬,方道:“我……前些时日受的伤还没好全,大夫交代,羊肉乃发寒之物,伤口愈合前,并不能多用。”   “当真?”柳长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连连点头,血红的泪痣跟着抖。   犹豫了一瞬,捏着鼻尖,道:“我将它端出去,倒掉!”   裴元绍眼疾手快的护住瓷碗,指着门口候在门外的背影 ,劝道:“光景等在门外取碗呢!妻主此番若是将羊汤倒掉,可是要令他寒了心。左右他明日便要离开,在咱家辛苦伺候……没来得如今要走了,伤人心。”   便宜夫郎嫣红的唇巴上下张合,拉巴拉不停,端的是深明大义。   柳长宁不耐烦的打断他:“你因了伤口不能喝,又不让我倒掉,那该如何是好……”   裴元绍眼睛一亮:“不若妻主替我喝了!”   “妻主?”柳长宁摩挲着尖细的下巴,看着他炯炯有神,希冀的目光。   不悦道:“妻主都喊上了?你莫不是故意想让我喝?”   裴元绍眸光微闪,脖子梗直,不死心的道:“倘若你替我喝了这羊汤,往后我也许你一件事儿可好?”   柳长宁眼珠一转,歪着头,思考了片刻。捏着鼻子,端起瓷碗 ,将这腥膻的羊肉汤一饮而尽。   “好!”   她确有一事儿要他答应,因了身上盘缠已够,她盘算着十日后,便离开西樵村,这休夫之事儿…… 第35章   羊汤的味道并不好, 柳长宁捏着鼻子喝了一大碗, 嘴巴内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腥膻味儿。   她双眉紧蹙,抿唇,眼底漫着丝对羊汤的厌恶。   裴元绍看着空荡荡的瓷碗, 唇角弯出一个得逞的弧度, 倘若答应她一件事儿,能让她喝了这等滋补的汤水, 变得“行”,他便也觉得值当。   裴元绍心中欢喜,桃花眼内波光粼粼,烛火下那双墨色的眸子似有星辰闪烁。   他含笑从八仙桌上摆放的瓷碟处捻了一颗葡萄, 手指灵活的拨开葡萄皮。递至她身前, 温声安抚道:“葡萄味酸,可压住羊肉的腥膻味, 吃一颗, 许能好些。”   柳长宁低头, 视线落在他那着的那颗清透的葡萄上, 犹豫了片刻,俯身,就着便宜夫郎的手,将那颗葡萄卷入口中。   虽知此番行为尚显得不妥当,可她方才双手沾上羊汤水,手指上有股子腥膻味,倘若接过葡萄……送入口中, 却依然还是那股子难闻的味道。是以……   裴元绍眯着眼,峰腰倏然崩直,指尖仿佛被烫了一般,极快缩成一团。   指腹处残留着那女子温软的碰触,指尖发烫,烫入了心底。   他不由站直了身子,本就修长的身形,这会儿显得清俊挺拔,身影被烛光拉直,一直蔓延至木门边。没了往日的松懒,眉目间竟有丝淡淡的茫然与期盼。   只可惜,屋内唯一的女子,此时无暇察觉他的异样。   柳长宁将葡萄卷入口中,两排贝齿并用,极快的将葡萄咬碎,许是吃的快了,唇角溢出一丝汁水,她尚且顾不上擦拭。将整整一颗葡萄吃完,唇齿间酸甜弥漫开来,这才将口腔内那股腥膻味儿驱除干净。   她眉目微松,抬头,不远处的男子,被晕黄的烛光镀了一层橘黄的光晕。原本白皙的俊脸染上了一层浅粉色。   他呆滞的立在八仙桌旁,魂儿似乎早已出窍一般。   柳长宁抬手,在他眼前招了招。指着八仙桌上的缺口汤碗,淡声道:“羊汤我方才已是喝的一干二净,记住许诺我的事儿。这汤水太难闻,光景尚守在门外,劳烦夫郎将它端出去交给他,也好全了那哥儿一片好心……”   她说完,起身,绕开八仙桌,走至窗柩边,一把推开木窗,凉风将这一屋子的腥膻味儿吹散。   裴元绍慢半拍的回神儿,指腹处的余温尚带着丝灼灼的烫热,他定定的看着那人的背影,棱唇开合,想要问一声,她方才双唇就着他的手用了颗葡萄,是何等意思。   可是话到嘴边,却如何也问不出来。   夜风从窗口吹入屋内,吹乱他的发丝,一并将他眼内绮念吹散。   裴元绍眨了眨眼,垂头。瓮声瓮气的回道:“哦。”   ――   旌寰守在门外,此刻那双浅蓝色的眸子恶意满满。   见门口脚步声渐近,立马换了副温和的面孔。   木门打开。   眼角余光只看见一片红色的长衫。   故作温柔的笑僵在脸上,旌寰抿唇,垫脚伸长脖子,视线落在屋舍内。却不料木门被人挡的严严实实。   他原本盘算着见上师傅最后一面,为了不节外生枝,明日天不亮,他便打算不告而别,尽快离开。   待他将金陵城的大权重新握在手中,也不知需要多少时日?是以能多看一眼师傅便是一眼。   怪只怪裴元绍这贱人找谁做戏不好,偏偏找上他心尖尖上的人。   否则他此番直接将她带走,自是有很多办法……   想及此,旌寰眸中滑过一抹厉色。   裴元绍堵在门口,他本就身形颀长,将旌寰窥视的目光悉数挡下。   他神色并不好,眼中蹿着簇火苗,一把将手中的缺口瓷碗塞入梗直脖子偷窥的小哥儿怀中,不怒反笑道:“景哥儿此番看什么呢?鬼鬼祟祟,倘若不是你我相识,我便要以为是那等偷儿……妻主心善,托村长为你重新寻了落户的人家?你往后若去了别家,可万不能如此行径,指不定丢了脸面,又被赶出去。”   旌寰一噎,他低头看了眼喝的一干二净的汤碗,眸色渐暗,抬眸,意味深长的笑问:“公子教训的是……小人为公子特意烹煮的羊汤味道可好?”   裴元绍眸中滑过一抹诧异,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对面这哥儿今日古怪的紧。   仔细打量,却又看不出端倪。   莫不是被妻主毫不留情面的赶出家门,心中仍旧有旁的念想?   他眼珠一转,压下心中的不悦。脸上瞬间变了副神色,勾唇,笑的春情满面。   见旌寰看过来,压低桑音,矫揉造作指着汤碗,挑剔道:“此汤腥膻味儿太重,方才妻主大人欲宠爱于我…嗯,做那等事儿……就因了你这汤太腥膻,没了兴致。你可知错?”   旌寰原本垂首现在土垒的石阶上,被这语气惊的起了层寒意。   他一个趔趄,险些从台阶下摔倒。   抬眸便看见月色下,红衣墨发男子居高临下的看过来,勾唇,轻蔑的笑。   那双墨眸中带着明晃晃的寒意,眼底警告之色,呼之欲出。   旌寰被那样如万箭穿心一般凛冽的眼神给迫的退后了一步。他稳住身形,倒也不闪躲,双眸阴鸷,迎着他的视线,似笑非笑的勾唇,意有所指:“好喝便好!”   ――   柳长宁推开窗户,本是要用窗外的凉风将屋内的腥膻味儿吹散干净。   可她站在窗口却挪不动步子,心中徒然冒出一股火,身上随之越来越烫。   她将木窗拉的更大了些,整个头几乎要伸出窗柩外,可脸上的热意并没有驱除,反而感到愈发躁热难耐。   因了立秋,夜里天气转凉。这几日夜间温度不高,如今身着长衫尚显得单薄。   可她此刻却热的想扯开身上的衣物……   屋外的凉风灌入领口,柳长宁回神儿,她不动声色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额头上的热度烫的吓人。   发热?柳长宁摇头,她才刚刚泡过药浴,如今这具身体底子早已今时不同往日,改善了大半,绝无可能毫无因由的生了热病。   倘若不是生病……   柳长宁摩挲了下尖细的下巴。   想到方才喝的那碗羊汤,她眼底滑过一抹冷光。   看来,明显是有人在那碗汤内下了药。   光景?亦或便宜夫郎……   柳长宁回头冷漠的看了眼不远处的两人,抬步打算走至门口审问,脚尖将将着地,身上又一波躁热袭来。   下在她身上的药,开始发作了……   眼内迷蒙了一瞬,柳长宁唇角勾出一抹讥讽的笑。   她侧身,靠在窗口,对着月色,运起清心诀。   ――   裴元绍打发走门外的哥儿,转身将木门紧紧的合上。落了锁,才放心的转身。   走至屋内,扑面的凉风让他打了个寒颤。   抬眸,木窗大开,那人靠在窗柩边一动不动。夜风撩开她披散于肩头的乌发,满头的乌发在空中胡乱飞扬。   屋外凉风啪打枯叶,唰唰做响。秋夜本就寒凉,那人在窗口待久了,染上风寒如何是好!   想及此,裴元绍快步走至她的身前,没好气道:“夜里天凉,靠在窗口做甚?好歹你也是一成年女子,如此不仔细自己的身子,倘若生了热病,又是一番折腾。”   柳长宁垂着头,没空搭理耳边喋喋不休的男子。   她默念清心诀,将身上的躁热逐一驱散。   可身上的那股子药效彻底爆发,她此刻甚至连掀开眼皮的余力也无。   不仅需要专心应对心头生出的一**灼热。还要克制体内的诱香溢出。   这具身体构造,与她前两世并不相同,方才不可说的药发作。她运出清心决,检查身体经脉。   发现经脉处产生了一股令人心尖战栗的诱香。   倘若不是她用清心决疏导,此番经脉内的香味儿便要悉数溢出身体。   柳长宁虽不知道这东西有何作用,但是它是在自己中了不可说的药的情况下产生的气息,便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用尽全力,克制诱香溢出。   却不料,便宜夫郎烦不胜烦的走至她身边,棱唇一张一合,殷红的小嘴叨叨叨不停。   经脉内奇怪的香味儿随着他的靠近,开始疯狂的四溢。   她运起心法,只能硬着头皮与之抵抗。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水。   眼前的女子一动不动,裴元绍古怪的看了眼她垂落的发旋儿,伸手将木窗给拉上。   低头,便对上她那双猩红的圆眼,她的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   裴元绍心底讶异之色更重,他抬起手,顾不得男女大防,探了探那人的额头。   这一碰触,可不得了,指尖滚烫的热度令他心口一跳。   桃花眼内此刻布着担忧,他快步走至她身前,脸上血色全无:“为何额头忽然这么烫?可是染上风寒,发了热病?村内没有大夫,要去镇子上找。不行,这么烫手的热度,定要看郎中,我背着你去,走!”   裴元绍眼中闪过一丝懊丧,方才明明与她说了那么会儿话,竟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他惊慌失措的蹲下身,作势就要将她背在背上。   红色长衫包裹住的翘臀暴露在空气中,他背着身,没能看见身后的女子盯着他那蜂腰翘臀,眸中的猩红之色徒然增加。   柳长宁忍住垂爆身前男子的冲动,用尽全力,张口赶人:“滚……滚出去!”   裴元绍扭头,墨色的眸子不怕死的与她对视,执拗道:“不!我得背你去看郎中!”   末了似乎想到什么,扯了扯嘴角,佯装无畏道:“放心,我生性浪,荡,定不会因了背你,从此便赖上你……”   他心中虽有些落寞,面上却也不显,梗直着脖子。抬起她的手作势便将搭在自己的肩头。   却不料身前一直未动的女子,忽然用力,反身将他抵在窗口。   裴元绍诧异的扬头,张嘴,劝说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对面的人。身上徒然散发出一股铺天盖地的诱香。   他甚至连抵抗的能力尚且没有,那股清凌凌,却霸道的清香顺势钻入他的四肢百骸。   在那股铺天盖地的香味儿中,他只能喘着粗气,软下身子,直直栽倒在她的身上。   头顶传来那人低沉的声音,她说:“乖一点儿,我中了药。”   裴元绍动了动唇,他此刻仿佛一条需要安抚的鱼,浑身干涸,需要润泽。   可是那人只是让他乖一点儿。   鼻端那一**催人恶念的味道,太过霸道,他恍惚觉得自己不行……   忍不住……   五指成拳,想要借着掌心的疼痛提醒自己冷静。   却无用。   心中空虚难耐……灭顶的诱香刺激,侵入五脏六腑。   往日所有的克制与隐忍,所有的信誓旦旦,在这一刻瞬间坍塌。   裴元绍仰起头,不知所措的看向她:“我……你……”   他有双如墨的双眸,眸中波光潋滟,熠熠生辉。   只是如今这双眸染上了浓浓的情yu。   看向她的时候,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懵懂。   柳长宁盯着那双眼睛,猩红的眸子中滑过一抹挣扎。   她很多年没有如此狼狈过,身体与理智不断进行拉锯。   心中升出一股嗜血的冲动,她盯着怀里的人,五指成拳,骨指关节咯吱做响。   裴元绍觉得自己忍受不了,他不受控制的在她的身上摩擦。   想要?可是该怎么要?   他不得其法的看着她,声音沙哑:“妻主大人……我……”   他咬破自己的舌尖,才没有将那句脱口而出的“给我”说出来。   他在她眼底已经很不堪了,他不想在她身体中了药的情况下,迫的她对自己做那等事儿。   他喜欢她,他想要将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给她。想看见她心甘情愿的要了他,给他灭顶的宠爱。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   他不愿看见明日醒来她厌弃的,后悔的脸。   不愿看到她怜悯心大作,勉强对自己负责。   他的爱,隐忍克制,却也要清清白白。   裴元绍咬破舌尖,跌跌撞撞的从她的怀中爬起身。   他抖着腿,鼻端是她又一波散发出来的诱香。   浓郁的、霸道的香味顺着他的鼻,再一次夺了他的理智。   他绝望的闭上眼,身子软倒在她的身上。墨色的眸子中,渴望如脱缰的野马,不可控制的溢满胸腔,毫不掩饰的暴露在她眼前。   他听见自己艰涩的对她说:“求你,摸摸……”   他的双眼被那人用双手捂住,她带着丝热度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   呓语呢喃:“乖,睡一会儿。醒来就好了……”   她的手搭在他的脖侧,手指并拢,按在他的穴位上。   裴元绍昏睡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一抹嗜血的水眸!   柳长宁起身,运起清心决维持心中理智。经脉内的诱香却再没有收敛,悉数释放出来。   地上的男子闭着眼,扯着身上的衣物红着脸哼哼。   柳长宁没有力气管他,她从屋内走出来,用尽全力将木门关上。   跌坐于门口。   柴房门被打开,那叫光景的哥儿露出半截身子,他脸上布满红潮。   此刻艰难的挪动着步子,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扯的七零八落。   眸中盛着难以掩盖的yu望,难耐的看着她。   “你下的药!”柳长宁眼皮未掀,垂着头,神色莫测。   她的声音极缓,一字一顿,说话的语气无波无澜,却无端让人感到三九寒天的冰冷。 第36章   旌寰喘着粗气, 那双淡蓝色的眸子中水光浮动。   他一步一缓的向木门口的女子走去, 渴望几乎要溢出眼眶。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股仿佛是chun药的诱香越来越浓烈,几乎将他整具身子点燃。   鼻端没了办法呼吸, 他只能张大嘴巴, 贪婪的喘气。   那人淡色的唇一张一合,她清冷的声音和着冷风灌入耳朵。   旌寰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只觉得那样沙哑的声音加剧了他灵魂深处的颤抖。   心底疯狂的发出“想要”的预警,想碰上她的身子,被她拥抱。   他咬紧牙关,借着舌尖的疼痛, 方能让自己忍住心头喷薄而出的羞耻祈求。   他艰难的撑着土垒的墙面,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侧脸轮廓滑下, “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   旌寰难耐的上前, 腿腹打着抖, 支撑了片刻, 终是抵挡不住近在鼻端的香味儿,软倒在木门前。   他的视线与她平视,眼睛内充斥着无法克制的占有与念想。   柳长宁歪着头,眉目紧蹙,猩红的眼中厌恶之色一闪而逝。   她眼疾手快的伸手,葱白的指尖掐住他的脖颈,沉声道:“说!下药目的为何?”   脖侧传来她指腹的温度, 干燥、烫热。   即使她的指尖越掐越深,旌寰白皙的脖颈很快出现五块深紫色的指甲印,他也毫不在意。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这样尖锐的疼痛中,心尖更为战栗。   眸中的渴求喷薄而出,破布麻衫下,身体的变化,迫使他不由自主的敞开双腿。   衣料摩擦间,是一波无法宣泄的空洞,迫的他看向她的眼神愈发露骨。   柳长宁冷真脸,掐着他的脖颈不由自主加重了力道。   眼前的哥儿看向她的眼神癫狂又危险。那样满是欲念的眼,她第一世在孽徒身上见过,偏执又阴毒。   身上的威压毫无保留的落在他的身上,柳长宁眼底幽光愈深。   故意越来越困难,身体本能的危机,迫使旌寰从方才的恶念中转醒。   他瘫软的任由眼前女子捏紧他的脖子,贪婪的大口呼吸空气。   “女……女君!”   柳长宁受情毒影响,实则外强中干,没多少力气。   原主的身体她将将接手一月有余,即使用药浴改善体质,每日吸取日月精华,但原身身为这个世界女子,该有的身体本能并不能改变。   是以才会因为区区情毒,令自己险些失去理智。   好在,最猛烈的药性已过,她能勉强有了些力气发作眼前这位心思重重,在羊汤下药的哥儿。   柳长宁不会随意冤枉人,她一般认定的事儿,俱是经过仔细推敲后得来的结果。   她讨厌算计,却也不害怕被算计后找不出罪魁祸首。   今日那碗羊汤被下了药,能在汤内做手脚的,除了便宜夫郎,便是家里唯一一位满是小心思的白莲花哥儿。   方才在内室,便宜夫郎的表情,柳长宁俱看在眼底,他单纯懵懂,挣扎、隐忍。倘若在他动了情的情况下,他的眼神也能作假,那也便只能说明她又一次看走了眼。除了孽徒,她此生几乎没有走眼过……   与便宜夫郎的神色对比,眼前这哥儿眼底势在必得的渴求太过明显,明晃晃的yu念,不是他是谁?   即使心中眼有了定断,柳长宁仍是给他留下最后辩驳的机会。   她松开手,身前的男子脱力瘫倒在地。   月色下,白衣女子半束半披的乌发被凉风吹动,露出她整张冷若冰霜的脸。   她满身皆是冷意,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盯着瘫倒在地的哥儿。   那人浑身的冰寒,如都兜头的凉水,将旌寰身上的冲动给浇的透心凉。   他捂着喉咙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回神儿后,那人威慑的冰寒愈发清晰,如一根根冰凌一般,将他鼓鼓囊那股的心脏死死的定在这冰凉的地面上,整个人全然清醒。   失控的惊慌和着欲念,令他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太了解柳苍云,此刻她动了真怒,此刻冰冷的视线一如多年前轮回海上,她衣袂飘飘,拂袖离开时的冰冷。   那一碗下了药的羊汤,给他一千个胆子也不敢煮给她喝。   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裴元绍那贱哥儿没有中招,累及了她……。   素来讨厌羊肉的她,为何会……   如今木已成舟。   但是算计她的罪名,他怎么也不可能认!   身死道消前他曾发过誓,与师傅破镜重圆的这一世,他能算计天下人,却唯独柳苍云,他再不会暗害她。   因了前世的教训太过深刻,柳苍云此生对所有人都心存一丝善念,可唯独对那等心机深沉,算计她怜悯的人,给予最残忍的冰冷。   他了解她,所以这一世,他怎么也不会犯与上一世同样的错误。   旌寰抑制着发抖的身子,舌尖抵住牙齿,在心内发狠的警告自己:他不能。   他抬头再次看向她时,温顺的脸上,划过一抹的屈辱。   双手从喉咙口一路上行,拔掉头上的簪子,狠狠刺在自己的右肩头。   眼底的**与热切随着剧烈的疼痛消失无踪。   浅绿色的粗布麻衫上,迅速染上鲜红的血液,鲜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指尖低落在地上,很快在地上汇聚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水。   他浅蓝色的眸子中蓄积着泪:“我不该对女君抱有不应有的想法,是光景的错。方才女君身上散发那等……味道,我不该露出那等下贱羞耻的神色,惹女君不悦,今日自罚便是。”   他自嘲的笑笑,豆大泪水悄无声息的从眼眶滑落。   “可女君的质问,光景一句也听不懂,我为何下药?”   柳长宁不为所动,即使眼前的哥儿胳膊在滴血,她却没了怜香惜玉的心,不是所有的男子都能让她上前,给他一份善意。   她挑眉,冷声道:“羊汤可是你做的?”   旌寰不明所以的看向她,迟疑的点头。他手臂依旧在滴血,可因了这番自残,眼底有了两分清明。   柳长宁神色不变,心中暗忖,此人倒是个狠角色。对自己下的了手,倘若他此番确实冤枉……   柳长宁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不动声色的继续问:“羊汤中被人下了□□,倘若不是你,还有谁?”   旌寰倏然睁大眼,眼底蓄积的泪水,更是如雨幕一般,不间断的滑落。   他丰唇紧抿,眸中的那抹倔强即使被泪水糊了满眼,也依旧极为清晰。   他张了张嘴,似乎极为委屈,沉默了好半晌,方抬头,浅蓝色的眼睛被泪水洗过,格外明澈。   “今晚那碗羊汤乃光景所做不假,可是下药那等下作之事,光景如何会做?更何况,半个月前,女君便说过,不喜羊肉。光景并不蠢笨,倘若要对女君下催情之药,有千万种法子,如何会下在羊汤内?”   旌寰垂着手,言辞若垦。   见柳长宁双手托腮,眸中划过一抹流光。   他苦涩的扯了扯嘴角,继续自嘲道:“光景的确心悦女君,可再如何喜欢,今日下午也被女君的一番拒绝敲打清醒。羊汤本就是做给公子用的,因了女君不喜腥膻味儿,家里素来没有羊肉这种吃食儿。可今日公子从镇子上回来,带了一整只羊放入灶房,说是为了滋补身子。光景私自以为公子喜欢,是以为公子熬煮羊汤,万不敢下药毒害。”   柳长宁没有说话,她素来不是偏听偏信之人,但是……此人却有理有据。想及便宜夫郎将羊汤推给她时古怪的神色,柳长宁抿唇,中指蜷缩,扰了扰自己微烫的手心。   沉默片刻,那双清冷的眸子方落在身前的哥儿身上。   只见他形容极为狼狈,衣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左臂鲜血淋漓。   他面上神色隐忍又倔强,见她看来,站直身子,冲着她直愣愣的行了一礼。   “女君既然不愿容不下光景,拿此等卑劣之事污蔑于我,那光景还是离开为好,以免污了您的眼睛。”   他说完满脸羞愤的转身,侧头之际,眼中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飞扬在半空。   凉凉月色下,端的是凄凄惨惨。   “等一下!”   旌寰背着身,抬步往外走的身子一顿,丰唇翘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又极快收敛。他侧头,压着唇,脸上神色落寞又倔强。   柳长宁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锭银子塞入他怀中:“去镇子上找个大夫,往后多保重。”   说完撑着墙壁,背过身,依靠着墙角坐下,竟是再不多看他一眼。   旌寰捏紧手中的银子,顿感悲凉。   师傅依旧是师傅,即使他将自己摘除的一干二净,可是他在她面前露出了那样的眼神。   她并不愿意再给他多一分的温柔。   今夜的月色格外的清冷,旌寰抖落一身的冰凉,丰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求她信他,只要她对裴元绍心中存疑,他再如何也不会输得那么惨。   旌寰一步一缓的走至门口,关上木门的那一刻,他与那人审视的视线相接。   她不信他!意料之中,却又莫名令人落寞。   旌寰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狼狈的关上了门。   ——   裴元绍从墙角醒来的时候,天色尚早,他摸着酸痛的脖颈,整个人有些呆滞。   昨日的记忆回笼,那样癫狂的,充斥着整个屋内的气息……他藏于乌发内的耳垂瞬间染红了颜色。   他低头检查自己的衣着,略显凌乱却完好的穿在自己的身上,屋内空无一人。   那人竟是不知所踪。   想起昨日那人身上令人迷恋的香味、猩红的眸子,通身霸道的气息,他的心尖又止不住地有些发痒。   中了药的她,与往日大抵是不一样的。   身上少了几分冷意,却多了更多令他动情的yw。   唯一令人落寞的是,尽管他羞耻的祈求,她忍的满眼充血,却依旧不愿意碰他。   因了不爱。   裴元绍耸拉着眼皮,眼底划过一丝失望。   在屋内愣了好半晌,换了身衣衫。   推开木门,便看见院子内老槐树下,躺着个黑影。   离的近了,方看清,那人躺在摇椅上睡着了。   天色尚有些灰暗,身着白布衫的女子乌发披散,双眼紧闭,眉目舒展。   睡着了的她,褪去了往日的清冷,也无昨日的猩红霸道。   竟多了几分静美,密而长的睫毛上沾染着几滴初秋的晨露,一阵晨风吹来,她缩了缩手脚,再次沉沉睡去。   裴元邵抿唇,上前两步,犹豫了一瞬,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双手碰触到她玲珑有致的纤腰,他的手仿佛触了电一般不自觉的发抖。   抱着那人的身子,手心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来。   隔着衣料,传来那人冰冷的温度,他的心尖儿被灼烧的有些发烫。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推开木门,疾步将她放置于木床上。   俯身将床侧的锦被盖于她的身上,却在锦被搭在她的肩头时。   目光顿住,如何也挪不开视线。   近在眼前的女子似乎又白皙了几分,她睡着时,唇微微嘟,唇色虽是浅淡,却因了沾染上了露水,水润而光泽。   她唇上的触觉应是如棉花一般柔软,他……嗯……那日他碰过。   他眼中滑过一抹懊丧,可是那时,他羞愤的将她推开,太快了,没有太多的记忆。倘若能再碰碰……   只需一刻钟,他定能将那样的触感刻入骨髓。   裴元绍低头,视线在那人的唇上,一动不动。 第37章 金陵城见   心中勾缠的念想如野草疯长, 素来三思而后行的长帝卿盯着那两片水润的唇, 前世今生第一次,有了种羞耻的念想。   尽管脑海中回荡着太傅所教“男儿知耻之心,矜持方为良夫之道”。   此刻他却没办法恪守他们男儿应该遵守的礼义廉耻, 母皇曾说过, 他天生便有逆骨,倘若不时时自醒, 必犯大错。   可笑那些年,为了母皇这样一句判语。他克己慎独 ,明善诚身。   再世为人,昔日长帝卿风华不再, 风流浪荡、荒淫成性, 却为了母皇那样一句严苛的评判,从未逾越过心中的礼义廉耻。   因了他不服, 如此严于律己的他, 如何会有违背礼法的一天, 生出违背君子之道的龌龊心思。   却没想到, 此刻……   最了解他的果真是生他养他并毁掉他的永泰帝,一语成谶。   裴元绍苦涩的笑了笑,停留在那人唇上的视线却并没有挪动。   他只想轻轻的碰一碰,记住她唇齿间的味道。仅此而已。   这样的机会也许一辈子,也就只有这样一次。   昨夜她中了药,他趴在她的怀中,羞耻的将自己给她。   她却不要……!   那时他便明白, 她不爱他……身体本能的反应能证明所有。   不是她不行,能散发出那等灭顶诱香的女子,她太行了,只是……她不爱罢了。   是以她即便一人在屋外睡上一整夜,也不愿意在暖融融的屋舍内与他颠龙倒凤。   裴元绍扯了扯唇角,残酷到令人绝望的爱。他甚至没来得及争取,那人的反应便如一盆冷水,兜头灌入他的脖颈,一瞬间透心凉。   他身而为长,这一生情爱于他本就艰难,倘若他是一个普通人,他可以不要脸面的抱着她的腿,缠着她,等待她爱上他的那一刻。   可是他不能,他的身后背负着太多人的生死,倘若朝堂倾覆,不止他的性命,但凡追随效忠于他与皇妹的朝臣,终将只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他从一开始选择的机会就不多,爱上她是个意外,美好的令人心生希望。   可是他自己背负家国天下的使命,便注定了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想要给自己留下一个念想,碰一碰那人的唇,记住那样的味道,往后即使与她分离,也能有一瞬间令人心生战栗的回忆。   裴元邵墨色的眸子中的挣扎之色一闪而逝,他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她一眼,眼前的女子双眼紧闭,黑而翘的睫毛乖顺的搭在在眼睑上。一呼一吸绵长有秩。   裴元绍桃花眼内滑过一抹流光,他做贼心虚的唤道:“柳长宁?”   那人一动不动。   他俯身,试探的贴在她的耳侧,轻声唤道:“妻主大人?”   她睡的很熟,鼻翼有节奏的煽动,两片水润的唇毫不保留的暴露在空气中。   他鬼鬼祟祟的凑到近前,闭着眼,对着她的唇,一寸一寸的压了上去。   唇与唇的碰触。   确如他所想,软的似冰冰的棉花。   他的唇贴着她的,心底恨不能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可……   裴元绍睁开双眼,碰上她的唇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春宫图里,女子与男子间行那等子事儿时,极致的欢爱便是如此?   他困惑的眨眨眼睛,唇一动不敢动。   心底不知为何,没来由的生出巨大的空落感,明明贴了上去,唇与唇的相触,感受到了那样如棉花一般冰冰凉的绵软。可是似乎还不够……想要多一点儿。   但是该如何要的多一点儿?   裴元绍一脸呆滞,她唇上的冰凉难以抵消他唇上的火热,他神色恍惚,半响不得其法,心底很是空虚。……墨色的眸子中深出浓浓的急切与困惑。   柳长宁睁开眼,古怪盯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艳艳绝色的俊脸。   他双眸呆滞,并没有注意到她睁开了双眼。明明是在对她行不轨之事儿,可却不得其法。   唇贴上来,半响没有动作。单纯的仿佛一张白纸。   接吻尚且不会,也不知平日伪装浪荡与别的女子游刃有余**是如何做到的?   柳长宁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想到昨日那羊汤,原本心中存疑,猜想着昨夜他那等模样极有可能是装的,此刻此等想法随之烟消云散。她太高估他了,纯情如个白萝卜一样的人,指望他给自己下□□,意图不轨?   即使成功,他许是只能靠在她身上摩擦,一整夜想不出解决方法。   亏的她假装熟睡试探他一二。   毕竟想不出他对自己用药的目的,是以才有了这场假寐。   却没想到……   柳长宁一言难尽,趴在他身上的人,唇碰唇半响,不见起身。她终是忍不住,小腿使了巧劲儿,抱着他,翻身,将他抵在木板床上。   裴元绍慢半拍的向上看,眼前的女子眼神清明,面无表情。   他如墨的眸子越睁越大,棱唇紧张的颤动。双腿并拢,长衫被他用双手紧紧的攥住,欲盖弥彰的遮掩住身下的变化。   柳长宁挑眉,双手撑在他的身前,低头,满头的乌发垂落,与他凌乱的青丝交缠,发丝纠结成一团,落在红大红色的锦被上,无端增添了丝暧昧。   她的唇擦过他的耳侧,呵气如兰:“想干什么?嗯?”   裴元绍身子微僵,他夹紧双腿,看着她莹白的侧脸,忍不住的低头。   可下巴却被身上的女子抬了起来,她低头,视线与他相接,见他羞窘又懵懂,放柔了声音道:“邵哥儿乖,别对我动情……会受伤。”   柳长宁此生第一次,如此温柔拒绝一位男子,许是因了那样一双如墨的桃花眼,清澈纯净。许是,方才他笨拙的唇贴在她的唇上,她仿佛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唇上的温度,让她有些熟悉,仿佛曾经感受过无数次。仔细回想却只有一片空洞洞的茫然。   柳长宁眯着眼,将心中丛生的荒谬错觉驱逐出脑海。   再次打量他时,又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身下的男子神色呆滞,他眨着眼睛,鸦羽色的睫毛有一根掉落于眼眶中。许是不舒服,两排睫毛,忽闪忽闪。   柳长宁伸手,将他眼眶中那根掉落的睫毛给挑了出来。   裴元绍眼眶有些泛红,他抿唇,上扬的微笑唇被刻意压弯了弧度。他定定的看着她,意有所指的问:“你对旁的男子也如此温柔吗?”   柳长宁悬于半空的手微僵,她盯着身下的男子,眼睛有些出神。   记忆里似乎有同样的声音问她:“你明明冷情冷性,为何会如此细心,难不成喜欢我?”   ……   裴元绍说不上心中的感觉,低落又甜蜜,绝望却似乎还有希望。   明明确定她对自己没有爱,却在被那样温柔拒绝后,竟生出自己许是与众不同的错觉。   忍不住多了句嘴询问,便换来她眼底泛涌的犹豫,她在出神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竟含着半抹犹豫与恍惚。   他原本沉甸甸的心绪因了她脸上的犹豫,稍稍松快了些。   墨色的眸子滑过一抹希冀,大胆问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然你亲亲我,话本里说,亲亲便能知道何为情爱!”   柳长宁倏然回神儿,低头对上他那双熠熠生辉、跃跃欲试的眸子,她眼底漫着似笑,俯身 ,唇擦在他的耳边,低声问:“当真如此喜欢我?”   身下的男子点点头,他的耳朵尖红的仿似滴出血来,桃花眼内含着半抹痴迷的等待。   柳长宁觑了眼他颤巍巍的唇,慢条斯理的撑起身子,站在床沿,迤逦消失无踪,只淡声道:“公子,你该醒了。”   说完也不理他,拂袖离开。   裴元绍低头,直愣愣的看着床帐,扯了扯唇角,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唇上有那人的余温,也许……是他贪心了。   --   柳长宁从便宜夫郎房内出来,便去了后山。   因了前些时日在山内发现了一支老参,老参长于深山,并不好将它连根带须完好的采摘出来,是以前日她去镇子上买了些工具,今日时辰尚早,便得空去后山将它挖出来。   她要走了,尤其是今早,知道便宜夫郎对她动了情。   她便不能留他!   她这样的人,这一生终将不会对男子动情,爱上她,便只会不幸。   与其让他泥足深陷,不如快刀斩乱麻。   想来她如今既穷又丑,便宜夫郎那等骄矜之人也不知看上了她什么?   她虽不喜欢男子,这一月相处,对他大抵有了些莫名的宽容。   为了他好,这休夫之事儿也该告诉他了。   裴元邵穿衣下榻,推门而出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   那人去地里干活本是常事儿,可是那叫光景的哥儿,却也不见了踪影。   裴元绍眯着眼,因了昨日那碗羊汤被下了药,显是光景所为。原本打算今早审问一番,没想到那人倒是滑头,干了坏事儿,一早儿便包袱款款,脚底抹油逃走了。   他冷哼一声,那下作的哥儿,倘若不是狡猾逃走,他非得好好治上一治。   这些时日他忙于漠北的事情,每日早出晚归,给了那等下作之人可趁之机,好在妻……柳长宁并没有被那等伪装善良的哥儿迷惑了心智。   左右今日无事儿,他便在家好好为她煮顿饭。昨夜晚膳,见她如此爱吃光景煮的饭菜,他……他也可以!   裴元绍眼神微定,挽起衣袖,推开灶房门。   忙碌一整天,申时一刻,才将将煮好满桌喷香的饭菜。   他擦了擦额头,闻着扑鼻的香味儿,勾唇沾沾自喜的笑。   窗柩外却突然飞射入一道人影。   红莲垂首而立:“殿下,县衙昨夜起火,关家一百零八口人无一生还,您设于此地的探子昨夜全部遭人暗杀。”   红莲抖着手,将一张宣纸递上前来:“此乃……此乃镇南王留给您的书信!”   白色的宣纸上,四个血红大字“金陵城见!” 第38章 休夫   往后的几日, 柳长宁再没有看见过便宜夫郎。   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整整三日,没有回到西樵村村西老宅,原本想好的休夫说辞便没来得及用上。   从后山回来的第三天, 柳长宁去了趟镇上, 将挖来的老参卖给了济世堂,得了整整五百两银子。   她把身上的银两换成了银票并几块碎银。   从钱庄走出来的时候, 天上正下着雨,因了此刻身上怀揣着银票,雨天赶路并不方便。   她拍落身上的雨水,疾步迈入隔壁茶楼内, 喝茶等待雨停。   名扬居楼内, 这会儿人比往日更多。   北方战事停歇,前往琅嬛郡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 此时天公不作美, 雨天路滑, 很多行商便暂时停留在此处, 歇脚避雨。   楼内,小二姐忙的前胸贴后背。   喝茶歇脚之人,数不胜数。   整个楼内,回荡着小二姐“来勒”的吆喝声。   柳长宁在正堂靠窗口的位置,找了一个空桌。   人刚坐下,只将将为自己浅斟了一杯茶水的功夫,空桌前便又来了两位拼桌女君。   小二姐在一旁陪着笑:“客官, 您看能不能让这两位女君与您暂且拼个桌?这会儿楼内,已是没有空余的位置,只您桌旁方有空位,能否行个方便。”   柳长宁放下手中的茶盏,不动声色的打量来人。   不远处的两人一老一少,衣着华贵,年轻女君搀扶着老者,立于前方不远处。   老者花甲之年,后背稍显佝偻。   她迎着她的视线看过来,那双精神矍铄的眸子精光一闪而逝。   柳长宁冲着老者不卑不亢的点了点头,缓声道:“请便!”   说完也不继续打量,视线投入雨幕中。   雨水越下越大,泼天的大雨将整座茶楼包围在朦胧的帘幕中。   茶楼内人多,湿气重。   柳长宁慢条斯理的抿茶,一双茶色的眸子内古井无波。   拼桌的两人显是极有教养,年轻女君将老者扶着坐于上首后,规矩的立于她的身侧。   隔壁桌坐着几位行商。   都是客商人,倒没有读书人的礼仪,大碗喝着白玉瓷碗内的茶水,正说到兴头。   “你们不知道,金陵城最近出大事了!皇夫前些时日染上重疾,据说如今靠汤药吊命,恐命不久矣。”   “皇夫?他去岁方成年,年级尚轻,往日从未听说身体不爽,如何会突然染上重疾?”   大口喝茶水的女子将瓷碗重重的放在方桌上,挑眉道:“哎,祁君,你长年在北地,有所不知。前几日,金陵城出了一桩丑事……”   原本闹哄哄的茶楼倏然一静,在座的茶客几乎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那行商勾唇,嘿嘿一笑:“宫内举办牡丹花节那日,皇夫与刑部尚书嫡长女于华清池幽会,哪能料想,一个失足,落入水中,据传重疾是假,心疾是真……”   “住口!”出言呵斥的是立于老者身后的年轻女君,她此刻捏紧腰间剑柄,怒目圆瞪。   “琴清……”从入得茶楼,老者此番第一次开口训斥,却是对着身边的年轻女君:“慎言!”   她说完指着下首的方凳,老态的眸子内厉色一闪而逝:“坐下!"   年轻女君跺跺脚,可低头迎上老者矍铄的目光。她张了张嘴,垂头丧气的坐于木凳之上。   行商被这年轻女君突然打断,正欲发作。   她身旁的友人,许是知道此番大庭广众之下议论皇夫,当属不妥。伸手拉了拉行商的衣袖,小声在她耳边耳语两句,那人这才没了声音。   老者凝了眼独自生闷气的年轻女君,沙哑的声音带着股铁锈味儿:“为母往日如何教导于你,一忍可支百勇,一静可制百动。汝方才出言浮躁,往日女君之风学在何处?”   年轻女君皱眉,低声反驳道:“可方才那女子空口胡话,造谣生事,将弟……皇夫说的那等不堪……”   老者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置于桌面上,冷着脸训斥道:“屡教不改,此番事了,你便去白鹿书院待上三年,让敏之好生教教你规矩。为母慈爱女儿。却没想到只教会你读书,却让你养成一生浮躁的气性。”   老者面上失望,年轻女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行为不妥,她垂头,给老者重新斟满茶水,再不敢出言辩驳。   小插曲过后,整个茶楼稍显安静。   屋外雨幕不断。   将将下了小半个时辰,尚未有停歇。   左右坐着也是无聊,老者令身边的仆侍拿来白玉棋盘。   年轻女君手执黑子,老者手执白子。   两人对弈,可惜,年轻女君棋艺太差,老者白子“啪啪”落入棋盘,不肖半柱香的时间,竟将她杀的片甲不留。   一盘棋局很快结束。   年轻女君满面懊丧,她哀怨道了句:“母亲大人棋艺本就高超,却不肯让女儿半子,我与母亲手谈,哪有赢的局面。”   老者笑而不语,她侧头看向柳长宁,老态的眸中划过一抹流光,缓声问道:“我观这位女君方才在桌边观看,可要与老妇来上一局?”   柳长宁侧头觑了一眼屋外的雨幕,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雨一时半会停不了,眼前这老妇方才下棋,落子狠厉,不留后手,与她此刻仙风道骨的模样颇有出入。与之手谈应是有趣儿。   老者见她点头,吩咐年轻女君让开位置。   两人一人手持白子,一人手持黑子。   老者率先落子,柳长宁也不墨迹,她随手将黑子落入棋盘。   棋局开始,老者神态状若轻松,她反复念叨:“女君,你可想好了?”   可后来,随着白玉棋盘之上,棋子越来越多,她的白子本是围堵黑子的局面,却不料,那本是温和的行棋路线忽成反围堵之势。   待最后一子落下,被杀的片甲不留,老者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她视线定在棋盘上,仔细对白玉棋盘做着复盘,越是复盘,心中越为心惊。   此人年纪轻轻,行棋方式沉稳有耐心,以退为进,围魏救赵,姜太公钓鱼,却是故意诱之。   此人棋艺高超,心思八面玲珑!   老者再抬起头时,仔细打量眼前衣着简朴的年轻女子,仔细看气度不凡。   “女君大才,敢问方才,黑子落盘明明是必死之局,女君为何会最后以一招围魏救赵,釜底抽薪,原是一开始就在引老妇入得圈套?”   柳长宁摇头,她端起桌边的茶水,轻抿一口,笑道:“江山棋局,本就随变化而变,我观老人家行棋凶狠,此刻必是心中有戾气,是以行了这一招险棋。若论棋艺,在下是万万比不得。倘若您心平气和与在下手谈一局,胜负难分。”   贾致远撩开塌下的眼皮,眸中灵光一闪,似有所悟。半晌,她直起身,冲着前方端坐的女君,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女君提醒,老妇过于浮躁!”   柳长宁侧开身,避开她,并不受如此大礼。本是随手点播一二,能明白全看老者自己。   屋外瓢泼大雨已停,柳长宁拱手告辞,转身离开。   老妇看着她的背影,浑浊的眸子逐渐恢复清明。   她看着身边的年轻女君,淡声道:“子云,走吧,接殿下回京。”   年轻女君立于一边,她端着茶水的手有些抖,诧异的侧头:“可是……你离京前分明说的是……”   老者凝了她一瞬:“你如今已成年束发,母亲往日教导你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你却冒冒失失,不得因果。如今大庭广众,言语口无遮拦。倘若你能有方才那位女君一半稳妥,我便可放心合上眼睛与你生父相见。”   老者说完,不再多话。   方才那位女君明着与她对弈,实则暗自借棋提醒她将心中戾气收回,以柔化刚,方能破局,是以她说了一句江山为局。   她大抵是老了,如今连一个年轻女君尚且不如。   此番镇南王在金陵城的设计,毁掉子爵名声,虽已被她用雷霆手段镇压,可现今朝堂废除皇夫之声越来越多。   她已是无法!   倘若不是此番事态严重,她不会亲自北上,寻回长帝卿。   普天之下,能镇的住局面的只有当年威震四海,余威尚存,风华绝代的裴子渊,只有当年贤明的长帝卿方能坐镇朝廷。   她给了他三年的时间,容他布局斡旋,此番她将以万千学子血书为由,迎他归朝廷。   三年前落马性情大变前的长帝卿要回来了!   京兆尹设局陷害长帝卿的证据悉数收集   如今长帝卿裴元绍身后拥有以莫将军为统帅的漠北三十万大军,拥有满朝泰半的文官拥护。虽没办法将镇南王的势力根除,却也可与之分庭抗礼。   --   裴元绍这天晚上与贾太傅见面,商讨到很晚。   听完金陵城的局势,他脸上的神色便彻底冷了下来。原本一直以为是一场拉锯战,却没想到,旌寰快马加鞭,人还没有到金陵城,一番动作下来,却是迫的他不得不回京。   好在昨日前往琅嬛郡,整肃漠北军纪,将女皇几年前设在漠北大军军内最后一个探子彻底拔了出来。京中莫言表姐,也被他的人从旌寰府邸暗道内,将之救了出来。   旌寰心狠手辣,动了关云云,杀了他如此多的暗探,这笔仇恨便不得不报。   他原本是想留给她一个大礼,此刻看来便需要提前了,旌寰那女人连子爵那等小孩子也算计在内,那便怪不得……   前世京兆府尹在皇陵动了手脚,是以才有断碑一事发生,此乃母皇多年前亲自布局。   既然如此,断碑便断吧,至于这预言便也得改上一改:“男扮女装,霍乱朝纲。”   即使旌寰确是女子,此预言一出,总有她折腾自证清白之时。前世他娶了裴云之,这一世,他让她提前娶上二皇子,让那等蠢货入得她府上,搅合的她家宅不宁。   毕竟关氏一死,京里的那位太夫可不是吃素的,杀了她唯一的侄子,这笔账,总归要落到旌寰妇夫身上。   --   与太傅布局完京城内大事儿,已到了子时。   裴元绍快马加鞭赶回西樵村,夜色渐深,整个村落安静的只能听见他马蹄踏飞尘土的飞扬声。   到家的时候,整间老宅没有一丝光亮。   裴元绍借着月色,将马儿拴在树上。   径直推开了柴房的木门。   那人已经睡下,月色下她的面容显得尤为莹白。   他趴在她的床侧,静静的凝视她,眼睛一瞬不瞬的将她的面孔牢牢的刻入心底。   他张了张嘴,无声问道:“我要走了,长宁,你可要和我一起走?”   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她睡觉很安静,呼吸绵长匀称。   “你肯定不愿意跟我走,我可看见了,一月前你写的那纸休书被你好生收拾在怀中。”   “因了我对你抱有念想,你想赶我走,对不对?”   “我这一生未曾喜欢过任何一位女子,原本以为这一辈子不会爱人,也不懂爱。没曾想却喜欢上了你这样一个冷清的人。”   “你定是觉得我龌龊又放,荡,那夜主动献身的我该是个多么羞耻的哥儿。但是怎么办?我控制不住自己,自从知道喜欢你后,我便不是冷静自持的我。你应该是极为厌烦,我这种哥儿吧。”   “我要离开了,可如了你的愿?明日我与你说休离之事儿时,你若留我怎么办?”   “你可千万别留我,我怕自己忍不住落下泪来,哥儿有泪不轻弹,没来得又被你看不起。”   “咦?这会儿与你说着话,眼睛竟眯了些沙子。嗯……你这小破土胚房,当真得换。沙尘如此多……对眼睛不好。”   “我给你留了一千两银子,压在卧房木枕下,你去村西买块地,休憩一个小院儿可好?老宅这地方湿气重,你身板不好,一直住于此处,身子骨怕是要受不住。”   “你放心,银子都是我干正经行当得来的,放心用。我不是你……嗯,想的那种人,我尚且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其实干净着呢,你若是不信……嗯,倘若我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回来找你时,掀开外衫给你看看我下身的朱砂痣可好?”   他眼神悠远,仿佛想到什么有趣儿的场景,自嘲笑道:“你定是又要骂我不守夫道了,长宁,我现在极为后悔。倘若当初我没有将自己的名声毁的臭名昭著,我便可以正正经经的嫁给你……”   柳长宁眯着眼,将他的话悉数收入耳中,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告别的话,声线沉郁,一声声不轻不重的敲打在她的心头。   柳长宁恍惚觉得那人此刻告别的声音,她曾经听过。   脑海中,似乎有一个相同的声音对她说:“柳苍云,我送你离开好不好?我找到办法了,可是往后我可能就不能陪你了呢!我要魂飞魄……呸呸呸!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剑爷爷要重回神界了!离开之前,我能抱抱你吗?就抱一下?”   脑海里的声线越来越低,期待并绝望着。   柳长宁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听不下去,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烦闷。她闭着眼睛,伸手将身边的男子抱入怀中,淡声道:“吵,闭嘴!”   裴元绍被人忽然抱上床,身体僵直,他轻轻的挣扎了下,仰起头低声问:“我将你吵醒了?”   等了好半晌,那人却再也没有出声,她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身上好闻的草木清香灌入他的鼻端,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修长的脖颈上 。   裴元绍愣了半晌,软下身子,反手将她抱住,合上眼时,眼角划过一滴泪。   月华皎皎,安静的夜里,唯有青丝交缠,绵绵余温。   --   第二日,天光大亮。   裴元绍,很早便起身去了灶房。   他花了整整半个时辰,做完早膳。   早膳的吃食儿不多,味道尤为好。粥软糯粘稠,粳米的香味扑鼻而来,瓷碟中放着花石镇城西包子铺内的肉包。那家的包子皮薄汁浓,咬上一口汤汁能烫伤舌尖,尤为鲜美。   这是昨日裴元绍在镇子上绕道买回来的,那人喜欢吃,她吃上喜欢的食物,会眯着眼,眼尾上挑。   他曾觉得奇怪,这样的一个人为何对肉食有种偏执的喜爱,后来他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人并不喜欢吃肉包子中的肉,而只是爱上那包子内的鲜美的汤汁而已。   用完早膳,裴元绍站在正堂中间,挣扎了会儿,看着远处坐于上首的女子,那句离开却如何也说不口。   柳长宁斜眼看他,她叹了口气,淡声道:“走吧,昨夜……我俱都听见。”   “倘若你留我……我我我……”他迎着她灼灼的视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此去不是繁花似锦,而是浅滩泥泞,他自己的生死尚且能不顾,可是她,他赌不起。   柳长宁从椅子上直起身,走至近前,她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封休书塞入他的怀内,温声道:“本就是陌路之人,便不留了,珍重!”   裴元绍的视线定在那封休书之上,他捏紧宣纸一角,别开视线。   怕一个不小心落了泪,脸色定是难堪。离开也要在她眼底,呈现最骄矜的长帝卿。   他克制的转身,跨出门外。   这天的晨光尤为刺眼,裴元绍踩在萧萧枯叶之上,眼睛疼痛的几乎睁不开。   他一步一步走的决然,耳边是枯叶踩碎的嘎吱声,他觉得他踩的不是叶子,而是他拳头大的心脏。   疼得发慌! 第39章 柳苍云   花石镇, 西樵村。   村东, 柳正家。   柳夏急慌慌的推开家中木门,人未走入正堂,便扯着嗓子嚷道:“爹亲, 爹亲。”   柳田氏此时在院外栅栏中喂鸡, 徒然听见叫喊声,手一抖, 簸箕内的野菜悉数倒入脚下。母鸡们纷纷围在她身边啄食儿,绣鞋被母鸡来回踩踏,印上几个大脚印。   柳田氏伸出脚,将近前的母鸡踹翻。放下簸箕气势汹汹的从栅栏内走至柳夏近前。   她伸出布满老茧的手, 一巴掌掌掴在小儿子的头上。   张嘴便是一通骂:“你这赔钱哥儿, 让你去小溪河浆洗衣物,你却连木盆尚且没有带回来。一进屋冒冒失失, 大声嚷叫。仔细你娘不在家, 否则……又是一顿毒打。”   她一边大骂, 一边伸出手作势便要教训。   柳夏跳脚躲开他爹的大手, 眼珠一转,抱着他爹的腰,撒娇道:“爹爹,您且不要怪责,儿子此番有急事,这才匆匆赶回家,木盆内的衣物我让梨花帮忙看着呢!”   柳田氏侧头狐疑的看过来, 小儿子的性格随了他,自小喜爱凑热闹,心思活络。   仔细打量,见他此刻神色焦急,不似作假。   拍了拍手上的杂草,缓声道:“你且说说。”   柳夏黑眼珠滴溜溜的转,他垫着脚,觑了一眼四周,见周围无人,这才凑至柳田氏的耳朵口,耳语一番。   柳田氏眼睛越睁越大,声音不由拔高:“你说那荡夫郎他他他……跟人跑……”   “嘘!爹,轻点儿声,隔墙有耳。”柳夏警惕的往四周看了又看,将木门合上,转身对着他爹重重的点点头。   柳田氏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逝,他低声道:“柳长宁如今一人在家?”   见小儿子点点头,圆溜溜的眼睛满含期待。   柳田氏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只此番敲打的力道并不重,他没好气的道:“说吧,你又打的什么歪主意?”   柳夏捂着自己的头,龇牙咧嘴,一只手抱着柳田氏的手臂道:“爹,我哪有什么歪主意,儿子这是在为您与娘上回身受重伤打抱不平呢!如今大表姐家中那浪荡夫郎跟人跑了,指不定给表姐留了不少好东西。表姐往日身板弱,便再如何也不是您与娘的对手。那日她辱您与娘的事儿,指不定要讨个说法。”   --   便宜夫郎走的第二日,柳长宁揣着一沓银票踏着清晨的晨露离开了落水村。   离开的时候,天色尚早,整个村落悄无一人。   金凤王朝的户籍管理并不严苛,出入城门只需交上入城费用,便能顺利进入各个郡县。   因了她每日吸取日月精华,容貌会与她第一世的五官越来越像。是以,柳长宁并不打算继续使用原身的户籍。   一方面她容貌有变,又考量到往后她入得朝堂,若被有心人查仔细查探,便过多一桩后顾之忧。   她计划在金凤王朝游历一年,待容貌彻底恢复后,于南方州郡寻一处宅子,办理户籍,便容易的多。   柳长宁做事极有规划,早前已将游历路线画了出来。   这会儿离开西樵村,本是按照计划行事儿,可是在踏出村口的那一刻,她的脚步顿了顿。   她想起几日前的夜晚,有一位男子爬在她床头问:“倘若你等我……待我归时,我嫁与你可好?”   脑海中滑过一双满是希冀的桃花眼,柳长宁心口有些紧。那样一双眼睛,让她熟悉又陌生。   可若仔细回想,却如何也扑捉不到丝毫记忆。   近些时日便宜夫郎会用满是爱意的眼神看向她,她偶尔有种荒谬的熟悉感。   脑海内偶尔蹿出一双悲伤祈求的眼睛,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唤。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提醒她,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人,亦或一些事。   可她三世为人,几乎每一帧记忆,历历在目,如何能忘记?   柳长宁伸手敲了敲额头,将心中片刻的迟疑敲出脑外,转身走入乡道。   天下之大,倘若有缘,便能再见。那夜他用近乎哭出来的语气祈求她,不要留他,她如了他的愿。   可倘若再见之时,他依旧能让她有股隐约的熟悉感,她或许应仔细查查。   心底仿佛有座坟,呼啸着想破土而出,她却尚且不明所以。   不知因何而起,亦不知何时会灭。   --   柳长宁离开的这天夜里,村西老宅突然失火。   秋天枯叶满地,火势很快燎原。   第二日清晨,里正并村内有力气的大妇赶来时,只能看见烧成一片灰烬的废墟。   所有在场的大妇撸起袖子寻人,寻遍废墟,甚至在镇子上寻找,却再没有找到一个叫做柳长宁的庄户女。   村里大妇们知道,柳家那可怜的女君死在那晚熊熊燃烧的大火中。   那天,柳正一家木门禁闭,家中无人参与对大侄女的寻找。   柳正抖着手,拿着一封举荐信,这封信是那日他们妻夫二人,潜入村西老宅,翻遍了大侄女整个院子,找出来的好东西。   有了这样一纸举荐信,他们唯一的女儿东儿便能去金陵城最好的书院,育德书院读书。   据说入了育德书院的学子,非富即贵,将来锦绣前程,指日可待。   柳田氏顾虑周全,两人将这一纸贵如万金的推荐信偷出来后,'他撺掇自家妻主放一把火,烧掉了老宅。   即使大侄女回来,此信不翼而飞,也赖不上他们。   往后许多日,两妻夫提心吊胆,却没成想大侄女仿佛真的死在那场火里一般,从此消失无踪。   ---   金陵城,近日出了一桩奇事。   太祖皇陵墓碑被雷电劈开,横断面上赫然有八个大字“男扮女装,霍乱朝刚”。   有人说此乃天罚,乃不详之兆。   朝堂之中必定有男扮女装,混入朝堂,身居高位。   然而纵观整个朝廷官员,年轻的女君并不多,身处高位,尚未婚配的女君,便只有一位,镇南王旌寰。   京城内,最不缺的便是走狗遛马,造谣生事之辈。于是最近几日,坊间开始广为谣传,镇南王旌寰许是男身女装,乃断碑预言霍乱朝纲之人。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金陵城人人皆知。   酒楼内的说书先生前一日,尚且说着皇夫举办牡丹花会失德之事儿。   转天,便俱都换了内容,眉飞色舞的说起了史上有名的异姓王陈蹇。当年他以一男儿身,替父出征,男扮女装,最终诱得朝阳女皇喜爱,霍乱朝刚,糜乱后宫。以借此隐喻同样以异姓王崛起的镇南王旌寰。   说书先生拍打惊堂木,陈词做结:“弯弓征战作女儿,梦里曾经与画眉。”   --   紫荆城,太和殿。   早朝   满朝文武乱成一团,争论不休。   因了断碑之事,朝臣分两大派系。   以宣平侯为首的清流一脉,执意谏言,将下落未明的镇南王旌寰手中的兵符收回,却遭到内阁官员的强烈反对。   内阁官员泰半为先女皇时的老臣,如今力保镇南王,倚老卖老。   即使清流一派有理有据,竟也是不占上风。   年幼的女皇坐在上首,她揉了揉额头,清脆稚嫩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好了,成日吵吵嚷嚷,尔等将宣平殿当成了民间集市不成?”   争论的耳红脖子粗的官员这才禁言。   女皇抬眸扫了一眼众人,对宣平侯使了个眼色色,缓声道:“太傅抱恙未能上得早朝,朕年龄尚幼,仔细权衡再三,心中已有判定。前些时日镇南王领兵五万已下落不明,当事时,有朝臣谏言,收回她手中兵权。朕念及镇南王战功累累,便一时搁置。可如今……出了墓碑断言一事,便也不得不……”   “不得不什么?”明行女皇的话尚且没有说完,便被殿外缓步走来的女君打断。   来人身着一袭正红麒麟补子官服,其上绣以圆径五寸的大独科花,花朵繁复,此类朝服整个金凤王朝只有一人能穿戴,便是前任女皇御笔亲赐的超一品异姓王旌寰。   来人从躬身而立的朝臣之间,一步一缓的走至殿前。   他朝明行女皇弯腰行礼,因了前任女皇御口亲赐,镇南王旌寰免跪拜之礼。是以她仅仅只是弯了弯腰,便直起了身。   她抬头,看似不经意的与龙椅之上年幼女皇对视了一眼,似笑非笑:“帝君三思,臣一心效主。为朝廷鞠躬尽瘁,前些时日受敌人埋伏,险象环生。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快马加鞭赶回金陵城中,却不料上京流言蜚语,污蔑臣女儿身份也就罢,竟辱臣霍乱超纲。”   “帝君万万不能听镇南王一面之词,坊间虽是流言,却也不会空穴来风。镇南王及冠多年,尚不成亲,本就惹人非议,往日更是不近男色……”宣平侯出列,垂首驳道。   旌寰侧头,厉眸落在宣平侯魏东来那张老脸上,他慢条斯理弯唇:“宣平侯慎言!倘若尔等今日冤枉于我,想来帝君自会为我做主。”   她说完,冲着明行女皇,勾唇笑道:“官员乱嚼是非,听信谣言,据律令当革除官职。可念在宣平侯乃将门之后,这一等候的头衔该降上一降,帝君,您说我所言可否?”   明行女皇点头,摸了摸怀中的飞鸽传书。   大哥哥昨日来信,提前对她提了镇南王今日回朝之事,她今日只需看戏便是。   “镇南王说的是。但侯君并不是捕风捉影之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遭人冤枉,可有证据呈上?”   旌寰丰唇轻启,气定神闲:“有。”   他从怀中掏了掏,将一沓信件并一本书策递给明行女皇身边的内侍,厉色的蓝眸扫了一眼朝中神色各异的官员。   缓声解释道:“臣派人连夜彻查断碑之事,却没料想意外得到这样一本出入皇陵的记录案册。三年前,京兆府伊掌管皇陵,以皇陵年老需修缮为由,数次休憩墓碑。臣觉蹊跷,派人跟踪京兆府尹,竟于她府内书房中,得来这样一沓通敌卖国信件。”   “原来,她与北戎大皇女早有来往。如今仔细想来,三年前,长帝卿西山坠马之时,马场亦是由她看管。后又因其嫡长女故作被帝卿调戏,迫的您将长帝卿贬黜为庶人。如今她以一子虚乌有断碑之事儿,将臣推至死地。倘若此番计谋成功。便是……”   旌寰顿了顿,扫了一眼众人,丰唇微抿,心有余悸继续道“便是毁了您身边的左膀右臂。”   此番话说完,原本嘈杂的朝堂内鸦雀无声。   明行女皇拿着案册与信件,胡乱翻了翻。   佯装温怒的起身,将手中的册子狠狠的扔在宣平侯身上。   “宣平侯跪下,你可知错!京兆府尹乃北戎逆贼,却能在京中潜伏多年。你等偏听偏信,连番谏言,迫的朕将大哥贬黜北地。如今贼人一计已成,又使计迫害镇南王。尔等却再次遭受蒙蔽。倘若今日不是镇南王机警找出把柄,北戎贼人入侵中土之计,指不定便指日可待!尔等可知罪?”   文武百官跪地,以头扣地,齐声道:“臣等知罪。”   旌寰立于殿前,眼露嘲讽,抬头便见年幼的女皇不咸不淡的视线,他不卑不亢的直视她的眼睛。   --   下了早朝,从太和殿走出来。   旌寰的马车停在偏殿不远处,尚需穿过宫殿游廊。   宫中规定,大臣骄撵不得入宫,唯独有两人的骄撵能光明正大在宫中行驶。一人乃长帝卿裴子渊,一人便是镇南王旌寰。   吏部尚书崔秉承跟在旌寰的身后。   从一堆寒暄的官员中走出来,四下无人,这才快步跟在旌寰的身侧,迟疑的问道:“旌主此番将京兆尹推出,当了那等替罪羔羊,为何一并帮长帝卿洗脱冤屈?”   旌寰挑眉,侧头凝了她一瞬,半讥半讽道:“希文,你以为老太傅因何身体抱恙,不上早朝,因了她此刻不在金陵城中。此番她许是已在接回长帝卿的路上。”   崔秉承脸上的神色更为疑惑,她垂首,眉目微隆:“旌主此番何意?”   旌寰抬头看着紫荆城巍峨壮观的宫殿,眼神悠远:“即使本王不主动牺牲,京兆府尹当了这等替罪羔羊。待裴元邵回来之时,她当年所做之事也必将公之于众。三朝元老亲自相迎,漠北统帅莫将军亲自派兵,护送长帝卿回宫。希文,裴元绍要回来了。”   崔秉承愣了愣,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您是说性情大变前的那位运筹帷幄,机辩善文的辅国长帝卿要回来了?”   旌寰不置可否:“是也,非也。”   “可是您……”   “还记得不久前关在我府邸,莫家那位嫡长女吗?”见身边中年女君点点头,旌寰漫不经心的道:   “此人交代了不少事情。裴元绍借由当年落马之事,顺藤摸瓜,早已掌握了京兆府尹当年在断碑做手脚的证据。而我只是借着他的手,给永泰帝埋下的这位暗桩多加了一层罪名罢了。如今京城内谣言四起,传我为男扮女装。永泰帝留给本王的那批阁老,并两公三侯本就是见风使舵之辈。倘若知道本王受此污名,可还会继续支持于本王?”   “是以,您借此将自己摘除?断碑不是天罚而是人违,北戎奸细不仅祸害您,早在三年前已是害了帝卿,更令人信服。因了女皇年幼,竟让北戎奸细在眼皮子底下陷害朝中重臣,实乃无能。而您身为女皇亲女,虽并无外人得知,可女皇临终之前,曾亲口在阁老与两公三侯面前承认您的身份。那些老匹妇权衡利弊,便仍然会以您马首是瞻。”   旌寰见她明白过来,背着手点点头。   “本王虽有王侯世家支持,裴元绍这三年间卧薪尝胆,亦拥有一半文官势力。他此番回来,便是一场明面上的派系之争。”   崔秉承跟着向前两步,神色稍稍凝重,待两人走至刻有镇南王府标识的马车旁时,他犹豫了一瞬,冲着前方身着正红官服的女君道:“尚有一事儿,有关皇夫……”   旌寰一手扶住华车前横木,丰唇微抿:“贾家清正门第,如今却出了一位不知廉耻的嫡长子。贾太傅若是想保住阖府名声,只得一个法子,辞官退隐,而皇夫……便看长帝卿如何安排?”   “我等不插手?”崔秉承将脚踏从车妇手中接过,亲自弯腰置于车架侧,抬眸问道。   旌寰似笑非笑:“为何插手?此番贾太傅辞官,寒门子弟在朝中无首。我等便有可趁之机,往后科举入士之辈,寻些有用之人培养,便能收为己用。”   崔秉承恍然大悟:“旌主的意思是,将咱们势力植入寒门子弟中?”   现如今旌寰手中势力与裴元绍不相上下,寒门子弟入仕,亦是底层官员重要基石,倘若将有声望的学子归为己用。裴元绍手中无人,即使运筹帷幄,也斗不过旌寰。   想明白各中关节,崔秉承眼中便只剩叹服,这世上能与裴子渊那等天生便是帝王之才的哥儿较量的,只有镇南王旌主。   --   仪凤五年,秋。   长帝卿裴子渊回宫,女皇赐予“辅国帝卿”之号,辅佐朝政。   仪凤五年,冬。   坤宁宫走水,皇夫贾子爵死于大火中,贾太傅伤心欲绝,特上书告老还乡。   仪凤六年,春   永安郡,寒门子弟中,异军突起,出了一不世之才。人称玉面女君柳苍云。此人以《九章算法》、《论证概要》、《天下棋局》等多部针砭、辩论性文章,风靡整个学子界。   白鹿书院山长,亲自评语:“此女大才,心中丘壑,吾弗如。” 第40章 光景   仪凤七年, 秋   白鹿书院, 观澜亭。   秋日晚翠山岚,遍树红枫胜火。   观澜亭建在白鹿山悬崖顶端,亭外是群山耸立, 林壑幽深。   亭内有两人对弈。   老者手持黑子, 时而眉头紧蹙,时而神色踌躇不定。   年轻女君手持白子, 神态气定神闲,落子果决。   棋盘上,此时黑子已占领大半棋盘,白子被接连绞杀, 眼看着已成败局。   老者抬头, 冲着对面的女君,乐呵呵的笑出声:“两年了, 老妇总算赢了你一把。”   身着白衣锦缎的女子手持白子, 在她此话说出之时, “啪”的一下摁在棋盘上。   她抬起头, 清泠泠的瞟了眼老者,淡声道:“赢了。”   老者唇边的笑僵于脸上,她见鬼似的低头,仔细观察棋面。随着一子定乾坤,原本必胜局,竟然溃不成军,满盘皆输。   老者浑浊的眸子死死的定在棋盘之上, 半晌,方疲惫的靠于椅背之上。   她叹了口气,摆摆手,斜睨了眼石桌对面的年轻女子,不悦道:“走都要走了,老妇好歹指导了你半年诗词歌赋,经书典籍。没成想,你这猴儿,临走之前,也不让我赢上这一把。”   老者白发苍苍,平日严谨刻板,今日却唉声叹气,目露幽怨,端的是与往日反差极大。   白衣女子神色不变,那双水润的杏眸内蔓着丝笑意。   她慢条斯理的直起身,绕过石桌,对着靠坐于木椅上的老者躬身,郑重的行了一礼:“多谢师长半年来授业解惑之恩,然,棋局无退让,倘若学生故意让您,对您便不重不敬。”   老者两鬓染霜,她脸上嗔怒消失无踪,视线落于前方垂首而立的女君身上,浑浊的眸中满意之色一闪而逝。   她起身,蹒跚的走至观澜亭亭栏边,抬眸眺望,不远处山林丘壑,奇山峭壁。   半晌,方感慨道:“苍云的这声“师长”,许是折煞老妇。这一年,你我亦师亦友,我虽教你文章经议,你对数读、山河地理之上的独特见解,也让老妇大开眼界。”   年轻女君上前几步,立于老者身后,展唇笑道:“贾师当得苍云尊敬,这一年,倘若没有您悉心指教,学生大抵还需三年,方能下场科举。”   山风阵阵,吹乱她半束半披的乌发,发丝飞扬间,露出那张清冷出尘的脸。遗世独立,飘然若仙。   老者侧头,便见仙人之姿的学生,她愣了愣,翘唇:“罢了,既受你一声“师长”,此番你即将科举入仕,老妇便多叮嘱一二。”   年轻女君垂首,恭谨侧耳倾听。   “为师历经三朝女皇统治,宦海沉浮多年。朝中人脉,你此番与子云一并入京,尽用便是。可……如今朝堂之上,官员冗杂,世家之间盘亘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以镇南王为首的世族与长帝卿为首的革新派,暗涌不断。”   老者顿了顿,一双浑浊的眸子定定的与身前的女子对视,面露担忧道:“我虽鼓励你入仕为官,为朝廷融入新的血脉,心中却亦有担忧。党派之争,身不由己,稍有行差就错,便是万劫不复。你如今以岭南学子第一人的名头入仕,这两年所写文章,更是在寒门学子中声名大噪。此番鹤立鸡群,恐一入京中便会招来各路拉拢。”   年轻女君颔首静听,面上沉稳有度。   老者凝了她一眼,见她不骄不躁,眼底满意更甚,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入年轻女子怀中,叮嘱道:“为师希望你保持初心,将通身才学用于整顿纲纪,革新吏治之上。金凤王朝现在的朝堂,需要一股清流,不属任何势力,出手整治戎官、官员**、氏族荫蔽等朝堂乱象。倘若往后你若遇到困难,将此信交给长帝卿,应是能躲过一劫。”   年轻女君双手接过信件,郑重拜谢道:“苍云谢恩师点拨!”   山风拍打枫叶,枫林唰唰作响。   入目是满目红枫,柳长宁唇角微弯,却是苦笑。   原本因了士农工商,士在整个金凤王超的地位更高,她盘算着混个功名,便就此作罢。   可仪凤六年春,她南下游历之时,路径淳安县,见了一整座城的尸,体。   因了恰逢旱灾,朝廷拨款救济,却被当地官员暗中盘扣。   整座县城饿殍遍野,很多人活活饿死在街口。   柳长宁生性清冷,却在那样一座城的尸体中,生出了浓浓的愤怒。   当地父母官,不求为民利民,勤政爱民,反而因了贪婪,成了杀人的刽子手。   金凤王朝,士族荫蔽,戎官严重。从前朝便出现了官僚体制弊端,官员之间盘根错节,士族豪绅子弟,几乎包揽所有的官职。   导致贪污**现象严重,上行下效。   前任女皇永泰帝去世后,长帝卿辅佐朝政,大兴科举,在民间选拔寒门子弟,企图借此与官僚士族抗衡。前期一系列变革措施,确有整顿纲纪之效,可并没有将戎官,荫蔽买官现象根除。   后因长帝卿贬为庶民,官僚改革停滞,贪污**现象便愈发猖狂。   如今,虽辅国长帝卿重回朝廷,垂帘听政。乱象已生,朝中有以镇南王为首的士族与之争锋相对。官僚体质改革,迟迟无法推进。   州郡之间**层出不穷,柳长宁游历的那一年,看过太多悲欢离合,见了无数冤案假案。   这个朝代因了戎官,豪绅世族把持,已是蛀虫丛生,倘若置之不理。朝堂倾覆姑且不论,受苦受难的皆是百姓。   柳长宁做事素来随心而为,一年游历,亲眼见证官员**,给百姓带来的灭顶之灾。她生出了一两分悲悯之心。   当年她修习无情道之时,后来逐渐把持不住,令功法险些驾驭了她的神志,可是也仅仅只是险些,死前顿悟,为时不晚。   她乃正道之首,倘若心术不正,对于整片仙灵域来说,便是一场大灾。   后来经历第二世,在一个处处都是法制约束的社会环境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她除了一如既往的清冷,却一并多了些做人的底线。   善与恶的界限,清楚明晰。   心中既有了恻隐之心,此番入仕,她要动的是整个金凤王朝沉疴的官僚体制,为的是无辜之人的冤屈。   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倘若官官相护,官员**,百姓便只有一条路:死。   ---   来年二月便是会试,将在天子脚下开考。   十月州府乡试放榜后,柳长宁便匆匆收拾衣物与贾子云一并,坐上马车,前往上京。   一路北上,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待入得上京那日,已是将将过了小雪节气。   马车进入城门,从金陵城主街缓慢行驶而过。透过车帘,可见街道两旁人来人往,店肆林立。   金陵城乃天子脚下,比通州城更为热闹,来往车辆,泰半皆是翠盖珠缨八宝车。   若仔细打量,便能看见车头之上,带有各色达官贵人族中标识。   柳长宁与贾子云两人雇佣的马车入了主城街道后,行驶速度便逐渐变缓。   一路避让多辆华车,行至朱雀大街贾府之时,已堪堪过了半个时辰。   贾子云一手撑开幕帘,扭回头冲着身后的女君问道:“长宁,你当真不与我同住?”   柳长宁双手托腮,视线落于巷口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淡淡嗯了一声。   此处宅子乃贾太傅在京中分得的官家宅院,虽两年前她辞官告老还乡,但因了三朝元老的身份,朝廷并没有将府邸收回。   如今太傅搬离京城,此处宅院便予了贾子云姨母一家居住。她此刻跟着上门叨扰并不合适。   见她点头,贾子云并不多劝,她耸肩交代道:“那为姐便先行下车,明日我们在琵琶巷对面那间归云茶楼见。”   柳长宁眼神定在车窗之外,轻声嗯道。   得了应允,贾子云转头跃出马车。   倘若让贾太傅看见她此番不得体的行径,指不定又得一通怒骂。   在贾宅停留片刻,见好友步入宅院,柳长宁这才冲着马车外的车妇道了句:“劳烦大姨将我放在洒金街路口。”   “好嘞!”帘布外的中年大妇扬声应道。她拉起缰绳掉头,车轮在青石铺就的巷子中,压出一道长长的车辙印。   三年一次的会试眼看着便要开考,这会儿,提前上京备考的学子尤为多。   柳长宁这两年,写了不少针砭时弊的文章,后又因结实太傅,托了她的人脉,将文章卖入博读书肆,得了一大笔银子。此番倘若她想,即使在金陵城买间四进的宅院也是尽够。   只是宅院太大,她一人居住,倒略显累赘。   是以,当贾子云问她要不要买宅院时,她一口否决,客栈落脚,可省去不少麻烦。   ――   马车在洒金街岔口停下。   车内的女君掀开帘布,慢条斯理的跳出马车。   本是熙熙攘攘的街口,此刻安静了一瞬。   立在马车前的女子,身着一身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棉衫,外罩白底绿萼梅披风。乌发被一根白玉钗固定于脑后,半束半披,凉风吹过,撩开垂落的碎发,将她整张脸暴露在空气中。   街道两旁的路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张脸,完美的仿若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白肤若凝脂,杏眸含秋水,琼鼻秀挺,唇若点樱。   此刻天空落下碎雪,细碎的雪花,融于她的肩头。她抬手将披风上的雪花拍落,打破了整片天地的寂静。   众人回神儿,却挪不开视线。   陌上人如玉,女君世无双。   喧闹的大街上,一时寂寂无声,柳长宁扫了一眼众人,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在马车上饮水时,将面具取下,没记住佩戴上。   此刻被众人围观,她并不见慌乱。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掏出一方面具,扣于脸上,倾世之容悉数掩盖于面具中。   她与车妇告别后,一步一缓的走出街口。   --   小雪节气刚过,今日下早朝,天空便开始落下碎雪。   裴元邵与旌寰前后脚从太和殿中走出。   裴元邵披着一件正红狐狸毛大氅皮肤白的仿若透明。   他看似行走缓慢,实则身高腿长,长腿几个迈步,便走至旌寰身边。   旌寰侧头,眸中诧异之色一闪而逝:“长帝卿此番是还有话说?”   两人方才在朝堂内,为了修缮祭天台之事儿争论不休,箭弩拔张。   这会儿眼看着又对上,周围官员忙不迭的垂头走出宫门。   因了长帝卿与镇南王倘若争锋相对,大发雷霆,素来牵连无辜。   有眼力见儿的官员此刻迅速走出太和殿,避开二人战火。   裴元绍棱唇上扬,意味深长的觑了眼旌寰,不着边际的唤道:“光景……”   旌寰浅蓝色的眸子微眯,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四周,见周围并无他人,方道:“长帝卿在唤谁?”   裴元绍挑眉,他伸手接住天空中飘飘扬扬的碎雪,桃花眼啐了冷光:“大雪天,本殿应是看走了眼,仿佛觉得旌主像极了我曾在漠北收留的贱奴。”   “你……”旌寰脸上的神色黑了下来,“她”面无表情的回道:“殿下往日在明德长帝卿府中胡言乱语也就罢,可万不能在外乱说。将臣一等王的身份比作贱奴,指不定又被言官上奏,言语无状。倘若您因了口舌之乱,被贬为庶民,下次若再想翻身,可没有如此容易!”   裴元邵将指尖的碎雪碾碎,他低头对上旌寰的警告视线,唇边的笑消失无踪:“旌主,我同你讲个故事可好?从前有座山,山的名字叫西山,西山的脚下住着一位平凡农户。有一天农户家中,来了位叫光景的小哥儿,他脱光衣衫,想要农户要了他。后来,你猜怎么着?”   旌寰浅蓝色的眸子直直的与裴元绍对视。   嗤笑道:“长帝卿……莫不是得了疯病?”   身披火狐大氅的男子,皮肤胜雪,他撩开额边被雪浸湿的发丝,继续道:“后来,那放,荡哥儿被农户赶了出去。那日农户中了情毒,于是将他的夫郎压在床上狠狠宠爱……”   旌寰五指成拳,他垂着头,浅蓝色的眸中怒意滔天,脚边碎雪处很快被一滴滴血渍浸染。   裴元绍见着地上的血渍,大吃一惊,半掩唇:“旌主,您快些松开拳头。瞧瞧,可怜见的,这指缝中都渗出血来。可要找太医好生瞧瞧。”   旌寰抬头,他双手抱胸,讥讽道:“许是还有另外一个结局,那庄户第二日清醒,将身边夫郎休离,最后死于一场大火中。殊不知,那被休离的夫郎夜夜笙箫,哪里还有什么共赴**巫山之景!”   碎雪越下越大。   裴元绍看着满目苍白的雪花,忽觉没了辩驳的意思。那人死了,他如今却以她为筏子与旌寰争锋相对。倘若她灵魂尚存,看见他此番作态,许是又将冷着脸,逼迫他倒夜香,方肯原谅他。   只可惜,他如今连倒夜香的机会也不会再有。   昨日明德长帝卿府书房内有两封信件。一封是从镇南王府寄出来,一封是从漠北飞鸽传书而来。   两条书信俱是关于旌寰。   一则为,旌寰是女儿身无疑。他的人潜入旌寰屋内,在屏风外见了她半边身子。   一则为,光景便是旌寰。当年在村西老宅,那位女扮男装的不知羞耻的哥儿竟是如今镇南王假扮而成。   自打在书房,看了信件内容,裴元绍心中的冷意便再也止不住。   旌寰为了给他添堵,女扮男装,荤素不忌,勾引平凡的庄户女。   回想起她那些时日目露痴爱的神态,裴元绍恶心的险些吐出脾肺。   当初她既女扮男装勾引他裴子渊的妻主企图恶心他,如今便也别怪他拿捏她的短板。   裴元绍眸中厉色一闪而逝,冷着脸,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旌主,听说这届会试中,有一女子字苍云,乃南方寒门子弟第一人。以童试、乡试头名的身份,入得此次会试考生之列。如此女子,我竟生出了与之结交一二的心思,您说可否?”   旌寰出气的声音不由大了些,她警告的凝了一眼裴元绍,转身拂袖离开。   裴元绍立于雪中,鹅毛碎雪中,他神色冰冷,眼射寒心。   若是他没有记错,近一年南方崛起的这等人物,应是旌寰前世爱而不得的心上人――丞相柳长宁,字苍云!   呵!“柳长宁”,为何要叫一样的名字?   两年了,这三个字如他心口的针刺一般,他再不敢轻易提起。   西樵村庄户柳长宁,他爱而不得的那人,某一日突然死在了一场大火中,尸骨无存。   他曾歇斯底里的悲伤、后悔、怒不可抑。   然而并没有用!   庄户柳长宁她死了!永远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尚且没来得及问她一句:“倘若,我心甘情愿为你倒上一生的夜香。忍受灶房内的油烟,为你煮一生的饭菜,你可愿,收回那纸休夫?”   只可惜,他再没能有问出口的机会。   从她身死的那日起,明德长帝卿心理落着一座坟,住着死去的人。 第41章 遇见   昨日下了小雪, 今日金陵城大小街道上, 布了一层细细的薄冰。   街道上的行人虽并不多,来往马车却一辆将接着一辆,从湿滑的街道口, 倾轧而去。   柳长宁问小二姐寻了一把油纸伞, 刚打算踏出同福客栈门槛的档口儿,几位身着青衫绵袍作学子打扮的女君, 从客栈二楼走下来。   几人互道了声好,因了同是此次科举考试的贡生,很快便热络起来。   柳长宁裹着厚厚的棉衣,身上的披风将整个纤长的身子给拢的严严实实。出尘的半边脸被一枚银质面具遮住半边。手上除了持有一把油纸伞, 便再无它物。看起来不似读书人, 倒更像上京内的贵女君。   是以,几位学子下得楼来, 互相问好, 偶有视线落于柳长宁身上, 也仅仅只是淡淡一暼, 丝毫升不起结交的心思。   前方的学子手持书卷,边走边谈天说地。   “听说今日归云茶楼,镇南王将亲临楼内,指导我等文章。”   “如今离科举尚有两月,镇南王君此番怕是要在我等之间提前挑选人才。”   “咦?贤妹可听过,寒门学子第一人柳苍云也是咱们这一届参加科考的贡生。”   “李女君此话可当真?”   “自是当真,在下表姐在岭南白鹿书院读书。此番传来的消息必不会作假。”   “也不知今日归云茶楼, 能否见上苍云一面。去年柳苍云以一本《锦绣山河》的文章在博读书肆誊抄变卖。我有幸得了一本,叹为观止。其文章通俗易懂,无华丽辞藻堆砌,却句句皆是道理,受益匪浅。”   “柳苍云其人,本就文采斐然。又师承贾太傅,白鹿书院山长亲自夸其“当世奇才”,吾等确是相差甚远。”   ……   几位学子并肩,身影渐行渐远。   柳长宁觑了几人一眼,那几位女君行走的方向显是赶到归云客栈。   她将手中的油纸伞撑开,漫步背道而行。   金陵城冬日的天气极冷,寒风刮过脸颊,如小尖刀刮于脸侧,冷的刺骨。   刚过小雪节气,此地便下起了一场雪,温度极低。   柳长宁伸手拢紧身上的披风,手脚却仍是透凉。   原主的身子经过药浴改善,又有日月精华淬炼,体内的寒毒根除泰半。   可因了胎带的寒毒,身体健康无大碍,这冬季,便尤为畏寒。   她漫步走出洒金街,抬头,才将将辰时一刻,昨日与贾子云约定在归云茶楼碰头,眼看着离约定的时间尚早。   柳长宁撑着油纸伞,一路沿着金陵城主街道,边走边看。   金陵城城东以商铺、客栈、茶铺、衣铺等铺子为主,达官贵人往来居多。   城西则顿是普通百姓的坊市,街道两旁大多摆放摊位,鱼龙混杂倒不比嗯城东有秩序,往来俱是些衣着朴素之平民。   昨日降雪,今日天空又淅淅沥沥的降着冬雨。   柳长宁但凡进入陌生的城镇和州郡,习惯一人独自在城内转上一圈。将主城屋舍、坊市布局分析一番,能从中看出此地大致的人文习性、建筑格局。   漫步行了半个时辰,心中有了大致的了解,这才在城西的坊市口停下。   前方有一家包子摊,柳长宁人未走上近前。   摊位内,一个扎着垂髫小辫的小女娃突然冒出个头来,冻的皲裂的脸上扬起一抹极灿烂的笑:“姨,用早膳吗?进来用个包子吧。咱家包子皮薄馅多,个头大,管饱又美味。”   小女娃嘴唇冻的发紫,她搓着冻僵的双手,双眼满含希冀。   柳长宁原本迈出的步子顿了顿,她抬眸打量了一眼这间露天包子摊。   摊位后方摆放三张破旧木桌。   如今天寒地冻,摊位四周零星坐着两位大妇。她们此刻正吃着半冷的包子,一边就着稀粥下咽。   摊位口,身着补丁长衫的中年夫郎正将肉包装入油纸袋递给前来买早食儿的老妇,见幼女探头招客。   他抬头,打量了一眼身着锦服的柳长宁,拱手,冲着她歉意道:“小女无状,扰了贵人。”   中年男子的嘴唇与小女娃一样,冻的泛紫,露在空气中的双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冻疮。   柳长宁收起油纸伞,对中年男子摇头,缓声道:“无碍,原本便到了用早膳的时辰。店家给在下上一碗稀粥,两个肉包,可好”   中年男子嘴唇蠕动,眼中含着丝感激,点头连声道:“好,好,您稍等。”   金陵城的天气越来越冷,他们家包子摊上的生意便愈发难做。   眼前这位身着华服的女君,一眼看来,气度非凡。往常有类似的贵人出现在城西坊市,定不会屈尊在他们家简陋的露天摊位上用早膳。   可如今这位女君……   中年夫郎转身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眸含感激,低头对小女娃说:“胜子,你且记住,这个世界,总归还是好人多。”   小女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乖巧应好。   露天摊位内已有两位大妇,言语间似乎与中年男子极是熟稔。   “杨家夫郎,你家妻主身体可好了些?”   杨氏躬着腰,拿着木勺盛粥的手微顿,抬眸腼腆的回道:“谢她姨关心,妻主总归捡回一条命,除了不能下地,一切尚好。”   两位大妇叹了口气,神色不忍:“唉,这是造孽啊,倘若不是英国府嫡女当街遛马,烈马失控,冲入人群,杨家那妹子如何会被马儿踏碎两双腿。平白得了这无妄之灾,累的杨家夫郎与幼女抛头露面,卖包子维持生计。如今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唉……”   “咱们老百姓的命不值钱呢。”   两人抬头看了一眼并无多少客人的包子摊,目露不忍。   中年夫郎将两只热气腾腾的包子并一碗稀粥端上桌前,柳长宁抬眸,距离近,眼前的中年男子瘦弱的如一根竹竿,仿佛一阵寒风刮过便能将他吹倒一般。   柳长宁眯着眼,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递给他,佯装不在意的嘱咐道:“不用找了,铜钱放于身上略显累赘,便赏你了!”   中年夫郎愣了一瞬,低头给她鞠了一躬。   柳长宁倒不搭理他,夹起肉包,送入嘴中,杏眸愉悦的眯了眯。   这家摊位包子做的极好,个头大,皮薄肉多,吃入口中,溢出鲜浓汤汁,合了柳长宁的口味。   前世在G市旅游,吃过一次早茶。当时一笼肉包,让不重口腹之欲的她,从此爱上了汁浓肉鲜的汤包。   因了汤包味道鲜美,柳长宁不由多用了一个。   正低头用早膳之际,不远处突然驶入一辆青棚乌盖马车。马车外观并不华美,可倘若懂行,仔细观看,车身搭建的横木竟为紫檀木。车栏雕刻,龙腾凤舞,端的是栩栩如生。   坊市内马车并不多,因了小摊贩分布在街道两旁,鱼龙混杂,马车入坊市内并不容易走动。   是以此刻忽然出现一辆马车,周围摊贩们的视线便悉数聚集在车身上。   车妇将马车停置妥当,一跃而下。   她笔直的立于车侧,冲着车内的人唤道:“殿……公子,包子铺到了?”   车内的男子伸手将手中白玉青瓷杯放于桌上,吩咐道:“你上前买上两只包子。”   柳长宁一口粥呛入气管,她轻咳两声。   抬眸看向马车方向,柳叶眉微蹙。   车内那声音……熟悉的紧。   她这边厢正狐疑的盯着马车,垂首而立的车妇已堪堪走至包子摊位前。   中年夫郎自马车驶入的那一刻,眼眶便开始蓄上泪水。   他颤颤巍巍的拖着女儿,做势便要向马车内的主人下跪,却被车妇打断:“公子交代,无须多礼。”   她说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中年夫郎。   “给公子装上两个包子吧,和往常一样,要汤汁最多的那种肉包。”   中年夫郎眼眶中的泪水,终是止不住,顺着脸颊滑下。   小女娃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拉着中年男子的衣角,稚气的问:“爹爹您为何又哭了?公子每次来咱家买包子,您俱要落泪。您如此模样,遭公子嫌弃如何是好?”   中年夫郎回头瞪了一眼小女娃,抬手抹了把泪。   快步上前,走至马车边,噗通跪于地上,她冲着马车内的主人道:“殿……公子,您赐予小的一家恩惠太多。倘若不是您相帮,妻主如今许是已经无药可医,横尸街头。这些时日您每日前来小的摊位买上一两个包子,原本只需一个铜板,您却每次给上一锭银子。”   中年夫郎声音有些哽咽:“如今妻主已无大碍。这银锭,小的万不能再要……”   马车内的男子沉默不语,他修长的手缠绕着一方布帕,布帕被浆洗过很多次,边角泛黄。   华盖马车内,置放有金丝檀木小圆桌,圆桌上摆放紫金浮雕手炉、描金水墨荷花茶盏,车内铺就貂皮软垫。   整个马车内布置极为考究,却唯独马车主人手上的那方麻布粗帕,显得格格不入。他将手中的帕子抬起,放入鼻端嗅了嗅。   桃花眼内明明灭灭,黑色的眸中渲染上一层浓墨。   半晌,方响起男子沉郁的声音:“放心收着吧,本殿……本公子在京城寻包子铺寻了整整两年,只有你家做出的包子,皮薄馅多,汤汁浓郁,合了那人口味。她既是喜欢,这银子给多少也值当。你且无须推辞,此乃打赏于你精湛的手艺,并非全是因了你一家遭遇怜悯而为之。”   中年夫郎脸上的热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他颤巍巍的三叩首,定了定心神,方对着马车内的主人道:“公子友人既喜欢吃小人做的包子,我可给公子多装上几个…”   “不了,那人说,浪费会遭天谴。”   马车内传来男子似讥似嘲的笑。   中年夫郎劝说不过,只得转身,将两只肉包装入油纸袋,递给马妇。   他眼角泛红,目含感激。   马妇将油纸袋递入车内,垂首问道:“公子,可要回府?”   “去归云茶楼。”   马妇得了命令,驾着青鹏乌盖马车在湿滑的青石路上,疾驰而过。马车所过之处,留下一道笔直的水痕,一路拖曳至街口。   柳长宁盯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唇角忽的翘起一抹极细微的弧度,杏眸水润,蔓着丝恍惚的笑。   马车上的男子,若她没猜错,应是曾经的故人。   记忆里现出一幅画面。   西樵村,村西老宅   红衣男子脸颊沾着灶灰,他指着方桌上的吃食儿,墨眸熠熠生辉。他对她故作好冷的道说:“你不是喜欢吃肉包吗。你看,我给你买了十个,管饱。”   “买太多我可能吃完?肉包不能久放,若是吃不完,岂不是浪费。浪费食物许是将遭天谴。”   那人原本熠熠生辉的眸子瞬间暗淡,垂头丧气的道:“哦。” 第42章 跌入她的怀抱   归云茶楼乃金陵城最大的茶楼, 因了茶楼在金陵城最繁华的主街道, 位置好,又有先女皇亲笔御赐“天下第一茶楼”牌匾。   上京内达官显贵、文人学子,多喜欢聚集于此地, 吟诗作赋, 品天下文章。   柳长宁赶到归云茶楼的时候,已堪堪巳时。   跨入门槛, 抬眸打量。   茶楼内装饰雅致,雕梁画栋,丹楹刻桷。   地面铺就汉白玉莲花方砖,头顶乃鎏金华顶, 四周几根红漆粗木雕刻凤凤翔九天。   茶楼内有两层, 分一楼大堂,二楼雅间。   大堂内置有紫檀平角方桌, 蝴蝶园椅。堂内壁角挂名人书法、画作, 供文人学子赏读。   整个茶楼布局, 书韵飘香、人文昌瑞。   柳长宁入得楼内, 此刻大堂内已是聚集了数百人,因了提前几日,透出风声,今日镇南王将亲临归云客栈。   提前赶来上京备考的贡生,几乎悉数聚集于此。   金凤王朝科举入仕并不容易,在场考生俱是通过了乡诗以举人身份进入如今的会试,他们中将有一半贡生, 未来将会入朝为官。   倘若能得镇南王君赏识,往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出于此种考虑,聚集于茶楼内的学子们,大多存着依附权贵的心思,此刻竞相展现才华与通身气度。   虽然镇南王君并没有露面,可二楼雅间确实已经坐着贵人。倘若能得贵人另眼相待,便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儿。   大堂内的学子们抱有此中盘算,自发在茶楼内吟诗作赋,评比文章。   柳长宁觑了眼一群跃跃欲试,锋芒毕露的青衫学子们。侧身,默默的在茶楼不起眼的靠窗位置,找了张圆椅坐上。   小二姐眼尖,忙上前招呼,上得一壶竹叶青茶并一小碟糕点。   见眼前半面银质遮面的女君无吩咐,这才规矩的退下。   --   大堂内的讨论一声盖过一声,因了学子中,来了位领头人,此女乃金陵城育德书院第一人,定远侯府嫡长女周怀瑾。   虽出生士族,却比大部分纨绔无能的世家女更为优秀,乃拙玉中的宝珠。从小诗词歌赋,六艺精通。被奉为金陵城第一才女。   倘若不是一年前柳苍云的文章问世,蜚声四海。这天下第一才女的称呼,便得落于此人身上。   明年二月的会试,周怀瑾与柳苍云同时下场,是以有人拿两人做比,一人乃寒门子弟第一人,一人公侯之后,诗文精通。   若两人一并下场,明年的会试角逐,便是寒门与士族间的较量,令人尤为期待。   自周怀瑾出现在茶楼后,原本闹哄哄的大堂,逐渐有序起来。   她主动抛出关于旱灾该如何救治的论题,在场学子们因了她的身份与学识,有序的就旱灾救治之事儿逐一发表观点,阐述救灾赈灾之法。   众人拥簇着周怀瑾,讨论声一声盖过一声。   “学生以为,朝廷应开源节流,加大拯灾粮饷,由当地官府对救灾粮统一发放。”   “李君此言差矣,我朝每年旱涝灾害多地俱有发生。倘若只靠朝廷开源节流……定不是长远之策……”   ……   众人争论不休。   周怀瑾眸光微闪,她抬眸觑了一眼二楼雅间,她的位置正好对着雅间“兰”字包厢,从雅间打开的窗口处,隐约能见着一片正红色的衣角。   眼底印上那抹红色衣衫,她唇边勾出一抹贪恋的笑,很快又迅速的将之收敛。   回神儿,不动声色的侧身,冲着身后的年轻女伴使了个眼色。   年轻女子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对众学习拱手道:“诸位说的句句在理,历来洪涝旱灾皆是朝廷难事。我等皆是愚见,却不知周君有何高见?”   柳冬恭谨的转头,对周怀瑾眨眼问道。   柳冬乃周怀瑾身边狗腿跟班,自两年前入得育德书院读书,因了学识有限,家中贫寒,在书院内步履维艰。后为了出人头地,攀上定远侯府世女,伺候身侧,境遇这才将将好转。   她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皆聚集于周怀瑾身上。   连声问道:“周君有何高见?”   周怀瑾柳叶眼含着丝温润的笑,她拱手,缓声谦虚道:“诸位大才,瑾莫不能比。既诸位询问,若以我愚见。洪涝解决之要,一则应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蓄积,以实仓廪。再之,应修堤坝,通沟渠,行水潦,安水臧,以预防为主。”   此话一出,众人沉思片刻,脸上俱是钦佩之色。   纷纷拱手,钦佩赞赏。   “周世女大才,吾等弗如。”   “周君此计绝妙!”   “端的是天下第一才女,此计应献与朝廷,万民莫不感激女君呐!”   ……   被众人一番吹嘘,周怀瑾脸上的笑意更甚。   她抬眸故作不经意的瞟了一眼二楼雅间,脸上意气风发,洋洋得意。   却不料,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耻笑,众人寻声望去。   人群中走出一位女君,身着一袭葱绿素面杭绸棉衫,外罩嫩黄披风。   应是刚从茶楼外进来,身上带着冬雨的湿气。   她粗眉上挑,越过众学子,轻佻的打量了一眼周怀瑾,叙旧道:“两年不见,世女别来无恙。方才听人在议论洪涝,所言之词,甚是熟悉,便上前看看是不是在下同窗柳苍云,却没想到是你呐……没想到你竟然将苍云那本《天下山川治理章则》书籍里关于旱灾治理解决方法,倒背如流。端的是对苍云钦佩有加。”   她唇边带着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虽说出的话含蓄有礼,语气却似讥似嘲,满眼轻蔑。   拿他人观点化为己用,为自己进入官场造势,此乃文人大忌。   周围的学子犹豫了一瞬间,不由纷纷退后一步。   其中有不少女君,俱是读过那本《天下山川治理章则》,如今经人点拨,仔细回想。方才周怀瑾那一番治理旱灾的言论,哪里是她自己主张,分明是照搬书中解决方法。   这会儿看向她的眼神,多多少少带了丝疏离。   文人最重品行,却原来金陵城第一人,原是这幅……德行,端的是名不副实。   周怀谨神色忽青忽白,她长身而立的站在人群正中,心中怒不抑。   倘若只是普通人拿此反驳,她尚且有办法收拾她。   只可惜,此女身份特殊,乃德高望重、三朝元老贾太傅嫡长女。   贾太傅两年前归隐田居,但满朝文武,半数皆是其学生,在朝堂之中声望极高。   倘若她以势压人,不仅将遭金陵城学子的声讨,朝堂内清流一脉文官怕是明日早上便要参她定远侯府一本。   周怀瑾仔细权衡利弊,半晌方暗自吞了这番哑巴亏。   却不料,一直跟随在她身后的柳冬突然上前一步,满脸不悦的冲着来人,拔高声量,呵斥道:“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与周君说话?”   以往跟着周怀瑾,柳冬狐假虎威,在寒门学子中以势压人的事儿做的多了。   此番见有人挑事,当仁不让,挺身而出。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世女灰灰沉沉的脸。   贾子云掩嘴轻笑,她越过柳冬的肩侧看向周怀瑾,一脸不赞同的叹道:“世女这些年,不仅德行有亏。这寻找下人的眼光也越来越差。就这等没规矩的奴才,主子尚且没有发话,也敢出来质问?”   “你……”柳冬气的发抖,她这些年跟在周怀瑾身侧,鞍前马后。但因了周世女的身份,在育德书院,狐假虎威,被人尊称一声“柳女君”,如今又托定远侯府的关系,得了一举人的身份。金陵城内平民百姓无人敢言语无状,称她为奴才。   事及读书人的身份,柳冬怒目圆瞪,张嘴便要争辩一番。   却不料,眼前徒然横亘一只手。一巴掌快很准的扇在她的脸上,她的脸顺势歪倒至一侧。   柳冬捂着钝痛的脸颊,抬眸,便见周世女阴沉的目光。原本心中生出的戾气,顷刻消失。   周怀瑾一脚踹在她的腹中,怒斥道:“狗东西,贾师嫡女也是你能斥责的?”   她说完看也不看她,对着贾子云拱手:“两年不见,子云远在岭南一切可好?为姐甚是挂念。”   周怀瑾笑的温润如玉,这会儿与贾子云寒暄,却绝口不提方才借他人文章为己用之事,脸皮之厚堪比城墙。   贾子云冷哼出声,考量到需给定远候府留下三分薄面。   这才转身,没有继续为难于她。左右在场的学子俱不是傻的,这会儿看向周怀瑾的眼神,虽不敢明目张胆的轻蔑,却皆是疏离。   ――   贾子云因了是贾太傅嫡女身份,此刻在一众学子中万众瞩目,被一众贡生团团围住,请教文章,一时半刻,却是脱不开身。   她隔得老远看了一眼窗口的方向,柳长宁似身后长了眼睛,回头,对她颔首示意。   贾子云得了首肯,拿起周围女君递上前来的文章经意,仔细品读。   茶楼内文人学子,探讨声愈发火热。   柳长宁在方桌上浅酌两杯茶水,见好友一时脱不了身,起身去了茶楼后院。   后院有一方莲池。   金陵城小雪过后,天气尤为寒冷,莲池上结着一层细细的薄冰。   柳长宁拢紧身上的披风站在廊亭内,托腮看向不远处的莲池。   天气寒冷,呼出的气息凝成一层白雾,透过层层白雾,看莲池,朦胧如仙境。   她若有所思的定在莲池中,视线却没有焦距。   若她方才没有看错,归云茶楼偏门处停靠的车架,几乎全是带有家族标识的马车。   方才大堂中,一应学子争论不休。二楼雅间的士族贵人,与据说将要考察学子文章的镇南王君俱都没有露面。   此番估摸着坐在雅间考察这届贡生的言行。   楼上的人观察楼下的人,楼下的人却仿若未知。   寒门学习削尖了脑袋,想要博得位高权重、达官贵人的看重,却不知只是他们手中博弈的棋子。   扑面而来的凉风灌入领口,柳长宁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将葱白的细指收入袖口,手指却已是冻的僵直。   茶楼内因了烧了炭火炉,屋内暖和,待久了,却极为憋闷。   加之被楼上雅间内的视线来回打量。她虽远远的坐着,却偶尔也有一两道探究的视线落于身上。   柳长宁本就不打算加入任何势力,对于这样肆无忌惮,待价而沽的视线,便尤为不耐。   此刻站在廊亭,空气清晰,远处莲池隐约若现,倘若不是这具身体畏寒,多待上半个时辰也尚可。   金陵城的冬风尤为刺骨,柳长宁再次打了个哆嗦。   她算了算时辰,心中暗忖,倘若贾子云这会儿依旧没有脱身,在柜台之上留个地址,日后再聚。   正欲转身离开,游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熟稔的嗔怪:“天气如此冷,苍云为何不去楼内待着?”   柳长宁侧眸,远处的女子身着一袭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竖领棉袍,衣领高高竖起,乌发被一只青碧簪束于脑后。   她身材纤长,腰带束身,显出劲瘦的腰身。   此刻丹凤眼含着丝缱绻柔光,丰唇勾出一抹熟稔的弧度。   来人越走越近,待走至近前,眼疾手快的将手中的紫金浮雕暖炉塞入柳长宁的怀中。   旌寰从臂弯取下大氅,抖开,做势便欲为眼前之人披上,却被她错开脚步,堪堪躲过。   怀中的手炉让指尖的冰冷稍稍退散,柳长宁愣了一瞬,撩开眼皮,清凌凌的杏眸看向来人,将手中的暖炉托了托,致谢道:“多谢阁下。”   她的视线落在来人手中展开的大氅上,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声音清冷:“在下正欲打算回茶楼,您的衣物便不必了。你与我非亲非故,受您暖炉,已是僭越。”   听了此话,旌寰落寞一闪而逝,她展唇苦笑点头,将大氅披在自己身上。   侧头温声道:“苍云倘若觉得僭越便罢,可万不能与为姐客气。你我往日虽未见过面,这些年,拜读了你的文章,为姐便一直引以为知己。”   柳长宁狐疑的看着她,眼前的女君眉目清正,五官深邃,衣着华服,一眼便知非富即贵。   如今仔细打量,记忆回笼。她竟与此人确有两面之缘,当年花石镇,那位被侍卫拥护的贵女君。   可除了当年偶遇过两次外,她与此人并无交集。   更遑论,她如今面容大变,别说此人,即便与便宜夫郎面对面,他也未必能将她认出。   柳长宁葱白的手指尖剐蹭着紫金浮雕暖炉,眸中幽光一闪而逝。   此人此时此刻出现在归云楼,不做学子打扮,大抵便是二楼雅间内的贵人。   一位陌生贵女君见了她一面,便能叫出她的字,言语间亲昵讨好,意在拉拢,此番言行岂不奇怪?   柳长宁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神色疏离。   --   “兰”字号包厢。   茶水煮开,氤氲的蒸气蔓延了一屋。小炉上的茶水沸腾,水泡“噗嗤噗嗤”作响。   烹茶的红衣男子,却早已背过身,一双眸子定在茶楼后院儿的廊亭中。   廊亭处站着两位女君,因了距离不远,窗柩大敞。两人的对话零星钻入裴元绍的耳中,他不由眯了眯眼。   “殿下,茶水煮开了。”红莲垂首立于八仙桌前,看着沸腾的茶水,犹豫的出声道。   等候了半晌,前方的男子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斜靠在木窗边,耳朵尖直直竖起。   红莲踟躇了一瞬,再次问询道:“殿下?”   红衣男子背着手,寒风吹得他薄衫猎猎作响,他却似乎感觉不到一般。修眉微拢,语速极快的吐出两字,不悦道:“熄了!”   黑衣侍卫领命,垂首将烹煮茶水的小火炉内的炭火熄灭。   顺着殿下的视线,看向廊亭,远远看来,竟是镇南王君。红莲眼底骇然,垂首,再不敢多发一言。   裴元绍自小习武功,内力深厚,不远处廊亭的对话,仔细听来便能听得七七八八。   他墨色的眸中划过一抹了然之色,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旌寰那女人,端的是心机重重又恶心透顶。   前世他以为她应是对柳丞相生出了畸念,爱而不得,抱憾终生。   却没有想到,此人做事下作。   两年前为了将他布在琅嬛郡的探子找出来,潜伏入村西老宅,女扮男装,装成饥渴小哥儿,勾引那人。   他初初得知此消息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   旌寰明明亲口承认此生挚爱乃天下第一美人,旁人不知这美人是谁。   他重活一世如何不懂,她所说之人乃美若洛神的未来丞相柳苍云。   后来他仔细分析。“光景”被那人赶出老宅的第二日,他埋于琅嬛的探子,关云云一家悉数被灭口。   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旌寰这磨镜之好的女人,为查出自己的在漠北的暗桩,在背后给自己使袢。不惜牺牲色相,明明心有所属,却能若无其事的勾引他裴元邵喜欢的女子。   端的是虚伪又下作。   要不是那人“不行”……太行,许就要被他阴毒的勾引给诱惑了去。   裴元绍眸射寒心,阴鸷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廊亭内佯装温润的女子脸上。   “呵!”他唇边溢出一丝冷笑,只可惜她此次真情怕是要错付了。   南方寒门学子第一人柳苍云,在寒门子弟中威望极高,未来将成为整个金凤王朝文官之首。   她以雷厉风行整顿朝纲的手段,层出不穷的治理河山决策,成就了王朝的锦绣山河。   前世她指点江山之时,他被关在水牢之中。却从他人口中,屡屡听见,她卓越的政绩。   据说柳苍云为官期间,每一次举措,皆是以民为先,造福千家万户。   旌寰夺权之后,朝廷一度陷入士族为患的混乱局面,她以一己之力,捋顺朝廷乱象,逐步渗透氏族,对朝廷内外,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柳苍云在位期间,以自己为表率,不参加任何党派之争,怀经天纬地之能,行造福天下之事   这之后多年,海内昌平,百姓安居乐业。   是以,丞相柳长宁的名声在当年远远高于女皇旌寰。   柳丞相当年惊才绝艳之能,为人清风亮节、曲高和寡,定不会参与现今的党派之争。   她胸怀天下子民,如何会被以士族为首的旌寰所拉拢。   镇南王君这种人,一开始便是输。   既想要柳苍云身后的寒门子弟支撑,又想要得到她的真心。   仔细想来,绝无可能。   他当年不懂爱,后来西樵村,那人教会他很多东西。   喜欢无关权利,无关美丑,无关贫富。心不知之所起,往后所为皆是一往情深,掺不得杂质。   倘若当年,他没有诸多的顾虑,带着她回京,她许就不会死在那场火灾里。   倘若他能再次重活一次,他与她许能有另外一个结局。   一个他想要争取的结局。   裴元绍黑眸直直的盯着远处,视线却没了焦距。   鱼哭了水知道,他倘若哭了谁能让她知道?   裴元邵眼底溢出浓郁的墨色,顷刻决堤。   他恍惚片刻,耳朵边又窜入那两人对话声。   定睛看去,远处身披樱花绒毛披风的女子疏离的退后一步,冷声问:“阁下是?”   “我叫旌寰,字流光,苍云往后叫我流光便是,你与我之间不分彼此。”   同样的介绍在脑海中响起。   当年西樵村,旌寰伪装成“光景”,对那人说:“我叫光景,女君往后叫我景哥儿便是。”   裴元邵一手撑在窗柩上,本是漫不经心一瞥,便见了旌寰身前女子的背影。   那样的画面,仿佛与当年西樵村光景自我介绍的那一幕重合。   许是屋外的雨幕朦胧了视线,亦或者旌寰下作的伪装,勾起了他对那人心底浓的化不开的思念。他恍惚觉得廊亭下身着樱花披风的女子,与那人竟重合成了一人。   越看越像,那纤长的身形,刻板挺立的身姿,半披于肩头的乌发,悉数重合。   裴元绍伸手捂住胸口荒谬的熟悉感,双脚控制不住的向前走。   他恍惚听见,红莲跟在他的身后说着话。可他却如同魔障一般,跌跌撞撞的下楼,跌跌撞撞的冲出客栈后院儿木门。   破门而出的那一刻,他极为狼狈的被木门槛绊倒,身子倾倒,跌入一人温软的怀中。   鼻端传来清淡的草木香,他头枕于一方温软上。眼底似悲似喜,人间五味杂陈充斥在那双如墨的眸内。 第43章   柳长宁被突如其来的人撞了满怀, 她蹙眉, 眼疾手快的将身前的男子推开。   不准痕迹的后退一步,衣衫被来人撞的略显凌乱。她低头理了理褶皱,抬头时, 一张魅惑的俊脸映入眼帘。   柳长宁整理衣衫的手几不可察的顿了顿, 她立在原地,将额前滑落的发丝别于耳后, 眸中诧异之色一闪而逝。   万没想到,今日在这金陵城内,竟能与他偶遇两次。   两年了,便宜夫郎似乎没什么变化, 身着一袭正红色宝相花刻丝棉袍, 素白半月水波锦缎封腰,正红的棉布衫将男子最为诱人的峰腰翘臀, 勾勒出若隐若现的弧度。   他一头如瀑的乌发半束半披。许是方才险些栽倒, 几缕发丝不听话的落在他殷红的唇上, 红唇颤抖, 艳如牡丹花蕾,惑人而不自知。   柳长宁抿唇,不赞同的再次扫了一眼来人。   此刻廊亭外正下着绵绵冬雨,便宜夫郎却似乎感受不到冷。如此冷的天,绵衫盘扣一颗未扣,露出半边修长的脖领。绵布衫原是厚重修身,腰带紧紧收系封腰, 颀长俊挺的身形曲线凸现,端的是又平添了几分魅惑风情。。   柳长宁在外游历一年,见识过这个时代,家中长辈、当家妻主,对男子德行的规范。便宜夫郎往日衣着穿戴,应是备受文人墨客苛责才是。   男子容貌美颜,又穿戴不规整,稍有不慎,便会被扣上不贞不洁的帽子。这个时代对哥儿的穿着、言行有刻板到严苛的教条规范。   她几乎走遍了金凤朝的大小州郡,除了秦楼楚馆内的小倌儿,衣着松垮外,便再没有见旁的哥儿如此大胆过。即使有男子抛头露面行商者,也俱是遵循礼法,衣着规整。   眼前这人如今在天子脚下,我行我素,张扬肆意,不受礼法所累。   只有一种可能:有位高权重之人,为其撑腰。   几年前,她便知他的身份不简单。如今金陵城再见,他鲜衣怒马,衣着华贵,一眼看来便知身份不凡。   倘若他身后家族乃王侯士族,此番怕是不能与之相认了。   柳长宁眯了眯眼,冲着对面之人点头招呼,做势便打算避开身子,让他先行。   却不料,抬眸便对上他那双如悲似喜的眼。   柳长宁本欲转身的身形顿在原地,眸光微闪。脑海中零星显出一双一模一样的眼,黑的仿若能滴出墨来。   眸内有绝望没顶的悲痛,又夹带着释然的欢喜。   充斥着浓郁五味杂陈的眼睛,令人见之不忍,心口无端多了丝动容。   被人推开,裴元绍慢半拍的抬起头。不远处的女子以半面银质面具覆面。   半边脸露于空气中,并不见全貌。   一双清冷的眸子,显得尤为突出。   她的眼睛形状不是圆眸,杏仁大小。眼尾微微上翘,距离近,能看清楚瞳仁中浅淡的颜色,不是黑白分明,是琉璃一般的茶色。   裴元绍觉得自己身子有些抖,一样的眸色,一样的身形。   方才撞入她怀中之时,她垂落的长发搔刮他的鼻端,那股熟悉的令人险些落泪的草木清香,俱是一样。   即使眼前之人半边侧脸与那人无丝毫相像,他却仿如中了魔怔一般,疯狂的想要看清她面具下的真容。   倘若她易了容,倘若此乃□□,倘若她没有死……   裴元绍仿若听见自己死寂一般心脏的跳动声,两年了,它……第一次如此鼓动,迫的他将最后一丝清明扔掉,遵从心中所想。   手悬在半空,颤巍巍的的覆盖上那张硬质面具。   面具触手冰凉,他伸长的指腹条件反射的缩了缩,心口的声音却容不得他收手。   裴元绍闭了闭眼,手指倏然用力,将面具扯开。   眼前女子的脸全然便暴露在空气中,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色若春晓,清雅出尘。   那张脸他见过,那是天下第一人柳丞相的脸,这人在他惨死的那天亲手为他披上了一层体面的红绸。   那天雪花纷飞之时,他记住了她的面容。   重生那刻他想。再见之时,定要对她笑笑,道声谢,还上当年赠衣之恩。   可此刻,他却笑不出来,连开口问好的声音也懒于发出。   心口的鼓动不在,只剩惨淡的失望。   此人不是那人。她是未来丞相柳长宁,她身上通声的气度,那人伪装不了。   那人自小贫苦,读书识字皆是不会。   给他书写的休书尚且照着别人的字帖印拓,连名字俱是错的。又如何能伪装成文采斐然的柳解元。   那人庄户出生,眼界不广,于山上误打误撞采回紫灵芝,竟当成蘑菇。痴傻又让人心疼,如何能伪装的了博闻广识的柳苍云。   可是那样的一个人,在他被人掌掴之时,如一面可靠的墙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缕缕对自己放浪的表现极为不耐,却并不轻视,一视同仁的对待他,不经意间给他的是宽容与信任。   只有在她的眼底,他不是放荡的哥儿,不是依附女子生存的哥儿,他是一个正经的、与她平等的人。   身为长帝卿的前生今世,除去前世水牢种种。   他位高权重,尊荣天下,拥有荣极一时的地位。可是他心底明白,所有的尊荣只是表象,他身而为男子,即使权略出众,卓绝之能,克己复礼。在朝臣眼里,终只是一个不容于世的哥儿。   哥儿不需要才华横溢,不需要美貌。只需相夫教子。   第一世的长帝卿不服,第二世,在见了女皇亲手设的死局后。   他终是明白,身为男子,出类拔萃是原罪。完美无缺位高权重的长帝卿,便是祸端的源头。   后来将他视为与之平等的女子死了。   他要这名声再无用处,回归朝廷,垂帘听政。索性便用这声名狼藉的名声,掩盖住锋芒毕露的为政手段。   在这偌大的紫禁城,帝王的忌惮,亲骨肉之间的博弈,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在皇妹羽翼丰满前,他得将帝王的忌惮全然摘除。   一位背上生性浪,荡恶名的长帝卿,如何能男代女性,执掌江山?不贞不洁的哥儿当是被世人所不容。   好在天下人不许他有逆骨,那人容他,敬他。   在那人眼里,他是男子,却亦是与她同等的人。   她,长相普通,不识诗书,穷困潦倒。   样样难比与之同名同姓的柳丞相,可在他心中她却无可替代。   裴元绍眸中星星闪烁的光芒转瞬灰败。他翘着唇,笑容苦涩又绝望。   人间悲欢悉数呈现于他的脸上,却又尽数收敛。   “我脸上有脏物?公子目不转睛可瞧够了?”   头顶上传来清冷如雪山的低问。   裴元绍将身体泰半的重量依靠在木门边,桃花眼眼波流转,微笑唇惯性上扬,轻佻的笑道:“并无,女君姿容秀美,子渊一时看的呆了呢!”   他把玩着垂落的发丝,乌黑的青丝缠绕于修长的指尖,黑与白勾缠,端的是愈发无状。   柳长宁蹙眉,方才心中徒然升生出的怜惜消失无踪,她磨了磨后槽牙。   心中暗忖,当年似乎对此人过于和蔼。两年不见,他四处勾人的作态,练就的炉火纯青,更甚当年。   倘若不是距离近,将眼前之人死寂一般的疏离眼神尽数收于眼底,她险些便要被这伪装轻佻的男子给骗了去。   柳长宁双手抱胸,指了指他手中银质面具,似笑非笑道:“哦?在下天人之姿,确实颇为引人瞩目。不知你可看好了?倘若看完,不若将在下的面具还来。”   裴元绍一口气呛入气管,柳……未来遗世独立、仙人之姿的柳丞相,她她她……说话为何……?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言语间似乎对自己颇有不满。   裴元绍摩挲着腰间的长鞭,轻咳一声,棱唇微启,正欲答话。   远处忽然横插一声怒喝声:“大胆民女,见了长帝卿,为何不跪?”   裴元绍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手中握着的面具被人拽出,指尖碰触的温热一触即分。   银质面具被身前的女子眼疾手快的夺走,熟稔的覆于面上。   裴元绍愣了愣,顺着她的视线,侧身看向身后。   方才出言呵斥的女君大步向两人的身前走来。   周怀瑾远远便见着长帝卿从二楼雅间冲出茶楼后门,一时好奇,便尾随至门口。   却不料竟听见一女子与殿下说话的声音。   心中嫉恨,这才远远的出生呵斥。   她喜欢长帝卿喜欢了整整十年,五年前的殿下恪守礼仪,不通情爱,她没有机会。   后来殿下在猎场落马,醒来后,沉迷女色,圈养眷宠。   在金陵城名声尽毁,她便更没有机会,她身为定远候府嫡女,母亲定不会许她尚长帝卿这等人。   三年前,他重返金陵城,虽在外行为收敛,却依旧没有男子的礼义廉耻。   在朝堂,他变会了曾经雷厉风行,谋略过人的长帝卿,回明德长帝卿府后,他却依然沉迷面首宠。   可因为他手中大权在握,母亲倘若要长帝卿的势力帮扶,她便还有机会。   原本此次科举,母亲许她,倘若她能考取状元,便于琼林宴上,厚着脸皮向女皇求了这门亲事儿。   为了能在此次科举中脱颖而出,她做足了准备。却没想到淮南出了位奇才柳苍云,才学卓略远胜于她。   如今考取状元怕是已无希望。   周怀瑾心中急切,她想了整整十年的男子,唾手可得,却因了横空出世的寒门学子,无法考上状元,而得不到殿下。   她不服。   却也无法,只能另辟蹊径。如果今日能凭借才学吸引他的注意,进而让他爱上自己,便无须母亲去女皇身前求取。   是以,今日茶楼内,她本是想借着才识,脱颖而出,令他对她另眼相待。   即使她所用乃柳苍云的见解,可在一众寒门子弟中,凭着她的身份与地位,也无人敢道破真相。却不料贾子云出现在此地,活活丢了脸面。   心情正跌宕起伏间,没成想,那人从二楼冲下楼来。   周怀瑾眯眼,快步走至近前,立于裴元绍身后,侧身跪地,对着他行礼道:“参见殿下。”   柳长宁有些懵,她倏然抬头。看向斜依于木门之上的男子。   见他骄矜的觑了一眼跪地的女君,殷红的唇张合,受下这礼,低声道:“起吧。”   此人称呼他为“殿下”?   普天之下,言行举止出格,沉迷女色的殿下,当真有一位:长帝卿――裴元绍。   袁绍,元绍。难怪,名字竟是相似。   柳长宁震惊之色一闪而逝。   万没料想到,便宜夫郎乃当朝长帝卿,倒过夜香的长帝卿!!! 第44章   周怀瑾叩谢起身, 抬眸, 便见前方佩戴银质面具的女子把她的呵斥当成了耳旁风,她的视线肆无忌惮的落在殿下身上,端的是胆大包天。   周怀瑾将将翘起的唇, 压了三分, 快步走至那贱民近前,怒斥道:“放肆!”   她伸长手, 作势便要将此人扣跪于地。   手将将悬在半空,便被不远处斜射而来的串珠击中。保养得宜的中指被击中,条件反射的蜷缩成一团,十指连心, 此刻指尖疼痛钻心。   周怀瑾眼中蹿着簇火苗, 今日诸事不顺,方才因为贾子云, 已是在殿下身前丢脸。这会儿, 好不容易能为殿下教训不守规矩的女子。却再次被打断。   她倏然抬头, 怒目而视。   看向越走越近的女子, 待看清那人面目。怒容以一种极为扭曲的速度收回。   旌寰上前两步,旁若无人的将紫金浮雕暖炉再次塞入柳长宁的怀中,冲着她温声道:“苍云还是将暖炉抱着的好,今日风大,眼看着被些狐假虎威之人,堵住了返回的去路,仔细染上风寒便不美了。”   他说完不容拒绝的挡在柳长宁的身前, 隔空远远的与斜依在木门边的红衣男子对视,见他眼底无波无澜,微笑唇挂着惯常勾人的笑。   旌寰眼底带着抹玩味的笑,心底止不住生出一声冷笑。辅国长帝卿深谋远虑,心思缜密,竟认不出心中挚爱。端的是可悲可叹。呵!   旌寰丰唇愉悦的弯了弯,视线收敛,定在周怀瑾身上,那一丝笑意便消失无踪。   眸含厉光,面无表情的看向眼前这气焰嚣张的周世女。   他音量不轻不重,字正腔圆的问道:“放肆”此话可是周世女能说的?长帝卿在此,尚且没有发话,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仗势欺人?”   旌寰平日话并不多,与人说话时,沉稳内敛不显锋芒。   可倘若他拔高声量之时,那便表示,应是动了怒。   即使定远侯君,在他身前,也受不住此等威压。   更遑论周怀瑾实乃区区一定远候府世女,此刻被旌寰威压笼罩,腿随之不由自主的发软。   她连退数步,避至裴元绍身后,两腿弯曲,扑通一声跪于他的身侧。   叩首,抬头求救的凝着他,认错道:“草民绝无僭越之意,殿下息怒。”   四人聚于茶楼后门,这一番响动,早早的便引起大堂内学子们的注意。   长帝卿红衣墨发,容颜绝艳,本就尤为瞩目,只肖一眼,很多学子已是将他认出。   有胆子大的女君,探头探脑,伸长脖子,看向后门。   裴元绍将大堂内的情形尽收眼底,侧身,看也不看跪地祈求的周世女。   他旁若无人的上前两步,凝了眼旌寰。   桃花眼内厌恶之色一闪而逝,眼睁睁看着旌寰对不远处那女子回护于身后,他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无明之火。   旌寰回护柳苍云的姿态,无比碍眼。   女子爱女子,磨镜之好本无罪。   可旌寰这卑劣之人以喜爱为借口,用尽心机。她此番在茶楼,寒门子弟眼皮子底下,拉拢回护柳苍云。倘若被人看见,柳苍云必是要被有心人编排一番,被迫归入镇南王一脉。   茶楼外的冬风一阵阵吹过,吹得斜依靠与木门的红衣男子棉衫猎猎做响。   柳长宁抬眸,便见他领口解开的盘扣外,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细小的绒毛直立。   她抿了抿唇越过旌寰,拱手告辞。。   却没想到,手伸出一半,便被忽然走至近前的红衣男子一把捉住手腕,五指相扣,他扰了扰她干燥的手心。   微笑唇上仰,迎着旌寰的面,轻佻的抬起柳长宁的下颌。   低头,唇擦在她的耳侧,压低声音轻声道:“别动!看我身后。”   柳长宁顺着他乌黑发丝间隙,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不远处。   此刻大堂内已有数双眼睛聚集于此处。   此刻她尚且以银质面具掩面,到她半边脸并无遮掩,倘若被人看了全貌。   怕是不日,整个金陵城便会传,岭南寒门子弟柳苍云,与定远候府女君发生口角,被镇南王力保回护。   此事若传出去,她往后怕是必将被打上旌寰一脉的标识。   便宜夫郎此刻应是在帮她。   长帝卿虽然是保皇一派,在朝廷内与镇南王分庭抗礼。   可在宫外依旧是混不吝的性子,风流不知检点。   此刻他在茶楼内院游廊内调戏她,若被有心人看见,只会为长帝卿风流韵事上多加一笔。   却不会将她纳入保皇派阵营。   毕竟世人皆知,长帝卿虽面首无数,好色重欲,却在宫内与宫外,有两幅面孔。   因了三年前被京兆府伊陷害,他重回宫中后,极懂有分寸,绝不沾染宫中官员。   柳长宁眯着眼,唇角几不可察的弯了弯。她凑仔他的耳边,低低的回了声:“嗯……”   裴元绍松懒的背脊倏然一僵。眸色微深,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柳苍云待他的态度有些……亲昵!   裴元绍耳根微红,却又无法控制心底一闪而逝的异样。   只能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农女那夜生了情的模样,脸色这才好了些。   柳苍云色若春晓,仙人之姿也无用。   她能有那人行吗?   她能有那人发情时,身上溢出来的铺天盖地的香味儿,诱人沉,沦?   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人,再也没有任何女君,有那样的能力。散发诱香时,他会不由自主的张开腿,求她给他。   每每想起她,心口微疼。   他愣了愣,将眼底复杂的神色悉数收敛。   侧头看向旌寰,似笑非笑道:“镇南王君说的极是,此女子本殿看着甚合心意。本欲与之红袖添香,邀她回明德长帝卿府中……。万没想到,周世女冲出来,坏了本殿雅兴,唐突了娇客。下次若是再范,便休怪本殿重罚。”   他侧头对着周怀瑾冷哼一声,语气不轻不重,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威仪。   裴元绍慢条斯理的说完话,轻佻的拿出柳长宁怀中的暖炉,递还给旌寰。   挑眉,轻笑道:“旌主将暖炉收回得好,本殿不喜我的人,染上别人的气息。”   身着黄色镶边锦衣的女子本是垂着头倏然抬起,他丰唇微抿,并不搭理裴元绍。   他丹凤眼直直的迎向柳长宁的眸子,扯了扯嘴,低声问:“苍云,暖炉你当真要还于我吗?”   柳长宁蹙眉,镇南王君的语气很是不对,堂堂一位王君看她的眼神……竟是缱绻柔情。   柳长宁抖了抖通身的寒意,蹙眉道:“多谢王君好意。暖炉在下愧不能受。”   裴元绍握着柳长宁的手使力,墨色的眸子定定的迎上旌寰的目光,冷声道:“旌主,告辞。”   不远处已有学子往内院后门方向走来。   裴元绍觑了一眼客栈大堂内乌鸦鸦的人头。拉着柳长宁的手,背身穿过内院儿游廊,从偏门走出。   旌寰盯着两人紧握的双手,眼底的猩红呼之欲出。   方才那人看他的神色警惕又不耐,想必定是看出了他的盘算。   师傅她变了,她不再是当年清冷不为俗世所动的无情道祖,她看的懂他的算计,亦懂了人心。   凡间三年,素来绝顶聪明的她,已是染上人间烟火,学会了人心之术。   旌寰五指成拳头,一脚踢翻跪于一边的周怀瑾。   地上的女子猝不及防,被一脚踢翻倒地。痛呼出声。   她垂着头,狭长的眸子中,泛着狠狠的光。   旌寰称那面具女为苍云,戴着半边银质面具的女君。   倘若她猜的不错,应是柳苍云。   周怀瑾埋头,嘴巴张合,无声的崩出三个字“柳苍云”!   ――   被便宜夫郎拉着走出归云茶楼,因了他相貌绝艳,红衣墨发,穿着肆意,一出现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便引来周围摊贩、来往路人仔细打量的目光。   裴元绍顿在原地,本欲甩开身边女子的手,却不料那人上前一步,从容的反手扣住他的手,向不远处祥云酒楼走去。   她边走边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帮人帮到底,你身后右侧方有人跟踪。有劳长帝卿帮草民继续遮掩一番,今日已至正午,殿下可否赏脸与我吃顿饭?”   裴元邵顿了顿,见她茶色的杏眸,到口的拒绝咽入腹中。   他点头,故作亲密的由着她牵着走入不远处的祥云酒楼。   此时恰逢正午,酒楼内食客众多。   柳长宁拉着身边男子的手,大步走入二楼雅间。   ――   “白芨猪肺汤、冬笋玉兰片、桂花鱼条……”   小二姐垂手报了一堆菜名,觑了眼不远处两位客官。   眼珠一转,机灵道:“不知客官可有忌口的菜肴,方便小的为您介绍。”   裴元绍慵懒的靠坐在紫檀木椅上,冲着不远处白衣锦袍女子抬了抬下巴:“柳女君有何忌口之物?”   柳长宁立于窗口处,视线落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祥云酒楼门口,一位身着灰衣的小厮正探头探脑的守在酒楼门口。   她眸中滑过一抹异色,面上却并不显。   淡声回道:“在下不忌口,清淡尚可。”   挑拣报出菜名,小二姐这才躬身退出雅间。   柳长宁回头,敞开的窗户将她的发丝吹得有些散乱,搔刮着鼻端有些发痒,她将银质面具摘下,冲着不远处懒散的靠于木椅上的男子拱了拱手:“草民谢过殿下。”   对面男子疏离的点了点头,他黑的仿若滴出墨的双眸迎着她的视线,疏离的问:“女君似乎不怕本殿污了你的名声?”   柳长宁眉目轻蹙,她见过他狼狈的、羞愤的、悲伤的眼,却唯独没有见过此刻这双自嘲自讽又或了无生趣的黑眸。   他明明近在眼前,眼中却又仿佛没了光。   柳长宁早前便对便宜夫郎那双眼睛有丝莫名的熟悉,这会儿见他眸中死寂,心中升出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动容。   她上前两步,走至他的身前。   取来八仙桌上倒好的茶水递给他,温声回道:“名声于我必是无用,我所为无愧于心罢了。殿下又何必妄自菲薄?倘若装成那等风流成性之人能问心无愧,便无错。”   柳长宁顿了顿,觑了一眼他敞开的领口:“只如今天寒地冻,殿下要装那等风流人物,换个法子为好。领口大敞倒是与自己的身子过意不去。”   裴元绍端着茶杯的手微顿,一丝茶水顺着瓷杯落于他指尖。   他放下茶盏,愣了片刻,勾唇浅笑。   只眼底那抹悲戚藏不住:“世人俱传,柳君大才,本殿看,确也如此。可今日,本殿尚有一句箴言送于你,在这偌大的金陵城,话多者死。柳解元往后离镇南王远些吧,她必是对你有企图。当然离我也远些,但凡与辅国长帝卿牵连上的女子,必是受谏官诟病。”   柳长宁看着眼前之人,那双艳红的棱唇开开合合,明明是在提点于她,往后莫要与党争牵连,说出的话却异常难听。   她眸中蔓着丝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帕,递给他,指着他的手指,淡声道:“擦擦,茶水烫手,您看指尖已是烫红了。”   裴元绍低头,视线落在那方帕子上,视线再也挪不开来。 第45章 滚   这是一方白底素帕, 帕子右下侧绣有一根青竹。   青竹枝干挺拔, 通体翠绿。   裴元绍抖着手捏紧眼前的绢布,斜靠于椅被的身子前倾。   圆润的指腹落在那片绣工精湛的竹子上,殷红的唇细微的打着颤。   他抬眸, 桃花眼直视不远处的女君, 沉声问道:“此素帕乃你所有?”   柳长宁神色古怪,觑了眼他凝重的神色。不由耸了耸肩。   好人难做, 一时生出怜悯,却忘了对面之人却是个极为挑剔之人。   便宜夫郎素来爱洁,几年前两人朝夕相处,彼此熟悉, 她递给他素帕擦嘴, 他尚且会放心使用。   如今再次见面,她于他仅是陌生女子, 此刻必定是心有嫌弃戒备。   想及此, 柳长宁将青瓷茶壶置于桌上, 侧头扫了他一眼。   耐心解释道:“殿下放心, 此方素帕乃草民所有。并未被使用过,应是干净。”   裴元邵眉目高隆,尽管整个人都在颤抖,却强行压制住掐住她脖子的**。他此刻只想知道,为何?为何这方素帕所绣之物,与那人当年的喜好一模一样,连青竹的位置俱是一样。   两年前, 花石镇,西樵村。   那天得闲,在灶房内生火煮饭。   灶膛的烟灰迷了他的眼。   那人现在一旁,递来一方泛黄的帕子。   淡声道:“眼睑有污灰,用它擦擦。”   那块粗布方帕,素白色,布料粗糙,皂角浆洗晾晒后,干燥温暖,可颜色单调苍白,如她整个人一般。   他好奇的问:“这帕子用了多次,你如何一直揣于身上?”   那人道:“我念旧。”   他撇撇嘴,她念旧,却不念他。   接过帕子,将眼睑的黑灰擦拭干净。   她伸手欲收回此物,他却将它揣入怀中。   商量道:“都擦拭脏了,我帮你浆洗干净,再还于你,可好?”   那人凝了他一瞬。   他尴尬的别开眼,随口道:“你这布帕浆洗过太多次,边角已是泛黄,若是绣上图案,倒可装点一二。你喜欢什么样的图案?哪天得闲,我帮你绣个图样,可好?”   阳光撒入灶房,那人身后被踱了一层光晕。她撩开耳边碎发,茶色的眸中蔓着丝笑。   那是他第一次捕捉到她眼底真实的笑意。   她挑眉问道:“你竟会刺绣?”   他支支吾吾:“我……虽不会刺绣,可往后多练习,总是会的。”   那人低笑出声:“倘若袁公子精通刺绣功夫,那便在方帕右下角绣根竹子吧。左右也不过是擦擦汗水的布巾,无须费神绣些繁琐之物,一根青竹足矣。意为长宁,笔直修长,宁折不弯。如何?”   胸臆间回荡着当年那人低沉的笑声,裴元邵捏着绣帕的指腹不由愈发用力。   黑洞洞的眼睛一错不错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唇边佯装的轻笑便悉数消失无踪。   沉而内敛的眸子内,弥散着一丝凝重与希望,他摩挲着素帕上的青竹刺绣。   一字一顿,低声问道:“为何你的素帕绣着一根青竹?”   柳长宁愣了愣,因为她叫柳长宁,生于竹林,出生的那日,电闪雷鸣,沧浪山下的那片竹林,被雷悉数劈倒。只有身为婴孩儿的她在那样声势浩大的闪电中,活了下来。   师傅将她捡回山门时说:“此女生于竹林,死破茧而出。历世而生,竹林因她而倒,唯她一人能活,便取名柳长宁,字苍云,愿她如竹一般,弯而不折,折而不断,迎难而上,直抵苍穹,”   便宜夫郎目光灼灼,柳长宁迎上他黑而沉的眸子。   古怪的打量了他一眼,青竹是她名字的由来。她却没办法与他解释。   此方布帕上的青竹,乃小师弟所绣。   小师弟贾子爵乃贾师独子,天性纯善,腼腆温婉。   前些时日,乡试放榜后,她曾回了一趟白鹿书院与恩师辞别,小师弟亲手绣了二十条绣帕赠予她。   冷脸拒绝,却不料师弟竟在她身前落了泪。   一个男儿在她面前流泪,柳长宁实在受不住,只得收下此物。   盘算着绣帕大抵也不过是擦拭汗水、赃物的帕子,并不值多少银子。往后遇到好玩意儿,给小师弟稍回一两样便能两清。   可便宜夫郎目光灼灼,他死死的捏紧那方布帕,原本死气沉沉的黑眸竟然依稀有了丝光彩。   他在等她答案,似乎于他很重要一般。   柳长宁眸中诧异一闪而逝,淡声问:“此布帕上的竹子,殿下可是认识?”   “此物乃草民师弟所绣。一日与恩师在竹林论诗,师弟误入竹林。问草民喜欢何物,遂随口答道,青竹。师弟往后记在心中,入京之前,亲自绣了几方素帕赠予苍云。”   随着眼前女子清冷的话语灌入耳中,裴元邵只觉头顶被人泼下一盆冷水。   他扯了扯嘴角,凝眸。   凛冽的寒风从敞开的窗口,吹入屋内,撩开身边之人乌黑的青丝,那张清冷绝世的脸,毫无防备的撞入他的眼底。   他狼狈的别开视线,桃花眼归于死寂。   太过相像,自见到此人的那一刻,她身上清冷的气质,茶色的眼睛,草木清香、亦或方才那块布帕,俱有那人的影子。   倘若她方才答上一句,布帕绣竹,象征着长宁,笔直修长,宁折不弯。   他许便要鼓足勇气,问她一句,你可是当年西樵村庄户女柳长宁?你可记得当年西樵村的柳袁氏?”   可………   绣着青竹的方帕,没有丝毫隐喻。   可笑,他偏执的在眼前之人身上,寻找与那人相似的东西。   死了的人,如何能够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尽管他心中给自己找上无数借口,可那人是真的走了,只有他自个儿不愿走出来罢了。   裴元绍捂着胸口,坐回红漆木椅之上,他疲惫的揉了揉额角,失了继续与之搭话的心思。   他累了,在那人身死的消息,传入金陵城后,他便一半的心脏被人生生挖走,再也寻不会来。   如今支撑下来他的,只剩冷冰冰的朝堂,没有办法卸掉的责任。   阿妹过于幼小,倘若他放手,以旌寰为首的士族掌权,他怕,裴家的王朝在未来将被世人所辱骂。   小二姐将饭菜端入雅间,一眼便见着此番画面。   红衣男子看向远方,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死寂,白衣女子坐于他斜对面,她似乎想安慰一番,眼角余光看见她入得雅间时,便住了嘴。   小二姐将碗碟布好于方桌之上。   裴元绍倏然侧头,沉声吩咐道:“来两壶松花酿。”   小二姐笑着回道:“好嘞!您稍等!”   转头退出雅间。   裴元绍黑而沉的眸子扫了一眼柳长宁,一贯的假笑挂在唇边,轻笑道:“柳解元陪本殿饮杯清酒如何?”   对面的男子,眸内黑沉沉一片,方才的流光悉数退散。恢复成一片沉寂的墨色。   他虽是笑着,可这笑容透着股颓败的气息。全没了两年前鲜活的模样。   柳长宁手指敲打桌面,凝眉不语。   便宜夫郎恢复身份,重回上京的这些年,应是经历了些无法宣泄的大事。   仔细想来,当年他惨遭诬陷,流落北地,尚且凭一己之力挺过来。没有颓丧,亦无气垒。   即使装成那等浪,荡的模样,被世人辱骂诟病,也能悉数忍受,坦然受之。   这样的裴子渊,她猜不出,究竟遇到了何等灭顶的事儿,将无坚不摧的他打击成此番模样。。   此人不喜饮酒,他曾嫌弃的对酒馆醉气熏天的女君道:“倘若喝酒能消愁,那世间岂不是无烦忧之事儿!”   可如今他有了饮酒的嗜好。   柳长宁眸光微闪,迎上他漆黑的眸子,蹙眉,扫了他一眼,淡声道:“饮酒伤身,殿下还是少喝为妙。”   裴元绍啪的一声将手中绣帕放在木桌之上,耻笑道:“柳解元,端的是无趣的紧。此方布帕你且收回,本殿不用来历不明之物”   柳长宁眸中滑过一抹了然之色,她将桌上素帕收回怀中,淡声道:“哦……草民无状,唐突殿下。”   对面红衣男子斜靠在木椅上。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素锦,慢条斯理的擦拭手指。   不急不缓的嘲讽道:“柳解元没有心呐,男子倘若赠予女君绣帕,应是对你表示爱意。你却将它赠予外人使用,端的是误了你师弟一片真心。”   柳长宁懵逼脸,此人说笑吧。一片擦汗的帕子……帕子而已。   便宜夫郎怕不是话本看多了,自行脑补能力一流。   老干部冷着脸,不明所以的觑了他一眼。   方才对此人生出的丁点怜悯瞬间消失。   房内一时无声。   寒风吹得敞开的木窗“吱呀”作响,身前的女君忽然止了声。   裴元邵冷睨了她一眼,依靠在木椅上,冷意蔓延。   才貌卓绝的女君,本就招蜂引蝶。可她倒好,非旦不知避讳,反而随意收下男儿亲手绣的丝帕。他此番提醒,她却似听不懂一般,丝毫不见悔色。   端的是……   她是前世他死后唯一一位给了他体面的柳丞相。他如今重生而来,应对她和颜悦色,报当年一衣之恩,不应心生厉气。   裴元绍反复默念,强压下心口徒然而生的烦躁,眯着眼,将外露的情绪悉数收敛。   松花酿端上桌来。   他便再不看对桌之人,低头兀自自饮自酌。   竹筷放置于白玉青瓷碗上,一动不动。   清酒一杯杯的倒入口中,酒液顺着他的唇角一路下滑,从半敞开的领口滑入内里。   胸腔打湿,一片冰凉。   一壶清酒下肚,却恍觉不够。他从桌边取来另一壶酒,再次将酒盅斟满。   手腕却被人死死的抓住。   裴元绍趴扶于八仙桌上,视线有些模糊,他不擅饮酒。   倘若不是过于绝望之时,往日对酒水敬而远之。   今日眼前之人,勾起了他心中浓浓的绝望,这些年来,他从不敢想起庄户柳长宁。因了只要一提起,他会撑不下去。   绝望而无助。   痛的不知所措,亦不知为何继续苟活。   “别喝了!”头顶上出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   裴元绍支棱着下颌,仰头看她。白衣女君樱唇紧抿,眉目高隆,一脸严肃的与他对视。   他殷红的棱唇微张,声音冷若三九寒天的冰棱,字正腔圆的厉声道:“滚!”   “别喝了!”那人捏着他腕部的手越来越紧,她不悦的重复道。   将他手中的酒盅一把夺来。“啪”的一声放置在方桌前。   裴元绍心头的无名怒火徒生,他直起身,上前两步,将她逼退至墙角。   他勾唇,唇角的笑越咧越大,墨色的眸子中含着似讥似嘲的恶意。   他垂头,满是酒味儿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鼻端,压低声线,哑声道:“柳解元如此关心本殿作甚,该不会是对我动了心?”   他一手缠着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暧昧的冲着她的耳边呼出一口酒气,佯装风流的冲着她眨眼道:“解元天人之姿,想必身上那股诱香定是好闻,不若今日便让本殿尝尝?”   柳长宁凝了他一瞬,眼前之人唇角魅笑端的是风情万种。可那双灰败的眸子,空洞绝望,了无生气。   这幅反差神色,无端让人感到心口□□。   因了她见过此人鲜活的,张扬的,即使被打骂,依旧宁折不弯的姿态。   如今对上这样一双无神采的眼睛,只能看见浓到化不开的绝望。   柳长宁心中叹了口气,反手勾住他的身子,小腿使了巧劲,翻转身子,与他对调了方向。   她挑眉,学着他的样子,轻佻的反问道:“当真想尝?”   红衣男子眸中滑过一抹恍惚,他愣愣的看着眼前之人,棱唇张合,却来不及发出声音。   那人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她拉下他的头,唇一丝一寸的贴了上去。   裴元绍僵直了身子,唇上触之而来的冰凉。令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用尽全力的挣扎,那人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道,将他牢牢的抵在墙上。   两唇相贴,很快分开。   那人抬眸,似笑非笑的道:“看。你并不愿意!”   裴元邵墨色的眼睛滑过一簇滔天的怒火,他用了内力,将身上的女子震开。   那人却先他一步,松开了他的手。   她茶色的双眸静静的凝着他,缓声问:“这些年,你发生了什么?”   那语气熟稔的仿佛他们曾经认识一般,裴元绍浓的滴出墨来的瞳孔猛缩。   他不断的眨眼,将眼中的水雾眨落于面上,眼前清晰的倒映出此人的面容,白肤、细眉、杏眼、樱唇。   不是那人,她是柳苍云,寒门学子第一人。不是他的庄户柳长宁!   倘若那人变成了丞相柳长宁,他不信!不是!   裴元邵五指成拳,抽出手中的鞭子,抬手便要鞭打在她的身上,却再对上她茶色的眼眸之时,顿在了半空。   他反手挥鞭,方桌上的碗碟被扫落于地,狼藉一片。   裴元绍冷着脸,怒道:“大胆!”   眼前之人似乎并不怕他,她将额际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不急不缓的道:“我读过贾师赠予的卷宗,如今长帝卿与镇南王分庭抗礼。虽党派之争愈演愈烈,保皇派却并未落下乘。我猜,你双眸了无生趣,并不是因了朝政。”   裴元绍眸中的寒意更甚,他气的浑身发抖,一手紧紧的握住红鞭,鞭尾在地上来回扫动。仿佛稍有不慎,变回再次爆起。   她茶色的眸子定定的注视着他,继续推测:“不是为朝堂之事烦忧,俗物便更不会令你双眼死寂。毕竟殿下身份尊荣,即使坊间闲言碎语,您的地位却也不能撼动分毫。所以你为何会生出死寂一般的眸子,难不成是为情所困?”   红衣男子手中的长鞭倏然扬起,鞭起鞭落,打在柳长宁的后背之上。   她没有躲,鞭子破开她的锦衣,落下深深的痕迹。纯白色的绵衫染上献血。   裴元绍心中的惶恐在这刺眼的血色中徒然而生。   方才歇斯底里的怒火,被消磨的一干二净。   他如墨的眼眶内不受控制的涌上热意,他强撑着眼皮,防止眼眶泪水砸落于面。他颓败的垂着手,红鞭脱手滑落。   裴元绍冲着不远处的女子嘶哑的吼道:“为何不躲,方才你分明能躲,为何?”   那人笑了笑,她上前两步,抬手摸了摸他猩红的双眸,温声道:“我猜对了是不是?你是长帝卿裴元绍,从谏如流、前覆后戒的裴元绍。当年金凤朝在你辅国朝政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你不能成了一滩死水。你睁开眼睛看看,如今官员戎杂,贪官污吏众多,百姓名不聊生。我曾见过一坐城的尸体,满目皆是饿殍。”   她的声音极淡,却句句戳中人心,她说:“殿下,我知你心中必是很难,可如今士族整顿,官僚改革,俱需要你。你不能倒,如今朝廷,不能再倒下一位锐意改革之!人。”   裴元邵狼狈的后退一步,唇角微勾,他笑的苦涩又艰辛。眸中的热意被强行逼退回去,微笑唇压的很低很低。   他的声音沉郁却带着丝令人心痛的悲哀:“柳解元应是没爱过人,我们男子不比你们女君,朝堂需要我,百姓需要我。但是我却需要她。”   柳长宁迎着他仿佛能滴血的墨眸,古怪的问:“她很重要吗?”   她不是很懂如此激烈的感情,却能感觉到他心底浓的化不开的悲凄。没想到此人心中竟如此深情的爱过一位女子。   柳长宁没来由的觉得心头有些酸,脑海中倏然滑过一抹记忆。   “柳苍云,你不要后悔,今日你对我爱搭不理,他日剑爷爷我娶个剑奶奶回来,气死你。”   “呵!”   画面破碎,一闪而逝,记忆里的“剑爷爷”似乎也穿着一袭红衣,却眉目模糊。   她回神儿,便见眼前之人双眼幽邃,他哑声道:“她死了,死的时候挖走了我一半的心脏。呵!与你说这些有何用?”   裴元绍勾唇自嘲的笑了笑,视线落在她身上的鞭痕上,双唇颤了颤:“疼吗?”   她缓声道:“不疼,本就是想激发你的怒气,让你将心底的悲苦发泄出来。我曾经在一本书籍上见过,心中的痛,憋在心口,时间久了,人会没了求生的意识。说出来就好,倘若往后你痛了,与我说说,许是能……”   裴元绍倏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他软声求道:“柳丞……柳解元,倘若你想要与我一同携手治理如今朝廷乱象,可否与子渊保持距离。”   他定定的看向她,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你与那人很像,今日遇见你,我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我明白你不是她,她死在一场走水的大火中。往后恳请你避开我,我怕看见你,便会想起那人。”   柳长宁愣了愣,她从没有见过人眼底如此绝望的灰色,强烈的甚至能渗入她的心底。   难怪,两年前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某一天突然就变了,由满目不耐变成深情款款,许是那时起,她便被当成了替身。   柳长宁复杂的看着他,点头应允道:“谨遵殿下命令,草民往后远远遇见您,必当退避三舍。” 第46章 情动   紫禁城,永宁宫。   静海堪堪跨入宫殿门口, 二殿下裴云之, 领着身边一众宫侍怒气冲冲的从宫门内冲出来。   “奴才见过殿下……”他极有眼色的弯腿下跪。   却不料, 身着湘妃色宫服的裴云之, 眉目冷凝, 伸脚踹来, 直直的踢在永宁宫大宫侍静海的胸口。   他居高临下,长身而立, 冷笑道:“哦……我当是谁?原是大侍官,本殿方给太夫请安而出, 行走匆忙,无意竟碰着你的身子, 可有伤着?”   他神色不愉,眼底怒意未消,显示受了气。   静海捂着腹部,低眉顺眼, 眼底恨意一闪而逝, 他恭敬扣头, 认错道:“是奴才行走匆忙, 冲撞了殿下,奴才罪该万死。”   头戴金钗,雍容华贵的男子重重的哼了一声。   打狗看主人,平日他定会给虞太夫身边第一侍官几分薄面。   可今日,那老东西, 旁敲侧击,欲将他嫁出宫。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性,倘若他不动怒,那老东西岂会打消此种念头。   裴云之觑了一眼跪地的奴侍。越过他,拖着长长的宫服,迈出永宁宫。   --   永宁宫,暖阁   虞太侍着一身墨绿刻丝宫装,他立在窗侧,窗柩里侧悬挂着一只鸟笼。   他手拈几颗米粒,喂给鸟笼中的鹦鹉。   鹦鹉高呼一声:“太夫千岁千岁千千岁。”   虞太夫喂食的手微顿,眼底的笑意收敛的一干二净。   保养得意的手,伸入笼中,掐住鹦鹉细短的脖子,冷哼道:“嗯?”   鹦鹉胡乱煽动了几下翅膀,细弱的再次叫道:“太君千岁千岁千千岁。”   静侍官挑开厚重的锦帘,垂首跪于太夫身后。   整个身子不由打了个哆嗦。   虞太夫拿开钳制鹦鹉的手,从怀中掏出锦帕,慢条斯理的擦拭手指。   他觑了一眼的跪在地上的宫侍,意味深长的问:“查的如何?”   静海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迎上太夫的视线,心领神会。   恭敬的答道:“长信侯爷派人传话,您之前交代调查的那位柳姓寒门女君,近些时日与世家子弟并无来往。除了入得金陵城第二日,在归云茶楼先后与镇南王君和长帝卿见过一面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文人学子的聚会上,并未被三公六侯所拉拢。”   静海跪地,胸口钝痛,想及二殿下冲出宫门的神色,脸上滑过一抹诧异。   他强行压着抬头的冲动,见太夫并未发话。   继续道:“自那寒门女君入得金陵城后,各府俱暗中观察此女。却不料,此人竟是在入得金陵城的第三日,便消失于城内。侯爷派人跟踪其至南山南华庵。此女不知因何得了凝心道姑眼缘,得以暂居庵内。您交代虞侯邀请此人前往长信侯府做客卿的谋划,怕是得尽数落空。”   南华庵乃金凤朝第一大庙宇,内有得道高人凝心道姑坐镇。凝心原是上永泰帝君亲妹,明行女皇亲姨。当年放弃储位之争,醉心佛法,遁入空门。   这些年潜心参佛,道法深厚。所建南华庵乃天下第一庵庙。是以,即使士族权利渐大,却也无人敢在凝心道姑眼皮子底下造次。   虞侯爷派的探子,入不得南华庵内院。   道门重地,即使豪绅士族,想要入得相国庵内院,倘若不经凝心庵主应允,皆会被赶出庵堂。   静海顿了顿,终是多了句嘴问道:“太夫可有盘算?如今那寒门女闭门不出,拉拢便难上加难。”   虞太夫眯着眼,一巴掌重重的拍在紫檀木蝴蝶圆椅上。   力道之大,令桌上摆放的瓷瓶险些震倒于地。   他冷哼道:“岂由她一直躲着,眼看着还有两月便要会试。别家俱是蠢蠢欲动,本宫观旌寰也欲拉拢。倘若再不出手,到口的肥肉,便要被他人夺走。”   虞太夫眸中滑过一抹深意:“她既躲在寺庙,闭门不出,本宫换个地方便是。二殿下翅膀硬了,今日我与他提了一句嫁人之事儿。他已是怒气冲冲,倘若让他心甘情愿嫁入你一寒门,必不会应。如此也无法,再过几日乃冬至女皇祭天之日,便让他污了身子,嫁给那寒门女罢。”   跪地的宫侍暗自翘唇,胸口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他大着胆子问:“太夫为何如此重视一位尚未入仕的寒门女?把二殿下以那等方式下嫁,岂不是可惜……”   虞太夫凝了一眼鸟笼内气息奄奄的鹦鹉,保养得意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如今虞家势弱,本宫虽代为掌管后宫,可只要辅国长帝卿在一日,便无丝毫法子插手朝政。女皇眼见着即将成年,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内马上便要有新的君后填充后宫。本宫使计陷害死了贾君后,可往后还有无数君后、君侍前仆后继涌入宫内。一旦本宫掌管六宫的权利被削弱,虞家便是彻底没落了。”   长信侯府虞家,祖上跟着开国女皇一并打过江山,特赐为长信侯,世袭爵位。当年在整坐金陵城一时风光无两。   可惜,女孙后继无力。   除了追随高祖打江山的老侯君勇武善战,后代女孙一代不如一代?发展到如今的虞侯君一代,在朝堂中只谋得一个闲职。既无大权,又无才干。虽有侯爷身份,在三公六侯之中,却当属末等。   倘若不是六宫无主,虞太夫暂掌管后宫,长信侯府未来只有降爵的下场。   眼看着女皇还有一年将要成年,虞太夫如何不急。   他膝下无女,唯一养在身边的帝卿裴云之与她并不亲近。   早年,太夫尚且盘算将裴云之当成筹码,嫁于镇南王以表示好。哪里知道明里暗里试探,旌寰确是不愿。   考量到帝卿不愁嫁,他得将唯一一位养在自己膝下的帝卿当成帮扶家族的筹码,此事便不了了之。   后来侄子谢念慈死讯传入宫中,是镇南王君与裴云之携手做的手脚,虞太夫心中狠毒了这两人。   本欲颁发懿旨,安插自己人随裴云之一并嫁入镇南王府。即使不能削弱旌寰势力,稍稍运作便能将他府内搅合的家宅不宁。   哪里知道旌寰亦不是省油的灯,拿出长信侯几年前南下通州之时,贪污受贿账本威胁,虞太夫只能咬碎一口银牙,消了暗中使计的心思。   如今他动不了镇南王,裴云之有旌寰帮扶,在宫中愈发不受管教。哥儿年岁渐大留久了便是仇,尤其此子不是亲生。   前两年,虞太傅便盘算将他当成缔结姻亲的筹码嫁出去。   可虞家势弱,家族子弟平庸无能,已显衰败之相。谁家都不愿将嫡女让出来。   又因裴元之虽为帝卿,可一向来脾气火爆,手中无权,于世家锦绣前程并无助力。   三公六侯,权贵之家,无人愿应太夫抛来的橄榄枝。   虞太夫无法,只能将盘算打在寒门女君中。一来可用帝卿身份钳制寒门女,让她生不出二心。二来,裴云之嫁入寒门,他可将其拿捏在手心。三来,又能借着柳苍云在寒门子弟中的威望。为虞家造势。   一石三鸟,岭南学子第一人柳苍云,他势在必得。   —   仪凤七年,冬至。   大雪连续下了三日,金陵城的街道上累着厚厚的雪。   紫禁城城门大开,七彩琉璃华盖翠帷马车从宫门口一辆接着一辆驶出。   带刀侍卫驾着高头大马护着长长的车架,在车队前方开道。   历来冬至日,宫门大开,女皇携文武百官,前去南华庵祭天,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   柳长宁清晨从竹林中跑步回到内院的时候,便觉今日庵堂内气氛紧张。   内院多了许多带刀侍卫,西侧院更是被兵卫团团围住。   见她打量探视,带刀侍卫眼神中含着深冷的警惕。   柳长宁心中诧异,面上却也不显。她抬眸,看向不远处来来往往行走匆忙的光头尼姑。   随手抓来一人,问道:“庵堂内可是出了大事?为何……”   小尼姑手捧香烛,见是近日庵主坐下常客,这才止住脚步,解释道:“女君有所不知,今日乃祭天大典,女皇携文武百官前来庵内,祭天礼佛。暂居西院,是以这两日庵内有重兵把守。您……”   小尼姑觑了一眼前方带刀侍卫,小声道:“您近两日倘若无事,便待在寮房内,冲撞贵人总归不好。”   柳长宁温声谢过满面善意的光头尼姑,转身回了她的住处。   南华庵乃金凤王朝第一大庵堂,庵内占地面积极广。   庵堂灰墙白瓦,青砖铺地,曲径幽深,给人以庄严肃静之感。   庵堂有内院外院之分,外院古刹宝像庄严法界、梵音流布遍大千,来往香客不断,近两日女皇携文武百官祭天,香客倒是所剩无几。   如今整个庵堂内院,屈指可数寄住的香客便只有柳长宁一人。   庵堂内院又分东西两院,东院多为尼姑居住之地,西院寮房则特为香客所设。   柳长宁被凝心庵主特意安置在西侧偏院,考量到她不日便要下场,特意给她拨了一间不被人打扰的寮房。   尼姑大多好奇,凝心庵主素来严肃,却对一寒门女君尤为照顾亲近。   却不知,凝心与她一年前便相识,因了她第一世仙灵界正道第一人,对道法佛法的见解远高于凡人之道。   游历之时,与凝心结伴一月,论道下棋,以此结下交情,引以为知己。   西侧院这间寮房地处偏远,平日并无僧尼路过。外院嘈杂之声更是相距甚远。   此时女皇祭天,炮仗喧天,靡靡之音。唯此地幽深宁静。   柳长宁关上寮房木门,摊开宣纸,提笔写信。   这些年她手头上积累了一些人脉,以寒门学子为多。   不日便将会试,她将手上整理的历年来科举会试的论题做了汇总。   一人难以撑天下,岭南泰半寒门子弟之所以敬重她,不止她的才华,更重要的是,往后她能带给他们追求的盛世繁华与锦绣前程。   此番参与会试的岭南学子,统共有四十余人,因了岭南路远,这会儿已是冬至,大多学子这才纷纷赶至京中。   柳长宁将后世称为复习资料的标注一一写在宣纸上。   这一通忙活,便是一整日。   --   冬至祭天,裴云之守在太夫身侧,一整日寸步难行,远远的看着旌寰立于文武百官之列,他却不能上前,心中正是不悦。   跟着太夫一行参禅拜佛,已是令他烦不胜烦。   原本以为好不容易出宫,能与旌主见上一面,以诉相思之苦,却不料根本没有搭话的机会。   裴云之神色怏怏陪着太夫与一众官家夫夫郎、贵哥儿用完晚膳。回得庵堂内院,分配屋舍又出现了分歧。   西院四间上等寮房分别被女皇、太夫、长帝卿、镇南王四人所分。   其余寮房乃普通沙尼所居住,简陋,清苦。   裴云之身为帝卿,平日锦衣玉食,如何受的住这等简陋的禅房。   于是忍着一肚子气,大发脾气。   太夫只得舌下脸面,央求庵主,将东院唯一一间空下来的庵房拨给裴云之   禅房内。   裴云之卧在软塌之上,身后的小侍青碧上前两步给他揉捏额角。   鼻端传来淡淡的苏合香,他皱着眉,看向八仙桌上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道:“这熏香是?”   “回殿下的话,庵堂内熏香种类不多,并无您往日所用安息香,太夫身边的静侍官特特交代,一切从简,是以……”青碧一脸难色的回道,一不留神儿,手上按揉的力道不由重了些。   裴云之抬手打开小侍的手,脸色不愉:“你想痛死本宫?”   青衣小侍见主子忽然发怒,急慌慌的跪下身,磕头认错。   裴云之扫了他一眼,见他额头渗出血,方才罢休:“起吧,小惩大诫,下次若是再敢出错,本殿定不饶了你。”   青碧跪于地上战战兢兢的应诺,只一双浅色的眸子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远处的香炉。   安和香并无特别,倘若用山茱萸、蛇床子、青木、龙骨为燃料,燃烧释放出来的香味与之安和香混合,便是催情至毒。   此物乃至毒情毒,乃鬼医亲自所创。   寻常人并不知其中妙用,青碧却知,因了鬼医乃她爹亲当年的恩客,他爹亲凭着这一手调制情香的功夫,在烟花之地,被女君们捧为圣子。   只可惜他长相不随爹亲,否则必将在宫中博得一席之地。   如今将此法子献给太夫,太夫允他一皇侍之位。   得罪裴云之便算不得什么。   青碧算计之色一闪而逝,捂着渗血的额头,故作虚弱,起身身子歪歪扭扭,撞于八仙桌脚。   裴云之不耐烦的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今日不用你值守,将红柳叫进来贴身伺候。”   “是。”   --   亥时一刻。   柳长宁放下手中狼嚎笔,揉了揉酸痛的手碗。正欲起身,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她狐疑的推开门,来人乃凝心身边伺候的尼姑秋生。   她身着一袭道袍,高高的额头上已生出几道深深的褶皱,将将而立之年,面相却已显出几分老态。   秋生原是凝心俗世奴仆,跟着她一并削发为尼,常年伺候其身侧,柳长宁与凝心交好,两人之间尚算熟稔。   秋生双手合十,见礼后,方慈眉善目道:“柳女君,庵主命贫尼请您去禅房一叙。”   柳长宁抬眸看了看黑定的天色,犹疑道:“今日时辰为何这般晚?”   自打柳长宁来了相国庵,凝心庵主白日不便打扰她读书,晚上便歪缠着与她对弈下棋。每夜必对谈一局,已成了近些时日的习惯。   可今日却足足晚了半个时辰。   秋生脸上挂着和善的笑:“今日祭天,晚膳后庵主与太夫论道,是以耽误了时间。”   她眼底含笑,双手垂于身侧,笑意颇深:“庵主嗜棋,女君现如今人在庵堂内,安能让您有一日得闲。”   想到凝心歪缠她下棋的模样,柳长宁面上的神色软了几分。   缓声道:“那便劳烦道姑在前带路。”   两人一路穿过游廊,因了有兵卫把守,秋生带着柳长宁折了近路。   屋外下着雪,如近庵堂外累着厚厚的雪花。   两人行走缓慢,绕过西侧院时,远远便看见前方一红衣男子,被身边宫侍搀扶着从对面长廊走入西院禅房。   正红色的大氅拖曳雪地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他应是喝醉了,醉眼迷离,一双如墨的眸子仿佛与周边的夜色融为一体。   身边的仆侍将他扶入不远处的寮房内。   嘴里小声嘀咕道:“殿下您与镇南王君较劲儿作甚?她乃一女子,酒量颇好。今日祭天完毕,私下邀请您聚于竹林本就于礼不和。竟还迫的您跟着她对饮,倘若令谏官知道,岂不是又得驳斥您不知……检点。”   红衣男子也不知将身边的小侍认成了谁,靠在他的身上,断断续续的说着胡话:“你如何话……如此多。我我我……光景……旌寰那卑劣小人,他说你顺应天命而死,不破不立。狗东西,他敢咒你死……”   “殿下又说胡话了,您……唉!”小侍叹了口气,推开寮房门,将红衣男子扶入门内。   柳长宁蹙眉,这人端的是一痴情男子,也不知那死掉的女子倘若活着作何感想,怕也是得感动落泪。   忽略心底奇怪的酸意,柳长宁随着秋生,一路往前走。   东院的禅房需要绕过通幽小径,今日因避开带刀侍卫,两人绕道小路,七拐八绕。   柳长宁跟着秋生走至禅房门前时,倒没有发现不对。   庵堂尼姑讲求道法天然,清心寡欲,屋舍皆是白瓦灰墙。   除了凝心庵主内室周围两间屋舍内装饰稍显舒适外,从外看来,便俱是一样的禅房。   秋生上前一步,为柳长宁打开木门。   她迈步一只脚踏入门槛,屋内涌入浓郁的异香。   迈出的脚顿在半空,侧头,便见秋生一张扭曲的脸。   她掌下生风,掌上竟带了内力直直的将柳长宁推入门内。木门从屋外被人快速落锁。   “柳女君得罪了,贫尼确有难言之隐。您且忍一忍,在此地待上一炷香时辰,便会有人前来。”   屋外慈眉善目的尼姑眸内滑过一抹痛色,家中嫡女性命被人要挟在手中,只能背德做出此等事情。   今日事了,她只能以死谢罪。   柳长宁脚下打了个趔趄,方堪堪止住脚步。   此刻,香炉内的燃料与安和香一并点燃,两股气息混合,释放的情香,乃至毒情药。   燃料未被全部燃烧,安和香方便仅仅只是普通熏香,可此时混合燃料,两种香味儿交互。此刻怕是神仙在此,吸入一口,也会折于此地。   柳长宁自门口吸入异香后,便觉不妙。   身体热意上涌,理智逐渐剥离。   倘若不是方才忽然中招,曲曲一尼姑,如何能将她推至门内。   心中暗叫糟糕,因了两年前中过类似的情毒,柳长宁对身体变化铭记于心,此刻此番香味游走于经脉,比当年药效更为厉害。   即使她将清新决运转到最快,却几乎控制不住体内即将喷薄而出的发情香味。   柳长宁跌跌撞撞的上前两步,屏息,快步上前。一把将八仙桌上的香炉扫落于地,熄灭炉香。   抬头,便对上一双满是情yu的眼睛。   来人身着一袭华服棉衫,此刻棉衫已被他撕扯,露出素色的里衣。   他眼波含着秋水,手难耐的摊入身下,朝着她贴上来。   柳长宁侧身躲过,眼看着此人显是中了毒香。   她吸取日月精华两年,虽无法修炼,这具身体却耳聪目明,集中紧身,凝神细听,便将方圆五里响动悉数收入耳中,不远处正有一批人声势浩大的向此处走来。   有人特意布局害她。   柳长宁蹙眉,抿唇。   是她小看了这上京的勾心斗角,避隐于相国庵,竟然也并不是全然安全。   她这些年应是活的太过安逸,失了戒备之心。   没时间自我反省,再次感受身体动情,她已用尽了权力克制体内的诱香。   不远处的男子,见她躲过他的靠近。布满□□的眼中滑过一抹挣扎,却很快被灭顶的毒香支配,再次向她袭来。   “大胆……”男子眼含春色,颤巍巍的道:“你……”   柳长宁却是没空搭理他,她飞快的走至窗柩边,一脚踹破木窗,用了最后一丝力气,脱窗而出。   跌跌撞撞的融入融融月色中。   这具身体年岁已大,并不适合习武。   自打穿越,她便在强化身体训练。   虽没办法修习内力,却也琢磨了一些自创的轻功。   毕竟她曾乃正道之首,古籍孤本阅览无数。   如今虽无灵力支撑,却可将前世御物飞行的理论用于飞檐走壁之上。总归是借物行走,运起清心决,只要有月色支撑,便可当成轻功使用。   原以为只是无趣胡乱琢磨,这会儿竟派上了用场。   柳长宁用最后一丝理智,凭着方才的记忆直直的冲入裴元绍的房中。   今夜最安全的地方当属那人的房间。   方才侧耳聆听,远处走来的人群中,隐隐有人叫着“太夫”。   柳长宁不是傻子,整个庵堂内上等禅房统共只有几间,方才那间东侧院便是其中一间上等寮房。   此刻女皇世家,皆住于庵堂内。   有那等身份分得上等寮房的男子,屈指可数。倘若她猜测不错,便只会是一人,二殿下裴云之。   想要陷害她的人,身份必不会简单。今夜又岂会善罢甘休?   柳长宁浑身热意翻滚,但心中格外清明。   考量到此时已是无法强行支撑回自己屋舍。整个庵堂内,秋生尚且是叛徒,凝心又不知所踪。   此刻唯一能令她信任的人,脑海中只闪现了一人,红衣墨发,勾唇,艳艳绝色。   那人心中另有所爱,她可安心的释放出诱香。   倘若他受到影响,大抵打晕便是。   --   柳长宁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从寮房微敞的窗口飞射而入。   屋内烛火未灭,便宜夫郎,只着里衣,他醉眼迷离的托腮对着红烛发呆,见窗边响动,慢半拍的转回头。   黑白分明的眼珠,即刻映射出一双茶色的眼睛。   他浓的化不开的墨眸,忽的悉数退散,撇嘴,委屈道:“你可算来了。我以为你下了阴曹地府,便将我忘了,你这心狠之人,连梦也不给我托上一个。”   红衣男子的声音低低沉沉,一字一顿,他仿佛认错了人,又仿佛在她的眼中寻找旁人的身影。   裴元绍撑着八仙桌直起身,醉眼迷离走至她的近前,拉开了身上的领口,露出了大片白皙肩膀,惑人的锁骨在暖黄的烛光下,显得尤为莹白。   他托住她的手,将她探入向他的里衣。   他沉沉的看着她,眸中盛着丝期待的笑:“你真狠呐!等了这许多年……今夜终是将你盼来梦中。答应我,多留片刻!我疼,妻主,这些年我好疼啊!如今你不忍心出现见我一面,可否再允我一次,我想要……”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沙哑沉郁。说完也不等她同意,兀自绕过她的腰侧,解开了她的腰带。   柳长宁愣在原地,清心决停止运转。中了毒素的身体,便再也无法控制。滔天的□□几乎蔓延至头顶,她抬起手做势便要给眼前男子一记手刀。   他仿佛似有所觉般,倏然抬头,握着她的指腹,大口喘着粗气道:“别将我打晕,好不容易你才出现在我身前,我得睁大眼睛,仔细的看看你……指不定往后你就再也不来了。”   他墨色的眸中布着小心翼翼的恳求,那片沉郁的黑色,令柳长宁心口倏然一紧,她高悬的双手不受控制的放下,落在他的腰上。   他喘着粗气,用尽全力顺势将她带入木床之中。   迷茫的看着她:“给我,我想要。”   柳长宁抬头,清冷的眸子中染上半片猩红,身上草木味的诱香喷涌而出,清淡却霸道的气息,溢满了整间寮房,也填满身上男子整片胸腔。   他抖着身子,趴伏在她的身上,胡乱的摩擦。一双眼却仍然迷茫的仿若人间堕落的精怪。   柳长宁身上蔓着着无边的热意,有一丝恍惚,身上之人仿佛能成为解渴的水。   柳长宁干涩的唇微抿,翻身与眼前男子掉转了方向。   她垂头,长发与他的发丝交缠纠结在一起。   她哑声问:“你可还分得清我是谁?”   那人迷茫的看向她,眼底意乱情迷。   他愣了半晌,抖着唇道:“你是……柳……柳……”   他哆哆嗦嗦,半天发不出声音,那人铺天盖地的诱香让人湮灭了神志,脱离了克制。   裴元绍冥冥之中,只剩一个念头,她来了,这一次,他得不择手段的将她留下,……哪怕在梦中。   柳长宁迎着他似悲似喜的眸子,忽然不忍心强迫他回答。   她俯身,唇顿在他的耳边,狠狠的咬下他的耳垂,道:“记住,我叫柳长宁,字苍云。不是你心底那人,此番你可还想要?” 第47章   细细密密的汗水从发丝间淌出, 沿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溶于绣枕头之上, 一滴一滴,仿佛要将身体内所有的水分全部流干一般。   裴元绍张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空气中夹杂着身前之人发,情后四溢的诱香。   香味甜而不腻,淡而霸道, 窜入他喉咙口渗入五脏六腑。   他睁大眼,被这湮灭神志的香味, 搅和得神情呆滞。   身前女子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侧脸,那热度将他圆润的耳垂浸染成一层绯红,一路蔓延至整片肌肤。   她乌发凌乱, 茶眸半抹猩红, 眉目微蹙,薄唇张合之际,冷冽的声音滑过他耳膜, 震荡入心内。   裴元邵分辨不清她说了什么,只有“柳长宁”三字占满了整个脑海。   他抖着唇,棱唇本能的跟着她一并重复她的名字:“柳……柳长宁。嗯……”   随着他的呼唤,那人动了情的草木诱香如火山一般铺天盖地的喷薄而出,扑入他的鼻端,而后迅速的侵入他的四肢百骸。   心尖传来一波又一波战栗,裴元绍艰涩的眨落睫毛上凝着的水珠, 死死的注视着她张合的唇,记忆中应是冰凉而柔软,倘若触之其上……   恶念一旦生出,便如疯涨的野草,再也无法磨灭。   裴元绍无意识的撕扯开身上的衣物,衣衫褪尽,热意不减。   他身体发抖,一双手臂颤巍巍的攀于她的肩头。迎着身子,微扬的唇笨拙的贴上近在眼前的樱红柔软之上。两唇相贴,冰凉的温度,令他紧紧蹙起的修眉稍稍舒缓。   可随之而来的是心底愈发强烈的冲动,从唇上一路蔓延而下。   心底一波一波燥热,迫的他难耐的拉下她的头,想要……   他主动的缠上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她半是清明的眸子。   裴元绍狼狈别开视线,闭了闭眼睛,哑声羞耻的求道:“给我……倘若你……你觉得累,我我……自己动……”   他丢掉了身为哥儿最宝贵的羞耻矜持之心,因为他快疯了!   他需要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献身,来证明,她是死去的庄户女柳长宁,不是狠心的柳苍云。   这个雪夜绝望的令人发疯。   一个时辰前,南华庵光秃秃的竹林下。   “我是光景又如何!有一件事,你猜错了。当年,本王不是因算计你去的西樵村,而起因为她!”   “瞧你,一脸妒恨。善妒的长帝卿,太过可悲。”   ……   “呵!长帝卿端的会猜想。原我在你眼里如此下作。你大可放心,自始至终日,旌寰生生世世,只会爱上一人,她叫柳长宁。不管是西樵村柳长宁,亦或寒门第一人柳长宁,二者皆是同一人,我不信你认不出来?”   “你定是认出来了,长帝卿。只是内心怯懦,不敢相信罢了!她顺应天命而死,不破不立。当年的庄户是她。现在的寒门第一人亦是她!”   ……   “你信不信与我何干!倘若今夜不是你主动挑衅在先,侮我对她感情。我如何会好心帮你戳破这层窗户纸,痛吧?痛就对了。”   “你以为的温柔全是假。当年那场大火,聪明如你岂会明白不过来?那是她亲手所为,为的是烧掉属于庄户女的前程往事儿,涅槃重生。你于她不过是一陌路之人。”   ……   “别这么快否认!呵!你不是不信,是不敢不愿相信。辅国长帝卿一向心思缜密,察言观色当属一等。可当年西樵村,你与她朝夕相处,却察觉不出她分毫与众不同之处。她擅长诗书六艺,精通诗词歌赋。天文地理,样样知悉。你却不知,我猜不是你蠢笨,而是她有意隐瞒。”   “你可知为何她一入金陵城,我便看出她的身份。因了我陪她一月,她对我虽未动情,却坦诚相待……”   “殿下张口闭嘴便是她对你情深义重,温柔以待。显得尤为可笑,倘若不是你以契纸相要挟,她许是连逢场作戏也不会允你。枉你长袖善舞,深谋远虑,却天真的以为,她对你的温柔乃真心。可笑!”   “真相定是残忍。殿下爱至刻骨的庄户柳长宁,并不是你以为的面冷心热……只不过与你虚情假意罢了。你今日如此痛苦,大抵也不过咎由自取。”   “我猜你甘愿相信庄户柳长宁已经死了,也不能接受她是活着的柳苍云。因为她若是柳苍云,殿下无处话凄凉的悲怆变成了可笑的笑话,我可说的对?”   “啊呀!恼羞成怒!道门重地,长帝卿敢对我动武!可得想清后果才是!”   旌寰的嘲讽历历在目,即使醉酒,也无法磨灭耳边不断的轻嘲。   倘若柳长宁便是柳苍云,她的温柔以待,是装的!   那他爱的是什么?   这世间唯一给他融融暖意的人,若是骗子!他定是得疯了!   所以,他,不信   明德长帝卿的前生今世,充满了欺骗与阴谋,肮脏与筹划。   被亲近的二弟弟背叛的时候,他没有疯,因为他是长帝卿裴元绍,亲情错付,他收回来便是,这一世,他记仇的将他纳入敌人的范畴。   重生回来,得知母皇设计了这一场必死之局,为的是让他与阿妹给旌寰让位之时,他亦没有疯。山不就他,他就山。   一切阴谋,皆不过是权御天下的手段。他可在这必死的局中,开出一条血路。   他以为自己内心强大而坚毅。可因了是她,被轻轻一推,便要坍塌。   他能对柳苍云避而不见,能不信旌寰恶意挑拨。能掩耳盗铃,闭目塞听。   他不停的说服自己,那人不应如此狠心,她不是柳苍云,他爱着的庄户女,或许没能爱上他,却真心给过他温柔以待   可他心底的绝望不受控。   旌寰说他爱着的柳长宁是个伪装出来的人,他张嘴想要辩驳,却找不出理由。   这个冬夜里,他冷的浑身发抖,在他喝的酩酊大醉后,最后一根清明的神志也几乎被磨的疯掉之时。   那人大抵是疼他,不忍他被小人蒙蔽。两年了,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与那日花石镇,巷口内,她突然横空出现的场景一模一样,搀扶着他一步步走出潮湿与黑暗。   今夜他需要留住她,需要她狠狠的将他据为己有,给他灭顶的快乐,驱散这一室的冰冷与心底空洞的绝望。   --   躺在硬板床上的男子眼角泛红,雾霭蒙蒙。   他身上的衣衫尽褪,皮肤白皙,肌里分明,蜂腰翘臀,俊秀身姿比例完美。   柳长宁受情香支配,已到了极限。   近在眼前的男子却似乎铁了心的要将自己献给她。   他笨拙的啃咬在她的唇角,却不得章法,胡乱轻啄。   一双修长的手颤抖的为她除开衣衫,虔诚的神色难掩迷茫。只能本能的贴近她的身子,不安分的乱动。   柳长宁眸中猩红一闪而逝,她使出所有的力气,撑着身子,与他拉开距离,定定的看向他。   哑声问:“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双唇分开,勾拉出一条透明的银丝。床侧的男子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失望与渴求,他勾着她的脖子,用尽全力,将她拉回他的身上。   断断续续的道:“我……我要你。”   他说完,猛的闭上眼睛,一个翻身,与她调转了方向。   两人飞扬的发丝,在空中短暂的相碰,一触即分。   他伸手撕开她最后一件遮羞小衣,覆了上去。   声音颤抖,唇瓣委屈嘟起:“妻主,我……我怎么做才能伺候你?你教教我。”   柳长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最后一丝理智被情香支配。   她咬牙切齿道:“叫我苍云!”   那人小声哼哼,大汗淋漓,却不知在坚持着什么,并没有唤出她的字。   激烈的时候,他只张口大声的喘气。   这一夜,红烛摇曳,月华撒了一地。   屋外雪花纷飞,屋内却融融暖意。木床的咯吱声响了一整夜。   一男一女皆是倾城之色,纠缠在一起,美的如画卷一般。   屋外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却在听见房内暧昧的声音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   柳长宁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片灰白的空间。   “柳苍云,倘若往后你的灵魂能化为实体,你想做什么?”   “娶你。”   “喂,凭什么是你娶我,我为男子,在凡人界,不应该是我娶你吗?”   “哦……逗你玩儿的。”   “你这臭老道,平日一本正经,没想到如此没羞没臊。就你这无情无欲的模样,还想与人成亲?谁会看上你。”   “嗯!”   “不过,你也不要灰心。你看你每日在我身体内走来走去,便宜都被你占光了,倘若你真的要对我负责,我我我……嫁于你也不是不可,可你得找个我能嫁给你的小世界才行啊。”   ……   ——   脑海内的碎片不断翻滚,支离破碎。   画面一转。   一位红衣墨发,仙气氤氲的男子忽然出现在跪地打坐的白衣女子身前。   女子似有所觉,她倏然睁眼,蹙眉,压着唇角,责怪道:“赤天听话,变回去。”   男子墨色的眸子波光潋滟,他勾唇,捉住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脸颊说:“不!苍云,你都快离开了,我给你看看我的相貌,好不好?倘若往后你……剑爷爷我回了仙界,你便再也看不见我了。我长得可俊美?”   他执着她的手,固执的将她的手指,游曳在自己的眉眼上。   “乖,变回去。不能再消耗仙灵之力了,倘若再如此过度消耗,几十万年,聚的剑魂该如何重聚。”白衣女子叹了口气,她收回冰凉的指尖,语气严肃而担忧。   却没看见红衣男子眼底悲哀一闪而逝,他没心没肺的笑道:“柳老道,你什么时候话如此多?剑爷爷神通广大……你可得记住我的样子,倘若你以后能出去了,认不出我来,我一定得罚你,罚你什么好呢?罚你与我成亲可好?”   “不……”   “哼,那可由不得你,你若没认出我来,我就先要了你的身子……哈哈哈,以你的性子,必定是要嫁给我的!”   ---   柳长宁与裴元绍交融的那一刻,她看清了脑海内自称“剑爷爷”男子的面容。   红衣墨发,黑眸棱唇。   她抱着身旁男子沉沉睡下,心口忽然生出一抹暖融融的感动,却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剧烈的情绪。   疲累至极,她听见记忆深处发出的声音:“要了我的身子,你得娶我哦!” 第48章   禅房外, 鹅毛大雪纷飞, 积雪累在枯树树干之上,“啪”的一声响,枯枝不堪重负,重重的砸落青石铺就的雪地里。   柳长宁睁开眼, 茶色的眸子褪去了嗜血的猩红, 此刻清明一片。   情,爱之后,本应疲累,可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为女子的缘故, 在这等事上, 体力尤甚。   她只眯了一小会儿,身体疲累消失, 脑海内思绪便尤为分外清晰。   月色下,与她相拥的男子早已沉沉入睡, 白皙的肌肤上落了无数暗红色的印记。棱角分明的侧脸,薄红尚未消散, 唇角残留着方才激烈之时留下的银丝印痕。   他睡的并不安稳,修长的手臂紧紧的环着她, 似乎并不放心, 双腿固执的勾着她的,容不得她挣脱开来。   柳长宁伸手将他紧蹙的眉目,一一抚平,茶色的眸中含着她自己也未曾想到的温柔。   “要了我的身子, 就要娶我哦!”   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印在她的脑海中。   碎片内红衣墨发男人精致的仿若精怪的脸,与眼前这张面容一一重合。   柳长宁葱白的指尖顺着他舒展的眉目,一路往下,滑过鸦羽色的眼睑,俊挺的鼻梁,最终落在那两片薄薄的唇上。   她静静的凝视着他,樱唇微启,无声道:“要了你的身子,我娶你可好?”   身边的男子一动不动,噩梦似乎褪去,微笑唇沿着她葱白的指腹上扬,挂着抹干净的浅笑。   她眸色渐深,俯身在他上扬的唇角上落下一记安抚的事后吻,让闭着眼噩梦不断的男子,安心的沉沉睡去。   柳长宁此刻的意识无比清晰,唇上的触感在心底回荡。   没有人间话本里描述的怦然心动,亦没有回味与怅惘。   可亲上的那一瞬间,便觉理应如此,一如方才的荒唐,仿佛等待了她很多年的男子,倘若她不将柔情给他,她便是一错再错。   柳长宁修了几千年的无情道,她不懂人间情爱,对男子更无甚感情。可是今夜所有的癫狂,除开第一次受情香支配。往后所有的索取,她皆是清醒无比,对上他染上欢,愉、祈求的眸子的时候,她没办法停下,只觉怜惜顿生。   她不懂爱,不懂徒然生出的怜惜从何而起,又从何而落。   可心底有个哭声,刻在灵魂烙印上,浓的化不开,语气绝望又悲伤,他说:“苍云,为了让你想起我,我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努力,最后一世,你努力一会可好?找到我。”   柳长宁受不住那样近乎绝望的呼唤,敲打在心脏,声音萦绕在心头,仿佛推开眼前的男子,她终有一天会后悔。   是以,今夜她顺其自然的要了他,一次又一次。   即使他一声未唤她的字,深情的绝望应是给他心中挚爱。   可在记忆碎片清晰的那一刻,她看清了碎片中的男女。   红衣墨发男子透着恳求的叮嘱,白衣清冷女子面上的担忧,即使画面很短,却一帧帧的提醒她,那可能他的前生,亦是自己丢掉的记忆。   刻在灵魂深处的声音,不断的催促着她找回记忆,找到他。   即使他为了别人肝肠寸断……她欠他的等待,她要还!   夜深人静,雪花纷飞。   本是静谧的夜,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踏雪而过。停在木门口,贴耳细听,半晌,又踏雪匆匆离开。   柳长宁觑了一眼黑洞洞的夜色,唇边勾着抹冷笑。   今夜,长帝卿禅房内发出的声音,怕是已被传至有心人的耳中。   自入得这金陵城,她便再无独善其身的机会。   今夜设计他入了二殿下房内的人,见她不在,当要跳脚。   一计不成,反生一计也不无可能。   倘若她明日从长帝卿的房内走出,怕定不会是好事儿。   她自己倒不怕,能在岭南寒门子弟中,当上第一人头衔,她不仅只是凭借几篇策论。   早一年,与她交好的寒门女,便已有一部分入朝为官,虽官职不高,却也是她手中布下的人脉。   她的名声不是区区污蔑便可尽毁。   可那人……   如今位高权重,稍有行差就错,身为一男儿,便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再生龌龊。   保皇派能支持长帝卿辅国朝政,一是因为他能把持住各方势力,统揽全局。二又因他身为一男儿,不受夫道,品行有亏,即使身为长帝卿,手握重权,也无法撼动女皇的权利。三则,他虽行为轻佻,品德有瑕,却不与朝廷官员、入仕学子有任何出格行为。   正因为如此,长帝卿的地位才无可撼动,既不影响女皇地位,又不会侮了入朝为官女子清正的名声,又可帮女皇辅佐朝政。   如此男子,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受保皇一脉拥戴。   倘若明日她从他房内走出,有心之人大做文章,他要如何自处?   她要娶他,便得先护着他。   而不是让这夜清热,成为有心之人驾驭朝政的权柄。   三九寒天的夜晚尤为寒冷,柳长宁回头觑了一眼闭眼熟睡的男子,那人似乎极为疲惫,发丝被汗水打湿,汇成了一缕,贴在白皙如玉的脸侧之上。   柳长宁伸手,拨开贴在他脸侧的发丝,体贴的拉上绣被,将他身上的被褥边边角角压的严严实实。   做完此事,这才起身,轻手轻脚的穿戴衣物。从窗口飞射而出。   禅房内,本是闭着眼熟睡的男子,倏然睁眼,黑的仿佛滴了墨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窗口,好半晌,方扯了扯嘴。   他将眼中的热意迫入眼底,穿上衣物。   冲着屋檐外唤了一声:“红莲!”   ——   柳长宁甩掉身后跟踪的尾巴,踏着屋檐,飞至西侧院,西侧院此刻灯火通明。   侍卫把守在门口,身侧的刀银光闪闪。   柳长宁足尖轻点,踏着屋檐上的雪,几个来回消失无踪。   南华庵靠山而建,庵堂后院相邻有一密林。   参天大树,枝叶繁茂。   柳长宁蹿入密林,沿着曲折的小道飞速踏至林间。   密林正中,树木渐稀,一快空地之上,摆放着一架乌木古琴。   柳长宁借着月色,双手搭在古琴之上,素手拨弄琴弦。   一曲悠扬的《清心引》从指尖流泻而出。   琴音袅袅、叮咚清泉。   令入睡的人心安沉稳,失眠的人心绪安宁。   柳长宁只弹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等的人便已走至身侧。   来人身着一袭宽袖灰白道袍,光头圆润,慈眉善目。   见柳长宁抬眸,步履稳健的走至近前,一双满是睿智的眼,落在柳长宁身前的古琴上,笑道:“琴音急促,苍云今日不静心。”   柳长宁摘掉发丝间的细雪,意有所指的问问:“你今夜……可是被人故意支走?”   “祭天当晚,南华庵主需与女皇论道。历来如此。”   凝心眸中划过一抹悔色,很快消失无踪。   今夜安堂内并不安定,她与女皇从前院理佛而归,便见整个庵堂内女香客,全聚集于后院。   虞太夫亲自审问,面色黑沉。显是发生了大事。   “与我说说今夜之事可好?”柳长宁从石椅上起身,将身上的披风拢紧。   凝心冲着她点头:“裴元之房内被人下了情香,歹人乃一年轻女君,太夫与一众贵夫郎前往东院禅房时,裴元之已衣衫不整,歹人破窗而出。   柳长宁似笑非笑的抬头,定定的看着她道:“凝心,秋生引我入得那间禅房,我今夜也中了情香。”   不远处的尼姑本是慈善的眉眼划过一抹厉色,她转动着手上的佛珠,珠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虞青岚,这些年倒是愈发胆子大了,敢在贫尼眼皮子底下动人,当真是欺我裴氏王皇族无人!”   “是吧?倘若不是你躲在道观,何须让长帝卿一人苦苦支撑?”   凝心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我那侄儿乃历劫之相。三世悲苦,换一世圆满。此番已是第三世,吾插手不得。”   柳长宁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素手拨拢了一根古琴上的琴弦,“噌”的一声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凝心觑了一眼小友的神色,见她眉目清冷,面色不愉。   继续道:“虞太夫派人将整个庵堂后院一一搜寻,所有女君聚在后院。只有小友不知所踪,原你在此处待了两个时辰!”   柳长宁不置可否,她低头,意有所指的道:“我不是圣人,道长。今夜,我在长帝卿房内。”   此话一出口,光头尼姑转动佛珠的手倏然停止,她满面震惊的看着眼前女子。   月色下,她的脸显得尤为白皙,一身白衣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清冷如仙人之姿的女子。   她却说她堕了凡尘。   “你……你!”尼姑颤抖的问。   对面的女子不等她问完,冲着她点了点头。   “今夜,至少有两拨人马,守在长帝卿的门外,明日我若出现在他房中。你猜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柳长宁茶色的眸子看来,眼神幽邃。   凝心蹙眉,迟疑道:“寒门学子第一人被长帝卿强迫,寒的是金凤王朝所有学子的心。长帝卿怕是要交出辅国的重担。倘若两厢情愿,你怕是得从此远离仕途,沦为明德长帝卿府中面首。”   柳长宁晦涩的觑了她一眼:“所以我连夜从他房中蹿了出来。”   凝心神色凝重:“倘若昨夜你没与我大侄儿在一起,又不在西侧院。虞青岚千方百计,欲令裴云之嫁给你,不惜得罪我,派人将整个庵堂,所有年轻女君一一盘问。你无不在场证人,怕是……仍然要担上这偷,情女君的身份。”   柳长宁冷哼一声,意味深长道:“所以今夜才叫你来。你不是垂涎我写的经书很久了,我给你写一侧《法华经》,你可要?”   凝心脸上呆若木鸡,失态的看向她,连手中的佛串掉落于地,也无暇顾及。   “要!苍云小友大义!”   柳苍云乃道门奇才,凝心自第一次与她谈论道法时,便觉惊为天人。她的道法往往语出惊人,造诣之高堪比先人。   倘若她能为道门授一本经书,那便是普度众生之恩。   “你把藏经阁的钥匙给我。今夜柳苍云授凝心庵主邀请,于藏书阁书写《法华经》,因了书写经书需要道门典籍帮助,是以,庵主特批我在藏经阁寻找佛法典籍,以充盈《法华经》经议。”   藏经阁历来是道门重地,即使虞太夫权势滔天,也绝不可能派人去此处搜查。   明日不管有心之人有何等阴谋,俱是无用! 第49章   寮房内。   裴元绍懒洋洋的坐在八仙桌旁, 垂头拨弄炭火。   火苗“噼里啪啦”做响,火星四射。   红莲垂首立于他的身侧,恭谨的回道:“今夜屋外分别有三波人在殿下寮房外查探,定远候府、镇南王府的人,以及虞太夫的派来侍卫。”   炭火盆内的火苗被拨弄了一番, 燃烧的格外旺盛。   坐在炭火盆旁的男子披着单薄的外衫, 他垂着头。墨色的眸子定在自己的手背之上。   烛光暖黄, 手背那块被牙齿啃噬的深紫色的痕印格外明显。两个深深的凹陷仿佛是一种象征, 绝望又令人心生欢喜。   裴元绍眼底恍惚之色一闪而逝, 他迅速的翻手,手心朝上。   手背正对着炭火盆, 那两处凹陷被炭火灼烧, 红的发紫。   他似不知道痛一般, 若无其事的歪头觑了眼身后的侍卫,声音泛着丝罕见的沙哑,反问道:“虞太夫, 定远候府的人为何也会出现?”   红莲垂首, 眼珠一错不错的定在地面,并不敢看此刻的殿下。   鼻端传来禅房□□未消的麝香,这间不大的寮房内, 方才发生过什么一目了然。   红莲不敢问, 身为贴身侍卫,她一直守在屋檐之上。   一个时辰前,禅房内激烈的响动, 她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擅自闯入。   殿下的声音很……欢愉,这些年,唯独今晚,她方知道,他亦是以为哥儿,是一个需要被人护着的人。   她跟在殿下身边十多年,他运筹帷幄,能屈能伸,是参天大树一般的长帝卿。。   她一直以为他应是比女子更为坚强、无坚不摧的男子。   却不成想,他在一位陌生的只见过一面的女君面前,软成了一滩水。今夜辗转暧昧之音,响彻了整个禅房。   画本里曾唱:此生只为一人,道他情也痴,化为绕指柔。   红莲想,说的应是殿下与方才屋内的女君。   可大抵女子多薄情,外界盛传寒门子弟第一忍柳长宁高风亮节,才德兼备。可如今看来,也只不过是负心之辈   要了殿下的身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红莲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前方的男子,却迎上殿下仰头看过来漆黑如墨的双眸。   裴元绍凝了她一瞬,红莲不自觉的打了哆嗦,她将眼底愤愤不平悉数收敛,集中精神,恭敬的回道:“今夜,二殿下被歹人暗算下了情香,虞太夫派人查探可疑人等,查到殿下门前,被奴才给打发离开。”   裴元绍眸中滑过一抹厉色,挑眉,一字一顿道:“虞太夫?打的好算盘呢!”   他将手中的木柴扔进炭火盆内,意味深长道:“君后之位空悬两年,阿妹即将亲政,这些魍魉妖魅要反了天了。”   木柴砸入炭盆,本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熄了一大半。   红莲站在一边,打了个寒颤,迟疑道:“定远侯府的探子来的有些奇怪,昨夜子时定远候府探子离开后。周世女来过一次,欲求见殿下,被奴婢挡了下来。”   裴元绍眯着眼,觑了一眼黑洞洞的窗外,窗外鹅毛细雪纷飞,落在窗柩外,寂静无声。   “镇南王除了派探子查探,可有亲自前来?”   红莲摇头:“并无!今夜二殿下遭歹人暗算,东侧院哭闹不休,欲上吊自尽。太夫劝说无法,只能请得镇南王前去安抚。是以……”   不待她说完,盯着炭火盆内噼里啪啦火光的男子倏然笑出声,他声音有些嘶哑,低低沉沉,似讥似讽:“原来如此,本殿道今夜为何如此安静,无人前来打扰。即使他人不知,旌寰在此,岂能不怀疑今夜与我歪缠之人身份。她原是不在西侧院。那可真是可惜了……本殿今夜睡了她的挚爱,也不知她作何想法!”   “挚爱?”红莲困惑的低声问道,心中惊疑不定,旌主的挚爱,殿下莫不是魔怔了。   坐在炭火盆前的男子却并没有给他解答,他但笑不语道:“你道为何这些人今夜仅仅守在门外,却不破门而入?”   黑衣侍卫仔细回想今夜之事,倏然抬头。   似懂非懂道:“比您身份贵重的太夫与镇南王昨夜并不在西侧院。其它人等即使得知你在房内歪缠,却并不敢轻举妄动。”   裴元绍轻笑出声,端起桌边的热茶,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喉咙,方道:“只对了一半,这些人大抵不知道本殿房内的女子身份如何?静观其变,唯恐打草惊蛇。他们倘若看清了我房内的女客是谁,安能不破门而入,抓住我的把柄,人赃并获,不得善了。”   红莲身上渗出一身的冷汗,万没想到今夜原是暗藏机锋。   她后怕的眯了眼,庆幸道:“好在那柳解元悄无声息的离开!”   此番话将将脱口而出,便心知不对,红莲捂住嘴,小心的觑了一眼不远处的男子。   烛火下,他手背朝下,炭火将他的手背炙烤的通红,远远闻着似乎有了烧焦的味道。   红莲惊呼一声:“殿下,您您……”   裴元邵侧头,冲着她淡然一笑,黑色眸内仿佛能滴出墨来,他勾唇,笑的风华绝代:“是啊,还是悄无声息离开的好,离开的好!   “本宫错了,爱了个伪装出来的女人。私以为那人她虽冷清,却对我有几分温柔以待。我爱着她低头一瞬的温柔。从不奢求她是才德兼备,青隽如仙的女子。她只要曾经对我温柔过……我便能原谅所有。可昨夜禅房内□□,爱,我如何欺骗自己,不是梦,她就是那人。可笑,我一直蠢笨不愿相信真相。”   “她走了也好,离开便彻底断了我的念想。旌寰说得对,我一直以来爱着的是个伪装出来的柳长宁。假死脱身,伪装无能,今夜要了我,更是一走了之。她不仅没有心,更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这样的她,可值得我爱?”   裴元绍不断的数落着她的卑劣,忽略心头忍不住冒出的难堪。   他自嘲的笑:“往后她是柳长宁也好,柳苍云也罢,俱与我无甚干系。今夜欢爱,便当还当年赠衣之恩,往后再无牵扯,恩断义绝便是。”   炭火盆前的男子的声音越说越小,红莲竖着耳朵,却也是听不清楚。   她只看着他两片棱唇张合,眼底的墨色浓郁的仿若滴出来一般。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安稳的夜晚,大雪纷纷而落,,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趋势,将整个南华庵,装点成了一片银装素裹。   --   祭天第二日。   按礼,应是吃斋沐浴,拜佛参禅,与凝心庵主告别。   女皇领文武百官,启圣驾回宫。   可是昨夜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女皇方洗漱完毕,禅房外,便跪了一地的老臣。   听闻昨夜长帝卿与一女子在禅房歪缠,因了帝卿身份,无人敢闯入,特请女皇亲自前往。   于是一大早,明行女皇提心吊胆的被阁老们逼着去亲大哥的房内,用了一顿早膳。   来的时候心情忐忑,从大哥房内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   长帝卿禅房门外跪了一地的老臣,冰天雪地。   身为朝臣无中生有,恶意诋毁,本是其心可诛,但念在初犯,这群以定远侯为首朝臣,在冰天雪地里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裴元绍与阿妹用完早膳。走出来的时候,不轻不重的瞥了一眼跪地的几位公侯,慢条斯理的摘落额边的碎雪道:“尔等既如此有闲暇,不若便将西凉雪害的差事儿交给你们处理为好。如今西凉大雪封山,地面结冰,庄稼地遭遇学害,官府库存官粮已是不足,我观尔等尚有闲心关注子虚乌有内宅污糟之事。不若近日通通去处理被凉雪害一事。倘若处理不好,再对尔等另做他罚?阿妹说,此法可行?”   女皇冲着亲哥哥眨了眨眼睛。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威仪:“甚好!”   跪地的数十位官员皆是养尊处优的士族官员,以往哪受过此等雪地跪拜之罪,忙不迭的应下差事儿,待着手处理西凉之事时,彻底黑了脸。   长帝卿以国库亏空为由,并不拨款,北凉一应震灾物资,须全部由今日在场乱嚼舌根的官员所出,否则便是办事不利,长帝卿亲自对其另做他罚。   事及降爵贬官,被人抓住把柄的这群朝臣只得自掏腰包,将哑巴亏吞腹中,以求将功补过,堵住悠悠众口。   --   昨夜发生了许多事,裴元绍与女皇用膳之时,太夫便派人请二人前去相国庵前院议事儿。   旌寰走出禅房,便见了一地自作主张的老一辈公侯从雪地里起身。他冲着这群别有二心的蠢货冷哼一声,上前两步拜见女皇后,跟着一众官员一并前往庵堂前院。   太夫此次是铁了心将昨夜之事闹大,派人将庵堂内所有士族官员寻来作证,处理昨夜在二殿下房内欲行不轨之事的女君。   旌寰与裴元绍并肩,他侧头打量了一眼此人,他身着一袭暗红直领棉衫,衣领高高竖起,将以往外露的脖颈挡的严严实实。   “殿下今日穿戴不比寻常……”旌寰意味深长的小声搭话道。   两人并肩而行,因了品级不同,其余人等远远坠在两人身后。   裴元邵凝了她一眼,也不知有意还是无疑,抬起手,将额前本就不存在的发丝撩落了几根,别在耳后。   随着他抬手的举动,手背上,深深的齿痕凹陷,便清晰的现在旌寰的眼中。   身着官服的镇南王脸上的神色僵了僵,他丰唇微抿,眼底蹿着簇火苗:“昨夜……殿下看来确与人行了那等恩爱之事。”   裴元邵勾唇,歪头,似偷腥的猫一般,笑得长睫颤动:“嗯……她身上的诱香能令男子享受巅峰造极的快乐,王君约摸着尚且没有闻过,可要本殿仔细与你说道一二?”   旌寰五指成拳,他双眸阴鸷的看着眼前贪欢的男子。   脑海中出现师傅清冷如雪山一般的容貌,沾染上凡尘的模样。   他忽的怒从心中起,拳头快狠准的挥舞过来,却被眼前的红衣男子堪堪躲过。   裴元绍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身上的衣襟。不以为意道:“旌主恼羞成怒作甚,本殿尚且没与你说昨夜我房内之人是何人?你如何如此沉不住气?”   旌寰定定的看着眼前男子,声音从齿缝内蹦出:“闭嘴!”   眼前是惨白的雪,凉的令人心寒。旌寰想,倘若昨夜裴元绍辱了师傅,他该怎么办?杀了他,杀了长帝卿!   旌寰怒目微张,心底是嗜血的杀意。   他敢动他的师父!!! 第50章 她   戒律堂在宝相庄严的庵堂最右侧, 平日乃惩戒触犯清规戒律僧尼之地。   戒律堂门口竖着两座人形石相,一人持刀,一人甩鞭,凶神恶煞,意为庄严肃静, 戒律严明。   明行女皇领着一众朝臣穿过游廊, 浩浩汤汤的行至戒律堂门口之时, 远远便传来虞太夫呢质问声, 语气算不得好。   “庵主可知, 我之儿昨夜在后院险些被人强占了身子……,连夜彻查, 查出歹人乃庵内常驻香客柳长宁所为。本宫人微份低, 使唤不得庵主。可云之毕竟乃你亲侄儿, 于情于理,也不应隐瞒寒门女柳长宁的下落。”   虞太夫一番话恩威并施,滴水不漏。虽明着以德服人, 实则暗藏逼迫。   光头尼姑转动着胸前垂挂佛珠。她抬眸打量了一眼随着太夫而来的朝臣。   虽无人出列逼迫于他, 可这些世家官员显是站在虞太夫身后,好言相劝。   “太夫并无恶意,庵主此番交出此女下落即可!此事定是与南华俺无半分干系。”   “虞侯君说的有礼, 庵主切莫被歹人蒙蔽。”   “事关二殿下声誉, 望庵主以大局为重。”   ……   凝心睿智的眸子,布着寒心,她虽出家多年, 不问俗世,可到底也是皇家血脉。   活了这许多年,没来得被曲曲一太夫领着几位朝臣给威逼至此。   她双手合十,淡声道:“阿弥陀佛,施主既提及贫尼俗家身份。依你今日身份,确也不配与我说话。我南华庵乃天下道门圣地,即使女皇在此,贫尼不愿说,也定不会说。至于你……”   她那双普度众生的眸子落在虞太夫的身上:“施主造孽深重,本就不应在我道门重地久留。昨夜你擅自派兵,大肆搜查庵堂内院,扰道门清净,岂能容你在此撒野。”   “你!”虞太夫气的发抖。   这几年他掌管后宫,恩威并施,从无人敢说他分位低等。   今日在一秃尼身前受了这等气,尽管心底怒气滔天,却并没有立即发作。   虞太夫活了一大把岁数,当年受君后压迫之时,尚且能忍。如今只要能达成目的,心口这丝怒意,如何也要强行忍下来。   他举起手,一巴掌狠狠的怕在身后的宫人脸上。   宫人被忽然横空一掌扇翻倒地,捂着脸,不觉哀嚎出声。   虞太夫把玩着手中的细指,扫了一眼脸侧红肿的宫侍,意有所指的道:“本宫道方才为何忽然臭味熏天,原是你这狗奴才,放出了不洁的臭屁,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宫侍见太夫突然大怒,身体抖的去筛子一般,顾不得脸上疼痛,连连应是,爬着退出戒律堂。   虞青岚这男子,年岁越大,胆子渐涨!   他方才所举,实乃暗骂他方才所言为放屁呢!   凝心眯着眼,她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上下打量了一眼虞太夫,双手合十,语气平淡:“阿弥陀佛,施主此番性子应当收敛。你往日造孽深重,冤魂缠身,若是再一意孤行,必不得善果。永世不堕轮回。”   南华庵主凝心乃天下道门第一人,她修炼多年,参透天机,可观星辰、断人吉凶。   因了断人面相乃泄露天机,有损造化。她平日甚少帮人相面。但所判之言,十成为真。   虞太夫脸上忽青忽白,对面尼姑仙风道骨,一脸高深莫测。   想及她的判语,他张了张嘴,咬碎一口银牙。   女皇跨入门槛,戒律堂内箭弩拔张的气氛稍稍缓和。   众人齐齐下跪行礼。   女皇冲着虞太夫拱手问了声好,将凝心扶了起来。   “皇姨母无须多礼!”   女皇年幼,虽往日在朝堂无甚威慑力,可今日长帝卿跟在其后。   文武百官素来见风使舵,这回儿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太夫此番叫朕前来,所为何事?”明行女皇抬眸,看向不远处,仪态雍容的男子,温声问道。   虞太夫神色一振,他上前两步,将昨日之事悉数道来。   虽是让女皇做主,实则明里暗里施压,引出三公六侯、内阁阁老出面为此事主持公道。   事关二帝卿声誉,歹人又是士族争相关注的寒门第一人柳长宁。   老一辈的官员如太夫所料,上前重逼迫凝心庵主交出柳长宁,以堵悠悠众口。   凝心与裴元绍对视一眼,她暗中冲着他摇摇头。   这才垂头不语,作壁上观。   旌寰立于裴元绍身侧,他不动声色的凝了他一眼,内力传音道:“昨夜她在殿下屋内,殿下此刻倒是不闻不问。倘若您不打算出面替她结围,文武百官怕是得逼着苍云尚了二殿下。”   裴元绍侧头,似笑非笑的觑他一眼,嘴皮虽不动,内力传音,冷哼道:“她如何与我何干?昨夜一晌贪欢,那女子太会折腾。本殿年岁渐长,身子骨弱,无福享受。旌主此刻倘若为她……担忧,可别只说不做啊!你得争取,与我说道有何用?”   旌寰眸中迸出一道厉光,气得不轻,喘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就你这等权力至上的男子,确也配不上她。”   裴元绍张了张嘴,克制的将脱口而出的反驳咽入喉中,他轻咳两声,眼底流光一闪而逝。   “镇南王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嫉恨令你面目全非……”   旌寰捏着手指,他胸口起伏,内力外放,将体内浑厚的内力射入裴元绍心口。   红衣男子反应极快的侧身,堪堪避过。   他回头,勾唇,轻蔑的笑道:“恼羞成怒,旌主也不过尔尔!”   ――   此时戒律堂中,阁老谏言,明里暗里皆是逼迫,凝心庵主倘若不交出柳长宁,便不得善了。   凝心倒也不惧,含笑听完众人逼迫之言。   这才上前一步,冲着女皇行了一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皇无须为难。诸位大人既如此污蔑苍云,我交待她所在倒也无妨。可如今诸位无凭无据,便恶意污蔑,此番若能证她清白,诸位应给她一个交代。”   凝心此话一出。   虞侯君率先出列,驳斥道:“庵主何必多话,污蔑与否,得先让我等见到证据才是!”   “柳苍云昨夜在我庵堂圣地藏经阁,亲手撰写《法华经》!绝无可能是二殿下房内歹人。”   虞太夫一听此话,将手中的的玉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他上前两步,站在凝心身前,冷声道:“庵主此言是将我等!都当成了傻子不成,女皇眼前,出口欺骗,当是死罪!那柳苍云即使才德兼备,文曲星下凡,她还能为你道门一脉书写经书?”   “凝心庵主慎言!”   “女皇明鉴,凝心庵主偏颇之心慎重。显是回护那寒门女。”   ……   众阁老先后出列,出言驳斥   众目焦点的光头尼姑,却神色坦然,慈眉善目,和善的笑道:“出家之人不打诳语。我与苍云小友虽结识两年,交情匪浅。却也不会为她犯了道门中人清规戒律。她于道门造诣本就远远高于我,更甚高于吾师建华庵主。倘若不是她执意入朝为官,这南华庵主身份吾大可拱手让之!诸位若是不信,随我来便是。”   ――   藏经阁乃南华庵圣地,只有庵堂内得道高人方能进入。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走至藏经阁门口。   凝心上前将铜锁揭开,冲着门内的人唤道:“苍云小友,女皇与诸位大臣欲观你于道门一脉造诣。你且出来,将昨夜所写《法华经》给诸位大人看看。”   门内有一哈欠声传出。   声音不轻不重,清冷如叮咚清泉。   半晌,藏经阁红漆木门被人从里推开。   走出来的是位女子,着一身品月色直领绵袍,外罩一件白底绿萼梅披风。   她素手开开木门,缓步向众人走来。   一根简单的白玉凤纹钗将青丝束起,行走间,垂落的流苏,摇曳生姿。   漫天的雪花在她身周飞舞,周为银装素裹的雪地,与她融为一体。   走的近了,她那张清冷的如仙的面容清晰的暴露在众人眼底。   杏仁眼似琉璃之色,肌肤透明与雪花融为一体柳眉根根分明似精心描绘,鼻梁秀挺,薄唇染上一点樱花红润。   清冷出尘,遗世独立。   自她推门而出的那瞬,藏经阁门前站着的朝中众人愣了半刻钟。   有女一人,姿容姝色,美若嫡仙。   倘若此女子会是采草歹人,那这世间男子大抵俱会半推半就,心甘情愿委身于她的身下。   裴元绍立在雪地里,他看着她缓步向自己走来,卓绝之姿,一如前世初见。   他闭了闭眼睛,眼皮酸涩。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俱集中在她的身上。   他心底只有浓浓的怒火,瞧!高山仰止!   在场所有人看她的眼神,有惊艳,有含羞带怯,也有满含占有。   而他……   裴元绍恍然觉得自己得了重疾,说好的恩断义绝。   却在所有人满目的惊艳中,生出浓浓的嫉妒。   他揉了揉额头,忽略掉心头酸胀。   抬眸,便对上那人含笑的杏眸。   她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指了指他的衣领。   裴元绍恍然回神儿,低头,领口的盘扣不知何时解开,裸露在外的细脖上有着梅花一般魅惑的吻痕。   他羞愤的瞪了她一眼,眼疾手快的拢起衣领。   那人已是走至女皇近前,恭敬的跪拜在雪地上,清润的声音如叮咚清泉:“草民参见帝上,太夫……长帝卿……”   最后一个卿字不知是她有意或是无意,特意拖长了尾音儿,温柔的就像昨夜,她情起之时,覆在他的耳边,喘息道:“长帝卿乖,来,自己动!”   裴元绍抖着手,扣了好半晌的盘扣,却不知为何,手脚笨拙,不听使唤的颤抖。   眼前白衣胜雪的女子。她如毒药一般……说好戒掉她……却仿佛很难! 第51章 雪地   雪花漫天飞舞, 落在跪于雪地上的女子身周。   在场所有人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   只见她举止有度,规矩的垂头叩拜,举止端仪不见丝毫慌张。   女皇愣了片刻,眸中滑过一抹赞赏。她尚显稚嫩的声音被压低,略显几分沉稳, 温声问道:“你便是柳长宁?那位在寒门子第中颇受推崇的苍云居士?”   跪地的女子垂头应是, 一言一行恪守君臣之礼。   虞太夫脸上神色复杂, 从柳长宁露面的那刻起, 周围人的视线便从她身上挪不开。   此人容貌气度皆乃上等, 一应跪拜叩首,不卑不亢, 规矩无可指摘。虽是一寒门女, 身上无丝毫寒门之气, 规矩教养比世家女更高出一等。   虞太夫心内此刻翻江倒海,探子查来的信息,并无柳苍云容貌、气度描述, 只呈报此人文采斐然, 往日带一半面银质面具世人。   人无完人,他原猜她一女子蒙面,定是相貌丑陋, 见色心起, 便再正常不过。   哪里知道……   虞太夫捏紧拳头,骨指关节错动,咯吱做响。   他侧眸, 一众官员垂首立于女皇身后,眼中哪里还有方才来时的兴师问罪,此刻脸上全是对寒门女赞赏之色。   虞青岚蹙眉,暗中对不远处的虞侯君使了个眼色,见他心领神会,这才凝眉看向跪在雪地上的女子。   她垂首与女皇一应一答,不卑不亢。   裴元绍好不容易将身上的盘扣扣上,抬眸便见那人膝盖没在厚厚的雪内。   修眉微蹙,他侧头对着身侧的明行女皇道:“今日大雪,天寒地冻,皇妹有什么要问的应尽快为好。你前些日将将染上风寒,好了没多久。倘若在此地待久了,指不定又要喝上几味驱寒苦药。”   女皇年幼,孩子心性,此番被大哥哥提醒,忽的想起被逼迫喝汤药的情形,神色一凛,急急的点头。   侧眸,冲着跪于雪地的女子道:“平身!”   柳长宁应诺,叩头谢恩,垂首立于一侧。   “昨夜南华俺出了一歹人,后院所有人皆在自个儿禅房待着。只你不在禅房,深夜不知所踪。行踪可疑。”   “凝心庵主为你作证,你昨夜在藏经阁撰写道经。可单凭一面之词不能服众……你曲曲一介书生写出道家经义实乃匪夷所思。如今道经所在何处?呈上来让朕亲眼看看?”   明行女皇觑了一眼不远处白衣胜雪的女子,此女天人之姿,行为有度。若说她是昨夜太夫口中的采草歹人,她定是不信。   可虞太夫一口咬定,此番倘若不拿出证据,便也难堵悠悠众口。   女皇将众人的神色悉数收于眼底,她神色温和,心中虽有爱才之心,面上却也不显。   侧眸觑了一眼自家大哥,见他冲着她点点头,倒也不惧身后一众虎视眈眈的老臣。   女皇此番话一出口,戒律堂内虞太夫怀里话外坐实柳长宁乃歹人之言便被悉数驳了回去。   明行女皇显是有意回护,倘若柳长宁拿出亲手撰写道经,此事便算了结。   虞侯爷抬脚欲上前说话。   可身子稍动,两道警告的视线,便落在他的身上。   他抬头,朝堂之上如今权势滔天的两人,长帝卿、镇南王皆对他施压。   虞侯爷吓的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小腿腹来回哆嗦。   直到那两人收回视线,他也没从方才的惊吓中缓和回来。   ――   柳长宁垂头,她从怀中掏出连夜默写的《法华经》卷册,交给侯在一边的宫侍。   疏淡的杏眸抬起,觑了一眼女皇身边的虞太夫,不着痕迹的压了压唇。   她垂头恭谨的禀告道:“凝心庵主与草民为知交好友,去岁与她约定,若是入京,便许她一卷道经相送。昨夜帝君祭天,草民恐得罪圣驾,便待于藏经阁内,连夜写下一卷经文,此乃初本。忘帝君明鉴。   卷册展开,共有十页,笔墨尚新,后两页笔墨未全干,字迹略有重影。   其字笔画横轻竖重,结体方正茂密,持笔之人运腕干脆利落,洒脱自如,当属罕见。   此字迹乃柳长宁亲创字体,风骨自成一脉,飘逸规整,笔走龙蛇之势。   众大臣纷纷传阅,文官大多附庸风雅,喜好笔墨,见过苍云居士笔墨的官员不在少数。他们虽不懂道经,看上一眼其上的字迹,心中已是自有定断。   卷侧传至文渊阁杨阁老手中之时,她本是随意一览。   脸上的神色倏然凝重,待得粗略将整篇经文翻阅完毕。   她老态的眸子忽尔精光四射,她抖着手,指着雪地前不卑不亢的女子,激动道:“此女大才,大才也!老妇往日对道经略通一二,此卷道经所提,“神仙抱一之道”堪称绝妙。大善!”   杨阁老往日话不多,克己复礼,往日恭谨严肃。这些年年纪大了,闲暇钻研道法,痴迷与僧尼论道解惑。   此刻她既说出此番评语,凝心庵主所言便十成为真。   虞太夫咬碎一口银牙,将传阅至虞侯爷手中的经书,一把夺过,亲自查看。   本欲张口辩驳的话,生生咽入喉口。   道经他虽不懂,柳长宁的字他却是见过。此道经之上,字迹竟真乃柳苍云独创字体,字迹严谨不失飘逸,字迹笔墨尤新,显然不是提前备好。   他忍住将手中卷册撕碎的冲动,狠狠的瞪了一眼办事不利的虞侯爷。   再次抬头时,脸上换了副神色。变脸之快,堪称戏台上的戏子。   他冲着柳长宁温声夸道:“柳女君大才,不仅精通四书五经,连道法一脉造诣亦是极高,端的是博学广识。”   此话言毕,虞太夫抬脚,一脚踢在跪于身侧的侍卫胸口,怒骂道:“尔等身为御前侍卫,办事不利,本宫昨日舟车劳顿,身子疲乏,一时不慎,信了你等之话。险些酿成大错,冤枉无辜。”   眼看着今日暗算不成,自己面上甚是难堪。虞太夫眼珠一转,眼疾手快的找个替罪羔羊,推卸罪责。   只可惜,女皇尚未发话,素来不管三宫六院之事的长帝卿,却忽然冷哼了一声。   他将肩头的雪花扫落于地,勾唇,意味深长的笑道:“虞太夫往日代为打理后宫,实乃辛苦。太夫年岁已大,后宫之事本就烦杂,压在他一人身上,本不是长久之策。君后入主后宫之事此番回宫应刻不容缓,诸位可有异议?”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似乎只是漫不经心一提,雪地上垂首而立的大臣面上神色各异。   却无人敢上前反驳,长帝卿显是借着此事,为女皇亲政做准备。   还有一年,女皇便到了亲政之龄,此时女皇大婚,便显得尤为关键,此为便是对异心臣子施压。   历代女皇但凡亲政,便得收回三军军符。如今世家势大,并不愿放权。自上一任君后去世,后宫空悬两年,世家贵族皆以女皇年龄尚轻为由,强行反对册立君后。   宫不可一日无主,太夫年岁大,今日做出糊涂之事儿,有一便有二。   今日之事便是因由,此刻倒无人敢反对侧立君后之事儿!毕竟后宫乱,则国乱。   柳长宁抬眸,觑了一眼不远处的红衣男子,人群中,他着一身暗红色棉衫,神态自若,面色慵懒。   本是轻描淡写的一语,却令一众王侯面色隐忍复杂。   柳长宁眸中蔓着丝笑,她见过他动情时不知所措的纯善,看过他动怒时横眉冷对的张扬。   却唯独没见过此刻谈笑间,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慵懒神采。   她素来喜欢心思纯善之人,便宜夫郎的性子却正好恰恰相反。   他心思极重,一言一语皆有目的。   与这样的人来往,本应极累。   可今日见了他这等心机深沉的模样,非但没有反感,反倒觉得他本该如此。   红衣墨发的男子,在这片纯白的雪地上,慵懒一语,便令众人哑口无言的模样,俊美又诱人。   柳长宁薄唇几不可察的翘了翘,眼底滑着抹自己也未察觉的纵容与宠溺。   却不知那样的眼神,落入了一双浅蓝色的眸中。   旌寰牙跟紧咬,五指成拳。   沧浪山头,清冷孤高的柳苍云,她眼底染上了凡尘!   那样的温柔,他从没有得到过,一瞬未有。   旌寰迟缓的抬手,遮住了一双杀意丛生的蓝眸。   他要他死!裴元绍该死!   -   南华庵内的这场算计,虞家终是没得到好。   设计二殿下裴云之的歹人,最终查出来,是庵堂内一出家不能人道的僧尼――吴生。   僧尼好色,见美貌殿下,虽不能人道,却也沉迷不能自拔。   好在没能成功,僧尼因犯清规戒律,又无处可逃。第二日于禅房内上吊自尽。   二殿下虽并未受辱,此番名声却也毁掉一半。   虞太夫偷鸡不成蚀把米,心中各种滋味必不再提。   查出真相的第二日,女皇车撵启程回宫。   ――   定远候府,书房。   房内烧着地龙。   檀香袅袅,氤氲升腾。   定远侯周政气的浑身发抖,他将青瓷笔筒砸在跪于下首的年轻女子身前。   怒骂道:“不成器的东西,老妇舍下脸面求得四位阁老朝臣,去长帝卿房内捉,奸,他房内却空无一人。你这孽女,是要让我定远候府所有的脸面丢尽呐!”   周怀瑾倔强的跪在地上,一脸不服:“我告知母亲当晚前去,您却非得等白日!打草惊蛇,岂能怪女儿!”   “你你你!”周侯君气的嘴唇颤抖,走近,一巴掌扇来,便要掌掴。   “侯君息怒,怀瑾有错,您要打便打侍身……她为我骨肉,女儿有罪便是为父之过……”   周君夫向前两步,挡在周怀瑾身前,哭的泪眼婆娑。   定远侯看着老夫,再觑了一眼不知悔改的嫡女,气的杂碎了博古架上的花瓶。   拂袖离开。   周君夫收回眼泪,将女儿扶起,温声道:“傻女,你母亲所怒,是看出你对长帝卿心思之事啊!”   周怀瑾原本梗直的脖子倏然一松,她看向满目清明的爹亲,艰涩的道:“母亲她,为何知晓……”   周君夫谈了口气:“你前夜怂恿你母亲去长帝卿房内捉奸,语气神态焦虑,旁人如何看不出?不是你母亲不帮你,她……她那等身份如何能独自入长帝卿房内捉奸?”   周怀瑾眼睛倏然睁大,脸上神色落寞,那夜她亲耳听见他与一女子,翻云覆雨,缠绵悱恻。   心如死灰。   周君夫看着女儿落寞之色,不忍问道:“你当真如此喜欢长帝卿?”   她点头:“喜欢,爹,我爱的不能自已!可母亲许我状元几第,方能去圣上面前求娶他。这天下有了柳苍云,我如何能中状元?”   她满目绝望,眼睛泛着丝水意。   周君夫一把抱紧女儿,慈爱道:“罢了!柳苍云有何可怕,这状元郎的身份必是我女儿囊中之物!”   “可……”   “今年主考翰林是为父旧人,当年他欠为父一份许诺,为了我女儿,为父去求那人一次便是。” 第52章 会试   仪凤八年,二月末, 无风, 干冷。   会试这天,贡院门大开, 兵卫整齐的分立于贡院门口。   但凡进入其内的考生皆要进行严苛检查,无夹带方能放行进入龙门。   金凤朝的科举考试与Z国古代大同小异。   由礼部主持,女皇亲自任命主副监考官, 搜身、排号等前期准备检查乃协同监考的翰林亲力亲为!!。   朝廷对科举考试尤为重视, 作弊等行为将受到严厉惩罚。所有学子进入龙门前,一应物品, 自带干粮皆需一一查探。   柳长宁赶到贡院门口的时候, 大部分考生已入得院内。   贾子云在贡院门前来回踱步, 见她匆匆赶到, 脸上焦急之色这才褪去大半。   她擦了把头上湿汗,嗔怪道:“小祖宗, 你可算来了。再晚上小半个时辰,龙门怕是得关闭。唉?我说今日此等大事,你竟一丝焦急之色也无?”   柳长宁抬眸,疏淡的杏眸软了几分, 安抚道:“左右只有三天,所考皆是往日所学, 子云且安心便是。”   被她冷冰冰安慰了一通,贾子云眼底含着丝笑,心中焦虑倒是褪去一二。   她将手中的包裹递给柳长宁, 拍着她的肩膀,笑道:“行行行,有你柳解元一句安慰,为姐定正常发挥。这个包袱你拿着,阿弟为你准备了一大包干粮。”   “阿弟?”柳长宁侧头,眸中诧异之色一闪而逝:“师弟到了京城?”   贾子云将手中的包裹塞入她怀中,一脸吃味:“是是是,五日前与爹亲一并到的上京。老太爷八十岁生辰,阿弟当年养在老太爷膝下,如今他老人家整寿,如何也应回来祝寿才是。赶紧收下,阿弟舟车劳顿,已是劳累,但为了为你我做糕点,在府中大厨房熬了整整三日。”   柳长宁眉目微蹙,她包裹里准备了干粮。且考试这几日并不宜多吃。   干粮太多吃不完,便是浪费。可小师弟一片好心,拒绝并不妥当。   她抬眸,扫了一眼四周。   街口巷道跪着一满头白发的乞丐,她将之前备好的干粮拿出。快步上前,将手中的食物塞入他的怀中。   乞丐千恩万谢,抬头时,便见那神仙似的女君定在原地。   她抬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状元楼上,本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的勾出一个笑,如雪山之巅上的冰莲绽放,冰雪消融。   乞丐愣了愣,手中的破碗落于地上,碎了一地。他手忙脚乱的低头。   再抬头之时,那白衣胜雪的女子却已消失无踪。   状元楼,二楼雅间。   裴元绍“啪”的一声将木窗紧紧合上,他一手捂住胸口,圆润的耳垂染了丝浅红,蔓延至耳根。   方才那人突然抬头,是何等意思?莫非看见他在此处?   长帝卿蹙眉,忽略心头如鼓点乱跳的心脏,好半晌。   无人的雅间传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声。   柳苍云莫不是以为他此番前来,是特意看她?   呵!哪儿来的脸面。   他只不过……近些时日口味清淡,想品一品状元楼名菜清炖金钩翅。   --   金凤朝的会试分三场,统共九天。考生先一日入得考场,后一日交卷,中途不可擅自离开考棚,吃住俱在考棚之内。   柳长宁与贾子云坠在入场考生最后,待监考官检查完一应吃食儿物品,这才领着编号,进入贡院。   贡院内重兵把守,考生入考场后便不可随意张望。   穿过贡院前门,入眼是一排排木板搭建的木板房。   木板房之间有一条细长的甬道间隔,以防止考生作弊夹带。   柳长宁按编号进入考棚后,跟在他身后的监考官将木门落锁。此乃“锁院试贡”。   柳长宁之前一路考过院试、乡试。对科考一应流程尚算熟悉。   往后九日吃喝拉撒,便得待在这间考棚内。   木板搭建的考棚位置并不大,只能容一人坐在木桌前,走动空间全无。   困倦休息时,只能躺在木桌上将就几晚,正因为环境恶劣,很多学子走出贡院时,可脱下一层皮相。   金凤朝的会试流程与z国古代科举考试大体一致,但在一些细枝末节上仍旧存在差异。   科举考试的考题不是一科一考,而起开考之时,三科考题便全部发下。   考生需在第九日,将考卷答完,按秩序走出贡院。中途不可离开考棚一步,吃饭、喝水,便溺悉数在棚内进行,和蹲牢房无差。   考卷发下来的时候,柳长宁正在研墨。   她从木门缝隙接过考题,粗略的翻了一遍三科内容,脸上挂着抹漫不经心的笑。   第一科为经义四道,第二卷 为试经史。前两科所考内容皆是她前些时日划来的重点。   最后一科考题,今年与往年有些区别。主考策论。策论所考范畴乃时务策。   相对往年试题,这第三科的试题难度显是加大不少,出题之人着重在对学子学以致用能力的检验之上。   柳长宁眸中划过一抹兴味儿,拿起狼毫笔,展卷做答。   字迹洋洋洒洒,下笔无丝毫停滞。   天黑之前,三科墨卷已全部书写完毕。   她揉了揉手腕,抬眸看向屋外渐黑的天色,伸手欲将包裹内分得的蜡烛拿出来。   忽然神色一凛,耳朵尖动了动。   反应灵敏的侧身,无奈考棚位置窄小,行为活动不便,她虽即时躲闪,可右侧胳膊依旧被前方门缝内吹射而入的银针刺中。   银针没入棉衫之内,胳膊处只有细微的麻痒。倘若不仔细,丝毫发觉不出身体异样。   她眯着眼,两指并拢,拔出胳膊上的细针。   杏眸内厉色一闪而逝。   金凤朝的科举考试极为严格,为了防止作弊,相邻考棚之间有一个细长的甬道。   隔壁考间的人,想要将银针刺入她的棚舍内,只有一种办法,江湖传说的吹针。   柳长宁点燃蜡烛,将银针放于火苗之上,半刻钟不到,银针针头变成黑色。   她此刻身体并无不适,除了脑中昏昏欲睡,无半分中毒症状。   倘若猜测不假,有人不是谋财害命,却是想断她仕途之路!   银针带毒,这毒却只令她头脑昏沉。她连上报监考官,到最后也不会有好结果。   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不能但凭一枚银针,终止考试。   且暗算之人既然能分在她考棚隔间,这监考官中必有接应之人。   出手之人是料定了她不敢将此事说出来!   柳长宁冷着脸,脑海中睡意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唇边溢出一丝冷笑,把银针夹在考卷之内。   熄灭蜡烛,趴在木桌上安然睡去。   --   柳冬抖着手,吹针吹入隔壁侧间。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   手中细长的吹筒从中间折断,将兔毛按上前端,放入笔筒,乍眼一看便是一根宣笔无疑。   她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仔细的将手指擦拭干净。   方才手指碰过银针,银针之上抹有烈性迷药,没入肌肤之内,可昏昏欲睡九日。   定远侯夫郎特意交待,迷药烈性,触之需万分谨慎。是以她此刻不敢马虎。   尽管手依旧颤抖,柳冬心底却格外兴奋。因了做完此事,定远侯夫郎,亲口允诺此番科举考试之后,为她柳家添置一座宅院,并许她五万两银票。   她虽如今已是举人身份,攀上定远侯府这根高枝。可因为出身贫寒,想要在金陵城寸土寸金之地购置上一座宅院,便是难上加难。   前些时日,西樵村雪灾严重,庄稼地寸草不生。她母亲携父亲、幼弟前来金陵城投靠于她。一家四口人,俱住在她租赁的屋舍内。   只有一间屋舍,隔成两间,四人共住。   这些天,她心中的火气蹭蹭的往外冒。旁的学子在安心备考,只有她每日备受煎熬。   好在帮定远侯夫郎做好此事,即使此番科考名落孙山。凭着定远侯府赠予的几分恩情,她也能在京城谋得一官半职,往后锦绣前程,无可估量。   柳冬这边厢正暗自兴奋,却如何也没料到,自己一家人好运走到尽头。   ――   贡院,明远楼。   今年主考官乃女皇钦定,由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主考。   其余协同阅卷之人皆为翰林院学士。   监考官员每半个时辰前来汇报一次考生情况。   杨阁老坐在上首,气的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瞪直了眼气道:“她还在睡?”   前来汇报的监考官员点头,吓得缩了缩脖子。   杨阁老显是气的不轻,她一掌拍在紫檀木桌案上。   恨铁不成钢道:“此女……此女!是要气死老妇啊!天纵奇才,惊才绝艳之能,而今却……。考场之内,睡了整整八日,明日便是交卷之期,她想交上白卷,名落孙山!急死老妇也……”   杨阁老自那日见了柳苍云所写《法华经》,惊为天人。   此番女皇认命她为主考官,便欣然应允。倘若能第一时间阅览到柳苍云文章,此番劳累阅卷也值当了。   文人惺惺相惜,杨阁老尤甚。   可……那人却在考场睡了足足八日!   想要写出锦绣文章,比登天还难!   ――   科举考试第九日。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倒春寒的季节,凉风一过,冷的直打哆嗦。   贡院内学子们缩着脖子,一脸菜色交卷,鱼贯退出考场。   柳长宁坠在人群最后,倘若不是监考官实在看不下去,将她喊醒,她许是还能继续睡。   走至明远楼入口之时,她约莫觉得有人再瞪她?侧头,没能看见内杨阁老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她佯装困倦,耸拉着眼皮往外走。行走间歪歪扭扭,一副支撑不住的昏昏欲睡模样。   旁人见她如此疲惫,不由多看几眼。   那迷香的药效已褪去一半,可做戏做倒底,既然有人敢暗算她,她便也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只要墨卷呈上,那枚银针与她此时考场表现,主考官左右联想,定会生疑。   有人胆敢在科举考试中对她下手,挑战的是科举的公正公平,王侯将相她也得让他还回来!   柳长宁眼底滑过一抹冷笑,摇摇晃晃的从贡院门口走出。   “阿姐,师姐如何还没有出来?所有考生皆从龙门走出,唯有师姐一人不见人影……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   一身浅黄白底锦缎的蒙面男子拉着将将从贡院走出来的女君嗔怪道。   他语气温婉,虽蒙着面,可身段站姿皆是上乘。   一看便知家教极好。   贾子云揉了揉略显疲惫的额头,宠溺道:“好弟弟,绕了姐姐,为姐被你摇晃的头晕。”   蒙面男子撇嘴,眸光随意一瞟,身子忽的站直,他抬手指着贡院门口的方向。   激动道:“长宁姐!”   说完松开自家姐姐的手,抬脚便要迎了上去。   贡院门口白衣胜雪的女子身子摇摇欲坠,她似乎极为疲惫,跨出龙门,便直愣愣扑向地面。   贾子爵惊呼一声向前飞奔。   却不料,一卷风从他身后擦肩而过。   有一人影飞快接住即将坠地的白衣女子,尔后如一条残影一般迅速的消失在闹哄哄的贡院门前。   他的速度极快,脚下生风,令人咋舌。   待众人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看见一片残影,连那人是男是女尚且未知。   “那是寒门第一人柳苍云?”   “她方才可是要晕倒?”   “啧啧啧……听说她在考场整整睡了八日!”   “真的假的?方才看她晕倒,她可是在考场突生重疾!”   “谁知道呢!”“”   ……   众考生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只周怀瑾冲着身侧的柳冬露出一抹赞赏的笑意。   贾子爵惊骇的看向自家姐姐,却见她上前两步,拉着他的手碗,冲着他摇摇头。   他眼神暗淡,垂着头随着姐姐走回不远处停靠马车边。   ――   裴元绍抱着怀中人,快速钻入巷口车架内。   “回府!快!”   他双目赤红,低吼道,薄唇微微发抖。   低头,怀中的女子面色苍白,无丝毫生气。   他一只手颤巍巍的探向她的鼻息,鼻中有气儿,呼吸匀称。   眼眶中的血丝缓缓消退,脸上的担忧却丁点儿未消。   马车沿着青石铺就的大街,穿行而过,向明德长帝卿府驶去。   车轮咕噜噜响,在喧嚣的金陵城街主道上,拖曳出两条长长的车辙印。 第53章   天空中下着小雨, 一下一下拍打在马车雕刻精致的车栏上。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 柳长宁缓缓睁开眼。   体内迷药已是褪去了大半,可头脑依旧有些昏沉。   柳长宁强撑着身子走出贡院龙门,远远看见贾子云, 对她使了个颜色, 这才大庭广众虚弱的撅了过去。   哪里知道, 接住自己的不是好友,却是熟悉的、满是松柏清香的男子。   他身量颀长, 怀抱宽阔而温暖。   她便也觉得更困。   倘若不是那人双手颤抖, 声音惶急,她此刻便真的打算躺在他馥雅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柳长宁使了全身的力气, 强撑开眼皮, 入目的是红衣男子满是担忧的神色。她愣怔了片刻, 伸出手, 覆在他玉白的脸颊旁, 温声安抚道:“别担心……   连续睡了八日,除去中途在考棚睡醒用过几块糕点, 腹中空空如也, 考棚环境极差。她虽睡着,却也并不能安心。身心疲惫。   柳长宁此刻其实没多大力气说话。   头枕在身边男子的怀中,鼻端是好稳闻的松柏清香。耳朵贴合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一声声绵长的心跳声。   柳长宁费力的弯了弯唇,与他打了声招呼。   残留的迷药发挥作用, 她覆盖于那人脸上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眼皮合上,再次睡了过去。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柳长宁想,待她醒来,许是要与他好生谈谈往后成亲之事。   自那日红烛帐暖,一夜缠绵后。   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第三日回了金陵城,便动身前往胶东处理私盐泛滥的案子。   两人几月未见,那一夜她却终究没能给他一个说法。   娶他不是一时兴起,不仅因了心中熟悉的声音。更多的是,自那一夜后,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几辈子为人,唯一能容忍的男子,只有裴子渊一人。唯一能近她身的男子,亦只有他一人。   那人身上所有的性格,俱不符合她对男子的审美,可她却本能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的跋扈与张扬。   柳长宁不通情爱,她甚至至今无法弄清楚,自己对他是否有爱。   可是无疑与他在一起,她心中有隐隐欢喜,哪怕只有一丝,比不过画本里的刻骨铭心。但对于无情道老祖来说,这份细微的动心,比登天更不易。   所以她得娶他,在他愿意嫁给她的前提下,将这种喜欢保存下来,逐渐加深。直到相濡以沫,刻骨铭心。   她给了他几个月的时间思考,从那一夜被她夺了身子的震惊中冷静下来。   他心中虽另有所爱,但那毕竟已成了死人。   那一夜,她能感觉到他应也是欢喜而享受。倘若他愿意放下心防,接受她。她愿意为他试一试,慢慢学着去爱,给他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   裴元绍神色惶急,那人说了句安抚的话。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她的眼睛再次合上,一双手垂落在车板上,他抱着她的身子不由抖得更狠。   低头,怀中的女子,面色惨白,唇角干裂。   裴元绍眯着眼,冲着车外的马车怒声吼道:“快,再快一些!”   --   马蹄穿过坊市,一路长驱直入,在明德长帝卿府后门停下。   车外下着小雨,裴元绍将身上的大氅取下,裹在怀中女子的身上,抱着她跃下马车。   红莲撑着油纸伞迎了上来,却被主子惶急的眼神给惊讶的愣在原地。   红衣墨发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位女君,她窝在他的怀中,看不清面容,只觉她身姿纤长,体态优美。   窝在殿下怀中,他垂落的发丝与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仿若一幅唯美的画卷。   “参见……殿……”   红莲掩饰住心内震惊,跪身行礼。   却不料红衣男子早已越过她,飞快的行至游廊口。   “将万郎中叫入府中,快!”   他急促的吩咐道,行走的步子不了丝毫停顿。大步跨出台阶,几个跃身,已是向内院窜去。   红莲起身,对着空荡荡的长廊迎应了声是。   -   裴元绍抱着怀中的女子,一脚踹开内室木门。   打横将她放置在床榻上,屋内伺候的一应宫侍皆被他一记阴鸷的眼神赶出门外。   床榻上的女子,眼睛紧闭,眉目舒展,卷翘的长睫紧紧的合上,眼睑下投上一层深深的暗影。   本是睡的极为安稳,可因了屋内烧有地龙,温度颇高,她的身后尚背着从贡院带出来的包袱。   头上很快生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裴元邵蹙眉,蹲在床榻侧,轻手轻脚的解开她后背的包袱。   指腹触在她胸前的活结之上,不停的打着哆嗦。   他闭了闭眼,别开视线,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两片绵软,手指迟钝的与包袱活结做着斗争。   他玉白色的耳廓处染上一丝极浅的绯色,沿着耳根一路向下。   花了一柱香时间,才抖着手将活结解开,他额发间的汗水,此刻已将前额的垂落的发丝汇成一缕。   因为包袱的系带被那人紧紧压在身下,裴元绍深吸一口气,闭眼。认命的绕着她的身子,一手穿过她的腰间,将她轻轻抱起。   他俯身,她胸前的绵软便直直的与他的身体相贴。虽隔着布料,可此刻的绵密的软绵与方才手上不小心碰触的触感,一并浸透入他的四肢百骸。   长衫遮掩下的羞耻不受控制的生出了灼热之意,裴元绍难堪的咬紧牙关,他恨自己过于羞耻,这人此刻眼见着生了重疾。   他却满脑子的污秽,说好的从此再也不与她有任何牵扯,可……控制不住。   裴元绍抖着手,将她身下包袱系带拿出,这才蹒跚着将她安稳的放置在床榻之上。   指腹弯曲成一团,身上紧张的出了一身的汗水。   他擦了擦额发间细汗,心虚的觑了一眼床上的女子,见她双眼紧闭,呼吸匀称。   这才如做了贼一般拿起包袱,欲将之放在屏风外的八仙桌上。   可不料,包袱系带松散,身下的羞耻尚未得到安抚,心头正空虚一片,一时慌神儿,包袱内的笔墨、干粮悉数掉落于地上。   裴元绍眸中一凛,心虚的再次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   那人是真的病了,若是往常,如此响动,必定被惊醒的睁开了眼。   可是此刻……她嘴唇干裂,神态疲乏,显见的是元气大伤。   “你既想入朝为官,与我说便是,何必自个儿受这等大罪……真是个傻的!”   他嘴皮动了动,无声的嗔怪道。待意识自己心中所想,眸中很快闪过一抹懊丧。瞪了一眼床上的冷漠无情的女子,急急的低头,收拾她掉落的干粮。   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万不能再被那人给诱惑了去。他是明德长帝卿裴元绍,他有自己的骄傲与尊严。他爱的女子,可以不喜欢他,却不能骗心骗身后,一句解释也无。   先爱者贱,可是他有作为一个男子最后的骄傲与尊严,他爱她,爱的是当年那位外表冷清刻板,却极为尊重男子的女子,而不是南华庵雪夜里,极致热烈后,她给他冷冰冰的残影。   为了让自己不再痛,他选择保持距离,如此便两厢安好。身为长帝卿的一生不需要女君的怜爱,而她身为风光霁月柳苍云的一生,也必定不能娶上一位满身污点的男子。   理智回笼,裴元绍捏紧拳头,指尖的痛意,令他压住满身叫嚣的渴望,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在掉落的行囊上。   原本只是轻飘飘一瞥,可视线落在地面上洒落的糕点时,裴元邵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地面上滑落的糕点,零星散落在卧榻之下。糕点从油纸袋中掉出,种类繁多,桂花糕、玫瑰糕、翠玉豆糕……   精致小巧。显是用了心。   每一种糕点之上俱用食材点缀着一根青竹,青竹笔直而立,不折不弯。   与那日柳长宁身上携带着锦帕之上的青竹一模一样。   他伸手捻起地上的糕点,放在鼻端轻嗅,做糕点的人心灵手巧,每一块糕点,有竹叶的清香,细闻竹香弥漫,绕鼻不散。   裴元绍圆润的指腹渗入糕点内,抬眸看了一眼床上睡的无知无觉的女子。忽觉自己是个笑话。   古往今来,能为女子准备糕点以参加科举考试的男子,不是女子的夫郎,便是与之订下婚约的未婚夫。   仔细回想,方才在贡院门口,有一男子见柳长宁晕倒,疾步上前搀扶,眉眼之间俱是担忧。   倘若他不出现,她必定会被那人接住。   裴元绍勾唇,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原是他自作多情了,他一介陌路之人,有什么资格将她截回府中。   他上前两步,走至她的身前,俯身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满面复杂的酸酸的笑道:“对不住,挡了你与你未婚夫郎你侬我侬。下次再遇见你,我裴子渊对天起誓,必定远远的便躲开,若有违誓言,必当天打雷劈,不得……”   话尚没说完,床上本是一脸病气的女子忽然睁开眼,她伸手环住他劲痩的腰身,一把将他拉入床侧。   她蹙眉,眼睛里的睡意尚没有散去,翻身而起,坐于他的身上,起床气甚重的哑声道:“嗯?闪开?”   眼前的男子头发散乱的披散在锦背上,他磨了磨牙齿,挣扎着要起身?柳长宁却没有给他坐起来的机会,她一巴掌拍了拍他挺翘臀部,冷着脸:“别动!”   被人怕了那样羞耻的部位,裴元绍桃花眼倏然睁大,潋滟生辉的眸子内,复杂与羞耻交织,懊丧之色一闪而逝。   他双手藏于袖口,指腹没入手心。再仰头时,脸上的羞耻不见,勾唇,笑的勾魂摄魄。   他伸出双手,环住她的脖颈。   抬身,殷红的唇顿在她的耳边,冲着她的脖侧恶意的吹了口热气,佯装轻佻道:柳解元,奴家……嗯……”   恶意拖长了声音,呼吸似喘似诱。   身上的女子眸色渐深,她揉了揉额头,俯身,唇一丝一毫的贴近他的。   却被他用了内力将她震开。   裴元绍顺势一跃而起,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口的褶皱。   一脸嫌弃的笑道:“奴家……嗯,觉得你身上臭的紧,九日未沐浴,就你这等脏污女面首,本殿实乃下不了口!” 第54章   柳长宁本是睡眼惺忪的神色, 瞬间清醒。   她眯着眼, 抬眸看向床侧,长身而立状似随意的男子。   她干裂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蹙眉, 淡声问道:“为何方才发誓远离我, 嗯?“   她的声音并不如往日清冷, 将将清醒,带着丝哑音。   全身的重量依靠在梨花木床之上, 衣衫因了方才拉扯, 盘扣松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   没了往日清冷与刻板,此刻香肩半露, 清冷的脸被枕被压出半抹红晕, 惑人而不自知。   裴元绍忍住颤抖的棱唇, 气急败坏的别开视线, 傲慢的冲着她抬了抬下巴, 看着头顶的梁柱,明知故问道:“柳解元当真想知道原因?”   柳长宁拉拢衣领, 扣上盘扣。这才抬眸看他, 神色凝重,低声道:“我们谈谈,那夜之后,你一直避开于我……为什么?”   睡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总算有了丝精气神儿。没想到一起身, 便被便宜夫郎当成了面首戏弄。   柳长宁仰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被暗红锦杉包裹的翘臀之上 ,眸色渐暗。   这人此刻故作妖娆之色,迫的她手痒,想要动手打他。   老干部柳长宁平生最见不得沾花惹草,故作放,荡的男子。   可眼前之人,此刻勾唇,歪歪扭扭的立在床侧,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顾盼神飞。两片殷红的唇瓣上翘,冲着她便是一个妖妖娆娆的魅笑。   笑的花枝烂颤,可笑意并不达眼底。墨色的眸子中嫌弃之意尽显。他鼻翼煽动,似是闻见她身上臭味熏天的气味,夸张的连退数步。   捂住鼻端,斜睨了一眼她,挑眉道:“柳解元想要与本殿谈什么?谈发誓远离你?呵呵!解元怕是健忘,早对你说过,我心有所属。如今你却似乎对我情根深种,为了你好,这才要远离于你。”   柳长宁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从梨花木床上坐起身,淡声问道:“此话何意?”   对面的男子如无骨之躯,斜斜的依靠在雕花木屏风之上,噗嗤笑出声:“柳解元才高八斗,惊才绝艳,当真听不懂本殿此话真意?”   裴元绍似笑非笑的抬眸,桃花眼来来回回的扫了她一眼,声线倏然变冷道:“我劝解元不必痴心妄想,你若不想在我这明德长帝卿府内,当一位被本殿玩弄的面首,便离得我远远的。”   “当日在祥云酒楼,可还记得你亲口答应过本殿的话,见着我定当退避三舍。可笑,世人都道苍云居士重诺,品性高洁。允诺别人之事儿,从不反悔。此番柳女君是要对当初约定出尔反尔了?”   柳长宁杏眸微眯,她蹬上绣鞋,上前几步,走至他的身前,视线与他平视。   一双茶色的眸中泛着丝包容,她干裂的唇张了张,淡声道:“对啊,苍云不是圣人,如今的确要出尔反尔了。邵哥儿乖,几月前要了你的身子。便一直有一句话想要问问你。待我状元及地之日,我向女皇求取你可好……”   裴元邵双手收拢于袖口,五指成拳,指尖深深的印在手心中。指缝处的血液渗出,一滴滴砸落于地面之上。   五指连心,刺骨的疼痛遍布全身,可心脏砰砰跳动之声,却一声盖过一声,扰的人神志不清。   他咬紧牙关,将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好”字咽进喉咙口。   目光触及地面不远处大开的包裹内精致的糕点,心头的热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灌。瞬间清醒。   二月末的寒风,吹在面上,透心凉。   裴元绍不由打了个寒颤,眯着眼,将眼底丑陋的嫉妒悉数收敛。   他等了这许多日,终是等来了她一句娶他,可她……还将娶旁的男子。   一位因了她爱竹,为他亲手绣锦帕的男子。那日祥云酒楼,那块锦帕,针脚细密,青竹栩栩如生,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一位因了她爱竹,在她科举之前,亲手为她做干粮的男子,干粮之上,是她最喜欢的竹子。厨艺雕刻巧夺天工。   如此明晃晃的喜爱,俱在青竹之上。   柳苍云那样聪明的一位女子,他不信她不知道她口中所谓“师弟”的爱意,但是她却受了这样的赠礼。   应也是喜爱的吧。她心中还有另一位男子。   裴元绍将苦涩吞入腹中,那日占有了他的身子,她便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娶他!   可他不愿!不愿以这等方式嫁给她!   他的妻主,眼底应是只有她,他容不得自己的妻主三夫四侍,容不下分享……   母皇当年一句断言,道他天生逆骨。善妒且要强,游离三从四德之外,桀骜难训。   母皇虽对他狠心,这句话倒并没有错。   他确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人生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生来决定不了性别,但是身为一男儿,争上一争,信己不信命,活于世上也必不比女子差分毫?   他们男子,除了在床第之事上,弱于女子,受诱香控制,意乱情迷。可旁的事儿上,如何能弱。   他们有手有脚,因何要自卑自贱,自惭形秽,困守内围,等待妻主高兴时临幸,不高兴时打骂。   裴元绍对三从四德之说嗤之以鼻,他宁愿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亦不愿,做那等一生与他人分享一女子的哥儿。   他有自己的坚持……   更遑论……柳苍云如今对他有太多太多欺骗。   身负绝世之才,却佯装成了一无是处的农女。此乃一骗。为的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休离掉他。   自导自演放了一场大火,将身为农女柳长宁的一切悉数烧掉,此乃二骗。为的是,烧掉前程往事,亦烧掉了他半颗心。两年了,他为她立在府中的衣冠冢,成了□□裸的笑话。   裴元绍闭了闭眼,抬眸时,眼底已是清明一片。   他抽出腰间的长鞭,倏然使力,扬鞭抽打在越走越近的女子脚前。   他双眼光射寒心,眸内厉色毕现。手持红鞭子挑起她的下巴,俯身上前,定定的迎着她的视线,棱唇微张。   冷声道:“记住,邵哥儿不是你能叫的。你……不是她!那夜倘若不是本殿醉酒,将你误认为她,你当你如何能令我雌伏你身下。”   他向前一步,鼻尖在她的发丝间嗅了嗅,嫌弃的嘲疯道:“真臭!”   “你与她果真不同。她是位极致温柔的女子,眼下看来与你并不同。我与她相守之时,她不用发情,不用诱香引诱,亦能令我体内存着热意,想要被安抚,被灌入。而你……"   裴元绍轻佻的打量了一眼柳长宁,讥讽的笑道:“不行!本殿试过,那日我虽醉酒,意识却是极为清晰。”   “受了你散发出来的诱香,我只能以此麻痹自己,将你假想成她,献出自己的身子。你大可不必愧疚,我想要的只有她给的爱,你……不行,你填不满我失去一半的心。即使替身也不可!”   柳长宁定定的看向他,眼前男子垂着眼,脸上的假笑消失,悲喜难辨。他的声音低低沉沉,透着丝她看不懂的悲伤。   她是无情道老祖,人间七情六欲,只在上一世的电视上见过,她并不懂他眼底哀伤与痛苦。   尽管此刻心口泛酸,好不容易生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思,却被人贬低到尘埃中。   她唇边溢出一丝苦笑,茶色的杏眸内布着丝无奈与怅惘:“殿下信不信命运?很久以前有位男子,他耳提面命的告诉我,要了男子的身子,便要娶他!那夜虽然于你是个错误,但……我却要了你的第一次。”   对面的红衣男子蹙眉,张口便欲反驳。   柳长宁却打断了他的话,继续缓声道:“不许否认。那夜你的下腹处,大红色的牡丹花胎记我见着了。”   她忽的勾唇,冲着恼羞成怒的男子温声笑了笑:“那也是我的第一次……你是我第一位男子,心内可好受些?本想要了你的身子,便娶你的,倘若你放不下心中女子,便罢了。”   “邵哥儿……殿下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活人永远比死人更难过,可世界上不是只有那一人,你得好好活着,才能将你与她的记忆永远的回忆下去。没想到殿下对心底的女子爱的如此深刻,草民往后与殿下保持距离可好?你可不要再哭了。”   她那双泛着琉璃之色的眸子包容的看着他,裴元绍狼狈的别开视线,他垂着头,墨色的眸子内盈满了星星点点的泪。   他定在原地,看着那人蹒跚的推门而出,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眼泪便顺着棱角分明的脸侧缓缓落下,他胡乱的抓了一把满脸湿意。跌跌撞撞的冲出屋门,沿着她消失的方向寻去,可再也没能看见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雨水合着他的眼泪砸落在地上,一滴两滴。   红衣墨发的男子跪于泥地上,干涩的唇被雨水打湿。   他看着阴暗的天空,泪水布了满脸,他扯了扯唇,无声苦笑:“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呢!狠心与她恩断义绝,她尚且不放过我。”   他无墨色的眸子看向远处,雨幕蒙蒙,低声问道:“你教教我该如何不哭?你如此优秀,优秀的上京城内所有的哥儿含羞带怯的看你,连旌寰这等女子俱想要得到你。而我,我只有你一人,我想要你亦只要我一人呢!你离开也好,万一哪一天,我忍不住心中暴厉,使了手段,将你禁锢在身边。我便在你心中定是成卑劣之人,我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妒夫!离开也好!”   “可是,我好疼啊,柳苍云,你将西樵村平凡无奇,只属于我一人的长宁还我可好?她回来了,我定不会再哭!” 第55章   春雨贵如油, 立春节气一过。   雨水便见天多了起来。   二月末的那场小雨连绵下了五六日,金陵城笼罩在一层雨幕中, 空气溢散着泥土的清香   三月初五, 惊蛰。   春雷乍动,电闪雷鸣, 大雨倾盆而下。   天空灰灰沉沉, 街道上只零星有几位卖货女披着雨披,冒挑着担子雨叫卖。   戌时一刻,天色黑沉, 往日尚算热闹的宫门口本已空无一人。   忽然,一辆黑漆平头车驶过,停在宫门口, 车妇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看守宫门的带刀侍卫。   侍卫睡眼惺忪的神色倏然一凛, 他躬腰冲着车内的主子行了一礼,拉开宫门, 退后一步,躬身目送马车驶入宫中。   待马车走远,新来的年轻侍卫上前一步,欲言又止冲着开宫门的中年侍卫问道:“李姐, 今夜……这应是第二辆马车驶入宫内。您……此番放行可会惹出麻烦?”   新来的侍卫长相憨厚,此刻眼底溢满担忧。   茫茫夜色中的紫荆城, 安静的令她惶惶不安。   宫内规矩,酉时便已宫禁落锁,宫门不可轻易进入。   可今夜, 他与李姐已经放行了十数位朝臣入得宫内,更甚有两辆车架长驱直入,驶入宫中。   她从未见过外来的马车能驶入皇宫的先历!   如此不守宫规,倘若帝君问罪?如何是好。   第一日驻守宫门便遇见这等事儿,新来的女侍卫无助的看向一旁的李姐。   中年女子执起刀柄敲了翘她的头,冲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努嘴道:“三儿,你知道那是谁的车架吗?”   年轻侍卫摇头。   “那是辅国长帝卿的马车,通行腰牌在手,可自由出入宫门呢!你年纪轻,第一次当职,遇到今夜突发情况,紧张再说难免。……宫内有大事儿发生呢!但俱是上头的事儿,我等侍卫只需守好宫门便可。你且记住,皇宫大内当职,宁可糊涂,也不可刨根问底!”   年轻侍卫心中惴惴,感激道:“多谢李姐点拨!”   ――   裴元绍赶至乾清宫的时候,三公九卿、四大阁老、镇南王已悉数分列在下首。   宫禁规定,宫门酉时落锁,宫内宫外之人皆不能放行。   可今晚这群朝中权贵泰半被召集在乾清宫内,显是出了大事。   裴元邵眯着眼,将在场所有人的神色一一打量一遍,这才慢条斯理的跨过门槛。   女皇高坐于上首,她的身侧一左一右,分置两把红木嵌螺扶手椅。   镇南王君旌寰坐于右侧,裴元邵绕过两列分立的官员,向女皇行礼后,转身行至左侧红木椅旁,靠坐在椅背上。   他摩挲着扶手,抬眸与明行女皇对视一眼,见她冲着不远处立于众大臣前列的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抬了抬下巴。   裴元绍心领神会,顺着女皇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平日话不多,为人刻板的杨阁老,此刻老态的眼皮掀开,一双混浊眼睛内,寒心四射。   女皇是在告诉他,今夜之事与杨阁老有关。   裴元绍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不显。他不着痕迹的对上首的女皇点头,垂眸泰然的靠在椅背上,静待下文。   明行女皇长出了一口气,严肃的觑了一眼堂下大臣,蹙眉严肃道:“今夜召尔等连夜入宫,是有一事发生,事关会试徇私舞弊,陷害同科学子之事儿,干系重大。为了公正公平,不影响三年一次会试成绩与考生声誉,这才连夜将诸位召入宫中,启开卷封,查探被陷害考生姓名。”   女皇此话一出,朝中众臣心中咯噔作响。   科举考试,历来公平公正,倘若出了纰漏,天下寒门学子的力量不容小觑。因了入仕为官唯一的出路便是科举考试,倘若科举尚且不能公正,沦为世家挑选官员的工具,断的是平民百姓唯一翻身的机会。动乱必生!   前朝王朝倾覆,起因是当年科举**层出,寒门学子怨念渐深。裴高祖以此为筏子揭竿而起,将前朝腐朽的朝廷推翻。   前车之鉴,金凤朝历代女皇对科举考极为重视,徇私舞弊一旦被发现,王侯将相亦是严惩。   此番严苛的律令之下,几乎无人有此胆量敢在帝君眼皮子底下动此番手脚。   在场大臣的视线齐齐聚在旌寰与裴元绍的脸上,能有那等胆量染指科举考试,且位高权重,不惧律令之辈,非此二人莫属。   旌寰抬眸,冷冷的扫了一眼众人,视线落在对座的裴元绍身上。   他挑眉,意味深长的笑问:“殿下可知内情?”   裴元绍把玩着手中的玉串,圆润的指腹一颗颗拨弄,头也不抬的轻笑道:“此话应本殿问镇南王才是。我比王君更晚到达宫殿,不清局势。王君此刻追问,莫不是……莫不是心虚有意问之!”   “殿下慎言,帝君身前,无凭无据岂能容你刻意污蔑朝廷重臣!”   旌寰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明行女皇,见她不为所动,耸肩垂头不再言语。   长帝卿这两年手中权力渐大,可一国无二主的道理在所有王朝皆是适用。   明行女皇年幼,性格软弱无能,处事犹豫不决,左右摇摆不定。   而长帝卿却能知人善用,目光深远,深谋远虑。   两厢对比,高下立竿见影。   旌寰身为情魔一族,最懂人性。   人有七情六欲,权力、利益皆能改变人心。   帝卿与女皇之间此刻因了有朝中士族施压,暂无隔阂。   可长此以往,帝君忌惮之心定会生出。   裴元绍如今滔天权势,将来便是他丧命的权柄。   即使他看穿了永泰帝的阴谋,将自己伪装成了一有污点的哥儿。   可这些并不够……有长帝卿在朝廷的一日,明行女皇将来必不能忍……与日月争辉,明行女皇被对比成了尘埃。   旌寰眸中滑过一抹笑意,端坐在红漆木椅之上,一脸恭谨。   坐于上首的年轻帝君,眸光闪了闪。   恍惚的神色掩藏于阴影中,她抿唇,一掌拍在桌案之上:“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听完杨阁老说明各中原委,你等再讨论不迟。”   女皇此番话一出,声音尚显稚嫩,可大抵也露出几分怒色。   御书房内一众窃窃私语的朝臣皆是止了声音。   杨阁老轻咳一声,垂手出列,她冲着女皇垂手行礼,恭谨道:“求帝君应允。容臣将那日监考的一众翰林叫上殿前。”   女皇点头,等候在御书房外的侍卫鱼贯押解二十位翰林跪于殿前。   杨阁老上前一步,缓声道:“老妇近几日主持阅卷,阅览一位考生卷宗之时,在案卷内发现了这枚银针。”   她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绢帕打开,里面是一枚细针。   此针与普通刺绣的线针并不同,形状短而细,针面薄如蝉翼,近似透明。倘若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银针存在。   一众大臣的视线凝在银针之上,神色复杂。   “不知诸位可否听过江湖术士所造的吹针之术。老妇不才,二十年前曾见有人用过吹针,隔空当能害人。老妇手中这枚银针与吹针所用的细针一模一样。”   “此乃暗杀!有人欲暗杀同科学子……”出言的乃礼部尚书崔秉桓,她此刻气的浑身发抖。   金凤朝的春闱一般由礼部负责,身为礼部尚书会试考棚搭建,一应监考官员草拟,皆是经由她手。倘若此次会试出了岔子,她必当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崔尚书后背冷汗涔涔,抬眸看向杨阁老,急促的追问道:“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杨阁老佝偻着背,抬眸漫不经心的扫了她一眼,淡声否道:“崔尚书所猜并不对,此番不是暗杀。银针之上所抹乃“九日倒”,中此迷药者,昏昏沉沉可睡上九日。却无性命之忧!老妇猜测,有人此番不是害命,而是……暗中算计考生在考场睡上九日,名落孙山,断了她的仕途。想必该考生当是挡了什么人的道!”   杨阁老说完,一双浑浊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人群中的定远侯君。   周政粗眉高隆,暴脾气上头,出列,拔高声音质问道:“阁老看本侯做甚?莫不是怀疑此乃定远候府所为?端的是笑话!我周家人行事素来行得端坐的正,如此龌龊之行径岂会染指?更遑论,如今卷宗未开,被害之人乃何人尚且不知,您无丝毫证据,岂能随意冤枉?”   杨阁老不置可否,她垂着眼皮,不轻不重的回道:“侯君人品,在下必定信的过。可今日这被害的学子,老妇倘若猜测不错,她名落孙山,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世女。”   “你你你……”定远侯君气的浑身发抖怒目圆瞪,说话都打了哆嗦。   杨阁老掀开眼皮,眸中精光四射,却并没有给周政说话的机会。   冷声继续道:“老妇并不会无凭无据凭空猜测,我乃会试主监考官,会试九日,所有考生一应情况皆须了然于胸。说来贡院九日,发生了一件奇事儿,有一考生连续睡八日。考生会试中睡觉,不是题目太难无法下笔便是……诸位猜此人是谁?”   杨阁老顿了顿,扫了一眼众人,吸足了视线,方道:“此人乃寒门那位柳长宁!天下文人皆知,柳苍云惊才绝艳,文采斐然。乃今年状元热门人物,考题于她想来并不艰涩。可她却在考棚接连睡了八日,如何不引人生疑?今日阅卷之时又被银针一事儿,老妇心中大抵有了猜测。但定远侯君所言无错,所有皆是猜测,无凭无据。为了免去口舌,科考公平公正起见,便有劳诸位与我一并开卷宗,看看此受害考生的姓名,查上一查谁染指老祖宗亲自定下的科考规矩。”   “依阁老所言,那位声名远扬的寒门第一人柳苍云前几日会试中,十有□□便是被有心人暗害的那位考生!”大臣们低头窃窃私语,追问道。   杨阁不置可否,她张口便欲说话。   上首徒然传来两声“刺啦”响,红漆木椅被人从身后拉开。摩擦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两声拖拉木椅的声音先后响起,声音突兀又尖锐。   一众朝臣应声望去,便见长帝卿与镇南王先后起身,走至堂下。   “开卷宗!”旌寰黑着脸吩咐道,眼底啐着狂风暴雨来临前的汹涌。   裴元绍立在旌寰身侧,他眯着眼,扫了一眼众人,勾唇,冲着不远处定远侯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   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那日柳长宁从贡院门口出来,晕倒于地,血色全无。如今想来,应是迷药药性所致!   九日倒!好样的。睡了整整八日的她,神仙在世,也定不可能答完三科考题!   今夜即使她被人查出银针暗害之事,真凶倘若推出替罪羔羊,便依旧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瞒天过海。   可她连睡八日,考卷空白……   会试已结束多日,朝廷能给她的交代仅是找出凶手,堵住悠悠众口。   三年一次的会试,近千学子如何能因她一人受害成绩作废?   她若想入仕途,唯有再等三年。   算计之人,一计多虑,费尽心思!   裴元绍捏碎手中的白玉珠串,抬手吹了吹手中的残留的粉灰。 第56章   乾清宫内, 众朝臣噤若寒蝉。   裴元绍与旌寰先后起身,大步走至殿前,面色皆是不愉。显是此次科举暗害同科学子一事极为重视。   今夜殿前候着的一应权臣皆是人精, 两位权倾朝野的主子齐齐动怒, 谁敢触了眉头, 此刻皆是垂首而立, 眼观鼻鼻观心。   内阁本一体,科举舞弊之事儿是杨阁老发现,她此番站在殿前禀告,亦代表其余几位阁老的主意。   内阁四位阁老皆乃三朝老臣,科举律令是高祖时期亲自命吏部草拟,祖宗历法如何也不能被人如此蔑视。   他们此刻站成一排,对视一眼, 眼底皆是满意之色, 今日之事有长帝卿与镇南王协同出面, 查出背后之人, 便更为容易。   杨阁老回禀女皇, 得了应允,这才命人呈上卷宗。   宫侍从偏殿鱼贯而入。   抬出一张黑漆彭牙长条木桌摆放在殿前。其上置放一贴有封条的红漆木箱。   会试一应墨卷便悉数装于此木箱之内。   杨阁老上前两步,将印有"礼部会试长条谨封"的封条掀开。揭开木箱, 在一整箱考卷最上方取出一展墨卷。   她躬身上前, 本欲呈给女皇先行查阅。   坐于上首的明行女皇却已起身,走至近前,摇头吩咐道:“无须多礼, 阁考开卷封,朕与尔等一并查阅!”   杨阁老垂首应是,干脆利落的撕开墨卷封条。   卷桶在横条木桌之上一一展开。   共有18折册页,卷首头顶朱红丹书“头甲第一名”五个大字,这是明行女皇玉玺下钤“弥封关防”长印。   首页左侧覆盖封条,封条完好,无人揭开。其内按照历代科举惯例,应是书写学子姓名、籍贯之处。   金凤朝对科举考试密封极为严格,每年会试试卷,不到放榜即使女皇亦无法查阅考生姓名。   主考官呈上前三甲文章,由女皇阅览文章后,钦定名次。   为以示公平,卷边姓名在放榜前皆不能掀开,称为“封卷”。这是高祖时期定下的规矩,一直延续至今。   墨卷在长条木桌之上渐次摊开。   除开第一页为钦定名次,其下为正文,共15折,每折8行,所书字迹乃柳体楷书,字体骨力遒劲,结体严谨,一笔字迹赏心悦目。   最后三折内容为杨阁老与协同阅卷官员姓名职位。   一众朝臣盯着墨卷之上规整的字迹,脸上诧异又震撼。   崔秉桓最先回神儿,她先行出列,指着这份“头甲第一名”的案卷,上前两步。   冲着杨阁老,诧异的问道:“这这这……阁老莫不是拿错了墨卷,下官若是没有看错,这分明是头甲第一名的文章。倘若阁老方才所言非虚。被害学子中了迷药,在考棚内睡了整整八日,从何处得来时间,写出整整18折策论经义。”   “崔尚书所言甚是,此份墨卷,字体清晰,首页与后三页,显是已被阁老与女皇亲自批阅,判为一甲头名。杨阁老……是否拿错了卷侧……”   ……   一众大臣纷纷上前,尽管心中存疑,视线却直直的停留在卷宗之上。   因了此次会试,题目乃女皇与长帝卿所出,帝卿素来重视选拔官员的真实才干。是以此次科举会试的题目,与往年并不相同。第三科策论,考实务,死记硬背的考生此番必得落榜。   今夜,能提前见一甲头名文章,这会儿一众朝臣如何也挪不开视线。   第三科策论试题,用朱红大字所书。   论:为人臣上表之章   第一题,背景为前朝末年,朝廷动乱,民间起义不断。考生需替当时在位的明孝女皇拟一道诏书,号召群臣对朝廷以表忠心。   第二题,替永泰六年的北戎大臣写一份贺表给女皇,背景是北戎向朝廷进献雪豹一只。   如果单单只是书写上表奏折也便罢,试题其后,要求考生必须按照官府公文的标准写出自己的见解与判语。   由此可见,此番会试难度极大,在场朝中多年老臣,遇到此类问题,俱要左右权衡,结合当年朝代背景,才敢提笔书写上表文章。   尤其是第一题,措辞稍有不对,便唯恐触及皇权。   眼前长条桌上的墨卷,被评为今年会试头名,其出彩之处必不可说。   其余三位阁老已率先走至桌前,低头认真查墨卷所书内容。随着浏览一折过后,三人眼底赞赏之色便再也无法遮掩。三位阁老背手,念念有词,若竖耳细听,能隐约听见止不住的赞叹之声。   此番场景令在场朝臣,眼底异色连连。   一时竟无人询问杨阁老拿错卷宗之事,泰半的注意力集中于殿前那份墨卷之上。   “奇才,奇才也!你等仔细瞧,此女不仅精通诰文写法,更是擅长学古通今。文章遣词用句极为规整,无可指摘,其义妙用无穷。”华盖殿顾阁老忍不住出言赞道。   她乃四位阁老中年龄最大一位,往日对经义文章造诣颇深,天下文人学子能得她一句称赞之人,少之又少。   此言一出,朝臣上前两步,围上前,低头阅览此篇墨卷,竟将调查徇私舞弊一事抛之脑后。   裴元绍眯了眯眼,觑了一眼跪在殿前,瑟瑟发抖的二十位翰林。   他眼中厉色一闪而逝,捂着嘴夸张的打了个哈欠。勾唇,似笑非笑道:“诸位大人今夜是来乾清宫议事儿的,可不是赏评科举文章。时至深夜,你等不睡倒是无碍,本殿与帝君必不能陪着你等之乎者也,评读文章经义!”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似讥似讽,斜斜的依靠在长桌一脚。睨了一眼众人,眼底寒意尽显。   “瞧瞧,旌主脸上亦早已现出不耐……啧啧啧!”裴元绍侧眸凝了一眼旌寰。   见众人总算回神儿,视线齐刷刷的看向他,不在多话。   裴元绍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口,指着长桌上的墨卷,黑沉的桃花眼定定的看向杨阁,反复问道:“阁老当真断定在此卷墨卷之中发现了那枚吹针?没有拿错卷侧?”   杨阁老掀开塌下的眼皮,神色凛然,她虽是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眸中清明一片。   她冲着裴元绍郑重的点头,严肃道:“绝不会有错!微臣以项上人头做保!”   “既如此,劳烦阁老启开姓名封纸!”   杨阁老垂首应是,上前两步,撕开墨卷第一折 左侧姓名纸封。   其上用黑字竖体上书姓名、籍贯。   “永安郡江陵州仪凤七年举人柳长宁”。   乾清宫内,雅雀无声。   “柳长宁”三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杨阁老方才所言无差,她……在贡院种种表现皆是因了中毒!   岭南寒门学子第一人柳苍云,从入京的那一天。一言一行俱被京中权贵盯着。   会试结束那日她在贡院门口晕厥之事,几乎传遍了整座金陵城。有谣言称,柳长宁空有才华,体魄不全,往后并不能堪当大用。   却没想到……这其中另有隐情。   想到银针、迷药。   杨阁老亲口证词,此女在考棚内连睡八日……   几乎坐不得假!柳苍云被人暗害,中了银针迷药“九日倒。   这这这……意味着今岁会试墨卷……她仅头一日头脑清醒,答完了三科考题。   此番惊人做题速度,匪夷所思!   围在长条木桌旁的官员一时愣在原地,眼睛死死的盯着桌前墨卷,心内震撼久久未能消散。   金凤朝历代会试分为三科,每一科目又分三则试题。   往年即使出了那等才华横溢之女,答完所有考题,亦需五日。   而今年会试策论尤为艰涩,所考乃实务。据此届考生所言,九日能答完科考试题,已算勉强。   可柳苍云仅用了一日时间,完成了会试九日方能答完的诗词歌赋、经义策论。   更令人震撼的是,她所写策论,无华丽辞藻堆砌,却句句经世致用,当得头等。   倘若银针之事属实,此女之才绝非浪得虚名,甚至不可估量。   一   裴元绍唇边带着笑,抬眸打量了一眼殿前众人,朝中权臣此刻观卷震撼之色,久久未能消散。   他心底忽的生出鼓鼓胀胀的骄傲,明明众人赞赏钦佩的不是他明德长帝卿,他却有种与有荣焉的欢喜。   心脏如鼓点般跳动,墨色的眸中蔓着丝璨若星河的笑意。   “她是不是很优秀?”旌寰凑在他耳边,冷不丁的低声问道。   裴元绍墨眸微眯,脸上的笑意倏然收敛的一干二净。   侧头斜睨了她一眼,淡声道:“的确才识过人,可出生贫寒,一介寒门女。旌主宝贵的紧。”   “是呢!殿下嫌弃就好……臣喜欢的紧。听说前些时日殿下将长宁赶出长帝卿府。流光在此谢过帝卿承让之恩。”旌寰一本正经的冲着他拱了拱手,眸带嘲意。   裴元绍五指成拳,骨指关节错动,眼底暴厉之色一闪而逝。   唇角上扬的弧度压弯半分,他冷漠的打量了一眼旌寰,冷声道:“旌主一女子,在子渊这等男子身前,说承让,不觉可笑?她满腹才华,与我无关,可与你又能有何干系?那人在床笫之间喜欢男子的身子。你……”   裴元绍意有所指的觑了一眼她身下,忽的笑出声:“旌主倘若变成男子,说“承让”二字亦不晚!”   旌寰倏然抬头,丰唇微勾,冲着裴元绍恶意的笑道:“殿下此番话倒是启发了流光。得到她的爱并不难,只需与她一夜**,以那人的个性,定是要……嗯……”   两人相距极近,裴元绍低眸,阴鸷的墨眸定定的看向她,棱唇弯出一个极浅的弧度,修长的手摩挲着腰间盘绕的红鞭。   漫不经心的嘲道:“镇南王君忒下作!本殿自叹弗如。只可惜,我素来不喜此等污糟之言,辱了耳朵。”   他顿了顿,双目如剑,摩挲着腰间红鞭:“本殿脾性不好,指不定哪日,就因了你胡言乱语,对你行了鞭刑。旌主不若猜上一猜,是你轻功快,还是本殿抽鞭速度快?”   旌寰不置可否,面无表情,浅蓝色的眸子内明明灭灭,晦涩不明。   ――   尽管一众大臣对柳苍云的科举策论好奇甚重,可此刻长帝情与镇南王脸色皆是不愉。   众人只得规矩的立于一侧,听杨阁老坐审殿前二十余位翰林。   可问来问去,皆是一无所获。   裴元绍捂嘴打着哈欠,走至一众翰林身前,冲着女皇道:“帝君困不困?”   女皇眨眨眼,不自觉的点头。   “阿妹年纪小,既是困了,今日便散了吧。这群狗东西不开口有何干系?”   “吹针之术虽能杀人于无形,可却有一掣肘之处,使用必针者必须与被害之人必相距六尺之内。贡院戒备森严,一只鸟尚且不能飞入。唯一有可能动手的便是贡院之内巡考翰林与考棚相邻考生。”   裴元绍顿了顿,抬眸扫了一眼跪地瑟瑟发抖的翰林,厉声道:“既然有人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翰林动手反而更易露出马脚。本殿私以为,相邻考棚之内的考生出手更为隐秘。命人查一查,或许就能真相大白。吴翰林,您说本殿可说得对?”   被徒然点名,吴青心中咯噔一声,哆哆嗦嗦抬起头。面上除了惶恐之色,倒看不出丝毫心虚之色。   她垂首叩拜道:   “微臣愚钝,殿下恕罪。”   裴元绍眯着眼,轻笑道:“哦?本殿记得你今次会试中肩负考生排号之责,倘若下毒手之人乃柳苍云相邻考棚学子……你便难辞其咎!翰林可得想好,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吴青双腿打着哆嗦,心底叫苦不迭。   她闭着眼,匍匐向前,胆寒的看向帝卿:“此事与微臣无关,殿下明察,殿下明察!”   裴元绍一脚踩在她的胸口。   神色不变,蹲身,唇顿在她的耳朵前,低声道:“吴翰林想想家中幼女老母,今日落下欺君之罪可值当?不管你背后的主子乃何人?动了她的主意……本殿此番便不能就此罢休了!你若要隐瞒……”   他脚下用力,吴青只觉胸口一痛,胸骨断开。   她眸内惊骇又惶恐,眼泪糊了一脸,匍匐向前两步,侧身抱住杨阁老的腿,道:“我招!我招!”   “是……是周林氏指使微臣……此事乃定远侯君夫郎周林氏背后主使……”   吴青年少之时与户部尚书之子林绵有过一段情,她曾答应状元及地之日,便去林家娶他。只可惜后来……她名落孙山,他受家族所迫嫁给定远候府,从此沦为天涯陌路之人。   这么多年,他从未找过她!   月前他上门求她,只求她为一考生安排考棚。   多年前花前月下的深情,她如何能狠心拒绝,一时糊涂,便做了这等事。   吴青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定远侯君懵了一瞬,只能沉默跪于殿前,鬓边白发顿生。   ――   会试发生一应龌龊,因涉及学子成绩,并没有外传。   几位阁老、朝中权臣、三公六侯臣皆是守口如瓶。   只第二日太和殿议事时,定远侯触怒天听,削其爵位,贬为庶民。其女周怀瑾,才行有亏,用世不得入仕为官。   翰林吴青编修典籍出现纰漏,不堪翰林一职,女皇允其告老还乡。   ――   裴元绍下朝回府,马车驶过洒金街,车架便被人拦了下来。   哭诉声一声胜过一声,尖细刺耳:“求殿下为草民之女申冤呐!”   “草民之女冤枉!奈何我等乃贫民出生,无处申诉冤曲!走投无路,只能拦下您车架!”   “尝闻殿下心系为民……有冤难求,求殿下定是能为民申冤……”   ……   柳正、柳夏、柳田氏三人拦住长帝卿的车架。   哭诉凄厉之音一声盖过一声。   裴元绍端茶的手倏然一抖。   这声音……他似乎在何处停过。   声音尖尖细细,震动鼔膜……好似……   马妇迟疑的请示道:“殿下,奴才可要将之赶走?”   裴元绍揉了揉泛酸的额头,吩咐道:“让红莲查查,本殿乏了!”   自那日与那人撕开脸皮,恩断义绝后,他已十日未曾好眠,成日不得劲儿。精神疲乏!   马妇恭敬应是,翻身下马。   黑着脸好说歹说才将拦路三人劝走。   跃身上马之时,一阵妖风吹来。   狂风掀开马车帘角,露出车内华服贵人。   因了马车的主人能救柳冬的命,柳田氏瞪着赤红的眼,视线死死的定在不远处的马车上。   车帘掀开,他原本颓桑的眸子倏然睁大,抖着唇,不可置信哑声道:“袁……袁袁……绍。”   马车驶入街道,在地面留下两道车辙印。   柳田氏回神儿,大口出着粗气,拔腿跌跌撞撞的追在华盖马车之后,用尽全力大声嘶吼道:“袁……袁绍!!!停……停下……”   “我是你……姨夫……柳田氏,柳正、柳长宁……殿下!”   “你可想知道……当年……柳长宁……西樵村柳长宁死去的真相!!!大火!……”   街道上,骏马发出一声嘶鸣,马车止在原地。 第57章 他要她   马车倏然停在熙熙攘攘的街口, 车轮与地面发出“滋啦”尖锐的摩擦声。   身后奔跑的中年男子,越跑越近。   裴元绍掀开车帘,状似不经意的瞟了一眼车后之人。右手端着的茶盏几不可查的晃了晃,热茶从杯中荡出,溢在指腹上。   圆润白皙的中指瞬间烫红一片。   他却并不在意, 眯着眼,放下车帘,对车外护在车架两旁的侍卫,吩咐道:“找个暗处,将身后那三人带回府中,记住手脚干净些。”   侍卫翻身下马, 垂首应是。   刻着明德长帝卿府标识的青棚乌盖马车停了片刻, 继续向前驶去。   柳田氏叉着腰,大口喘粗气, 好不容易即将追上前方的马车。却不料马车再次疾驰而出, 只留下两道飞扬的尘土。   他颓丧的跪于地上,抬手狠狠锤地。   柳正、柳夏小跑赶上近前。   柳正上前两步举起手, 狠狠的给了柳田氏一大耳刮, 她怒目圆瞪, 看了一眼周围逐渐聚集的行人。   恨铁不成钢道:“你这败家男人, 可知自个儿在做什么?方才……那可是长帝卿的车架,你紧追其后,大喊大叫。若是冲撞了殿下,指不定咱一家被按个大不敬的名头。你败家夫是要断我柳家的后啊!”   柳田氏被妻主一巴掌扇偏了头, 他唇角溢出血,眼底赤红,女儿是他的命,往日为了女儿的前程,他即使被这无能暴力的妻主,拳脚相加,打骂不,。也尽力百般忍受。   可如今女儿性命不保,他为了女儿来回奔波,妻主不帮忙便罢,暴躁脾性更甚。   柳田氏捂着脸,看向怒气冲天的柳正,恨道:“你柳家的名声重要还是我冬儿的命重要?妻主怕这金陵城中达官贵人,我田永不怕,你若嫌贱侍给你柳家丢脸,休了便是。”   “你……”   柳正做势又欲抬手掌掴,柳田氏舔了舔唇角的血,挡下她的手臂。   两人音量极大,在熙熙攘攘的洒金街上争吵,此番你来我往,引来一众行人凑上前来围观。   柳田氏扫了一眼渐多的人群,眸中滑过一抹算计。   方才倘若他没有看错,车内分明是三年前抛弃大侄女的荡夫郎,虽不知他因何成了长帝卿。   但……   他田永知道长帝卿的过往!   倘若方才他停下车架,乖乖帮他救人,他尚闭嘴不语!   可裴元绍却佯装陌路并不搭理他的哭求。   如此便也不要怪他不留情面,这满金陵城的贵人想必对三年前荡夫郎裴元绍的过往俱会感兴趣。   以此作为筹码换他冬儿一条性命,当是一条妙计!   柳田氏窄小的眸子精光四射,电光火石间,便有了主意。   他声音尖细刺耳,拔高声量,反驳道:“妻主打贱侍作甚?我有何错,你可知我因何不顾性命追赶?方才我在那辆马车上看见了……”   柳正收回扬起的手,粗眉夹出一道褶子。   柳田氏理也不理她不耐之色,顿了顿,拔高音量道:“荡……”   粗唇张合,到口的话尚且没有说出。   空中徒然飞射一块石子,直直的击中他喉口左下侧,正中哑穴。   柳田氏惊骇的睁大眼,看向人群。   人群正中,站着位身着品月色锦袍的年轻女君。   有匪女子,色若春晓,如切如磋。   只一眼,柳田氏长了长嘴,赞叹之声却如何也发不出。   立在一边的柳夏顺着爹亲的目光看过去,一时也愣怔在原地,他满面透红,含羞带怯。   大街上泰半未婚的男子脸上皆与柳夏此幅模样一致,羞羞怯怯,情窦初开。   柳田氏回神,狐疑的打量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衣女子,却不料那人似有所觉,抬眸,定定的凝了他一眼。茶色的眼中啐着浓浓的警告。   柳田氏只觉眼睛被鸷了一下,强自别开视线,满面骇然。   方才那块石子,定是此人所为。他上前两步,想与之撕扯。   再抬头时,那白衣女君却已不知所踪。   柳田氏发不了声音,指着自己的喉咙“啊啊啊”直叫。   柳正拂袖,怒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舍头撸不直,话尚且说不清楚,要你何用。回家!”   三人灰溜溜的退出洒金街,走至无人巷口内,却被从天而降的黑衣人麻袋罩头。   ――   洒金街街尾   一轻纱蒙面男子,小步跟在高他半头女子身后。   “师姐走慢些,子爵要追不上了!”   白衣女子脚步未停,蹙眉指了指天色,淡声道:“师弟快些吧,你姐姐应是已到了酒楼……”   贾子爵撇嘴,他低头看了一眼今日特地换上的拖地淡青长衫,眼底滑过一抹失落。   连祖母都夸上一句,他着此身衣物端仪俊朗,可师姐却未看一眼,一路走来,她克己守礼,眼睛直视前方,看也不多看上他一眼。   心头阵阵失落,偷眼看着那人清冷如仙的侧脸,又荡起一抹羞意。   师姐乃一正正经经的书呆子,不通情爱。   贾子爵心中思量万千,追着那人的背影小声反驳道:“阿姐才不会怪责呢,师姐明明答应带子爵游玩一番,现下才将将逛了一个时辰……”   不远处的白衣女子忽的顿住脚步,她扭回头,提了提手中的竹篮,竹篮内放着泥人、竹鼓、并一些糕点。   “师弟莫要胡闹!”她细眉微蹙,看向竹篮内的物件儿,淡声道:“今日这些小物件儿,师弟可喜欢,苍云拿它们抵了你不日前赠手帕、干粮之恩可好?”   “不好!”贾子爵想也没想的回道,指着柳长宁手中的竹篮,嗔怪:   “我央求了师姐如此久,师姐才陪了子爵一日。竹篮一应物件儿,胭脂水粉、银钗首饰你皆不买给我。这些小玩意儿不要便是……师姐……多陪我逛逛可……可行?”   贾子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抬眸便对上白衣女君轻蹙的眉目。   “师弟慎言!你等男子私密之物,我岂能赠你,当是于理不合!   他苦涩的笑了笑:“师姐为何如此……”   “不识男儿心”最后一句话他没敢说出口。   贾子爵自小性子软绵,被眼前之人冷淡扫上一眼,爱慕便再也诉不出口。   踌躇的档口儿,她已转身越走越远。   贾子爵眸中溢满低落,柳苍云性格冷清,乃一榆木疙瘩。   不仅对他如此,对所有男儿皆是不冷不热。   可……再如何榆木疙瘩的女子,心中也该焐热了,她却依旧……   会试之后为了躲他,她躲在南华庵拒不见人。   倘若不是明日乃放榜之日,她提前下山被他捉住,今日陪游,她是定不会应的。   ---   明德长帝卿府,暗室。   石壁冰凉泛着幽光,室内暗无天日,此刻高悬两根火把,将暗室照亮。   裴元绍眯着眼,坐于上首,他指尖轻点桌面,火把上的火苗忽明忽暗,将他脸上的神色,悉数掩与阴影之中。   他身前七尺处跪着三人,麻绳捆缚,形容狼狈。   “邵哥儿……不,殿下……殿下饶命呐,草民并不是有意谋财害命,大侄女当年已人去楼空,老宅破旧,这才犯下糊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扰了草民一家老小……”   柳正匍匐跪在地上痛哭,憨厚的脸上盛着惊惧之色。   她左手边跪着柳夏,这会儿已是吓的泣不成声。   右手边柳田氏舔了舔干涩的唇,哑穴半个时辰便自行解开。他不动神色的抬眸,看向坐于上首的公子。   他身着一袭暗红锦衣,唇角似笑非笑。绝艳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明明只是高坐在椅子上,可他通声的威压,却令柳田氏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柳田氏唇边溢出半丝苦笑,倘若不是女儿性命堪忧,为父者强,他如何敢与权倾天下的长帝卿谈条件。   家中妻主欺软怕硬,没有主心骨,女儿能否救的回来,只能看他。   柳田氏狠掐手心,窄小的眼内精光四射。   “妻主所说只为其一,当年大火虽是草民妻夫所放,可大侄女死于火中之事在村内传开后。草民一日浆洗衣物之时,无意看见一批黑衣人去了村西老宅,好奇跟上,发现这些人竟是将烧成黑灰老宅布了手脚,埋下几截烧焦的白骨。后来村内陆陆续续来了两批人马调查大侄女死讯,I村内人带着这些带刀侍卫查探,据说发现了大侄女烧焦的尸骨。”   上首的男子敲打桌面的声音愈发急促,一声一声如锤在胸口。   柳田氏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那日老宅屋内空无一人,草民与妻主才敢纵火烧宅。可却有人故意将大侄女伪装成烧死的情形。想是为了蒙蔽殿下调查……”   柳田氏粗唇张合。   裴元绍却已是神色恍惚……。   能瞒住暗卫整整一月的查探,整个金凤朝,除了镇南王手下的影卫无人能做到。   旌寰那人为人下作,做事滴水不漏。她在怕!怕柳长宁对他有情,怕他认出她来。   可笑,他险些被她卑劣的手段蒙蔽。   怪他自己!   他不自信,不信任。   坐于上首的红衣男子垂着头,缄默。   暗室内只能听见三人的紧张的喘气声,柳家三人便如待宰的羔羊一般,等待着上首男子最后的决断。   柳田氏倏然抬头,寂静的暗室显得极为可怕,如狰狞的猛兽。   他不能怕,他要救柳冬。   “前尘往事皆是过眼云烟,您位高权重,必不是与我贱民等计较之人。倘若今日您能将我女儿柳冬从大理寺救出,放了我一家四口。草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给你。”   裴元绍斜睨了他一眼,神色不变。   威压逼近,柳田氏双腿止不住的颤抖,他忍着心头胆寒,咬了咬下唇扬声道:“大侄女离开西樵村那日,曾留了一封手书。压在你卧房书册……”   上首的椅子被人倏然拉开,发出尖锐的“滋啦”声,裴元绍起身,一双墨色得眸子光射寒心。   他快步走至柳田氏身前,一脚踹在他的胸口。脚尖死死的将他抵在地面上,棱唇轻启,声音冷彻骨髓:“你何等身份,配与本殿谈条件?手书交出来!”   柳田氏四肢绑缚,胸口疼的她几乎出不了气,他剧烈的咳嗽出声,口腔内的血沫横飞。   “殿下……殿下答应救……救柳冬……草民便将信函呈上。”他用了最后一丝气力,气若游丝道。   裴元绍蹲身,视线与柳田氏平齐,不为所动:“你交不交无碍,左右只是一张信函。可你……一家的性命……呵!还有那柳冬,斩首似乎便宜她,不若便令人将她凌迟处死可好?“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唇角似笑非笑,看似漫不经心,可眼底死一般的黑沉透着丝彻骨的冷意。   柳田氏浑身上下毫毛直竖,冷汗浸透了一身。   他长了长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侧头,小儿子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令他心底的倔强,崩塌一半。   他匍匐在地,忽觉这金陵城,满城的繁华不是天堂,是噩梦。   柳正跪地向前,用力叩头,一声重过一声,哭求道:“帝卿饶命,饶命,那封手书在草民如今租住西街铜弯巷木床之下。”   裴元绍对身后的红莲使了一记眼色,她心领神会,迅速冲出暗室。   “将此三人送入府内地下水牢关押!”   他看也没看哭求的三人,此刻心脏的跳动早已随着“手书”二字失去了跳动节奏。   从暗室走出来的时候,天空阴沉,眼看着又要下雨。   裴元绍命人搬出一把摇椅,坐在恓凰院儿的老槐树下,这颗老槐树与三年前西樵村那棵老槐树一模一样。   裴元绍心绪难平时,喜欢坐在树下,鼻尖有草木的清香,就仿佛她也在一般。   红莲将那封手书呈上之时,裴元绍闭了闭眼。   他抖着手将信封打开。   泛黄的宣纸上,只有两行字,没有署名,亦无落款。   只需一眼便知,那是写给他的。   “我离开此地,倘若能有缘再见,你认出我来。与你重新认识可好,记住我叫柳长宁,字苍云。”   裴元绍眼角止不住的滑下两行清泪,他仰头看天。   天空被乌云遮避,盛着浓雨,将下不下。   那人的温柔以待是真的,她说她叫苍云。   她说要了他的身子,便得娶他。   他却不愿相信!   不是没有发现,而是不愿意信,不自信。   怕!怕长帝卿的身份毁了寒门第一人柳长宁。   手握大权,权倾朝野的裴子渊,若与寒门清流一脉柳苍云成亲。   他必是要毁了她的。   可他爱她……   她说了要娶他。   这样的诱惑谁能抵挡。   裴元邵握紧拳头,他前世今生皆苦。   权势荣华与她比,仿佛皆为浮云过眼。   为了江山社稷、家国天下的重担,他放弃过她一次。   一次已是极限!这一次他不想放手。   即便她心中有旁的男子,他也得将她掰回来,如果不争取,便一无所有……   她说了要娶他!   裴元邵抬手抹干了脸上的泪,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坐上马车。   青棚乌盖马车一路疾驰,长驱直入,停在御书房门口。   他掀开车帘,看着眼前这一片巍峨的宫殿。   脑海内回荡着永泰帝的话。   “汝生而为长,应辅佐幼帝……”   他生而为长,可五妹已是成年……   帝王权御之术岂能容他!他原是无牵无挂,生死无求。   当了这出头鸟,还这天下盛世王朝也好。   可如今,他想要她!想那夜的癫狂……   江山社稷,裴家王朝,不该是他一人担着! 第58章 帝心   三月的天如戏子的脸, 天空乌云说散便散, 方才乌云压顶, 此刻天空湛蓝一片。   裴元绍被徒然放晴的光刺的眯着眼。   御书房外跪了一地宫侍。   他越过众人,跨入御书房, 空无一人。   御案上铺着两尺厚的奏折。   博古架上原本放置的书册, 被数十只鸟笼取代。   鸟笼内有干草铺织的鸟窝, 颗粒饱满的稻粒, 还有巴掌大小的软垫。   应了那句鸟比人享受。   裴元邵眯着眼, 面无表情的觑了一眼跪地女使, 这是伺候在女皇身边的贴身女官。   也是他安插在女皇身边的心腹。   一是保护,二是……防这……兄妹阋墙。   三年前,为了还贾太傅一个交代。他使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 命人一把大火烧了坤宁宫, 放先君后逃出皇宫。皇妹与他之间自此便再也回不到当年。   他何其聪慧,明白帝君的疏离与忌惮意味着什么!   不为夺权, 只为给自己留条后路。活了两世,他须得有些长进, 万不能再落个被人收尸的下场。   殿内安静了一瞬, 裴元绍脸上的笑容悉数收敛。   蒋女使跪低,身子发颤。   他抽出腰间的红鞭,尾鞭扫在博古架上, 勾来一只鸟笼,抿嘴冷声道:“谁放的?”   裴元绍的话半遮半掩,说了一半。可跪在地上的蒋女使却反应极快的明白过来, 他话中之意。   她强自镇定片刻,垂头恭敬回道:虞太夫前几日央人送来几只鹦鹉,是南蛮之地所的红头鹦鹉,已被人□□好了,说话逗趣儿,甚是好玩……”   没待她说完,裴元绍冷哼道:“倘若言官见了书房此番场景,五妹想要明年亲政,便不要再想!历朝女皇亲政之龄依旧由辅国大臣把持住朝政的先例数不胜数。”   裴元绍一手怕在御书房累成一沓的奏章上,墨色的眸子中皆是厉色。   “虞青岚简直要反了天!”   他此刻气的不仅是虞太夫的叵测居心,还有明行。   为君者,最忌玩物丧志,懒政、昏庸。   他素来以为,五妹只是生性懦弱,平庸,倘若勤奋亦能补拙。他手把手教她权御之术,待她亲政那日,三军兵符收回,总能应付波谲朝堂。   可是这几年,自他帮了子爵后逃出后宫后,五妹便与他有了嫌隙。   看似对他亲近,言听计从。却再也不会对他说心底话。   三年前明行爱上了侍弄花草、虫鸟,御书房内的一应折子被她悉数搬入了明德长帝卿府,。   倘若不是她成年再即,他动怒将强压她批阅奏折……   裴元绍单手撑在御案上,眼底只剩失望,身而为长,便是抢。   可他忘了自己变成了一把锋利的抢,身后的人却连举抢的**都没有。   家国天下,说来应是极为可笑。   --   御花园。   乌云褪去,天光大亮。   一簇簇花朵姹紫嫣红,品种繁多。   明行女皇脚边置有一木桶,木勺舀水,熟稔侍弄花花草草。   身着明黄龙袍的帝君身前不远处放着各色鹦鹉,鹦鹉尖尖细细的嗓音,叽叽喳喳嚷道:“女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君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   裴元绍上前的步子顿了顿,眸中恍惚,贾君后……皇妹不死心啊,他裴家之人皆是痴情种。   可痴心又如何?阿妹护不住他!   贾家嫡子贾子爵,性格温婉,心思纯善,阿妹当年年幼,对此子一见欢喜。哭着要娶他。   他为了贾太傅替他辅国,跪在贾师身前,为五妹求了他家独子。   可后宫之中,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虞太夫与旌寰联手,能轻而易举的便能将之算计了去。   迫的贾太夫辞官退隐,只为保全贾府与幼子周全。   倘若他不设计那场大火,金蝉脱壳,放子爵出宫。他裴氏兄妹二人如何对得起太傅这些年忠君之心。   裴元绍仰着头,阳光刺眼,卷翘的长睫忍不住轻颤。   他上前两步,走至近前,唇角没了一贯笑容,视线落在的明行女皇脚边的鹦鹉上,回忆道:“子爵以往在宫外的时候,倒喜欢鹦鹉,我记得,他与鹦鹉能不厌其烦的说上一整日的话!”   明行女皇浇水的动作一顿,她转身,脸上惬意之色收敛的一干二净。   放下瓜瓢,反问道:“皇兄,忽然进宫了,可有急事?”   裴元绍并没有答话,他蹲身,提起一只鸟笼的,修长的手指拨弄鹦鹉扁平的鸟喙。   鹦鹉倒是不认生,鸟喙含住他圆润的指腹。   叽叽喳喳:“难吃!难吃!”   裴元绍勾唇,他轻点鹦鹉的羽冠,轻笑道:“瞧瞧,连吃食儿俱是分不清!除了能逗趣,这鸟儿大抵只是一玩物罢了。”   他侧眸,黑沉的眸子攫住明行女皇闪躲的视线,似笑非笑:“皇妹只有半年便将成年,阿兄将手中的兵符提前给你可好?”   朝中统共有三枚兵符,一枚在裴元绍手中,可统领漠北漠北三十万大军。女皇死前,便将兵符交给裴元绍,三年前,他亲手整肃漠北军,拔除祸患。可听他全权调配。   第二枚在镇南王旌寰手中,可调配西北龙虎军。   第三枚在英国公手中,统管胶东军。   亲政之日,便是收回三枚兵符之时,即便明行年龄尚轻、性格软弱,兵权在手,亦可摄政。   裴元绍此时提出交出兵权,打破固有平衡。倘若令文武百官知肖,必然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明行女皇眼睛倏然睁大,眸光微闪。侧头看向身前一大片花园,问道:“为何?皇兄可是怪朕沉迷花草,不勉励批阅奏章?”   裴元绍眼底复杂之色一闪而逝,花丛中的年轻君主,又长高了些,以往与他说话,需要仰头,如今却只需抬眸。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疲色尽显:“五妹,你还有半年便将成年礼,往后须得自己立起来。这三年,你为儿女之情所困,因了知道你心中苦闷,我不忍斥责,可三年已是尽头!”   “你乃帝君,身上担负天下万民的性命。如今朝堂三分。官员倾轧,士族势大,卖官买官恶习愈演愈重,**层出,民不聊生。你乃帝君,有的不只是儿女情长,还有天下万民。!而我……五妹,长帝卿也有倒下的一天!我替代不了你,这裴家的天下只能你自己亲手守护!”   明行女皇张了张嘴,强行别开视线,面对那双疲惫的墨眸,所有的猜忌与怨恨在那样的视线注视下,消失了大半。   “五妹,倘若你还听为兄一句劝。将子爵忘了,娶英国公嫡子为君夫可好?英国公手中持有胶东兵符,她狐狸性子,在保皇派与士家中左右逢源,你若娶了她家……”   明行女皇视线落在身前沾上水珠的百合花上。脑海内闪出的是贾子爵站在御花园,葬花吟诗的温雅面容。   她恍惚了一瞬,眸中盛着抹祈求与贪念:“阿兄,你再撑撑可好,帮我!我要贾家子爵重回宫中!”   裴元绍张了张嘴,最终无力的合上。   失望之色尽显,他垂着头,半披的发丝滑下,挡住了眼底灰败之色。   皇妹优柔寡断,只有儿女情长,这天下,他将兵符奉上,她尚且不敢接住。   帮!这天下,他帮她撑着,谁人来帮他?   “四年前,我在贾府门口跪了整整一夜,为你求来贾太傅最为宝贵的独子,可皇妹你护不住他啊!他被虞青岚与镇南王君逼迫的险些上吊自杀。贾家三代的清誉尽毁,太傅人到晚年,却要被逼迫告老还乡。我与你皆对不起贾氏一族!如今安能帮你娶他?”   明行女皇摘下身前花瓣,碾碎,她赤红着眼,冲着裴元绍怒吼道:“朕是女皇。全天下皆是朕的,可是你瞧瞧,朕每日如个傀儡一般,朝堂议事,我需得看你与旌寰眼色,一言一行皆被掣肘。你教朕该如何是好?朕堂堂帝君,只想要一男子,却没办法娶。当年我年龄尚小,不通情爱,可如今我已是成年,想要他,为何不可?”   裴元绍有些疲惫,他再次捏了捏额角,眸中一凛,掀开衣衫,直直的跪在地上,他从怀中掏出兵符,言辞若肯:“帝君收回兵符,子渊不堪重担,亦不知如何是好呢!”   不知失望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五妹对他生出忌惮已是预料之中,亲耳听见她的控诉,反倒心头微松……   看吧!除了那人,母子,兄妹,皆是浮云!这皇城不能有亲情!   他倦了,对这裴氏王朝生倦。阿妹担不起皇位!   旌寰亦不行!   那人倘若想要,他帮她争上一争。她若不想要,他们找位合适的人!还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   祥云酒楼她说过,她曾看见过一座城的死人。是以她入仕为官,她若心系天下,他帮她便是!   裴元绍抬眸,迎着光,墨色的眸子明明灭灭。沉默半晌,他释然的笑道:“皇妹倘若心中尚存手足之情,便放臣一条生路可好。臣愿从此再不插手朝中之事,嫁于一寒门为夫。”   他兀自淡笑,漫不经心道:“琼林宴指驸马乃惯例,便将今年这金科状元指给我便是。我猜今年的金科状元非寒门第一人柳苍云莫属,她身后代表着万千寒门学子。我若下嫁于她,她往后便是皇妹的人,为皇妹所用。一石二鸟,这是臣退下辅国长帝卿之位后,能为皇妹做的最后一件事。”   女皇眯着眼,她虽不聪明,可听懂了长兄的话,若是他嫁给一寒门,倒是极妙!   可是……   她觑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兵符,捏紧手心,将心中的贪欲忍了回去。   兵符她不敢接,因了她斗不过镇南王旌寰!斗不过盘根错节的世家。   她孩子气的怒吼,是发泄,亦为敲打。   皇兄如今势大,倘若他失了君臣之心……   明行女皇抬头,脸上换了副神色,惊慌之色毕显,快步凑到近前,明黄色的龙袍一角被周围花刺勾出一条长长的丝线。   她俯身欲将跪地的红衣男子亲手扶起来,他却跪地不动。   明行女皇无法,掀开龙袍,跪在他身前,急急的认错道:“皇兄,朕知错,兵符你且收回。朕再也不与你说这等孩子气的话,你要朕娶英国公的长子,朕娶便是!”   裴元绍垂着头,讥讽之色一闪而逝。   人心七窍,窍窍玄机!五妹防着他,避重就轻罢了!   兵符她不肯接,贾师之子她亦想要。   她把所有难题推给他,要江山与美人!   呵……   裴元绍眯眼将眼底算计收敛,谁都不是傻的!互相试探而已……   既想嫁那人,须得提前在女皇心中落下影子,只要五妹对他存着戒备!   他便能顺势而为! 第59章 浴桶歹人   祥云酒楼, 二楼雅间。   柳长宁靠窗而坐, 她的身侧分坐着贾氏兄妹。   酒桌之上, 放着精致的菜肴。   用膳时,三人食不言寝不语, 一时倒是格外安静。   即便贾子爵另有男儿家小心思, 此刻, 却也闭上了不断叨叨的嘴。   一顿午膳用完已堪堪到了申时。   唤来小二姐进得雅间, 收拾完酒桌残羹冷炙。   贾子云侧头, 冲着身边巴巴望着柳长宁的弟弟叹了口气。   她指着窗外的绸缎铺, 温声道:“子爵前些时日不是对城西这家绸铺所出的雨过天青色蝉翼纱喜欢的紧吗?听说绸缎铺近来又有一批新缎,比禅翼衫更为柔软,为姐命阿杏陪你前去看看可好?”   虽是询问, 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贾子爵灵动的眼珠转了转, 撇了撇嘴,很是乖巧的点了头。   他不是胡搅蛮缠的哥儿, 爹亲教导过,男儿家时不时耍些小脾性无碍, 却不能无理取闹。   分寸当拿捏七分方是身为哥儿安身立命之本。   这亦是众人宠着他的原因, 即使师姐那等厌烦男子的性子,却也让他三分。   因为他守礼,拿捏分寸。   贾子爵眼角含着丝笑意, 觑了远处的窗柩旁的女子,见她不为所动,失落的转身。   “且慢!”坐在窗边的白衣女子忽然开口, 她葱白的纤手指了指桌边的□□。   侧头对贾子云便是一通责备:“师弟年龄尚小,不懂事。你为何也如此冒失?这满金陵城皆有世家的眼睛,今日你冒冒失失带师弟出府也便罢,□□他若忘带了,被金陵城内的人遇见该如何是好?”   她声音极冷,却亦藏着三分担忧。   贾子爵性子纯善,从小体弱,贾师一家宠着。不谙人心险恶。   三年前他已是死在那场大火的死人,贾师容他入京已是冒险。倘若他自个儿再不小心谨慎,被人认出来,便是大大的麻烦。   当年裴元绍花了大代价,折了许多人,才将他救出来……他此番再出事怕是!   贾子云垂着头一脸赧然,狠瞪了一眼不远处的弟弟。   拿起桌边轻如蝉翼的□□,快步递给他,斥道:“你这泼猴,倘若不是你师姐提醒。你此番便是要拉着姐姐陪你一起闯下大祸。”   贾子爵眼底波光粼粼,越过他亲姐姐的肩头,偷偷看了一眼窗边的白衣女子,吐舌头道:“多谢师姐关心,子爵记住了!定是小心行事。”   他说完将面具贴合在脸上,本是清俊水灵的脸瞬间换了副普通面容。   拉上面纱,三步两回头,见窗边的女子不再看他,这才推门而出。   贾子云目送弟弟走出酒楼,脸上露出一抹无奈之色。为了贾府,子爵当年被送入宫中,谁曾料想,污的是他一辈子的名声,是以整个贾府上下都纵着他……因了她弟弟这一生无法光明正大的活着!   贾子云将心头无奈收敛,重新坐回窗前,端起八仙上的青瓷壶,浅斟一杯毛尖。   咧嘴笑道:“明日便是放榜,长宁猜解元当是谁?”   柳长宁端茶的手微顿:“柳苍云……应是没有疑问!”   “贤妹如此自信?若被有心人听见,非得责你一句自缢自满!”贾子云唇角弧度加深,打趣道。   “不是自信,金陵城世家权贵近些时日对我格外殷勤。你当我为何躲在南华庵闭门不出?”柳长宁抿完一口茶水,慢条斯理的道。   贾子云想到近些时日,京城中成群的世家诰命夫郎,央她给柳长宁递帖子的场景。   眼底划过一抹了然,他兀自笑了会儿,淡声道:“定远侯府是真的倒了呢,长宁!”   柳长宁放下茶盏,与好友对视一眼,便明白她此话乃何以,她唇边露出一抹极细微的笑痕,意有所指道:“子云,你去户部当职可好?周家倒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便是空缺了下去。三公六侯中如今没有实权的只有虞侯君,户部的空缺,虞太夫定全力会为她争取来。虞侯爷那人品性如何,你自是知道。酒囊饭袋,做不了主。你若去户部,从侍郎做起,爬起来,应是极快。”   贾子云讶异的看了她一眼,赞道:“母亲昨日来信,与你这滑头所言一模一样。难怪你当初拿出如此多户部处理案卷与我分析……不对!”   她看着氤氲的茶水,说着说着忽然心领神会,倏然睁大眼睛,问道:“户部!户部!苍云,你莫不是一早盯上了户部这块肥缺。定远侯府一开始便在你的算计之中?没想到啊没想到,为姐原以为你乃神仙之人,如何适应官场,却没想到你竟然深谙官场之道。越来越坏!“   柳长宁但笑不语,她喜欢心思纯善之人,不是因为她自己心思纯善,恰是因为她没有,所以欣赏。   她看着青瓷茶杯中不断翻转的茶叶,意味深长道:“你可知为何我拉着你提前几月至金陵城。”   柳长宁茶色的眸子中泛着丝银光:“士族这几年愈发势大,盘根错节,想要一两年将之根除并不容易,这需要时间。可百姓定是等不了……   “你我……唯有快速成长起来,方能有在朝堂中有说话的权力。世家百年倾轧,同气连枝,你我能做的只有逐一击破."   贾子云似懂非懂,眸中困惑未消。   柳长宁觑了她一眼,继续解释道:“提前上京,便是因了此事,寒门第一人代表的是寒门清流一脉,三公六侯与权臣皆想拉拢……”   “倘若你不站队,便会被众人争抢,争抢之下必有龌龊,以己为饵,愿者上钩!”   贾子云不雅的拍了下大腿,眼睛发亮,急促的说道。   便见对面之人点头,淡声道:“我没料想到,定远侯府先着了道。我以为会是,长信侯。让你看与户部相关的策论,乃贾师之意,即使定远侯没有着道,户部你必定要去。有恩师留在朝廷的人一路护送于你,你此番定不会下放州郡,半年期满,大抵是户部侍郎。"   瓷杯内的茶水凉了些,柳长宁换了副茶盏,浅斟一杯。   她白皙的脸掩在氤氲的水雾内,贾子云一时看的有些呆,母亲说过,柳长宁之才不在诗书,更在经世致用。   此番她方明白“经世致用”四字用在何处?不仅是朝廷变革,还有这卓识远见。   她脸上现出一抹羞惭之色,顺着她的话问道:“历来状元翰林院编纂半年,皆是下放州郡,你可想留在京城?”   “我去胶州”柳长宁看向窗外,声音有些淡。“胶州历来盐商泛滥,官员与盐商勾结,民不聊生。年前长帝卿亲自督查,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唐堂去年下放胶州,一应情况皆是飞鸽传书于我,胶州百姓因了买不起高价盐,长期无盐食入,你知道最后会如何?”   柳长宁没将“死”字说出口,贾子云亦是心领神会。   “盐税祸端始于英国公府,倘若能抓住他的把柄。往后这步天下棋局,倒是容易了些。”   贾子云眼中忽的蹦出一道亮光,他抖了抖唇,神色激动。   此番入朝为官,她以为必是一条你死我活,血腥之路。须得徐徐图之,却没想到好友早有了谋算。   英国公府?倘若他们能抓住英国公的把柄,这步棋便是踏了一万步。   现今朝廷势力驳杂,除开长帝卿为首的保皇派与士族拥戴的镇南王。   两方势力,势均力敌,兵权在手,暂时无法撼动。   却有一部分游离势力,可……   这一部分官员是以英国公为首的中立派,不参与党争,在朝中左右逢源,倘若抓住英国公府的把柄,将其化为己用。   再加上这些年,贾太傅与柳长宁特意培养的一小部分寒门官员。往后她们在朝堂之上,便有了变革的话语权。   想通各中关节,贾子云心头一凛,冲对桌的好友慎重点点头:“我去户部!长宁,你放心。”   --   明日便是放榜,柳长宁虽不着急,可贾子云姐弟确是尤为的心急,早早为她定了客栈天子房。   她便也没有强行回南华庵,毕竟南华庵来往金陵城需得几个时辰。   考量到会试放榜第二日便是殿试,左右也就在金陵城待上一日。明日放榜留在此处较为方便。   与贾家姐弟告别后,天色渐暗。   今日陪贾子爵逛街一整日,出了不少汗。   柳长宁叫来小二姐,打来热水,沐浴洗澡。   她素来爱洁,这些年手头宽裕,便也不得委屈自己。   木桶盛着花瓣,水温正好,柳长宁撩了些花瓣水拍在脸上。忽的眼中滑过一抹厉色。   她冷淡的抬起头,冲着屋檐的方向,冷声道:“来者是客,阁下不出来一叙?”   她边说,手中捏起一块花瓣,花瓣如一叶飞刀向头顶屋檐呼吸紊乱的人射去。   那人急急的躲开花瓣,呼吸粗重的从横梁之上栽落下来,直直落入的浴桶中,水花四溅。   柳长宁脸上的神色裂了,一贯寡淡的面容盛着三分薄怒。因了横梁上偷窥的歹人,此刻正栽倒她怀中,直直的坐在她不着片缕的身上。   她浑身冷意,掐住他的脖子。却不料这小贼不知因何蠢笨异常,头埋在澡水中,不见抬起,险些被水溺死。   柳长宁提起他的颈子,借着烛光看清了狗狗祟祟的歹人。   来人身着一袭夜行服,黑色的发被打湿,湿湿嗒嗒的贴在身后,一双桃花眼微呆,翘挺的鼻尖沾着一滴水珠,将落不落。   棱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水珠顺着他的湿发一路下滑,勾画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三分魅惑三分呆痴。   柳长宁愣了片刻,她薄唇微抿,用了力,提起他的身子,便欲将之扔出浴桶之外。   被水打湿,本是狼狈不堪的男子,忽的回神儿,半寸的身子横空,已将被扔出……   他闭了闭眼,伸出长臂,用尽全力扣住她的纤腰。尽管修长的手指哆哆嗦嗦,心底蔓延着隐秘的羞耻与难堪…… 第60章 无边夜色,解释   柳长宁慢半拍的收回拎住他脖颈的手, 杏眸内划过一抹挣扎。   她对眼前的男子有种莫名的温柔与怜惜, 说不上是否与人间情爱相关。却源于脑海中翻涌碎片,亦源于顺从心底的声音。   本是想娶他的,倘若他愿,娶回来, 她许能知道自己曾经失去的是什么?   可他不愿,娶他便做不得真。   那日贾子云带她去戏园子里,看了一出戏。   戏文里唱:晓风干,泪痕残,一杯愁绪, 愁满腹, 错错错。   戏子在戏台正中声情并茂垂泪, 为伊消得人憔悴。   柳长宁神色便有些恍惚。   她三辈子为人,未曾尝过被拒绝的滋味, 却原来凡人间的悲欢离愁, 应肝肠寸断、茶饭不思。   可是她……没有!   不可否认, 心底所有的异样, 皆是因为对上裴元绍那双含情的墨眸, 抱了他的身子,情因此而生,却无处安放。   大抵是不太爱!   不见亦不想,没有撕心裂肺的悲喜,亦无惆怅满肚的思念。   分别的这些时日,记忆中的碎片便消失了, 只要不遇见,心底莫名的酸意一丝未留。   她不通情爱,可大抵也明白,自己莫名对他生出的怜惜因何而来。   好在那日他是拒绝的,否则……她对他岂能公平?   裴子渊的一生,应是极为苦的。他以一男儿身在朝堂中摸爬打滚,所为皆是为了朝廷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那日要了他的身子,她便写了信快马加鞭交给贾师,她要知道他的所有。   信件一来一回,几日前方到她的手中。   贾师的回信是厚厚一沓宣纸,最终评语为:惶惶高宗业,一人撑天下。   高宗指代明行女皇,一人便是裴子渊。   贾师说,倘若帝卿为一女子,便是千古一帝君。可他身而为男……这一生注定天下人负他!裴家王朝负他。   柳长宁看完他所有的隐忍与背负,便知自己错了,茫茫人间于他是刺骨凉。   娶他,便要真心爱他。容他所有!   而她至今不明人间情爱……他亦心有所属。   疏离便是更好的对待!   “放开!”她的声音极淡,听不出多大情绪,茶色的眸子内没有那日的温柔,惊讶过后,只剩淡淡的疏离。   细腰上的手指停止哆嗦,随着她话落,反而扣的更紧。   柳长宁眉目已是隆成了一座山丘,抬眸细细打量眼前男子,半月未见,他似乎清减了不少,脸颊消瘦,桃花眼凸显。有情亦无情,看不透。   她迎上他的视线,淡声道:“殿下您可知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木桶狭小,她松开钳制他的力道,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如无骨支撑的皮囊,顺势跌坐入她的怀中,水花四溅。   两人严丝合缝的贴合。隔着薄薄衣衫,可以听见他如鼓点般心跳声。   房内一时安静。   “苍云,我热!”裴元邵艰涩的张了张嘴,手顺着她的光果的腰,攀上她的肩头。   老干部柳长宁几世为人,没被如此露骨的勾,引过。   方才对他生出的万丈怜惜仿佛是个笑话,她眯着眼,懵逼脸……   怀中的男子比她高出半个头盖,黑衣尽湿,腹肌分明,窄臀细腰。   身姿大半掩藏在水底,若隐若现,举手投足间,皆是勾引。   柳长宁的心头突突的跳,茶色的眸子暗了半分。   裴元邵低头,凑至近前,他的唇顿在她唇前一指处,红色的柔软伸出,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哑声低语道:“嗯,我知道!苍云,我好热……”   他灼热的吐息声喷洒在她的面上,所过之处,毫毛直竖。   柳长宁反手环住他的脖子,伸头,凑至他的耳边,沉声问:“哦!殿下可是又喝醉了?哪里热?要不要草民帮你纾解纾解?”   裴元绍打了个激灵,耳朵尖几不可查的竖了起来,绯红一片。   他抖着唇,羞耻的嗯了一声。俊脸满是期待。   柳长宁默了默,抬手……   一指推开他的头,她倏然起身,打横将他抱起,不容反抗的将他扔在木桶外。   木桶的水溢出满地。   柳长宁看着跌坐于地的男子,似笑非笑道:“屋外凉凉无边夜色,最是适合殿下解热。不若出去,便能好?”   她虽是凉薄的将他扔了出去,可是方才拖着他的臀,尽量压低了三分高度,是以即使裴元绍摔倒在地,却并不疼痛。   他起身,斜斜的靠在木制屏风之上。   唇边溢出浅淡的shenyin,:“嗯……疼!”   衣衫湿尽,明明该满是狼狈,却又……处处皆是引诱。   柳长宁看着他这幅模样,便觉满是恼火。   脸上的淡然的神色今晚再度消失无踪,她语气不善道:“殿下有何吩咐尽管说,大可不必如此自甘……!”   三月的夜晚尚有些凉风,客栈内的窗口打开,一阵风吹来。   斜靠屏风壁的男子不自觉轻咳两声。   柳长宁眯着眼,脸上黑黑沉沉,她起身,在他发直的视线下,取下屏风上的衣衫,快速套在身上。   不理他震惊的神色,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他,弯腰将他抗在背上,扔到了内室。   她背过身,不容置喙道:“脱衣,钻入被子中。”   说完走出客栈,深夜敲开隔壁大街成衣铺子的门,被掌柜的大骂一通,方买了男子所穿的一应衣衫。   柳长宁黑着脸推门而入,惹祸精正睁着一双如墨的大眼看着木门发呆,见她回来,眼底流光四溢,璨若星河。   脸上的欢喜必不是伪装。   柳长宁向前的脚步顿了顿,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莫非此人今夜又将她认错成了他的妻主,可也不对。方才他可是叫的她的字,且并无酒气。   柳长宁将手中的衣物递给他,背过身。   裴元绍咧嘴,眼底含笑。   身前的衣衫,叠的整整齐齐,中衣外衫一应俱全,皆是按着他往日的穿着样式而买。   他忽的想起三年前,花石镇,同样在客栈,她亦为他添置了薄衫。   那时她似乎穷的连饭也吃不上,却舍得给他买一件锦衫,如今,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可性子依旧不变,“穷自己,却不能穷家人。”   这是当年她亲口说的话,他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回忆那样的温柔,却没想到……她还在……   所有的温柔俱在!   这样的柳苍云,他如何舍得放手。这一次重逢,他主动些。   她虽不行……嗯,性冷,俗话说烈女怕缠郎,戏文里说了,男子的主动些,女子定是受不了的。、   今日虽诱惑失败,漫漫长路,还有下次!   明德长帝卿的人生中,绝与退缩,只有一往无前。   --   八仙桌上,点着蜡烛。   柳长宁命小二姐送了一壶茶水进屋。烛光摇曳,她清冷的眉目掩藏阴影内。   素手端茶,唇凑上杯沿。却不料茶盏被人躲了过去。   柳长宁眉心浅皱,仰头不悦的看了他一眼。   “殿下今夜写意风流,费尽心思,可是有要紧事?”   她说完端起茶壶,那了桌边青瓷茶杯。作势又将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   裴元绍眼疾手快的上前,将她手中的茶壶也一并夺了过来。   他翘起的唇压了三分:“夜里不能喝茶,苍云喝白水可好?”   他说完不待她同意,转身为她倒了一杯热水,置于桌上。   柳长宁挑眉,看着他那双骨指关节分明的手,半晌方抬眼看他:“殿下,若无事,便离开的好,夜色渐深……”   她揉了揉额头,故作倦怠道:“草民……要就寝了。"   她在赶他走!   裴元绍勾唇,咧开嘴笑容灿烂,他眼底潋滟勾魂:“嗯,本殿也困,不若一并就寝?”   柳长宁捏了捏拳头,觑了一眼他挺翘的臀,眼底恼火之色徒升,怒极反笑道:“就寝?殿下可还记得那日对苍云说过的话?今夜你莫不是又要我当回替身?”   她撑着八仙桌起身,上半身朝着他倾轧而去:“最后问你一句,来意?”   裴元绍被逼退在绣凳之上,倒也不怕,左右他在她面前丢光了男儿家的脸。眼前的女子与旁的女子不同,威逼利诱皆是不能让她爱上。   只有身子引诱她方能成功,他试过,他要让她离不开他……的身子。   长帝卿桃花眼内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流光,很快收敛,顺势没羞没臊的环住她的腰身。   柳长宁猝不及防,被他拉坐于他并拢的双腿上。   烛火下的男子将头搁置在她的肩头,笑的如偷腥的猫,肆意张扬,眼底流光溢彩。   柳长宁抿唇,怒火无处可发,冷冷盯着他,重重的哼了一声,五指成拳,却不知为何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不通男儿心思的老干部,脸部表情摊了下来。   她眯着眼,欲脱身而出,裴元绍却眼疾手快的双臂攀上,禁锢住她的身子。   他棱唇张合,声音低低沉沉,如琴音一般醇厚。   他说:“苍云,我有些累,你让我靠靠,我与你讲个故事,可好?”   柳长宁没有动,因了他的双手死死的盘绕在她的腰间,耳边是他急促的恳求。   他说他累。   便是真的累!   想至贾师信里,长帝卿惨无人道的训练与人生,柳长宁几乎能预见他短短的小半生,所踏过的荆棘之地   借一方肩膀,让他容身。   她眯着眼,垂手,静听。   “我记不太清女子的面容,所有女子在我眼底只有身份、姓名。她们环肥燕瘦、美貌丑陋。与我无甚干系。”   他兀自淡笑道:“十岁那年我经历过严苛的训练,女子身上的诱香于我起不了作用。母皇说,我身而为长,只有断了对女子的念想,方能心无旁骛的辅佐幼妹。”   柳长宁凝了他一瞬,细细的眉头隆起,凝成两道细小的褶痕。   裴元绍抬手,抚平她的眉头,眼底蔓着丝浅笑:“可惜,母皇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人间的情爱,比诱香更为致命。”   “你爱上了你的妻主?”柳长宁缓声问,声音带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怜惜。   肩头的男子闷闷的笑了一声:“嗯,爱上了我的妻主。一开始她在我眼底并无面容,只有一个姓名,可是后来某一天,她突然似换了个人。不苟言笑,刻板清冷。”   “她说,男子女子皆是人,自尊方能自立。我当时就寻思,这人真是奇怪,堂堂一女子,言语大胆迟早被村子里的族老问责不可?”   裴元绍顿了顿侧眸看她,蜡烛下她的神色僵了僵。   他继续笑道:“她说,不能浪费食物,否则要遭天谴。我那时想,这样的女君要是出门在外,定是要被人责备为人小家子气!可是她后来却了寒门第一人,天下寒门学子皆拥护她!怪哉!”   ……   “后来,她一纸休书将我休掉,我原打算倘若我处理完上京之事,便回去找她!可是……我离开的第二月,便收到了她的死讯。她亲大姨,一把火烧掉立村西老宅,慌说她死于走水,尸骨无存。”   ……   客栈内男子的声音低低沉沉,醇厚朗润,缱绻如涓涓溪流。   柳长宁僵直着身子,他的声音很淡,明明该是松快的陈述,柳长宁却觉心底仿佛压了快巨石。   他仰起头,舔了舔干涩的唇,认真的看着她:“我后悔了,妻主,一早认出你来,因了太过胆怯,不愿相信,没敢相认。你可能原谅我……那日你说待你状元及地,娶我之言可还做数?”   他干巴巴的看着她,墨色的眸子清澈潋滟,恰似漫天繁星。   柳长宁张了张嘴,心底大石压的喘不过气来,如此沉重的感情,她怕她给不起。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直至他眼神渐黯。   方抬眸,迎着他的视线,眼底含着认真与谨慎,她一字一顿道:“我叫柳长宁,字苍云。要了你的身子便要娶你啊!可是……”   她葱白的指尖滑过他桃花潋滟的眼睛,鸦羽色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他泛白的唇上。她用力摩挲着,直到那两片唇恢复成殷红色。   蹙起的眉头松开,柔声道:“我本是世外之人,不通情爱。不懂对你的感情是否是爱。倘若邵哥儿不介意,可愿嫁于我,慢慢待我爱上?”   裴元绍墨色的眼睛倏然睁大,他颤颤巍巍的攀着她的手,一个愿字卡在喉腔。   室外疯狂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苍云,出事……出事了啊!”屋外敲门的女子声音发抖,语气险些要哭出来。   柳长宁手指留念的刮了一下他的唇,她说:“不急!琼林宴上,再回答我可好?”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无边夜色微凉,裴元邵却觉这一夜暖的几乎要将心口烧掉。   他躲在屏风后勾唇,无声的笑,眼低蔓着璀璨星光。 第61章 宫变   仪凤八年, 三月, 会试放榜。   紫禁城,太和殿   早朝   今日本乃会试放榜之日,按惯例,无大事, 早朝会提前结束。   因文武百官家中大多有子侄、门客,在会试中下场。   是以每年会试放榜之日的早朝,所汇报的政务皆是要紧之事,其余琐事并不会放在这一日启奏。   明行女皇身着凤袍端仪的坐于龙椅之上,她垂着眼皮, 保养得宜的手无节奏的敲打着御案。   此时, 殿前已无官员出列, 眼看着只差女皇一句话,便要退朝的档口。   年幼的女皇突然抬头, 她扫了一眼文武百官,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才将早已准备的好话说出口:“明日即是殿试, 民间盛传人生四大喜事,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看向上首的帝君。   年轻的君主,声音尚显出几分稚嫩,凤袍穿在她的身上,肩窄腰细,并不能撑出袍子上凤翔九天的威仪。   往常朝政, 明行女皇话不多,可今日莫名其妙留住百官,说上这样一番话,竟然不知何意。   裴元绍坐于女皇左下侧,他眯着眼,视线与对坐的旌寰对上,只得了她意味深长一笑。   他眼底幽光微闪,右眼皮跳了三下。他侧头看向明行女皇,当机立断张嘴便欲打断她接下来的话。   却不料女皇大抵是防着他,别开视线,拔高声音继续道:“会试金榜题名日,实乃大喜之日。朕今日也凑个热闹,如何?”   她自问自答,不容置喙道:“后宫空悬经年,今日特册立君后,与众登科学子同庆。咨贾氏子蝉,乃三朝元老前太傅贾师之二子。世德钟祥,柔嘉成性。有其兄前任君后典仪,礼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父仪于万国。册君后,掌君印!”   明行女皇不管不顾说完,手心已捏了一把虚汗。她不敢看身侧皇兄的面色,一双圆眼直视前方。坐姿端直,仪态万千。   殿前众朝臣却已经是乱成了一团。   大臣皆跪倒于地,言辞恳切。   声音齐整道:“万万不可,恳请帝君收回成命!”   言官气的哆嗦着手,谏言之时舌头尚且撸不直。   内阁四位阁老,此刻亦是绷着长脸,看向明行女皇的神色复杂与失望交织。   反应最大的当属保皇一脉,宣平侯跪在保皇派一众官员前列,脸上骇然之色尽显,笏板险些脱手而出。   “女皇倘若不收回成命,臣等只能长跪不起!”   文武百官声音齐整,谏言收回成命,以跪地相逼。   明行女皇坐于上首,她目露凶光,狠狠将御案上的奏折扫落在地。   一巴掌重重拍在光秃秃的桌案上。   “朕乃一国之君,君无戏言,今早昭书已送至贾府。立君后之事乃朕自己之事,尔等此番反驳,是欺朕年龄幼小,尚未亲政,造反不成?”   明行女皇从龙椅之上,倏然起身,他气势汹汹的诘问道,“造反”二字特意加重了声音。   宣平侯张了张嘴,迎上女皇不容置喙的厉眸,又无力合上,她身后的保皇一脉官员,此刻亦是寒了半片心。   万没想到,尽力扶持的君主竟然是如此模样,原想着女皇年岁尚小,有长帝卿扶政,他们从旁协助,再经日后打磨,往后亦能成为一明主。   未曾料想,女皇……除了懦弱无能。   却糊涂至此,无能昏庸,贪色妄为!   三朝元老贾太傅,那是天下寒门学子的师长,桃李满天下。她今时即使告老还乡,这朝堂依旧有她一席之地。   三年前那场诬陷,先君后并无失仪之事,却因了污名于大火中香消玉殒。   太傅因此事告老还乡,一是为了避开党派暗涌,二是因为这宫中皆是伤心之地。   而女皇如今却提出纳贾府二子入宫,即使未曾听过贾府二公子的名号,此子出生贾府,入宫便是万万不能。   贾师已折了一子,退至乡野,女皇却依旧不放过她,强迫令她再送一子……   明行女皇此举昏聩贪色、不仁不德。   现如今她未曾亲政尚且如此,往后手揽大权又该何等昏庸!   糊涂,大糊涂!   宣平侯失望之色尽显,顶着女皇威压,觑了一眼龙椅右侧,低垂首,斜靠于紫檀木椅上的红衣男子。   长帝卿没有动,他泰然自若的坐在上首。看不出多少情绪。   宣平侯眯了眯眼,顺着帝卿之意,不着痕迹的垂下了头。   女皇气得浑身哆嗦,文武百官却不为所动,跪地叩首,齐声劝谏,声声震耳。   “放肆,你等是要抗旨不遵。”明行女皇将手边天青色旧窑笔筒,一把摔在殿前,碎片碎了一地。   瓷器发出尖锐的碰撞声,遏住文武百官的劝谏之声。   她俯在御案前,指着地上的碎片,冷笑道:“既都不听,留着尔等性命何用?不若如这笔筒一般碎……”   文武百官险些,被明行女皇此举气的厥了过去。   裴元绍倏然抬头,他慵懒的打了声哈欠,打断明行女皇独断专行的威吓。   他起身,扫了一眼伺候在殿前的女使,不轻不重道:“狗东西,女皇手滑,落了笔筒,你等愣着做什么?没个眼力见儿上前收拾碎片!”   殿前伺候的女使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颤巍巍跪地领命。   上首的长帝卿圆润的指腹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右手串珠,他侧眸,看向一侧的女皇。   她身着明黄龙袍,身量拔高,却不长脑子。脸上此刻盛着他以往教她的威摄神色。   只可惜,她没学到皮毛,只写到皮相。   帝王之术,在里不在皮。暴厉只能令君臣离心,仁德廉耻不知丢到何处?   往日教她的东西,她竟悉数还了回来。   裴元绍心底说不上失望,早有所料……便觉通透三分。   皇妹是要与他彻底决裂了!他提醒过她,贾府子爵,她不能想。可她却忍不住贪欲。   她大了,所以要这权,要江山美人。不顾兄妹之情,不顾帝王仁德,不顾礼义廉耻……   呵!   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裴元绍压唇,幽邃的眸子莫测难明,他淡声问:“帝君,娶贾子……子蝉,你可想清楚后果?”   明行女皇额头上布着丝薄汗,皇兄不笑时,与旁的男子并不同,通身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威压,如一把出窍的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别开视线,脸上浮现一抹挣扎之色,想到昨夜,被自己撕碎衣衫,好生怜爱的男子。   她眼底怯懦消失殆尽,一双圆眼盛着凛然之色。   不容置喙道:“朕昨夜已是宠幸新册封君后,圣旨已出,自是当真!”   女皇此言一出,殿前跪地的大臣险些气的二次晕厥过去。   先斩后奏……贾太傅为了避开朝廷纷争辞官归隐,怎会令二子入宫侍寝。女皇今日用了宠幸二字?   怕不是“宠幸”,八成乃强迫!   四位阁老从地上站起,不跪女皇,而是侧头分别看向镇南王与长帝卿。   “女皇倘若执意娶贾府二子,君有令,臣不得不从。可如今,老妇四人尚且有一句谏言不吐不快。帝君接连要了贾府两位公子入宫,不顾一代老臣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先斩后奏,迫老臣之子。心性实乃不稳,如今生米煮成熟饭,我等再难指摘。可帝君如此心性,往后江山社稷交于帝君尚为不妥。臣等恳请镇南王君与帝卿做主,年后殿下亲政之事,应推迟再议。”   “你……”明行女皇瞪直了眼睛,稚嫩的脸上惊慌一闪而逝,她拔高声音掩盖心底渐生的惶恐,冲着门外的御前侍卫道:“尔等实乃威胁朕?来人,将这几个老东西,给朕托出……”   裴元邵掰断手上的珠串,珠子“啪嗒”悉数滚落于地。   他起身,黑沉沉的眸子攫住明行女皇的视线,冷声斥道:“住嘴!为兄往日教你,表若不正,不可求直影;的若不明,不可责射中。你却悉数还了回来。”   他唇边无笑,眉目高隆:“为君者,强取豪夺,不仁不德。文武百官谏言,你不听不信,反是□□而为。阁老所言不差,你亲政之事推迟再议,待什么时候将这为君之道学会,我将这朝政还给你。”   裴元绍说完看也不看明行女皇,他远远的对着一言未发的旌寰,一字一顿道:“镇南王君,你可有异议?往后这朝政还须你我共同担着!”   旌寰隔空与他对视,眼底含着丝算计得逞的笑:“帝卿英明!臣遵旨。”   随着她此话一落,文武百官跪地叩首,齐声道:“殿下英明,臣等复议!”   裴元绍看着一众朝臣,不痛不痒自责道:“先皇命本殿辅国,怪我平日惫懒,想着皇妹即将成年,应早日处理朝政,万没料想却是揠苗助长。罢了!子渊之罪,皇妹往后跟在一边学习为好!”   明行女皇震惊的看着身前的皇兄,眼底忌惮化成了浓浓的恐慌,她侧头,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却一动未动,再不如往日那般,以她为先。   棱角分明的脸上是她未曾见过的冷漠与疏离,明行女皇看着满朝文武恭敬叩拜,忽的醍醐灌顶。   她的尊荣乃是大皇兄撑起的尊荣,满朝文武臣服她是因为她身后有仁厚礼贤,纳言求治的长帝卿。   倘若他不在,她连傀儡尚且不如。   眼角余光瞟向一边的镇南王君,那人噙着丝笑,看向她的时候。   丰唇微张,无声的说了两字“蠢货”   明行女皇忽的捏紧了拳头,身子颤抖。   她跌跌撞撞的坐回皇位。   旌寰起身,立在裴元绍身侧,挡住了她最后一丝光亮。   明行女皇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阿兄说得对,一步错,便步步错,他搀扶着她走了九十九步。   可是她在最后临门一脚的时候,忍不住心中叫嚣的冲动,一脚踢开他。   想要自己一人享这至高无上的尊荣,江山、美人她皆要。   昨夜荒唐,当渴望已久的男子在她身下辗转,畅快的屠宰给了她一往无前的勇气,憋屈与隐忍悉数宣泄。   她是帝君,本就是高高在上。这许多年的隐忍在那一刻居高临下的强占中烟消云散。   身下的人是她的,江山亦是她的……   她不需要忍,生而为皇,她可以更威仪,更果决,更强硬。   于是,她做出了人生最畅快的决策。   可是未曾料想……   兜头一盆水,淋的透心凉!   皇兄耳提面命教导:“卧薪尝胆,这天下迟早尽收囊中。”   她忘了,漫长的憋屈中她生了忌惮之心……生出一往无前的反抗。   最终将兄妹亲情尽毁!   没有长帝卿扶持的明行女皇……呵! 第62章 包子   史书记载, 仪凤八年,三月。这一日朝堂, 一场没有硝烟的宫变,已经发生。   明德长帝卿的名字从这一日起, 频繁的出现在史官的笔下。褒贬不一, 却为裴家王朝之后的延续与繁荣, 创下了牢固的基石。   因为自这一日起,这样一位传奇性的男子,心中终是认识到, 朝堂的倾覆,不是靠辅佐一位软弱昏庸的帝王便能撑起。   朝廷乱象, 本就有源头,倘若君不立,即使他再如何努力,这裴氏王朝亦维持不了多久。   是以他将手中的大权牢牢的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在合适的君主出现之前, 他替裴家守护着这最后一分尊荣。   --   早朝风波暂定。   保皇一脉虽对女皇微词颇多,但辅国长帝卿亲自把持朝政,女皇亲政暂缓。众人眼底的焦虑与失望多多少少得到安抚,毕竟裴子渊即便只是一男子, 以他之能, 便依旧有回旋余地。   与之相对立的士族权臣下了朝,走路的步子都比往日轻快。   女皇不得亲政,对他们而言, 百利而无一害。   长帝卿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但只要女皇无能,这朝廷便迟早还在他们把持之中。   官员们各有各的心思,裴元绍与旌寰坠在众人身后,最后迈出的太和殿。   两人的车架的停在偏侧殿。   游廊之上,八角宫灯高悬在廊檐,随风摇晃。眼看着摇摇欲坠,却牢牢的高悬在檐角,任东西南北狂风肆谑。   旌寰指着那宫灯,侧头问身侧红衣男子:“殿下说那宫灯可是你今日处境?”   “我看不是。”裴元邵伸手,手指微弹,一颗玉珠从手中飞射出去,一把将宫灯悬挂的木角折断,宫灯从空中坠落,完好无损的落在廊沿铺垫的软垫之上。   “不尽然,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裴元绍勾唇,对旌寰鼓掌笑道:   “王君心思缜密,今日早朝这一出戏,当真绝妙,您废心思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只不过手段太过阴损。当年你背后使计,令虞太夫对子爵生出嫉恨之心,暗害他不贞不洁。迫的贾府退出朝廷,已是恶毒。万没料想,害了一次还不够,还有第二次!当真以为贾太傅查不出是你所为?文武百官不疑有它?”   旌寰迎着他的视线,颇为有趣的觑了他一眼,故作冤枉道:“殿下因何觉得是微臣所为?您派眼线守在帝君身边,尚不知今早变故。微臣人微言轻,被你严防死守,岂能插手乾清宫内之事?”   “不难猜,倘若你与虞太夫联手,在五妹宫内神不知鬼不觉塞一人,并不难。虞太夫想要户部尚书的位置,而旌主所想……嗯,本殿猜猜,江山?美人?还是她?”   裴元绍眯着眼:“说来奇怪,昨日本殿将将与皇妹在御花园流露出想要交出兵符的意思,嫁给今年殿试状元。今日……五妹就干下了这等蠢事,迫的本殿不得清闲!事出反常必有妖。许是昨日御花园那十只鹦鹉,被人□□的通风报信呢!”   裴元绍理了理春风拂乱的额发,笑意不达眼底:“畜生就是畜生,只能干些不为人伦道理之事儿!”   旌寰眯着眼,双手抱胸,不置可否。   裴元绍翘唇,眼尾上挑,问道:“本殿尚有一疑问还需旌主解惑。子爵未死之事想必瞒得过天下人,却是瞒不过旌主的眼睛。他这些年随贾师定居岭南,隐姓埋名,旌主用了什么法子才将他千里迢迢掳来上京?”   旌寰眼底滑过一抹流光,她“啪啪啪”鼓掌,似笑非笑道:“世人俱说殿下足智多谋,深谋远虑。微臣佩服,只可惜,殿下是比常人聪慧,可……这心不狠!猜不透!本王本不打算动贾子爵,可是无奈他非要上京,上京也便罢,他对本王看上的女人有了兴趣。殿下知道的,本王眼底容不得沙子,她身边的人,皆是要除去的……”   她顿了顿,浅蓝色的眼中的暗含的杀意,直直的迎上裴元绍的眼睛,忽的咧嘴,森然的笑道:“他是你也是……他是她的小师弟啊!殿下该谢我才是……”   裴元邵愣在原地,小师弟,是子爵!   眼底复杂之色一闪而逝。   旌寰走至廊角,将八角宫灯捡起,挂在另一侧的宫檐之上,背手意味深长道:“宫灯照明,微臣以为它应是挂在高处的好,生而为灯,想要落地而安,便只有灯灭的下场。殿下,你说可是这个理儿?”   裴元邵倏然勾唇,阳光下,一双墨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他向前两步,走至旌寰近前,唇顿在他耳侧,低声问:“旌主,你在怕!嗯?”   身侧之人眼底忽的滑过一抹恼意。   裴元绍唇角的笑容咧的更开,他低声道:“啧啧啧!别生气……你等女子经常皱眉,容易有长褶皱。旌主本就是女儿身份,没男儿的优势,倘若面容再丑上几分,想让妻主多看你一眼,怕亦是难上加难!”   旌寰面色微沉,声音从牙缝内蹦出:“妻主?殿下何必逞口舌之快。娶她?你如今的处境可还能娶她?她乃贾师高徒,皇家毁了贾师二个儿子已是令天下学子寒心。如今你若嫁她,便是自毁根基,令文人学子口伐笔诛。更甚害她与你一并承担天下骂名。殿下不蠢,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你今日朝堂之上纵横捭阖揽下滔天权势,便已是做了抉择,与她形同陌路,否则这天下苍生、黎明百姓,还有她!你拿什么与我争?”   天气放晴,阳光透过廊檐落在裴元绍的白如脂玉的脸上,每一处五官皆是无可挑剔,落在人眼底便是浓妆墨彩的一笔。   他倏然放肆的笑出声:“嗯……得亏旌主布的这盘绝妙棋局。迫的本殿不得不亲自揽政。可是……她依旧是本殿的妻主啊!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亦是……即使无法宣之于众。她允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旌主,不知有一句话,本殿当不当与你讲,你即使杀光天下男子,她若不喜欢你,亦不会喜欢,强求不得。”   旌寰一双手拢在袖口,拳头紧紧的捏着,指甲印在白皙的手掌心落下五个深深的印痕。   尽管气的浑身哆嗦,他面上却也不显。   裴元绍素来牙尖嘴利,却大抵不过是一介凡人,即使逞口舌之快,也无法更改天下江山棋局。   明行女皇不堪大用,亲政无望。   此番强要了贾府“二子”,与天下文人、文武百官为敌。   她往后想要亲政只会阻碍重重,主子废了,直裴元绍一人撑起来有何用?一介男儿身,权势滔天,便有“男代女兴”之嫌。   朝廷由一男子把持,终会乱。   旌寰眸中厉色一闪而逝,怪不了别人,怪只怪这裴家女儿,昏庸无能,难以撑得起九五之尊之位。   他斜睨了一眼身侧的殿下,懒于与他多费口舌。   快步走出廊口,竟是再也不愿看上他一眼。   他们情魔一族,素来不看将死之人。   --   朱雀街,越鼓巷,贾府。   正堂。   贾子云背着手,来回踱步,眉目间疲色尽显,唇色泛着不正常的惨白。   柳长宁坐在堂下的红漆圆木椅上,低头,垂落的发丝,将她的神色挡的严严实实。   忽然,“嘭”的一声拳头撞击光泽的墙壁,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贾子云似乎被这漫长的等待给磨掉了理智,她双目赤红。张了张干涩的唇,喉咙口只能发出沙哑干涩“啊啊啊”声,身前忽然被一道身影挡住了阳光。   她抬眸。   柳长宁不知何时起身走至近前,从怀中掏出一方布帕,裹住了她正渗血的手指缝。   她脸上一惯没有多大表情,只一双眸内透着丝关切,她拍了拍贾子云的手背。   冷如清泉的声音,沉稳、抚定人心:“子云,这个时候你不能乱,一切   等师爹回来!”   贾子云禁不住,泪水刷的一下落了下来,汇聚成一大滴砸落在地上。   她仰头,赤红着眼看向柳长宁,撕声问:“长宁,这样的朝廷,如此君主,她值得你我为她卖命?”   柳长宁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向窗外,贾府的府邸极大,一廊一亭,皆是风景。   正堂窗口外种着迎春花,此刻向阳而开,小黄花蕊生机勃勃。   她视线落在那一簇簇花朵上,温声道:“子云你看看窗外,迎春花的花期只有两月,它向阳而开,却亦因阳而落,一生只为两月绚烂。生命短暂,只看你所求。君王也好,朝廷也罢,却不是你我入仕根本,你我所为皆为苍生……师弟之事是因亦是由,倘若你恨,你我携手将这昏庸之主赶下皇位便是。”   柳长宁收回视线,静静的看着泣不成声的好友,她端起桌边的茶水递给她:“喝吧,喝完才有力气,与这皇权,与这士族相争。噩梦已经发生,你是师弟嫡亲的姐姐,你立起来,他往后才能安稳活着。子云,你要知道,此刻最痛苦的是师弟,不是你……”   “苍云说的是,弟弟还没死,嫡亲姐姐却哭成如此模样,成何体统!”门口的光,忽然被一道身影悉数挡住。   卫氏从宫中匆匆赶回,鬓角白发便又多了几缕。   贾子云放下茶盏,跌跌撞撞的走至卫氏身前,她急急的问:“爹,如何?子爵在宫中如何?”   卫氏疲惫的揉了揉额头,看了一眼失仪的女儿,道:“不好……可亦是无法,圣旨已下……你弟弟,他他他……”   “我杀了那狗皇帝!”贾子云赤红着眼,将将被安抚的情绪,再起,两行泪滑过脸侧,睚眦欲裂道。   卫氏举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情绪激动的女儿脸上。   巴掌落在儿身,疼爱爹心。   卫氏看着女儿脸上倏然肿了半边的脸颊,眼底的泪意终是忍不住。   他一把搂住嫡女,一向端庄的脸上老泪纵横,失控的自责道:“都怪我,我有罪啊,倘若不带你弟弟入这金陵城……“   --   柳长宁离开贾府之前。   师爹卫氏亲自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满目皆是慈爱,脸上残留泪痕,他颤着声道:“苍云,老身今日入后宫之时,子爵正从三尺横梁上被人救下来。他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念头。我说儿啊,活着总比死了强。他抬起青青紫紫的手予我看,说爹亲,我脏,师姐倘若见了这样的我,会嫌弃!”   卫氏抹着泪,她一手颤抖的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   绢布帕上绣着一颗青竹,竹身笔直,直破云霄。   此刻本是完好的帕子被人用剑挑破,剑痕纹路是一朵花,情魔一族圣花“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   柳长宁垂下的眼皮瞬间撩开,杏眸内流光四溢。   卫氏将绢帕递给她,脸上神色悲凄:“这是爵儿受辱之时,死死撺在手中之物,锦姑姑交给的我。”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忽然仰头,直视柳长宁的眼睛。   央求道:“苍云你可明白。子爵喜欢你啊 ,即便受辱,依旧捏紧此方帕。”   “他再受不得打击,师爹知道如此要求你很失礼,却求你看在我身为爹亲的份上。明日殿试,文武百官榜前捉婿,你拒绝可好?能不能给你师弟一年的时间,再娶夫纳侍。你若成亲,师爹……师爹怕子爵没了盼头,指不定自缢死在宫中的角落里。”   --   夕阳西下,柳长宁漫无目的的走在金陵城的主街道上。   夜里凉如水!   穿过繁华的城东,再抬头时,竟不知何时到了西街坊市口的那家包子摊前。   摊位内,中年夫郎正在收摊。   扎着垂髫小辫的女娃怀中抱着一纸袋的包子,睁着葡萄大的大眼,看见她露出一脸儿笑。   “神仙姐姐,买包子吗?今日的包子卖完了。您要买,明日早点来。”   小女娃将手中一纸袋包子护在怀中,小眼睛滴溜溜转。   柳长宁原本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她上前两步,小家伙便向身后的摊位再次缩了缩身子。   “你怀里明明有包子,为何说谎?”她故作不悦的崩着脸问,“小女君说谎当是不对。”   小女娃将手中的纸袋藏于身后,撇嘴倔强道:“胜子才没有说谎,神仙姐……姨想吃包子,明日来便是,这包子是公子的。”   方才还嘴甜的叫着姐姐,现在便变成了姨。   柳长宁挑眉,尽管心头千头万绪,也被眼前小娃稚声稚语给驱散了半分。   她难得蹲下身逗趣道:“公子?这里哪儿来的公子上前买包子……还在说谎。”   小女娃愣了愣,圆眼便蓄了丝泪,她压弯唇角,梗着脖子道:“胜子才没有说谎,公子每月月初,是要来我家买包子的。公子说了,他家妻主喜欢吃汤汁包,一次买的多了会浪费,听说浪费遭天谴,是以,他每月月初,早、中、晚派人分次取这包子。只是……”   小女娃的声音越来越弱:“只是这两月公子不知为何,再没有派人前来。可万一他来了呢,公子是咱家大恩人,胜子即使不要铜板,也要给公子留下包子。”   小女娃正兀自说着话,却没有看见不远处的白衣女子愣在原地,她沉默了好半晌,问:“每月如此吗?是那青棚乌盖马车内的那位公子?”   小女娃不明所以的点头,稚声稚气道:“是呢,公子说他妻主并不注重口腹之欲,可不知为何对包子情有独钟,为了在金陵城找到汤汁包,他几乎走遍了整个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小女娃说着见周围没了声音,看向她,絮絮叨叨的感叹道:“公子对他家妻主真好,胜子长大也要娶公子一般的夫郎……”   “嗯,你大抵是没有机会。”过了好半晌,白衣女子方淡声回道。   小女娃歪着头,一脸懵懂。 第63章 动怒   柳长宁拎着一包油纸袋从包子铺走出来。   夜色渐暗。   方才尚是热闹的坊市, 这会儿人影零落。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抬脚往平窑坊的街巷走去。   因为答应了那叫胜子的小女娃, 要将包子送入明德长帝卿的手中。   右手拎着纸袋泛着热气儿,敞开的纸袋装着两只比巴掌还要大两分的汤汁包。   想来与那人一人一个,必是不会浪费。   柳长宁杏眸微眯, 脑海中滑过一对晕红的耳垂,茶色的眸暗了三分。   只可惜, 没走几步,身前的路便被一辆七彩华盖翠帷马车给阻了道儿。   车妇勒紧马绳, 骏马发出一声撕鸣声。   “前方可是柳会元,我家王君有请您岚湘酒楼一叙。”   马妇翻身下马, 垂首恭敬道,见身前的白衣女君并没有答话。   她解下腰间的腰牌, 垂头递上前:“此乃我家王君的腰牌, 请女君随奴才走一遭。”   “你家主子可有交代,我若不去,会如何?”柳长宁的视线落在马妇的发旋儿上,眸中滑过一抹了然之色,不动声色的问道。   马妇低垂的头埋的更狠,将出府前王君的话,不漏一字的复述:“王君说, 您定是会去的……”   柳长宁眯着眼,摸了摸纸袋的余温。   犹豫了一瞬,转身,返回包子铺,将手中的油纸袋递给中年男子。   “店家,麻烦您将这两个包子送至明德长帝卿府。嗯……”   她顿了顿,似是不放心。从怀中掏出一方叠的规整的布帕,塞入中年男子的手中,叮嘱道:“倘若守门侍卫赶你走,你将此布帕呈上,自有人接了你手中的包子。”   中年男子低眸,手中的麻布方帕,卷边泛黄,布料粗糙,虽表面干燥,却被人浆洗过多次,呈现灰黄色。   方帕右侧绣一根歪歪扭扭的青竹,线团杂乱,针脚重复叠加,将这块方布帕衬托的愈发寒碜。   倘若不是对面气度不凡的女君拿出此物,杨家夫郎便要以为是哪家孩童拿来玩儿的破布。   他抬起头,看着麻布方帕欲言又止。忍不住多了句嘴:“……公子的身份您想必知道,这……这块布帕如何能令守卫……”   柳长宁眼底蔓着丝笑:“去吧,此乃公子之物……嗯,托店家帮在下带句话。青竹刺绣实则并不能提现其傲骨。画在宣纸上,方有其气节。下次若想留念,画幅画便是,刺绣伤手亦伤眼。”   她交代完,这才随马妇转身离开。   手帕是昨日横梁“歹人”掉落之物,原是想一并归还的……眼下却是被人阻了路。   她唇角抿着丝淡笑,脑海中闪过他暗红锦缎长衫下的双手,骨节分明,指腹圆润,动情时会微微颤抖,蜷曲成一团……那样一双精致的手,适合红袖添香,亦或攀在她的肩头……   柳长宁眼底的暗色又重了几分,与这渐暗的夜色融为一体。   今夜这空气都透着股诱惑的味道,她心底无端生出了欲,对那人的……   --   岚湘酒楼,二楼雅间   柳长宁坐在窗口不远处的方凳上,天色渐黑,一轮弯月高悬。月色下,两排街道上只零星可见几个人影。   雅间两根粗长的炳烛照明。   身前八仙桌上,摆了一桌菜肴,吉祥如意卷、鸡丝蛰头、酒醉鸭肝……   旌寰夹了快西湖醋鱼,长筷熟稔的分离着鱼肉。烛光下,他眼底含着丝笑:“这家店的醋鱼最是美味,鱼肉细腻,味道酸甜适中,应是合你的口味……”   他边说,手上的动作并未停,青瓷花金边瓷碗内鱼脊梁刺已被剔除。   他双手夹著,慢条斯理的剥开鱼肉中根根软刺。   见对坐的女子置若罔闻,他也不着恼,兀自殷殷切切笑道:“你性子淡,素来嫌麻烦,待我将刺给你挑出来可好……”   柳长宁倏然转回头,她定定的看向对坐的“女子”。   她身着靓蓝色绫锻阔袖蟒袍,满头乌发盘绕在脑后,被一支赤金点翠珠钗点缀。   丹凤眼、丰唇,笑的时候一头的珠翠摇摇曳曳,烛光下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你是谁?”   旌寰放下手中的竹筷,不慌不忙的起身,他慢条斯理的走至柳长宁的身前。   噗嗤笑出声:“苍云今夜能至此地,何须多此一问?绢帕上的彼岸花可好看?徒儿以为青竹与彼岸花在一起方能相得益彰。”   柳长宁“刷”起身,圆凳晃荡,随着她大幅度的起身动作,歪倒在地,发出“滋啦”的响声。   她的个头比朱翠花挽鬓的旌寰高出小半个头盖,此刻站起身,通声冷冽的气势袭来,迫的旌寰退后一步。   柳长宁却没有给他后退的机会,因了他提起了师弟!强X是她此生最不能容忍的罪行……罪魁祸首,却以此当成笑柄!   心头怒不可抑,面上却不显。柳长宁一步步向前,将旌寰逼退至墙侧。   “子爵为何会出现在女皇的寝宫内,是你!”   她用的是肯定句,一双茶色的眸子紧紧的撅住他,看不出多大情绪。身上铺天盖地的威压却毫不留情的压向他。   旌寰手心汗水不断,身上毫毛直竖。   可心尖却在这样专注的注视下,生出一波又一波的快感。   五百年,柳苍云终是再正眼瞧他。   恐惧冰冷与激动兴奋交织,旌寰眼珠内染上一抹癫狂的快感。   他忍住颤抖的唇,哑声问:“师傅,你可知下一个我想毁掉的人是谁?嗯……”   落在身上的冷意愈发刺骨,旌寰丰唇微张,喘了口气,觑了一眼窗外,指着漫天星斗道:“异星欲与紫微星重合呐……我岂能容它们交相辉映?”   “五百年了,本尊以牺牲毕生修为为代价,夺天地之大造化。乃这一界面,当之无愧的帝王之命,只为与你荣华共享。却不料近日星相忽变,眼看着即将为他人做嫁衣…师傅,你说我将紫微星击落下星空可好?”   倘若不是天象有变,他毕生都不会在柳苍云面前暴露真身。可是时不我待,长帝卿所代表的紫微星由暗淡逐渐涅槃,愈发耀眼。与异星渐行渐近,交相辉映。   帝星逐渐暗淡,近乎陨落。启明星隐隐有被二星取代之势,星盘大变。   他乃这个界面唯一一位大造化加身之人,日后乃帝王之相。可近日星盘变动,玄机未明。   眼看着两星融合,长帝卿嫁给柳苍云已是大势所趋之盘。   他如何能再忍,柳苍云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人所有。   柳长宁不紧不慢的撩起他的长发,垂着眼皮,冷笑道:“你在威胁我?”   旌寰身子紧绷,注视着她那双葱白细指,他的黑发绕在她的指尖,黑白交替,说不出的暧昧与勾缠。   眼底溢着垂涎之色,他忍住口腔内急速分泌的唾液,轻喘道:“嗯……徒儿只想提醒师傅,不要亲近旁的男子罢了,本尊会不高兴。嗯……我们情魔一族最易激怒,激怒之时喜手满鲜血……师傅,我好怕!您定要阻止本尊再犯杀孽!”   他抖着肩头,半喘半笑,一双丹凤眼醉眼迷离。   柳长宁忽然用力,手中一缕长发,被她生生扯了下来。   眼前之人因了疼痛,眼底泛了丝泪,脸上的笑容却变本加厉,眼底是癫狂嗜血的冲动。   她磨了磨嘴皮,凑近,弯唇,俯身,倾轧,将他逼退贴在墙角。   旌寰的眼底的疼痛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兴奋渴盼。   他一瞬不瞬的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起伏的胸口上,没来由呼吸慢了半拍。   白衣乌发,清冷仿若雪山之巅的女子忽的伸手,抚在他的胸口,一把将她胸前两团馒头捏碎。   柳长宁退后一步,眯着眼,嫌恶的擦掉碎屑。   淡声道:“你……恶不恶心?”   纤长的手指在烛光下,泛着荧光,柳长宁一根根用力擦拭,手指泛红,她也不以为意,神色不变,讽道:   “镇南王君乃男扮女装之身,你猜会如何?”   旌寰愣怔了片刻,刺激过头,猛地回神儿。他慢半拍的低头,胸前已是一马平川。   旌寰倏然笑出声,眼底无丝毫惧怕,有恃无恐道:“能有何干?徒儿男扮女装之事只会师傅一人知道,此下界凡人谁人能看破玄机?”   他将身上的碎屑弹开“此方世界,无灵力支撑,只能布魔族简易障眼阵法,却亦不是区区凡人可破。师傅……虽博学广识,魔族阵发一道未曾涉猎……亦是无法。师傅你可感动,景桓深情,心身只能你一人可见。”   他抬手擦干眼角笑出的半丝泪,迎着她的视线,似笑非笑道:“你知道的,五百年前你便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原本打算装乖巧博得你的喜爱,眼下看来却是不行。”   他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流光四溢,见身前女子垂眼不语,兀自道:“两星合,星盘乱。倘若你不动这星盘,我亦不会动。可是你要与紫微星裴子渊成亲,徒儿会伤心,伤心起来,指不定狂性大发,让天下苍生与你二人陪葬可好?”   柳长宁伸出手,一把捏住他的脖子,手上的力道越捏越紧。   旌寰却并不怕,他丰唇张张合合,断断续续道:“没用的,师傅,我乃夺天地大造化而生,气运加身。我情魔一族毕生修为隐蔽天机,将你我两个异世魂魄塞入此方世界。你……有没有看见屋外星辰,帝星弱,启明星照亮星空,启明星为我,倘若本尊陨落,星盘混乱,此方小世界气运破坏,便必定是天灾**不断。”   “呵?”柳长宁眼睛倏然睁大,一双杏眼中啐了冰凌,直直射向他。   就着捏脖子的力道,纤臂微抬,将手中的孽徒扔了出去。   雅间发出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摔倒在地的男子捂住小腹,剧烈的咳嗽出声。   徒不仁,师之过。   只可惜她当年与他在死亡海上,便已恩断义绝。   早知今日,当年必定要斩草除根,万没想到,留他一命,乃为祸人间。   柳长宁双手抱胸,俯身,与他的视线平视,一字一顿道:“我这一生最难以启齿之事便是收你为徒,好在五百年前悬崖勒马与你恩断义绝。倘若知你恶念不改,变本加厉,当年本尊该将你灭口才是……今日你以天下苍生要挟,且看看有没有本事!”   柳长宁说完,抬脚毫不留情的往外走。   身后却传来旌寰急促的嘶吼声:   “雷劫之下,是我用毕生修为,将你魂魄偷渡到此方小世界。师傅,我为何不配叫你一声师傅?”   柳长宁倏然顿住,扭身,语带讥讽:“是吗?魔尊的话九分为假,一分为真。我不信!” 第64章 缠   夜深人静, 打更声在金陵城安静的街道上响起。   柳长宁拢了拢领口的衣衫, 从明德长帝卿府的后院, 翻身而进。   府内守卫森严, 护卫来回巡视。   她踩在屋定瓦片上, 如只燕子一般穿梭。   不远处游廊口走来一群仆侍, 手上端着茶点,缓步往前走。   “殿下今夜怕是又要在青竹轩就寝了。”   “唉……可不是。富德哥哥,你可知殿下为何如此喜欢寄宿青竹轩?这一月里殿下有半月的时间待在青竹轩内。东院女君子们手段尽出, 却是见不着殿下一面。”   “嘘……小声点儿。听说,殿下心上人埋在青竹轩竹林内。”   “殿下有心上人!难怪养在东院的那几十位主子, 殿下看也不曾去看上一眼,原是因……”   两位宫侍的声音越来越小。   柳长宁眯着眼, 踏着月色,向竹林方向掠去。   --   青竹轩在明德长帝卿府西侧, 占地极广。   本是游廊、亭台、拱桥、楼阁的帝卿府,强行植入一片竹林, 尤为显眼。。   竹林前有座廊亭。   亭内石桌、石椅, 石椅之上两杯酒盏,一壶清酒,两盘盛着包子的碗碟。   此刻府内的主子坐在石凳之上,对月饮酒。   清酒顺着他的唇角溢出,一路向下,淌过如凝脂般的细脖,深入内里。   他仰头自饮一杯, 觑了一眼对坐空无一人的石凳。   自言自语道:“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我喝一杯,你理应浅斟一杯?”   他说完绕过石凳,拿起石桌对侧的酒盏,手腕抖动,清酒在月色银华下波光荡漾。   他愣了愣,溢出的酒水落在他的手边,他却迟迟未动。对空气愣了半晌,忽的勾唇,语气带着三分落寞:“你不喜饮酒……我帮你可好?”   他说完殷红的棱唇凑至杯沿。却不料手腕被人一把握住,愣愣的抬起头。   来人身着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衫,踏着夜色而来,身上尚带着丝凉夜的寒气。   她眉心为微蹙,伸手夺过他手中的酒盏,重重的搁置在酒桌上。   “饮酒伤身,殿下吃包子便可。”   裴元绍惊诧的张了张嘴,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女子,极快的回神儿,眼底随之而来换上浓浓的笑意。   见她夹着眉目盯着石桌上的酒盏,求生欲极强的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抽去身上的力道,整个人如八爪鱼一般软倒在她的身上。   他仰着头,微笑唇咧开,唤道:“妻主……”   如墨的眸中波光潋滟,勾魂摄魄。   柳长宁张了张嘴,到口的责备憋回了嗓门口。   月色下,红衣男子笑的如个妖孽一般,声音压低,因为喝了酒,音色低沉中夹杂着丝哑音。   他呵出淳香的酒气,喷洒在她的鼻端,没有想象的难闻,反带了丝浅浅的引诱。   柳长宁眯着眼,不久前心中由孽徒引起的恶心感,消失泰半。   眼前之人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见她半晌没有动静,倒也不急,刀削的下颌故意高抬,在月色的柔光之下展露出完美的脸部轮廓。   他极缓的向前凑近,唇顿在她的耳廓,魅声道:“妻主……嗯,今夜月色正好,你若留在竹林,我为你画竹可否?”   柳长宁本是无波无澜的心脏忽的轻颤,半刻失去了节律。   一把扣住他的蜂腰,俯身倾轧,她眯着眼,唇角恶劣的流连在他玉白的脖侧:“殿下,我以为你在引诱我?”   裴元邵胸口起伏,棱唇微喘,挺胸向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闷笑出声:“嗯……苍云说是便是。那今夜可要留下?”   他虽是问着话,一双修长的手却已经攀在了她的肩头。   一手将她的外衫褪至半边,如墨的眸子中染上 半抹猩红。   |“妻主昨夜说明日琼林宴娶我,子渊怕是不能应了,妻主可要惩罚我?”   他媚眼如丝,趁着她恍神之际,将她的外衫尽数褪下,散落在石凳之上。   月色下的女子只着白色茧绸中衣,乌发滑落胸前,遮住了半边春色。   裴元绍手指搭在她中衣领口边,颤颤巍巍,抖成了筛子。红色的蟒袖阔袍下身体不自觉的生出了反应。   他隐忍的夹紧双腿,掩在发丝内的耳廓烧的红透半边天。   脚下发软,身上的重量便悉数落在她的身上。他嗅了嗅她发间清冽的发香,额上的薄汗细细密密布了一层。   他喘声道:“天下、师恩,皆是苍云心头重担,子渊一人定是比不过,亦不能比。”   裴元绍如墨的眸子中染着情潮,艳艳绝色的脸上却有丝决然与隐忍,他伸手抚上她白玉无瑕的脸,唇凑了上去。   轻叹:“明日应是嫁不成你了,该如何是好?不若今夜妻主罚子渊以身相许?”   柳长宁被眼前男子撩的有些窝火,他的唇顿在她的唇前,眼底恰到好处的盛着三分魅惑,三分迷离。   她并不重色yu之人,月色沐浴中的男子引诱拙劣,一双手颤颤巍巍的为她宽衣,却被衣带缠绕了双手。笨拙、却色胆包天。   柳长宁眸色又暗了些,她蹙着眉,葱白的指尖覆盖在他宽大的手上。   低声反问道 :“想要讨罚?”   眼前的男子身体僵硬,开合的唇微启。   柳长宁却低低的笑出声,她俯身,执起他的手,纤指一挑一勾,缠绕在他手掌心的衣带便被尽数剥离。   “我从没见过你这等笨拙的男子,身为长帝卿,为女子宽衣尚且不会。又喜饮酒,府内面首无数,但……”   她清冽的气息洒在他的颈侧,将他白如细瓷的脖颈惊起一层细细密密的疙瘩。   裴元绍回神儿,眼底崩出一抹羞惭,慌乱的张嘴解释,抬眸想看清她脸上的神色,微张的棱唇便随着他抬头的举动,擦向她的唇,再也动不了。   心中惶急,身上躁热更甚,他忍不住摩擦了两下她的中衣。   头便被身前女子拉了下来,两唇想贴。   柳长宁第一次如此认真的亲吻男子,她并不急,慢条斯理的研磨。   待他睁着那双的迷茫的双眼,不知所措的喘气之时,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他的唇很软,q弹,如上辈子吃上的果冻,带着松柏味儿,没有甜腻的香精,入口是馥郁的清香。   柳长宁不自觉的吸了一口软绵的果冻,顺着果冻伸入,一丝一寸,品尝内里每一寸甘甜。   裴元绍止不住的身体颤动,与第一次亲吻并不同,月色下长发垂落的女子,缱绻温柔,她托着他的臀,广袖微拂,石桌上的酒盏、瓜果扫落一地。   一手垫着他的头,一手将他按倒在空空如也的石凳上。   绵软一丝一寸的侵入、占有。比那一日的霸道索取,多了更多细致的给予。   裴元绍由着她动作,心脏恍恍惚惚被填的鼓鼓囊囊。狂风骤雨后,原以为是百花凋零,却没想到雨点轻落……温柔缱绻。   心底的暖意,随着她不断摆弄便更加热了,他止不住的攀着她的脖颈,哼哼唧唧,不得其法。   耸了耸鼻子,在她耳边清嗅,想要再次品尝那令人红了双眼的诱香,可眼前的女子却不给。   她的唇在他的口腔,细细的研磨,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裴元绍喘着气,额头上汗水滑落一滴,落在鸦羽色的睫毛上。他笨拙的看向她,难耐的捉着她葱白的指尖向下,却又迷茫的不知道将她的手安置在何处。   满眼困惑的迎上她的眼睛,墨色的眸子染上半抹猩红,如猩红玛瑙一般勾人。   柳长宁撑起身,月色下,两人相贴的唇角勾拉出一条细细长长的银丝。   她对着身下yu求不满,喘着气的男子,似笑非笑命道:“绍哥儿想要更多?想要便答应我两个条件。其一,往后不许嗜酒。”   如雪山之巅冰莲的女子此刻眼底染上情se,唇角勾着抹淡笑。   裴元绍经不住的便点了点头,眼底只有她开合的双唇,与唇内软绵带来的兴奋与激动。   “这满府的面首悉数遣散!此乃其二。”   “嗯……”   裴元绍迷茫的应着,长发与她垂落发丝交缠,在晚风中飞扬。   头顶上的女子似乎极为满意他乖巧,她安抚的抹了抹他的脸颊。清冷的声音带着三分热度,滑过他的心尖,点燃最后一角火焰。   “邵哥儿乖,你终是不懂,这世上,天下苍生、贾师教导之恩,于我重要。可却左右不了我的心思。柳苍云这一辈子,不惧天谴,亦不怕威胁。可是……你与我不同,人人都将你当擎天柱,却忘了擎天柱也会倒。我若娶了你,便是令你陷入万人辱骂之地。得罪贾师为首的寒门,得罪旌寰为首的士族,得罪保皇一脉拥护……”   柳长宁葱白的指尖怜惜的滑过他光洁的额头,一路下滑,挑开他的衣襟。   她微凉的指尖一寸寸剥开他的衣物,仰躺在石桌上的男子,肌里分明的身体上,呈现出数十处刀伤,她的手在他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来回流连。   裴元绍忽的伸出手,捂住了她的眼,他棱唇颤抖:“别看,丑!”   她的手却没有拿开,沿着伤口的疤痕一路滑过,柔声道:“不丑,邵哥的身子在月色下,显得尤为惑人。我不通情爱,今夜却独独对你……身子有了yu,殿下想不想要?”   身下的男子闷哼一声,他主动攀上她的肩头,修长的双手cha入她的发间,一把取下她发钗,唇角勾出一抹迷离的笑:“想……成日都想。”   “恩……有多想?”   天空弯月高悬,璀璨星辰。紫微星与异星重叠,星影重重亮光几欲闪瞎了人的眼。   晚风吹过竹林,林风阵阵。   石凳上的两人,悱恻缠绵,夜深人静,不知谁发出一声低吟,谁攀着另一人的肩头,不肯松开。   --   □□已毕。   裴元绍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恍惚,他仰着头看着一脸飨足的女子,动了动嘴皮。   到嘴的话却不敢问。   欢爱的时候,她身上没有诱香,女子动情方能散发的诱香,他只在她身上闻过两次,那两次她皆是中了药。   她说过,她不懂爱,还不够爱。   是以今夜没有药的作用,她没办法散发出来极致的诱香。   即使他依旧沉迷在她的身下,可大抵意难平。因为她不够爱。   心头半抹失落,身体却诚实的愈发将她拥紧。   身边的女子帮他顺披散的长发,温声道:元绍,明日我不入翰林院,下放胶州可好?”   裴元绍忽的回神儿,他愣愣的看着她的发旋儿,一脸不愕然:“不好,胶州乃英国公老巢,盐商恶霸横行,长宁你去不得。”   身前的女子惩罚的拉了拉他的长发,抬眸,浅色茶眸定定的迎上他的视线:“本打算半年后再去,可有人想要拿这天下算计你我,我便等不得了。一年……你给我一年时间,待我回来,娶你可好?”   裴元绍动了动嘴皮,眼底担忧不减,胶州的情形他自是知道,年前,他亲自前去,尚且镇压不住当地官员豪绅……她……   “我的人早在一年前便在胶州布局,子渊怕什么?胶州总兵亦是我的人呢,她们想动我怕不会如此容易……”   月色下衣衫半披的女子缓声道,语气漫不经心,仿佛说着明日的天气,可话中的之意重于泰山。   裴元绍心中一凛,胶州总兵祁连是她……她的人。   他眯着眼,恍惚片刻,忽的释然。   双臂将她拥的更紧。   大抵是小瞧了她,未来内阁首辅柳丞相,她当年能入住内阁之首……惊才绝艳的才华尚不够,还有……   凉风拂面,裴元绍撩开她散乱的发丝。   苦笑道:“嗯,你若去,须得约法三章才是。不许多看旁的男子一眼,不许去烟花之地,不许娶旁的男子为侍!”   他狠狠抓着她的肩膀,故作凶狠:“倘若违背今日诺言,便令我……”   柳长宁伸出一根细指封住了他的唇。   迎上他的视线,不待他说完,低笑应道:“好!要了你的身子娶你倘若不够,便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行?“ 第65章 琼林宴   金凤朝最后一级考试称为殿试, 历来殿试在会试放榜后的第二日举行。   女皇殿前亲自提问, 贡生回答。   可因为明行女皇干出了荒唐事, 朝廷震荡, 殿试之时, 女皇全程一言未发。   由内阁四位阁老亲自提问, 考生一一作答。   最终结果交由镇南王与长帝卿二人商量定夺。   殿试结束,贡生退下。   太和殿内,两人就状元之位的问题上险些失了君子之礼仪。   镇南王君认为历来探花俱是要才貌双全之辈, 一甲第三名乃陇州年约四十的中年书生,配不上探花之位。提议将一甲头名柳苍云降至探花。   长帝卿却坚决反对, 认为一甲第二名与柳苍云策论一比,逊色太多, 倘若因了惯例,将她点为探花, 科举如何公正。   两人争吵不休,后来四位阁老出面, 才提出了折中的法子。   第三名探花与第二名榜眼策论水平相差不大, 状元之位不变,将一甲第二名与第三名的位置调换。第二名贾子云容貌虽比不得状元柳苍云,却亦是翩翩女君子,探花之位名副其实。   两人听了此番提议,才最终定夺今科前三甲。   ――   殿试结束第二日科举放榜,前三甲赐进士及第。   寒门子弟第一人柳长宁的名字便是从这一刻开始记录入金凤朝史册。   这一日,状元、榜眼、探花三人骑高头骏马, 打马游街,全金陵城泰半的闺阁公子蒙着面纱,聚在金陵城的主街道两侧,伸头张望。   街道两旁人潮涌动,比往年更甚。   两侧酒楼雅间更是早早满员,京中达官贵人提前守在雅间,大开窗柩,企图榜下捉婿。   头甲三人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出宫门,驾马行来,鞭炮声、敲锣打鼓声,声声震耳。   街边的人伸长脖子往里瞧,翘首以盼。   锣鼓声敲打了好半晌,车队行来,   状元女君被人前拥后簇的出现在眼前。   年轻女子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官袍,黑金宽玉带系腰,宽大官服加身,难掩她纤长俊秀的身形。   她两旁跟着榜眼、探花,皆是眼底含笑。唯有她肃着脸,眼神淡漠,唇薄薄一片,目不斜视。   一眼看应是极薄情之人,可人群中看热闹的公子们却被一眼勾了魂魄,哪还管薄情不薄情,将手中的荷包纷纷仍在她的身上,含羞带怯。   却无奈被她一一挡开,只教那芳心暗许的哥儿眼底落寞一片。   酒楼二楼官宦之家的主人,神色急切,命令小厮守在皇榜前,企图将如意儿婿捉回自己家中。   翘首以盼,等来等去,却亦是算盘落空。   一甲三人游街结束,揭榜后。并不做停留,急匆匆的随着的侍卫入了皇宫,参加琼林宴。   琼林宴在琼林苑举行,位于紫禁城以北,与御花园隔着金明池遥遥相对。   琼林苑门前是长长的牙道,牙道两旁古松柏树。   绕过拱门,入眼是绿柳低垂,宝砌池塘、甬道相衔,繁花锦簇。   园中设宴。   女皇坐在上首,两侧分设桌椅,其上摆放珍馐佳肴,琼浆酒酿。   权臣已是分次坐于席间。   柳长宁与一甲二人上前跪拜,倒不见多少慌张,一应叩拜礼下来,沉稳有度,举止端仪。   周围大臣看着她长身玉立的模样,眼底皆是满意之色。   恨不能上前,与她立即说上一句儿女亲家之事。   三人入得席间,士族权臣便再也坐不住。   汝阳侯觑了一眼左右蠢蠢欲动的几位大臣。   快人一步,拱手出列,求道:“今日琼林宴上,臣观柳状元一表人才,气度不凡。私下甚是喜爱,恰逢家中嫡子年方十八,仪态尚佳,云英未嫁。与柳状元再适合不过……"   汝阳侯话将将说至一半,分坐在次席的大臣们便纷纷打断这老狐狸的央求。   争抢道:   “汝阳侯君此言差矣,下官家中亦有适龄哥儿,如何便先轮到你家……”   “状元女君一表人才,本官亦甚是喜爱。家中幼子琴棋书画样样俱全……配柳状元应也是神仙眷侣。"   ……   一群官员吵吵嚷嚷。   裴元绍气的不轻,人人都在争抢他的人,他……只能忍住心头冲动,看着这群人乱舞。   心情不愉,上扬的微笑唇压了三分,眼角余光瞟向那人。   见她神色泰然,丝毫未有拒绝之意。纤长的手指托着杯盏,慢条斯理的喝茶。   茶水溢在唇角,伸出粉嫩的柔软,将唇瓣上的水珠卷入口中。   随着她的动作,隔岸在御花园游园的世家公子们,看的眼睛发直,含羞带怯,投过来的视线皆是倾慕之意。   裴元绍一巴掌重重趴在前方的红漆紫檀木方桌上。   用了全力,桌上的瓜果、碗碟震得三尺高。   争论不休的官员止了声音,见帝卿面色难堪,这才察觉殿前失仪,默默的埋下头,不敢多语。   裴元绍扫了一眼众人,勾唇,笑意不达眼底:“诸位既如此喜欢金科状元柳长宁,圣驾面前争抢。将皇家宴席,当成了争吵的坊市。此女既然如此好,诸位争论不休不分上下。不若招来当本殿委屈一二,招来当赘妻,尔等看可好?”   他似笑非笑,视线从宴席内权臣的脸上一一划过,圆润的指腹漫不经心的摩挲着腰间红鞭上挂着的饰品。   这是一个红绳编织而成的连环结,是昨夜一晌贪欢后,他没脸没皮央着那人送他的“成亲信物”。   她虽脸上不耐烦,说着没有。   今日一早,却在他的红鞭鞭柄编成一个连环结。她说此乃盘长结,倘若他乖乖等她回来,她便告诉他此结的寓意。   裴元绍摩挲着腰间盘长结,心中怒气微平。   视线移向旌寰身上,唇角的弧度咧的大了些:“本殿将柳状元招入府中当赘妻,旌主意下如何?”   旌寰今日并没着官服,穿了身直领浅蓝长衫,添了几分儒雅。   他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唇角无笑:“微臣不知。殿下与诸位大人皆想要与柳状元结亲,亦需要问问她的意思,指不定此女心有所属不愿意呢?”   旌寰说完,侧眸,睨了一眼下首泰然自若的正主,唇角弧度加深,意味深长的威胁道:“柳状元,你说本王可说的对?”   席间的一众大臣低垂着头,莫不敢吭声。   原是想榜前招儿婿,万料想到,上首的两位主子,心思难测,对这金科状元的婚事似另有盘算,争锋相对……   见情形不对,方才尚且争吵面红耳赤的大臣,此刻不约而同装缩头乌龟,眼观鼻鼻关心。   状元女君再如何出色,帝卿与镇南王想要插手此女之事,他们便管不了太多。   琼林宴上一时鸦雀无声。   周围的视线隐晦的落在自己身上,柳长宁放下茶盏,起身,绕过矮桌。   冲女皇行礼后,垂头回道:“帝君明鉴,殿下与诸位大人抬爱,可苍云早已于三年前娶夫郎袁氏。糟糠之夫不可弃,家中内子为臣操劳,育……育子,虽脾性烈,容不得后宅三夫四侍。却亦是好夫郎。微臣万不能娶帝卿与诸位大人家的公子。”   她垂首,语气坚定,身板挺的笔直,宁折不弯。   旌寰转动着大拇指处的玉扳指,张嘴正**说话。   对侧的长帝卿却突然勃然大怒,他一把将桌前的茶盏扔在柳长宁脚下。   双目阴鸷:“柳状元是当众拂本宫与诸位大人脸面?”   她抬眸,眸内笑意一闪而逝,恭敬跪身道:“微臣不敢!”   “不敢?”裴元绍盯着她的发璇儿,手指缠绕在盘长结上。眯着眼,憋着气恨声道:“狗东西,殿前你尚且敢冒犯本殿,还有何不敢?”   他双眼如钜,觑了一眼鸦雀无声的权臣,皮笑肉不笑道:“状元又如何?满腹诗书,却是一酸腐书生,不懂为官之道,殿前冒犯皇家,不堪大用,本殿今日革你……”   他的声音极缓,一字一顿,发作的话尚且没说完,旌寰便已是忍不住,冷着脸,轻咳一声:“殿下!适可而止的好!本王观柳状元对其夫郎情深义重,感人肺腑。殿前拒婚实乃情有可原。您如此惩罚,因公谋私,落了下乘!”   “哦?”裴元绍神色不变,不阴不阳的笑了笑:“镇南王君倒是护着这狗东西,可本殿今日心情不好。柳状元今日殿前失仪,,总要罚她涨涨记性。罢了,既是王君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柳长宁下放胶州,无政绩不得再提拔入京为官……”   他迎着旌寰黑沉沉欲阻拦的面色,不咸不淡道:“本殿调令六品官员职位,镇南王莫非也要管?”   顿了顿,噗嗤笑出声道:“这两年镇南王君管理朝堂受累,皇家规矩险些忘了。本殿辅国帝卿调任一六品小官的权利是先皇给的。此处容不得你一个外姓王插嘴。”   旌寰眯着眼,磨着牙齿,一把掰碎手中的玉扳指。   “殿下说的是,微臣……忘了!规矩~!”   柳长宁抬眸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不远处无人对峙的红衣男子,唇角微勾。   周围朝臣俱是用看倒霉蛋的眼神看着金科状元,心情复杂。长帝卿今日琼林宴突然发作,哪里是真心要令金科状元柳苍云入赘,分明是借此女敲打镇南王罢了。   只可怜,好好的寒门第一人,三元及第的状元,当了这出头鸟。   时也,命也!   大臣们这边厢感叹柳长宁命不好,却不知方才恨不能啖其血肉的长帝卿,偷偷的对着倒霉蛋柳苍云,伸出粉红色的柔软。   粉色she尖沿着杯沿,极为魅惑的舔了一圈儿,又故作无事人似的靠坐了回去。   柳长宁眯着眼,盯着他挺翘的丰臀,眸色渐暗。   这男子,不成体统的很! 第66章   琼林宴后, 坊间便开始传出, 金科状元柳长宁殿前拒婚, 惹怒天家,惨遭下放。   金陵城几乎家家户户俱知, 寒门柳状元才华横溢,却品性耿直,不懂变通, 初初入仕途,便遭帝卿不喜, 怕是以后再也无法入京为官。。   说书先生特地就此事, 在茶楼连评了三日。   自古书生迂腐,寒门第一人柳苍云也逃不过。   高门望族中,以往想招她为儿婿的士族权贵, 近些时日亦是闭门不出, 谨小慎微,只字不提与之结亲之事。   更有官员将家中嫡子早早定了亲事,生怕传出不好的风声来。   空有容貌、才华, 在官场几乎再无建树的寒门第一人,仅有名头, 拉拢对于文武百官已无用处。   仪凤八年,春分。   春语连绵下了许多日, 淅淅沥沥。   金陵城城门口,一辆低调的黑漆平头马车出城。   看守城门的兵卫上前例行检查,马妇从怀中掏出路引递上。   守卫接过路引, 粗粗看完。收回拦路的手臂,顺手拉开城门。   却不料,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近,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守卫应声看去。   骑在汗血宝马上的是位身着深蓝长衫的女君,宽袖广袍,盘扣规整,腰系黑金玉带。白玉面,丹凤眼,丰唇微抿   通身贵气,品貌不凡。   守卫懒散的神色徒然一凛,视线触及来人腰带上令牌之时,小眼越睁越大,“噗通”一声跪倒于地,对着骏马之上的女君行叩拜礼。   旌寰觑了眼守卫,勒紧缰绳,停在黑漆平头马车一侧,朗声道:“柳大人,且慢,本王送你一程。”   马车内的主人并没有说话,   正欲拉起缰绳的车妇显是认出镇南王君,眼底骇然,翻身下马,与守城的护卫一并跪地行礼。   马车内。   柳长宁挑眉,觑了眼坐在自己腿上的男子,他不规矩的双手正胡乱点火。   她抬眸迎上他不愉的视线,俯身,安抚的啄了啄他的唇角。   他却依旧心底有气,垂着眼皮,棱唇微张,恶意的擦着她的唇,呵出一口热气。   柳长宁眸色深了三分,她蹙眉,惩罚性的揉捏了一把腿上浑圆的臀。   便觉怀中的人身体僵直,夹紧双腿,乖觉了不少。   车内好半晌没有回应,旌寰也不觉奇怪,她敲了敲车窗,低声试探道:“柳大人不出来与我叙叙旧?离京之时,那位如何也不来送行,你可见了,他……凉薄的很!”   马车内茶水氤氲,裴元绍拉下柳长宁的脖子,恼羞成怒的研磨着她白皙的侧颈。   柳长宁重重的喘了口粗气,瞪了他一眼。分开他胡闹的手指。   唇顿在他的耳侧温声哄道:“邵哥乖,忍一忍……嗯?你一点儿不凉薄!”   她说完打横将他横抱在怀中。   他的头抵在她的小腹上,一**热度贴在脸颊。   裴元绍抖了抖,他颤颤巍巍的撩开她的长衫,内里是白色的中衣,头贴合在那片柔软的小腹上,他耳垂的红晕便再也抑制不住,沿着刀刻的下颌线,一路向下。   柳长宁唇角弯出一抹极细微的弧度。觑了一眼他下身羞耻的部位,低头,复又贴在他的耳侧,轻笑道:“倘若实在受不住,邵哥儿自己动……”   怀中的男子脸颊爆红,一双墨色的眸子染上三分潋滟,丝毫禁不起逗!   柳长宁眯着眼,不自觉的点了点他的额头,薄唇张合,无声道:“乖……”   说完也不待他答话,收敛笑意,半推车窗。   车外一阵凉意!   她将头伸出车外,迎上旌寰的视线,缓声道:“别人不懂,旌主自然明白,你已是拿天下苍生性命威胁于我,我如何敢让那人出现在眼前。我如今离的远远的,你可开心?”   旌寰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大人此番去胶州……本王猜测不是受了威胁,可否是为另谋出路!”   微风拂面,细雨洒在柳长宁的面上,却难以抵消身上的热度,马车内的红衣男子已是褪下了她身下的帛裤。   正不得其法的磨磨蹭蹭,胡乱而为。   她心内恼火,细眉浅皱,光洁的额头显出两道浅痕。   杏仁眼微眯,不动声色的向前挺了挺,车内的人才停止动作。   不成体统,随处发情,往后她离开金陵城,该如何是好。   柳长宁心中有了丝浅淡焦虑,面上却未显分毫,抬头便见碍眼的孽徒假笑的模样,彻底失了耐心。   她抬起葱白的手指,冲着旌寰勾勾手。   淡声道:“当真想知道?凑近些,我告诉你。”   骑在高头骏马的蓝衣“女子”愣了愣,眼底倏然流光四溢,慢半拍的凑向近前。   柳长宁本是撩发的手一转,快狠准的扇在她脸上。   几日前,她便想一巴掌拍死这男扮女装的狗东西!   她眼底啐冰,冷声道:“呵?你清楚我的性子,别触碰我的底线,否则……”   她说完“啪”的一声关上车窗,冲着车妇命令道:“顺子,走!”   马妇小心的觑了一眼镇南王,她玉白的脸上五个鲜红的巴掌印触目惊心,可她却并不见在意,一只手覆盖在巴掌印上,仔细摩挲,眼底泛着癫狂的回味。   马妇后背生出一身冷汗,头皮发麻。   听了主子命令,利落的上马、扬鞭。马儿撕鸣一声冲出城门。   旌寰注视着那辆渐行渐远,一溜烟消失无踪的黑色平顶马车,唇边的笑意经久不散。   他太了解柳苍云的性格,她做事素来有自己用意。她此番前去胶州,下放是假,抓英国公的错处为真,想要英国公手中的权势?   呵!   天山上的雪莲,不染尘埃。她不懂,三公六侯岂是如此能撼动的?   英国公这些年滑头,并不站位,一时因为他自己本就手持兵权,并不愿屈居人下,二则便是不愿趟入党派之争这摊浑水内。   倘若柳苍云敢动他的根基,狗逼急了尚且会跳墙。   更遑论百年世家之称的英国公府?   被人动了根本,依聂沂州的性子,呵呵……   不是屈居人下,怕是鱼死网破。   他只需坐收渔利!   旌寰饶有兴致的看向半空中飞扬的尘土,待缓过神儿,脸颊上的肿痛便愈发厉害了些,虽疼了些,却疼的令他身下冲动徒生,经久不息。   丹凤眼中遗憾一闪而逝,似乎想到未来,她唇角弧度便咧的更开。   打马旋身离开时,觑了一眼跪地的守卫,漫不经心道:“起吧!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你说本王的话是与不是?”   守卫吓得大气不敢说上一声,颤着双唇,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   马车出了城门,直入官道。   车外,春雨绵绵。   车内黑发缠绕。   红衣男子媚眼如丝,一寸一寸挑开白衣女君的衣带。   他舔了舔殷红的唇,靠坐在她的身上,压低声音引诱道:“忍不了了,妻主教……教教子渊……可好?”   柳长宁轻轻的托了下他的臀,故作为难道:“车外有人……”   “……妻主尽管来就是,子渊不发出声音。”裴元绍难耐的腻在她身上动了又动,央求道。   窄小的马车内,半露衣衫的美男,舔着唇欲求不满。   柳长宁觉得自己有有些受不住,一把拉下他的头,凭本能除掉他的衣衫。   哄道:“绍哥儿乖,想叫,咬着我可好。”   她此话一出,裴元绍眼内迷离之色更重,攀着她的肩膀,闷哼了一声。   催促道:“妻主快些!你不行我来,怎么弄,教我……   被人质疑不行,柳长宁脸黑了半分,埋头抽掉他身上的腰带,倾轧而上。   ……   马车一路颠簸,车轮在身后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印。   车内的两人被颠的上下起伏,更迭交错。   身上的汗水与隐忍的快gan悉数落入彼此眼底,这股子火热便持续了很久很久。   只可怜了柳府的马妇,已在官道上行驶了一个时辰,柳大人却吩咐忘带了东西,原路返回。   马妇扰了扰后脑勺,满脸苦色。   —   仪凤八年四月,贾君后身怀有孕,普天同庆。   六月,怀胎三月的君后被虞太夫推入金明池。   这日,坤宁宫内,太医一**的从贾君后宫内走出,行走间佝偻着腰。   女皇一双温和眼睛布满猩红色,她冲入御书房,将桌上奏折扔了一地。   怒吼道:“朕要虞青岚死!”   裴元绍赶入宫中的时候,此事已尘埃落定,女皇平日软弱无能。可是贾子爵和他肚内的孩儿那是她的命。   她当着文武百官审问的间隙,亲手斩落虞太夫的头,满脸溅血。   震慑百官。   一个糊涂的君主不可怕,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暴君确是国之害。   明行女皇几乎将自己亲政的路悉数堵上。   --   坤宁宫。   贾君后靠坐在红底白牡丹宫锦靠枕上,他摆弄着手中的长甲,端仪的看向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前的男子。   “虞太夫的事情,你是故意的!”裴元绍的声音并不是问句,眼底了然,却透着丝寒意。   床上年轻君后清秀的脸上尚有些虚弱之色,唇角泛白,他迎上他复杂的眸子,扯嘴张开猩红的唇,淡声承认道:“对,是本宫做的,子渊哥哥……不报仇……”   他细长的指甲掐入手掌心:“不报仇我如何对得起自己,对的起我遍体鳞伤的身体。你可知那一夜,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哈哈哈……他们都得死,虞太夫,裴明行,他们都得死!”   裴元绍忽觉无力,仇恨会毁掉一人,幸好当年他重生而回的时候,尚留了丝清明。   他蹲下身,视线与贾子爵平视,缓声道:“子爵,你是拿自己的孩儿同他们陪葬。倘若你腹中的孩儿此刻救不回来……值得吗?”   贾子爵愣了片刻,他掩住自己的耳朵,眼底无波:“孽种不要也罢!帝卿退下吧,本宫困了!”   ---   仪凤八年五月,柳长宁任胶州府同知。走马上任第一遭,便被知府邀去了胶州最大的酒楼,把酒言欢,一掷千金。   翌日   各大盐商纷纷送锦盒入同知府,锦盒打开,是齐齐整整的金条。   都道胶州是盐商的天下,廉官在此也会被这些盐商给逼成贪腐。   新来状元柳长宁便是其中之最,走马上任一日不到,便被糖衣炮弹拉下了胶州这座大染缸。   往后数月,为虎作伥,成了当地豪绅的一条狗。   胶州百姓皆骂:狗官   四月后,狗官带着胶州总兵祁连,将胶州最大私盐商贩砍了头。   同年十月,知州贪污之罪证据确凿,上报朝廷。知州聂平远满门抄斩。   胶州同知柳苍云拔为新人知州。   同年十二月,胶州盐贩伙同当地豪绅一把火烧了柳府,柳大人死里逃生。   她返回衙门,第一件事绑了涉事人等。   以此为把柄,与胶州盐商定了贩盐四步走原则。   民制——商收——商运——官销。   官府制约盐价,但并不剥夺盐商营生,更能为临海平民提供活计。   当地私盐商贩心不甘情不愿,可柳长宁以其伙同祸害朝廷命官为胁,迫的他们在官契上画押。   百姓这才明白,胶州新上任的知府不是狗官,乃为民请命的父母官也。   次年三月,柳知州审问当地私盐商贩之时,首次问出了关于英国公府与私盐之间的勾当。   前任知府抄家之时,一无所获。   却在同年三月,其女供出聂府宅子内的松柏林内埋着一本账册。   账册内一应贿赂银子的京中官员皆在册内。   英国公府当属最多,贪污受贿银两高达,千万黄金。   仪凤九年十月,一封来自胶州的飞鸽传书,悄然而至户部侍郎贾子云的书房。   第二日早朝,弹劾英国公的折子呈向金銮殿,震荡朝野,文武百官哗然一片。 第67章 反   柳长宁终是没能履行对裴元绍的约定, 一年之后,没能准时返回金陵城,娶他入府。   她将英国公与盐商互相勾结,私下招兵买马的证据, 账本, 全部寄入贾府。   可贾子云却没能把握手中有利把柄, 与聂沂州斡旋, 以此在朝堂中瓜分英国公府部分权力。。   所有贪腐证据在当夜被盗, 落入言官手中,第二日一封弹劾奏折,直达朝廷,英国公所做龌龊事天下尽知。   当日太和殿上,三公会审, 英国公贪污受贿、扩充府兵之事证据确凿, 按律当斩。年逾五十的英国公,瞪着猩红的双眼被御前侍卫带走, 关押入水牢。   当夜, 大理寺走水, 聂沂州与聂家嫡出一脉下落不知所踪。   ---   镇南王府,书房。   旌寰坐在紫檀木书桌旁,双手敲打着桌面, 看着茫茫夜色, 极为有耐心的等待。   忽然, 木窗破开, 飞射入一人,来人黑衣蒙面,身形偏胖,行动灵活。   旌寰唇角微勾,冲着守在门外的侍卫唤了声:“上茶!”   这才将视线重新聚集在来人身上。   揭开蒙面布巾,这是位年约五十的大妇,国子脸,眉目染霜,厚唇微抿。   她掀开眼皮,冲着旌寰拱拱手:“旌主,无须多礼,茶水不必上了。老妇不能久留,长话短说,今夜冒险前来,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这天下你可要?”   坐于上首的蓝衣女子掩嘴轻笑,眸内锋芒毕露,她含笑看着堂下之人,夸道:“英国公好胆色,要自然是要,只是还须你我好生谋划才是。”   烛光摇曳,旌寰摊开一张地形图,与聂沂州深谈。   半个时辰后。   旌寰卷起地图,谈话已至尾声,她不放心的叮嘱道:“国公万不能轻敌,想拿下胶州,必倾全力而出,柳长宁此人并不是一普通酸腐书生,她……”   聂沂州蹙眉,尽管心中并不以为然,面上却不显。她已穷途末路,唯有辅镇南王登位,要这从凤之功。如今屈居人下,有些事情便容不得她不妥协。   “胶州你尽管拿下,唯有一个条件。胶州知州柳长宁需要完好无损的抓回金陵城。待国公在胶州打响胜利号角之时,金陵城便是易主之日!等君大获全胜!”   这夜天空一轮弯月高悬,星盘大乱。   南华庵,凝心敲打木鱼的节奏越来越快,突然木鱼敲碎。   她抬眸看天,眼底映射的是莫测星盘。   --   坤宁宫,太液池。   贾君后靠坐在亭榭边,他一手拿着糕点,一手细长的指甲将糕点碾碎,撒入池中,池塘内鱼儿们争先恐后的张开口,将鱼食吞入腹内。   “阿姐倘若不喜用宫中糕点,不用便是,池塘内这些鱼儿们喜欢的紧,物尽其用,可别糟蹋了食物。”   坐在八仙桌对侧的女子,埋头,眼触脚尖。   随着不远处君后话毕,她手中的糕点化为齑粉,从指缝间溢出,飘散在风中。   今日她情绪几经起伏,起初不可置信,发现真相后怒气冲冲,到此刻的失望透顶。   好在此时已算心绪平稳。   贾子云强忍住脱口而出的质问,眯着眼看向前方。   亭榭外的莲池中,等待投喂的鱼儿正张大嘴,糕点碎屑入口欢欣鼓舞。鱼尾拍打水面,波光粼粼。   她忽的笑出声:“原来,我亦或贾府,皆是阿弟物尽其用的鱼饵而已。”   不远处珠钗团簇的男子并没有回头,他最后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视线定在争食的鱼儿间。   不轻不重道:“这宫中,倘若不学会物尽其用,如何生存?阿姐,你在责怪弟弟长大了吗?”   贾子云眼底最后一丝希望消失,她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他,胸口上下起伏:“长大,呵?苍云送来的密函与英国公府招兵买马、贪污受贿的证据被人偷走,是你做的吧?贾府书房的暗室,素来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为何?”   池塘内,鱼儿们没了糕点投喂,一一散去。却不料,变故突生,姗姗来迟的大鱼张开血盆大口,将小鱼苗悉数吞入口中。   莲池中,鱼儿四处逃窜,慌不择路。   贾子爵长指微抬,指着莲池,意味深长道:“阿姐,你瞧。莲池内只要有一只贪心大鱼存在,便会吞食小鱼。本宫命人每日投放鱼苗,一日三餐喂养鱼食儿,莲池内的鱼却有减无增。你说大鱼该不该杀?”   他倏然回头,清秀的脸上盛着雍容的笑:“一个道理。弟弟以为裴氏王朝已走入微末,明行女皇德不配位,这天下早该变一变,可你与师……柳大人却只要我等,迂回渐进。我……等不了……明行女皇这只大鱼不死,还有很多人小鱼受害。”   他眼底似啐了冰:“那等昏庸女皇,即使她没有实权,她依旧是至高无上的帝君,她手伸不入朝廷,却伸得入后宫。阿姊,你瞧瞧,这两年,后宫多少仆侍,被她侮了身子……我一刻也等不了,要这裴氏王朝陪葬。”   贾子云嘴皮泛白,她张了张嘴,手无力垂下,厉声道:“阿弟,你要她死,你可知会有多少人因了你昨日所举,死在战乱之中?英国公手握兵符,即使我与苍云在朝堂经营两年,亦是不敢与她公然撕破脸皮。只能以证据作为要挟,斡旋得利。而你昨日令中书令上表谏言,是逼着长帝卿下令将她关入大牢。果不其然,昨夜大理寺便传出英国公逃出地牢,行踪不明。”   贾子云将手边的茶盏重重摔在八仙桌上,一双眼灰灰沉沉:“英国公掌管胶东的十万大军,倘若她要反,身在胶州的苍云,下场会如何?金凤朝千千万万百姓会如何?”   “苍云……”贾君后整理袖口的手指微顿,他清秀的脸上滑过一抹恍惚,又极快的消失无踪。   侧眸迎上贾子云的视线,把玩着手中细指,漫不经心道:“……阿姊你大可不必为此愧疚。师姐命你循序渐进,本就是有目的可图。前几日,镇南王入宫,无意中告诉了本宫一件事。师姐早与裴子渊勾缠……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替裴子渊守住裴氏王朝。忧国忧民只是借口而已……”   贾君后手上用力,将长长指甲从中间截断,自嘲的笑道:“与其看着师姐娶裴子渊,倒不如她死了好,本宫为她陪葬。黄泉路上,一人孤冷,有人作伴,应是极好!这一辈子活的污糟,倒是能谋她下一辈子白头偕老。”   “啪!”贾子云快步上前,一巴掌掌掴在弟弟的脸上。   她气的双唇发抖,拔高声音厉声斥道:“子爵你可还是我贾府的子爵?仇恨已经令你蒙上了眼。……你宁愿相信旌寰一面之词,亦不愿听为姐一语。你可知两年前为了顾及你的心情,爹爹以恩携报,跪在苍云身前,求她在琼林宴中不要娶亲……”   她喘了口气,怒斥道:“她若存心利用贾府,当年便可以此为要挟……你即便不信为姐,母亲你可还能信?她老人家说过,柳长宁乃经天纬地之才,她若真想为长帝卿夺天下,天下早就是他二人囊中之物……因了王朝倾覆,会浮尸千里,她走了最困难的路――世家逐个击破,企图拔出世家根基。倘若不是为民,她柳苍云何必趟朝廷这趟浑水……”   贾子云双眸充血,她狠狠一拳砸在亭柱之上:“我对不住好友呐,可怜她多年布局,皆毁在你……我手中!”   太液池的鱼儿散尽,君后身子不稳,歪在侧栏边。他睁大眼,眸中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砸落莲池之中。   他恍惚回头,双手抓着贾子云的衣袖,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急促的问:“阿姐,你……去长帝卿府,央求他增兵胶州……裴子渊手上有漠北三十万大军的兵符,他定是……定是会救!”   贾子爵的声音越说越低,视线触及赤红着双眼的阿姊。双手终是垂了下去。   “增兵?”贾子云摇头,她低低的笑出声:“阿弟,母亲与父亲光明磊落一生,老来得子,对你千娇百宠,这终究是错。如何能增兵?英国公叛,她既大张旗鼓的叛逃,便必是找到了同盟之人。你到如今还不明白,英国公选择了与谁合作?”   身着官服的年轻女君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她背过身,跌跌撞撞的走出亭榭,声音中透着尘埃落定的颓唐:“镇南王在陇西驻扎的龙虎卫怕是不日便要抵达金陵城了,为了守护金陵城,漠北大军抽不出兵力,调遣派往胶东。”   那得罪了英国公府的柳苍云,她的下场只有死!   --   仪凤九年,冬至   叛贼聂沂州,在胶东发动叛乱。   胶州离胶东最近,叛军想要北上占领金陵城,必先攻破胶州。   知府柳长宁与胶州总兵率兵阻挡,全城兵力仅三万,叛军却有二十万余兵。   两军相差悬殊,高下立判。   仪凤九年的冬天,胶州城内的百姓是在胆战心惊的攻城战下度过。   城门外,每隔五日便会有叛军攻城。   守城兵兵力微弱,人人皆以为,胶州守城无望。   却没想到柳知州亲自带领的三万守城兵,抵抗了叛军整一月有余。   她亲自在城门外布迷踪阵,所有闯城门叛兵,皆不得其道,无法靠近城门半步。   这之后,柳长宁呆在军火营整整半月,研制出了两种火器,火炮车,火神箭。   火器研制成功当日,胶州三万兵士人人手中持有一把火神箭,守城将士身披铠甲,威风凛凛。   柳长宁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坐以待毙,自金陵城突然事件后,便宜夫郎给她写过三封加急信函。   一封倾吐相思信,一封为金陵城当前形势信,还有一封便是英国公手下骑兵步兵分配,将领出兵风格,往日脾性。   柳长宁花了一月有余的时间,拖住叛军。   考量叛军入不得城,胶州城内百姓已无多余存粮,城内迟早弹尽粮绝。是以,聂沂州并不会放弃攻打胶州。   而后她利用上一世对兵器的认知,制造出金凤朝没有的火器。   年节这一日,柳长宁排出三万兵士,一万兵士用火光造势,借着夜色,造成百万雄师而过的气势,团团将叛军围住,给敌军制造恐慌!   一万兵士突袭,烧掉叛军后方粮草。在敌军后方,齐唱年节乐歌。   营造四面楚歌假象,今日年节,后方叛军听了家乡的节乐,很多兵士潸然泪下。   身为叛军,倘若兵败,便是诛九族的命运。   家中孤女寡父!年节苦苦等待……   触景生情,很多兵士,看着灯火通明的黑夜,忽然便失去了战意。   另有一万兵士踏马而来,推出火炮车、火箭齐出。   声势浩大,震慑敌方!   这一夜,柳长宁几乎没有废掉一兵一卒,踏马而来,恩威并施。   叛军二十万大军悉数缴械投降。   她在地牢待了一日一夜,命阶下囚聂沂州亲笔书写一封捷报信,飞鸽传书送至镇南王府。   旌寰要叛,带着她身后的士族。   既如此,她便推他一把,永绝后患! 第68章 逼宫   仪凤十年, 二月。   这一年的冬季尤为漫长, 天空将将放晴五日, 天空便又开始飘下雪花。   瑞雪兆丰年,对百姓来说本应是丰收的一年。   可年节过后, 城内局势逐渐紧张。   自胶东叛军攻破胶州的消息传入金陵城后, 最近城内巡视的兵卫便多了起来, 以往热闹的坊市, 如今人影零落。   城中高门大户皆是紧闭门房,老一辈   的人都道,天下恐要乱。   金陵城内的百姓人心惶惶, 再无心关注这漫天的大雪。   城郊外   漠北大军与龙虎卫,两军对垒,战争一触即发。   逼宫发生在二月初八,龙抬头。   旌寰率领三万私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破宫门而入。   御前侍卫不堪一击,   宫侍四处逃窜。皇宫之内乱成一团。   朝中权臣大部分皆是旌寰的人,自她手持□□,闯入紫禁城的那一刻, 便所向躬身迎接, 从宫门直抵太和殿, 一路畅通无阻, 所向披靡。   太和殿内。   刀光血影交织, 旌寰站在门口, 挡住了殿外的光。   他浅蓝色的的眼睛看向坐在龙椅之上的女皇。   提起内劲儿,拔高声音道:“大势所趋,尔等可还要以卵击石?女皇你乃聪明人,金陵城外,漠北大军与龙虎卫对峙,兵力虽不相上下,可胶州二十万大军不日便将抵达金陵城外。与其负隅顽抗,横尸千里,不若早日降了的好?你若今日主动投降,我可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此话虽对着女皇说,可旌寰的视线却与坐在龙椅右下侧的裴元绍隔空对视。   他双目如钜,丰唇微抿,眼底是势在必得的威压。   裴元绍懒散的躺在紫檀木椅背上,殿前的一众保皇派官员已被叛军驾住了脖子。   殿内剩下的朝冲门口的旌寰朝拜,口中高呼“迎新主登位!”   裴元绍噗嗤笑出声,抬手“啪啪啪”鼓了三下掌。   如墨的双眸一一扫向殿前的众臣,这些人多半是跟随先女皇的一众老臣。   倘若一心为主,辅佐下一任女皇,再熬上一熬,便可被奉为三朝元老。   只可惜……人心不足。   从龙之功,诱惑更大!   明行不是明主,可旌寰焉能延续裴家的辉煌?   镇南王身后站着无数士族,倘若她为皇,英国公、丰国公、汝阳侯、长信侯……皆是功臣。   百年勋贵,如何拔除?   这天下……不姓旌,不姓裴,姓的是士族豪绅。   可怜永泰帝这一生英明果决,晚年糊涂,将滔天权势留给外室女,机关算尽,自毁后代江山。   前世旌寰登帝位,是天时地利人和。不费吹灰之力,众星捧月。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能成功反叛,一半要与这些勋贵士族借势。   即使有两个柳苍云横空出世,倘若旌寰夺位成功,这天下依然是士族的天下。   裴元邵抬手摸了摸腰间红鞭,鞭柄红色的盘长结悬在半空,他的手掌将之包裹在手心,汲取余温。   那人离京的那天对他说:“盘长结不散,我便会回来娶你……”   尽管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等着他跪地交出兵权,他心底却无比的坚定,那人说过,等她。   他信……所以这兵权他交不得,没有等到那人回来,即使刀剑加身,又有何可惧?   裴元邵眼底恍惚一闪而逝,抬眸对上旌寰威逼的视线,似笑非笑:“旌主好手段,恩威并施,雷厉风行。”   他说完扫了眼,诚惶诚恐跪地迎拜的官员,抿唇道:“尔等可想好了,一步错步步错,“迎新主”与谋反逆贼并无二致。往后的史书里,你们皆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殿前正迎拜的一众官员神色忽青忽白,齐齐垂首,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旌寰丹凤眼内厉光一闪而逝,她手持长剑,银色的铠甲,泛着冷硬的幽光。   他脸上神色不变,讽道:“长帝卿何苦呈口舌之快?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大局已定,交出兵符。否则……本王终是不愿血洗太和殿!”   他仰起长剑,银光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直直刺透跪地一侧宫侍的咽喉。   献血撒了一地,阳光下,身披铠甲的镇南王笑容嗜血而残忍。   坐在上首,一言未发的明行女皇倏然从龙椅之上起身。   “且慢,降!朕降!”   她颤着音,祈求的看向旌寰。   旌寰饶有兴趣的笑出声,冲着裴元绍抬了抬下巴,不紧不慢道:“殿下,您瞧,这江山的主人都要降了,你坚持有何用?”   裴明行跌跌撞撞的走至裴元绍身前,对上他墨色眸,抿了抿唇,眼神闪躲。   她轻咳一声,对裴元绍语重心长的劝道:“皇兄,降吧!此刻投降,你我尚能保后半生安稳。倘若……倘若……”   她的声音有些结巴:“即使你不为自己着想,想想洸儿,她才一岁,生下来,便遭了君后厌弃,自小养在明德长帝卿府中,为了他……“   裴元绍眯着眼,脸上神色未变,抽出腰间的长鞭,快狠准抽在女皇明黄色的凤袍之上。   女皇眸光微闪,抱着头歪倒在地,头上的凤钗被鞭尾扫落,一头乌发凌乱,将她稚嫩的面容悉数遮掩住。   裴明行爬在黑砖大理石地面上,没有动。手边是垂落的金钗,她将它死死的攥在手中,身体微微发抖。   身前着一袭暗红锦袍的男子并没有给她半分体面,红鞭抽打在她的身上,所过之处皮开肉绽。   他紧紧的盯着年轻君主的发旋儿,女皇有两个旋,明间谣传,有两个发旋儿的女君,必定绝顶聪明。   明行小时候是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君,会追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唤个不停。   母皇罚他面壁思过时,明行会偷偷送上一碟糕点,陪他一起受罚。   因了那些数不清的情谊,他一次次的为她踏上了一条布满荆棘之路。   而她将他所有的给予当成了理所当然,连最后一刻依旧让他为了她的女儿!   裴元绍举着鞭子,闭了闭眼。   物是人非事事休,这皇权之下,他们所有人都是过客。   裴元绍低低沉沉的笑出声:“你可还记得当年阿兄替你跪地受罚时,你曾与我说过的话?”   趴在地上的女皇没有动,她似乎痛极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裴元绍没有等她回答,兀自低笑道:““阿兄今日替我受苦,十年后待明行成年,必帮皇兄撑起一片天,再也不让旁人欺负他!”今日这片天将要倒了,我笔直的站在殿前,你却要为兄跪地求饶,放弃支撑,为何?你告诉我,为何?为了你一世安稳!你可曾还想过当年诺言?”   明行女皇低垂头,她握紧金钗的手抖了抖,在连声质问中,不自觉的松了力道,金钗“砰”的一声砸在地面之上。   裴元绍神色不变,眼底的嘲讽几乎要穿透地上之人的发旋儿,他轻笑道   “皇妹,你可知这天下是谁给你撑着的?是殿前一众被刀剑相逼的忠臣,是姑母率领的漠北三十万大军。倘若我降了,呵呵……改朝换代,新皇忌惮,他们便只有一个下场――横尸千里。为官之不幸,是遇到昏君,这皇位,你配不上!”   明行女皇埋着头,从始至终未反驳一语,一双手紧紧的扣在地面之上,再没有起身。   只要她仰头,便能看见无数双失望透顶、又充满绝望的眼睛。   而她终是没有勇气面对!   裴明行忽然记起有一夜大雪纷飞,皇兄为她挡了母皇责罚,跪在乾清宫门前的场景。   雪花将他双膝掩埋,冰天雪地,他整整跪了一整夜,第二日,半截身子都埋在雪地里的长帝卿,成了个冰冰雕雪人。   她心疼的上前,抱住她的亲哥哥,失声痛哭。   她曾许诺要为他撑起一片天。   可是……   一声不耐烦的呵斥,打断了明行女皇的回忆。   “殿下何必费尽苦心拖延时间,兵符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身着银光铠甲的镇南王越走越近,眼底已是失去耐心。长剑抵在地面,划出一条细长的痕迹,“刺啦”声荡的人心尖发颤。   裴元绍双手抱胸,他迎上旌寰倏然抬起的手臂,她的长剑抵在他的鼻尖。   裴元绍并没有躲,抬手,两指夹住一寸处的剑尖,稍稍用力,剑尖碎成了片。   他定定的看向近前威风凛凛的女君,吹掉手中染上的齑粉,笃定道:“你……打不过我!”   “想要激怒于我,拖延时间?殿下好盘算,只不过你等的人今日定不会出现!她此刻困在胶州,而你今日要死在殿前!”   旌寰舔了舔干涩的唇,冲着太和殿门口的兵位招了招手。   千余兵士驾起□□,箭矢只对准一人――辅国长帝卿裴元绍。   旌寰反复重复道:“我不需要赢你,我只需你去死。”   他眸中充斥着厉色,手指错动,欲对兵士下最后命令。   一直匍匐于地的明行女皇徒然暴起,她手持金钗,毫不犹豫的将尖锐的钗子捅入旌寰的心脏。   原以为是血流如注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银色的铠甲上,只有浅色的血痕。   明行一脸骇然,她拔出钗子,多次捅入,依旧只有浅色的血痕。金衩完全没入旌寰的心脏,她却仿佛不会死一般。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裴明行甚至来不及露出惊讶的神色,整个人便被反应极快的旌寰,踢翻倒地。   旌寰冷着脸,抽出腰间匕首,投掷而下,直直的没入女皇的心脏。   胸口血流如注,裴明行艰涩的扭回头,她对上裴元绍的视线,展唇。   断断续续道:“还你……都……都还你!……你如此……优……优秀!如何……如何……令我……不……不忌惮!从此……往后……互……互不……不欠!”   裴明行阖上眼时,神色释然。她本是要将这支钗子刺入鞭笞她的皇兄身上,可临死之前脑海中记起多年前的回忆。   以往每一句对大皇兄的承诺就像根刺扎入心底,于是今日她还他!   两不相欠!   裴元绍愣在原地,说不上悲伤,亦谈不上痛苦。他只是觉得疲惫……   疲惫的他甚至控制不住一贯的表情。   血泊中的女子,是他护了多年的亲妹妹。   怒其不争,恨其昏聩。可他没想过她死……   以死来与他两清!   旌寰没有留给裴元绍发呆的机会,她冲着弓箭手挥了挥手。   万箭齐发,射向殿前红衣墨发的男子。   裴元绍闭了闭眼,他想他等不及她回来娶他……再一次错过!便是天人永隔!   心口不知为何空洞又恍惚。   当万箭飞射而来,死亡罩顶,心里巨大的悲鸣几乎要破体而出。   有个声音哭着怒吼,“本尊以生生世世永不堕轮回,偷天机,得来的这一世机会。只求与她一世白头偕老,可曾过分……有何过分?” 第69章 第一世   柳长宁赶来太和殿的那刻, 入目是银光箭影。   红衣墨发的男子仰着头, 刀刻的下颌紧绷。箭矢齐发的那一刻, 他反应飞速的从紫檀木椅上跃起,手起鞭落, 火红的长鞭在半空中扬起一道道凌厉的鞭影。   鞭尾横扫, 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的箭矢, “乒乓”砸落在地, 分散在他的身周,摞了一地,转瞬有半寸高。   暗红色的绸衫被鲜血染成了正红色, 半束半披的乌发随着劲风扬起,拂在白如脂玉的脸上,鲜血染面。   冬日的艳阳投射在他身后,为他踱了层亮光,衬的那张脸愈发妖邪。   长臂被箭矢刺破, 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小截臂膀,充斥着力量与爆发。   太和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皆聚集在箭海中的男子身上,万箭齐发, 红衣鞭影翻飞, 场面过于摄眼, 心中自发震撼。此时他是金凤第一美男子裴元绍, 亦是长袖善舞长帝卿, 即使燃尽生命, 也是最热烈的璀璨。   震撼人心的美丽,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又一只箭射中他的大腿,裴元绍身子晃了晃,他揣着眼皮,疲惫一闪而逝。身体快支撑不下去了!   双臂固执的挥落,扬起……   他不能死!   心底的悲鸣声在灵魂深处阵阵撕吼:凤凰……凤凰涅槃的最后一世,不能死!,他要这一世圆满!   凤凰是谁?为何涅槃?为何要有希望?   裴元绍不知道,他只依稀记得,很多年前。   有个声音,满腹深情,她说:“你信不信我?信我等我可好?”   “邵哥儿乖!信我便等着我,我告诉你盘长结意味着什么?”   他想,他定是要等的,哪怕还有一口气。   空气中充斥着血液的腥潮味。柳长宁站在殿门口,青丝飞扬的男子,那双眼,黑的仿佛能滴出墨来。   或许不是墨,是呼唤。   柳长宁眼睛忽然蓄积了无数的泪水,心底的悲鸣几乎与那人的悲鸣交相呼应。   她茶色的眼珠开始发生变化,眼珠上横亘的那条细微的创伤越来越清晰,渐渐的汇聚成一把缩小的细剑。   细剑在她眼底忽明忽灭,回忆顷刻翻涌。   碎片翻飞。他是他他他!   第一世,他是几万年前天劫陨落的无情道老祖,沧溟剑中古怪残魂,他说:“别叫我老祖,叫我子渊。”   第二世,凤凰涅槃重生,他是雷劫之下护她魂魄的神器赤天,他说:“柳老道,我送你出去好不好。再相见,定要认出我来啊……你若认不出我来,我便强要了你,要了我的身子要娶我!"   第三世,她是丞相柳苍云,他是长帝卿裴子渊,陌路之人,没有交点。   最绝望的一世!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为他披上一身红衣,给了他最后身而为人的体面。   那晚星盘大变,有个声音在她耳边悲凄道:“苍云,凤凰涅槃只有三次重生机会,最后一世,我以永不堕轮回献祭,得一世时空逆转之机。你认出我来,可好?”   与柳长宁前后而入的祁连,率兵卫鱼贯而入。   柳长宁张了张干涩的唇,沙哑道:“杀!”   太和殿内刀光剑影。   她踏箭矢而来,风吹拂飘飞的泪珠,泪痕风干满面。   红衣男子,单手撑着地,身上箭矢密布。   他仰头,冲着她艰涩的弯了弯唇,毫无血色的唇张合,哑声道:“我乖乖……等……等你,你说了……娶……娶我”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说完后喘了很久,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喷洒在柳长宁纯白的长衫之上,烙下斑驳红梅。   柳长宁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低头艰涩的点头,哑声道:“子渊、赤天、邵哥儿,我来娶你!”   两人发丝纠缠,气息相融,她眼底一滴泪落在他的唇上。   冰凉、咸涩。   浑身浴血的男子贪婪的伸出舌,舔了舔,尔后合上了眼。气息微弱,箭矢插身。   柳长宁甚至不敢拔掉它们,怕血涌入注。   她小心的避开他的伤口,打横将他抱起。抬脚踢翻歪倒在一边的旌寰。   柳长宁抱着怀中人惶急的冲出宫殿,一路飞檐走壁,飞速赶往南华庵。   南华庵庵主凝心,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之能。   若有人仔细看,太和殿前,歪倒在地的镇南王此刻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逐渐老去,银丝垂面,褶皱横生。   四肢蜷曲,形容枯槁,。   情魔哪里有族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人。   不生不死,不灭不消。   以人间至纯至善、至刚、至阳无情道修士的七情六欲为养分……   孕育出魔种,魔种成,拥有毁天灭地之能,三界之主!   可是他……的养分被人动了手脚!   直到柳苍云从他身上抽走了属于她的七情六欲……情蛊解除的此刻,他方明白,三世偏执的渴求,是一场局!   旌寰忽的大笑出声,裴子渊,朱雀一族的凤凰裴子渊,玩弄了他三世,精彩!   蜕成枯枝的手忍不住颤巍巍举起鼓掌,老态的眸子内,恨意充斥眼底。   太和殿混乱一片,没有人关注镇南王的变化,甚至没有人发现,一个人影掠过,将他带离出了殿内。   --   我叫裴子渊,我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会是一个无情无欲之人。   我的母亲原是遁世仙宫筑基期弟子,父亲乃上古神兽朱雀。   母亲与父亲身份相差悬殊,他们的结合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为了能配得上我父亲,母亲开始疯狂修炼,企图飞升成仙。   有一天她欢天喜地的捧着一本《无情道》经,去岱山找到了我的父亲。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母亲靠着这本道法,迅速的突破了金丹期。   那一夜,他们以为,成亲指日可待,却不知这是往后悲剧的开始。   大道三千,无情亦有情,能飞升之人必抱心守一,大慈悲、大造化方能在飞升问心一劫中,历经锤炼,安然度过。   可是这本《无情道》它与自然造化,全然背道而驰。   母亲修炼后,七情六欲渐淡,直到她突破渡劫期后,七情六欲从体内完全剥离,他彻底没了感情。   百年后,母亲死在渡劫期的雷劫之下。   而这本无情道经便仿佛是一个诅咒一般,母亲魂灯灭的那一刻,它转移到了我的经脉内。   父亲悲痛欲绝,用了整整一百年时间,查明真相。   可这真相,残酷到令人无法想象。   无情道源于一本上古残经,乃魔神亲自所创道法。   后来仙魔大战,因此道经妖邪危险,但凡可修炼之人,七情六欲逐渐剥离。   剥离的七情六欲可孕育出毁天灭地之能的魔种—情魔,当时的仙帝以自身灵力将之封印。   却没料想到,魔族为了能重回灵域,以历代魔尊心头血为引,打破无情道经封印。   自五百年前起,他们便在三界遍地寻找能修炼无情道经的人,然而一无所获。   能被无情道道法选中之人,心思必要纯善,至纯至善方为刚。   因为只有心思纯善坚定之人,七情六欲才适合培育魔种。   三千世界,人多,可心无杂质至纯至善,身怀至阳至阴体质之人少之又少。   母亲为了提升功法进入齐天秘境历练,被人暗算,无意中进入魔族伪造的上古大能洞府,打开这本尘封已久的邪经。   无情道问世。三界之灾!   母亲死后,父亲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深入魔骨窟。   找到了孕育魔种的魔池,魔池不灭不消,池中养料乃无情道修炼者七情六欲,魔胎已在其中孕育。   我一出生便是一个无情道修炼者,它便仿佛是一个烙印,透过母亲的血脉打在我身上,随着她生死道消,便转移到我的身上,自行在我经脉中运转。   我这一生,十年元婴,百年渡劫,而后死在雷劫之中。   可身负朱雀一族的血脉,有三世涅槃重生的机会。   我若重生,无情道在新身体内运行,七情六欲只会愈发壮大魔胎的养分。   毁天灭地之能的魔种倘若孕育成功,往后的岁月便是生灵涂炭。   灵域几乎所有渡劫期老祖一并出面,阻止我涅槃重生,将我的灵魂封印在神器沧溟体内,不生不灭,不死不消,陷入沉眠,并再次封印了无情道经书。   灵魂状态的我无法修炼,为魔胎提供的养分微乎其微,魔胎无法长大,而我注定要为了这苍生陷入永无止尽的黑暗之中。   往后沧海桑田,岁月更迭。   被人再次唤醒的时候,我闻到了无情道同宗的气息。   我半是松懒的灵识倏然一凛,闯入洞府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衣,乌发半披,清冷冷的眸子扫来。   抓着沧溟的剑柄,疑惑道:“疑?仙人洞府里竟然有把铁剑!”   我重重冷哼了一声。   却不料来人警惕的松开手,沧溟剑在地上发出一道“乒乓”落地的重响。   来人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谁人鬼鬼祟祟,出来!”   我冷哼的声音一噎,呛咳出声,那人对准沧溟刺入神识查探。   我的灵魂与沧溟一并顺着她的灵识偷渡入了她的丹田之中。这人已是筑基期修为,体内气海一分为二,黑白交错,黑色一侧乃无情道的气息,白色却是看不透。   她的身体对我的灵魂并不排斥,她若放弃控制主动权,我可自由支配她的身子!   欣喜若狂!当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夺舍!   修炼无情道多年,对于我来说,良心并不重要,那个时候哪管天下苍生?   被封印在沧溟中太多年,不见天日,不死不活,好不容易被唤醒,我想看这个世界。   我用尽了手段,极尽诱惑,想要找到她意识最薄弱的时候夺舍,可是她坚不可摧!   无趣、刻板、保守、守礼……一身正气!   毫无漏洞!   只可惜修了无情道,谁能躲过被道法操纵。   起初我嘲讽的笑,后来微觉好奇,再后来……   利诱无用,我想到了人间画本中色you……   从此往后,情渐起,不知所踪,亦无落脚之地……不知对错。   百般欢喜,愁绪丛生……   我似乎又有了情! 第70章   当渐生了情爱, 我后知后觉的明白。   造化万千, 这个世界上没有必死的局面, 绝处逢生,总还有生机。   原以为修炼无情道, 七情六欲尽失, 修炼者只会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修炼工具, 直至死亡。   却没想到, 当我对人再次动了心,竟然能冲破道法的控制。   我开始疯狂的引诱她,起初许是为了夺舍, 后来便是因了爱情。   五百年,石头都能磨成针,更遑论人呢?   我化在沧溟的剑柄中,沧溟后来被她炼化为心头剑。   她未曾说过爱我,只会指着心尖说, 我是她心尖上的人。   她修炼无情道五百年,是唯一一位没有被无情道法控制住的修士。   她说待她渡劫成功,随我一起涅槃重生,陪我体验凡人间的悲欢离合。   可是这样的承诺终究是奢侈, 魔种即将孕育成功。   集其十位至阴至阳、至纯至善修士的七情六欲, 魔种便可破池而出。   一年前, 受无情道法影响的第九位渡劫期老祖陨落, 魔种出世便真的只差临门一脚。   彼时被魔族挑选的最后一位幸运儿, 便只有柳苍云。   她渡劫劫云来临的那日, 魔种如约而至。   即将化形而出的魔种,灵力已非寻常修士所比。   我在沧溟剑中,眼睁睁的看着她与九天玄雷抗争,魔种乘虚而入,抽离她的七情六欲。而我……毫无办法!   我在那样的绝境中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   在她被抽离的七情六欲上,布了只有朱雀一族方会的情蛊。   魔种染蛊,会爱她成痴,前尘往事皆忘,蛊毒不解,一生只会为一人,因爱成魔。   情魔爱上自己的养分,往后定不会伤害于她。   我要涅槃重生,往后再也不能守着她,情魔狡猾、无情道邪肆。   这是我为她留下的最后一层保护。   做完所有布局,我从小剑中飞射而出,将她的魂魄护在怀中。   含着她的耳唇笑道:“苍云,我在下一世等你寻我。”   这一日,九天玄雷之中,飞出一只魂体凤凰,伏着一个虚弱的灵魂。向天际冲去。   九天玄雷与一抹黑烟一并追上,向天际劈开一道裂缝。   凤凰透着缝隙钻入了时空。身后黑云随着凤凰的尾巴亦钻出裂缝,那黑云是只正在化形的情魔!   ――   柳长宁小心的将裴元绍放在南华庵的禅房内。   她看着他浅粉色的唇,不断颤动的睫毛,心疼的俯下身。   亲了亲他的唇,凝着他装睡的眼,问:“子渊,疼吗?”   裴元绍睫毛剧烈抖动了两下,努力的掀开眼皮,如墨的眸中盛着潋滟波光。   他费力的张了张嘴,想要说声不疼。嘴边却竖起一根葱白的手指。   柳长宁哑声哄道:“乖,忍忍,凝心一会儿就来,睡一会儿,睡醒就不疼了。”   她说完,蒙上了他的眼睛。   凝心踏着雪,从屋外赶来,便恰好看见这一幕。   一向面无表情的女子,看向床上的男子时,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缱绻柔情。   凝心咳嗽一声,走入房内   床侧血迹斑斑的女子倏然回头,眉宇间尽显惶急。   她小心的为床边人压了压被褥,这才退出内室。   “凝心,帮内子看看伤口。”   柳长宁将灰衣道姑迎进屋内,急促道。   若细看,可见一只小剑随着她激烈的情绪,在眼底若隐若现。   凝心揭开药箱的手微顿,她愕然的看向好友,她却只对她点了点头。   多年相识的默契,凝心明白,柳苍云认真了。内子?是她以为的意思。   她仰着头,再次觑了柳长宁一眼,本是无意一暼,透亮的禅房内,她看见她眼底时隐时现的竖剑残影。   她忽然想起星盘,将天空几颗最重要的星连成线,那便是柳苍云眼底竖剑残影的模样。   凝心眼底的惊疑几乎要溢出眼眶,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心底翻江倒海的疑惑。   快步上前,为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处理伤口。 第71章 她怎么还没有对我散发诱香   最近两日大雪一直未停, 纷飞雪色染了整片人间。   南华庵靠山而建, 这几日大雪封山,上山烧香拜佛的人便几乎没有。   庵堂内外皆是清净一片,只有敲打木鱼,念经的声音。   裴元绍的箭伤很严重,自两日前柳长宁背着他入了庵堂, 便一直昏昏入睡。   幸好凝心炼制的一手回春丹,有起死回生之能。   这两日他露出白骨的箭伤已经止血生出新肉,可人的元气却伤了大半。   伤口感染,低烧不断。   柳长宁守在他的身边, 半刻未曾离开。   禅房内烧着炭火盆,柴火烧的劈啪作响。   柳长宁握着他的手,眼底是蔓出的怜惜与心疼。   第二世她曾醒来过!   仙灵界老祖柳长宁出生便在竹林, 天雷劈向沧浪山下的竹林,只有她完好无损。所以师父叫她柳长宁, 字苍云。   她以为仙灵界的那一世是她的第一世。   却没想到……她乃世外来客……第一世为女尊修真界的灵域, 而不是此处!   修炼至金丹大圆满那日, 为了能成功化婴, 她进入了青云宗特意为金丹大圆满弟子准备的桃花幡内。   桃花幡内有面问心镜,可看见前尘往事,倘若执念深, 池内倒影便会愈发清楚。   于是,柳长宁看见了她们的前尘往事……   凤凰涅槃重生,前尘往事皆忘。只有在死亡灵魂消散的最后一刻方能忆前尘往事。   重生之后的他不会来找名为柳苍云的人, 即使她二人活在同一片天地,想要在一起,难!。   因为出了桃花幡,柳长宁仍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木头人,倘若未曾爱上他,她永远不会有第一世的记忆。   这是个死循环!   于是,为了有一世的可能。   短暂恢复记忆的柳长宁在幡内,以本命仙剑沧溟为阵眼。布下大须弥正反九宫仙阵,将她与他的命运牵扯到一起,改星盘,窥天机。   阵法需要两人灵魂气息皆融之物为阵眼,好在柳长宁有――沧溟仙剑。   裴子渊的魂魄在剑内待了几万年,剑中有他的气息。   而沧溟是柳长宁的祭炼的本命剑,随着她灵魂一并穿越。   仙灵界几乎所有人都说,无情道老祖渡元婴劫雷时,被天雷伤了魂魄。是药阁老祖的丹丸才将灵魂创伤缩小到眼睛内。   其实这不是真相……   是因沧溟做了阵眼,她失去本命仙剑,灵魂才受下重创。出了桃花幡,又凑巧迎来了元婴劫雷。   没有记忆的柳长宁,看不出灵魂伤口的破绽,只以为是劫雷所致。   后来,转世的裴子渊再一次出现在她身前,他乃神剑赤天的剑灵。   旌寰企图用他阻止她渡劫飞升。   他帮她挡掉了一半的劫雷,并收容了她的灵魂。   可是作为一把神剑已生剑灵,她存在剑体内,便是耗费他的仙灵之力。   第二世,她与神器赤天相守了10年,越到后来,他灵力愈发稀少。直到他用最后的力量,将她从剑内送了出去。   在他身死道消的那一刻,他看她的那双眼睛,黑的仿若能滴出墨来,他对着天吼道:“凤凰涅槃重生,这记忆为何到死的那刻才还予我?本尊何错?”   柳长宁记住了他的眼睛   。   第三世,她是穿书的无情道老祖柳长宁,穿成一本升级流无cp女尊文中的女主。往后平步青云,踏入朝堂,入住内阁!   然而这一世,他们依旧错过。   他是退出朝堂舞台的前长帝卿,她是朝堂后起之秀柳苍云~一生无交点。只在他身死的那天赠了他一件红衫,全了他最后的体面。   他死,她不知!   想来属于裴子渊的最后一次凤凰涅槃重生,他身死道消的最后一刻定是看见了她布下的大阵,将大须弥正反九宫仙阵溶于星盘,回溯时光。   否则全不了这一世……圆满!   ……至于她穿书的记忆因何而变?除了旌寰……这世界谁能篡改她记忆?   ――   柳长宁将小尼姑送来的汤药端至床侧,视线触及木床上的男子时,神色又软了几分。   黑发披散的男子,双眼紧闭,鸦羽色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鼻翼煽动时,棱唇微翘,似乎做着美梦。   这两日因为发热,他清醒的时间并不多,迷迷糊糊说上两句话,便又睡了过去,昨日眉头紧锁,高烧不退。   今日身上的热度倒是退了不少。   柳长宁端起桌边的汤碗,含了一口汤汁,俯身顶开他的唇,熟稔的将药汁一口一口的渡了进去。   这两日的药皆是她亲自喂的,是以当他下颌忽然紧绷,柳长宁便发现了过来。   她抬眸扫了一眼他紧闭的双眸,黑而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呼吸不见丝毫紊乱。   倒是装的极好。   倘若不是发丝间裸露出来的耳垂染上半片红,柳长宁几乎要信以为真。   她含着汤药低头的动作微顿,停滞了一刻,眼底蔓了丝笑意。   再次对上那两片唇的时候,便生出了欲。   舌卷着汤汁,俯身,一寸一寸的触上那两片唇,灵魂深处发出了欢快的□□。   体内的诱香在血液中游走,只要她有一丝放松,这香味便将冲出体外。   这一次不是因为中了chun药。   是她对他生了欲,万万年的相知而不能相守,三世皆是悲苦。   她从未在拥有记忆的时候,吻他、要他,将他揉进怀中。   柳长宁眯着眼,视线触及他被包扎的如木乃伊的身子,眼底划过一抹挣扎,将诱香给逼退至血液内。   唇贴在他的唇上,犹豫了片刻,这才缓慢的顶开他的牙齿。   隐忍的将汤药喂入他的口中,她克制的退出,却在推至齿缝间的时候,被他轻咬了一口。   柳长宁抬眸,便对上他那双潋滟生光的眸子。   妖孽一般的男子,即使病着,依旧是魅骨天成,一蹙眉一发呆,皆是万般蛊惑。   他伸出长臂,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扣住她的肩膀。   眼睛内盛着丝嗔怪与……期待,见她不给回应,唇边若有若无的溢出一声低沉的□□声,腿已经勾上了她的腰间。   柳长宁愣怔了片刻,眉目间生出几道浅痕。   引以为傲的自控力险些破功,血液中的诱香叫嚣着破体而出。   只要她放下心神,欲便要如一头猛兽,横冲直撞,将他揉碎在身上。   可是却不能……柳长宁忍的极为痛苦,头上渗出了丝薄汗。   她惩罚似的轻咬他腔壁嫩肉,原本以为是惩罚。却不料身下的男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发出一声露骨的低吟:“嗯……”   柳长宁:……   如果这都不上,她觉得自己可能不能称之为女子。   他们经历过那么多世,她从未在有记忆的情况下,要过他的身体。每一次交织皆是灵魂共舞,当年灵域的五百年,最遗憾的莫过于此。   如今……   他如此鲜活的在自己眼前,不是灵魂体,媚意横生,一双如墨的眸子内是明晃晃的渴望与期待。   柳长宁觉得自己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她的柔软引着他的,缠绕、共舞、抚慰,然后分开。   允他喘了口气,再次长驱直入,这一次是狂风骤雨的占有,是心头克制的贪!   身下的男子被她吻的只剩大口喘气的声音,眼底流光溢彩。   双腿不由自主缠紧了她的腰。   柳长宁抬手摸了摸他墨色的眼,用尽所有的自控力,结束了深吻,哑声道:“下次……再来……邵哥儿乖!你身上的伤禁不住折腾。”   床上的男子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待缓过神,撇嘴,尽管唇色惨白,神色却故作高冷:“哼……你又不是我,怎知道我……禁不住。分明是你柳苍云不行……”   柳长宁眯着眼,这人是他的子渊无疑,高傲、毒舌、口是心非。   她从怀中掏出丝帕,细致的擦拭他唇角溢出的药汁,药汁擦尽,葱白的指尖却顿在他的唇上,一遍遍摩挲,直到那两片棱唇上了层艳丽的颜色,这收手。   她宠溺的看着他,温声哄:“嗯,臣不行,往后殿下行便可!”   裴元绍微抬着下巴,本是嗔怒的神色僵在脸上,墨色的眸转动了两下。   迟钝半刻方反应过来,刀刻的侧脸便随着她话落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绯色。   那双眼内波光闪烁,心中热意上涌,暗自思量,他自己“行”的可行性。   两人在屋内腻歪了一上午,裴元绍忽觉柳苍云有些不对头,对着他万般宠溺,百般忍让,以往却是没有这样的待遇。   他狐疑的看了她很多眼,终是抬起手搭在她的额头上,问道:“妻……柳大人,你莫不是中了邪?曲曲两年未见,你对我……看本殿的眼神,为何突然……柔情似水。令人……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在对面女子吃人的目光下,求生欲极极强的闭上了嘴。   柳长宁一口气咽在喉咙口,险些没喘上来。   她一言难尽的看了眼虚弱的眼皮都要合上的男子。   绷着脸,双手盖住他的眼睛,半是责备道:“闭嘴!睡觉……”   “我……”   柳长宁“啪”的一下打向他的翘臀,虽然力道不重,可那声“清脆”的啪打声显得尤为羞耻。   裴元绍颤动着睫毛,耳垂的绯红色一路蔓延向下,将整个身子都染上了半分热意。   头顶上传来她魔鬼般威胁声:“再说话,说一句打一下。邵哥儿可觉得我柔情似水?,睡觉!”   裴元绍身子僵了僵,颤巍巍的合上了眼皮,唇角的弧度加深。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她似乎有些喜欢上他了……   但是……她对他依旧发不出诱香。   沉沉睡去之前,裴元邵懊丧的回忆,几年前闻过的心心念念的香味。 第72章   柳长宁从禅房内走出去的时候, 天色已逐渐暗沉。   月华洒在纯白的积雪上, 四周白茫茫一片,倒不显黑。   祁连侯在门外,柳长宁冲着她点点头,多年培养的默契。   祁连闭上嘴,没有出声, 悄然跟在她身后,走入不远处的廊亭。   月色下,祁连垂首而立。   “如何?”柳长宁觑了她一眼,拢了拢身上的绒毛大氅, 直截了当的问出声。   考量到那人低烧未消,夜晚浑身发冷,噩梦不断。今日精神虽好上几分, 她离开,留他一人在屋内, 总归不放心。   柳长宁眯着眼, 犀利的眸子扫来, 显是长话短说之意。   祁连神色微愣, 站在白衣女君身侧,冷风拂面,打了激灵。   收敛心中迟疑, 有条不紊道:“一切皆按照大人先前计划行事。离太和殿宫变已过三日,金陵城内的局势已是基本控制下来。三公五侯中,除了宣平侯没有叛外, 皆参与此次逼宫之行,属下已派人将各公侯府控制住。”   柳长宁点头,金陵城反叛早就在预料之中,诸多世族此次虽无法全部拔出,经此一役,必定元气大伤。   “城门外龙虎卫兵悉数缴械投降,由莫将军暂为掌管。”   柳长宁摘下大氅上的雪花,慢条斯理吩咐道:“罪不及普通士兵,令莫将军仔细调查后,再追责亦是不迟。”   “是!”   “旌寰呢?”本是随口一问,身侧的年轻将领身子倏然僵直。   祁连犹豫的抬起头,迟疑一瞬,神色颇有些难堪道:“大人,镇南王……不知所踪。当日太和殿之上,属下带兵卫控制住局面,再回头查探扣押叛党之时,却……发现殿内并没有镇南王踪迹,他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再无踪影。”   祁连埋着头,眼底心虚一闪而逝,想及是她办事不利,导致出了此等纰漏。满心自责,却不料肩膀被人拍了拍。   祁连抬头,月色下的女子脸上并无多少神色,茶色的眸子看向她,并不见责备。   安抚道:阿祁不必自责!此事不是你的错,旌寰死不了……”   柳长宁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星空。   意味深长道:“星盘已定,皆是命数。阿祁,你看,启明星可有变暗?……”   祁连满眼迷茫,只看见漫天星辰,哪儿知道什么是启明星,刚准备询问。   不远处女君却兀自道:“星盘溶于大阵,启明星位于阵盘之中,定是不会暗。逆天改命改的只能是一人的命运,却不能动这个世界命运之子的气运,否则星盘崩,天下大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祁连已是听不清楚。   薄唇轻启,唇角掀出一抹细微的冷嘲:“这一世奈何不了他,且容他去吧!总归有要他还回来的时候。”   ――   禅房内,炭火烧的正旺。   柳长宁带着一身冰霜从屋外走进来。   床上的男子早已睁大了眼,见她进来,眼底潋滟生辉。   方才醒来,不见她,心底失落顿生,好在她只离开了一小会儿。   裴元绍泛白的唇不自觉的翘出一抹弧度,烛光之下,墨眸熠熠生辉。   屋内碳火正融,屋外繁星密布。   饱暖思□□,这两日,他精神已是大好,今夜良辰美景,可……嗯,一夜春宵。   裴元绍垂下眼皮,将眼底小心思遮掩的一干二净。   见她走至近前,支撑着身子坐起身,靠坐在床头。   身上的中衣随着他的动作幅度,滑落了一小半,白皙如玉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   柳长宁将木门迅速关上,三步并两步,走至床侧,皱眉脱下身上的大氅,罩在他的身上。   裴元邵躲了顿,没躲过。别扭的低下头,双手挣了挣。眼底小心思一闪而逝。   好不容易,孤女寡男共处一世,话本里,女子见了男子香肩半露,便是要化为禽兽扑上,行那等羞耻的事情了。   她倒好!   对他引诱视而不见,将他裹成难堪的棕子。   裴元绍垂下眼皮,心中千头万绪,面上并不显。   他虽没有哥儿的羞臊,但好歹也是一男子,今夜已是主动引诱至此……她却没有丝毫反应。   木头女人,莫不是嫌弃他此刻不美?   裴元绍垂着头,唇边勾出抹势在必得的笑。。   挣扎的动作不着痕迹的大了些,顺着她拉扯的力道,不动声色的将里衣又褪了三分。   上半身只剩一件敞开的披风,内里肩若削成,秾纤得衷。腰无赘肉,侧臀浑圆。   柳长宁眸子暗了暗,黑着脸,一把为他拉上锦被,恼火道:“听话!不许露出身子,否则……”   “哼……否则什么?又想打我……那那个地方……”   裴元绍仰头,憋红了脸,胸口起伏,白皙的肌肤在烛火下,泛着莹白的光泽。   头顶的女子俯身,茶色的眸子定定的看向他,眉目间蹙起一道细细的褶痕,正经又刻板,那模样似真的要打他。   裴元绍不由缩了缩脖子,捏紧锦被,别开视线,语气微弱:“倘若你想……想摸摸,轻一点儿,也不是不可。嗯……”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胸膛皆是染上了一层浅粉色。   见她依旧黑着脸,没有半分怜惜。声音带着丝委屈:“柳苍云你到底行不行?我只是受了区区箭伤,三日了,已是大好。你当年走时,承诺一年后回来娶我,如今整整晚了一年。合该补偿我才是!……我就是要……要些……榆木疙瘩!”   烛火下的男子桃花眼眼尾泛红,满眼落寞的看向她。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锦被再次从他身上滑下。   柳长宁的视线沿着他刀刻的五官,一路向下,床上男子玉白的身子与大红色的锦被相衬,每一寸便皆是诱惑。   几万年了,心头的不甘与渴望喷涌而来。   她清冷的眸子染上了一丝极细微的热度。   五指成拳,眸色渐深,哑声问:“补偿?我的邵哥儿想要什么补偿?”   “以……以身……相许!”裴元绍别开视线,垂着头,支支吾吾道。如墨的眸子得逞的笑意一闪而逝。   他想要了……几年不见,经历了生离死别。再重逢,仿佛只有填充,放能令心底叫嚣的空虚得到安放。   可柳苍云是个榆木疙瘩的女人,他若不主动争取……刺激她,在他受重伤的这种时刻,她定是不会要他!   想要,就要自己争取。   长帝卿捏紧锦被,心中泛着丝羞耻的得意。   柳长宁见他垂头不语,脑袋几乎要埋在正红的绣被中。   愧疚、欲念丛生,脑海中最后一根称为“理智”的弦崩裂。   越身上床,双手支撑在他的身侧,眼底汹涌成海。   见他缩了缩脖子,抬手利落的剥开套在他身上的大氅,俯身压了上去。   低低哑哑道:“不要后悔……”   却不料,眼前的男子根本不牌理出牌,双手攀在她的肩膀上,棱唇微翘,勾着她的脖子,很是熟稔的在她耳边顿住:“妻主,我冷!”   声音沉郁,是柳长宁最喜欢的音色,以往欢愉时,听了这等声音,她会忍不住将他抵在身前,狠狠的爱。   裴元绍为此,空暇时,特意羞涩的练习过……   如今看来,效用甚佳!   眼前的女子眯着眼,唇对上了他的。   身上熟悉的草木诱香浓郁喷涌而出,几乎将他整个鼻端填充。   裴元绍垂下的眼皮倏然睁大,整个人僵直成一块木头。   闭了闭眼睛,不是梦,是求而不得香味,她亦动了情。   心底被巨大的惊喜淹没,如墨的眸子中潋滟生辉。   他不可置信的喘着粗气,空气中那股几乎要令人失去理智的香味顺着口鼻不送反抗的渗入四肢百骸。   浓烈的草木香迫的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眼逐渐迷离。   他直愣愣的盯着她深邃的茶眸,素来冷清的脸上,此刻晕染上堕入凡尘的红晕,裴元绍抚在她玉白的脸侧,只觉心尖战栗……   柳长宁额头生了丝薄汗,眼前男子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中,激起一层层细细密密鸡皮疙瘩。   他的唇不再是惨白,烛光下,泛着殷红的色泽,桃花眼尾泛红,眼底充斥着与她同色的炽热。   柳长宁没有忍,亦是忍不了。   她的唇含着他的耳廓,粗声道:“绍哥儿乖……倘若疼了,告诉我。”   她指着他的伤口,眼底滑过一抹克制。   身下的男子,艰涩的舔了舔唇,再次拉下她的脖子:“不疼!妻主……阿绍要。”   柳长宁:……   红袖帐暖,室内春光无限。   柳长宁的爱极为克制,她本就是一个自律清醒的人,可今夜因为身下的男子。   理智崩塌,一次次越过底线,爱了他一次又一次。   诱香助兴,灵魂共鸣,肢体的勾缠……   裴元绍迷迷糊糊闭上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离开眼前之人。   她身体每一寸仿佛上苍特意为他量身打磨的一般,心底便觉得本该是他的……本该心甘情愿的献给她!   她并不重yu,身为身为一女子,不知因何不喜主动欢爱……每次得来一次偷欢极为不易……可是她今日她对他散发了诱香,应是对他有了爱的!   她行的时候,欲死欲生,满足是满足,可是又为下一次不知何时给予而落寞……   沉沉睡去前,裴元绍抿着唇,一头烦恼丝落在枕头上,眉心微蹙。   柳长宁睁开眼,她侧身亲了亲他的眉头。   起身,出了房间。   叫来尼姑,端来热水,为他细细擦身。   月色下,她葱白的手指在他身上每一寸游走,一双茶色的眸子中闪了丝流光。   这是她的子渊、赤天、元绍!   她本是要尽心呵护的夫郎,可万万年了。即使得了这一世相守,却是以他生生世世不堕轮回为代价。   柳长宁眯着眼,抬头看了眼,屋外星空。   大须弥正反九宫仙阵依旧溶于星盘,只要星盘不变,她便还有再次回去的机会,这一次她要逆天改命,要他生生世世。 第73章 甜的   一夜折腾,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 裴元绍发现自己被人拥在怀中。头枕在那人肩侧,鼻端是她发丝间淡而不浓的发香。   他愣了愣,伏在她的怀里,想到昨夜癫狂的欢愉,心头鼓鼓囊囊, 满足而酥软。   以往他与她每一次欢愉,不是误会重重,便是来去匆匆,从未有事后温存。   恩爱缠绵过后, 大多是残酷的分离。他渴望她的温柔却再睡醒后害怕梦太满,醒来枕凉孤影。   佛说,享情意绵绵之乐, 遇生死茫茫之苦。   裴元绍想上辈子,他必定是罪大恶极之人, 佛不能容, 否则何至于命运多舛, 世事难料。   裴元绍不自觉的伸出手反手拥紧了柳长宁, 他的手很长,绕着她的腰,几乎能将她镶嵌在怀中。仿佛只有如此, 将她包裹在属于自己的气息里,才能有真实的幸福感。   他唇角不自觉翘了翘,动作间是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与小心翼翼。   柳长宁被他胡乱动作搅合的呼吸一窒, 本就是装睡,这会儿出气的声音便不由大了些。   索性也不装,低头迎上他满是柔软的墨眸,俯身吻了吻那双干净的眼睛。   “昨夜可有伤着邵哥儿?大抵时间持久了些,阿邵伤重,为妻不该要了你许多次。”   裴元绍本是半眯着眼睛,倏然睁大,脸上郁气之色一闪而逝。   摇头道:“妻主多虑,我身强力壮,再来……嗯……多次,亦是没有问题。”   他音色有些沉,对上柳长宁茶色的眸子,深吸一口气,压下男儿家的羞耻,低声道:“本殿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倘若不是为了怜惜妻主使力劳累,本殿躺着被人伺候有何伤不伤?”   他说完拉了拉自己松松挎挎,内里不着一物的底衣。   挑衅的看向眸色越来越深的柳长宁,低头,殷红的唇含着她的耳垂,低语道:“妻主若不信,可还要来?”   柳长宁被吹了一耳朵热气,茶色的眸子半垂,向下的手顿在半空,眼角余光瞟向他小腹绷带上渗出的浅粉血色,脸色瞬间黑黑沉沉。   她板着脸,将他按在怀里,哑声道:“伤口没好之前,阿邵能否乖些 ,昨日乃为妻之错,没能忍住,往后定不会如此莽撞……”   长帝卿张扬的神色僵在脸上,如墨的眼中染上了一丝阴翳。垂下头,沉着声,故作低落,好不可怜道:“本殿知道……你嫌弃缠着绷带的我身子丑……”   他话还没有说完,唇被身侧的女子突然俯身含住,脱口而出的落寞悉数吞进了咽喉中。面上被吻的五迷三道,他墨色的眸内却是潋滟波光,得意忘形,忘记呼吸。   柳长宁放开他时,他已是狼狈的喘着粗气,她伸手拍打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眼底蔓着丝笑:“仅是亲吻,阿邵便连换气都不会,险些将自个儿溺死。还想着一夜在为妻身下承欢数十次,嗯……欠些火候。”   身下的男子脸侧爆红,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反驳,桃花眼泛着丝懊丧,别开视线,黑发拂面,黑与白交织,魅态丛生。   柳长宁拾起床侧散乱的衣衫,披在他的肩头,俯身一颗颗扣上在绵衫盘扣,低笑哄道:“阿邵乖,忍一忍,这往后我与你有生生世世的时间。只要你身子受的住,为妻给便是。”   她的手指流连在他的伤口之上,眼底划过一抹怜惜:“阿邵自己不觉如何疼?我却是心疼的。”   闻言,裴元绍眼底闪着丝艳艳波光,长臂一揽,拥住她,头抵在她肩膀上,心头的郁气忽的消失无踪。   眼前的女子话不多,情话更是一句没有,她不似其他女子一般,会窝在自己的哥儿身上,对自家的哥儿动手动脚,说各种甜言蜜语。   她规矩守礼,脸上的神色时常寡淡、严肃、清冷。   可是但凡她许诺过得话,便定是会做到。   虽至今没得过她亲口说爱他,却享受着她此刻细致的体贴。   裴元邵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缠绕的碍眼绷带,抿唇,沉沉应了声“嗯”,倒再没有胡来。   柳长宁为他披上衣物,这才翻身下床,身上衣物尽褪,在他直愣愣的目光中,将衣物一件件快速穿在身上。   床侧男子挑眉,故意棱唇轻启,小口喘着粗气,双目灼灼。   “想要,邵哥儿便快些痊愈,你若好了,日日都给你。”柳长宁忍不住上前两步,揉了揉他微卷的黑发,清冷的声音染上半分调侃。   “当真?”裴元绍捉着她的手,仰头,别扭道:“女子一言驷马难追,柳大人可得谨记于心。万不能如两年前,分明是许我一年后回归,生生让本殿多等了一年……”   柳长宁蹲下身,眼底蔓着丝笑,执起他的手,手掌与他的手掌贴合,哄道:“击掌为誓,往后若柳长宁不日日爱裴子渊,便……”   裴元邵吓的身子前倾,一把堵住她嘴巴,瓮声瓮气道:“呸呸呸,我信你便是,也不是定得日日……誓言岂是胡乱说的。倘若往后你封侯拜相,忙于政务,万一没有日日爱我……岂不是要遭违背誓言之苦。”   柳长宁噗嗤笑出声,没有记忆的小凤凰,既嫩又纯情,相当年裴老祖,将她耍的团团转转的时候,估摸着没想过自己亦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她宠溺亲了亲他的唇,抬头时,话锋一转,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迎上他的视线问,“阿邵,金凤朝九五之尊之位你说给谁好?你想不想要?”   这几日两日俱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金陵城之事,可是再如何不提,朝廷一堆摊子也等着他们处理。   家国天下,有国才有家!   对裴子渊来说,裴氏王朝是他的根本。   对柳长宁而言,创一个太平盛世,是她曾向淳安县一个城的尸体许下的诺言。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问询的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却每一个字的内容俱决定了金凤朝的王朝更迭。   裴元绍凝了她一瞬,手指敲打被面。   金陵城的情形,柳苍云虽没对他提起过,红莲却已是来了三次,该知道他悉数了然于心。   明行死在叛乱中,皇位空悬。   叛军叛党虽一一被控制住,金陵城局势渐稳。   可城内人心惶惶,国不可一日无君,立新帝之事拖延不了几日。群龙无首,这帝位一日空悬朝廷便一日不得安稳。   裴元绍眯着眼,沉默了半晌,抬头墨眸清澈无波:“妻主可想要万人之上?你以天下寒门第一人的身份,辅以救驾功臣,倘若再娶长帝卿,你若登位,天下人亦无可指摘。”   柳长宁不置可否,她慢条斯理的为他拢了拢领口,清冷的脸上不见丝毫对凤位的动心之意。   裴元绍唇角的笑加深:“那就不要吧,登上这帝位,往后多是身不由己之事。苍云想要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你我培养一位明君便是,只需要十年,待朝堂稳定,也好全身而退。”   他的眼底盛着抹通透的淡然:“这权势、地位,皆是浮云过眼。活了两辈子,我皆困守朝廷。这山河大川的壮丽一片也未曾见着,若那时有妻主陪伴,闲云野鹤,亦是逍遥自在。”   他嫉妒的看向柳长宁:“几年前,旌寰假冒光景,妻主可知我有多嫉妒。他会做你喜欢的菜肴,与你坐在老槐树下,听你讲话本中的故事……而我因了什么也不会,你从未曾和颜悦色,为我讲话本,讲你曾经的过往……”   柳长宁掀开眼皮,手掌盖住他喋喋不休的唇。打断他的话道:“傻哥儿,旌寰的话岂能相信,我怎会与他说话本。我看过比话本更有趣的故事,邵哥若想听,为妻往后每日予你讲睡前故事可好。”   裴元点头,眼底泛着柔光,他抬手抚着柳长宁脂玉一般的脸,低声道:“说话算话,一言为定。往后苍云给我与我们……的孩儿一并讲故事……嗯……还未知,妻主想要给我一个孩儿吗?”   柳长宁迎着他清澈的目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沉默打破了一室温馨。   他们这一世要不了孩儿。情魔不灭,她与裴子渊生出的孩子,注定生来便是无情道修炼者。   无情道法虽可破,可这条路,太难走,难得要令裴子渊以生生世世为代价,才能换她与他一世圆满。   他们的孩儿不应再受如此苦楚!   逆天改命,借运而生,大阵已成,倘若启明星落,运势溶于星空,星盘崩,天下乱,裴子渊强行逆天改命,唯有死路一条。   这一世旌寰不能死,亦死不了。   柳长宁想谋裴子渊生生世世,一世圆满并不够,孩儿他们迟早会有,却并不是这一世。   她要守着他过完这一世,收回大须弥九宫仙阵。   最大的难处是这个世界她没有灵力……   她一人之力,无法启动仙阵!   她不行,情魔却是可以……旌寰魔体大伤,想要重塑魔体,必须回到第一世的魔池之中。   星盘定,他自己亦在局中。奈何不了他们,只能等这一世结束,才会有所动作……   柳长宁拿下裴元绍的手,与他五指相扣。他的手心布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挣了下,在她紧扣的手指中败下阵来。   “柳大人不愿,就算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眸内滑过一抹低落。   柳长宁打横将他抱坐在自己腿上,揽住他劲瘦的腰。   定定的看着他,缓声道:“不是不愿,是不能。我柳苍云愿用生生世世陪裴子渊一人,……许卿以白头,生同裘,死同棺!”   她的神色极为认真,茶色的眸中盛着他看不懂的愧疚。   裴元绍本是失落的心头,松了松。倘若她真的不能令他生出孩子,便罢了……他爱她,胜过一个未出生的孩儿,尽管心头依旧怅惘……   人生不如意十有□□,他得了此生最重要的人……大抵是此生奢求的太多。   见他乖顺点头,扬着脸,本应是极为在意,却故做轻松的咧了咧嘴角。   柳长宁眯着眼,拉下他的头,怜惜的贴合上他的唇。   柔软厮摩间,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对不起!”   被吻的迷迷糊糊的男子“唔”了声,扣紧与她五指交握的双手。   这一日,连绵的雪终是停了。   屋外冰凌倒挂,银装素裹,一阵风吹来,木窗咯吱做响动。   屋内炭火正旺,火星四溅。   柳长宁抱着身上红衣男子,细心的引导,研磨,极尽温柔。   似乎要将这一世没能令他生个孩子的遗憾,悉数补回来一般。   心里酸涩又心疼,柳长宁垂着眼。她定要启动阵盘重回第一世……往后他们会有无数孩儿。   然后生孩子可能就要放到番外了,番外是:   满级大佬回归扮猪吃老虎柳长宁vs心机婊上古神兽凤凰裴子渊,修真界,第一世,也可以当个独立修仙世界看,生孩子在这个世界 第74章 挖心   冬末的最后一场雪, 下了许多日, 天空才初初放晴   紫禁城内,雪树银花。   那场声势浩大的宫变杀戮尽数被白雪皑皑的雪地遮掩,这座宫殿陷入了违和的寂静中。   皇宫内,三宫六院的君侍、宫侍俱是提心吊胆明行女皇死,于他们往后前程未可知。   坤宁宫外每日皆有君侍前来叩见。此次救驾功臣内贾君后嫡亲姐姐贾侍郎居功至伟, 如今帝位未定。但是无论   谁登基,贾子云往后定是朝廷重臣,此刻与君后打好关系,便是生存之本。   能在宫内做主子的君侍都不是蠢货, 此刻眼见着求夫家人无门,贾君后便是最好的攀附对象。   可君后却迟迟不曾露面,坤宁宫的大宫侍只道, 君后病了,不见客。   坤宁宫占地极大, 亭台、阁楼、拱桥、莲池, 处处皆是景, 此刻宫殿被大雪笼罩, 虽没有春日的花红柳绿,雪景亦是一绝。   贾子爵着了身淡绿波点撒花软绸交领长袄,外罩一件貂皮大氅, 大氅拖曳在厚厚的雪地上,行走间,将身后的脚印悉数扫平。   春来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 哈出的气转瞬凝成白雾,圆头鼻尖一耸一耸,眼内盛着惊魂未消的惶恐:“君后万不可冲动,西侧殿那位……他他……他是妖怪啊。您您万不能亲自涉险。”   春来胸口起伏,提到西侧院的时候,浑身俱在发抖。   宫变那日,君后悄悄潜入太和殿,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位老妇,满头银发,垂垂老矣,眼看着几乎要断气。   君后命人将他关在西侧院的水房中,整日亲自鞭笞二十鞭,朝朝如此。就在昨日,君后一鞭子挥下时,打碎了那老妇胸前的二两肉,却原来这位老妇不是女子,竟是为男儿身,君后在西侧院笑的癫狂又痛恨。   从西侧院出来的时候,吩咐坤宁宫伺候的老嬷嬷,入了西侧院,点燃一道诱香,让那群老妇强要了那位……老的几乎快要死去的男子。   春来第一次见君后如此疯狂、狠辣的折辱人,心惊胆战了一夜。   第二日去西侧院送饭时,推门而入时,那数十位老嬷嬷倒在血泊中,死相凄惨,每一人的心脏皆被人挖了出来。   原本被捆绑的男子,却挣脱了绳索,端坐在上首,一双眼是粘稠的深蓝色,扫向她时,明明无波无澜,却令春来身上毫毛直竖,本能便欲拔腿逃开。   却被一阵妖风扫了进来。   距离近,春来看见坐在上首的男子的面容,他看上去比前几日年轻了十岁,尽管头花发白,可是脸上褶皱消失泰半,唇角染着丝血,一只宽大的手上把玩着一块猩红色……心……心脏,   春来眸子内的骇然越来越大,险些撅了过去。   她拼命的磕头,吓的身上的棉衫俱被打湿。   头顶上的男子掀了掀唇角,声音冷的仿若地狱归来的恶鬼:“住嘴,哭哭啼啼吵的本尊耳朵疼。倘若不是你家主子手段卑劣,本尊用得着用这等恶心的东西?叫你主子过来,天上没有平白掉下的馅儿饼,偷别人的东西,总归是要还。你问问他,吞了本尊心脏,他可还好?愚蠢。”   树枝上的积雪滑落一大片,“扑通”一声咋在地上,春来回神儿,只觉浑身哆嗦。   不顾规矩的阻拦君后前去西侧远的路,却不料君后只是顿下脚步,轻轻的扫了他一眼,越过他的身子,再次向前走。   春来垂着头,一双唇冻的发紫,额发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   坤宁宫侧殿,因了上一任君后再此地火灾遇难,冤魂不散,乃不详之地,这些年,坤宁宫西侧院倒很少有人过来。   贾子爵推开院门,命春来侯在远外,独自走了进去。   侧殿内,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尸体,鲜血凝在大理石铺就的地上,贾子爵蹙眉,鼻端便传来浓郁的腥臭味儿。   他顿在门外,抬眸看向上首白发男子,掩嘴笑出声:“啧啧啧,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无人辨别尔是雄雌呐!旌主一男子,手段比大理寺关押的穷凶恶极的恶徒还要残忍。本宫甚是胆寒!”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胸脯,那双圆润的眸子内倒是无丝毫惧怕之意。倘若有人在此地,见了此刻的贾君后,定是要心中存疑。   明明是一位见了花瓣枯萎,亦要葬花落泪的男子,此刻却能见着满地的尸体面不改色,他一步一缓的踩在尸体之上,踏尸而来。   长长的大氅,拖曳而过,仪态万千,脸依旧是那张脸,却平静的令人生怖。   旌寰丰唇微勾,白发随着胸腔溢出的笑,随风摆动。   他将银发别于耳后,扫了眼来人,漫不经心道:“哦?君后的脸上倒是不显惧意呢!说来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君后,倘若不是昨日您派了那等肮脏的东西,折辱本尊,本尊也不至于激发魔性,吃了十来只活人的心脏,延续了部分生命。”   旌寰一只手来回把玩着一只干瘪的心脏,目光如炬的看过来:“只是凡人的心脏太过恶臭,吃多了有损魔体,你瞧瞧……前几日你打折的我这双腿,现在已经没有了呢?”   他的声音越说越沉,消瘦的脸颊颧骨外露,银色的发丝的无风自动。   浓郁几乎粘稠的化不开的蓝眸厉色一闪而逝,他伸手将心脏“啪”的一声仍在的贾子爵的脚下,伸手一把将贾子爵吸入近前。   他的手指落在他的胸口,笔画挖心的动作,笑道:“如何?我心脏的滋味如何?”   贾子爵没有答话,他定定的迎上他的视线,清秀的脸上平静无波:“你到底是谁?”   太和殿那日   他也在大殿之上,带了□□,伪装成内侍,守在暗处。   因了他要亲眼看着明行死,要将旌寰碎尸万段。   大姐处置了他,埋在贾府的探子,却不知二姨母最宠爱的夫侍也是他的人!   胶东送来的密函,虽不能每一封皆能看见,可是亦有漏网之鱼。   师姐托大姐送往明德长帝卿府内的信件被他的人暗自截了下来,说来裴子渊当真厉害,竟能拿下师姐那般清冷如仙的女子,好手段。   一封信函虽言辞间无柔情蜜语,却全是叮嘱交代,二月初八,师姐让长帝卿稍安勿躁,等她,等她归来。   所有的柔情皆是对别的男子,贾子爵忘了当时既是嫉恨多一些,还是羡慕多一些。等待了这许多年,这所谓的清白之身、所谓的忍辱负重,皆不过是个笑话。   师姐有自己心爱之人,即使他正正经经站在她面前,她依旧不会多看他一眼。爱情终究是残酷的,没有先来后到,亦是没有所为你好我好。   虽是不愿承认,可事实将人伤的鲜血淋漓。   他对裴子渊没有恶意,却再也生不出好感。   那天他撕碎了信函,听天由命,多公平。   太和殿宫变,他躲在龙椅之后,看了全过程。   师姐最终还是赶到了,以一种令所有男子羡慕嫉妒的方式赶来,她身着一袭白衣,足尖点箭,风撩起她的长发,清冷绝美。   她将几乎奄奄一息的帝卿抱在自己怀中,眼底是缱绻爱意,此生只为一人,倾尽所有深情。   同样是残破不堪的身子,同样名声尽毁,可是裴子渊却得到了那人满眼满心的怜惜。   如何能不嫉妒,又嫉又恨。眼角余光看见不远处的镇南王忽然跌坐在殿前,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贾子爵心头喷涌的恶意如附骨之蛆,肆意生长。   当年的遭遇,明行是施暴者,旌寰便是幕后最大的恶徒。   他活成如今这副模样,满心满眼只剩下了仇恨支撑。   爱情不重要,将仇人千刀万剐方能泄恨。   囚禁旌寰的第一日,他挖了他的心脏,可是他却没有死,心脏破体而出的时候,直直的飞入他自己口中,贾子爵几乎要尖叫出声。   那一刻他才明白,旌寰不是人,这人是妖怪!   可是即使是妖怪又如何,他依然要他死,大不了同归于尽。   旌寰的心脏入了他的体内,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后来心脏开始钝痛,被蚕食,当意识到自己控制不住心脏时,贾子爵再也坐不住。   他去了侧院,对旌寰用了最残酷的暴刑,鞭笞,水溺,火烤……   可是他却仿佛锯嘴的葫芦一般,再也未曾开口。   心脏每日每夜蚕食的痛苦,折磨的他几乎要疯掉,于是在发现旌寰是男子后,他派了十多个大妇轮番强了他。   他有多痛,他便需要双倍还回来。   可那些大妇依旧没能奈何他,贾子爵眯着眼,心底说不上失望,仰头看他。   旌寰噗嗤笑出声,他伸出两指,点着他的胸口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君后心已黑了呢!你说今日   你会不会死?”   “呵!我既是来了,就没想过活着走出去。只可惜没能杀掉你!”   贾子爵脸上盛着视死如归的笑容,发现旌寰不对时,他便知自己必死无疑,每日被心脏蚕食之痛,倒不如一了百了。   只不过……   贾子爵眼底划过一抹阴郁:“这些时日我用了如此多的方法皆杀不死你,想来普通方法是无用,是以来的时候,我服了穿心毒药鹤顶红。”   他觑了眼旌寰浓郁粘腻的深蓝双眸,笑的花枝烂颤:“同归于尽,你看可好?”   他说完喷出一口血,射在旌寰面上。   旌寰凝了他一眼,丰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拍了拍他细腻的脸蛋,唇顿在他的耳侧道:“我大抵小看了你,只不过……呵!太嫩了!”   ……   贾子爵断气的那一刻,眼睛大睁,入目的是残忍的几乎血腥的场景,死不瞑目。 第75章   屋外的门半掩, 放晴的冬日透过门缝射入寝殿内。   旌寰伸出猩红的舌舔了舔染血的唇, 轻蔑的笑出声。   贾子爵卧倒在地上, 他惊骇的低着头, 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东西从自己胸口跳出。   那是一颗拳头大的黑色心脏,心脏之上被七根断掉的血管缠绕。   随着它破膛而出,尾端拖拽出另一颗鲜红心脏,两颗心脏相连。黑色心脏每鼓动一下, 红色心脏的颜色便会暗淡一分。   两颗心脏完全破出体外, 飞快的融入旌寰的体内。   贾子爵慢半拍的低头,胸腔已是内空空如也。方才那颗红色的心脏分明是他自己的……   生命最后一刻,难以置信的睁大眼,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的如此轻易。   糊涂而不自知,大姐那日甩袖离开坤宁宫的时候,曾道:“阿弟, 单纯本没有错, 你若乖乖的听母亲话,有贾府的庇佑, 你定会寻位如意亲事, 一生安乐。”   “可是, 你生了贪心。人啊,这一辈子所受的苦,皆是以往种的因。大姐知道你苦,可是别人何错之有, 你想报仇,却害的是天下子民。”   “这世上没有谁为你的过错负重前行,你若想不明白,将来还有大苦头。”   临死的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大姐话中的意思,他以为自己在宫内逐渐学会了宫斗与心机,凭一己之力,可报仇雪恨。事实是他的小算计,在旌寰面前,不堪一击。   他这一辈子,怨天怨地,却唯独没有反省过自己。   他瞪直了眼,生命最后一刻是幼时,爹亲抱着他,大姐爬上柿子树,为他摘柿子的场景。   他亲手将幸福丢了……   心脏入体,旌寰暴动的魔体总算得到安抚。却仅仅只是安抚,他所有的精神只能集中在控制暴动的魔体之上。   倘若不是贾子爵派恶心的嬷嬷强他,他不会走最后一步棋,以损伤魔体为代价,吞了数十凡人恶心的心脏,只为换来短暂挣扎的力气。   贾子爵该死……   即使此刻有活人的心脏供给养分,他如今的魔体依旧大受损伤。   他是情魔,集十位渡劫期老祖的七情六欲生出的魔体,虽然最终他的魔体不全,最后一位渡劫期老祖柳苍云没有被无情道驾驭并抽走了属于她自己的七情六欲。   可是他魔种并不会灭,体内依旧运转着其余九位渡劫期老祖的魂魄与七情六欲。   魔种不熄,化形的魔体却是大受损伤,逐渐消散。   必须等待下一个无情道老祖渡劫,方能再次化形。   这需要几千年,几万年,甚至万万年的时光。   旌寰等不起,他要裴子渊死,他要柳苍云的人,这副隐藏在躯体内的魔体他便要定了。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灵气,没有魔池。   唯一维持魔体损伤最小的法子便是寻找魔种需要的至纯至善至恶的凡躯,将魔种打入他的体内,与他心脏建立联系,直到二者不排斥,便可以活人心脏为养分。   虽效果不大,但大抵可以维持这一世时间。   他我要等,等星盘变,大须弥九宫仙阵方能从星盘剥离。   他可接星盘之力,将魔种融于阵法,启动大阵,才能扭转乾坤,回到灵域。   只要他能回去,吞噬第一世的魔种,他的力量便依旧能恢复鼎盛时期。   --   仪凤十年,二月末。   坤宁宫西侧院再次走水,大火连续烧了半日,才被赶来的守卫扑灭。   贾家二子,明行女皇的第二任君后死于坤宁宫西侧院的火灾之中,   世人道,坤宁宫乃大凶之地,两任君后皆因大火而逝,火煞冲天。   那日无人看见,一缕残影掠出宫中,从此消失无踪。   旌寰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悄无声息的掠出了皇宫,去了北地。   北地离星辰最近,这一世裴子渊赢了亦是输。以区区百年不到的相守,换生生世世分离。   可他有生生世世的机会。   --   三月,长帝卿伤愈回归朝廷,辅佐年仅一岁的亲侄女继承皇位,帝卿垂帘听政。   镇南王与朝中诸多权臣发动反叛,牵连甚广,满朝文武近一般官员皆牵连彼此叛乱。长帝卿大怒,一应涉世人等,关押大理寺,满门抄斩。   胶州知州柳苍云,救驾有功,在位为官两年,政绩卓绝,灭奸商,惩贪官,治水患,爱民如子。   朝廷得力官员空缺,特破格提拔为丞相,辅佐朝政。   一场叛乱总算得以平息。   朝廷中以柳苍云为主的清流一脉逐渐登上政治舞台。   近些时日,金陵城几乎所有人都在传,柳丞相不得长帝卿喜爱,两人在朝堂上争锋相对,明讥暗讽,每次争吵之下,便必有权臣遭殃。   最近上朝,一众老臣俱是提心吊胆,深怕两人争吵之际,殃及池鱼。   太和殿上,因为南方修堤坝一事,长帝卿再次与柳丞相针尖对麦芒。   裴元绍倏然起身,颀长的身子迎着光站在文武百官身前,他抬手将折子砸在柳苍云的脚下,怒道:“南方水患严重,修建堤坝一事迫在眉睫。淮南郡守上书折子,求朝廷拨款,修堤坝。柳大人说了一通银子来银子去,南方百姓的性命难道不值你那通身的铜臭味儿?”   他盛气凌人的看着她,也不知是不是气的恨了,桃花眼上勾,媚态横生。   侧着身子,月牙白的腰带束的极紧,侧身,将完美的身体比例不着痕迹的暴露在柳大人的视线里,倘若如此也便罢。   长帝卿绷着怒意丛生的脸,极为荫蔽的晃了又晃红衫包裹住的翘臀。   柳长宁眸子暗了两分,不着痕迹的上前两步,挡住了眼前胡闹的哥儿刻意的引诱。她眉目生出两道细细浅痕,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冷着脸,语气不悦:“本朝历来不止淮南一处水患严重,倘若都要朝廷出银子修建堤坝,国库银两亏空,如何填补应对旁的突发灾难?……”   “哼?不作为的狗东西,按你说该如何?”身着红衣的长帝卿冷哼一声,   两人□□味十足,双眸对视,激情,不,火光四射。   一众大臣低垂着头,俱是不敢言。明明宫变那日柳大人亲手救下长帝卿,殿下不知感恩也便罢,成日找茬,当真是男儿心,海底针。   文武百官埋着头,眼底俱是为倒霉鬼柳苍云抱不平。   “臣以为,地方官府应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修建堤坝多是人力费用,倘若因地制宜,集民之力修建,一来官民合作,减少雇佣开支,二来又可了解民生疾苦。对当地父母官员了解民情亦是主力。当地官府完全可自给自足。”   裴元绍手中把玩着玉石,玉石碰撞清脆作响,他抬眸扫了一眼文武百官,对着人群问道:“崔大人,据说淮南郡守是你堂姐,你觉柳大人此法可行?”   被点名的崔大人吓得腿都抖了再抖,直接厥了过去。能不厥吗?修建堤坝,地方官府出银子是顶够。   但是往年地方官员上奏,朝廷或多或少都会拨些银子,而银子大多经过一层层剥削,到百姓身上便几乎所剩无几。   要银子是假,贪腐是真!   生怕被按上此等污名,吏部上书崔大人,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文武百官见怪不怪,长帝卿与柳丞相争锋相对之后,总有大臣会晕厥。此乃常事。   ……   下朝的时候,裴元绍走在柳长宁身侧。他偷偷伸出手勾了勾她的长衫,柳长宁回头,看了一眼低头避瘟疫一般避开他二人的官员。   眼底蔓着丝笑意,凑近两步,握住了他的手,五指交握,借着宽大的官服遮挡,手指扰了扰他生了薄汗的手心。   一路走来,所有见着两人的官员皆是低头,全不知,被人以为不睦的两个大人物,此刻正在衣袖里,手指交缠,恨不能扭成麻花。   柳府马车一路从宫内驶出。   厚重的车帘遮住了车里的景色。   清冷如仙的柳大人,压着一红衣男子,手不规矩掀开了他的外衫,她“啪”的一巴掌拍在他臀上的软肉上。身下的男子脸颊泛红,凑在她耳侧喘着气,闷哼一声,声音低哑沉郁。   柳长宁眸子暗了暗,尽管身子已经被他八爪鱼一般缠了上来,她依旧不为所动,一本正经道:“下次还系不系如此紧的腰封。”   身下的男子桃花眼上挑,拉低她的头,狡猾的在她唇上讨好的亲了亲。却并不答应。   柳长宁眯着眼,再次狠心的打了下去,清脆的啪打声,令裴元绍耳廓透红,整个身子轻颤了下,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腰身,往她身上摩擦。   柳长宁教训的手僵在半空,感受到衣料间贴合的热度,严肃的神色僵在脸上。   她抬起他的下巴,葱白的手指摩挲着他殷红的唇,慢条斯理并不深入。   定定的看向他,低声道:“还敢不敢在外人面前,扭身子?嗯?不说,便罢,左右殿下还没嫁给微臣……”   她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葱白的手指做势就要收回,却被眼前的男子从半空中捉住。   他眯着眼,一脸欲求不满的小声嘀咕道:“还不是为了诱惑你这个榆木疙瘩,话本里说,女君喜欢看男子的身段。罢……不穿就不穿,不解风情。”   柳长宁眼疾手快的反手扣住他的手,倾压过来,眼底含了丝调侃的笑,亲了亲他的唇,纠正道:“子渊若想穿,穿给我一人看便可。平白让他人看见你身段。我岂不要醋意大发?”   身下的男子耳尖微动,圆润的耳垂变成了深红,别开视线,故作高冷道:“哼……磨磨唧唧,你知道本殿受欢迎便好,赶紧好生伺候着。” 第76章 吃醋   丞相府的马车一路颠颠簸簸不急不缓的穿行在金陵城的街道上, 车外人来人往,吆喝声, 叫卖声, 嘈杂声, 人声鼎沸。   窄小的马车内, 一红一白两人衣衫半褪。   柳长宁压在裴元绍的身上,她扒开他耳廓散乱的发丝,低头, 含住了暴露在空气下,红的仿佛能滴出血的耳垂。   一本正经的调侃道:“殿下想要微臣如何伺候?”   温热的气息洒在裴元绍细长的脖侧, 热意沿着他得脖颈一路向下,蜷缩在车塌下的脚趾此刻也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粉色。   感受着耳垂处被人用牙齿恶劣的研磨,一股难忍酥软袭来, 他绷直下颌, 棱唇颤颤巍巍的张合, 低低的“呜”了一声。   随着这声声音, 唇缝间溢出的气息愈发急促。薄汗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落在马车内,发出一声“啪答”响, 车内暧昧升温,一触即发。   裴元邵眯着眼伸出双臂,攀上她的肩头。眼前的女子看似身形纤细,却并不显瘦弱。她稍稍前倾, 便再次将他挺身的身形压了下去。   长帝卿蹙眉, 如墨的眸子染上了丝欲求不满的戾气。   抿唇, 扯了扯眼前女子垂落在他身上的发丝,冷哼道:“子渊以为苍云应很会才是,只成日备懒,方才你教训本殿……之时,倒很有精气神儿。如今需要你伺候,你却故作不知……这世上哪有这个理?平白任你欺负,却不给些好处,既如此……   裴元绍眼珠一转,挑衅道:“既如此本殿方才的承诺便就此作罢。如今天渐热了起来,西域前些时日进贡了几匹天蚕丝,薄如蝉翼,穿在身上,便仿佛没有穿衣物一般,甚是凉爽。”   裴元邵看向身侧女子越来越黑的面色,不怕死的笑道:“柳大人说,下回本殿拿来做一件长衫上朝,可好看?”   柳长宁捏紧拳头,手指松开又握紧,她垂着头,牙齿错动。   含着他圆润的耳垂,撕摩啃噬,引得裴元绍挑衅的笑僵在脸上,身子轻轻颤,双腿被迫并拢,艰涩的企图再次凑近,却被柳长宁歪身躲过,不肯更进一步。   “阿邵,想要了?”   她抬眸,杏眼与他对视,樱唇抿出一道极细微的浅痕。   空出一只手环上他的腰,葱白的指尖顺势向下。   熟稔的扯开他的衣,手指顿在他小腹前画圈圈,似笑非笑道:“哪里想要,这里……还是这里?”   红衣半褪的男子双眉死死的夹着,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愈来愈多,他艰涩的低眸,便见柳长宁染上热意的眸怒火一闪而逝。   方才不断作死的长帝卿心头忽的一凛,齿缝处不受控制的传出一声低吟。   他攀着她的肩,声音软了些,唇顿在她的耳侧,声音低哑、沉郁:“嗯……都想要。苍云如此生气,方才莫不是在吃味儿。”   柳长宁绕圈圈的手微顿,心的怒火消了半分。   她挑眉:“殿下现在才看出来我吃味儿,是不是晚了?本想教训一二,让子渊长长教训便罢,你若乖乖答应,往后穿的规矩些,我何至于,如此折腾你,嗯?   她冰凉的指尖在他身上四处点火,清冷的眸染了半抹灼热,哑声道:“只可惜,邵哥儿只记吃却不记做呐!你可知方才朝堂上,盯着你腰身的狗东西有多少位,倘若单只是如此也便罢。殿下还欲穿天蚕丝薄纱长衫给这些人涨眼力,呵……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手指惩罚的游弋在他身上,她却依旧无其它更进一步动作。   眼睁睁的看着他白皙如玉的肌肤每一寸换上通红的颜色。   裴元邵身子轻颤不断,尽管热意得不到纾解,可是此刻心底却是盛着浓郁的欢喜。   这是柳苍云第一次直白的告诉他,她吃醋了。矫揉造作了这许多日,等来这样一句话,比身子的抚慰更加令人血脉激动。   裴元绍只心头着实欢喜,如墨的眸子潋滟波光,他璀然笑出声,声音微喘:“……子渊有罪,听凭妻主惩罚。”   “惩罚?”柳长宁扬眉,手顿在他圆润的臀型,细细描绘。“怕不是惩罚,子渊心底高兴的紧吧?”   隔着最后一层遮羞布,手上的丰润的臀背肌里紧实,肌肤相触,弹滑、热力张弛,柳长宁垂着眼皮,揉了又揉,直到将那浅粉的皮肤变成暧昧的深红色。   靠躺在马车车栏的男子媚眼如丝,他低低沉沉的笑出声,任她欺负:“那……子渊不动,妻主倘若心有气,随意处置,怎样都可,嗯?”   春日的暖阳斜射入车内,为身下的男子渡了层柔光,白皙如玉的肌肤显莹润、透亮。   柳长宁撩开眼皮,眼底蔓着丝若有若无邪肆。   她俯身,带着丝凉意的唇,如雨点一般落在他的额头、鼻尖、耳廓,一路向下,沿着他刀刻的五官,最终落在他的微微上翘的唇上。   “阿邵要记住,既然属于我了,苍云便容不得殿下被他人觊觎。”她的唇帖在他的唇上,呵气如兰。一手扣着他的头,身子下压,将他牢牢的抵在的车栏上,严丝合缝。   “罢了,您如此令微臣不放心,还是早日嫁给我的好。殿下挑挑时辰,择个吉日。成亲可好?”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的裴元绍面上,他的唇抖了抖,主动咬了她冰凉的薄唇,偷腥的眯上了眼:“成亲……妻主不怕,寒门子弟微词诸多,毕竟子渊……名声不好。”   柳长宁扯过他蠢蠢欲动向下探的手,漫不经心道:“倒无妨……绝对权利与能力之下,微词又有何用,更遑论柳苍云娶裴子渊,天作之合。殿下说,谁能置喙?”   她的声音并不大,薄唇一张一合,来回摩蹭他的唇瓣,,裴元绍唇齿酥软,不由自主的舔了舔贴合的唇,反手抱住她的腰,喘气道:“以你我如今手上滔天权势,确实无人敢……”   他墨色的眸子迎上她的视线,故作惆怅:“柳大人可否想过,祟洸会不会变成下一个明行?十年后我与你当真能全身而退?”   裴元绍是死过一次的人,两世教训,倘若看不通透,他便是真的愚蠢。   置身局,权势滔天,他二人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他仰起头,学着她往日的样子,轻啄她的唇角,倒是不急着等她回答,一双手抽掉她腰上的束带,扬手褪去了她的外衫。   柳长宁凝了他一眼,这次倒是没有扣住他的双手,由着他为她宽衣。   马车窄小,一路颠簸,两人便随着颠簸的路途,一上一下,一起一伏。   车内红白衣衫落了一地,不知谁闷哼一声,所有的对话戛然而止。   ……   车外人声鼎沸,嘈杂不断,将车内浅唱低吟悉数遮掩。   马车停靠在柳府门口,裴元绍眼角泛红,鸦羽色的睫毛沾了一颗水珠,依靠在她的身上,一手把玩着她的长发,勾唇,嗔怪道:“妻主家的马妇还是换一个人的好?”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她,灼热未消。   柳长宁饶有兴致的环抱住他腰身,顺着他的话,轻笑出声:“嗯,下次换一位驾马不停的车妇,得把我家夫郎伺候尽性才是。”   裴元绍别开视线,□□之后余温未消的脸上总算有了丝羞赧。他低垂头,倒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视线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窝在她怀吗,问道:“苍云方才还没有回答我,你当真打算娶我?倘若不娶,我与你朝廷之上争锋对麦芒,世人皆以为你我不和,便能减少他人猜忌。十年后也好全身而退,可是你若娶我……”   柳长宁伸手捂住了他张合的唇,一只手拾起地上的衣物,盖在他二人的身上,脸上笑意明显,斩钉截铁道:“娶!子渊何须担心,寒门第一人倘若地位不够,那么天下第一人的身份可够。为妻要变法了……”   靠在柳长宁怀,随着她最后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裴元绍疏懒的眼神倏然睁大。她话的意思,他自是懂的。   柳长宁所说的变法不单单是吏治改革,尚有农田、水利、税法……全方位变革。   倘若变法成功,金凤朝必定会进入一个空前鼎盛的时代。裴元绍看过柳长宁桌案上的变法策论,那样的几乎颠覆的革新,可行性极大,一旦成功……   柳苍云的名字便不仅仅只是代表寒门第一人,她将是这个时代里程碑,会被万民所敬仰。   她是在告诉他,当她强大到万民敬仰,深入民心。帝心如何忌惮,亦不敢动他分毫。   柳长宁低头吻掉他睫毛上的泪珠,见他似懂非懂,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邵哥儿不需顾虑,帝王如何,我在呢。祟洸倘若不像她母亲那般蠢,往后她便是金凤朝的盛世明君,这天下总要有一人代为经营。可她若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再换个合适的人便好。”   她弹了弹手指上不存在的灰尘,谈笑间,神态自若。“更遑论,即使我不动,但单凭邵哥儿一人,如今的女皇也动不了呢!这朝堂内,长帝卿埋下的探子估摸着有四成?”   裴元绍挑眉,惊讶的张着嘴半晌没有说话。   她竟是知道,旌寰宫变那日不知的事情,她却是知道的。裴元绍合上唇,眼底溢出一丝笑来,也对,她是他的柳苍云,她即使通天彻地,亦是不足为奇。   手指将她的发丝卷成一圈又一圈,赞赏的笑道:“妻主厉害,自是有的。苍云这些年埋在朝廷的人亦不会少,不然如何知道我的人。子渊吃过一次亏,总要为你我将来做打算。倘若不是子爵遭人利用帮了一把旌寰,那日宫变岂是如此容易。即便宫变成功,旌寰想要坐稳皇位也定不会那般容易?”   他眉眼张扬,眼底滑过一抹骄矜的厉色。   柳长宁喜欢极了他此刻神采飞扬的神色,她拥紧他,亲吻如雨点一般再次落下。   怀的男子愣了愣,顺势攀上她的腰,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挑衅道:“妻主,你可还有力气……”   柳长宁暼了一眼他身上青青紫紫的吻痕,磨了磨牙齿:“卑职……方才没能伺候好殿下。这不,府内前些时日,开了处温泉,温水入体倒是舒适,邵哥儿若能坚持住,微臣愿意奉陪倒底!”   春日尚显微凉的车内,媚眼如丝的男子梗直脖子,凑至她的耳侧,低低唔了一声,似蛊惑又似邀请。   柳长宁:……   时刻被夫郎榨干,某老干部迟疑了一瞬,蹙眉暗忖,她许是要吃些羊肉……万一不禁折腾,岂不是闹了笑话!   第一世凤凰老祖没有人形,她二人只能神识相碰,他羞涩又害羞。   万没想到有了身体的老凤凰,久旱逢甘露。这成日的都想要……   偏偏令人拒绝不了!   老干部眯着眼,将自己白日不规律的与他耳磨厮鬓的行为,归咎于凤凰一族性本如此。 第77章   柳府的宅子, 原是汝阳侯府的旧宅, 赐给柳长宁后, 翻新休憩一番, 一廊一亭皆是景色。   柳长宁一向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前些时日招来工匠,在后院儿内室特意休憩了一处池子,说是温泉, 倒也不恰当。   毕竟是人工构造, 且布置在室内。比之天然温泉倒差了些许。   两人下了马车,温泉池却是没去成。   虽马车内长帝卿手段百出,但也不是当真没羞没臊,白日荒唐。   两人一下马车,侯在一边的贴身随从便凑上前。   朝廷现由他二人共同把持,女皇年岁小,各地一应折子皆需要他们亲自处理, 真正忙碌起来, 倒是没时间风花雪月。   这一通忙碌下来,直到戌时才将堆成一沓的折子批阅完。   烛光暖黄, 裴元绍抬起头的时候, 不远处的女子恰好将手中的狼毫搁置在笔玺之上。   抬眸, 清凌凌的眸中蔓着丝笑。她揉了揉手腕,薄唇弯了弯,温声道:“天色不早,阿邵今夜留在我府中可好?”   裴元绍眼内盛着灼灼热度, 忙碌了一月有余,他与她欢爱的次数,实则屈指可数。   也就今日在马车上,被激起了冲动,只可惜并不能尽兴。   此刻夜深人静,窗外虫鸣鸟叫。一轮圆月高悬,撒落一地的月华。   良辰美景,想到马车那会儿她给出的温泉邀请,裴元绍心口一动,扬起下巴,便欲点头。   哪里知道书房却忽然传来敲门声。   屋外奴侍的声音细细软软,极尽温柔:“大人,秋桃见您下朝便埋头,在书房内忙碌,甚是辛苦,奴侍夜里去大厨房为您煮了一碗银耳莲子羹。不若用上一碗,暖暖胃?”   秋桃是大管家秋大福的嫡亲儿子,本是汝阳侯府以前的老人。   后来这座宅子赐给了柳长宁,改做丞相府。   柳长宁成日忙政务,倒没有时间打理宅子内一应内务,索性就留下来原先汝阳侯府得力的奴仆。   秋桃因得了管家嫡子的便利,便被派来柳长宁身前伺候。   柳府如今并无的男主人打理,丞相如今在朝堂权势如日中天,又生得仿若神祇,金陵城几乎所有的哥儿都想着嫁给柳丞相。   秋桃如何能不心动!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身为管家之子,自小乃高门大户家生奴侍,琴棋书画耳濡目染,又生得清秀,一应仪态俱是不缺。   自身条件优渥,多多少少心思渐重。   只是可惜,柳长宁不喜人贴身伺候,一应闲杂之事,由身边女侍打理。   其余穿衣洗漱俱是亲力亲为,根本不假小侍之手。   是以即使他身为大人的贴身小侍,却空有个名头。   为了能让柳丞相多看一眼,这才另想它法,成日送些吃食儿。   好在也并不出格。   秋桃是个聪明人,端来吃食儿,只在门口询问,柳长宁若说不用,便不再纠缠。   他是个耐的住性子的人,即使敲不开柳丞相的门,可时日久了,总归会对他印象深刻,到时,再另做筹谋。   书房内并无应答,秋桃并不急,他端着汤碗,温婉道:“大人许是此刻不饿,奴侍这会儿端回去。您若是想喝的时候,奴侍守在门外,您支会一声便是。”   书房内。   长帝卿将手中折子“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他侧眸,翻身越过紫檀木桌案。   跨坐在柳长宁的腿上,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冷声道:“大人……秋桃?羹汤?”   他唇边勾着笑,笑容越咧越大,伏在柳长宁的怀中,怀心思的将她挽起的白玉发簪抽掉。   “本殿原以为柳大人每日忙碌,勤政爱民,为政务所累。却着实没想到这偌大的府内竟金屋藏娇,每日怕是红袖添香。端的是的好风流……”   裴元绍嫉妒的眼里都带了丝血丝,却是忍住了心口暴厉。   虽知道眼前的女子不是那等花心之人,可是一想到还有旁的男子正暗戳戳的觊觎她。这口闷气,便如何也下不去。   他的唇贴在她的耳侧,阴测测道:“苍云没有什么与我解释的吗?”   伸出长臂,随意一扫,书桌上的折子悉数扫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侯在门外的秋桃一惊,再次凑近门边,柔声问道:“大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是否用奴才进来伺候?”   他不说话还好,话音刚落,裴元绍心底的怒意更甚,“伺候”?想到白日车上的伺候,他心底这口气便如鲠在喉。   侧头狠瞪了她一眼,对着她的脖侧恶意的吹了口热气,沉声道:“伺候?呵,大人白日说的伺候本殿可当真?依我看,也不用去温泉了,便在此地伺候着吧!也叫门外不知从哪儿来的小野猫好生学学,什么叫伺候!”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语落俯身,咬住了她的耳垂。   柳长宁眯着眼,按住他不规矩向下探的手。眼底蔓着丝笑,伸手将他额间散乱的发丝别至耳后。   轻笑道:“邵哥儿生气了,你若不喜,明日将此子安置出去便是。何苦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置气伤身?”   裴元邵挑眉,翘着唇,笑意不达眼底:“苍云是本殿一人的苍云,旁的哥儿含羞带怯看你,我这心中却是膈应的狠呢!屋外那仆侍令本殿心口不顺,赶走只叫人说本殿心眼细如针孔。不若便让他听听,她家柳大人是如何伺候我的。妻主看,可否?”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带着丝惑人的沙哑:“阿邵想闻闻苍云身上的香味,已是一月没有闻着了,这会儿心口空虚的紧。”   如墨的眸子内盛着灼灼热度,身子也不做消停,主动的将绵软的臀部抬了抬,“噗通”坐回她的身上,弹力的臀肌在她腿上擦来擦去。   棱唇顺着她的耳垂,毫无章法的亲着。只可惜勾引人的法子只学了皮毛,没将柳长宁点燃,倒是将自己亲的薄汗淋漓,满面殷红。   柳长宁挑眉,看着那方面“很会”的长帝卿,喘着粗气,眼底醉眼迷离,本是隐忍的冲动被他搅合的功亏一篑,今晚原就许他温泉欢愉,此刻也不打算忍。   书房外别有心思的小侍依旧在说着关切的话。   屋内的两人此刻却没能继续听下去,柳长宁反手扣住身上的哥儿,衔着他的唇,低低笑出声,宠溺道:“邵哥儿,当真想好了,书房内可没有温泉来的舒适。”   裴元绍掀开眼皮,不耐烦的拉下她的头:“嗯……妻主伺候着,在哪儿皆是舒适。”   柳长宁拍了拍他的臀部,清脆的响声在书房回荡,屋外的关切声顿了顿,再次疑惑的问出声:“大人,可是打碎了什么杯子。”   “哦?杯子?”柳长宁俯身吻了吻裴元绍的鸦羽色的睫毛,茶色的眸内盛满调侃。   裴袁绍闷哼一声,一手勾拉下她的头,嗔怪道:“苍云看来没有认真伺候,竟有空闲听屋外奴侍说话……如此,明日本殿不若换身行头上朝,天蚕丝长衫?”   柳长宁黑着脸,脸上的调侃褪去。她指着身侧紫檀木书桌,低声道:“邵哥儿自己躺上去,还是为妻抱你上去?”   “说好了是妻主伺候本殿,自是要抱的。”衣衫尽褪的男子一手环住她的肩头,双腿勾在她的腰间。   白如脂玉的脸上,生起浅色的绯红。   柳长宁心中一动,眯着眼将他轻柔的放置在木桌上,俯身倾轧而上。   烛光摇摇曳曳,书桌上的两人此刻眼底心底皆是彼此。   紫檀木桌承受着两人的重量,随着桌上的两人,动作翻滚,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书房外,秋桃敲门的手顿在半空。   “苍云,嗯……”喘息的男声断断续续:“将屋外的狗东西赶走……嗯,慢些。本殿改了主意,呜……苍云……不许将诱香给旁的男子闻!说,你是我的。”   秋桃惊骇的睁大眼,断断续续的男声仿佛在他耳边□□。   他张着唇尚没有合上嘴巴,耳边响起柳大人宠溺的笑:“嗯,我是你的……都是邵哥儿一人的……”   秋桃抖着手,端着汤碗的青花瓷盘“啪打”落在地上。   屋内柳大人似乎克制着什么,清冷的声音传出门外,带着丝阴寒命令道:“滚!”   语气全没了对屋内男子的温柔,缭绕在秋桃耳边,秋桃吓得双腿绵软无力。   胆寒的撑着门,跌跌撞撞的跑开。   屋内,柳长宁匐在的裴元绍的身上,清冷的脸上染了三分薄红,伸手刮下他沾满汗珠的挺鼻,低笑道:“邵哥儿可满意了?”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墨色的眸子媚眼如丝,抬身主动吻上她的唇,艰涩道:“求妻主给……给阿邵。”   柳长宁抬起他的丰润的臀,茶色的眸子又深了两分,低低沉沉的笑出声:“乖,再忍忍,为妻带你去池子里去。”   书桌上已是狼藉一片,柳长宁赤着脚,拾起地上的长衫,胡乱的裹在他与自己身上,抱着他,破门而出,用了轻功,飞快向温泉池的屋舍掠去。   裴元绍凑在她的耳边沉沉笑出声:“苍云,你忍不住了呢?”他说完坏心的含住她的耳垂,耳语厮磨。   夜色如许,凉风吹在身上,灼热的身子更显燥热。   柳长宁稳当的抱着怀中的男子,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哑声斥道:“邵哥儿再乱动,为妻不介意就地办了你。”   裴元绍愣了愣,璀然一笑:“好啊!”   夫郎太会,老干部无言以对。   温泉池的池子不大,两人在池子内一晌贪欢倒是尽够。   进了室内,柳长宁这下倒是不用顾忌,一把将怀中的男子仍入池水中,水珠溅在他殷红的唇上,他伸出舌头,暧昧的将水珠舔入口中。   柳长宁眯着眼,忍不住在心底骂一句,妖孽。   池水上方氤氲密布,她扯下衣衫,跳了进去。   身上的诱香随着她落入池中,悉数外放,她揽到过他的肩头,将他抵在池壁前,倾压而上。   这一夜,巫山云雨,共赴极乐。   合上眼睛时,裴元绍腿都是抖着的。心尖酥麻、战栗。   若不是她拖着他的身子,他许是要溺死这夜癫狂热意翻滚中。 第78章   开崇一年, 谷雨。   春雨绵绵, 淅淅沥沥。   一大早,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潮味儿。   柔风细雨拂面而过, 说不出的温柔、静好。   只可惜,今日太和殿上早朝氛围却并没有如今日的天气一般,和风细雨。   文武百官垂着头,眼底盛满了骇然之色。   原因在于, 下朝之际, 一岁的女皇坐于上首,伺候的太监戴颁读了一条赐婚圣旨。   明德长帝卿下嫁当朝丞相柳长宁。   圣旨颁下,文武百官哗然。   长帝卿坐在年幼的女皇身侧,一只手把玩着垂落的发丝。斜眼看向站在前列的柳丞相,挑眉问道:“柳大人如何还不接旨?”   那双难测的墨眸中,恩威难辨。   文武百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威逼……以势压人。   长帝卿素来看柳丞相不顺眼,几年前便因柳大人当着女皇面拒婚, 将她贬至胶州。   如今柳大人在朝堂, 亦是被长帝卿成日刁难,每每争锋相对, 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在场的大臣们都不是傻子, 圣旨虽是女皇赐的, 可一岁的娃娃懂什么是成亲?   显是出自长帝卿之意,怕是想接着嫁给柳大人拒婚之事,再行敲打……   柳大人之能,朝廷众臣皆是心服口服, 如此治国奇才,若是被帝卿使计支走……怕是……   在场几乎所有大臣的眼睛聚焦在柳长宁的身上。   有那等老臣此刻已等不及上前一步,劝谏。   “殿下万万不可,柳大人为金凤朝鞠躬尽瘁,如何也不能逼迫她强行娶亲……”   “求殿下收回成命,赐婚岂能戏言。男女成亲却亦寻求你亲我愿,殿下与柳大人当是……不适合。”   “求殿下三思而后心呐……柳大人栋梁之才,您万万不能令国之栋梁寒心.。”   ……   当事人尚没说话,一众大臣已经是急的跳脚。   裴转身倏然站起身,一掌狠狠拍在御案上,扫了一眼瞬间安静的官员。   冷哼道:“诸位大人是为柳大人打抱不平?娶我这样的男子会如何?本殿样貌、地位、哪一样配不上柳苍云?”   他一边说一边走至殿前,厉声道:“本殿呐,这些年鞠躬尽瘁。辅佐两代女皇,小半辈子的韶华葬在朝廷中,如今也不过是想寻个栖身之所。众爱卿却口口声声指责,是本殿不配还是尔等居心叵测,不愿令本殿成亲?”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皆低下头,连一旁言官亦是大气不敢吱一声。   长帝卿裴元绍这一生,虽私下德行有亏,可凭着一男子之身,平叛乱,治朝廷,辅佐女皇,为金凤朝的稳定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   也正是是因为辅国,他一男子至今尚未婚嫁。如今亦是无人敢娶权势滔天,又生性浪荡的长帝卿。   他们如何有理由置喙?   理自是这个理,可柳丞相这样一位神仙人物娶帝卿,委屈了啊……   众官员埋着头,不敢说话。   裴元邵如墨的眸子从大臣面上一一扫过,视线最终落在殿前长身而立的女子身上。   他故作冷淡的哼了一声,嘲道:“柳丞相,你也如此做想。要殿前二次拒婚?"   随着威胁的话落下,他身上的冷意、威压尽出,整个大殿的气温没来的降下几度。   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如个鹌鹑一般缩了缩脖子。   只能叹息,帝卿不按牌理出牌,嫁人便嫁人,却非要连累丞相。唉……男儿若是恶毒起来,女子大多束手无策。他二人往日恩怨甚重,今日怕不能善了。   众官员正为倒霉蛋柳苍云可惜,却不知殿前对峙的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眼神交织在半空,缱绻缠绵。   柳长宁眼底蔓着丝宠溺的笑,本想着光明正大娶他,他却非要诋毁自己。   难怪昨日,万般柔情,予取予求,原是有今日这一出先斩后奏。   她垂着眼皮,陪着自家妖孽做戏。   垂首行礼,恭敬道:“殿下三思,微臣……”   “你不愿?”   长帝卿不轻不重的打断她的话,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冷声道:“本殿劝大人一句,往日前车之鉴,莫要宁折不弯。”   柳长宁眸内布着丝调侃,不知为何脑中突然升出黄色废料。   她低头,视线流连在他被红色长衫包裹住的两腿处。   眸色渐深,沉声道:“殿下不能弯,微臣弯便是……”   文武百官惊讶的抬起头,一头雾水,这这这……原以为是一场争锋相对,唇枪舌战。没想到柳大人如此简单便妥协了?   裴元绍夹着腿,走回上首,微风拂过,撩开他鬓边的发丝,圆润的耳垂鲜红欲滴。   瞪着眼,看着殿前垂头的女子,胸腔一起一伏,那唇边分明挂着调侃的笑。   --   金陵城茶楼平日最不缺的便是文人墨客。   朝堂上帝卿强逼柳丞相赐婚之事将将发生,下午便传遍金陵城整个大街小巷。   归云茶楼。   说书女先生,立于茶楼正中,她举起惊堂木“啪”的一下,拍打在木桌上。   人声鼎沸的茶楼顿时安静下来。   说书女先生扫了眼众人,摇头晃脑的道:“今日在下所说之人,乃当今朝廷新贵柳长宁。柳大人之名诸位想必皆是听过。乃一明经擢秀,光朝振野之辈。宁折不弯,为人清正。万没想到就在今日,长帝卿强行下旨,将自己嫁给柳大人为夫郎。众所周知,帝卿往日名声不好,府中面首无数。柳大人若是娶他,着实委屈。”   说书女先生声音抑扬顿挫,此话作为引子,立马引来堂下众人注意。   她咳嗽一声继续道:“可皇命不可违,长帝卿乃女皇亲舅,一人辅佐两代女皇登位。位高权重,几年前,丞相便因拒绝被贬胶东。如今朝堂之上柳大人如何敢违背圣命。据柳府内传出消息,女皇赐完婚,柳丞相便病了,一病不起。哎.....想柳大人早年亲口承认早已娶夫,如今却被长帝卿逼着将他娶回门,原配夫郎的下场可想而知……”   说书女先生带了节奏,停下来时,喝茶的一众文人墨客,脸色皆是清清白白。   “柳大人乃旷世奇才,凭何被帝卿给辱了文人清正家风?”   “天潢贵胄宁有种乎?”   “帝卿便能一手遮天,不顾我天下寒门家风?”   “糊涂!糊涂!糟糠之夫不可弃,有辱斯文呢!”   ……   说书女先生评完,见堂下众人已经开始讨论此事,眸中多了丝满意。与靠窗而立的绿衣小厮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按照堂下小厮的要求将今日朝堂之事添油加醋给说了出来,流言蜚语以后有多大影响便不是他能管的事儿。   二楼雅间。   裴元绍依在柳长宁的身上,他端起桌边的茶水,抿了一口,含在嘴中,俯身,将水渡进了她的口内。   身下的女子挑眉,扣住他的头,加深了吻,衣料摩擦间,身上的男子热意开始翻腾。   柳长宁却并没有继续,她在他尾椎骨上扰圈圈。   轻笑道:“阿邵可听见?说了让你光明正大嫁我,你却非要遮遮掩掩。瞧瞧,有人特意阻我娶你呢!搬出原配……呵!你不就是原配。”   裴元邵主动就着她葱白的手指磨蹭了片刻,小口喘着气道:“习惯便好,比这更刻薄的指摘我亦是听过,长宁莫气。嗯?”   柳长宁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宠溺的亲了亲他长而密的睫毛,缓声道:“那可不行,殿下擅自做主,将恶名揽在自个儿身上,想成就我的名声。大可不用。我柳苍云的哥儿,岂能受此等委屈?”   她说完也不等他答话,葱白的指尖盖住他的唇道:“邵哥儿乖,为妻予你出头可好?”   裴元绍心底有些感动,他这一辈子,被人指摘习惯了,名声这种东西当真并不重要。可是看着她为了他冲冠一怒的模样,眼底只剩柔情。   男儿至刚则强,可若有一女子愿意守护他的坚强,也令人弥足珍惜。   裴元绍忽的便不想装了,本是想包揽世人的辱骂,让天下人对忍辱负重的柳苍云愈发敬重。却没料到他的妻主容不得他受丁点委屈……   柳长宁推开雅间窗户,抬眸扫了眼堂下,冲着侯在大堂的侍卫比了比手势。   方才说书先生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指使他的人蠢的就在茶楼内,呵……陷害实属末等。   扫向窗柩方桌用茶的客人。   木桌上,一站一坐有两人   绿衣小厮是前些时日被他赶出府的管家之子秋桃,他对面坐着位男子,白纱蒙面。   虽是看不清面容,身后守着的带刀侍卫,剑柄之上却分明刻有府内标记,乃吏部尚书崔家的标识。   此刻主仆两人正低头耳语。   “少爷您放心,谣言猛于虎,即使长帝卿再如何位高权重,亦不能置祖宗礼法于不顾,柳大人定是您的!"   绿衣小厮唾沫横飞,一口唾沫溅在主子锦衣之上,白纱蒙面的男子不悦的蹙了蹙眉头,他将手中的热茶泼在他的身上。   斥道:“闭嘴!本公子答应给你此次机会,事成,便留你在府中伺候,不成……哼!”   他说完看向滚烫的茶壶,绿衣小厮捂着被茶水烫伤的手臂,忙不迭的点头应是,眼底恨意一闪而逝。   倘若不是那夜丞相府内,长帝卿一句话,他何至于被逐出丞相府,落得如此人嫌狗弃的下场……   --   柳长宁收回视线,杏眼微眯。与怀中男子对视一眼,从他如墨的眸子内看出了几分不愉,他报复性的含着她的耳垂,低吟道:“妻主,却原来是你的情债啊!”   醋意大发的男子,牙齿沿着她的修长的脖侧细细啃噬。   柳长宁垂下眼皮,掩住眸中的暗色。   堂下闹哄哄一片,说书先生眼看着目的达成便要离开。   二楼雅间却忽然传来一声清冷的斥声:“女先生造谣之后,便打算如此轻易离开?本官原配俱被你拎出来说道,这编造故事的能力倒是不错。”   原本嘈杂的一楼大堂安静了一瞬,众人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   “竹”字雅间的窗柩被推开,一身着白衣的女子,探出头,白玉面,杏眸,鼻梁俏挺,她伸手别开额际垂落的发丝。   茶色的眸子中几分寒意,定定的盯着说书女先生。   两片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一声惊呼。   此等样貌的女子,整个金陵城只有一位――引得闺阁男儿尖叫的梦中情人柳丞相。   “柳大人!”   哄闹戛然而止。   雅间内,裴元绍蹙眉,眼底带了丝恼怒,修长的手利落的抽掉了她的腰封,轻声低语道:“闺阁男儿的梦中情人柳大人,风流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   裴元绍心中有气,倒也不是被人污蔑而气。因了今日他才算明白,这整座金陵城的哥儿全盯着他的人,这如何令人不恼火。   他不开心,罪魁祸首柳大人今日便不能安稳的走出去。   心狠手辣的长帝卿磨磨牙,埋头拨开了她外衫下的长裤。   柳长宁抖了抖,觑了眼胡闹的夫郎,眯着眼却没有如往日那般呵止,左右今日委屈了他。   她茶色的眸中暗色翻滚,面上倒丝毫不显。   柳府的侍卫此刻已上前,在柳长宁的示意下将说书先生压制住。   说书先生眼底骇然,匍匐于地,惊骇看向二楼雅间,求饶道:“大人饶命,草民……草民冤枉。”   柳长宁怒极反笑,茶色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一身冷意悉数落于她的身上。   说书女先生吓的腿脚发软,被带刀侍卫压在说书台前,忙不迭的继续求饶:“草民糊涂,大人饶命呐,是有人指使草民造谣,并非……”   说书先生断断续续的说着,抬手指向靠窗的位置,却发现方才还在的贵人不见了踪影。   百口莫辩,他满目皆是骇然。   反转如变脸,方才义愤填膺的诸位茶客,这次总算看出了苗头,低头兀自思忖。   却没料想,二楼雅间再次传来柳丞相冷如三九寒天斥责声,此话是对着方才义愤填膺的文人学子。   “在场诸位许多已身负功名,往后泰半将要如朝为官。一言一行应三思而后行,人云亦云,往后如何能成大事?”   柳长宁说话的声音喘了喘,低头,下身此刻空荡荡,只剩一袭外罩的长衫。   老干部轻拍了拍裴元绍胡作非为,胆大妄为的手。   这才抬眸,面上装的一本正经,继续训道:“谣言猛于虎,尔等学那市井之人长于口舌,当不是君子所为。本官奉旨娶帝卿,乃莫大的福份……至于原配,辅国长帝卿便是柳苍云的原配夫郎……何来委屈一说!望诸位往后将心思放于为百姓造福之事上,若再有人造谣,别管本官从重发落。”   她说完极快的关上了木窗,楼下的文人学子反应过来,只以为柳丞相怒他们学坊间男子长舌不知进取,此番被教训俱都低垂头满目羞惭。   却不知,雅间内,被便宜夫郎胡乱亲吻小腹的柳长宁,□□丛生。   一把揽起他的身子,将他抵在了木窗前。   她的唇恶狠狠的咬上他的耳垂,扯下他松松垮垮的衣衫,倾轧而上。 第79章 正文已完结   那日茶楼发生的事情, 迅速传遍整座金陵城。   金陵城内几乎所有人皆是不信柳苍云心会甘情愿求娶长帝卿。   却也再无一人茶余饭后指摘此事, 因为几日后, 长帝卿在太和殿上朝时, 不声不响的发作了吏部尚书崔大人。   金陵城乃天子脚下,权臣落马,定会有迹可循。   此事稍稍查一查,便知其中蹊跷, 那日归云茶楼, 崔尚书家的侍卫曾在茶楼中出现过。   其中龌龊,聪明人只需仔细一想,自会找到缘由。   往后,长帝卿强迫柳丞相成亲之事成了禁语,即使在自个儿府中,也无人再敢讨论此事。   --   元光一年,五月十五, 宜嫁娶, 宜搬迁,长帝卿大婚。   自古帝卿出嫁依惯例应在皇宫, 可是由于明行女皇死后, 整个裴氏皇族, 裴元绍辈分最高。从皇宫出嫁并不妥当,是以出嫁地点变成了长帝卿府。   这日一大早,裴元邵被贴身小侍唤醒,洗漱穿衣, 折腾了半个时辰。   坐在铜镜前。   裴元绍从没有细致打量过自己的外貌。于他而言,容貌不过是皮囊,达成目的,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可是此刻他仔细端详黄镜子内的人,轮廓分明,五官完美无可挑剔。着一身大红的嫁衣,雍容华贵,俊美不可方物。   他忽的对着铜镜内的男子笑了笑,庆幸有这样的姿容,因了只有这等容貌与那人站在一起,方能与之匹配。画本所说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裴元绍唇角孤独加深,整个身子在红红火火的内室,被捂的温温热热。   两世为人,他终是有了归宿!紧张、期待,心头鼓鼓囊囊。目之所及的一切仿佛本该如此,嫁给她或许等了万万年的时光,或许苦苦求了许多年……   明德长帝卿府外,喧天的锣鼓声由远而近。   身着大红喜炮的女君在好友的拥簇下,翻身下马。   她一步一缓的走至近前,看向被宫侍扶出来的男子。   他依旧着一袭红衣,只不过与往日身着的长衫并不同,繁复的嫁衣金丝银线,针脚细密。阳光下,那是夺目的艳红色,喜庆、张扬、艳丽,一如他整个人。   柳长宁唇边漾着笑,目光悉数落在他的身上。   她一步一缓的走至他的身前,执起他的手,含笑道:“子渊,为妻前来接你回家。”   她茶色的眸子内柔情缱绻,三十年苦果,换来这一世的圆满,此刻便仿佛是一个仪式。她许给他,晚了万万年的许诺。   “好。”阳光刺目,裴元绍眯着眼应道。   掩在宽大嫁衣的手搔刮着她的手心。   五指相扣,便又渗出更多的汗水。   她好脾气的侧眸,低头理了理他并不散乱发髻,借机压低声音警告道:“邵哥儿乖,众目睽睽之下,安分点儿,忍着,听话!”   裴元绍低垂着头,墨色的眸内灿若星子。   周围凑热闹的人,等来等去,也没有等来柳丞相将长帝卿背上轿。   她只是站在殿下的身侧,牵起他的手,并肩一步一缓走向马车。   没有花轿,只有扎花的马车。   凑热闹的路人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金凤朝成亲礼仪,女君迎娶夫郎,新婚男子自出夫家门,脚便不能沾地。   若是沾上地面,便意味着女君不喜,意为往后生活不和睦。柳丞相今日所为,是轻慢新夫郎呐。   路人叹息不断,柳长宁却对旁人的看法,丝毫不关心。   她牵着他的手,感受着他手心的热度,眼底弥漫着宠溺与温柔。   她得给他最大的尊重与平等,往后是生生世世扶持,没有谁低人一等,娶他不是为他负重前行,而是相携相伴相互依偎。   于是她给他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求娶,她想告诉他,他二人不是只有这一世圆满,还有生生世世,柳苍云灵魂不灭,他们便有生生世世的纠缠。   没有记忆的长帝卿不懂身侧女子眸中闪烁的波光,却在与她携手上马车的那刻,眼内弥漫着星星点点的感动。   多年前,西樵村。   他曾指着镇上成亲的车队,漫不经心的对她说:“你瞧见没?男子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应是成亲之日,可成亲这日却依旧只能困守在花轿内,远远的看着妻主的背影。身而为男子,便是诸多意难平……”   “哦?你想法倒是颇多,别人成亲与你何干?倒不如将家中的夜香倒了。”   “你!”   想到当年气的发抖的自己,裴元绍忽的笑出声,胸腔起伏。   他定是上辈子,积累了大功德,这一生才能有这样特别的女子出现,给他未曾想到的温柔与感动。   扎花的马车行驶在金陵城的大街上,热热闹闹的唢呐响起,周围的鞭炮声震天响。没有新娘骑着高头大马开道,成亲队伍却很是壮观。   嫁妆一旦一旦的从帝卿府内抬出,尾随着马车,占满了整个金陵城的主街道。   车内的两人,在喧天的锣鼓与庆贺声中,褪去了衣衫。   拥抱、亲吻,抵死缠绵。   马车行的极缓,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柳长宁被准夫郎热情似火的缠着,到后来只能凭着超人的自控力,才能将体内诱香压下。   随着这缓慢的路程,一路颠簸,车内一男一女在长久的厮磨中,大汗淋漓。   --   折腾了半个时辰,下马车的时候,长帝卿腿有些抖。   柳长宁不着痕迹的轻笑出声,凝了他一眼,低声道:“殿下扶着微臣走。一会儿回屋好生歇一歇,今夜洞房花烛,殿下若是没了力气岂不是……”   裴元绍抬眸狠瞪了她一眼,长手环住她的腰身,在她的软肉上狠狠的捏了一把。   桃花眼眼尾泛红,喘息道:“妻主嗯……大可放心,只要你体力尚好,成亲三日休沐假期,我亦是可以……”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耳侧□□出声,恶意的呼出热气。   柳长宁忍住心头冲动,低声哄道:“子渊乖,闭上小嘴。若是让□□声给旁的人听见,别说三日休沐假期……嗯,令小邵哥儿十日支棱不起来可好?”   裴元绍愣了愣,底裤早遗落在马车上,这会儿下身空荡荡,一阵风吹来,凉飕飕,他不由打了身寒颤。   歪头狐疑的看了眼一本正经说骚话的女子,万没料想此等禽,兽不如的话竟然是风光霁月的柳丞相所言……这这这……   心头莫名又无端是生出热意,裴元绍垂着头,耳垂红晕,与大红的嫁衣成了一片颜色。   --   柳长宁牵着同样着一身红色长衫的男子,跨火盆,缓步并肩走入正堂。   周围好友起哄声庆贺。   拜天地,闹洞房。   交杯酒换盏共饮,繁琐的成亲仪式,总算结束。   送走同僚好友,已过了戌时。   柳长宁脸上染了半分红晕,正红的长衫穿在她的身上,将她本是清冷如仙的面容,衬出了几分烟火气。   她推门而入,进屋时,风儿一吹,将她一身的酒气吹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柳长宁眯着眼,酒量不好,此刻已是半醉。   屋外大红灯笼高挂,屋内窗纸艳艳红。   原本该好好坐在床榻的男子,正慵懒的靠坐在八仙桌旁。   红烛之下,他侧面如刀削,剑眉入鬓,桃花眼掀开,薄唇自然上翘。   配一身红艳艳的喜袍,仿佛要将整个屋内的色彩都夺了去。   他抬眸报以一笑,冲着柳长宁低哑的唤了声:“妻主……如何这个时辰才回来,子渊下身热的厉害……”   他意有所指的掀开大红的嫁衣,内里空荡荡,不着片缕。   没羞没臊道:“小邵哥儿想长宁呢!”   半眯着眼的柳长宁,走至近前,拈了颗果脯,含入嘴中,俯身扣住他的头,将果脯渡入他的口中。   “甜不甜?”声音略带醉意,气息喷洒在他的面上,所过之处,细细软软的毫毛直竖。   裴元绍眸色暗了暗,媚眼如丝,贝齿咬在果脯上,口腔便充斥着甘甜的味道,他迟缓的点点头。搂住她的腰部,应道:“嗯……”   柳长宁勾唇,半醉的眼底含着抹暴风骤雨前的宁静,一手扯下他的长衫,哑声低语:“上面的小嘴甜可不行,下面的小邵哥还需要为妻安抚。”   她说完似笑非笑的伸出了手,拦腰将他抱起,仍在了正红的床榻上。   红烛帐暖,柳长宁一把扯下大红锦帐,俯身倾轧而上。   暴风骤雨而落,床榻吱吱呀呀,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   --   长帝卿嫁给柳丞相的头一年,坊间盛传,柳大人委曲求全,伏低隐忍,预言迟早有一日,会将长帝卿休离出府。   整个金陵城未出嫁的闺阁男子,皆盼着。   可是一等便是十年,尽管朝堂之上,二人分庭抗礼,争锋相对。可私下里,这二人,如鼓琴瑟,恩爱好和。   很多年后,丞相与帝卿休沐在家。   一日好友拜访,问:“原配夫郎。大人如何安置?”   柳大人拿出一纸婚契,指着身侧的长帝卿道:“从始至终便只有裴子渊一人,原配既现任,我将他时时安置在身侧。”   好友满目惊骇,眼睛定在契书上,其上所书定亲日期,分明是仪凤五年五月,西樵村柳长宁娶夫郎裴元绍。   --   崇光十年,丞相柳长宁与长帝卿双双辞官归隐。   祟洸女皇跪地挽留,却无法改变其心意。   柳长宁留在朝廷最后一日,对着文武百官道:“我与夫郎前半生,为裴氏王朝鞠躬尽瘁,为天下黎明苍生建下如今太平盛世。上对的起先皇祖宗,下对得起黎明百姓。往后半生,我们得对得起彼此。诸位无须挽留,望尽心辅佐女皇,维持这王朝鼎盛之世。”   长帝卿与柳大人离京那一日,金陵城百姓夹道跪拜,含泪相送。   史书记载,丞相柳苍云、长帝卿裴元绍共同把持朝政的十年,将整个金凤朝推上了一个史无前例空前鼎盛的时期。   二人互相扶持,辅佐年幼女皇深化改革、革新税法、整治纲纪、改革科举、任人唯贤。   在位任职期间,金凤朝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蛮夷莫不敢来犯。   缔造出空前盛世王朝,而后一直延续至上百年,可见其为后世王朝立下的夯实基础。   传奇妻夫,为盛世落下浓妆艳抹的一笔功劳。   ――   这一世,裴元邵活了七十年。   死的那一刻,三世的记忆纷至沓来。他眼角含着泪看向抱着自己的女子,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唤了声:“狗徒儿……对不起,再不能……陪你!”   柳长宁握住他的手,五指交缠。   她絮絮叨叨的说:“裴老怪你记起来了啊,没关系,信我,我们有生生世世……”   却不料怀中的人早已合上了眼,微笑唇上扬,即使年华老去,面容不再年轻,亦遮掩不住他曾经风华绝代的模样。   柳长宁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随着他一并合上了眼,灵魂从体内飘出。   最后回头看了眼,床榻上依偎的两人,转身飘向远方。   这一夜星盘驳杂,星相大变。   一道白影、一道黑影一并涌入星空。   “柳苍云,你……”星盘内传来一阵怒吼。   “多谢魔尊启动仙阵。”   白影顿了顿,拱手道。   “为什么?你在大阵做了什么?将本尊魔体困在星盘内。柳苍云,你好狠的心。”   “……情魔现,天下大乱。对不起了,流光,仙阵开启,只能本尊自己回去。仙阵中布了阵中阵呢,只要你魔体飞入阵中,便再也出不去。再见!”   白影话落,飞快的蹿入阵口,身影很快消失无踪。   黑影困在星盘内,挣扎嘶吼,忽然自爆开来,黑色碎片消弥在阵眼。   “柳苍云……你以为你真能回到与他初相识的时候,天真!”   --正文已完结,番外女尊修真界—— 第80章 女尊修真界(一) 丑鸟   岚州的冬日, 大雪飘飞,雪花接连下了多日,未曾有停歇的意思。   整片城池染上一层厚厚的银霜,地面的雪花摞至成人的小腿,行走困难。   虽偶尔有城防清扫, 可如这几日大雪不断的天气,街道上已鲜少有人出没。   这一日, 岚州城空无一人的街道, 天空御剑飞行, 降落三位身着苍羽派道服的青衫修士。   “师叔,此地已是北凉国最后一座城池, 咱们在此地已经寻找一月有余,元老祖预言中的天命之女, 依旧未能寻到……”   垂手而立的弟子神色犹豫,面色为难。   三年前, 苍羽派渡劫期老祖坐化。身死道消前,曾用天眼术预言, 十年后,魔族将席卷灵域,天下大乱。唯一能救世的是位女子,乃渡劫期老祖转世, 罗盘指向北凉国。   预言所示,天命之女乃转世重修老祖,但灵魂与身体相融, 需要修炼时间。   此时初重生,修为不高,需要尽全力找到并保护她,倾整个灵域的力量,助她迅速恢复功力。   x   自此整个灵域实力最强的九大门派,天心派,逍遥派、极上派、苍羽派、天华门、九黎门、御兽门并天音寺、遁世仙宫,所有精英弟子悉数出动,倾全力寻找。   可寻找整整三年,一无所获。   此次已经是第五次次地毯式寻找,北凉但凡有修炼资质的女子,几乎悉数挑入各大门派悉心培养,却至今没能出现一位旷世奇才。   年龄稍长的青衫女子沉默了一瞬,脸色也不好看。   身边弟子不知,她却在三月前得到消息,此乃最后一次搜寻。   这些年正派人士在北凉国一番动作,魔族早有察觉,若再大张旗鼓搜查,预言之事怕是再也瞒不住。   他们苍羽派因离北凉最近,掌门命她亲自寻找,若再寻不到天命之女。便只能等待一月后的门派招新。   管韵情叹了口气,指着天空,苦笑道:“听天由命吧,九大门派为了寻找天命之女,俱用尽全力。倘若依旧寻不出来,将来即使灵域迎来大劫,我等全力应对便是。”   侧头便见身后两位亲传弟子,垂头丧气。   她宽慰道:“也不必沮丧。我灵界渡劫期老祖,已有三位。如今遁世仙宫宫主裴老祖闭关十年,怕出关之时,便能迈过大乘期大圆满的坎,步入渡劫期。亦是我灵域助力,又岂能如预言一般,不堪一击?”   话落,身后两名弟子展眉,精神大震。却没瞧见管韵情脸上似有若无的苦涩。   云老祖天眼一术,从未出过岔子,她临死前最后一句预言,绝非空穴来风。   灵域……这些年风调雨顺,将魔族压制在魔域,谁敢大胆放言灵域往后没有后顾之忧呢?   --   岚州,苍崖岭,巫钧荒山。   巫钧山之所以被称之为荒山,不是因为此山寸草不生。是因几百年前,此地村落被魔族所占,水源污染,山脚之下良田被毁。   田地无法耕种,庄稼颗粒无收,久而久之巫钧山周围再无庄户居住。山里更是杳无人烟。是以整座山便也随之荒芜下来。   山内杂草丛生,古柏参天。   远看群山宁静而壮美,甫一深入,却是老林深山,危机四伏。   此刻原本寂静的仿若一头蛰伏猛兽的深山内,忽然发出一阵巨响。   土垒的石块忽然从内里崩裂开来,随着灰烬消散,仔细看,却是一位浑身脏污的女子。   一身的黑色污垢,看起来很是狼狈。她突然抬起头,茶色的眸子中剑影一闪而逝。虽满面脏污,那双眼睛却是清冷幽邃,冷厉流盼。   随着她飞出破碎的石块,周围的杂虫、飞鸟逃也似的消失无踪。   柳长宁低头觑了眼身上沁出来的杂质,布满黑污的眉头忍不住隆成一个凸起。   属于渡劫期老祖的神识在山内飞速流转,整片巫钧山皆在眼底。   也不知是否运气使然,竟然让她找到一处适合沐浴的温泉。   柳长宁此刻倒是顾不得天气寒冷,运起洁净术,将身子上的脏污粗略清洁干净,飞速的朝着山涧奔去。   跨过筑基期,便算真正迈入修真门槛。可是在高手如云灵域,如此修为,是万万不够。   好在她灵识未损,识海乃渡劫期老祖的视海,筑基期后,灵力自行进入体内运转,倒是不用担心修为恢复问题。   柳长宁也是无法,原以为仙阵逆转,回到她与那人初相识的时候,哪里知道,旌寰当年以魔体自爆为代价,扭转阵盘时光。   初初穿来此地,灵魂消耗,迫不得已,就地寻了一具尚没有死透的身体内,转世重生。   原身是岚州城内的一个小叫花,年方十八,长相柳长宁至今没仔细看过,因为考虑到她自身道法使然,筑基期后,都将恢复是她原本容貌。   这里是五万年前的灵域,时空整整错了五万年。   好在旌寰没来得及彻底扭转时间线,否则让她穿越到裴子渊没有出生的远古时期,柳长宁觉得自己怒火之下,只能将魔族一锅端了。   按照时间线推算,此时,裴子渊应在奇渊岛之上,身份至高,乃九大门派,遁世仙宫宫主。她若想见他,以穿越来的小身板,便是比登天还难。   最重要的是,她在岚州城内打听一番后,得知裴老祖正在闭关冲击渡劫,此刻她即使前去遁世仙宫,也是见不上面。   柳长宁做事素来有自己的打算,在穿越来的第三日,弄清此刻处境后,寻找了这座荒山,先行修炼,待三年筑基后,参加来年春天的九大宗门弟子选拔。   这一世的裴子渊,未曾经历雷劫之下的身死道消,亦没有经历五万年不见天日的寂寞。   此时他是天之骄子裴老祖,无情道法自行在经脉内运转,想要让他重新爱上她,便比登月更难。   好在她与他三生三世的纠缠,那人的性子,她最是清楚。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若即若离,那人才会愈发感兴趣。   老干部唇角裂出一条细小的微笑,很快又消失无踪,满是脏污的脸上现出一脸极诡异的神色。   度过筑基期,已经能使用很多法术。柳长宁运起灵力在林间加快了飞行速度,很快便到了温泉处。   拨开四周枯枝藤蔓,月色下,露出天然温泉的全貌,池子极大,其上薄薄一层轻雾,氤氲袅绕。   将整片温泉上方景物笼罩其中。   柳长宁褪下衣衫,迅速跳入泉水中。   温热的水没过身子,她的眉头这才稍松。   筑基乃修真第一道门槛,从后天之境迈入先天之境。原身体内杂质尤多,随着筑基,身体要沟通天地灵气,需要灵体纯粹,因此后天所形成的杂质便会悉数排出体外。   也正是如此,此番筑基比起她吸取日月精华,药浴改善体质更为彻底。   这会儿身上恶臭难闻,即使用了清洁法术,这粘腻的臭味亦是让人难以忍受。   月色下她捧起温泉,打湿如墨的秀发。   白如凝脂的侧脸,在月华下莹白透亮。温顺顺着她光洁的额头,一路向下,滑过修长的脖颈,圆润的肩头。   长发垂落胸前,水滴没入泉水中,凉风拂过水面,水波荡漾,露出白皙□□若隐若现。   月色下,这是具美的盛似皎月的身子。   林中树叶哗哗作响,树枝被积雪压弯了腰,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忽儿一根树枝折断,“啪”的一下砸在雪地上。   柳长宁半垂的眼皮倏然睁开,她侧眸,双目间蹙起两道细细的折痕,冷声道:“哪里来的道友,不若出来一叙?”   她说完,隔空驭物,手指微弹,朝着暗处射去。   不得不说来人神识不弱,竟能躲过她渡劫期的神识,可见修为不弱。   柳长宁身体紧绷,沧溟在她体内,即使渡劫期老祖在此,她亦有一战之力,只不过此刻耗尽精神力,对她有害无一利。   柳长宁紧绷着身子,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双眼直直的定在前方。   却不料石子射出,没能射中敌人,倒是击落一直呆头笨脑的黑色怪鸟。   黑鸟落入温泉之中,牙喙直直的抵在柳长宁的胸前。   老干部默了一瞬,冷气全开,两指夹起丑东西,一把扔入泉水内。   黑鸟豆大的小眼微眯,黑乎乎的翅膀在温泉池水中扑棱了两下,冷冰冰的侧过身。   “尔竟然敢!”   柳长宁挑眉,她当是个什么大人物,原来是个修炼成精的妖兽,听声音沙哑难听,倒是与它这幅相貌极为般配。   她双手抱胸,温泉水顺着她的动作在四周荡漾,月色下胸前的美景一览无余。   黑鸟别扭的别开视线,愤怒的扑棱水面,精神力随着水面波纹一圈圈荡出。长长的喙微张,冷声警告道:“滚!”   精神力攻击,这个世界,柳长宁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只不过饶是如此,这只妖兽的精神力,亦是不容小觑。柳长宁手指轻点水面,将攻击慢条斯理的拂开。   上前两步,一把拽住黑鸟的翅膀。   黑鸟本是倨傲的神色一滞,豆大的眼珠内惊讶之色一闪而逝,而后变成了羞耻的怒色。   随着她将他双翅提起,她上半身浮出水面,胸前柔软,随着水面波纹,一并波澜壮阔的涌入他的眼底。   裴老祖艰涩的移开视线,区区一个筑基期的修士,竟然敢……敢调戏他!   正怒火中天,恼羞成怒之际。   耳边传来身前之人清冷冷的笑声:“没化形的小鸟,脾气倒挺大……唉?……害羞?你是只公的?不对,妖兽没有化形前不分公母,你这小东西该不会是话本看多了,满脑子……不可不可!”   老干部自言自语,冷如清泉的声音,被微风送入耳中。手中的黑鸟扑棱了几下翅膀,羞耻愤怒的闭上了豆大的眼睛。   柳长宁平日也不是话多之人,只不过看见手中的鸟儿会让她想起那只凤凰,她这辈子都没看过他的原型,据那人自己吹嘘,应是通体火红,浴火凤凰,天生艳丽而张扬。   想到那人的原型,她便也不由对手中这只黑鸟多了丝宽容,左右都是鸟儿。 第81章 女尊修真界(二) 双修   墨绿色的水潭之上, 水雾氤氲。   朦胧间,灌木荆棘交错,枯藤沿着天然温泉池壁攀爬向上,将整片泉眼包围其中。   其上参天大树遮天蔽月,月华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倾斜而下。   洒在小黑鸟身上, 它扑棱着毛发稀松的羽翅,不仅丑还秃毛。唯一出彩之处, 是那双绿豆大的眼睛, 本是闭着的眼睛, 再次睁开,泛着灵动(屈辱)的光。   柳长宁被这丑鸟拟人化的面部神色逗乐了, 眉心舒展。   妖兽不易,能修出神识的妖兽需要修炼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时间。   修出灵识之后, 想要化形,还需万万年的苦修, 方能化成人形,从此变成妖修。   眼前这只长相酷似乌鸦的鸟儿, 方才能隐藏踪迹躲过她神识搜索,估摸着至少有一万年的修为。   如此修为,离化为人形应是不远。即使长相颇丑,却是只上进的鸟儿。此刻见它羞惭难当, 柳长宁也不欲与一只妖兽计较,钳制住它翅膀的手,稍稍放松, 正准备放开它。   却不料,变故徒生。   半阖上眼,佯装害羞的黑鸟倏然回头,长长的牙喙狠狠的啄住她的指腹。   柳长宁如玉的指尖瞬息冒出汩汩血珠。   小黑鸟显是用了全力,绿豆大的小眼布满冷厉之色。   好在并没有使用灵力攻击,手指受伤倒并无大碍。柳长宁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指,血珠顺着随着她的动作,沿着小黑鸟的齿喙处渗出。   在它黑色的羽毛上落下一滴滴血色的珠串子,为这只长相平平无奇的鸟儿平添了几分邪异之色。   柳长宁眯着眼,低头对上黑鸟绿豆大的眼睛,眼底逗弄的心思尽失。   这只鸟看来并不蠢,是只会咬人的东西。   她薄唇忽的弯了弯,纤指倒拎着黑鸟双肢,半空之中倏然松开手指。   趾高气扬的黑乌鸦前一刻眼神骄矜而冰冷,后一刻所有的凌厉僵在脸上。   它整个身子呈倒栽葱落水,头先行没入温水内,整个鸟身跟着往下沉。   黑鸟扑棱了片刻,在温泉池内差点溺死过去,右翅被藤蔓缠住,它几乎没办法动弹。   绿豆大的小眼,布满猩红色。鼻翼翕合,温水涌入鼻端,扑棱的黑翅无力的垂落下来,眼看就要没了力气。   裴子渊迫不得已将压制的灵力释放而出,氤氲的泉水之上,以他为中心,属于大乘期妖兽的灵力四散开来,缠绕在他身上的藤蔓崩裂开来,震成碎片。   他迅速钻出水面,黑色的羽毛一簇簇掉落,很快周身的水面上便漂浮了一层黑色的羽毛。   柳长宁神色微讶,双手托腮,茶眸中疑惑一闪而逝。这只妖兽状态不对,它似乎从初见,便在压制体内的灵力。   本是小惩大诫,方才它却险些溺死。不应该……   柳长宁心头暗忖,抬头便欲再次仔细打量处处透着诡异的怪鸟,突然万籁俱寂的天空,雷云密布。   一人一鸟,齐齐抬头。   天空中,黑沉带着闪电的劫云飞快在山谷上方聚集,转瞬之间,覆盖整片天幕。   月亮被乌云遮挡,密不透光,半空中黑洞洞的云团内传来一阵阵巨大的闷雷响声。   山风越来越大,将树枝上的积雪吹落,接连发出“噼噼啪啪”的落地声,本是万籁俱寂的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声野兽惊恐的嘶鸣。   柳长宁蹙眉看向前方水池满眼阴鸷的妖兽,再觑了眼天空中的劫云。   脸上划过一抹了然,这只妖兽要渡劫。   老干部忍不住在心底爆了句粗口。头顶上的劫云越来越重,她的神识几乎已经能分辨出,这是妖兽夸过渡劫期劫云的威压,即使渡劫妖兽雷劫没有修士的三九天雷厉害,却也相当于修士元婴期的劫雷。   这地方她不能再待了,需要迅速离开。   如今这具筑基期的身体,顶不住劫雷误伤,强行抵挡很是麻烦。   柳长宁眯着眼,看了眼乌云压顶的天空,飞速从池子中站了起来,灵力微动,褪去的衣物全部回到身上,她运转体内灵力,作势便要遁走。   却在转身之际,对上不远处漂浮在水面呆头呆脑,阴狠瞪着她的黑鸟。   忍不住多了句嘴提醒道:“愣着做什么?你这畜生,劫雷将至,赶紧祭出灵力抵挡……此处我不便久留……后会有期。”   裴老祖一口血憋在喉咙口。“畜牲!”一词萦绕在耳边,他气的险些七窍生烟。一双绿豆大的眼睛,阴毒的瞪着不远处的女子。   倘若不是这该死的小辈……上元灭光阵早被他启动。   方才更是逼迫他提前将刻意压制的修为释放出来,这会儿雷劫已至,大阵尚未启动,二次雷劫他根本抵挡不住。   长长的牙喙大张,它将口中吐出一口血沫。   艰涩的抬起头,天空此时完全被劫云所覆盖,黑层中隐隐发出闪烁白光,将整个山涧内的景物映上一层骇人的亮白色。   雷劫估摸着不到半柱香时辰便要落下来,阴险狠毒的裴老祖眯着眼,阴鸷的扫了眼不远处的搅屎棍,恨意滔天。   身形快如闪电,化作一道流光,迅速钻入柳长宁的半披衣衫的怀中。   低头看也没看她,牙喙飞快叼住了她出血的手指,嘴中阵阵有词,念出柳长宁听不懂的结契咒。   裴子渊此刻也是无法,除了与眼前女子缔结灵兽契约,迫的她为他挡下雷劫,他已是没有时间步下防御阵法。   上古神兽朱雀祖先乃火凤凰演化而来。血脉流传了万万年后,至他父亲一代已经很是稀薄。   但他却是异类,体内的血脉有返祖之兆,拥有火凤凰纯正的血脉,本应是朱雀一族的仙兽。   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儿,他身上还有一半属于他母亲人类的血脉。   体质特殊,一半上古仙兽血脉,一半人类血脉。   这便注定了他于修真一途并不容易,所有跨越大境界的劫雷,皆要经历两次雷劫。   昨日他人形的第一次雷劫已经渡过。   倘若旁的老祖此刻已经开始打坐巩固体内真元之气,他却不行。   大乘期迈过渡劫期乃修真一途最后阶段,雷劫凶险,昨日他已是用尽了全力抵挡,堪堪挡下三九天雷。   可是这并没有结束,他还将再渡一次雷劫,属于仙兽朱雀的雷劫。   裴子渊本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在人形渡劫之后,身体虚弱,特意用传送卷轴,将自己传送到这方荒山。   巫钧山是他五十年前找到的好地方,为了应对大乘期圆满,突破渡劫期之时的这场劫雷,他花了整整三十年时间,在此处泉眼位置布下上元灭光阵,企图挡下他兽形之时到来的劫雷。   万没想到,周围迷踪阵加持的泉眼竟然被一小辈误打误撞闯入,怀了他布下的阵法不说,竟害的他险些溺死在泉水里。   不得不放弃压制灵力,提前渡劫。   以他如今耗损的灵力,没有大阵加持,必定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此刻他亦别无他法,只能……   裴老祖气的两只黑色的翅膀不断颤抖,睁着双猩红的眸子,吐出最后一个结契咒。   此乃朱雀一族秘术,用于……用于双……双修结契,契约成,从此同生共死。   倘若两相情愿,共同修炼秘法,便可灵力双修,事半功倍。   如今别无他法,只能拖着这个筑基期的小修士替他挡下一部分雷劫。   至于往后的双修……那几乎不可能。   裴老祖从有意识以来便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胎带无情道法,冷情薄性,即使对他生生父亲,他亦是不懂什么叫亲情,更别说与人心甘情愿双修。   如今权宜之计,往后他只需要保她不死,便依旧无后顾之忧。   积雪从周围的枯树干上簌簌落下,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深深的凹陷。   柳长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手指的血液随着小黑鸟鸣叫声停止流淌,便仿佛有了生命力一般,倒回体内。   灵魂深处忽的一沉,无形中落下了一方因果,柳长宁黑着脸将怀中黑鸟拎起来。   “没用的,契约已成,方才那是我族中秘术,往后你我生命连在一起,你生我生,我死你死。小女娃,乖乖帮老祖挡劫雷,否则……一起死。”   柳老道活了几辈子,从没有被如此暗算过,她眯着眼,将手中的丑鸟一把扔了出去。   小黑鸟再次摔回温泉池水中,激起一层层水花。   他梗直了脖子,声音沙哑的啾啾了两声,恨声道:“呵……不信?”   他抬头看了眼头顶之上的劫云,长长的牙喙边沿带着血丝:“坏老祖好事,那便一起死。”   此刻天空响雷徒然而生,劫云被拨开,轰鸣落下,几乎将整个温泉池全部笼罩,天上的雷瞬息而至。   方才还在放狠话的裴老祖闭上了眼睛,远处那筑基期的小辈是个拎不清的,愣在原地,根本不做抵挡。   说来也是它痴心妄想,一个区区筑基期的女弟子,如何能抵挡他的劫雷。原本考量着她神识深厚,许有一线生机。   哪里知道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不过,即使他死,这个毁了他所有计划的愣头青也必须陪葬,裴老祖素来睚眦必报。   他闭上眼,暗中蓄积最后一丝灵力,死在这种地方,如何也不能令他甘心。   一息、两息、三息……   小黑鸟屏住呼吸,蓄积力量,天上雷劫迟迟没有落在身上。   他惊讶的睁开眼……   氤氲的雾气之上,身着白衣的女子,漂浮在半空之中,乌发随山风飞扬,衬托的那张脸愈发清冷出尘,遗世独立。白色的衣裙猎猎作响,绰约风姿,饶是裴老祖见多了修真界的美人,此刻亦是愣了数息。   此刻她正双手结印,手掌在空中翻飞。   劫雷似乎怕她一般,躲在黑云之中,迟迟不落。   她的动作未停,素手结印。   若仔细看,竟然是在布阵,没有灵石为引,以法引布阵。   裴老祖绿豆大的眼睛瞪成了圆形…… 第82章 女尊修真界(三)黑鞭   朱雀一族每一次跨越境界降落下来的劫雷并不一样, 裴子渊此刻兽形渡劫的天雷为四象天雷。   威力虽只有修士化婴雷劫的威力, 但是亦不容小觑。   而眼前的小辈却能徒手布阵,没有灵石辅助。   以筑基期修为布出抵挡四象天雷的阵法, 倘若单单仅是如此, 他尚且还不会如此失态,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九黎门, 便有一秘法, 一旦门下弟子遇到生死劫难,门内老祖可通过魂灯远处操控弟子身体,从而助嫡传弟子摆脱危险。   大道三千, 修士各有各的机遇,能入修仙一途, 有自己的保命手段并不足以为奇。   可是……   以法引结阵, 裴老祖这一辈子只在古籍内看过。   此女不简单……   小黑鸟黝黑的眸子内,精光四射。站在温泉池凸起的一块光滑的石壁前,眼睛死死的定在半空之中。   柳长宁脸上神色并不好, 被一只妖兽算计。灵魂内因果链已成, 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与那只妖兽有了更紧密的因果联系。   方才经此一耽搁根本来不及遁走, 眼看着天上的四象天雷已压在头顶,她若再不出手, 今日一人一兽定是要折在此处。   她茶色的眸中剑影一闪而逝,本命仙剑沧溟感觉到危险, 发出阵阵剑鸣威压, 一时震慑住藏在云端的劫雷, 暂时替柳长宁布阵拖延了时间。   可即使如此,她此刻并不敢掉以轻心,素手翻飞,结出法引,飞快打入东南西北各角,布下弥合天星防御大阵。   她所剩时间并不多,沧溟的气息震压住劫雷数十息后,四象劫雷仿佛缓了过来,周身光芒发作,云层翻滚。   半空中,灰黑色的劫云翻滚,滚动越来越快,一道白色光柱忽然冲出云层,笔直向泉眼处劈来。   柳长宁将最后一道法引打入暗处,眯着眼,肃声道:“来了!”   亮白色劫雷横劈在温泉池上方,弥合天星阵运转,一道天青色的光幕冲天而起。   将此处荆棘环绕的温泉池护在其中。劫雷落下一道又一道,每一次俱是来势汹汹。大阵启动的光圈如水波流动,卸掉雷劫的力量。   看似暂时安全。   柳长宁收回紧紧注视天空的视线,薄唇处溢出一丝鲜血。   方才布阵,灵力透支,她如今修为有限,以法引为阵本就耗损,尤其是今日越级布下抵挡雷劫的防御阵法,耗损更大。   此次事了,许是需要休息一月方能将亏损的灵力补充回来。   小黑鸟站在石壁上,见阵法挡住劫雷,绿豆般大小的眼睛流光一闪而逝,抬头与她的眼睛对视。   长长的牙喙冲着温泉上方的光幕点了点,声音沙哑难听,向走至近前的柳长宁问道:“此阵能维持多久?”   柳长宁冷着脸,茶色的眸中森寒一片,以她如今的修为,此阵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剩下的雷劫,便需要这只黑乌鸦自己抵挡。   倘若它不给力,她许是要为他承担一半,想极此,柳长宁五指成拳,手指松开握紧,眸内厉色一闪而逝。   这只黑鸟,心机深沉,又擅长察言观色,倘若心术不正,留不得。   只可惜她没能一见面就了结它的性命,看在它与那人同是鸟儿的份上,方才没有防住这东西,与它结下了因果。从此往后杀不得,还须得护着,麻烦不断。   柳老道几世为人,平生最厌恶的事情便是被人算计,牵着鼻子走,区区一只小鸟……。   柳长宁眯着眼,一把揪住黑鸟的细短的脖子,厉眸扫来,手指越捏越紧,一字一顿道:“说……契约如何解除?”   小黑鸟身子被人拎至半空,歪头,绿豆大的眼睛滑过一抹嘲讽:“本族秘术,契约一旦生成,不可解。呵……”   它目光触及她细长的手指,低笑出声:“不要做无谓的试探,劝你松开本尊,我若死,你亦然活不过今日……方才雷劫当头,我有性命之危,你心头怕是已感觉到危险?都是修真之士,预感危险最为准确……聪明点儿便松开。”   脖子上的手指越捏越紧,裴子渊被羽毛覆盖的鸟脸看不出半分青紫之色,只不过出气的声音逐渐急促起来。   它侧头,长长的牙喙抵在白衣女子葱白的指尖上,张嘴……   却不料眼前人手指错动,一把将它身子翻了个个儿,抬起手,冲着他黑色羽翼下的屁股“啪啪啪”连打十下。   声音清脆,将光幕之上轰鸣的雷声几乎都掩盖了过去。   裴老祖睁着绿豆大的眼睛,面上的冷嘲热讽彻底消失。此刻周身灵力暴涨,绿豆大的眼中布满了三九严寒天的冰层,他要与这色胆包天的登徒女拼了,打屁股的奇耻大辱忍不了!   却不料灵力将将祭出,头顶之上的劫雷如凶兽闻到了肉味儿,耀眼的光柱冲击而下,周围的温度全然升高,温泉池中的水此刻几乎已经沸腾。   大阵发出不堪重负翁鸣声,光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稀薄。   柳长宁抬眸,眉心紧蹙,她冷淡的扫向眼罪魁祸首,冷声斥责道:“畜生便要有畜生的自觉,今日是你暗算在先。打你十下是为了让你长些记性。”   她指着劫雷四射的半空,提醒道:“弥合天星阵以我目前修为,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四象天雷来势汹汹。你若不想死,应是知道该如何做。”   她抬眸,对上黑鸟的眼睛,目光如炬:“倘若雷劫不散,你我契约牵扯。想要共渡难关,只能握手言和。我如今筑基期修为,而你……眼看着体内灵力驳杂,应对雷劫怕是勉强。与其此刻与我对峙,暴发灵力吸引劫雷注意。不若抱心守一,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等会儿即将到来的困难!“   小黑鸟重重哼了一声,眯着眼,身上暴涨的灵力缓缓收敛。   它阴鸷的眸子凝了柳长宁一瞬,黑的如碳一般的脸上露出一抹凝重之色。   心中虽是怒火中烧,可活命胜过一切。   裴老祖并不是个蠢人,分得清轻重缓急。眼前这色胆包天的小辈,显是看出它体内灵力驳杂,稍有不慎,雷劫落下,便会魂飞魄散。   此刻与她计较方才冒犯之事,确实时机不当。   心中暗自权衡之后,它扑棱着翅膀,用了半丝灵力,嫌弃的拍开她钳制的双手。   雷光下,通体发黑形似乌鸦的黑鸟寻了处光滑的石壁坐下,闭上眼睛,打坐凝神,等待即将到来的雷劫余波。   柳长宁见此,冰冷的神色稍缓。   能懂得审时度势、轻重缓急的黑鸟,总比易冲动的妖兽好上两分。   想想被它暗算缔结契约,柳长宁头疼,却也是无法。   与一只妖兽同生共死,往后便是数不尽的麻烦。   她还要找到那人……   揉了揉眉心,她垂下眼皮,将心底复杂悉数收敛。盘腿坐在小黑鸟身前,调息。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而至,弥合天星阵布下的防御光幕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此刻劫雷轰鸣声逐渐变弱,光柱细长。却没有停歇的意思。   大阵颤颤巍巍,一人一兽同时睁开眼睛,抬眸看向天幕。   劫雷使力冲破光幕。   柳长宁只觉喉头一甜,气血上涌,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血渍溅在她纯白的衣衫上,一滴滴触目惊心。   就着雷光,小黑鸟墨色的眸子扫了一眼她白色的长衫,眸色渐深。   犹豫了一瞬,祭起灵力朝着天上劫雷冲去,小小的身板竟然挡在了柳长宁的身前。   他张了张长长的牙喙,在空中啾了啾,声音沙哑如生锈的齿轮摩擦而过:“找个地方躲着,不要给我惹事儿,我来……”   话虽不好听,却显是怀了丝善意。   柳长宁愣了愣,眼底流光一闪而逝,看着小黑鸟决然向天雷冲去。   她倒是没有劝阻,一来,半空中的雷劫已是削弱了一大半,不管是妖兽还是修士渡劫,倘若单靠外力,往后修炼后患无穷。   这四象天雷,小黑鸟必须自己在雷劫中沐浴而过,方能有大造化。   二来,方才这只妖兽挡在她身前,便证明尚存一丝良善。他若真抵挡不住雷劫,她可救它一命,她有沧溟。   不到万不得已,柳长宁并不想祭出沧溟仙剑,因为以她如今修为,祭出仙剑,神识定会受损。灵力枯竭花上一月时间便能补回,神识受损万万年许都无法恢复。   柳长宁愣神之际,小黑鸟已经向光柱飞去,他扑棱着翅膀,身体祭出一条黑色的长鞭,长鞭抽打劫雷,与劫雷对峙,没有半分弱势。   这黑鸟体内灵力驳杂,如今看来并不落下风,存着保命手段呐。   柳长宁心中暗叹,视线却不由自主凝视在那条长鞭上,鞭子通体发黑,光柱照耀下,鞭体清晰可见。   她眯着眼,眼底有些恍惚。倘若那黑鞭变成红色,莫名让她有些熟悉感,脑海中闪过一位男子,红衣墨发,腰间盘绕一条火红色的长鞭。   视线在那条黑色的长鞭上久久停驻,柳长宁眸色复杂,薄唇轻启,自语道:“子渊!”   半空中的小黑鸟神色一滞,出鞭的动作慢了些,一道雷便落在它的身上。   它牙喙染血,神色一震,收敛心底一闪而逝的古怪感,集中精神祭出长鞭迎向劫雷,没空分神注意白衣女子此刻的神色。   柳长宁盘腿而坐,目光悠远。   第一世裴老祖应该也有条红鞭,只可惜她并没有见过,那人灵魂状态进入沧溟体内,本命仙器九幽冥炎鞭早就不知所踪。   据他自己吹嘘通体发红,乃极火眼之精铸成,威力无穷。   应是条极为精致的火红色长鞭,天空上这条黑色的长鞭却是比不得的。   柳长宁摇摇头,应是想他了,想看看他曾与她说过的前程往事……想看看他真实的模样。   她唇边溢出一丝怅惘的笑,好在很快要见面了。   愣神之际,小黑鸟祭出黑鞭,抽打劫雷,已是将白色的光柱给鞭打的逐渐暗淡。   黑幕之下,劫雷势弱,光柱消失,随着最后一声轰鸣,不甘的退出云层。天空星辰璀璨,再次恢复寂静。   停顿在半空中的小黑鸟沐浴在星星点点的光晕中,此刻正在接受劫后灵力洗礼。   忽然,一直安静的温泉水柱上涌,池子内浪花翻滚,霎时所有的泉水向上翻卷,卷成浪潮,如水蛇一般将正在接受灵力洗礼的小黑鸟卷入潭水中。   变故发生很快,柳长宁猛地睁开眼,只听小黑鸟发出一阵嘶鸣,转瞬陷入翻卷的浪潮中。   柳长宁暗骂一声麻烦,全速运转灵力,飞快的掠入浪花中,追着黑鸟的身影一并下陷。   --   潭水卷出巨浪翻腾,柳长宁只能靠着本能抓住小黑鸟的羽翅,随它一并下坠。   此刻正是虚弱期的黑鸟挣扎着睁开眼,绿豆大的眼看傻瓜一般看向她,沙哑的声音灌入柳长宁耳中,神识传音:“算你这小辈识相,我死你死,我生你生。”   “抱守归一,话多!”   裴老祖瞪圆了眼睛,张口便要出言驳斥。   歪着头却发现,柳长宁看也不看他,她神色凝重,调动神识在深潭远处迅速查探。   一口恶气梗在喉口,裴老祖垂下眼皮,他发誓,一定要教训这没有规矩的狗东西!   他快恢复人形了! 第83章 女尊修真界(四)转世重修   没空搭理小黑鸟眼底狠厉之色, 柳长宁将神识迅速蹿入泉眼深处。   这方深潭显见的并不是普通的温泉池,其下深不见底。   神识越往下探, 柳长宁面上的神色便愈发凝重, 本是黑沉沉的深潭, 此刻越来越亮。   她寻着亮光找去, 饶是柳老道神识宽广,已经经历过九天玄雷淬炼。   此刻冲破泉底最后的禁制, 竟然也花费不少时间。   发出亮光的是块原形珠子,珠子通体泛着亮白色的水波,周身白色雾气萦绕, 珠体在雾气中翻滚, 寒气四溢,周围雾气却并没有丝毫削弱之感,反而愈发浓郁。   柳长宁神识探向雾气内, 眉头愈发紧蹙。   雾气之下竟是一条火魄之精,它体内散发出折腾的氤氲之气,将亮白色的水珠强行压制住。   柳长宁眼底异色连连, 不敢靠近,观察完毕,迅速返回。   此刻一人一鸟依旧在下坠。   她收回视线, 倏然侧头, 看向小黑鸟, 没头没脑的问道:“你乃火属性妖兽?”   小黑鸟冷哼一声, 听出她话中之意, 不答反问:“深潭内你发现了什么?”   他声音沙哑,歪头不由多看了两眼柳长宁,这人方才凝神之举分明是在探查潭底。   被巨浪卷入深潭之时,裴子渊其实已是探查过一遍水潭,只可惜一无所获。   他做事素来小心,之前选择了此处渡过大乘期的劫雷。不说区区一个深潭,便是整座巫钧山也来回查探了不下数百遍。   但是没有发现丝毫异样,今日突然被巨浪卷入,身体不断下坠,这潭内定是大有来头。   且超出了他探查的能力范围之外。   他自个儿神识尚且探查不了,但是观眼前女子的神色,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小黑鸟绿豆大的眼睛咕噜噜转了几下,见柳长宁定定的看着他,并不答话。   它半眯着眼,犹豫了一瞬,点头,半真半假道:“我确实乃火属性妖兽,方才四象劫雷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多为火属性劫雷,亦与老祖我本身属性有关。”   说完扬起毛茸茸的鸟头,再次问道:“深潭内可有什么蹊跷?”   柳长宁看着他倨傲的眼神,不由哂笑:“老祖?收敛一二为好,区区一只妖兽,尚没有化形,自称老祖,你这畜生有多大脸……”   “你!!”小黑鸟气的险些撅了过去,他抬起牙喙便要向她手上啄去。   故技重施?   柳长宁看着这只蠢头蠢脑,只会一种攻击方式的小黑鸟,轻笑出声。   散乱的发丝被水波拂乱,紧蹙的眉目稍展,清冷的面容仿若冰雪初融。   裴老祖抬眸便看见这样一张近在眼前倾世出尘的脸。   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方才的恼怒。   不悦的别开视线,他人形修炼的功法乃无情道。这登徒女想要□□,倒是大可不必,他与灵域普通男修士并不同,生来断情绝爱,女子在他眼底只有一幅面孔。   眼前此女……只不过是……长得不丑罢了。   坚决不肯承认方才被美色所迷的裴老祖,别扭的冷哼一声。   言不由衷的怒道:“你可笑好了?这等姿容丑的老祖我眼睛疼。”   柳长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黑鸟,慢条斯理的道:“畜生的审美当然不能与人比?”   语不惊人死不休,小黑鸟一口气如鲠在喉。   长长的牙喙紧紧的闭着,内里是牙齿错动“咯吱”作响的声音。   不远处白衣女子却看也不看它,她身上的白衫,被水波冲散,漂浮在身后。   方才惊艳的笑早已消失无踪,肃着脸,看向它,正经的低声道:“潭底是颗玄冰珠。”   小黑鸟猛地扭回头,他张了张嘴,讶然道:“玄冰珠自古与地火熔岩共存,二者相克相生……相互压制。可是此刻,周围水火灵力暴动,全部向池底聚集,莫非……”   裴子渊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音,对上柳长宁凝重的视线。   暴躁的扑棱了下翅膀,道:“两种天生灵物平衡打破,一方占了上方,想要将挣脱另一方束缚,是以才疯狂吸收四周可用灵力……你应是变异冰灵根或者变异火灵根?”   虽是疑问句,但是裴子渊已可以确定这不知深浅的女修士,必定是天灵根的资质,且灵根属性不是冰便是火。   因为玄冰珠是水魄之精炼化而成,地火熔岩则是火魄之精炼化,二者相伴相生,又相互克制,这才有了温泉的温度。   但是方才受他雷劫影响,他人性本就是变异火灵根,朱雀一族血脉更是火属性神兽,此番渡劫,引来火元素紊乱。   怕是打破了两块天地灵物的平衡,引来暴动。   柳长宁不动神色的点点头:“变异冰灵根。”   小黑鸟绿豆大的眼睛了然之色一闪而逝,黑色的羽毛遮掩住脸上的苦色,低声道:“我们怕是成了这两个天地灵物之间争夺自主权的养分了啊!"   柳长宁默不作声,两人灵力皆是所剩无几,小黑鸟方才渡劫,劫雷过后,天地灵气并没有来得及全部炼化。   此番再对上两个灵物对峙,他们二人怕是……如今形势看来,只能生死一博   一人一鸟依旧在下陷,随着离潭底越来越近,下坠的速度加快。眼看着就要冲破水幕光圈,进入潭底。   此刻,池底之景已经全部暴露在两人眼中。   玄冰珠悬浮在上方,地火熔岩在其下不停炙烤,氤氲的雾气内,白色的冰寒之气与火红色的氤氲之气相互交融对抗。   玄冰珠显是力有不逮,它通体发光,忽然浪卷大做。   柳长宁的神识将将弹出,便被一道拉扯之力拖着向潭底深入。   小黑鸟发出啾啾的焦急声:“喂,你快回来……这东西要吞噬你的神识!”   柳长宁安抚的摸了摸它的羽尾,用了最后一丝力气道:“富贵险中求,今日你我若想活命,只有一个法子,不是它吞噬我便是我吞噬它。你还有力气对吧?为我护法,万不能让那地火熔岩将你我本体吸入雾气中。”   她说完,端坐调息,双眼紧闭。   薄唇紧抿,神识已到了两方灵物对峙的雾气之中,柳长宁只觉神识周围冰火交融。她神识逐渐微弱,眼看着就要被玄冰珠炼化。   忽然一直被控制的神识化成一缕飞烟,在玄冰珠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的蹿入珠体之中。   柳长宁的神识经过飞升劫雷淬炼,早已不是普通渡劫期老祖可比,即使大罗金仙在此,与她神识对抗,也不可能占上上风。   更何况一天地灵物,若不是此刻这具身体修为低下,她也不必如此狼狈,靠着深入珠体才能炼化它体内的冰魄。   玄冰珠乃天地灵物,内里是充沛的先天水灵气。随着神识在珠体打下烙印,珠子体内的灵力迅速流失而出。   溢出的灵力仿佛被控制一般,悉数朝光幕之外涌出,直直没入柳长宁本体之内。   小黑鸟绿豆大的小眼半垂,盯着水幕外溢出的灵气,心中震撼久久未平。   这女子怕不是什么小辈,神识能吞噬天地灵物。莫不是什么转世重修的老怪物……   闭关十多年的裴老祖并不知道十年前云老祖的预言。否则左右一联想,怕便能将外界搜寻了十年的天命之女身份认出。   却说潭底,玄冰珠与地火熔岩本就是相伴相生,除非一方将另一方吞噬,融为一体,否则一方消散,另一方却也将一一溃散。   眼见着玄冰珠越来越小,光晕暗淡,地火熔岩翻滚发出怒不可抑的翻滚声。   水浪越来越大,潭底混乱不堪,浪涛翻涌。   小黑鸟祭出本命长鞭抵挡住滔天海浪,为柳长宁炼化玄冰珠争取时间。   也不知支撑了多长时间,小黑鸟已浑身染血,灵力透支,它合上眼睛的时候,只见地火熔岩涌入它的体内,水潭塌陷。   一直打坐的女子双眼紧闭,白衫已被染成了鲜红色,她强撑着眼皮,盖住他的眼睛,艰涩道:“别担心!睡一觉。”   也不知她安抚的话沉稳令人心安,还是此时身体虚弱至极,裴老祖就着她冰凉的手掌合上眼皮。   闭眼的那一刻,他有些恍惚,莫名觉得这人手心有些温暖,疑?为何会温暖?   --   水潭塌陷,柳长宁护着小黑鸟狼狈的寻找出口,随着水波往下流。   一人一鸟冒出水面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巫钧山,此处应是一处山谷。   柳长宁拖着小黑鸟上岸,就近找到一处洞穴,布下阵法,唇角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发现这坐山谷廖无人烟之后,这才盘腿打坐。   自从回到上古修真界后,这三年,柳长宁一直在修炼,原以为进入筑基期便已是修行极快,打算再过五年元婴。   哪里知道,此番温泉误打误撞吸入玄冰珠,此刻体内灵力暴涨,筑基期修为的身体已经没办法容纳充沛的灵力。   不得已,必须进阶。   她闭上眼,小黑鸟应是与她一样,方才地火熔岩融入它的体内,便又是另一番造化。   没时间仔细查探它的情况,体内经脉几乎要被浓郁的灵力冲破,匍一入定,柳长宁便发现,经脉扩宽。   在玄冰珠充沛纯粹的先天水灵气的淬炼之下,她丹田内,本是一团散乱的灵气开始汇聚,随着无情道法在体内运转,灵气汇成一个圆球状,大周天小周天加持,很快便成汇聚成一颗金光闪烁的金丹。   柳长宁因为神识早已到了渡劫大圆满的境界,是以每跨出一个大境界,倒是不担心有雷劫降临。   本打算收回功法,却不料体内灵气依旧在运转。   柳长宁心内骇然,这上古修真界的玄冰珠如此厉害?吸入的灵气莫不是要助她成婴,即使心内震惊,也顾不得追根究底,此刻箭在弦上,只能气成丹田,迎着头皮,淬炼体内灵气。   柳长宁不知道,玄冰珠与地火熔岩相伴相生,此刻地火熔岩溶于裴子渊的体内,她又同他缔结了因果契约,两人此刻炼化的灵气几乎共享。   裴老祖渡劫期的灵气运转,柳长宁当然受用无穷。   如此逆天气运,此刻的柳长宁倒是不知。   随着时间推移,柳长宁体内浓郁灵力加持,功法每循环一周经脉便壮大一些,大量真气融入体内,将以前无法达到的经络悉数疏通,随着真气大量融合,并储备至丹田。   金丹光芒大盛,同时真气互相融合,密度不断加大,开始在丹田内不断伸展变形,最后竟凝成一个小人儿。   凝婴!   柳长宁本就是修炼几世的老怪物,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此刻是直接跨越了两个大境界,化婴之兆。 第84章 女尊修真界(五)人形   山谷内灵力徒然暴涨。   柳长宁的头顶上方出现一个肉眼可见的灵气旋涡, 灵力自发从她体内溢出又再次进入,循环往复。   令人惊奇的是, 与她对坐而立的小黑鸟头顶之上, 亦出现了一个灵气旋涡。   两人体内灵力在半空之中进行交汇缠绕, 而后没入彼此体内。   柳长宁此刻倒是没有空暇注意山谷之中的情况, 集中精力运转体内的灵气游走周身,一遍遍洗涤每一条堵塞经脉。   丹田内随着真元之气越来越多, 真元逐渐化为实质,人形元婴越发清晰。   这是一个缩小版的柳长宁,与她第一世的容貌别无二致。   墨色的长发披散及臀, 将一身细如脂玉的肌肤衬托的愈发莹白。   此刻杏眼紧闭, 俊秀的鼻梁下两片薄薄的樱唇紧抿。看似薄情,配上这张清冷出尘的脸,又令人不由自主肖想唇贴合而上的温度。   凝为实质的小人儿盘膝而坐, 姿势与本体别无二致,她凝神打坐,将周围源源不断的真元力量, 不断的吸纳并凝实。   柳长宁其实并不算真正转世重修的修士,三世为人,她原本的神识没有灭。是以不管她穿越至谁的身上, 最终化婴之后, 面容都将是她原本的模样。   这会儿眼看着元婴已成, 柳长宁并不急着睁开眼, 因为一举跨越两个大境界, 修为需要巩固,否则对往后修炼便是大的致碍。   气沉丹田,抱守归一。   山中无甲子,修炼无岁月。   三十日瞬息而过。   裴子渊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内充血。   山洞内,黑鸟开始化形,黑色的羽毛褪下,光晕中走出一个浑身冒火的“火人”。   他眯着眼,浑身烫的仿佛要化掉,而不远处对坐而立的女子,此刻在他眼底就仿佛是能消融他浑身热意的冰块。   他半垂的火红睫毛眨了眨,猩红的眸子艰涩忍耐。   光果着身子,克制着自己向她靠近的冲动。   可是这番挣扎只维持了数十息,体内属于地火熔岩的热意叫嚣着往外涌。裴子渊五指捏成拳头,指腹深深的埋入手心内,留下五道深深的印痕。即使如此,眼底依旧不断挣扎,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自那日昏迷,地火熔岩进入他体内起,这些时日他无时无刻都在想方设法压制属于地火熔岩的火灵力。   体内火属性的灵力过于浓郁,倘若将其炼化,可直接令他兽形修为提升到渡劫晚期,就地化形。   这对于别的妖兽是莫大的好处。   可是对他来说却是灭顶的灾难,他并不是纯粹的神兽血脉,体内流淌着一半人类血液。   作为正常修士,修为才将将跨过大乘期,进入渡劫初期,倘若兽形与人形修为不对等,会导致气血紊乱,最终灵力爆体而亡。   自出生到渡劫初期,对于裴子渊来说,修炼一直是顺风顺水,除了无情道带来的断情绝爱外,修炼从无阻滞。   万没料想到,这会儿在迈入渡劫期时,出了此等岔子。   为了压制住体内地火熔岩带来的火魄之精的灵力,他花了整整十日,试图将其驱逐出体外,可这块地火熔岩便仿佛黏在他体内一般,一动不动。   尤其是在对面的女修炼化了玄冰珠后,他体内地火熔岩跟着躁动翻涌,迫的他运转灵力与那人灵气交融,只有这样才将体内热意压下。   女修进阶元婴整整二十余日,他便也跟着一并被迫修炼了二十余日。   所得真元将体内旧日的损伤一一洗涤,阻滞经脉愈发畅通,眼看着只要临门一脚,潜心运转经法,便能使兽形再次进阶。   可是他需要阻止它进阶,迫不得已,他只好强行化为人体。   哪里知道身体被火焰炙烤,体内地火熔岩灵力几乎要撑破经脉,令他此刻成了“火人”。   身体叫嚣着向不远处的女子靠近,裴老祖强忍住身上的热意,可无奈毅力根本压制不住本能。   他强撑了一刻钟的时间,闭了闭眼睛,坐入她的怀里。   身体匍一接触她身体上的温度,浑身的燥热便稍稍消减,然而这还不够,体内暴动的真元急需要压制。   能压制地火熔岩之物,整个灵域只有玄冰珠,而此刻柳长宁将玄冰珠炼化成属于自己的真元。   她吐纳的气息,体内的真元才能消融他体内的地火熔岩。   全身都成了火红皮肤的裴元绍顾不得搭理额边散乱的红发,他眯着眼,内心挣扎片刻。眼见着对面女修此刻一动不动,打坐调息。   犹豫一瞬,闭上眼,如枫叶一般的长睫颤颤巍巍,笨拙的凑上前,心虚的侧耳听了听她的吐纳,再次确认她没有丝毫转醒的意思,这才放心的打算吸一口。   只需要一口真元之力,他便可暂时将丹田升腾的温度给压制下去。   唇一丝一毫的靠近,压在她的薄唇之上。   裴老祖红色的面上此刻看不出多少紧张情绪,只不过手心却已布满细细密密的汗水,睫毛颤抖的愈发恨了些。   他试探的伸出烫仿佛能将人烧化掉的柔软,撬开她的唇。贴合之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她体内的先天冰元之气。   体内暴动的火灵力这才得到安抚,裴老祖舒服的眯了眯眼睛。正准备见好就收,可是尝到了一口冰凉的甜头。   丹田内的躁动如何也不允许他就此退出,见吸吮真气真的有效,裴老祖生出了贪婪之心,左右她现在尚在巩固修为关键时期。   四下无人,他多吸几口,玄冰珠的真元之力将地火熔岩的灵力消融。他便能摆脱兽形进阶的风险。   裴子渊俯身,整个人几乎窝在柳长宁的身上,埋头苦干。   青涩柔软的再次吸吮了一口,这一次却是与第一次并不同,方才形势紧张,整个人沐浴在火中,此刻体内地火熔岩得到安抚,他心头有了丝清明。   吻上去的时候,唇齿间的柔软触觉,一丝不漏传入神识之中。   裴老祖震惊的发现,他神识发生阵阵战栗之声。   他如何受惊的兔子一般,倏然睁开眼。   令人感官冲击的是,一直闭幕修炼的女修此刻掀开眼皮。   她冰冷的视线扫来,脸上是滔天的怒火。一把将他扔了出去。   两人唇角相连,被强行分开,一条细长的银丝便从裴子渊的齿缝间溢了出来。   柳长宁此刻已是怒不可抑,她一睁开眼便看见一个浑身泛着火红色的怪人蜷曲着身子窝在自己怀中。   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怒不抑的愤怒。   她这一辈子,身心都是裴子渊一人的,今日在这荒谷内竟然被个野人给弄脏了。   柳长宁手上法决翻飞,一簇水珠出现在手指之上,迅速的冲刷着嘴唇。厌恶到顶点,仿佛是碰到了极为脏污的东西一般。   裴老祖本是心虚的眼神,触及她的动作后,张嘴解释的话咽入喉咙口,尴尬的神色僵在脸上。   此刻面色难堪,这女修士是什么意思?   遁世仙宫宫主裴子渊,整个灵域第一美男子,多少女修为了得到他,踏破山门门槛。   眼前之人却弃之敝履,不喜欢也便罢,却是**裸的嫌弃,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裴老祖这辈子修为高,天资卓绝,行走间皆是被人吹捧,从没有受过如此待遇。   又加上样貌绝顶,往日女修士见着他,莫不是献殷勤。   可眼前这女修士,端的是……   裴子渊气的发抖,光果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自以为骄矜的扬起下巴,斥责的话却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滚!”一声明显带着攻击的灵力袭来,裴老祖猩红的眸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他飞快的躲过。   体内地火熔岩躁动暂时被压制,他属于渡劫期老祖的修为柳长宁自是比不得。   见他极为轻松的躲过,柳长宁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彻底激发。   柳长宁往日并不会平白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人生出杀意,尤其是在经历两次天劫之后,深知因果循环,造杀孽者于飞升天劫一道并不好过。   可是今日她却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意,被一个浑身发红的火人给强行吻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如何也忍受不了。   柳长宁双手捏诀,光柱夹杂着凌厉的攻击直直的冲向“火人”面门,他再次堪堪跳过。   接着是更为凌厉的攻击,起初裴老祖还能应对自如,可在二十来回过招后,因为持续输出灵力,导致方才吸吮玄冰真元耗尽,地火熔岩无法压制。   灵力不断输出,无法控制丹田内暴动,裴老祖半垂着眼皮,只能再次化为兽形。   柳长宁捏诀的姿势一顿,不远处,方才火红的人浑身沐浴在光晕内,随着光晕消散,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通体发黑的鸟。   黑鸟绿豆大的小眼并不是以往的墨色,此刻充斥着猩红色。   小黑鸟愤怒的与她对视,沙哑难听的机械摩擦音响彻山谷:“我死你死,我活你活。小辈我劝你善良。”   小黑鸟现出全身,柳长宁眼底的杀意这才缓缓消散,她压着唇,脸上的寒霜未消:“给我个理由。”   以裴老祖的聪明劲儿,当然知道她指的是方才亲她的事情。   裴老祖长长的牙喙点着地,绿豆大的眼内挣扎一瞬。高傲的仰起头,不屑道:“方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就你这等姿容……”   他猩红的眸子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面上讶异一闪而逝。奇怪?她仿佛又变美……嗯,沾花惹草的模样,一看就不是正经的女修。   他半眯着眼,挑剔道:“丑的不忍直视,本尊对你绝不会有龌龊心思。方才我人形的模样,想必你定是看见了。本尊不是普通妖兽,我乃朱雀……嗯,一族的奴侍…,上古朱雀,本就…”   柳长宁耳朵微动,她倏然抬起头,清冷的水眸落在他的身上,凝视了一瞬间,打断他的话,问道:“朱雀?遁世仙宫宫主裴子渊你可认识?” 第85章 女尊修真界(六)认出来了   一阵凉风从洞口吹来, 小黑鸟半眯着双眼,黑色的毛发遮住了它眼底一闪而逝的讶异。   体内的火魄之精自行运转,它使了全力压制。   毛发瞬息之间, 沾满薄薄一层汗水。   洞口凉风阵阵, 将黑鸟一身毛发吹的羽毛直竖。   眼底猩红色愈发重了些,他迎上柳长宁的视线,不动神色道:“我与他确实认识,如何?遁世仙宫宫主身怀有一半朱雀血脉,便是我凤……黑鸟一族主人……”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对面女修的神色,却发现她此刻的神色异常认真, 清冷的眸子内灿若星子。   小黑鸟一愣, 黑色羽毛遮掩的面上古怪之色尽显。   狐疑的再次打量对面之人一眼,绿豆大的眼内算计一闪而逝。   他长长的牙喙点在地上,鸟头半垂,顿了顿,玩味的笑道:“你似乎对裴老祖的事情很感兴趣,呵?莫不又是那等痴心妄想想要与老祖双修之辈。”   他绿豆大的小眼轻佻的将她再次打量一眼道:“我尚且看不上你这等容貌,别说我家主人。”   柳长宁半眯着眼,茶色眸内光芒四溢, 她上前两步,走至小黑鸟近前, 俯身, 四目相对。   她紧抿的唇忽然弯了弯, 霎时天山雪莲初绽。清冷如镝仙, 美的不可方物。   小黑鸟被这一波感官冲击给震的再次愣在原地,数息之后,才回过神儿,别扭的移开视线。   却不料柳长宁一只手已飞快的将它拎起来,素手翻飞,灵力探入它的体内。   变故发生极快,裴子渊尚没有反应过来,对面女修士真元之力便在自己体内游走。   它本是愤怒之极……可是身体却因了那冰凉的真元入体,每一寸皆发出舒适的呻,吟。   随着她的真元之力在体内游走,一直在体内得不到炼化的火灵力得到安抚。   他极为羞耻的发出一阵舒服的啾啾声,眼皮半阂,不由自主的扑棱着翅膀直接钻入她的怀中。   肌肤相触,冰冰凉凉的触觉,柔软又令鸟身浑身上下的燥热得到安抚。   只可惜,这么舒适的怀抱,它只待了十息。   鸟身被两只手指夹起来,身体内令人舒服的真元力随着她收回手掌消失殆尽。   裴老祖心底滑过一抹失落,即使此刻体内躁动暂时被安抚,他眼底的猩红色消失大半。   却依旧想要那样的真元长长久久的停留在体内,待挥回过神儿时,溢满胸腔的失望,令他整个鸟都陷入了巨大的打击中。   一个区区天地灵物,竟然让他对这个无耻的登徒女……的真元力,产生了眷恋。   他裴老祖一身的清白,莫不是要毁于一旦。   想到此处,眼底遗憾悉数收敛,瞪着绿豆大的眼睛看向柳长宁,长长的牙喙泄愤似的咬在了她的手指之上。   柳长宁眼疾手快的抽出手指,拎着他的羽毛,淡漠的扫了眼它,冲着它抬了抬下巴:“为何不炼化地火熔岩?”   没与这畜生废话,柳长宁直截了当的问出口。   方才靠近便察觉到这畜生不对,它周身火灵力过于的浓郁,以它为中心,三寸内的空气皆是热燥难忍。   之前将火人扔出去,只顾着发怒,倒是没有注意到它的异常。这会儿上前探查,果然,这只黑鸟体内火魄之精没有一丝一毫的炼化,倘若不是这黑鸟自身灵力将其压制,此刻估摸着会爆体而亡。   小黑鸟体内真元得到舒缓,这会儿也不与她置气,他冷哼一声,解释了方才尴尬的亲吻一事:“你看见了吧,地火熔岩留在我体内,炼化不了。你如今体内有玄冰珠的真元,能安抚我体内躁动火灵力。是以我才扒着你的身子吸吮你体内的真元,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满脑子污秽。”   柳长宁不置可否,眉目稍展,她如今与这只黑鸟同生共死,方才它言语间似乎又与那人相识。有如此渊源,倒是不能再不管这只丑鸟了。   见她沉思不语,茶色的眸内幽邃难懂。   裴老祖眯着眼,不愉道:“我乃上古神兽朱雀一族奴侍,虽身为奴侍,却是自小与主人定了主仆契约。朱雀一族一代只有一位奴侍,轮到我这一代,主子因为有一半的人类血脉,受主仆契约的影响……”   他一边胡诌一边看对面女修神色,见她一脸平静。   心虚的梗直了脖子,左右他也不是全部欺骗,朱雀一族本就有奴侍。   半真半假的继续道:“为了陪伴主人,上一任仙主,命我父亲与人类结合,生下了我……”   柳长宁眉目微动,小黑鸟的话自然不能全信,可半人半兽修炼的特殊性,她却是听那人说过。   当年,那人骄傲的在自己脑海内,吹嘘自己经历双重雷劫的经历,所有渡过险关虽说的轻描淡写。   柳长宁却悉数知晓,只觉心疼。   对于普通修士而言,即使跨越境界只经历一次雷劫,便已是遍体鳞伤。更遑论他半人半兽的血脉需要人形与兽形同步渡劫。   其中危险,哪有口头所言那么轻松。   柳长宁不动声色的的凝了眼小黑鸟,眼前的黑鸟梗直着脖子,绿豆大的小眼透着股子骄傲劲儿,她忽然心头一动。   仔细观察这只鸟儿,仔细看,这神态……与那人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忽略掉它通体黑色的毛发和兽形,几乎与那只凤凰完全神似。   柳长宁恍惚一瞬,再对上小黑鸟的目光时,它显是有些心虚,低着头。   问道:“你不信?”   柳长宁眸中晦涩不明,蹂躏了一把它头上翘起的呆毛,唇边滑出一抹细小的弧度,反问道:“你既是那人贴身奴侍,为何一人在此处渡劫?”   裴子渊眨了眨眼睛,心底打了个激灵,垂下眼皮,将眼底一闪而逝的心虚悉数遮掩。   声音沙哑:“主人在奇渊岛闭关,此刻正是渡劫关键时期。恰逢我雷劫已到,倘若与主人一同在奇渊岛渡劫,劫雷威力只会大增。是以才通过传送阵在巫钧山渡劫,提前布置好阵法,哪里知道……“   说至此处,小黑鸟语气不由加重,眼角眉梢俱是怒意,冷哼一声,恨恨的瞪着柳长宁,厉声道:“都怪你这女修坏了本尊的阵法。”   柳长宁摩挲着下巴,并没有反驳,眸子一错不错的注视着小黑鸟所有表情。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   仔细回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温泉雷劫的经历。   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黑鸟、四象劫雷、渡劫期老祖,倨傲的自称老祖的鸟儿。   除了外形,几乎全中。   当然这些并不能证明什么。   可是这只鸟儿刚才漏洞百出的话,却让柳长宁心中的猜测逐渐成形。   小黑鸟在撒谎,那日它渡的劫雷乃渡劫期的雷劫,倘若真是裴子渊的奴侍,区区一个奴才怎么可能与主子一般修为?   柳长宁迎上它的视线,不急不缓的试探道:“裴子渊?”   小黑鸟长长的牙喙点在地上,差点儿以头抢地。   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倒是不显。   他扑棱着双翅,转动着鸟头,故作惊讶的找了一圈儿,迎上柳长宁的视线,恨道:“主人在哪儿?你这卑鄙女修竟然敢骗本尊?”   柳长宁摸索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向它,低低沉沉的笑出声:“嗯,我方才看错了,看着你的神态,便觉得像极了凤凰。”   小黑鸟黑色的羽毛竖起,绿豆大的小眼滴溜溜的转,长长的牙喙几不可察的颤抖。   柳长宁将它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口柔软的要命。   三世苦果,一世圆满。   她应该一见面就认出他来的,口嫌体直,别扭的裴老祖,即使丑的不忍直视,性格却不会改变。   他依旧是他,张扬而艳丽,高贵而骄矜。   即使此刻这外形丑的具有欺骗性。   惊喜溢满胸腔,柳长宁面上却是不显。   人心七窍,处处玄机。若论演技,柳老干部认真起来,小凤凰只能坐等拆吃入腹。   裴子渊心头徒然生出一丝危险,却又找不到异样。   它抬眸瞪了一眼抱住他的女修,虽是在她怀中舒服又凉爽,恨不能腻在此处。   可是大抵遭到女子触摸,心底别扭又(厌恶?)。   拔高声音,将心底的心虚掩盖住,故作深沉道:“眼神不好,去丹鼎派买些明目的丹药为好。”   见她依旧含笑看着自己,并不生气,裴子渊心头毛毛的,别开视线,冷哼道:“再看戳瞎你的眼!话说你对我主人似乎很是关心,说吧,有何企图?”   柳长宁葱白的手指把玩着他头上翘起的呆毛,半眯着眼道:“听说无崖城来年三月,各大门派将要招收新弟子,你说以我的资质,裴老祖招我为亲传弟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黑鸟古怪的看向她,轻蔑道:“绝无可能,主人从不收弟子。”   痴心妄想的女子,别以为他看不出来,此人分明是大能转世重修,如何需要拜师?分明是另有企图。不是图财便是图色。   裴老祖高傲的扬了扬下巴,心底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痴心妄想。   却不料头顶传来那人清冷冷的声音:“哦,倘若有你帮我牵线搭桥呢?”   轻蔑的神色僵在脸上,小黑鸟机械的扭过头,一口气不上不下,连咳数声。   柳长宁如玉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拍打在他的羽背上,这才稍稍缓和。   他瞪圆了眼睛,恨声道:“凭什么?”   柳长宁戳了戳他羽毛下腹部的软肉,低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黑色的脸上,声音该死的清脆婉转:“嗯,凭我的真元能帮你慢慢炼化体内的地火熔岩。如何?要不要做个交易?”   小黑鸟眨着眼睛,身子敏感的轻颤,一人一鸟距离只有一寸,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鸟脸之上,所过之处,黑羽下的皮肤皆是鸡皮疙瘩丛生。   心尖不知为何有些发麻,她身上属于玄冰珠的气息太致命。   裴老祖别开视线,蹙眉,不情不愿道:“成交。” 第86章 女尊修真界(七)亲亲续命   柳长宁素白的手帮小黑鸟梳理腹部的羽毛。   见它干脆利落的答应交易, 手上动作未停,眼底蔓了丝笑意,不动神色的问:“你既是有一半人类血脉, 方才通体发红的火人便是你的人形本体吗?”   小黑鸟眼珠转动, 倨傲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裴……黑鸟一族化形之后,不论男女皆是形貌旖旎……”   话说至一半,裴老祖忽然止了声音,想到自己方才通体发红的模样,怕不是形貌旖旎, 而是丑的不忍直视。   瞪了一眼眼前女修, 冷声道:“你问这些作甚?”   柳长宁眼底蔓着丝宠溺的笑,在小黑鸟抬起头时,又极快的收敛。   她漫不经心的扰了扰它腹部软肉,淡声道:“嗯,简单问问,你的人形的确很是俊美。”   语不惊人死不休,裴老祖并不是傻子,这人不咸不淡的奉承, 显是言不由衷,他通体发红的人形岂是俊美?倘若俊美无铸, 她方才如何会用水柱冲洗嘴唇, 一脸厌恶。明褒暗讽, 好样的。   小黑鸟半垂着眼, 牙喙错动,暴躁的向她袭来,气的晕头转向,长长的牙喙直直的戳上她胸前的柔软,那真的是一团软的不可思议的地方,倘若能躺在其上睡觉,便仿佛在睡在云端。   时间凝固。   头顶上传来女修低低沉沉的调侃:“好吃吗?”   他绿豆大的小眼艰涩的眨了眨,再眨了眨。黑羽遮掩下的皮肤此刻没有地火熔岩升温,自动变成了绯红色。   “好吃吗?”“好吃吗?”几个字反复在脑海中回荡。   裴老祖迟钝的反应过来,绿豆大的小眼闭了闭,整个鸟身阵阵轻颤,它扑棱着翅膀,慌不择路的从她怀中挣脱开来。   双翅胡乱在半空之中的扑棱了两下,羞愤的跌在山洞杂草之上。   柳长宁唇边的弧度加大,上前两步将小黑鸟抱入怀中。见它紧闭双眼,羞愤的不愿面对的神色,忍不住戳了戳它头上的耸拉的呆毛。   好心的给裴老祖台阶下,皆是道:“我是说我身上玄冰珠的真元可有用?方才你体内地火熔岩是不是又开始躁动,这才贴在我的胸口?”   小黑鸟紧闭的双睫颤了颤,睁开一条缝,它狐疑的觑了一眼眼前之人,见她一脸正经,眼底关切不似作假。   耸拉的呆毛再次扬了起来,山洞外凉风拂过,随风共舞。   老祖风度尽失,裴子渊倒是没有察觉。他冷哼一声,忽略心底心虚与羞愤,顺着她的话道:“算你聪明,地火熔岩乃火魄之精所聚,盘踞在我体内,火灵力充沛浓郁,又加上我乃朱雀……奴侍…黑鸟一族,为火属性妖兽,属性相融,即使不修炼,火灵力也会自行运转,扩充我的经脉,方才你输入的真元只能维持数息……”   见小黑鸟神色凝重,柳长宁沉思片刻,反问道:“你可知我该怎么做才能快速将你体内火魄之精炼化?”   柳长宁眉头深锁,神色凝重。倘若裴子渊此刻妖兽心态稍有不慎修为提高直接到渡劫期,怕是会爆体而亡。   小黑鸟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似乎比老族我更迫切想要炼化我体内的地火熔岩?”   柳长宁面上神色不变,很是正经的与他对视道:“我与你同生共死,你如今即使不修炼,修为依然在增加。长此以往,即使我渡给你玄冰真元,也无法蚍蜉撼大树,不是长久解决方法。你若死我亦死,如何能不急?”   裴老祖仔细观察了她脸上神色,无丝毫异样,这才放松警惕。歪着脖子,长长的牙喙离她胸前远远的,怕稍有不慎,再次触上那两团柔软,惹的鸟身尴尬。   快速祛除体内地火熔岩,裴子渊确实有办法,只是这办法他说不出口,也坚决不会用罢了。   温泉内雷劫时,他阴差阳错与柳长宁缔结朱雀一族的双修契约。只要他二人嗯……欢爱时,运行双修秘法,便可将他自个儿体内的地火熔岩悉数渡入她的体内。   柳长宁体内玄冰珠真元充沛,又加之玄冰真元经过她本身道法淬炼,威力增强,可一举将地火熔岩炼化。   只是此法,要献身……   裴老祖只能在心内暗骂一句:“绝无可能!”   山洞内一时寂寂无声,风吹过洞口藤蔓,发出沙沙的响声。   小黑鸟低头沉思,脸上时而羞愤,时而森冷。   柳长宁面上不显,心底多多少少有些猜测,这只凤凰必是知道解除的法子,可是观它脸上神色,怕是这法子难以启齿。   她并不急,左右待他爱上她,不怕他不同她说出真相。   半晌,裴子渊才抬起头,绿豆大的小眼对上眼前人茶色的双眸,他能清晰的看见此刻兽形的整副模样。   不得不说,他如今这副姿容,丑的不忍直视。   朱雀一族,每跨越一个大境界,天雷淬炼之前,皆会变成出生时的模样,劫雷之后,稳固境界,方能恢复凤凰原身。   他如今别说稳固境界了,心法根本不敢在体内运转,深怕稍稍运转一个大周天,便能吸入地火熔岩中的浓郁火灵力。   “你倒不糊涂。你我生死契约,确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裴子渊觑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女修,见她侧耳聆听。   语气稍缓:“我既答应帮你拜入遁世仙宫宫主门下,便不会食言。可是你亦要按老祖我说的行事,帮我炼化体内地火熔岩。”   他顿了顿,绿豆大的小眼算计一闪而逝,见对面女修一无所觉的点了点头。   这才继续道:“为了防止妖兽形态进阶,我只能暂时变回人形,所以……”   它扑棱了下翅膀,绿豆大的眸内挣扎了一瞬,继续道:“你每日需要亲口给我……渡些玄冰真……真元。”   柳长宁迎上它的视线,费解的问:“为何是亲口喂入?我用神识帮你梳理莫非不行?”   小黑鸟羞愤的别开视线,当然不行。神识梳理,玄冰真元来自她体内,只能暂时压制住体内躁动,却是无法撼动地火熔岩分毫。但是亲密接触,却是可以消除。   他们本就有契约加持,她的真元渡入他的体内,他可乘机运转秘法,将她的真元化为己用,从而慢慢消除体内地火熔岩。   此法子虽然慢,可却是裴老祖想到除了献身,最后的办法。   柳长宁狐疑的看了它一眼,见它满目羞臊,暴躁的错动着牙齿,眼底凝思一闪而逝。   两人纠缠四世,裴子渊眨眨眼,她便能猜出七七八八。   此刻见它强忍住的暴躁,联想的它方才的神色,心中大抵有了猜测。   这只鸟儿聪明着,怕是亲口喂真气,已是他能接受的最好的办法。   仔细想来,他之前与她缔结的契约,怕是另有乾坤,不单单只是生死与共,亲密接触可给彼此都带来好处,莫不是双修**?   柳长宁恍惚了一瞬,将眼底的了然悉数收敛,胸腔溢满笑意。眼角眉梢便如冰雪消融,唇角的弧度咧的越来越大。   裴老祖在这样的目光中,身体发出危险预警,黑毛直竖。他警惕的打量四周,好半晌没有发现异样。   犹豫的问道:“你有没有察觉,这座山洞有些奇怪?”   柳长宁克制的咳嗽一声,收回满脑子黄色废料。   揉了揉它头上活跃的呆毛,点头道:“这是个元婴修士坐化后的洞府,你看石台左侧角。”   她漫不经心的指了指他们盘坐的高台不远处被稻草遮盖的角落,裴老祖打消心底的疑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这方山洞不大,大约十二尺见方,四周光秃秃一片,只有洞口尚有些缠绕的藤蔓。   洞内他二人打坐的高台占据了洞内把大部分位置,方才变故徒生,裴子渊确实没有仔细打量四周,如今细看之下,便发现异常。   神识探入稻草掩盖的角落,那分明是一具人类骸骨,显是死去很多年,身侧有一枚灰扑扑的玉戒,眨眼一看很是普通。   可神识碰触,竟触及一道禁致,仔细辨别,其上的灵力乃元婴修士气息。   裴子渊神念一动,将玉戒摄至近前。   黑色的羽翼一扇,放入柳长宁的手中。   见她狐疑的看向他。   裴老祖冷哼一声道:“拿着吧,此乃储物戒,我观你身无长物,一贫如洗,空有强大神识,如今这般修为,身上没有一丝家当,往后如何进阶?”   它半眯着眼,话锋一转,接机试探道:“当然,我猜你身份必定不简单,以你的神识怕是哪位转世重修的大能,倘若自带储物空间,便当我没说。”   柳长宁噗嗤笑出声,揉了揉小黑鸟的头。   第一世全部身家都丢在沧溟体内,如今沧溟被她炼化。柳长宁自是看不上这区区玉戒,是以匍一入洞府,看见这只玉戒,她也没有捡起来。   可是此刻小凤凰,将玉戒放入她手中,这意义便大有不同,定情戒指。   柳长宁双眸含笑,一把接住玉戒,消除玉戒之上禁致,爱不释手,柔声道:“多谢黑鸟老祖,我哪儿是大能修士,你定是有所误会。这枚戒指我很喜欢。”   小黑鸟一口气没喘上来,迎上她满目惊喜的视线,别扭的别开头,冷哼道:“土包子,区区一枚元婴修士的玉戒,值得如此惊喜,老祖洞府内,任意一件宝物,皆比这枚戒指内的物品值钱……”   他不屑的看向玉戒,神识探入玉戒内,除了一座山的灵石外。便是些元婴期法器,古籍。唯一奇怪的是,里面放着个普通的黑色石头,也不知作何用处。没有看出蹊跷,裴老祖神识退了出来。   心中暗忖,眼前这女修即使大能重修,怕前世也是个穷散修,否则哪会儿对区区一个低阶储物戒指感兴趣。   正暗自思量,体内地火熔岩梳理冷却时间已过,再次在经脉内横冲直撞。   身边女修显是察觉到异常,她飞速将他抱入怀中,手心对着它的腹部,便要输入灵力。   裴子渊却转动了下身子,避了开来,在她惊讶的眼神中,白光一闪,化为人形。   浑身火红色的火人□□的坐在她的怀内。   他半眯着眼,盯着她的唇直接覆了上去。 第87章 女尊修真界(八)卑鄙女修   这一世的裴老祖,显是比上一世大胆的多。   两唇相贴, 棱唇微启, 直接撬开了柳长宁的唇。   温温热热的柔软伸了进去,却被她的牙齿抵挡在齿缝外。   他抬眸,猩红的眼睛凝了眼柳长宁。心里有些生气, 明明方才答应好的替他渡真气, 这会儿她竟然故意为难。   裴子渊半垂着眼, 小虎牙泄愤的在她的唇角咬了口, 趁着她吃痛的劲儿, 滑溜的探入内里。   柳长宁眸色暗了暗, 低眸,视线落在他不着片缕的身上。   他四肢蜷曲,修长腿得不到伸展, 蜷曲垂落在高台之外。翘臀贴合着她的双腿而坐, 紧实柔软。腰间无丝毫赘肉,肌肉线条优美而蕴藏着力量。   她的视线顺着他的身子一路向上, 这才落至近在眼前的那张刀刻的脸上。   五官立体而深邃, 仔细看与上一世长帝卿的五官并没有太大差别,唯一的区别在于那双眼睛,这是一双凤目,视线落在人身上少了丝勾引,平添几分骄矜。   只可惜, 五官虽是俊美, 全身上下的皮肤却仿佛被刷上了一层火红色的油漆, 连脚指也是火红色。   俊美的面容被红肤破坏的一干二净。   方才柳长宁没有认出他,大抵也是他全身仿佛被火烧着的颜色,喧宾夺主的撅住了所有的注意,令人不由自主忽略他本身的容貌。   柳长宁眸内蔓着丝笑,唇齿微松,口腔内的柔软顺势深入,占地为王,很是主动的开始吸吮她体内的玄冰真元。   在这等事上竟然没有青涩的痕迹,仿佛天生就会,或者熟能生巧。   柳长宁蹙着眉并没有动,由着他胡作非为。   想到裴老祖身经百战的可能性,老干部心情有些不愉。   惩罚性的伸出柔软,故作惊慌的躲避。原本口腔只有丁点儿大的地方,她这番乱动,便时不时的与外来之物碰上。   裴子渊吸够可克化的玄冰真元,舒服眯了眯眼睛,正打算退出,却发现眼前这女修士,左图右击,躲着自己,却又偏偏笨拙的纠缠。   他半垂着的眼皮滑过一抹轻蔑,一个女子如此窝囊废,他身为一个哥儿,主动吻上她,尚且没有在意,她自个儿此刻竟害怕的惊慌失措。   裴老祖在心中暗骂了句不重用的废物,便打算退出来,却不料随着她惊慌失措的闪躲,温软缠上了他的,纠缠在了一起。   裴老祖心尖战栗一闪而逝,方才淡定胡作非为的柔软一动不敢动,他瞪直了眼睛,愤恨的瞪向柳长宁。   温软被缠上,只能发出“噗嗤”呜呜声。   万没想到眼前的女子表情也很是无辜,一幅被侮辱的羞愤之色。   随着她面上羞愤之色渐重,两人温软便缠绕的更紧。   裴老祖气的几乎要七窍生烟,一把推开她,仓皇的起身,唇角露出被□□后暧昧的红痕,他自己却无知无觉。   暧昧的银丝顺着双唇缝隙溢出,柳长宁盯着他不着片缕的身子,露出了毛骨悚然的微笑。   眼底的不愉消失殆尽,换了层浅淡的笑意。   方才试探之下,她似乎又高看了小凤凰,很会的裴老祖怕只是个青涩的花架子。   无情道加持,情爱是何物他估摸着未曾知晓。   想必以为亲吻渡真气之事,只要你情我愿,便是极为正常之事。   小凤凰的羞耻观有些迟钝,以后需要抓紧培养起来才是。   柳长宁心内暗自思忖,面上布满惊慌。   她故作骇然的看向他,薄唇微启,小口喘气。   清冷的眸子染了丝恰到好处的惊吓,如瀑的黑发披散在肩头。   微风拂过,撩开她鬓边的发丝,脸颊薄粉暴露在裴子渊的而视线里。   他不由自主的吸了口口水,心底一股陌生的酥酥麻麻的战栗经久不散,脱口而出怒斥梗在喉咙口,目光呆滞,神思不属。   将他的反应悉数收入眼底,面上一本正经的老干部,并没有好心停下来。   葱白的细指撩开鬓边的发丝,露出那张染上凡尘的绝美面容。   茶色的眸子水润剔透,对上裴老祖视线,艰涩的勾唇道:“老祖,再有下次,您可否提前告知一二。你如此这般……晚辈往后该如何娶夫郎。”   裴老祖猛的咳嗽出声,伸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竟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方才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的念头消失殆尽,看着眼前女子欲言又止一脸苦恼的神色。   竟想不出责骂的话来,他收回手,眼底闪过一抹犹疑。方才的行为莫不是真的过分了?   裴老祖人生第一次发出了对自己行为的质疑,单纯渡口真元,看她模样,却仿佛是被羞辱了一样。   凡人界的话本内,女子强吻男子的行为乃羞辱,可男子强吻女子难道不是艳福,也是羞辱?   搞不清楚状况的裴老祖,戳了戳手指,别开视线。   猩红的眸内怒气逼退,心虚一闪而逝。   他梗直着脖子,不愿在女修面前丢了脸面,恶声恶气道:“就你事儿多,你堂堂一元婴期女修,即使长得……嗯,头脑不灵光,可却也是堂堂大女子,夫郎如何娶不了,真当自己是窝囊废。”   被骂了句窝囊废的柳长宁半垂着眉目,唇边勾着抹似有若无的笑。   几个月后,当裴老祖被某人压在身下,眼角含泪之时。   每每想起今日做的死,恨不能时光逆流。偏生那时,已是为时已晚。   老干部身体力行告诉他,什么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从此往后“窝囊废”三个字便是裴老祖床底之间,最惧怕的三字。   --   两人在这方山谷中并没有久留,柳长宁从储物戒指中寻了套男修士的衣物,递给裴子渊穿上。   与他一并走出洞口。   玉戒内的法器大多是元婴期修士所用之物,柳长宁从玉戒内随着找出一只飞梭,花一个时辰时间炼化,带着裴子渊驾驭飞梭,飞出了山谷。   随着飞梭升至高空,这座山谷的全貌展露在两人眼前。   这是一方藏匿于深山的山谷,林中阔叶林密布。   与巫钧山不同,这座山脚之下,是一座村落,村落傍山而建,柳长宁神识扫了扫,村落中几乎全是普通百姓。   柳长宁从戒指内取出一个幕帘,罩在裴老祖头上,停下飞梭,进村打听。   这里已经不是北凉国境内,乃西原国封日城。   介绍此地情况的老者是位白苍苍的老妇,乃村内德高望重的村正。   见二人从飞梭之下降落,倒也并不惊讶。   今年是各大修仙门派五年选徒之年,选徒之地乃西原国无崖城。从前些时日起,村子上方便有很多仙人乘着各式各样的法器,飞行而过。   灵域本就是修真者与凡人共存的位面,各大门派大多建在有灵脉的深山岛屿之内。   山门外禁制、阵法加持,普通人入不得其内。   可修士历练却要行走于凡尘,是以看见天空中的修真者,普通百姓倒并不会惊奇。   尤其是西原国境内的百姓,五年一次门派选徒,都会在西原国无涯仙城内举行,来来往往修士众多。   途径蓝月村,上前打听的修士,这些年老者也见过不少,是以此刻神色泰然,应答有条不紊。   “仙长若是要赶往无涯仙城,怕是不能沿路耽搁。蓝月村离无涯仙城有几千里,日夜兼程,怕是也得费些时日。”   老者为柳长宁指路后,柳长宁答谢老者,与裴子渊重新坐上飞梭。   驾驭飞梭的速度快了起来,飞梭穿行在云层间,偶有修士御剑飞行,倒没有遇见什么麻烦。   柳长宁元婴期修为外放,虽算不得大能,但是在修真界也不容并小觑。毕竟无崖城的城主也仅仅只是元婴后期修为。   裴子渊依在柳长宁怀中,拉下她的头,得了她允许,吸了口真元。   气喘吁吁的分开,眼角泛着丝泪。   看着她一脸无辜惊恐的脸,裴老祖胸腔起伏,却没办法质问。   这一路走来,已经吸了三回真元,每每嘴对嘴时,眼前这窝囊废总是骇然的左突右击。   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温软慌乱的翻滚,以至于每一次他的温软都要与她搅合至一起。   男子在这方面本就容易激动,来回吸吮几次真元,裴老祖如今只能靠着运转无情道心法,才能将心尖莫名其妙的战栗给压制下去。   此刻将将分开那人的唇,裴子渊的脑中还有些迷茫。他半垂着眼,发呆了好半晌。   故作若无其事的抬头问道:“你真要去无崖城拜师?”   眼前的女子点头,茶色的眸内泛着琉璃的色彩,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无端让人觉得她一脸飨足。   裴子渊别开视线,心情顿感不悦,恶声恶气道:“无崖城举行的收徒,素来只收金丹期以下的弟子,你这等修为,如何拜师?”   柳长宁低头,半束半披的发丝搔刮在裴老祖的脸侧,一阵冷香飘入鼻端。   本是半眯着的火人仿佛被点燃一般,迅速的从她怀中跳了出来,他张了张嘴。   对上她一脸无辜,正气凛然的脸,登徒女三字硬生生咽回腹中。   脸颊憋的通红,虽他本就是个通身红皮的火人,倒是看不出变化,但是那双眸子内,猩红之色又加重了些。   柳长宁唇边笑意一闪而逝,将他揽入怀中。理了理他额边的鬓发,不紧不慢道:“老祖体内正处于灵力暴动之际,呆在晚辈怀里好,否则浑身高温难消,还是自个儿吃苦!”   耳边是她呵气如兰的吐息声,裴老祖心尖又颤了颤。   他抖着唇,半晌,想到浑身发红燥热的体温,重重的哼了一声,命令道:“你不许乱动,老祖屈居在你怀中已很是不适,动来动去,搅合的老祖头晕。”   柳长宁唇边弧度加深,双腿若有若无的勾勒着他丰润的臀型,宠溺道:“好。”   裴老祖下身一动不敢动,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若有若无的摸他,待仔细去看,除了眼前女修两条笔直垂落的腿外,一无所有。   心尖酥酥麻麻,整个人毛毛的,裴老祖考虑,此事事了,必得去丹鼎阁买些稳定心神的丹药。   裴子渊发愣的当口儿,飞梭已经到达无崖城郊外。此时天空中踩着法器的修士明显增多,二人身上投射过来探视的目光越来越多。   柳长宁并没有直接入城,中途驾着飞梭向郊外深林蹿入。   从林中出来的时候,已堪堪花去一个时辰,身上属于元婴期修士的威压消失殆尽。   乍眼一看,只剩筑基期修为。   她怀中抱着只小黑鸟。   小黑鸟绿豆大的眼睛布满愤怒,长长的牙喙叼住她的手指,泄愤的留下一道道压印。   白衣女修士却并不闪躲,宠溺的看向小黑鸟,哄道:“方才人形晚辈给老祖渡了很多真元,应是可以抵挡一整日。城内大能修士诸多,为了减少麻烦,委屈老祖。”   小黑鸟眼底蹿着火,哪里是在气此事。   方才这该死的女修,为了让他维持兽形,将他抵在深林处……深……深吻 ,难以启齿。   岂有此理! 第88章 女尊修真界(九)魔踪   无崖城地处西原国以南,比邻凤都国, 其东面是无极海, 以北背靠姑雨山。   因为位于几大门派枢纽之地,这座占地不大的城池极为繁华。   城内大半为普通人,修士却不少见。   各大门派的招收弟子之日就在三日后, 是以街巷内前来拜师入仙门的低阶修士尤为多了些。   古色古香的街道上人满为患, 房屋鳞次栉比, 分立在街道两边。   若是从高空往下看, 城内的街道密布, 大街小巷穿行其。无涯城前些年街道阔建过, 否则容不下城内来往人群。   初春,天气尚有些寒凉。   柳长宁与裴子渊在郊外森林耽误了大半日的时间,排队进入城门, 太阳西斜, 隐隐露出半个片红日。   一人一鸟花了些时间才在无涯城内找到一间有空房的客栈,她要了最后一间上房, 安置妥当已是日暮西山, 天空暗灰。   柳长宁抱着小黑鸟走出下榻客栈,去了无崖城最大的酒楼福运楼。   虽然已是夜晚,此刻酒楼内却是人满为患。   小黑鸟在柳长宁怀内,不悦的眯了眯眼,长长的牙喙埋在她的胸前, 狠狠的戳了两下。   近几日已是习惯亲密接触的小黑鸟, 此刻面不红, 心不跳的待在柳长宁胸前,以头枕之。   他仰头对上柳长宁低垂的眸子,恶意的又戳了戳。   置气道:“说了不想出来,你非要把我抱出来。你乃修真人士,如此重口腹之欲如何是好。凡人界的膳食与灵食并不同,吃多了对修行有碍……”   它张合着小嘴,得不得的嫌弃了一路。   抱着她的女修只好脾气的听着,却还是到了这间嘈杂的酒楼。   周围喧嚣的人声,令他不适的眯着眼,泄愤的戳了又戳近在眼前的柔软。   在她含着笑意的水眸,最终败下阵来。   小黑鸟将头埋入她满是冷香的怀,暴躁的心情这才稍稍缓和。   柳长宁一手为它疏离毛发,一边低垂着头,俯身,唇贴在它的耳侧,低声哄道:“小黑听话,方才进城,你可有发现,城们驻守修士皆是金丹晚期修为……金丹修士几乎已算门派长老,却被派来守城门,你不觉怪异?”   小黑鸟绿豆大的眼内滑过一抹深思,抬眸与白衣女修对视一眼。   “你怀疑……”   它的话尚没有说完,忙的团团转的小二姐已走至近前。   领着一人一鸟上楼,脸上始终盛着讨好的笑。   也不怪小二姐如此殷勤,柳长宁的容貌太过出色。   清冷出尘,遗世独立。站在嘈杂的酒楼内,她所站立的位置便仿佛是高山之巅。不受俗世不沾染。   小二姐是土生土长的城内百姓,这些年在福运楼,来来往往修士见了不知凡几。   修士往往容貌愈盛,往后于修真一途的造化便愈高。   是以眼前姿容绝美的女子,一眼看来便是前途无量的修真者,定得小心伺候。   小二姐极为有眼色的将柳长宁带到了二楼雅座。   二楼的布局比一楼精致的多,却并没有用隔间分隔开来。其上置放十余紫檀木桌,木桌与木桌的间距倒稀松规整。   此刻雅座悉数坐满,唯有靠着窗柩的一处木桌空置。   柳长宁在最后一张空桌旁坐下,小二姐手脚麻利的为她斟了一杯茶水。   修真者本就不重口腹之欲,尤其是凡间的膳食,杂质太多,多食无益,柳长宁只简单点了些小黑鸟喜欢的甜点汤羹。   福运酒楼乃无涯城最大的酒楼,上菜速度极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柳长宁的紫檀木桌上便已经摆上四小蝶糕点、果脯,并一壶上好的普洱清茶。   柳长宁掰着糕点碎屑喂小黑鸟,起初裴子渊倒是对这凡间膳食嗤之以鼻。不肯用分毫,可是禁不住她再三哄劝。   嫌弃的就着她葱白的手指用了一块指甲盖大的糕点碎,而后绿豆大的小眼惊艳一闪而逝。   柳长宁眼底蔓着笑,喂食动作未停,葱白的手指拈着糕点块,喂入它的口,柔软的指腹若有似无挑,弄他长长的牙喙。   小黑鸟绿豆大的眼睛眯成一条长长的细缝,被世俗间的糕点吸引,全然没有注意到,某人的指腹在他鸟身敏感的位置四处剐蹭。   身上热意徒生,裴老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正准备发作,抬头便见女修的视线似有若无的落在对侧角落的雅座之上。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靠近角落的那一张方桌上摆放的膳食并不多,一壶清茶,几碟糕点。   桌旁坐着的四位女修,此刻正低声说着话,声音纪极低,掩盖在这一片喧嚣的酒楼内。   “此次无崖城收徒时间延迟一月有余,听说魔族重现。师姐你昨日才从无边海回来,可有听说什么消息。”   坐在上首的女子略一沉吟,她抬头漫不经心打量了眼四周的食客,除了靠窗边的白衫女修乃筑基期修为外,倒是没有修士。   她警惕的神色松了松,低声道:“无边海一行,源于红珊岛合欢派元婴期掌门玄清真人不日前发出的求救灵识。”   年龄稍长的女修士扫了一眼三位师妹,见她们皆是知晓,正侧耳聆听。   神色凝重:“合欢派因靠着男色,对女修士采阴补阳,修行法门邪祟,得罪了不少名门正派人士。三位师妹,你们可知,为何此次合欢派有难,十大门派几乎倾全力派下精英弟子前往救援,不计前嫌?”   见三位师妹摇头,年长女子半眯着眼,肃声道:“魔门重现,抢占了合欢宗的宗门,珊瑚岛如今已经被魔道人强行占领。”   “师姐,为何出了此等大的事情,灵域一丝消息也无?”   “因为十大门派几乎所有的高手悉数出洞,想要将魔族赶出灵域,可是却全军覆没。倘若不是天心派明远老祖前来,如今正派精英弟子几乎全部死在珊瑚岛上。此消息一旦泄露,整个修真界人心惶惶,必不是好事。”   三位黄衫女弟子脸上皆是骇然之色,齐齐看向大师姐。   “此次合欢派被灭,是否与三月前万魔窟那座魔池消失有关?据说魔池所在的宗门血魔宗所有弟子一夜之间尸骨无存。魔池就此消失无踪。”   年龄稍长的女子掀开眼皮,觑了眼发言的二师妹,神色复杂的点头又摇头。   “我亦不知,但是……师妹可记得云老祖预言?情魔现,灵域大难,血魔宗人间蒸发,魔族出现在灵域并抢占合欢派,许是一切的开端。”   “情魔是什么魔种,魔界何时出现的此类魔族?”   年龄尚长的女子摇摇头,苦笑道:“不知道阿,据说遁世仙宫或有线索。”   她扫了眼心惊胆战的三位师妹,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叮嘱道:“此事,掌门与十大宗门的老祖自会忧心,三位师妹也不必担心。为姐将此事说与你们听,便是让你等往后行事收敛。如今修真界,乃多事之秋,切莫意气行事。”   ……   靠窗而坐的一人一鸟,对视一眼,很快分开。   柳长宁取来桌边的茶盏,送至小黑鸟的长长的牙喙前。   “吃了这许多的糕点,不容易克化,喝些茶水可好?”   小黑鸟眯着眼,正在思忖方才得来的消息,耳边冷不丁传来女修的话。心不在焉的低头,饮了一大口茶水。   急急的咽入喉咙,茶水呛入咽喉。   小黑鸟扑棱着羽翅,咳嗽数声,绿豆大的眼,溢满水波。   柳长宁没好气的轻拍它的后背,责备的张了张嘴,却并没有说出口。   此刻,从楼下又走上一男三女,皆是双十年华,三位年轻女君锦衣华服,容貌等,腰间别有配剑,只需一眼便看出,此三人亦为修士。   被三人护在间的男子,身着一袭浅蓝色的外衫,白玉面,五官并不深邃,没有裴老祖的艳丽张扬,却平添了一丝清隽的雅致。   脸颊酒窝深陷,两眉弯弯,笑起来有股别样的魅惑。   这样俊秀可爱的男修,最易得女修心疼,更别提这蓝衫男修容貌脱俗,眉眼清隽。   三位女修拥簇着蓝衫男修,旁若无人说着**的话。若普通男子早已经受不住,面红耳赤,可蓝衫修士却面不改色,微笑不言。   四人走至楼上,**的声音没有丝毫收敛。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落在他们身上。这几人心理素质极好,旁若无人。   “长垣初来无崖城,定是不知这座酒楼膳食的妙处,今日也让我等尽地主之谊,招待一番。”   为首的高个子女子道,说完好抬眸,窄小的眸子扫了眼满桌的二楼雅室,阴冷一闪而逝。张了张嘴,正欲发作。   却没料想,一直但笑不语的蓝衫男修轻声道:“师姐好意,在下心领。今日此地已经人满,不若我们改日再聚。”   他说完便欲走,另外两位矮个女子眼疾手快的拦在他的身前。   为首的女修双手抱胸,轻浮的笑出声:“弟弟莫怒,待姐姐安排一番,区区酒楼如何能没有姐姐的座位?”   她说完睨了眼匆匆赶来的小二姐,命令道:“狗东西,等了这么长时间才出来招待本小姐。去,给本小姐腾出空位?”   这三位女霸王,是福运楼常客。   三女皆是黎门弟子,其为首的高个女修乃黎门化神期木云长老的亲生女儿木蓝卿,其修为不高,因了修为乃丹药堆砌出来,在筑基期大圆满境界停留三年不得寸进。   修炼资质愚钝,可却是个极为浮夸好色之人,而她身边的两位则是木云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以保护木蓝卿为名义,成日厮混在一起,调戏落单男修,欺女霸男。三人并称为黎门的三霸。   因黎门离无涯城最近,此三女经常出没无崖城,恶名昭著,背后靠山修为高,无人敢招惹。   小二姐在酒楼当伙计很多年,对三人身份烂熟于心。平日见着,低眉顺目,深怕招惹。   这会儿被点名,只能硬着头皮道:“三位仙人稍等片刻,客人一走,小的便立马为仙长安排。”   美人面前被小二姐当场拂了脸面,木蓝卿大怒,一脚踹翻小二姐,脚尖在她胸口碾压。直到小二姐险些憋气至死,这才移开脚尖。   眼神倨傲,视性命入草芥。一手捏诀,用清洁法术,拂过鞋面,仿佛碰上了脏东西一般。   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出,角落内三位天心派的年轻女修蠢蠢欲动,却被师姐一个眼神压制住。   黎门三霸不可怕,化神期老祖木云却是惹不得。   二楼雅座十余桌人,皆是鸦雀无声。   忽然靠窗紫檀木桌处,传来难听的沙哑嘲讽声:“鸡鸣狗吠,恶臭难当!这晚膳用不了了,来了群满身恶臭的狗,扫兴。”   此言一出,众人的视线齐齐看来。   窗柩旁只坐了位女子,怀黑鸟,高傲昂着头。凉风拂过白衣女子如墨的长发,随风共舞。   她漫不经心的抬头,茶色的眸子半掀,发丝飞扬间,露出那张恍如真仙的脸。   月色下,这张脸太过出尘。即使同身为女子的黎门三霸,也足足愣了一刻钟。   木蓝卿最先回过神儿,佳人面前被人侮辱,这口气如何能忍。   她满脸涨红,眼角余光瞟向合欢派师弟仇长垣,男修眼底眷念一闪而过,尽管他极快的收敛。可浅蓝色的眸内惊讶、复杂、眷念、深情的复杂视线却被恰好侧头的木蓝卿扑捉个正着。   她眯着眼,脸上狠厉之色尽显。   一把抽出腰间长剑,身形疾闪,向柳长宁刺来。   周围传来一阵惊呼声,却见窗口白衣女修看也不看近在眼前的攻击。   她抱着黑鸟,一手拨弄黑鸟头上翘起的呆毛。   不经意的抬了抬手,一颗花生从她手射出,花生点在离她脖颈一寸处的寒光剑上,上等法器寒光剑停顿在半空。   顷刻间,碎成了飞灰。花生砸落地上,发出劈啪声响。   木蓝卿握着残剑,手被震的没了知觉,她慢半拍的抬头,惊骇的看向白衣女子。   那人清冷冷的声音顺着凉风穿来:“扫了我家宝贝用膳的兴致,还不滚!”   宝贝黑鸟裴老祖,毫毛直竖,口水卡在喉咙口,连咳数声。   绿豆大的眼羞愤一闪而逝,这该死的女修,宝贝?去死? 第89章 女尊修真界(十)主人   裴老祖心情烦躁, 报复性的一口咬住女修葱白的指尖。   她却仿佛不怕疼一般, 细长的手指在他长长口腔内, 一通挣扎剐蹭, 搅合胸腔这口郁气越来越重。   它狐疑的抬眸,眼前的女子根本没有看他,这会儿手指头左突右击, 似出于本能反应,不带丝毫□□行为。   方才那句“宝贝”仿佛也是脱口而出, 单单只有对妖兽的昵称。   它又想多了!又又又……   小黑鸟半闭着眼,尽管不停唾弃自己心思龌龊, 心底毛毛躁躁的战栗感却半分未消。   自那日山洞达成协议后, 裴老祖一直有种自己受到欺负的错觉,可是仔细追根究底,却一丝缘由也无法找到。   更憋屈的是, 它心底羞愤尚且没能发泄,这女修却比他更为青涩。   渡气的时候,她的温软左突右击, 偏生自个儿于那事上蠢笨无知, 不得其法的躲闪,每次渡完真元,他被搅合的只能大口喘息。   牙喙偶尔碰上她胸口, 更了不得。她身体颤动, 柔软随之上下耸动。每每如此, 它气的仰起头, 便见她脸上露出受到羞辱的惊慌失措神色。   裴老祖气不打一处来,又没办法向柳长宁讨回公道,心底这口憋屈的郁气在心内发酵膨胀。   抬眸便见三个愚蠢的女修不但没有被逼退,反而一齐拔出灵器,涌上前来。   方才断剑的教训显是没能震慑住黎门三霸。   三女仗着化神期大能木云长老为靠山,愣了片刻,便一齐围了上来,将一人一鸟团团围住。   “区区一个散修?也敢在无崖城叫我等滚?找死!”三人之修为最高的黄芹冷哼道,上前两步将木蓝卿护在身后,   平日跟着木蓝卿为所欲为习惯了,即使方才被白衣女修一手法术震住。   她却也是不怕,方才探查了一下白衣散修深浅,此女只有筑基修为,身上并无十大门派弟子令牌。   如今无崖城如这般落单的散修数不胜数,倘若不是她容貌惊人,方才一手法术运转得心应手,连她也被震慑住。   何至于让此女占了一时风头。   眼底惊骇之色褪去,讥诮之色尽显,黄芹此话一落。   方才一脸惊骇的木蓝卿回过神儿,重重的哼了一声。   同是筑起修为,却被散修打了脸面,这口气不上不下,身后佳人看那女修的眼神更是火热。   新仇旧恨摞在一起,她扫了眼身边的两位师姐,命令道:“杀了她!”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的祭出法器。   往日杀人越货之事做的多了,眼神狠厉,出手不留情面,三人法器汇成三股亮白色的光,直逼柳长宁面门。   坐在角落处天心派三名女弟子神色凝重的看向领头大师姐。   “师姐,以那女修的修为打不过黎门三霸。”   “我们要不要前去帮忙?“   坐在上首的黄衫女子摇摇头,四人修为相差悬殊,白衫女修虽气度惊人,却只有筑基修为,而黎门三霸黄芹的修为已到达金丹初期。   三人合力出击,靠窗而坐的女子没有丝毫胜算。   “再等等……方才探其骨相,此女只有二十岁,二十岁筑基,且容貌不俗,通声仙气,灵根定是不弱。让黎门三霸先行探探她的底细,倘若没有蹊跷,招入门内,便是一桩大大的好事。”   “可是,她此番斗法伤了根基……对往后修行怕是有妨碍。”   为首黄衫女修目光如炬,她抬起手,指着被光柱笼罩的女修,波澜不惊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张了张嘴,带了丝讶异盯着不远处的斗法道:“她竟然要赢了……”   三位年轻一些的女子顺着天心派亲传大师姐视线看过去。   窗柩大开,凉风阵阵灌入。   吹的白八仙桌边的白衣女子衣衫猎猎作响,被法器罩顶,她神色却丝毫不变。   素手漫不经心的抽出三双木筷,青色的灵力聚集在木筷上,飞速脱手而出。   与攻击至头顶的三道亮白色的本命法器碰撞在一起,半空发出“咔嚓”法器断裂的响声。   三女本命法器俱是上品灵器,比普通法器威力不知高出几倍,手持灵器,往往能越阶杀人。   可是此刻,灵器被木筷斩断,如断了线的风筝,不堪一击。从空坠落,掉落在大理石铺就的地上。   此刻,本命灵器受损,牵引丹田,嚣张跋扈的黎门三霸嘴大口大口吐出鲜血。   柳长宁侧头,茶眸落在三人身上,眉目间拢出几道细小的折痕。   抿唇,清冷冷的声音透着股凛然威压:“滚,损坏桌椅的银子留下。”   三女捂着胸口,算乱黑发遮掩的眼睛内,是滔天的恨意。   木蓝卿狠狠的瞪了眼柳长宁,咬着牙对着身后的两女道:“走!”   却不料又一只木筷飞射而来,挡在三人身前。   “畜生尚且听得懂人话,尔等却是连畜生也不如吗?我说过,银子留下!”   木蓝卿五指成拳,窄小的眼睛充斥着血红色,即使恨得恨不能能啖其血肉,如今大庭广众,亦不敢使出最后阴招。   她转身,扔出一块品灵石,砸在地上。   恨声道:“阁下今日之恩,黎门没齿难忘!”   话落,阴毒的视线扫了眼墙角的四位女修。   话意思再明显不过,这白衣女修士往后不仅是她木蓝卿的仇人,更是整个黎门的仇人。   此话一出,城内散修谁敢结交柳长宁,进而得罪整个黎门。   木蓝卿说完头也不回的领着二女一男迅速的消失在酒楼,谁也没看见那样貌不俗的蓝衫男子,离开前,唇角不着痕迹的勾了勾,一双浅蓝色的眸内满是算计。   却说这厢,受了木蓝卿威胁的天心派众人。正满面怒容,大师姐陈素心却并没有置气,黎门如今势弱,后辈弟子良莠不齐,眼看地位已经淡出十大门派之末。   区区一个修真门派纨绔的威胁,她倒是并不在意。   引起她兴趣的是,窗柩那位从始至终未真正出手的白衫女子,方才灵力浮动。虽依旧是筑基期的灵力,却能将金丹修士的本命灵器击落。   起初她以为白衣散修隐藏了修为,可是仔细查探,她周身灵力没有丝毫异样,的确乃筑基期修为。因为只有渡劫期大能,神识才能将气息掩藏的滴水不漏。   倘若不是大能,便只有一种可能,她体内灵力浓郁,灵根纯粹,功法上乘。此类修士,往往机缘深厚,可越阶打败敌人。   陈素心更偏向后者猜测,修真界即使有天降紫微星,也不可能以二十岁之龄便能成为渡劫期大能。   有这等造化,此女未来定是不可限量。   心千回百转,陈素心起身,脚步未停。   此刻刚刚经历一场修真者斗法风波,胆小的普通人早已逃散。   二楼空荡荡,只剩他们几人。   走至白衣女修近前,陈素心温润的招呼道:“妹子好功法,我乃天心派掌门首徒,方才见妹子你越阶打败黎门三霸,当真精彩。”   柳长宁掀了掀眼皮,却没有搭话的意思。看戏看到此刻才出面,外表倒是衣冠楚楚,仪表堂堂,身份亦是不一般,可是却顾虑重重,心思诸多。   这类人缺了丝血性,入不得柳长宁的眼。   她张了张嘴,正准备将人打发走。   怀的小黑鸟却发出了沙哑的冷哼声,绿豆大的小眼滑过一抹厌色,斜眼扫向陈素心。   “主人,这人类身上倒不臭,可油腻腻的气息却是令我不适。不若我们走吧……”   柳长宁梳理黑鸟毛发的手指微顿,主人?这个词倒是好,往后床底之间,想想凤凰老祖,满目隐忍求饶喊主人的模样。   老干部心口一动,低眸,定定的对上小黑鸟绿豆大的眼睛。   唇角微勾,两片薄薄的唇轻启,清冷的音色含着抹不易察觉的抵哑:“主人吗?甚好。”   无知无觉的小黑鸟,别扭的别开视线,抖了抖徒然竖起的羽毛,艰涩的转动着眼珠。   心底毛骨悚然不断,裴子渊有些发呆,它莫不是被人下蛊虫,危险预警,久久不散。   柳长宁看着小黑鸟警惕的模样,揉了揉它头上的呆毛。   抬眸冲着不远处神色尴尬的陈素心歉意的笑了笑:“道友勿怪,我家灵兽脾性大,出言梗直,并无故意冒犯之意。”   她说完抱着小黑鸟,直起身,缓步离开。看也没有看天心派四人一眼。   陈素心愣了片刻,冲着她的背影,卖了个好,朗声道:“妹子今年也是要参加几日后的门派选徒吧?你如今得罪了黎门,不过倒不用怕,我天心派随时欢迎你。”   白衣女子并没有答话,身影渐行渐远,仿若未闻。   陈素心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底流光一闪而逝。   身后三位女弟子愤愤不平。   “师姐,那女修岂有此理,如此态度,何必将她招入门派?”   “是啊,此人对师姐如此无礼,当真以为自己是天降紫微星。”   ……   几位师妹义愤填膺。   陈素心却但笑不语,人才不可得。后日试炼场进行灵根测试,倘若此女为单灵根以上资质,她便定要禀明师伯,将其抢入门派。   天心派之所以能长久排名屹立于十大门派前列,靠的是门内渡劫期老祖支撑,更是前仆后继天赋卓绝的弟子。   是以,历来十大门派无涯城收徒,一旦出现好苗子,不仅他们门派,十大门派皆是会出手抢夺。   唯一遗憾的是,此女似乎对她的示好并不感兴趣。   陈素心垂下眸子,眼底滑过势在必得的精光。   --   柳长宁并没有直接回客栈,初春的无崖城,灯火通明,灯笼高挂。   大街小巷人流穿行,街边小贩推着叫卖的木车,卖些零星的物件。   柳长宁带着小黑鸟逛了下热闹的集市,裴子渊虽嘴上叫嚷着烦躁,待入得夜里的坊市,绿豆大的眼睛,咕噜噜转着。   柳长宁看着他这幅口是心非的模样,特意带着它多逛了会儿夜晚的坊市。   返回客栈时,街道上的人逐渐稀少。   柳长宁带着小黑鸟穿行过黑黑的巷子口,七拐八绕,得亏记忆力好,否则便要迷路。   穿行在离客栈最近的一个巷道口的时候,却出了事。   深巷空无一人,月华洒下,落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巷子内的景色隐隐绰绰,石子在月华下皆显得奇形怪状,尤为怪异。   柳长宁将将步入深巷,便察觉到不对,四周寂静无声,竟是连虫鸣鸟叫也无。   匐一进入,森寒扑面而来。   待要退出,已是来不及。躲在暗处的敌人显是有备而来,随着柳长宁踏入深巷。   此处巷道阵法运行,与外界隔开。   柳长宁低头与小黑鸟对视一眼,小黑鸟神色不变,哑声道:“这是隔绝阵。”   柳长宁伸手点了点裴老祖的下颌,脸上划过一抹了然:“修士在无崖城杀人,会被驱除出城。布下隔绝阵,看来是想杀我呢?”   小黑鸟煽动着翅膀,狐疑的看了眼神色淡然,不见丝毫慌张的女修,提醒道:“能拥有隔绝阵符的修士,必不是泛泛之辈。须得知道一枚阵符,奇珍阁卖出天价灵石,普通修士必不会使用。”   柳长宁目光柔软,她将小黑鸟抬至近前,视线与它对视,柔声问:“多谢老祖关心晚辈,您对晚辈真好,不若后日门派招徒后,我入遁世仙宫,拜老祖为师可好?”   月色下她茶色的眸内星辉熠熠,月光为她渡了层光晕,衬托的那张白如脂玉的脸,愈发莹白。   她神色专注,气息喷洒在它的面部。   裴老祖心口一窒,那种细微的战栗感再次可怕的袭来。   他艰涩的别开视线,狼狈的哼道:“朝三暮四的小辈,一会儿想拜本尊为师,一会儿又想着拜我……我主人,呵!收起你的妄想……哼!”   小黑鸟气急败坏,胡言乱语大骂一通。骂完再抬头,月色下的女子却只是低低沉沉的笑,胸腔一起一伏,抖的他跟着一起一伏,身子在波澜壮阔的柔软,彻底软成了一滩黑泥。 第90章 女尊修真界(十一)化神期修士剑意   裴老祖嘴上虽说着恼怒的话, 神识却没有丝毫放松。   隔绝阵符启动, 这方巷道已是被隔绝开来。   月华透过头顶薄薄的一层透明光罩洒在她二人身上便显得尤为诡异。   森冷的寒气充斥在空气, 这股子邪冷萦绕在一人一鸟周身。   裴子渊别开视线, 绿豆大的眼睛盯着黑茫茫一片的深巷,压低声音道:“你有多大把握?”   它没头没脑的问了句,柳长宁却是听出了它的意思。   她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头, 低眸缓声道:“不确定。”   方才神识探入浓雾,隐藏在暗处的人, 修为只有筑基期。按理不应威压罩顶。   可是此刻身在阵内,庞大的属于高阶修士的神识波动驱之不散。   周身冷风阵阵, 牵动衣衫猎猎作响。   更奇怪的是, 随着深入深巷,她体内灵力开始逐渐往外涌出,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动她体内灵气一般。   沧溟剑悬在丹田内, 发出“翁鸣”声,很显然隐在暗处的邪祟之物,诱发了它的战意。   柳长宁不动神色的与裴老祖对视一眼, 小黑鸟仰起头, 脸上古怪之色一闪而逝。   “为何不确定?虽然阵内散发着高阶修士的威压,可是以你如今元婴期修为,应对起来, 会吃力, 却未必落于下乘。”   柳长宁扯了扯唇, 她素手微抬, 眼疾手快的躲过从暗处飞来的一缕的青色法器攻击。   低头,迎上小黑鸟的眼睛,缓声回道:“我体内灵力此刻正在一点点流失……”   话落,飞快旋身,白玉戒荧光微动,一把品飞剑已是握在手。   没空观察裴老祖脸上神色,快速解释道:“怕是有人故意针对我,前辈灵力若是没有丢失。此阵便不单单是隔绝阵,应是加了牵引阵的阵阵,而我身上的灵力便是维持牵引阵运转的阵眼。”   最后一句话,柳长宁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抬眸,视线定定的看向暗处深巷,扬声道:“木道友,还不出来吗?”   此话将将落地,前方一团黑雾内的人已露出了身形。她身着一袭淡色青衫,腰间悬挂一白玉坠,长长的流苏随着她缓步走出暗处,荡着冷风摇摆。   乍眼一看,容貌不俗,衣冠楚楚。   只是她下巴尖刻,颧骨微突,面由心生,眼高于顶之色尽显。   此时玉白的脸上仇恨与得意交织,破坏了这通身的气度。   来人见过,一个时辰之前方结下梁子的黎门三霸之首木蓝卿。   她显是刚换了一套衣物,黑发高高挽起一个髻,走出暗处,冲着柳长宁鼓掌道:“你知道是我?好本事!凭一介散修身份,看出此乃阵阵,不错不错!只可惜……今日让你有来无回。”   她话风一转,咬牙切齿道:“放眼整个岚州城方圆五万里,得罪我木蓝卿的修士,都已化作一捧骨灰,身死道消。狗东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呵……受死!”   她放完狠话,也不多说。   从怀祭出一个一条七彩飞炼,飞炼四周泛着吃红橙绿青蓝紫七色光圈,光芒夺目,其上隐隐透出的威压,竟是上品宝器。   小黑鸟窝在柳长宁怀,神识传音道:“这是七彩飞炼,上品宝器。没想到,木云那老道士如此舍得,竟将本命宝器给败家女用上,需知,化神期得上这样一件宝器亦是不易。你小心点儿,此宝器不受修为影响,可越阶杀人。”   柳长宁安抚的摸了摸小黑鸟的头,将他方在自己的肩膀上。   拿出白玉戒的品灵器水光剑,迎上了半空的飞炼。   她身形极快,第一世的柳长宁,奇遇不断,又加之修炼刻苦。所会的法术全是上等心法。   影飘术连转,身形快如闪电,躲过了木蓝卿的攻击。   几招下来,没有丝毫弱势,白衫女子在七彩炼带来去自如,身形自在。   木蓝卿催动宝器来势汹汹的攻击,皆是被轻描淡写的化解开。   气的她双眉高隆,一口鲜血再次喷涌而出。   因为之前本命法器被毁,木蓝卿丹田受了些损伤。   她为人睚眦必较,当众被人欺辱至此,早就动了杀心,即使体内已有轻伤,但是仗着自己宝器重多。   她其实并不怕这无权无势的散修。   若是以往,当场使出阴招,也能将此女修斩杀,可是如今正值十大门派选徒,整个无涯城,四处皆是修士。   今年尤为特别,听说十大门派派来选徒的门下长老都是化神期以上的老祖。   整个无涯城被大能修士的神识所笼罩,聪明人自不会在此时闹事。   前些时日,她母亲特意叮嘱过,她并不傻,惹来麻烦,对门派、母亲不利的事儿,并不会做。   心这口恶气大庭广众之下出不得,只能另辟蹊径。   是以今夜孤身一人前来,不惜耗费两块阵符,叠加使用,又带上品宝器护身,想来即使元婴期修士在此,估摸着也难逃一死。   可是……   眼前筑基期女修,却并未落下乘。她躲闪自如,一通对峙下来,得心应手,半片灰尘也未沾染上身。   木蓝卿心讶异,定睛看去,白衫女子身上冒着寒气的灵力从她体内溢出,融于大阵。   尽管牵引阵发挥作用,她体内的灵力却仿佛源源不断一般。   一位筑基期女修怎么可能有如此浑厚的灵力。   饶是木蓝卿修为不行,可是跟着她母亲看过不少高阶修士斗法,这女修……体内灵力波动分明是!   她惊骇睁大眼,看向柳长宁,拔高声音道:“你不是筑基期修士……”   阵阵虽然厉害,但是以她筑基期修士的灵力催启阵法,威力是大大减弱的。   倘若柳长宁乃筑基期修为,灵力早就被牵引阵吞噬一干二净。而她此刻如没事人一般,必定是修为高于筑基期。   木兰卿愤怒之色僵在脸上,慌神儿之际。   一直躲闪的女修,干脆利落的动手了。她祭出水光剑,威压大盛,灵力聚在剑尖,汇成一股青光,直直的斩向七彩飞炼。   炼带抖了抖,宝器有器魂,此刻被刺穿,发出阵阵悲鸣之声。   周身七彩光晕逐渐暗淡,飞炼分成两半,在空轻飘飘的打了个璇儿,坠落于地。   远在黎山赤焰堂内打坐的木云倏然睁开眼,老态的眸子厉光一闪而逝,一口腥甜喷涌而出。   七彩飞炼是化神期大能木云长老的本命宝器,前些时日木蓝卿遇到了合欢派逃难至无涯城的男弟子仇长垣,惊为天人,紧追不舍。   美人喜欢坐在轻飘飘的炼带上看云彩,木蓝卿为了博美男一笑,这才偷来自家母亲的宝器下山。   谁知道竟然被斩断!   木蓝卿眼底恨意浓郁的几乎要凝为实质,心底慌乱不堪,想到母亲知道真相后,对她的惩戒。   只觉得两股沾沾,看向罪魁祸首。不远处女修眸内淡漠一片,薄唇微勾,目光扫来,仿佛看一只蝼蚁。   木蓝卿平日最无法忍受这等鄙夷的目光,她因为资质平庸,没办法更进一步。   仗着母亲的地位作威作福,旁人多多少少对她目露轻视,高阶修士她不敢惹,低阶修士却是要变本加厉换回来。   这些年,随着她恶名传遍整个西源国,已是很少有人再敢对她鄙夷相看。   此时再见如此目光,木蓝卿只觉像只蛆虫在自己骨头缝你钻。   恨意翻涌而来,新仇旧恨淹没理智。   她牙关紧闭,心一横,闭着眼,唤出隐没在丹田的一缕剑意。   这是化神期老祖木云分出十分之一神识,化作的一缕剑意,可以在危难之际,发挥本尊剑法威力成,将敌人斩杀。   柳长宁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云淡风轻,体内灵力所剩不多,速战速决,斩断七彩飞炼,已是堪堪用光了灵力。   牵引阵阵法运转,她一边默默运转心法调息,一边飞快的寻找破阵方法。   好在她炼丹不行,布阵手法倒是一流。仔细端详,找到乾坤位,侧身,便欲向那方位掠去。   此刻灵力耗损巨大,唇角已是溢出一缕鲜血,鲜血顺着她的唇角向下,如梅花般砸在重新回到她怀抱内的裴子渊黑色的毛发上。   它倏然抬头,翅膀上黏腻的血液触目惊心,鼻端腥味扑面而来。再也不是清冷冷的冷香。   小黑鸟半垂的眸子微眯,心底酸酸涨涨,难受的要命,却不知道因何难受。   它绿豆大的小眼滑过一抹踟蹰,别扭道:“没事吧!老祖帮你杀了此人!”   明明说着关切的话,小黑鸟的语气却并不好。   柳长宁低头眼底蔓着丝笑意,揉了揉它怏怏不乐软趴趴的呆毛,道:“我没事,前辈别担心。区区一只蝼蚁,不用老祖动手,我应付的过来。咱们走!”   裴老祖与她对视一眼,忍住心不知为何生出的暴厉,点了点头。   他如今兽形用不得灵力,否则体内地火熔岩牵引,也不知该如何控制不断增长的修为。   一人一鸟达成共识,正欲飞速离开。   哪里知道,不远处木蓝卿已是爆起,一缕磅礴的带着化神期威压的剑意向柳长宁砍来。   本能预感到危险,柳长宁抱着小黑鸟全力运转心法,飞速躲避。   可是那股剑意便仿佛有意识一般,再次迎来。出手果断,全力攻击。   堪堪躲过了,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   方才是断断续续唇边溢出血丝,此刻却呕出一口血滩。   气血上涌,柳长宁双眉紧蹙,一边暗暗运转沧溟,一边眼疾手快的将裴子渊护在身后。   却没察觉,小黑鸟眼底已变成了赤红色。在触及那滩触目惊心的血滩时,裴子渊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了滔天的怒意。   身体开始变化,白光一闪。   沐浴在光芒内黑鸟化形,从白光内走出的男子,通体发红,浑身犹如沐浴火焰。他抬起手,赤手空拳接住了悬在半空的大神期剑意,手稍稍用力,凝实的剑碎成光点。   木蓝卿惊骇的睁大眼。发出撕心裂肺的惊恐声。   远在黎山的木老祖喉腔口再次涌出鲜血,鲜血源源不断,砸落在蒲团上。   她佝偻着干瘦的身子,强撑着掀开眼皮,看向无崖城的方向,狭长的眸厉光四射。 第91章 修真界(十二)都给前辈   一道带有幽冥火威压的赤光出现在裴子渊手掌之, 他双眸微眯, 看向瘫倒在一旁的青衫女子。   盛怒难消,声音低沉森冷, 冷声道:“你今日有胆子令本尊的人吐一口血, 我便要你百倍还之。”   话落, 他身上属于渡劫期老祖的威压, 毫不保留的扑向木蓝卿身上。   木蓝卿双腿发软,灭顶的压力压向她的胸口,她只能匍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整个人已是吓破了胆,下股滑下滴滴液体。一股子腥膻味传来,恶臭难当。   她艰涩的张嘴, 断断续续求饶道: “你……老祖饶命,老祖饶命……晚辈不知您身份, 无意冒犯。我乃黎门木云长老轻亲女, 求前辈看在我母亲的份上,饶了晚辈一命。”   “呵?你母亲?即使黎门老祖丘润雨在此, 这脸面本尊亦是不想给呢。”   听见眼前浑身沐火的怪人,直呼丘掌门名讳,木蓝卿周身抖得更为厉害。掌门乃整个门派修为最高之人, 已是大乘期修为。整片灵域,除了已存在的三位渡劫期老祖, 大乘期修士屈指可数。   丘掌门的修为在灵域高阶修士亦是屈指可数。   而火人话里话外对掌门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若不是自大, 便是有依仗的本领。   头顶威压没有半分消减,木蓝卿慌神之际,丹田内的气团已在灭顶的气息,缩小至圆盘大小。   豆大的汗水一滴滴砸落落地上。她无暇调息,眼看着形势急转直下,只能不停磕头。   头皮磕破,血流如注,形容凄惨,脸上再也没有之前飞扬跋扈的阴森。   尽管认错态度尚可,裴老祖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此女心术不正,记仇歹毒。方才酒楼打不过,守在巷口毒计不断。   与心术不正之人结仇,这仇恨便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此女,留不得。   更遑论,他看不得身后女子流血,为他供养灵力的宿主……容不得有任何差池。   手的赤红的光晕越来越大,裴子渊扬起手,木蓝卿胆寒的抬起头,心如死灰。   忽然天空响起阵雷,本是万里无云的夜空,乌云密布。   裴子渊身子一颤,“砰”的白光一闪,衣衫落地,火红色的薄衫落在地上,一直黑鸟站在其上。它瞪着绿豆大的小眼,神色凝重的看向天空。   木蓝卿看着小黑鸟,惊呼出声。   变故发生极快,她尚且处于惊恐的错愕。   忽然空横踢一脚,鞋底毫不留情面的招呼在她的脸上。木蓝卿一口淤血吐出,歪倒在地,竟是直直的撅了过去。   柳长宁快速将小黑鸟抱入怀,脸上黑黑沉沉,四目相对。   裴子渊有些心虚,它别开视线,低声道:“我兽形不能渡劫,小辈,老祖需要……需要你体内真元。”   它说完艰涩的埋入她的胸口,天上已经聚集了一些劫云,一旦劫雷成形,怕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无法阻止裴子渊兽形渡劫。   柳长宁半垂着眼皮,看也没看木蓝卿,使了全力飞速离开大阵。   “老祖乖,没有下次!说了我能应付,不许你再出手。”清冷的声音顺着凉风一并涌入裴子渊的耳,耳边衣带翻飞,小黑鸟没来由的缩了缩脖子。   它半眯着眼,不愉一闪而逝。长长的牙喙在月色下银光闪闪,尖锐又犀利。   心底暗骂:好人没好报,不识好歹的小辈。   柳长宁飞行速度未减,极快的冲入客栈。   褪下外衫……   小黑鸟正在气头,甫一抬头,便见眼前女修,外衫全褪,只剩下一件衣。   它绿豆大的眼睛倏然睁大,暴躁的扑棱着翅膀,声音沙哑制止道:“你想干什么……”   柳长宁低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抬手指了指乌云翻滚的天空。   唇擦在他的耳边道:“晚辈给老祖渡真元呐,方才老祖义气出头,擅用灵力,将劫雷招来,今日单靠亲吻已是来不及了,我之前得到过一本秘法……”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冰凉的气息喷洒在小黑鸟的耳侧,裴老祖煽动翅膀的幅度再次加大,羽翅胡乱招呼至床榻边沿木柱上,疼的鸟身颤了颤。   它羞愤的打断她,冷哼道:“秘法?该不是双修秘法吧?痴心妄想……本尊杀了你这思想龌龊的女修!”   它说完长长的牙喙泛着银光,戳向柳长宁的胸前。软趴趴的两团棉花太过柔软,牙喙没入,扑鼻冷香。   裴老祖心底一咯噔,鸟头之上翘起的呆毛焦躁的来回晃荡。   柳长宁眼底泛着丝笑,她伸手将小黑鸟再次捞回胸前。   故作懵懂问道:“老祖因何发怒?莫非双修**能令您体内的地火熔岩全部消除?”   她清冷冷的视线定定的与他对视,面上疑惑之色尽显。   老祖瞪着一双绿豆大的小眼,鼓胀的愤怒,憋在心头,不上不下。   它闭了闭眼,木着长脸否认道:“本尊说说而已,倘若不是双修秘法,你脱衣服作甚?”   “疑?”头顶只着衣的女子,倏然低头。   哑然道:“老祖怕是有何误会,据那本秘法所言,施法之人与被施法人,坦诚相见,施法之人倾压在被施法之人的身上,严丝合缝,肌肤相贴。如此口对口将真元渡给对方,可达到事半功倍。”   她面上有些难为情,薄唇张合,好半晌才宽慰道:“晚辈实则也不愿如此……如此辱了自己清白,可事关你我性命。您瞧窗外……”   窗外此刻乌云密布,轰鸣阵阵,此刻劫雷尚没有成形,天空并无威压。   可是再发展下去,不消半柱香的时辰,劫雷便能成形。   “不用此法,只靠嘴对嘴渡气,我怕老祖体内真元运转迅速,阻挡不住逐渐凝视的真元。渡劫劫雷一旦生成,你我性命堪忧。且,城如今大能诸多……稍有差池……”   女修分析的面面是道,裴老祖一时竟无法反驳。   它狐疑的看向她,不死心的问道:“此法当真有效?”   柳长宁不动神色的眯了眯眼,一本正经的点头,摊手无奈道:“晚辈也不愿如此……往后若是被意的男子知道此事,晚辈怕是解释不清……危难当头,唉!也是无法。”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发丝掩了半张脸,无奈之色尽显。   裴子渊心底有些泛酸,也不知为何,眼前人说出那句“意男子”后,他的心底便生出股陌生的酸涩感。   嫉妒的情绪来的陌生又令人心情烦躁。   它来回扑棱着羽翅,呆毛软趴趴的耸拉在头上。   闭了闭眼,将心底复杂悉数祛除。忍不住冷嘲热讽道:“呵?那委屈你了!”   话落,也顾不得心底的“抗拒?”,身周白光大作。   裴老祖化出人形,正个人通体火红。此刻皮肤颜色,因为暴涨的灵力已加深成了深红色。   暗红锦衣遗落在深巷,他此刻光果着身子。   心底那口无名怒火,令他神色并不好看。   眼前女子随时都想找夫郎的行为,着实令人恼火。   裴老祖斜睨了她一眼,一屁股“啪”的一下坐在柳长宁的身上,因了动作幅度过大,身下一荡。触在她的小腹上。   裴老祖高冷的神色僵在脸上,他垂着眼,迅速并拢双腿。   狗狗祟祟的觑了眼身前女子。   见她脸上并无异色,根本没有注意方才尴尬,这才放心垂下眼皮。   却不知,柳长宁早已将他欲盖弥彰的小动作收入眼底,薄唇抿出一个细细微的弧度。   双腿不着痕迹的分开,将他大半个身子兜入怀。   裴老祖晦涩低头,竖起的耳垂红泛着深紫色,一双赤红的眼,来回扫视,想要查探徒然而生被羞辱的触觉,却一无所获。   只能忍住这般灼烧的炙烤,故作镇定的仰起头,看向柳长宁:催促道:“秘法怎么来?快些,本尊热的不行。”   柳长宁眸色渐暗,她熟稔的伸手勾勒着他挺巧的臀,面上却极为青涩的别开视线,躲躲闪闪道:“只需老祖躺在床上……晚辈多有得罪。”   见她此刻拱手,正人君子的模样,裴老祖心底别扭。   他瞪着她,屋外此刻灰色云层聚集,越来越浓,已有阵阵雷响。   闭了闭眼,心一横,直挺挺躺在紫檀木床上,不耐烦的吼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脱衣服,滚上来!”   床帐内皮肤泛着赤红色的男子,歪头不耐的看向床沿边的女子。   他蹙着眉,棱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暴躁的点着床榻。   看似满不在意,可是双腿却死死的交叠在一起。   身子直挺挺的横亘在床上,僵硬的犹如一只死鱼。   柳长宁眼底笑意加深,低垂着头,掩饰唇角上扬的弧度。   她轻咳一声,却没打算放过如此好机会。   葱白的指尖,拈开衣的一角,慢条斯理的将衣服拨开一小片,香肩半露。   脱衣服的速度极为缓慢,每一寸皮肤暴露在空气,俱都停顿了片刻。   床上的男子瞪直了眼,火红色的睫毛一眨不眨,似乎从没有受过这么大的视觉冲击,双眸一瞬不瞬的瞪着,整个人已是神思不属。   老干部不动声色的继续引诱,随着她指尖的动作,衣物褪至半身,肌肤似雪,身材凹凸有致,小臂看似不堪一击,漫不经心举起来时,却肌里分明。   裴子渊看的有些发直,视线根本不敢往下,他躲闪的企图避开眼前细腻如玉璧般的身子。   目光却是移动不了,黏在她的身上。   柳长宁褪开衣物,倾压而上。   肌肤相触,冰凉覆盖全身。裴子渊忍不住心战栗,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吟声。   他棱唇微启,迷迷瞪瞪,没有丝毫水说服力狠声催促道:“磨磨蹭蹭,快给老祖……”   柳长宁压在他的胸前,指尖缠绕着他一缕青丝,哑声问:“老祖想要什么?”裴老祖愣了愣,呆滞片刻,恼羞成怒:“要……要你……”   真元二字卡在嗓子口并没有说完,眼前女子已是俯身,低头,唇一寸寸贴来。   她低低的笑道:“嗯,都给前辈!” 第92章 修真界(十三)你猜   普天之下, 能令柳长宁失去克制的唯有一人—裴子渊。   此刻, 他光果着身子,一双眼泛着“渴望”与迫切。   她不动声色的将眼底可怖的汹涌收敛隐藏。清冷的脸上浮上一层克制的占有欲, 却在对上裴老祖那双一无所觉的眼睛时消失无踪。   残存的理智逐渐清明, 她克制的制止住本能冲动。   就地要了她的凤凰极为容易, 可是以她对裴子渊的了解, 往后若再想接近他,便比登天还难。   现世有句话,一睡解千愁,醒来愁更愁。   柳长宁是个极为有耐心的猎人,即使此刻身体冲动难消,心底有团火焰旺盛狰狞, 但是……时机未到。   她有生生世世的时间与他纠缠,前提是让他心甘情愿的爱上她, 摆脱无情道法的掣肘。   此事说来简单, 只有经历过的人方明白其艰难。裴子渊用了三世苦果才能换她一世清醒,其艰难, 自不必说。   猝不及防的回到远古时期,她有很多不确定。   没有经历过雷劫失败,没有度过万年孤独的裴子渊。骄矜、孤傲。一时好感并不够,   她不仅要让他不知不觉习惯她的存在,爱上她, 还要让他自行察觉这份爱意。   否则所有的努力终将功亏一篑。   柳长宁脸上划过一抹隐忍的挣扎, 强行克制住了心头如狼似虎的冲动。   她半眯着眼, 流光一闪而逝。虽不能更深一步探索,该收的利息却一分不能少。   唇与唇相贴,尽管柔软在齿缝口来回伸展,柳长宁却硬生生的克制住它冒头的可能。   在身下男子看过来时,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羞窘与为难。   裴老祖此刻眼神犹如吃人一般阴狠,心不断骂爹。   眼前这女修不知是个什么物种?唇已是碰上唇了,竟然害羞至此。窝囊废,小白脸。   心不停诅咒,体内地火熔岩眼看就要爆发,他也没时间怒骂眼前女修。   不耐烦的伸出柔软,报复性的咬了一口她的唇角。   一声暧昧的惊呼身从她唇边溢出,酥酥麻麻,声音惑人。   裴子渊悲哀的发现自己除了身上有些发热,心脏也开始热了。   他剑眉高高隆起,柔软顺势,直接探入她的口。   柳长宁这次倒颇为乖觉,两片薄唇微张,任由他的柔软深入内里。此番没有为难他,贝齿张开,裴子渊的柔软一路畅通无阻。   他凤眸露出一丝满意之色,甫一探入,受玄冰珠冰凉的气息牵引,身体燥热得到暂时安抚,舒服的眯了眯眼,眸内露出惬意的顺润波光。   柳长宁见他如此,一手拨开他额边的发丝,另一只手已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沿着他颀长的身侧,一路勾勒,最终停留在他丰润的臀旁。手指仿佛带着魔力,虽始终未曾触及到他发热的肌肤,所过之处,却能引出一阵不自觉的战栗。   那种莫须有的羞耻感再次袭上心头,裴子渊这次索性不愿意查看。   他许是过于敏感,总会庸人自扰。   如此想着,对上身前的女子,没来由的焦躁。   因为是被人压着,根本没办法舒服的吸取真元,他闭了闭眼。   一手搭住她纤细的腰身,一个鲤鱼打滚,两人交换了位置。   青丝拂面的女子神色清冷,眯着杏眼,轻声道:“老祖莫非要自己动?”   此话方落,裴子渊凤眸羞愤的瞪大,眉目间恨不能夹死一个苍蝇,自己动?自己动?   此等……污言污语听起来下作又……。   他低眸狠瞪着她,收回柔软,唇角勾带一串银丝,极为暧昧的挂在半空。   棱唇微启,冷声骂道:“闭嘴,再说话,老祖咬掉你的……砍掉你的嘴。”   说完,再次低头,气急败坏的顶开她的唇,扫荡她体内冰凉的玄冰之珠的真元之力。   随着玄冰珠的真元入体,暴躁的地火熔岩总算稍稍收敛。   得到好处,裴子渊此刻也无暇关注眼前女子神色。   她所说的秘法并不假,两人赤诚相见,肌肤相触,吸入的真元之力畅通无阻,比之前嘴对嘴渡气快很多。   只是他此刻正处于灵力暴动时,虽地火熔岩暂时收敛,却容不得有丝毫放松,此番必须一鼓作气,将这团暴动的火魄之精压制住。   裴老祖忙的舌头不停,亲吻声响在床帐内萦绕,一室暧昧。   柳长宁眼底蔓着丝笑,秉承着该占的便宜一分也不能少的原则,趁着他殷勤献身的当口儿。   手指如条游走的舌般,四处往他身上点火,噗嗤水声从他唇缝间溢出,薄汗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滑下。   灵域内,男子于那种事儿上本就敏感弱势,饶是裴老祖修为定力皆非常人所比,可此刻身心备受折磨,整个身子烧起来,尚且不自知。   只能靠着强大的定力(求生欲)方能面不改色的吸取玄冰真元。   起初越吸越舒适,后来越吸越热。丹田得到安抚,可是身体却仿佛炙烤的鱼,裴老祖艰涩的眨落睫毛上的汗珠,身子轻颤,凤目多了丝自己也未察觉的动情与渴望,波光潋滟的看向柳长宁。   “老祖乖!多吸点些就舒服了!\"   裴老祖赤红的眼睛内迷茫一闪而逝,心一横,继续第二波缠绕吸吮。   全然不知身下的人的手已经在他在意识最为薄弱的此刻,探入……   虽是没有触上,却在周围,锲而不舍的散发着冰凉气息。   裴老祖开始忍受第二波煎熬……   红烛帐暖,一夜假正经的荒唐,屋外劫云悄无声息的褪去,银色的月华洒落在的一红一白两到交织的身影上,平添了丝暧昧。   —   柳长宁正在消受美男恩时,这夜注定不是个安定的夜晚。   深巷   自柳长宁走出阵后,牵引阵便自行停止运转。可是隔绝阵因阵符自身灵符支撑,是以依旧在维持。   此时夜深人静,深巷被隔绝阵笼罩,无人再次踏入。   忽然巷口黑影一闪,出现一身着宝蓝外衫的男子,模样出挑,身形颀长,两颊酒窝,唇边自带温润笑意,乍眼一看清隽温柔。   他信步走入深巷,一双圆眼看似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便定在晕倒在深巷青色石壁边的女子身上。   他勾唇,温柔的笑出声:“蠢货注定是蠢货,没有成功。唉?平白浪费本尊一枚牵引符!”   他颇为可惜的摇摇头,眸的笑意却没有散。   俯身,一手探入墙角女子的鼻息旁,还有气儿,他唇边的弧度又大了些。   盯着晕倒的女子,自言自语道:“柳苍云这个女人,一如既往的心慈手软,都撺掇你如此对她了,你这等不用的败类,她竟于心不忍留下你一命……哈哈哈!好玩……”   他兀自笑着,手指已是覆盖在了木蓝卿的头上,手心出现一个可怖的黑洞,木蓝卿体内的生机化为荧光一点点被吸入黑洞内。   一眨眼的功夫,方才活生生的人化成白骨,微风拂过,白骨变为灰粉,很快没入青石铺就的地面上。   仇长桓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粉,看向不远处的客栈,笑道:“我的苍云,前世旌寰太蠢,乖觉等你来爱。这一世,本尊让你堕入魔道可好?”   他说完,眼底笑意盎然:“你不是要找你的朱雀吗?本尊陪你一起……自古正魔不两立,你猜那只鸟儿选你还选要大义?有趣儿,极有趣儿!”   ---   黎山,神识受了轻伤的木老祖此刻正在调息打坐,忽觉心痛一通。   她半垂着眸子,忍住心不详的预感继续调息。一个时辰前本命宝器被毁,神识化作的一缕剑意消散,丹田受损,此刻只能精心调息。   黎门历来置放弟子神魂灯的守命堂内,一盏刻有“木蓝卿”的魂灯突然熄灭,此刻驻守堂内的弟子贪杯,醉倒在一边,并没有及时察觉。   --   柳长宁斗法,灵力耗损,裴老祖更是吸吮了一夜真元,需要炼化。   是以这两日,两人并没有出门,用灵石简单布了个聚灵阵,一人打坐,一人睡觉炼化真元。   选徒大典日,天气晴朗,春风和润。   无涯城选徒仪式历来定在城内最大的试炼场,此地也被修士称为青云场。   所有前来的修士或者普通凡人,入得试炼场后。   会率先进入幻阵,幻阵是一座青云梯,有几万里之高,只有心定意艰之人,方能登梯而上,步入真正的试炼之地,接受灵根测试。   因辰时,裴老祖醒来。几百岁的年龄,人生第一次出现了正常男儿成年发生的尴尬事…尿湿了床单。   他捂着被褥,耽误了很长时间。   老干部柳长宁直女本女,大抵不懂男子尴尬。   本着安慰他的心情,道了两句安慰话。   “尿床也不是大事儿,晚辈定不会告诉旁人!”   熟料此话触发某人怒火,通体发红的裴子渊怒火烧,再也不愿意搭理她。   柳长宁好说歹说的劝,却是无用。   只能狠心自己离开,这下裴老祖总算乖了,愤恨的变成小黑鸟,长长的牙喙将她肩头戳出了血。   小嘴得不得不停诅咒:“老祖杀了你,杀了你……”   柳长宁脸上不见丝毫不愉,今日之仇,他日床上再报。公平!   --   两人到达试炼场已是太阳高照,正午十分,试炼场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柳长宁一个健步攀爬其上。   此时,正透过水镜观察青云梯弟子情况的御兽门庞灵子一愣。   因为前几日在山下遇见了一个资质极好的金灵根弟子。   为了将她纳入宗门,她才从上首的座位,走至水镜前,密切观察那位弟子的情况   。   试炼场开放已经两个时辰,依据往年经验,资质最好的那一批弟子已将爬上来。庞灵子原本是要看那位金灵根弟子的情况,却不料随意一瞟,竟发觉青云梯内又入一女。   她愣怔片刻,摇摇头。心底不由叹息,耽误了时辰,此刻即使登梯,也已经上不来了。   青云梯只开放三个时辰,资质最好的天灵根弟子尚且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爬上来。   除非有变异天灵根的弟子,只不过几乎不可能。   整片灵域,除了遁世仙宫宫主裴子渊是变异天灵根资质,往后再无一人有这等逆天修真资质。   庞灵子叹息完毕,视线再次转移到那位金灵根弟子身上,金灵根的女修果然没让她失望,怕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要登上来了。   庞灵子眼底满意之色一闪而逝,今年她们御兽门又将斩获一名好苗子了。   心暗自得意,却不料坐在上首几位化神期的老家伙,脸上原本淡定的之色消失无踪,眼睛一错不错的定在水镜上,年级最跳脱的天华门长老厉清风指着水镜惊呼出声:“眨眼登到半山腰,此女好!好!好!”   她激动的从座位上起身,飞到水镜前,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水镜内的青云梯。   庞灵子心底讶异一闪而逝,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镜面。   气定神闲的神色僵在脸上,眼内充斥着浓浓的震惊之色。   方才那女修……她……她眨眼登到半山腰了!这这这……不可思议。 第93章 女尊修真界(十四)   十大门派此次领头的修士, 全是化神期修为,在各自门派地位自不会轻。   因了前些时日魔族现世, 修真界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   魔族几万年没有大张旗鼓出现在灵域境内,如今卷土重来, 再结合云老祖的预言。   知道其原委的各门派高阶修士如何不慌?   此次无涯城挑选弟子, 对于各大门派长老来说, 有两件任务:一是先行会盟商讨除魔大计, 二来寻找云老祖口的天命之女。   合欢派一夜之间沦陷,珊瑚岛一行, 由化神期长老带领十大门派精英弟子前去支援的队伍, 几乎全军覆没。   魔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珊瑚岛周围的山脉,雍州整一个地界也在前一个月前传来被魔族被占领的噩耗。   灵域出了如此大的事情, 即使各大门派刻意隐瞒。西南海域魔族重现的事情, 过些时日也是无法再掩人耳目。   云老祖所说的救世之人, 各大门派全力找寻三年, 依然所寻无果, 各大门派掌门几乎愁白了头发。此次无涯城选徒恐是最后一次机会。   根据云老祖预言所提,天命之女将来应会卷入仙魔大战的风云。   经此推测, 此人必定也是身在局。但至今修真界至并没有出现过这等惊才绝艳之辈。   此次弟子选拔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   倘若未能提前找出天命之女, 集修真界所有资源, 助此女恢复修为, 七年后安能与云老祖口拥有毁天灭地的魔族斗争。   是以, 今日水镜前出现了这等瞬息登上云梯的女修时, 十大门派所有化神期修士皆是瞪直了眼。   “她是筑基期修士,此女修为至多筑基期。庞道友可有看出来?”   说话的是极上派天晶道人,她背着手,仙风道骨。眼睛盯着水镜,侧眸分给身边发愣的庞灵子一眼。   此话一落,各大门派长老纷纷侧耳细听。   见她不说话,天晶再次开口问道:“庞道友方才一直盯着水镜,可有看出什么异常?”   此次挑选弟子,极有可能找到天命之女。天晶此话一出,庞灵子便听出其含意。   她半眯着眼,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所见之景。   斟酌的开口道:“倒是并没有什么特别,老道本以为此女怕是上不来云梯,粗粗看上一眼,便移开视线。倘若不是的诸位慧眼如炬,此刻尚且没能发现异常,谁来惭愧。”   此话规矩,却是有所隐瞒,谁都想拉拢好苗子,更何况此女极为有可能是大能重修,未来大造化大气运之人。   在场的这群老家伙,此刻怕都打着小算盘。只要此女登上青云梯,测了灵根,到时灵根突出皆是要出手抢夺的,此刻话多者错!   庞灵子并不是个傻的,此事事关门派往后兴衰,青云梯的女主驭兽门也想要,方才观察她肩头停留一只黑鸟,很是爱护。   抱在怀百般呵护,御兽门本就有御兽法决。   精品御兽法门也不是不能许她,以此为由头,将她纳回门派的几率更大。   庞灵子这边打着小算盘,其余长老心底也在各有盘算。   几人但笑不语,眼睛内却暗含汹涌。   却说这边厢,被数十道目光盯上的柳长宁,似有所觉的抬起了头。看了一眼梯子之上浩瀚的云层,又若无其事的别开视线。   “唉?是你!”   已经走至上层,此刻周围修士逐渐多了起来,柳长宁拨弄小黑鸟的手微顿。   侧眸看去,这是位身着一袭浅蓝衣衫的男修士,约莫筑基期修为。   白玉面,眉骨并不突出,笑起来两眉弯弯,脸颊酒窝深陷,一眼看来温润又讨喜。   他仰着脸看向她,清隽的眉眼展出,自然的笑来,惹得周围女修频频侧目。   柳长宁淡淡的瞟了一眼,无甚印象。   她礼节性的冲着他点了点头,并不做停留。   前方石阶上,登梯者众多。   此刻资质普通又身怀修为的低阶修士,大多已经爬至上层阶梯。   自古灵根出挑者少之又少,前来拜入十大宗门的普通人(修士)百分之八十位资质一般,是以此刻青云梯上层的人最多。   裴子渊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此刻整个鸟身窝在柳长宁怀。不耐烦的催促道:“走快点儿。”   柳长宁揉了揉他竖起的毫毛,加快了脚步。   却不料方才搭话的青年男子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他长相温润,跟上她的步子显是有些吃力,半空罡风阵阵,每走一步,便是千斤重担压身。   此刻光洁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苦着长俊脸道:“这位师姐,你等等长桓。”   许是急了,这回说话的声音不由拔高了两分。   周围登梯者视线若有若无的瞟向柳长宁。   有人已是嘲讽的说上了话。   “此女修好雅兴呢,别说,登青云梯竟还能旁若无人的**。当真把无涯城拜师当成了儿戏。”   “瞧瞧那穿着,怕是凡人间富人家的纨绔女吧,有那几个铜臭银子,修为怕是请散修堆砌而来,唉……。"   “李姐慎言,此人方才并没有在我等之间,显是在你我之后爬上来的,人家许是有大造化。”   “呵!苏妹,你把这种人想的太过单纯。我等登梯,意为逆天而行。每一步皆是万重重压,此女一上台阶,便与美貌小哥搭讪,与男子大声喧哗。心性轻浮,上头的仙师都看着呢,想来必是成不了大气候。”   叫做李姐的女修已是有筑起后期修为,年龄四十余岁。五年前她曾参加过一次门派大选,在这群低阶修士,倒是资历最深。   此番话一出,立刻便有人恭维,踩低捧高。   “李姐高见,让小妹说,这年头挑选弟子。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入得了仙师的眼,只有李姐这等大造化的人,方能平步青云。”   ……   一番恭维下来,那年女修满意的眯了眯眼。   柳长宁抱着裴老祖,正准备加快步伐的脚微顿。   小黑鸟不愉的哼了一声,学着那“李姐”的语气。   神识传音,不轻不重道:“柳道长好雅兴呢!登梯拜师,竟还想着**,可别说,身后那气喘吁吁赶上来的男子,算的上一尤物。”   柳长宁半垂着眼,低头,对上小黑鸟那双绿豆大的眼睛,似笑非笑道:“黑黑,莫不是在吃醋?”   “黑黑?"   裴老祖扑棱着翅膀,恨不能糊眼前之人两巴掌,他堂堂渡劫期老祖,何时竟是改名叫了这等“黑黑”。   名不副实!倾城绝代,肤若白玉的裴子渊,岂能叫黑黑。   小黑鸟瞪圆了眼,长长的牙喙泛着银色的锋芒。   柳长宁拨弄他怒发冲冠的呆毛,饶有兴趣道:“那不若叫红红、火火、黑红、黑火、翔翔……”   翔翔,一坨翔翔!!!!   小黑鸟想起昨日她问他为何不拉翔翔的场景,起初不懂翔翔是何等意思,后来她一本正经的解释后。   鸟身自闭了,翔翔意味一坨翔!   裴老祖横空而起,一巴掌啪打在她玉白的脸上。   神识传音,怒吼道:“我弄死你……”   话落,长长的牙喙直直的朝她的喉咙口撞去,却被眼前女修眼疾手快的抱住,她将它抱至眼前。   清冷冷的眸子蔓着丝笑意,灿若星子,薄唇勾出一抹极细微的弧度,柔声道:“老祖若不喜欢便罢了,可总要有个称呼。您总不愿告诉晚辈名讳,眼下只能晚辈自己取。老祖不喜欢方才的名讳。不若叫阿邵可好?”   她的声音极缓,一字一顿,声音满腹深情,尤其是在最后那句“阿邵”出口时,脸上竟然带着丝刻骨的怅惘。   裴子渊忽然止住了挣扎,它愣了片刻,不由自主的点头。再回神时,想要捕捉她满眼的星辰,却仿佛昙花一现。   一人一鸟之间异样只是一瞬间,跟上来的仇长桓狐疑的觑了眼小黑鸟。自来熟的想要摸摸它,却被柳长宁不着痕迹的避开。   “这黑鸟是女君的妖兽?”   一脸温润的男子显是脾性好,讪讪的收回手,睁着双水润的眸子,温润的笑。   柳长宁眉目微蹙,疏离的觑了眼蓝衫修士,冷淡问:“公子有何事直说便是。倘若无事,在下须得先行一步。”   周围或嘲讽或轻蔑的视线全部聚在二人身上,柳长宁虽不觉异样,可她的小凤凰却讨厌嘈杂。   这会儿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冷了两分。   仇长桓极会看人眼色,见柳长宁面露不愉,规矩的拱手,行了一礼。   自来熟道:“师姐如若不嫌弃,称我仇师弟,叫住师姐实则当面感激。那日福运客栈,多谢师姐替长桓解围,否则师弟怕是要被木师姐……辱没了去。”   他支支吾吾的说着感激的话,脸上盛满真诚。气喘吁吁,声音却极为大声,周围好些修士已听了去。   “疑?原是因为此女英雄救美,被男修再次遇见,当面感谢吗?”   “他口说的“木师姐”?怕是那位黎门大名鼎鼎的木小霸王木蓝卿吧!”   “倒是个风流人物,木蓝卿也敢招惹……往后修真一途,估摸着要完……”   ……   柳长宁半眯着眼,她审视的看向身边不断制造蜚言的蓝衫男子。   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薄唇微张,疏离道:“没什么印象,您莫不是认错人了。”   她说完脚下生风,不在搭理此人,迅速的离开阶梯。   方才还在说些风凉话的一众女修愣在原地,眨眼间那人已是消失在视野里。   抬头,青云阶梯直上云霄,却是再无方才那女修士的影子。   水镜边,庞灵子指了指镜面惊呼出声:“她在加快速度,如履平地……此女至少天灵资质……亦或变异天灵……”   最后的话并没有说完,她捂着嘴,看向周围的老家伙。从这群人眼看出了势在必得的架势。   庞灵子身旁立着黎门最有望成为大乘期的老道孙立松,她此刻脸上面无表情,两道黑眉恨不能夹出一条深刻的直线。   庞灵子看好戏笑道:“孙长老似乎有心事。莫不是方才那女修与你黎门有些恩怨?”   此话一落其他门派的长老纷纷看过来,一脸幸灾乐祸。   如今那位横空出现的女修,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定是好苗子。   各大门派长老都想将之抢回自己门派,却还要看那女修自个意愿。   黎门的人提前将那女修得罪,败坏了眼缘,于他们来说便是又少一位竞争对手。   这等好事,愁的只有孙立松。   在场皆是化神期的老祖,大多年龄相仿,今日难得看着孙老道一把年纪吃瘪,暗自窃喜。   孙立松重重哼了一声,心怒火顿生,木云那老匹妇教的好女儿。倘若登梯女修当真是云老祖口的天命之女。   他们黎门没了拉拢天命之女的机会。更甚至结仇。   木云那女儿往后便是她黎门的罪人! 第94章 女尊修真界(十五)天人合一   柳长宁没有浪费时间, 脚下生风,一路沿着幻境幻化的石阶拾级而上, 罡风阵阵,扑面而来。   越往上走,身上无形的重量成倍增加, 尽管登梯困难重重, 她却仿佛没有丝毫阻碍一般, 闲庭信步。   小黑鸟墨色的羽毛随风舞动, 它仰起头,狐疑的看了眼柳长宁, 绿豆大的小眼浮上一抹讶异之色。   “青云梯乃逍遥派前任掌门逍遥子亲自制成的符阵, 灵域十大门派将之用来挑选弟子,已有几万年。阵内含有渡劫修士的一缕威压, 可以试炼登梯者的心性与潜能。”   柳长宁低头, 对上它的眼睛, 挑眉道:“所以……?”   小黑鸟再次打量了她一眼, 神识触及她体内灵力, 不见丝毫紊乱,古怪之色毕现。   眼皮半垂, 继续道:“因当年制符的逍遥派掌门, 修为已即将渡劫, 这一缕威压, 虽只是细细一缕, 也不是常人能抵挡住, 而你……”   它说话的声音再次顿了顿,见柳长宁不为所动,面色如常,不由骂了句“蠢东西!”   “嗯?”柳长宁挑眉。   小黑鸟心虚的拍了拍翅膀,声音低了些:“你如今以一步越百里的速度登梯而上,你可知意味着什么?一会儿你若测出的灵根不是变异天灵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扛得住渡劫后期老祖威压的只能是夺舍的老怪物,你觉得你是哪种?”   柳长宁看向小黑鸟的眼神多了几分笑意,她素手微抬,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呆毛。   临近山顶,山风阵阵,撩起她半束半披的青丝,长发在半空飞扬,她清冷的眸子低垂,看过来时,是桀骜不羁的飒然。   “前辈以为我是哪种?”   小黑鸟呆了呆,不自在的别开视线道:“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   它黑色的羽翅指了指山顶已是肉眼可见的高台。   低声道:“上面那群老家伙在水镜能看清青云梯发生的所有事情,而你如今表现怕已是众人争抢的对象。枪打出头鸟,你若是灵根资质驳杂,又能以飞快的速度登梯。你可知灵域有种夺舍之法,一有陨落修士使用此等邪法,皆会遭十大门派全力诛杀。”   裴子渊其实心头更倾向于柳长宁乃大能重修,但是也不排除此女会是夺舍邪修。   倘若是后者,便是逆天而行,修真本就讲求因果。修士利用邪法夺舍活人,有损阴德,。于修炼一途只会滞碍重重,除非往后堕入魔修。   近些时日相处,柳长宁什么样的性格,裴老祖心自是有数,此女外表清冷,心底却善恶分明,一身正气,不盲目善良,所作所为皆是随心随性。如此心性于修士来说尤为可贵。   是以夺舍活人之事,她八成不会做。   柳长宁看着小黑鸟故作高深的神色,抿唇轻笑,声音清冷如夏日一泓清泉,格外令人心安。   “多谢前辈提醒,您应是看出来,晚辈不是邪修。大道三千,万变不离其踪,苍云所求不过一人,一事,一捧心安。善恶分明是我毕生所做,区区青云梯登上并不难,你可知为何我攀登如此之快,而梯下的人每一步却皆是负重前行?”   裴子渊挑眉,它仰起头,眸诧异毕现。   “道不坚者,心不诚者,意不定者,皆受这座阵法施予的威压所限,而我……修真一途,唯我独尊!此阵奈何不了我。”   柳长宁说这话时,并没有神识传音,而是看着直冲云霄的天梯道。   此话方落,天空白云忽然翻滚,祥云阵阵翻卷,绵绵云层拨开,露出一只仙鹤。   仙鹤上座着一满头白发的老者,定睛一看,老者却是一道神魂所化。   甫一接触到那抹神魂的时候,饶是柳长宁也不禁震了一息。   这是为位真仙!   仙鹤在空发出清脆悠扬的鸣叫声,带着老者飞入青云梯下。   水镜前极为化神期修士,早已瞪圆了眼,逍遥派化神期老道云霄颤着唇,惊骇的叫道:“老祖宗!仙鹤上的那位……她……她是我逍遥派前任掌门,飞升仙界的逍……逍遥子老祖!”   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失态毕现。   其余化神期长老脸上的神色亦是惊疑不定。   倘若不是青云梯外设有禁制,不能从试炼场山顶直接进入大阵,此刻十大派的长老怕是已经飞入阵内。   却说逍遥子留存在阵的神识忽然现身,令试炼场内各大门派长老俱是内心澎湃,暗呼柳长宁机缘好。   这边厢柳长宁清冷脸上已经极快的恢复一惯的神色,垂手而立,云淡风轻。   她抬眸,冲着飞至眼前的老者拱了拱手,仪态端仪,顶着老者威压,泰然的立在原地。   逍遥子眼底满意之色更甚,她高声赞道:“好!好一个道不坚、心不诚、意不定。老道一缕神识流于阵法内整整一万年时间,每五年青云阵开启,所遇天赋高者诸多。却没有一人能看透此阵要领。”   老者纵身一跃从仙鹤上走下,慈眉善目的笑道:“好在今日终是有人说出了此阵要领,道坚、心诚、意定。便能如履平地,拾级而上。可世间能有如此心性者少之又少,你……”   逍遥子老态的眸子精光矍铄,上下打量了柳长宁一眼,目光在她怀的小黑鸟身周流连了一瞬,而后飞快移开。   她哈哈大笑出声:“万年难遇奇才,老祖在上界等你!”   柳长宁迎上她的眸子,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老者一眼看出她与身体不符的神识,但笑不语。从怀掏了掏,掏出一枚约莫拳头大小通体发亮的白珠。   扔给柳长宁,意味深长道:“小友拿着吧,此薄礼算本尊送你的见面礼。”   老者说完也不等柳长宁说话,跃上飞鹤,一声清鸣,一人一鹤很快消失无踪。   白珠通体透明,甫一接触到柳长宁的身体,幻化出一道白光,一点点溢入她体内。   柳长宁眸异色连连,拱手朝着远方道谢。   脑海却传来裴老祖的呵斥声:“闭眼调息,抱守归一!此乃定魂珠,逍遥子给了你莫大的好处,我猜她定是看出你乃神魂与身体修为不一,此物当有大用,赶紧就地调息。”   柳长宁眯着眼,听了裴老祖的话也不磨蹭,坐在石阶上闭上了眼睛。   上古修真界与她本尊所在的修真界并不同,上古修真界因为仙灵之气浓郁,奇珍异宝数不甚数,如定魂珠这等宝物,她当年也只是在古籍见过。   却万没料想到,有一日竟然能够得上一枚传闻的定魂珠。   身体沐浴在珠体溢出的白色荧光。   随着荧光完全没入体内,源源不断的真气自行运转,体内元婴不断的吸纳着四周灵力。   柳长宁发现自己仿佛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随着真元充斥四肢百骸,自己能清晰的感觉到周围所有的景物。   蔚蓝的天空,澄澈的白云,石阶之上还在努力攀爬的修士,一呼一吸,鼻翼煽动,皆能清楚感觉到。   还有怀的小黑鸟,她甚至能感觉到它周身警惕的气息,绿豆大的小眼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高台,长长的牙喙开开合合,竟然在吟唱咒语。   很快他们周身出现一层透明的光晕,这似乎是一个防护罩,落在身上探视的视线被悉数挡在防护罩外。   没空观察小黑鸟的情况,她整个人此刻似乎和这阵内的所有景物融成了一体,每一片树叶,每一块石阶,每一片云朵都成了她的眼、鼻、耳,将整个青云阵内万物生长一一传入她的脑海。   这种身体与大地相连,自然界内勃勃生机与无情道法相融,柳长宁陷入了一场奇妙的感观,仿佛整个世界所有发生的一切与她的道法一并汇合成一股节律。   她在道法内第一次明悟出无情有情,有情意味着什么。空气、白云、流水,人,皆是有情,和谐却不突兀。   此乃她的道!   柳长宁整个人沐浴在这种怪诞的领悟,道法运转,原本已是渡劫晚期的神识,竟然再一次扩大。   体内灵力飞速冲入四肢百骸,原本这具身体经过元婴淬炼,已与她第一世的身体别无二致,可大抵不是她原身。   当初这具乞丐的身体是在死亡一炷香后,她附体重生。   即使这些年经过灵气不断洗涤,身体与神魂却依旧无法完全贴合。这会儿在吸收定魂珠后,她不仅扫除了神魂与身体之间的滞碍,阴差阳错竟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道法自成系统,并自发有了新的领悟。柳长宁只觉随着高速运转的灵力,身体的经脉再一次拓宽,她竟是进入了通过天人合一的境界,一举突破元婴期。   裴子渊在柳长宁身周布下归隐咒后,这才回头查探柳长宁的情况。   这一看绿豆大的眼睛转瞬精光四射,它瞪圆了眼,感受着肉眼不可见的灵力悉数没入她的体内,越来越汹涌,形成了一块透明气团。   它长长的牙喙错动咯吱作响,忍不住暗骂了句:“孙女唉,你是怪物吗?这才过了几日,这是又要进阶了吗?”   话落,鸟脸一脸惆怅。凭空拿出一个光罩,嘴巴念念有词,将光罩罩在两人头上,这才松了口气。   回头恨瞪了眼柳长宁,恨铁不成钢道:“不让人省心的狗东西,你倒是看看现在所处何地?水镜前全是化神期的修士,老祖的归隐咒只能遮掩半分天机。而今你却要进阶,灵力变化如此大,想要遮掩化神期修士的耳目。哪有那么容易,可怜老祖浪费一件仙器……”   小黑表满脸嫌弃的说着肉疼的话,神识却早已探出光罩外,直接冲上云梯,查探云梯之上试炼场的情景。   试炼场在半山腰上,山上氤氲缭绕。   此刻各大门派弟子规矩的站在各自门派长老所座的紫檀木椅身后,而十大化神期长老却并没有端坐在上首。   纷纷聚在前方不远处的水镜前争论不休。   “她怎么不动了?”   “这算什么?得了好处,就在原地打坐,不爬上来怎么拜师?”   “急死老道,连逍遥子前辈都说的旷世奇才,她此番盘坐石阶上打坐,是不打算进入十大门派了?还是想拜逍遥子前辈为师?”   “那感情好啊,我逍遥派一向主张造化自然,拜我派开山祖师为师,便是我等祖宗,以后此女必定是与我逍遥派同气连枝。”   “呸,逍醉你这老道好不要脸,她还没有上来,焉知会拜你门下为师?”   “你……”   十位几千岁老妇你争我抢,争的面红耳赤。   裴子渊的神识飘到水镜,水镜内并未异常,白衫女子闭目打坐,四周灵力看不出异样。   他这才松了口气,飞快的收回神识。   因为动用灵力,原本柳长宁为他渡的玄冰真元很快消耗见低。   身上浑身燥热,裴子渊难耐的动了动,再次动了动,身上燥热丝毫难消。   鸟身沐浴在白光,飞快的变成人形,左右这会儿在光罩内,外人只能看见柳长宁抱着小黑鸟的幻影,它变成人形倒无甚大碍。   因为前些日身体坦诚相见,吸收了不少玄冰真元,他此刻皮肤逐渐褪去了几分火红,整个人呈一种暗红色。   此刻眼前女修周身灵力已经趋于平缓,裴子渊粗略估计她在稳定修为,倒没有打扰她,只是身上燥热难忍,整个身子光果果的凑了上去。   虽然没办法吸入真元,但是他贴在她身上,周身溢出来的玄冰真元,也够他消灭体内这把地火熔岩失控的火焰。   没羞没臊的上前,跨坐她的身上。   双腿缠上她纤细的腰身,摩擦生冷。 第95章 女尊修真界(十六)   柳长宁睁开双眼,便看见浑身暗红色泽的男子不着片缕的在自己身上摩擦。   她抬眸打量了眼二人周身的光罩, 低头时眼蔓着丝笑意。   唇凑在他的耳边, 压低声线, 故作惊讶道:“老祖一声招呼不打,又坐上晚辈的身子上。这这这……成何体统。”   地火熔岩在体内不断翻滚,即使此刻肌肤相触, 冰凉的触感也只能带来短暂的安抚。   裴子渊烦躁的眯上了眼, 斜睨了她一样。   上手便欲扯开她的外衫,棱唇微抿, 不愉道:“老祖既是体统,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赶紧脱衣衫,伺候本尊。”   他趾高气扬的瞪着柳长宁, 却见她呆头呆脑,兀自自责, 眉目间全是赧然与无措。   他骄矜神色僵在脸上, 一股子郁气将发不发,刀刻的脸憋成了酱红色。   泄愤的向前, 全身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 水润的凤眸徒然滑过一抹恶意。   侧头, 下意识的磨了磨干涩的唇, 低声嫌弃的斥道:“如何?觉得老祖辱了你?”   柳长宁挑眉, 目光直直的看向他两片水润的唇上, 阳光下泛着丝润泽。   她茶色的眸子不由暗了三分。   周身徒然萦绕了丝危险的气息, 裴子渊本能的抖了身子。   低头狐疑的打量眼前白衣甚雪,气度非凡的女子。   只见她此刻正低垂着头,看上去一幅接受教训的模样。   裴子渊心危机感稍稍缓和,他半垂着眼,扬起下巴。   嗤笑道:“你堂堂一女子,竟不知为何这等……矫揉造作,别扭扭捏。别说本尊看不上你,怕是这满灵域的低价男修士,见了你这等模样,也是……呵!”   此刻全然忘了方才在石阶上,一应男子看向柳长宁含羞胆怯的场景。   裴老祖一边解着她的腰带,一边眉飞色舞的挑刺。   道:“就你这姿色,以往给老祖穿鞋都不配。倘若不是你体内真元特殊,能缓解我身上热度,你以为就你这等低阶女修能近本尊一尺?”   柳长宁今日着了条束腰的白金宽玉带,此旁的腰带多了一只盘扣。   裴子渊这会儿受地火熔岩影响,浑身冒火。   一边唾沫横飞挑刺,一边笨手笨脚拉下她腰间玉带,半刻钟过去腰带依旧未解分毫。   他恼火的抬起头,骂道:“好说歹说,这等被迫亲密事儿都与你解释了不下千遍。你却依旧像个鹌鹑一般,呵……浪费时间。”   “眼看着一会儿你还要登山拜师门,再耽搁下去,别说遁世仙宫你入不得,十大门派怕是无一人要你。”   柳长宁眼底蔓着丝笑意,碎发被风吹散,黏在她的脸上。   她不着痕迹拉进两人间的距离,面上却是一派难色,看着光罩外逐渐多起来的后爬上来的弟子。   支支吾吾问:“前辈您……您此番莫不是想与我在人前,da野pao?”   裴子渊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光罩外,此刻已有资质上乘的修士开始路径她二人所在的石阶。   因为光罩与阵法加持,外人眼,只有柳长宁盘腿调息的画面。   历来登青云梯,皆是颇费体力之事,   很多弟子在攀登至最后阶梯,多少力有不逮,会就地打坐的人不在少数。   是以此番柳长宁调息打坐并不会引起人过多好奇,后上来的修士,大多看上一眼,又开始步履维艰的登梯前行。   裴子渊收回视线,看向柳长宁狐疑的问道:“da野pao是何意?”   老干部看着他睁着双凤目,脸上困惑之色毕现。   唇角几不可查的咧开一个细细的弧度,一本正经的到:“是……嗯!该如何解释。就是……行那等羞臊事儿。老祖往日如此孟浪,竟是不知?”   几百岁的雏哥儿,被人第一次说孟浪,裴子渊只觉得天灵盖炸裂。   他不善的凝了她一瞬,握住她腰间的白玉带,羞愤的使了灵力,“滋啦”一声将玉带撕裂。   这下没了束缚,裴老祖伸手理直气壮的直接剥开了她的外衫,气急败坏的倾压而上。   敢质疑他孟浪?便要让这没有见识的女修看看什么才叫孟!什么才叫浪!   柳长宁伸手自然的环着他劲瘦的腰部,手指将将触上他发烫的肌肤。   方才下定决心孟浪一把的老祖身子仿佛触雷一般连连轻颤,萎顿!   “放开!”裴老祖坐在她光果的身上,咬牙切齿。   腰间环绕的双臂不仅没有松开,反越来越紧。   头顶上传开那不要脸面的女修惊慌失措的抱怨:“老祖最近是不是吃的有些多,臀上的肉肥实。晚辈如今坐在石阶上,此刻承受您的重量,磕骨头。只能抱着你的腰,尽量减轻力道。啊……下回定要少喂些果脯给老祖吃了!”   裴子渊:……   睁着双赤红的眼,脸上羞愤欲死,低头对上她的唇,狠狠的覆盖上,顶开了她那张喋喋不休,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吸够了真元,压下地火熔岩的躁动。裴老祖这才缓过神儿,他眼皮半垂,将飨足的表情悉数遮掩。柔软却是没有退出来。   看着女修玉白的脸上浮出害羞的红晕,他恶意的冲着她腔壁翻卷了一圈儿,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柳长宁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难堪羞窘。一双手趁着他狗狗祟祟发泄的时候。   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老祖光果的肌肤上流连。   这具身子显是已习惯了她不着痕迹的触碰,此刻她的手指有条不紊的占便宜,竟只是细微的轻颤。   坐在身上的裴子渊一无所觉,柳长宁满意的享受功利大增后,得来的意外之喜。   光罩外   “疑?哪儿传来的暧昧声?”此刻后上来的弟子已纷纷登至此快石阶。   “啧啧啧,还有那等水声,王妹你可有听见?”   “莫不是还有幻境?”   ……   正在埋头苦干的裴老祖,猛地顿了顿,他柔软慌不择路,蠢头蠢脑的碰上了柳长宁坚硬的牙尖。   疼的他惊呼出声:“啊!”   好在声音只发出一个前奏,便被柳长宁眼疾手快的捂住。   她将他搂在怀里,杏眸璀璨生辉:“阿邵乖,嘘!”   裴老祖后知后觉的看着光罩外,越来越多狐疑打探的视线朝着发出声音的幻影看过来。   他浑身上下,暗红色的肌肤不由自主的生出浅浅的粉色。   心底的羞耻在光罩外好奇的目光打量下无限扩大,忽觉自己惩戒后辈的行为莫名难堪。   一把推开头顶女子的头,却不料,她垂落的发丝与他满头暗红色的发交缠成结。   猛地分开彼此,青丝相连,拉扯着头皮酸麻疼痒。   裴老祖怒极攻心,张嘴便要骂,唇上的素手再次动了,如细葱般的长指按在他两片棱唇上,指腹摩挲。   和着冰凉的触感一并传入心底,裴子渊艰涩的看向光罩外,心尖此刻被头皮牵连,酥酥麻麻。……省略……   他仿佛触电了一般,并拢双腿,心跳如鼓擂。   一声大过一声。   “奇怪,黄姐。你可有听到什么“噗通”作响的声音?”   “心跳声?”   裴子渊睁着双羞愤的眸子,恨不能割掉这群多管闲事女修士的嘴巴。   柳长宁唇角弧度加深,欣赏完小凤凰眸几乎要滴出血的羞愤。   神识传音,若无其事的给他台阶下:“多谢老祖方才替晚辈护法。老祖身上的地火熔岩可有压下去……”   裴子渊并拢双腿,眼珠一转。被满脑子热意贯穿的头脑总算清醒,还没等她将话说完,白光一闪,迅速变回兽形。   黑色羽毛全竖,整个鸟脸羞愤欲死。   它瞪着绿豆大的小眼,再次打量她一眼,确定眼前女修不知内情,低声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方才你可有听见什么心跳声吗?”   柳长宁抬手拨弄着它耸拉下的呆毛,强行克制住喷薄的笑意摇摇头:“并未。”   小黑鸟尴尬神色缓了些,翅膀软软的垂在她的胸前,只是两肢依旧紧紧闭拢。   “虽然未听见心跳声,方才身上却突然有些怪异,不知何物,又硬又磕,大抵是被石块给割着了……”   白衣女修慢条斯理的穿上洒落一地的衣衫,细如玉璧的身子在阳光下,蒙上一层光晕。   她的声线低冷,尾音带着丝哑意。明明高洁如远山,曲高和寡之气度。   却令小黑鸟再次夹紧了双腿,它艰涩的别开了视线。   开口忿人的语气都弱了些,虚张声势附和道:“我方才也感觉到有个石块,头顶上那群老匹妇,定是乱扔了什么灵火石。没关系,本尊往后恢复人形,一定帮你教训他们。”   柳长宁:……   --   山顶试炼广场央,已陆陆续续上来很多人。   其低阶修士占上多半,只有少数乃普通人。   几位化神期长老早已端坐在上首十大紫檀木椅上,其身后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皆是各门各派此次带出来的精英弟子。   因为有化神期老祖坐镇,从青云梯千辛万苦爬上来的拜师弟子们,大气也不敢出。   皆是低着头,排队,等待接下来的测试灵根仪式。   却不知头顶之上十位高高在上的化神期修士,此刻脸色皆是不好看。   “她怎么还没有上来?”   “还有半柱香的时间,青云梯就该撤了。”   “气煞我也,那女修什么意思,吊着老祖胃口,让老祖眼睁睁看着她登梯之能,便要拍拍屁股走人?”   “我逍遥派要定了此女。”   “上都没有上来,逍长老倒是好大口气。呵!”   ……   长老们神识传音焦躁的争吵不断。   其身后十大门派的精英弟子们,脸上的好奇之色已经遮掩不住,明晃晃的显现在脸上。   天心派所在的弟子队伍。   陈素心站在对首。   二师妹雅韵忍不住心好奇,悄声问道:“师姐,你可知老祖们方才在水镜看见了什么?她们这般……恶狠狠的神色,如何感觉竟似要打起来一般?”   陈素心扭头觑了眼二师妹,轻咳一声:“师妹慎言,隔墙有耳。”   她扫了眼不远处看过来的御兽门大弟子,冲着她疏离的笑了笑。   压低声音道:“长老们如此激动,便是有大事发生,稍安勿躁,看着就是。”   得了这样一番口讯,雅韵闭上了嘴,眼观鼻鼻观心。   青云梯撤掉的最后一息,柳长宁才慢条斯理的的登上试炼场。   随着她的身形甫一入内,身上的威压不断增加。   她抬眸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上首十位高高在上的修士,那群化神期的长老目光毫不掩饰的向她涌来。   柳长宁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怀的小黑鸟却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一群老东西,看什么看?干涸太久,没有经过男修滋润,连女子也不放过吗?”   “噗嗤”柳长宁笑出声,对上小黑鸟绿豆大的小眼,笑的仿若一朵盛开的雪莲。   裴老祖移开视线,瓮声瓮气道:“丑八怪!” 第96章 女尊修真界(十七)测灵石碎   测试灵根的试炼场设在无涯城城半空之上。   其上氤氲袅绕, 仙鹤盘旋, 甫一入内, 如临仙境。   因是最后一位登上试炼场的俗家弟子,不仅端坐高台的化神期修士来回打量,提前登上山的弟子们亦是好奇看过来。   柳长宁今日着了身月白锦缎长衫, 之前白色织金的腰带被裴老祖孟浪撕裂。   她只好勉强在储物戒随意找了条红玉宽带束腰。   白玉戒前主人乃一位男修, 男子用过的腰带自是过于宽大。为了合身, 柳长宁在腰身前方打了个简约的同心结。   纤腰毕显,红与白搭配, 恰到好处。将那身清冷出尘的气质衬出了几分烟火气。   山风吹过, 衣袂翻飞, 半束半披的青丝拂开,露出那如仙如画的脸。   她神色并不丰,清冷疏离。只在低头对上怀灵兽时, 清冷冷的眸子才偶掠过几分笑意。两片唇薄而浅, 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显出冷淡的薄性。   可如斯外貌,甫一如内, 便撅住了所有男子的芳心。   不止前来拜师的俗家弟子, 连上首各大门派的精英男弟子亦是心旌荡漾。   裴子渊抖动着翅膀, 一双绿豆大的小眼恨不能眯成一条细缝。心头一股无名火徒升, 长长的牙喙狠狠的戳向柳长宁的胸口。   神识传音, 冲着她不阴不阳的暗骂道:“沾花惹草, 轻浮!”   柳长宁唇角微勾, 扫了眼周围情形。   很快垂下头, 埋头向排成一条长队的队尾走去。   宠溺的顺毛哄道:“前辈息怒,晚辈只看你!”   小黑鸟支起耳朵,心底一股说不清的麻痒滋生。不轻不重的哼了声,屁,股对着柳长宁的胸前。   换来她不轻不重的颠簸。   鸟身羞涩,难以启齿!   试炼场占地很广,其正央的空地有个圆球状的测灵球。灵球很是显眼,放置在两尺高的玉柱上。此刻灵球正散发着乳白色的光圈。   今年负责测试灵根、维持秩序的是十大门派的大弟子,修真界年轻一辈的翘楚。   七女三男并排站在侧灵石的前方,见最后一位登上云梯的女修规矩的排在测试资质弟子队伍的尾端。   为首高个黄衫女修轻咳一声,此女乃十大门派之首天华门大弟子金风。   她上前两步,对端坐上首的十大长老请示后。   这才扭头,看向今次前来拜仙门的人群,扬声介绍此次测试灵根的规矩。   上古灵域因为灵气充裕,身怀灵根的人不在少数。此刻虽前来拜入门派的人众多,可真正能被十大门派挑选上的弟子却少之又少,各大门派对弟子资质挑选极为严格。   废灵根者即使登上云梯,大多并不会通过此次测试。   一番冗长的发言完毕,队伍逐渐开始向前行进。   历来测试试炼场队伍越靠前的弟子资质愈高。   此刻间高台上,传出一声声高和评判声。   “品土灵根,合格。”   “品水木双灵根,合格。”   ……   队伍间窃窃私语越来越多,却无一人高声喧哗。   柳长宁站在队伍最后,并不受影响。她一边慢条斯理的给小黑鸟捋毛,一边低垂头,神识已是将整个试炼场笼罩。   因为之前神识受天人合一境界的拓宽,她此刻可观察的范围变大,天空漂浮的灰尘皆能映在脑海。   试炼场修为最高的修士也只不过达到化神期晚期修为,此刻柳长宁的神识窥视,众人却是一无所知。   “句曲,你可看出来了?逍醉与庞灵子那群老家伙,怕是要合作拿下那疑似天命之女的女修士。”   “我看未必,这得看那女修的意愿,强人所难不可为。”   句曲老道侧眸看向邻座凑过来的尼姑,挑眉笑道:“明庵大师莫不是也想分一杯羹?”   明庵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哂笑道:“今日在此十大门派的长老都想要她。我当然也是想,可入我天音寺者必得剃度出家。想来争抢到手的几率并不大,是以……”   她回头,老态的眸子精光矍铄:“句道长可要与贫尼合作,一会儿贫尼为你遁世仙宫说些好话,助你门派得了此女。卖个好处,她若真乃云老祖口天命之女,往后也好提前打上交道。”   句曲嗔怪的笑道:“你这老家伙,倒是个滑头!”   说完拿着蒲扇了扇凉风,视线落在前方测试弟子的队伍。   高深莫测道:“事在人为,如今宫主进阶尚没有出关。倘若其余门派争夺激烈,我遁世仙宫也不必为此伤了和气。更遑论,即使没有此女,遁世仙宫宫主裴子渊之名也能令门派屹立不倒。”   明庵眼睛微眯,似想到什么,双手合十,低叹道:“句道长说的极是,待裴老祖出关,他便是灵域最年轻的渡劫期老祖。到时候门派实力大增,我等是如何也不比上。说起旷世奇才,裴老祖如何不是?”   柳长宁收回神识,茶色眸子看了眼兀自发呆的小黑鸟。   不着边际的问了句:“倘若老祖体内的地火熔岩炼化,是否就不要晚辈了?依老祖这等修为,即使是遁世仙宫宫主的仆侍,那也定是地位超绝。若是恢复正常,会不会就将晚辈当成陌路之人对待?”   裴子渊正生闷气,心酸的要命,一双绿豆大的小眼警惕的扫视着一群殷殷切切,觊觎美色的男修。   甫一听眼前女子略带深沉的问话,神识传音,张嘴就道:“那是自然,老祖要你这窝囊废作何用?”   柳长宁拔了拔它翘起的呆毛,半眯着眼:“窝囊废虽不用,却是能为老祖降火啊!”   纤长的细指,不着痕迹的探入它浓黑的羽毛。因了太过熟悉鸟身的每一处敏感点。当她略显冰凉的指尖不着痕迹的剐蹭在鸟身的边缘。   小黑鸟本是大快人心,半垂的眼睛倏然瞪圆,他羞愤的发现厚厚的羽毛掩盖的羞耻忽然热了……   悲愤的夹紧双肢,狗狗祟祟的低头查探引起周身异样的冰凉,却一无所获。   身前的女修纯纯的看向它,一脸担忧道:“疑?前辈为何又炸毛了?”   炸毛怪裴子渊:……   一人一鸟正在对峙,这会儿前方测试灵根的队伍再次向前行了一大截。   忽然前方爆发出一阵惊呼声,一位身着浅蓝长衫的男修士竟是令测灵石发出了青色的光晕,光芒越来越甚,整个测灵石在他手飞快运转,将整个球体变城了靛青色。   “上……上品木灵根。”   负责测试的弟子,一脸震惊,报出测试结果,说话的尾音发着颤。   也不怪他如此激动,此刻测试灵根的队伍已行至一半,资质上佳的修士往常都在队伍前列。   历来测试队伍越往后,修士资质越差,却没想到队伍行至途,竟是发现了一个上品单灵根的好苗子。   细看这位男修竟然长相也颇为出挑,负责测试灵根的弟子不准痕迹的抬眸看向上首十大长老,果不其然,长老们眼底俱是满意神色。   还没有测出灵根的弟子,此刻亦是羡慕嫉妒不断。   “李姐,那单灵根男修可是方才在半山腰上我们碰上的那位?”   排在队伍末尾的两个女修,交头接耳。   年龄稍大的李姐抬起头,脸上多了丝愤懑,哼道:“我看是!倒是好资质,只可惜一男子,终是小家气,成不了大气候。”   “那可是单灵根啊,姐。运气好,许是能成为十大门派之一的真传弟子。”   年级稍轻的女修圆眸羡慕之色一闪而逝。   李姐瞪了她一眼,显是平日教训人习惯,听了这话,张口欲言,却说不出风凉话,侧头,眼风正好扫向队尾的柳长宁。   从柳长宁最后一个登上青云梯时,她便注意到她。   方才因为有十大门派弟子维持队伍两侧维持秩序,她并不好上前找茬。   这会儿出了个单灵根弟子,众人注意力皆在前方。   嫉妒心作祟,李姐郁气难消,看见队列之后的柳长宁,狭窄的眼睛眯成一条直线。   拔高声音,不阴不阳道:“黄妹,你不懂,这男修往后便是鱼跃龙门。再不是那等修为低劣,举止轻浮的女修能上前搭讪的人物了。说来那窝囊废也是可怜,之前故作高冷,却不料别人转眼之间便能化虫为龙,快哉!你说这窝囊废怕是连当炉鼎的机会也无。”   年女修的声音极大,队尾的一群人很快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柳长宁,目光多多少少带了分戏谑。   李姐话语间已是极尽侮辱,柳长宁面上的神色却并没有变。她抬手慢条斯理的将耳边垂落的碎发别于耳后。   抬眸,迎上年女修那双挑事的目光。   杏眸幽邃,无波,厉光如电。   只一眼落下,等同于真仙的神识毫不保留的笼罩住李姐的头顶之上。   以李姐筑基后期的资质根本抵不住这样一眼的威压。   她捂着头,面色痛苦,张嘴想要求救,却发现嘴巴根本张不开,周身灵力无法调动。   身边同伴一无所知,所有人皆是面色无常。   她惊慌失措,甚至不知道自己忽然间的识海紊乱是谁所为。捂着头,艰涩的动着眼珠,查探一圈,唯一可疑的是队尾那女修清冷冷的眼。   可是她只看了她一眼,这怎么可能?   随着识海愈来愈重的威压罩顶,她已经无法查探是谁下的毒手,窄小的眸子布满惊惧,双腿抖来抖去,直直的跪向地上。   站在一旁的黄衫女子见此,暗忖李姐试炼紧张。   忙不迭的安慰,却丁点没有发现她此刻异样。   --   这一番动作过后,之后上前的弟子倒是再没能出现上等资质。   那黄衫女子与李姐的资质并不好,因了方才一番惊吓,待到李姐上前的时候,走路一步三晃,已是令测试金丹修士很不喜。   测灵石上,五色灵根灰暗无光。   在一旁评判的金丹修士没个好脸色,直接宣布了她今日选拔结果:“下品五灵根,落选。”   李姐满脸灰败,跌跌撞撞的冲出人群。   “此等心性,即使资质高,于修真一途也未必能够长远。”   柳长宁挑眉,一边上前走至测灵台,一边与裴子渊神识传音闲聊。   “哦?前辈觉得什么样的心性才能逆天而行,一步登天。”   小黑鸟展翅飞到她的肩头,看着玉柱之上的光球,道:“大道三千,守好自己的道法,方能越阶而上。”   柳长宁伸手,将手指放在测灵石上,一心两用,反问道:“前辈如此修为,定是道心坚定之人,还未知您是什么道法?”   此话方落,小黑鸟却沉默了片刻,再低眸时,眼内所映是万丈刺目的冰蓝色光芒。   测灵石在白衣女修的手不停转动,万丈光芒从灵球射出。   球体上的颜色由蓝转冰蓝,以柳长宁手掌为心,光圈越来越大,将整个试炼场笼罩其。   高台上的化神期长老站直了身,目露惊光。   忽然,测灵石仿佛不堪重负,射出万丈光芒后,“滋啦”浮在半空,球体突然碎裂,碎片砸落地上。   负责测验灵根的金丹期弟子,张了张嘴,此刻已是说不出话来。   她侧头看向上首的十大长老,指着一地碎片,求救的问道:“求长老们明示,测灵石不堪重负已碎。如今该如何测评此女资质,这位至少应是上品……上品单……不,变异单灵根。”   灵域历史上,从没有人用测灵球测试灵根时,灵球发生自爆。   十位化神期的长老面面相觑,好半晌。   天华门的长老定了定神,说出众人商讨的结果:“暂时按上品变异冰灵根资质记录在卷册。”   说是上品变异灵根,目睹全部情形的诸位长老心皆是有数。此女这番惊世骇俗的测试灵根阵势,怕是比上品灵根更厉害。   可是如今测灵石已是碎了,她体内灵力浓郁到何种地步却是无法判断。   如此逆天资质,若是不出意外,□□不离十是云老祖口那位救世之女。 第97章 女尊修真界(十八)   试炼场央, 此刻留下的弟子并不多。只有方才登上青云梯人数的一小半。   柳长宁在金丹修士的带领下, 站在这群人末尾。   “师姐, 你天赋好高。长桓第一次看见有人测试灵根时,将测灵石震碎。”   柳长宁掀开眼皮,排在她前方的蓝衫男修, 是青云梯那会儿上前搭讪的男子。   他两眉弯弯, 丰唇展出一抹极为自然的笑容, 两颊酒窝深陷,不显阿谀。   黑眸看过来时, 目含真挚, 真情实感, 令人如沐春风。   清隽美男子,温雅如玉。   若是旁的女子见此,怕是说话都要温柔一两分。   只可惜老干部眼只有一坨黑到毛秃的小黑鸟, 她粗粗扫了眼搭话的男修, 又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疏离道:“公子天赋也很高,修行一途天赋乃其一, 机缘、刻苦、心性皆很重要。公子所言折煞在下。”   此话方落, 坐在上首时刻注意柳长宁举动的一众化神期长老们脸上俱是满意之色。   之前十大派长老猜想此女为天命之女之事已是坐实了成, 她们虽面上无甚反应, 可眼睛内皆是激动之色。   却说通过灵石考验的众人在各大门派精英弟子的带领下, 已走上长老们所在的白玉壁台。   玉璧搭建的平地上, 十位长老端坐于紫檀木椅, 仙风道骨, 慈眉善目。   仇长桓一边随着队伍向前行进,却不着痕迹的落后一步,与柳长宁错了半个身子,继续搭话。   他乖巧的坠在她的身侧道:“多谢师姐教诲,长桓定谨记于心。”   白皙的脸上生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羞臊,仇长桓眼巴巴看向身侧女修。   见她并不搭话,犹豫了一瞬,迟疑的问道:“师姐资质卓绝,可有想好拜入哪个门派?”   柳长宁垂着头,此刻识海内回荡着裴子渊讥讽的嘲笑:“啧啧啧!这小子左一口师姐右一口师姐,本尊看,还不如叫声好姐姐来的妙。”   柳长宁眯着眼,眼皮下拉,将渐深的眸色悉数遮挡。薄唇张合,研磨着那句“好姐姐”。   若是在床底之间,青丝散乱,眼含祈求的裴子渊渴望的喊声“好姐姐”倒是真的妙。   小黑鸟兀自嫉恨,绿豆眼充满戾气,倏然抬起,便对上柳长宁那双蔓了波纹的缱绻目光。   毛发悚然直竖,唯有头上一根呆毛软趴趴。   他冷声哼道:“原来你喜欢此种温润如玉的男修。不过,有一句话本尊需得提醒你,这叫长桓的男修许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等温。你可信?”   柳长宁撸了把它头上的呆毛,低声回,清冷冷的声音浮在在他一团火热的识海。   舒服的鸟身轻颤。   “信,前辈放心。这世间唯一能令柳苍云低眸留念的男子只有一位,旁的人即使披着面皮,与我何干?”   四目相对,裴子渊在她那双茶色的眸子看见了自己黑梭梭一团的丑脸。   心别扭,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追问道:“哦?你这榆木疙瘩有心仪的男子?”   原以为她并不会回答,却不料她冰凉的声音盘亘在他的脑海。   “嗯,那是位极骄矜的男子,虽还未见着他真正的模样。可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此旁的男子与他比,只能黯然失色。”   小黑鸟愣了愣,扑棱了两下翅膀,神识受冰凉气息影响,再次羞耻的发出舒服的啾啾声。   柳长宁抚弄着它头上的呆毛低低的笑。   “说来老祖也认识那人……”   小黑鸟抬起头,绿豆大的小眼一瞬不瞬盯着柳长宁,耳尖已是悄悄竖起。   柳长宁哑声道:“他乃遁世仙宫宫主裴子渊,是您……主人。晚辈一番拳拳痴情,老祖定得帮我。”   小黑鸟转动着绿豆大的眼珠,黑色羽毛遮掩下,鸟脸布着丝不自在。它别开视线,冷哼道:“痴心妄想!”   没人知,方才随着“裴子渊”三字落入识海,百年老雏鸟心尖儿发颤,翻涌的热意也不知因何而起。   它狐疑的抬眸,瞪着罪魁祸首。一缕阳光恰好投射在她肌肤胜雪的脸上,那样一张出尘的脸猝不及防的撞入它的脑海内。   后来很多年,这成了无情道上最浓妆墨彩的一笔拐点。   小黑鸟呆头呆脑发着愣,呆毛高高翘起。   柳长宁习惯了小凤凰口是心非的神态,葱白的手指将黑色呆毛绕城圈圈,盘绕在白皙的细指上。   黑与白交织,倘若它不是一只兽形鸟儿,便又是一番暧昧的景色。   候在柳长宁身侧半响,她却不言不语。   仇长桓侧头,额间碎发挡住了那双泛着丝蓝色光晕的双眸。   他不动神色打量柳长宁怀那只平平无奇的妖兽。   眸异色一闪而逝,一只丑东西,柳苍云倒是喜欢的紧。   奇怪!   心怪异,此刻化名为“仇长桓”的旌寰却并没有露出丁点马脚。   他展唇,眉眼弯弯。讨巧的冲着柳长宁怀的小黑鸟笑了笑,问道:“师姐如此喜爱怀灵兽,莫不是想入御兽门?”   日常刷完裴子渊好感度,得到反馈眼看着还不赖。   柳长宁心情不错,扭头正儿八经的打量了眼仇长桓。   薄唇微启,不回反问:“公子想了解十大门派消息?在下听说极上派乃十大门派之首,男子居多……”   点到为止,仇长桓心领神会,他蹙了蹙眉,笑意浅了些,小声嘟囔道:“长桓是想与师姐去一个门派,师姐为人正派。往日也能多多照应一二……”   柳长宁挑眉:“哦?”   她的声音故意拖的很长,言辞平静:“公子怕是所托非人。我讨厌麻烦。”   小黑鸟竖着耳尖,听了一耳朵,笑意恨不能溢出眼眶。   “喂!你如此冷漠拒绝一位男子,不觉不甚妥当?”   神识传音,裴老祖揶揄的问道,显是心情极好,呆毛一晃一荡,好不得意。   柳长宁薄唇细细的勾出一抹弧度,不着痕迹的逗道:“晚辈对他态度好些,老祖生闷气。晚辈这会儿冷漠拒绝,老祖又颇有微词。不若前辈教教我该如何对待含羞带怯,凑上身前的男修?难不成见一个爱一个,甜言蜜语,细心呵护?”   裴子渊绿豆的小眼倏然瞪圆,羽翅扑棱拍打在她的手背上,气急败坏道:“哼,你敢!朝三暮四,不成体统!”   --   一人一鸟说话的档口儿,已是上得台阶,站在了玉璧铺就的高台上。   灵域十大门派是整个修真界顶尖门派,但是各大派实力并不同。   修真界以强者为尊,极上派、逍遥派、天心派因为有渡劫期老祖坐阵,地位要高出其他门派一大截。   近一百年,遁世仙宫新任宫主,修为突飞猛进。此番进阶渡劫期成功,便是整个灵域唯四的渡劫期修士,只有三百岁之龄。是以遁世仙宫跟着水涨船高,再过几年排名前三的门派便很难说了。   率先发言的是目前灵域第一大门派极上派长老天晶。   她厉眸扫来,不怒自威。   “诸位皆是经过一道道艰险走至台下,资质心性出类拔萃。大道三千,本是逆天而行,望尔等不忘今日初心。”   一番冗长的训话过后,弟子一位接着一位的上前拜山门。   十位化神期的长老面上仙风道骨,遇见心仪弟子,却亦是暗较量。   修为到了她们这等地步,能争抢一番除了单灵根弟子,其余倒很少能争执的起来。   前面的弟子纷纷挑选了门派完毕,到仇长桓的时候,这才引起第一次争抢。   他乃上品木灵根,如此资质适合炼丹。几乎所有门派都缺少炼丹师,这样的资质,在座长老如何能不心动。   几位化神期修士争的面红脖子粗,最后极上派给出极为优越待遇。不仅让仇长桓直接进入丹房,且以亲传弟子之位待之。赠上品宝器丹炉。   却不料当天晶露出势在必得神色的时候,仇长桓却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他踌躇的看了眼柳长宁,冲着十位化神期长老解释道:“多谢诸位老祖抬爱,长桓想与柳师姐拜入同门,是以须得师姐选完,长桓随着她便是。”   此话方落,在座一众长老面上遗憾之色尽显,仇长桓资质并不差,虽没有柳长宁逆天。却亦是奇才,原以为两人拜入不同门下。上等资质弟子分流。   而今,却是要师出同门……   好资质的弟子皆是入了一家,怎能不令人唏嘘。   天晶脸色黑了一半,尽管心底不愉,却是不能强抢,只能没个好脸色点头应允。   小黑鸟在识海喋喋不休,阴测测的讥讽道:“这叫仇长桓的男子,倒是个痴情种。”   正在说话之际,天晶报上了柳长宁的名字。   她安抚的顺了顺小黑鸟的毛,缓步走向玉璧前。   十大门派长老视线扫来,此刻眼底皆是冒着绿油油的狼光。   一众几千岁的化神期修士,争吵不休。   竟是无一人先问问柳长宁的意愿。   裴老祖嫌弃的看着这群老道士,难以置信这群人如何修至化神期,此番与坊市摊边叫卖郎无异。   一番争吵完毕,已是足足过了三盏茶的功夫。   柳长宁垂眸,不急不躁,长身玉立的站玉璧前。   不见丝毫胆触。   明庵用手肘戳了戳从始至终只说了三句话的句曲,不着痕迹的冲着柳长宁站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道:“此女了不得,定力十足。不可多得啊。句道长为何争抢欲,望不大?”   听闻此话,句曲侧头,她手指虚抬。   只见不远处面红耳赤,八大长老几乎要打起来。   她摇头叹息道:“不是老道不抢,是争抢不过,倘若硬趟这摊浑水,惹上一身泥,便得不偿失。”   “老友通透!”   柳长宁收回神识,低眸看向小黑鸟,四目相对。   赞了句:“咱们门派的长老为人不错。”   小黑鸟煽动翅膀拍在她手背上,力道并不重,故作高冷道:“那是自然。”   一通争执,依旧没有定论。   天晶扫了眼与自己争弟子的其他几位长老,厉色一闪而逝。   看向柳长宁,又是一通仙风道骨:“如今各大门派俱想收你入门,小辈你自己可有考量。”   柳长宁拱手上前,面上很是淡定,即使盯着数十道威压,腰板却笔直挺立,如松如竹的立在堂下。   缓声回道:“多谢诸位长老抬爱,苍云登梯之前,便已心有所选。我想入……”   “慢着!”   柳长宁的话并没有说完,正在众人凝神细听之时,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阴沉的冷喝声。   来人宽袖光炮,外罩灰色外衫。个头并不高,鹰钩鼻倒挂,下巴削尖。身形极瘦,形容枯杆。   她脚踩祥云而落,身上的气息竟然是化神期修士的威压。   她窄小的双眸,扫了眼众人,最后落在柳长宁的身上。   这样形似的五官,只肖一眼,柳长宁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   她双手环胸,迎上她眼底浓浓的厉色。   不禁想到第三世喜欢看升级流小说的潘二,时常挂在嘴的那句话“打走小的,迎来老的,反派不断出现,这叫套路。”   只是这老者此刻脸上不死不休的神色倒是令人诧异,即使那日大阵,裴老祖灭了木蓝卿威风,斩断了她一缕剑意,他们却只是正当防卫。   眼前这老者神色狠辣,仿佛与她有血海深仇一般。   柳长宁低头与小黑鸟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看出了诧异。   在座都是化神期长老,老者甫一露面,便认了身份。   孙立松站起身,呵道:“师妹,你忽然来试炼场作甚。如今选徒大典尚未结束。擅自闯入此地成何体统!”   木云抬眸,老态的眼皮掩盖了大半情绪,她阴沉道:“师姐不要多管闲事,我来是为寻仇。你等选徒是你等之事,而我……今日只要此女……”   她伸出手指向柳长宁,干涸的嘴皮摩擦,咬牙切齿道:“死!”   “胡闹!”孙立松气的火冒三丈,平日她与木云便是不合。   木云为人亦正亦邪,却因为乃掌门丘老祖嫡系弟子。他二人平日尚留了几分同门情谊。   哪里知道这位师妹近些年愈发胡闹,放纵女儿为非作歹,为所欲为也就罢。   今日竟然一人闯入试炼场,断弟子选拔。如此恶行传出去,丢的是她黎门的脸。   孙立松急急忙忙的制止,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哪里知道木云并不为所动,她半眯着眼,抽出腰间长剑,直直的冲着柳长宁刺来。   攻击被一旁的天晶道人拦下来。   “木道友,莫不是要在我等面前大开杀戒,滥杀无辜?"   天晶拂袖挥出一抹白光将柳长宁护在其。   其余几位化神期长老也纷纷走上前来,脸上回护之意毕现。   虽都为化神期修士,可木云乃化神初期,与在场这一众老道比,却是比不过的。   木云意外的看了眼这群出面阻拦的老家伙,修真界本就弱肉强食,化神期长老想要弄死一位低阶女修,极为容易。   可今日这群人却为了一低阶女修得罪她,实属反常。   没时间仔细思考,被人阻拦,她也不怕,指着不远处光罩的柳长宁。   阴恻恻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天晶道长当真要回护此女?”   木云叫她不退不让,从怀拿出一盏魂灯。   灯芯已灭,此乃各大门派弟子心头血点燃的魂灯,魂灯灭,便代表弟子死。   木云扫了眼众人,见这群阻拦的长老们脸上露出一抹犹疑。   窄小的眸子狠厉之色一闪而逝,她将魂灯向前拖了拖,道:“不用本尊解释,诸位应是明白魂灯灭的意思。此乃我女蓝卿魂灯,三日前,她死在无涯城,明台巷。与人斗法身死,魂灯留下小女死前场景,诸位请看。"   魂灯在空旋转,忽然一抹投影出现。   画面里的场景,赫然是三日前深巷内,柳长宁一脚踩在木蓝卿胸口的画面。   画面一转而逝,只有数息。   木云满眼恨意的看向柳长宁,桀桀的笑出声:“杀人偿命,我女儿至今尸骨未存。女仇母报有何错?诸位还要阻拦?”   木云阴鸷的视线从十位长老面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天晶身上。   “你极上派乃正道之首,如今为了区区低阶女修,是想与天下道义背道而驰吗?”   此话一落,天晶半眯着眼,笼罩在柳长宁头上的光罩却是收了回来。   她直视泰然自若的白衣女修,厉声问:“小辈,木道长所言是否属实?”   柳长宁掀开眼皮,看了眼众人,秀眉微蹙,眉目间夹出细小的褶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木蓝卿何等性子。诸位前辈打听一二便是全知,杀她岂不是脏了我的手。”   她冷冰冰的看向木云:“那夜我在酒楼与木长老之女发生口角,天心派大师姐目睹全程。”   柳长宁扭头冲着远处天心派弟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被点名,陈素心顶着众人视线走出人群,冲着长老们行礼后,方将那日所发生的之事娓娓道来。   话说到最后,向柳长宁卖了个好,补充道:“当日挑事实乃黎门木师妹而起,确不是柳道友的错。”   柳长宁冲着她点了点头,缓声道:“晚辈那夜大约酉时返回客栈。熟料木师姐在明台巷,设下阵阵等候晚辈落网……几经生死斗法,方逃出大阵。而方才魂灯之处所发生的场景,的确为真,可是当时木道友仅仅昏迷,却未生死道消。”   她本就一身正气,说话的声音清冷冷,虽是平铺直叙,却声定意坚,没有半分心虚。   与木云桀桀怪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众人将视线聚向木云,她却桀桀大笑:“此女还在狡辩,区区一筑基期修士,却能逃出阵阵。诸位皆是化神期修士,须知牵引阵与隔绝阵叠加,其威力可是一筑基期修士可挡?”   她抽出腰间七彩飞炼,只见飞炼已是碎片拼凑而成。上品宝器被劈成如此模样,当属罕见。   木云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此乃我的本命宝器七彩飞炼,那夜被此女所毁。诸位皆知,我疼爱女儿,以我化神期修士十分之一的神识为引化为一道剑意,相当于我本尊成功力。”   她顿了顿,见众人眼疑窦丛生,咧嘴冷笑:“此女却能在双重大阵作用下,斩断剑意,伤我神魂。”   木云厉眸扫向柳长宁,桀桀笑道:“如此修为,却登青云梯拜山门,心肠歹毒。居心叵测。八成乃魔族之人,另有所图。”   此话一落,十位化神期长老皆是悚然一惊。木云拿出来的证据几乎为铁证,每一样矛头直指柳长宁。结合方才测灵球破碎的场景。   测灵球破碎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测试者体内灵气浓郁,撑破灵球。   二是测试者乃魔族,魔族体内真气与灵气背道而驰,二者相碰,测灵石不堪重负,也可破成碎片。   百口莫辩,所有人的视线几乎全部聚集在柳长宁的身上。   她低垂着头,茶色的眸划过一抹怒色。   自入上古修真界起,她似乎还没有大开杀戒,即使木蓝卿再三挑衅也饶她一命。   但这并不代表她性子软,圣母本母。所有的忍让是为了靠近她的凤凰,可是此刻有人要阻她的路。   木蓝卿的死显是刻意陷害。   在魂灯做了手脚,证据直接指向她。   有人是想逼她成为众矢之的。   会设计出这场大戏的,如果不是木云老道自己颠倒黑白,便是仇人……孽徒!   当年穿,越魔种爆体,随着她一并融入这个世界。并不代表他死了,情魔不生不灭,除非没有七情欲为养分。   而近些时日来自魔域的消息,多多少少柳长宁得知了一些,魔池干涸,魔族入侵灵域。一系列变故,后世记载里并没有发生过。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旌寰也来了,带着他的仇恨与歹意搅弄风云。   熟悉旌寰套路的柳长宁,身上冷意徒升。   虽不知他没有魔池为养分,他从何维持魔体,可是以孽徒的性子,搅合出今日之事,令她被正道围攻,阻止她与这一世裴老祖见面,可能性极大!   柳长宁大开神识,理也没理木云阴毒的视线,集全力在试炼场搜查。   倘若她所猜不错,旌寰必定在此。   被背叛的第二世,她亲身体会那人装什么都很像。   只是柳长宁的神识只探查到一半,天空徒然黑云翻滚。   一道磅礴的神念落下,柳长宁的神识触碰到那抹熟悉的带着热温的神念时,气的肝胆疼。她收回神识,狠狠的拔了拔不听话的小黑鸟的呆毛。   天空强大的威压已经罩顶。   别说普通弟子,即使是在场化神期修士,小腿腹俱是一软,很多人已经跪倒在地。   罩顶的神念慢慢凝为一个模糊的人形。   他身形颀长,红衣墨发,虽面容遮掩在云雾。   可凝实的身形甫一出现,遁世仙宫的众人,却俱齐齐跪地行礼。   句曲叩首抬头,激动的看向半空,颤颤巍巍道:“老祖,恭喜宫主出关,进阶渡劫期。” 第98章 女尊修真界(十九)   遁世仙宫所有弟子眼几乎皆闪着激动之色, 众所周知, 神识凝为实体之法,只有渡劫期老祖方能做到。。   十年前宫主裴子渊闭关迈向渡劫期,此后再也未曾从凤羽山出来过。前些时日凤羽山劫雷大做,宫内上上下下几万弟子俱都以为宫主迈入渡劫期了。   只可惜雷劫劈在凤羽山顶,宫主却没能从闭关的山门走出来。   倘若不是代掌门明祥师伯出来主持大局, 门派早就乱了。   遁世仙宫宫内之事, 被代掌门以雷厉风行的手段, 强行压了下去。   可即使如此, 倘若宫主当真没能迈入渡劫期,反是在雷劫之下受了重伤,对于遁世仙宫来说,往后在十大门派的地位恐是会沦为黎门之流。   这也是彼此无涯城选徒, 句曲不愿与其他门派争抢天命之女的原因。   老祖跨越大境界,生死未卜,与十大门派前三的门派争锋相对,结下恩怨……往后艰难。   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 鸡汤柳暗花明又一村。   红衣墨发,身形颀长的老祖凌空而降。   句曲睁着双眼睛, 老泪纵横。   其它位长老并不知遁世仙宫如今处境,看着句曲老道与遁世仙宫其余弟子脸上激动神色, 纷纷面露惊讶。   顺着他们的视线, 仔细打量天空的“人形”。   这才察觉, 此乃神识凝成的虚体。   随着半空神识渐渐凝实, 身上薄雾越来越淡。   半空的男子彻底现出虚体,他身形颀长,外着一袭天蚕羽翼锦衫,腰间束以织金刻凤玉带。仙器火凤鞭盘绕其上。如瀑长发半束半披,黑发红衣交织,即使看不清面容,却热烈的令人挪不开是视线。   仿佛只要他站立的地方,万物都成了他的衬托,一花一木,天空白云,只甘愿沦为衬托他的背景。   放眼整片灵域,只有一人能将红色诠释的如此魅而不妖,令万物都失去颜色。   那便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裴子渊,遁世仙宫宫主,倾城绝代之貌的裴宫主。   句曲惊呼唤出声时,其余大长老才反应过来,强大的威压罩顶,他们紧跟其后,纷纷跪地行礼。   “恭喜裴宫主,进阶渡劫期。”   其身后的合派弟子此刻亦是埋着头,大气不敢出。   修真界没有长辈晚辈之分,以修为为尊。   裴子渊年龄比在场这群老道士皆是要小上几千岁,可是无奈他天赋高,以三百岁之龄境界渡劫期,往后会是整个灵域最能飞升上界的修士。   如此修为,当得众人一句“老祖”,更当得他们心悦诚服跪拜。   柳长宁仰着头,一双茶色的眸子盯着那人被红色锦衫包裹的翘臀上。   舔了舔干涩的唇,神识传音,哑声道:“老祖可知,今日擅自动用灵力,神识凝为实体,将面临何种后果?”   小黑鸟睁着双绿豆大的眼睛,心虚一闪而逝。但却死鸭子嘴硬,不肯认错,梗直脖子,长长的牙喙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锐光。   因神识凝为实体,需要灵力支撑。且他此刻为兽形,强行将神识凝成人形,耗损极大。   没有余力支撑与柳长宁私下对话,这会儿也只能借着鸟身表达自己的想法。   裴老祖活了三百余岁,除了无情道带来断情绝爱,这一路修真之途,顺风顺水,随心而为。   方才木云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污蔑窝囊废为魔族。最可气的是眼前这群化神期蠢货竟然信了那等子虚乌有的话。   眼看着此事就要被坐实,他若再不现身,窝囊废怕是要被这群人按头戴上魔族的帽子。   裴老祖素来是自己的东西,自己随心指摘欺负,可是别人说她半句不好,那便是触及逆鳞。   朱雀一族,生来脾性大,他随了他父亲,即使受无情道影响,平日行走灵域多是高冷示人,可是倘若有人犯了他的忌讳,呵!   柳长宁眼角余光瞟见小黑鸟不知悔改的神色,这次倒是没有指责,一双茶眸蔓着丝晦涩的笑意。   她状似无意的道:“老祖胆儿可真是肥实,竟然敢冒充你家主人…”   此话一落,小黑鸟绿豆大的眼睛再次滑过一抹心虚。   它半垂着眼皮,不置可否。   “罢了,左右老祖此番乃为晚辈出头,晚辈定不会告诉宫主此事。只不过,您今日擅自动用灵力,往后十日你我怕是都得在床榻之间行那等羞臊之事,颇为苦恼!”   半空神识凝为实体的裴老祖险些失态的将凝成的人形散去,他冲着跪了一地的试炼场众人,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除了胆肥的柳长宁,几乎所有人心底皆是一颤。   天晶战战巍巍的抬起头,顶着威压,断断续续的问道:“宫主前来试炼场,有失远迎,实乃我等之过。”   裴元绍扫了她一眼,见她虚假的客套,并不给她脸面。   侧头看向一脸激动的句曲,浑身的冷意不禁褪了几分:“本尊不日前将将出关,因为前去十方海域寻找炼器灵物,这才没有在你等面前出现。……”   “前辈您……谎话不能说太多。您如此假冒裴老祖,倘若他老人家出关,怕是要……”   半空,长发随风飘扬的男子忽然晃动了下身形。   不着痕迹瞪了眼试炼场央的窝囊废,恨不能捂住抓住她的神识,抽打一番。   “话多者死!”   半空传来裴老祖没头没脑的警告,众人心一触,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裴老祖那张掩在云雾的脸。   柳长宁极为不给面子的勾唇,噗嗤笑出声,她怀的小黑鸟见此,长长的牙喙狠狠的戳向了她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疼……啊,轻点。”   老干部神识传音,故意压低声音,喑哑带了丝chuanxi,一并浸入裴老祖的识海,那股子冰凉的诱惑顺着他神识凝成的实体,从头顶灌入,一路滑道尾椎骨。   半空的虚体再次站不稳,整个身子极为隐蔽的轻颤。好在此刻所有人皆是笼罩在裴子渊渡劫期老祖威压下,并不敢直视他的身形。   小黑鸟气急败坏的瞪向柳长宁,此刻别说戳胸,长长的牙喙紧闭,仿佛烧着一般。恨不能就地锯掉。   两只腿此刻打着哆嗦,鸟身尴尬。   身上徒然生出的异样控制不住,裴子渊半眯着眼,心郁气丛生,总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却是根本找出被侮辱的证据。   心头战栗不断,只能将怒火对准试炼场上这群狗东西。   句曲颤颤巍巍的顶着威压抬起头,虽不明所以,却主动承担下宫主怒火:“句曲有罪,老祖息怒。”   裴子渊一言难尽的凝了她一眼,拂袖挥出一道白光,将她拖了起来。   侧头冰冷的视线却落在了木云的头上:“句师侄无罪何需认错,你等起来。本尊尚有要事在身,此地停留不了多久。倘若不是这黎门的孽障在此,造谣生事,扭曲事实,我本是不会现身。”   此话方落,他身心身形微闪,一息间已是挡在了柳长宁的身前。   云雾虽是遮挡了面容,一身的冷意却是挡也挡不住。   他拂袖,一道赤红灵力直直的落在木云的腿上。   “噗通”一声,身材干瘦、满脸阴沉的木云直直的跪倒在地上,没有丝毫抵抗力。   裴子渊低眸,似看蛆虫一般看着匍匐在地的老道。   冷哼道:“木道长,这波灵力你可熟悉?三日前,明台巷,本尊遇见了一桩阴毒的杀局,阵阵叠加杀人,一时兴起,忍不住分了一缕神识观测当时所见便是试炼场内,如今立在本尊身后这位后辈,那夜她惨遭狙杀。而暗杀者心思颇巧,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所拿出法宝,皆是高阶宝器。手段阴邪,心思歹毒,一应所为皆不是正派人士所为。”   众人此刻看向木云的目光都变了,尤其是天晶。她铁青着一张脸,狠瞪向木云,她怕是被这老匹妇给糊弄了去。   果不其然,上首裴老祖的声音不咸不淡,他把玩着胸前黑发。   不紧不慢道:“原本是小辈斗法,本尊却不会坏了此规矩插手多管闲事。只可惜那暗杀者心思歹毒,最后竟放出化神期修士神识所化剑意。如此便由不得此人,老祖忍不住动了手指,斩断了那缕神识。”   裴子渊低头,看向木云,冷笑道:“木长老,方才本尊对你使出的赤火真炎你可记忆犹新?毕竟那日斩断的是你一缕神识,本尊有没有说谎,你最是清楚。”   木云当然记忆犹新,她窄而小的眸子内骇然之色毕显。此刻整个人只能贴在地面之上。强大的威压,压在胸口,出气皆是困难。   渡劫期老祖一怒,即使她修为不低,亦是抵挡不了。   她张了张已经开裂的唇,双眸滑过一抹猩红色,鼓足了气劲儿,声音嘶哑:“那日既是老祖所为,在下女儿也是老祖亲手所杀?”   “本尊杀一邪修难不成杀不得?”裴子渊冷哼道:“只可惜那等蛆虫不值得本尊亲自动手。”   正说着话,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聚集。   裴老祖身形一顿。   “阿邵变回来,快!”识海传来柳长宁急促的催促声,一向冷静的声线多了丝担忧。   玄冰真元所剩无几,天空乌云,是劫雷降落的前兆,虽然凝成劫雷只兆还需一个时辰时间。   可是再磨蹭下来,半个时辰左右劫云出现,这群老家伙就要看出它的异样了。   裴子渊半垂着目,张了张嘴,正欲说话。   木云彻底爆发,她沙哑的声线极为难听,凹陷的颧骨上一双小而窄的眼睛布着仇恨的锋芒,吼道:“那是谁?是谁杀了我女儿,魂灯岂能作假?即使此女没有魔族之能,但也是杀害我蓝卿罪魁祸首。”   “不是她!”裴子渊看也不看地上骨瘦如柴的老道,抬头扫了眼其余门派长老,厉声道:“此女遁世仙宫护着,尔等若是再敢上前打杀,便是与我裴子渊为敌。”   他说完已是衣袂翻飞,再次回到半空之,指着柳长宁,冲句曲命令道:“将她收入门下。本尊本体尚留在十方海域,不日归来。你等守好山门。”   此话一落,天空云朵一簇簇聚集在红衣魔发男子周身,白光阵阵,十息间,方才凝实的神识消散,裴老祖便如昙花一现般,消失无踪。   神识归入体内,小黑鸟疲惫垂下眼皮。   “赶紧解决这方麻烦,老祖要受不了了。”   裴老祖识海内热浪翻卷,绿豆大的眼睛生出一层渴求的炽热。   柳长宁眸子幽邃,神识传音,这些没有装,声音有些喘:“阿邵乖,再……忍忍。”   身上威压骤降,众人这才回过神儿来。惊觉三月暖春的天气,背后薄衫之上,竟是被冷汗打湿。   十位长老面面相觑,裴老祖亲自出面,为这叫柳苍云的女修作证,那方才木云一通猜想,怕是无生有。   她倘若不是魔族,便是救世之女。   方才为挣柳长宁,险些大打出手的几位长老,此刻脸色都不好看。因了木云所言,她们方才没有一人给此女一丝善意,此番寒了她的心,再想拉其入门,几乎不可能。   正在众人愣神之际,没人注意试炼场上,一直匍匐于地的木云倏然睁大眼。   脑海响起一道声音:“你想为你女儿亲手报仇吗?”   “想就按我说的做。”   她手忽然多了一块息影石,脑海的声音不断。   陌生人神识传音只有十息,听完木云唇角溢出一抹的嗜血的笑意。   没人发觉,她左掌翻飞一道灵符打入空,此乃上品传讯符,符咒直接飞向黎山掌门所居聚海峰。   一息既到,丘掌门山门正在打坐,看完传讯符所说内容,满头的银丝忽的随风飘动。一双眸子精光矍铄,收敛起拂尘。招来坐骑,朝无涯成试炼场飞来。   试炼场。   仇长桓低眸沉思,抬起头时,却正好对上柳长宁的视线。   还没有露出假意羞窘之色,却不料,白衫女修已是张了张唇,无声的道了句“孽徒!”   旌寰心底一荡,震惊的连遮掩的神色都来不及。   便见对面女子葱白的手指指向木云的方向。   立刻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旌寰喉咙口一口气将出不出,剧烈咳嗽出声。   柳长宁此刻心底也是震怒不已,她神识拓宽,堪比真仙神识笼罩试炼场。却没想到竟然发现,之前那叫仇长桓的男子正在对着木云神识传音,隔空递物。   而这一切,在场十位化神期大能几乎无一人察觉,待仔细查探,柳长宁惊奇合不拢嘴,她动用全力,竟然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心五成猜想已经形成,刻意试探一番,竟然真的是!此子一定是情魔流光,镇南王旌寰。呵!   柳长宁低头看了眼小黑鸟,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将沾了血的手指直接喂入裴子渊的牙喙。   “你干什么?”小黑鸟竖着眼睛,气急败坏道,一股股冰凉的血液顺着他的喉腔入内,体内的燥热竟然被安抚了几分。   可是这是她的血。   “老祖乖,晚辈估摸着此事还不算完。”柳长宁高深莫测的传音道,一双清冷的眸子却一瞬不瞬的落在旌寰的身上。   孽徒在此,此次陷害显是他千辛万苦设的局,以他的个性便绝不会善罢甘休。   事实是最了解自己的一定是敌人,仇长桓连咳数声后抬起头,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尔雅。   他两眉弯弯,隔空无声道:“师傅厉害,原来这么早就与裴子渊遇见了吗?他在何处?弟子不信他在十方海域呢?” 第99章 女尊修真界(二十)   裴子渊被迫含着柳长宁的手指, 吸了整整一大口鲜血。   她的血并不难喝, 透着丝冰凉的薄荷气息,血液顺着他的喉咙口,流入四肢百骸。   玄冰真元从血液处渗出,没有丝毫阻滞的没入丹田,与他体内暴动的地火熔岩对峙。   裴子渊半眯着眼, 舒服的发出阵阵“啾啾”声。   方才浴火烧体内, 此刻一缕冰凉气息盘绕守护, 本是无比发烫的丹田总算缓慢冷却下来。   他细长的舌尖在她手指伤口处来回舔舐, 却并没有用力吸吮。   小黑鸟绿豆大的眼滑过一抹挣扎,柳长宁的血液内含有玄冰真元之力,此刻没办法四肢相触,只能靠此压制体内的地火熔岩。   倘若他能将她的血抽光, 估摸着不仅能解除浑身躁动危机,更能一举将身上地火熔岩消灭。   裴老祖眯着眼,长长的牙喙在天光下泛着锋锐的银光,它磨了磨锋利的牙齿。   齿尖却久久不动, 它……下不了口。   裴老祖困惑的眯着眼,找不出自己没办法吸干她血液的原因。只能归咎为窝囊废血液内隐藏了一股子刺鼻的腥臭, 难以下咽。   小黑鸟烦躁转动着眼珠,极快的将心头那股子心疼的陌生情绪压了下去。   抬头, 一脸嫌弃的吐出柳长宁的手指。   神识传音, 口不对心的挑剔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 定是平日吃多了凡间杂食。不仅身子, 这血液内亦冒着股腥膻臭味儿。难闻的要命,险些熏死本尊,不喝了!不喝了!”   他微抬了下巴,倨傲的抬眸。却见那女修此刻正看向前方,一张清冷如镝仙的脸比平日更冷,茶色的眸子似凝着冰凌。   未曾见过她如此动怒的模样,小黑鸟不动神色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视线所及,又是那个男修!笑起来眉目俊秀,酒窝凹陷,很是招女修喜爱。   以裴老祖多年经验,能在修真界行走的男子,绝不是无害呆蠢。   灵域行走,倘若不是门派强大,不是家母父修为高深。   很多男修炼器期便已沦为炉鼎。   很难单枪匹马,前来无涯城拜师。   他爹曾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间尤其男子,在女子面前本就是七窍玲珑之心。   他虽查探不出对面男修有何异样,但是此人第一眼给人的感觉颇为古怪。   裴子渊生来带有一半朱雀血脉,朱雀一族乃上古神兽,兽觉灵敏,五感极准。   那叫仇长桓的男修脸上虽惯常挂笑,却感觉不出真心。   裴子渊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一人,却亦不会忽略心头强烈的违和预感。几次三番阻止窝囊废与那人有牵扯,也是因了此番缘由。   “你盯着不远处男修做什么?不应是赶紧想办法离开?”   感觉到柳长宁浑身怒意,小黑鸟的声音不由软了几分,一双羽翅不自觉轻拍她的手,别扭的安抚。   柳长宁咧嘴一笑,冲着旌寰挑了挑眉头,移开视线。   她不准痕迹的侧过身子,挡住旌寰探究的视线。   垂头对上小黑鸟别扭的关切,心底软了两分。   她抬手将沾了银丝的葱白细指喂入自己嘴内,尖牙咬上方才的伤口,已经凝成血痂的指腹再次冒出血液。   小黑鸟瞪圆了眼,声音不由尖锐了些:“住嘴,都说了血液腥臭,休要辱了老祖的嘴。”   目光触及她指尖的那抹猩红,裴老祖暴躁的煽动着羽翅,身上的毛发几乎全部竖直。   鸟身几乎每一个部位都在拒绝着她的血液供养。   头顶却传来眼前女修后悔不跌的喃喃自语:“方才应捏个法诀,洗洗手才是,此番竟然间接就吞了老祖的口水,颇为羞耻是怎么回事?唉……往后若是被子渊知道,我与前辈如此亲密,怕是得不到他的芳心。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裴子渊瞪圆了眼睛,趾高气扬的气场顿时消散干净,它盯着她冒血指腹,竟觉得这手指污秽了。。   正怀疑鸟生发愣之际,柳长宁的手指却眼疾手快的再次撬开它长长的牙喙。   动作干净利索,并没有丝豪悲风伤月的痴妄。   腥臭(冰凉如薄荷)的血液顺着裴子渊的齿缝灌入腹,四肢百骸流转玄冰真元,因了此次指腹伤口大,灌入口内的血液愈发多了些。   小黑鸟轻颤着身子,抑制不住的发出舒服的□□声。   柳长宁眸色暗了暗,她撸了把鸟头。   神识传音,温声哄道:“前辈忍忍,即使这血液带着腥臭味儿,也求您多喝几口。都是晚辈无能,一会儿许要事出有变。您且记住,即使出现无法控制之事,也再不能轻举妄动,信我!”   她茶色的眸子凝重的对上他满足微眯的小眼,面上第一次是强硬的不容置喙。   小黑鸟含着葱白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随着这番动作,一丝夹杂着血丝与唾液的丝线拖拽而出,透着股暧昧的青色。   裴子渊因过度使用灵力,体内地火熔岩□□比那夜私自化为人形,与木云一缕剑意对峙之时更加严重。   柳长宁显然已是看出他的窘状,考虑到一会儿万一出现突发情况,没有办法脱身。   此番抑制他体内浓郁地火熔岩爆发的方法,只有喂血,源源不断的喂入。   可是裴子渊却不愿,说不清楚缘由。   即使丹田内欢欣鼓舞,可是心口却钝痛,鸟身怏怏提不起劲儿来。   暂时压下地火熔岩爆发,裴子渊快速吐出那根葱段般细长的手指。   不愉抬眸,警告道:“再敢趁本尊不注意,将你恶臭的血灌入本尊口,我弄死你。”   柳长宁双眸蔓着丝笑意,一边好脾气应着好,一边帮他理顺炸起来的黑色羽毛。   眼角余光瞟向天空,之前聚拢的乌云没有散去,好在亦没有再次增加。   试炼场悬浮在半空,太阳被乌云遮盖,此刻倒颇显得灰雾蒙蒙。   “方才你盯着的那男修有何不妥?你似乎很是生气,”   裴子渊犹疑了一瞬,试探问道。   柳长宁眯着眼,不欲多说,提醒道:“老祖往后遇见此人,定要多些心眼。他……乃魔族。”   重磅炸弹扔出,裴子渊绿豆大的眸内厉色一闪而逝。   之前在福运客栈,陈素心与同门师门聊天。近些时日灵域风云,裴子渊自是全听了去。   他闭关的这些年,灵域出了不少事情。引起他担忧的却只有一件,魔族重新入侵灵域,怕是与万魔窟一夜被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他人不知,裴子渊却是明白。   那万魔窟的魔池供养着魔种,此魔种一旦化为魔体,便是上古大能在世也是消灭不了。   他出生就是无情道修炼者,七情欲为那魔池的养料,这是一百年前爹亲亲自深入魔界,冒死得来的消息。   好在由于魔种并不好孕育,化形所需要的养分,是练就无情道法的修士剥离出七情欲。   整个灵域几万年才能出现一人练就无情道,练就渡劫更需要千万年。   是以情魔并不会快速成长。   这也是当年他爹亲瞒住这等惊世骇俗辛秘的原因,否则一旦此消息传遍灵域,他便将成为众矢之的。   最惨不是以死灭魔,他身上因为有一半朱雀反祖凤凰的血脉,有三次涅槃重生的机会。   每一次重生,都将重新为情魔注入新的养分。   爹亲并不会担心他会被修真者诛杀,却担心他在生死道消后,被永锢灵魂,不死不灭,不生不死,而后生不如死。   灵域十大门派掌门,正气凌然。但是倘若真的存在威胁十大门派存亡的人出现。即使合所有修真界修士的力量,也要将危险扼杀在摇篮。   而他便是危险源头。   所以上一任宫主,爹亲死后,特特命令。他这一世遁入轮回之前,才能交代情魔现世一事。   他如今进入渡劫期只用了三百年,再过三百年,将将百年怕是就要渡劫飞升,死于雷劫之下,走上他母亲的路。   而助魔种成长养分,需要修炼无情道德修士一直修炼,直到雷劫下生死道消,养分才会齐全。   粗粗估算时间,他遁入轮回之前,说出真相,并不会晚。   只要十大门派合力毁掉那本无情道经,魔种便永不会成形。   这些年,他也没有闲下来。不断寻找那本无情道经的下落,前些年将将查出眉目,在血魔宗手,却不料此次出关。血魔宗竟然被全灭。   疑云重重,裴子渊眸划过一抹苦笑,抬头正准备继续追问魔族消息。   前方高台之上,十大门派的长老此刻已缓过神儿,重新坐到上首的紫檀木椅上。   天晶一脸为难看向柳长宁,循序渐进的劝:“小辈,方才裴老祖的话你也听见了。黎门木长老怕是误会你你这小辈,说来也是委屈了你,老祖此处有一把品宝器聚灵幡,便赠你压惊吧。”   此话一出,在座的其余长老心底不由暗骂一声老狐狸。天晶此刻拿出宝器相送,这是另有所图。   果不其然,扔出一颗枣。天晶老道咧嘴,一脸和蔼笑道:“裴老祖虽嘱遁世仙宫句长老将你收入门,可是你若有自己的注意,也可自行选择。拜师门皆是要你自己愿意。十大门派同气连枝,想来你入哪一门派,都将为修真界增添新血液。”   此话虽委婉却已经很不要脸,避重就轻,忽悠柳长宁重新择优重新做决定。   以利诱之,可谓心机深重。   句曲重重哼了一声,看向天晶老狐狸那张簇成菊花的脸,冷声道:“天晶道长好要脸面!小辈,你可要想清楚,方才木云污蔑你时,天晶长老已经信以为真了呢?”   柳长宁站在玉璧前,她上前两步,面上淡然冷静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规矩的冲着上首两位道长拱了拱手。   对天晶婉拒道:“多谢长老抬爱,此宝器以晚辈如今修为怕是折煞珍宝。晚辈受之有愧。”她低眉顺目,言辞若肯,拒绝之言无丝毫不妥帖之意。   被小辈当众拒绝,天晶脸上不好看,却发作不得。   只能忍着这口憋屈之气,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可想好了?修真之途,师门决定往后仙途。往后你迈入师门便会知道,法器与灵符也是实力的一种。”   柳长宁拱手,清冷冷的回道:“多谢前辈教导。”   语气听不出多少起伏,沉稳内敛,顶着化神期老祖的威压。泰然自若。   这股子气度,浑然天成。   句曲盯着此女,唇角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此番他们遁世仙宫怕是捡到宝了。   想及此,忍痛从自己储物空间抽出一根碧玉簪,隔空御物插入柳长宁的发间。   “既然要送小辈见面礼,当然得送拿得出手的仙器。老道前些时日得了只碧玉簪,防御类仙器,就给你这小辈装点体面。左右是宫主亲口点名收入门下的弟子。”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的险些掉了下巴,仙器如今烂大街,只配装点门面了吗?   句长老这是在挥洒老本,埋汰天晶道长呢!   果不其然,天晶被气的火冒三丈,捏碎了桌边白玉茶盏。   句曲却是不再管她,看向下首的柳长宁,收敛起唇边得意的笑,严肃道:“好了,小辈,咱们最后还需按照规矩来,老道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愿入我遁世仙宫?”   柳长宁迎上她的视线,一个“愿”字尚没有咽入喉咙口。   “慢!”天空彩云翻飞,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驾着一只妖兽前来,妖兽长有翅膀,腾云驾雾。   老者从层层云朵迈出,进入试炼场。   露出真容,此人赫然是黎门掌门大乘期老祖丘道长。   十位化神期长老此刻神色如出一辙,心底暗自嘀咕,不知今日是走了什么好运,选徒之日,接连出现老祖级别大能干预。   先前退至黎门人群的木云,迅速现身,窄而小的眸子机锋一闪而逝,叩首跪礼。   因为丘道长乃大乘期修为,倒是没有渡劫期老祖那么大排面,小辈跪拜,十大门派长老倒只是上前,拱手相应。   “不知丘掌门急匆匆赶来此地,所为何事?” 第100章 女尊修真界(二十一)   丘润雨从妖兽身上一跃而下, 随着她越走越近,面容便愈发清晰。   童颜鹤发,面容古拙, 手持拐杖,行走间葛衣随风浮动, 比在场化神期修士, 更多了几分随身威压。   “此人叫丘润雨, 黎门掌门丘老道。疑?她来此地做什么?”   小黑鸟窝在柳长宁的怀, 半眯着眼,讶异一闪而逝。   神识传音, 解释道:“黎门这位掌门, 已是五万岁高龄, 修为卡在大乘后期整整两万年。如今寿元只剩二十年。早在一百年前, 这位掌门便鲜少出现在灵域各大会盟。今日……却是。”   裴子渊心忽生不祥预感,感受着身上冰凉双手轻轻的安抚,这才逐渐放松下来。   鸟脸上凝重之色一闪而逝:“丘老道这些年一直在寻求突破机会, 尤其是最近百年。黎门门下弟子资质青黄不接, 门长老大多只有化神期修为,倘若丘老道无法突破渡劫期, 延长寿元, 这黎门往后怕是要淡出十大门派之外。是以这些年她深入浅出,很少再管俗物, 一心寻求突破之法。”   裴子渊仰着头, 刚要继续说, 便对上柳长宁深邃的眸色。四目相对,她眸幽邃晦暗。   半晌,她才不动神色冲着他展唇一笑,缓声道:“前辈放心,您此番需记住,一会儿不管发生何事,万不能再凝为实体,化出真身。”   反复叮嘱此话,见小黑鸟迟缓的点头,柳长宁这才放心下来,重新看向前方。   上首的十大门派长老此刻已与丘润雨寒暄完毕。   “不知丘掌门亲自前来,可有何等指示?”天晶再次张口问道。   今日波折不断,眼看着如今天色阴沉,丘老道此番出现,再次打断试炼场收徒仪式。   天晶方才一通郁气未出,也没心情与之迂回寒暄,直截了当的问出心疑惑。想来丘润雨这些年不问修真界俗物,此刻忽然出现,必定有其原因。   此话方落,众人耳朵皆是高高竖起。   丘润雨低笑一声,眉目和缓,她精光矍铄的双目越过围上来的十位化神期长老,直直看向不远处的柳长宁。   略一沉吟,扬声道:“小友着实擅长隐匿,险些以魔族身份将我正道十大门派化神期长老玩弄鼓掌之。”   此话一落,方才几乎洗脱嫌疑的柳长宁再次万众瞩目。   她双手环胸,挑眉顶住丘润雨刻意落在她身上加重了的威压,凝了她一瞬,淡声问:“前辈此乃何意?”   丘润雨不置可否,收回视线,鬓边长长的银发随风舞动,仙风道骨,道貌岸然。   “今日发生的这都是些什么事?丘掌门如此妄言,有失妥当。怕是听信了某人片面之词。”   句曲蹙眉,虽说出的话并不难听,脸色却已是不好看。   毕竟这叫柳长宁的女修是他遁世仙宫宫主亲口所保,而此刻丘润雨不请自来,没头没脑,张口便说柳苍云为魔族。   此番明晃晃在打他们老祖的脸面。她若是再袖手旁观,便是任由别人污蔑门派。   句曲心情极差,说话的声音不由冷了两分:“丘掌门恐怕不知,您所知那事,本门宫主已出面澄清,当夜老祖在场,已证明此女清白。在场诸位道友皆可作证,您怕是被木道友给蒙蔽了实情。”   “句道友……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您听完再出来申辩。”木云拨开人群,走至近前,桀桀笑出声。   她搓了搓干枯的双手,掀开眼皮,厉芒毕现:“遁世仙宫主方才确实出现,并且为此女作证,但是这又能证明什么?”   木云指着不远处坦然自若的柳长宁,窄而小的眼睛内闪着丝恨意。   侧头冲着句曲等人不阴不阳的笑道:“遁世仙宫宫主裴老祖,方才只是凝成了个虚体。面目尚且无法看清。最重要的是,即使方才那位当真是裴老祖,又如何?老道在不久前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关于遁世仙宫上任宫主与情魔一族的渊源。”   “木云!你!”句曲仰起头,疾言厉色的看向木云。“空口无凭,胡说八道,尔真敢说!”   她说完,抽出腰间软剑,眼看着就要与让她不死不休。   却是被丘润雨拂袖,一道白光,轻描淡写的给化解了去。   “句道友稍安勿躁,具体何事,你且听清楚原委,再行发作也不迟。”   丘掌门满面笑容,看似和善,这笑意如今并不达眼底,大乘期修士的威压死死的将句曲定在原地。   这才得空扫了眼众人,见除了遁世仙宫一众弟子外,各大门派弟子皆不再反抗,满意的长笑一声:“老道活了快五万年,见证了整个灵域沧海更迭。平日为人惭愧被人称道一声清正,必不会没有证据,听风是雨,指鹿为马。”   她说完扫了眼其余几位长老。   天晶等人此刻拱手称是,给足了脸面。   丘润雨乃大乘后期修为,即使寿元不多,在整个灵域也算数一数二的大能修士。   她话以至此,这等面子情分还需给的。见几人皆不再置喙,丘润雨不着痕迹扫了眼木云。   木云小眼微眯,心领神会。   极快反应过来,冲着丘润雨行礼道:“回禀师尊,今日各大门派长老皆在此地,不若将我等前些时日查出的消息,提前让诸位门派长老看看。   “现今魔族重现,云老祖当年亲口预言,眼看着怕是为实。关系至修真界生死存亡之事,早一日告诉诸位,未免魔族钻了漏洞,埋伏在我正道之做奸细。”   木云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柳长宁。   不远处的白衣女修坦然与她对视,茶色的眸内厉芒一闪而逝。   四目相对,很快分开。   无人知道小黑鸟抖了抖翅膀,从枯瘦老道脸上看出隐晦的算计。   “一会儿若事出有变,你先逃走。”   裴子渊此刻已不再炸毛,它垂着头,看不出面上神色,神识传音,却仿佛已猜出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一般,叮嘱道。   柳长宁并没有立刻应答,她抬头看了看又聚集起来的乌云,再次咬破手指,轻车熟路的撬开裴子渊长长的牙喙。   沉声道:“信我,阿邵若是累了,不妨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你不懂……他们要……”   “老祖该不会真以为本尊只是个窝囊废吧?我乃转世重修的大能修士,前世修为已斟至渡劫后期,如此,阿邵可还放心?”   白衣乌发的女子,低垂着头,一头如瀑的青丝,从肩侧滑下,搔刮在小黑鸟的脸上。   薄荷草香扑鼻而来,裴子渊含着她的手指,双眸泛着丝痴缠的迷惘。   此番异样很快消失无踪,它别开视线,低声嘲讽道:“哦?这下肯承认了,成日晚辈晚辈的自称。装良善,装羞臊。却原来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渡劫期老怪物。。”   近些时日相处,裴老祖当然知道柳苍云不简单,亦猜想过她乃转世重修之人。可是此刻亲耳听见她坦白,心底依旧震惊不已。   实则没想过她修为会如此之高,平日见她低眉顺目,蠢头蠢脑,时不时还羞臊连连。   如此呆笨女修,他确实没有猜测她是活了几万年的老不休?   柳长宁紧抿的唇几不可察的裂开一丝笑意,她抬手摸了摸小黑鸟的翅膀。   一本正经的胡编乱造:“老祖误会,苍云并没有隐瞒之意。我本是一深山里散修,师傅死前,说我心思纯善,人傻呆蠢,却桃花煞不断,容易受男子蒙蔽。只有这灵域第一美男子,方能帮我挡住往后桃花之煞。五百年前我迈入渡劫晚期进去修炼瓶颈,于是遵师命下山历劫。寻找第一美男子裴子渊,却没想到当年十方海域裴宫主骑仙鹤飞来,因我太过蠢笨,发呆触动雷劫,竟然提前将飞升劫云,结果……”   小黑鸟撇嘴,本是生气脸,转瞬安抚,嫌弃的看向她,轻嘲道:“哦,结果被雷劈死了!啧啧啧,原来是个山里的土包子!难怪如此……罢了,以本尊之能确也当得了你一声前辈。不过为何说裴子……我主人能为你抵挡桃花煞呢?”   “因为他是晚辈未来夫郎。”   语不惊人死不休,小黑鸟瞪圆了眼睛,盯着眼前女修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   不禁暗骂一句:“蠢货!”   他若是恢复人身,定是要抽她一百大鞭,方才解气。   “痴心妄想。啾啾啾。”小黑鸟气急败坏吐出她的手指,假意呕了两下,却一丝血沫都没有吐出来。   头顶传来那女修漫不经心的笑声:“阿邵是不是饿了,瞧这小嘴,把晚辈手上的血液舔舐的丁点不剩。”   小黑鸟:……   一通斗嘴,裴老祖气咻咻瞪向柳长宁,却未曾发现,方才自己身周萦绕的低沉阴郁的气息已是全部消散。   柳长宁见此,这才放下心,抬眸继续看前方被人刻意陷害的闹剧。   丘老道背着手,银丝拂面,见无人反驳,冲着木云吩咐道:“将息隐石拿出来。   木云反应迅速,从怀掏出一块乳白块状玉璧,手心输出灵力没入息隐石内。   很快,半空出现一幅画面。   这是一片深林,周围光线极暗,阴阴沉沉。   其下方是一块占地极广的深池,池子周围长满了曼陀沙华,花朵盛开,妖艳异常。   画面出现至此处,在场的修士已是的屏住了呼吸,因为曼陀沙华只能在魔界盛开,那么前方画面自是魔界无疑。   接着画面一转,从虚空传送阵跳出一只朱雀,朱雀琉璃的眼珠环视一眼四周,很快变成一名男子。   此人人形甫一露面,在场十位化神期长老皆是瞪大了眼睛。   尤其是句曲,此刻已是背后冷汗蹭蹭,画面的男子她自是认识,那是去世一百年的上一任宫主,凤羽。   句曲长难以置信的捂住嘴巴,息隐石的画面还在继续。   凤羽飞入黑色魔池上方。   魔池内出现一块通体发黑的婴体,池子内所有魔气几乎全部灌入它的体内,黑色的池水沸腾冒出阵阵黑雾。   “原来就是你这畜牲,吞噬我妻主与亲儿七情欲,以此为养料,以企图凝成魔体。”   众人一脸骇然,尚且没有消化得来的信息。   息隐石再次换了画面。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坊间,躺在床上的男修唇角沾上一缕血丝,气若游丝。眼看着近气多出气少。   他握着一双骨指关节分明的手,断断续续道:“子渊,你且记住,不到身死道消那一刻,不许说出情魔之事。你有我朱雀上古血脉,有三世涅槃重生机会。再陨落那一刻,才能将事情公之于众,且记。”   “好。”   画面虽然没有出现手掌的主人,单凭这一声沉郁的好字,熟悉裴子渊的人便能听出此乃他的声音。   丘润雨收回息隐石,扫了眼大门派长老,见他们一脸凝重之色,精光矍铄的眸子溢出一丝算计。   她轻咳一声,正气凛然道:“前些时日魔族现世,本尊特地命木云彻查此事。无意得来此物,原本打算,前去奇渊岛,与裴老祖当面问询,哪里知道裴老祖竟然突然在此地现身,为了维护一魔族。”   丘润雨意味深长的顿了顿,见句曲又将出言反驳,打断她的话,厉声道:“老道素来不会平白造谣生事,三日前门派弟子魂灯被灭,老道无意发现   其魂灯之上残留明显魔族气息。”   她给木云递了个眼色,木云很快将魂灯再次拿了出来,丘润雨隔空打出一道法诀,青色光芒笼罩魂灯,魂灯之上竟是出现黑色魔气。   “如此诸位可还有疑问?”   “依丘掌门所言,上任裴宫主便与情魔一族有牵扯,且隐瞒此事?”天晶上前一步,虽是疑问,面上却已相信八成。   丘润雨摸了摸下巴,点头又摇头:“怕是可能更早,上上一任宫主,现今裴老祖的亲生母亲似乎也与情魔有牵扯。”   她模棱两可的扫了眼众人,施施然笑道:“当然,此事也仅仅只是老道猜测,还需诸位同道与裴老祖当面质问为妥。”   突然得知此等辛秘,天晶等人已是震惊的合不拢嘴,面上不显,心底翻江倒海,若是遁世仙宫与魔族牵扯,怕是修真界往后的势力要重新洗牌。   句曲垂着头,鬓边银发一瞬之间仿佛又多了些。身后的弟子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心气懑,却无力反驳。   丘老道做事极为圆滑,并不直接坐实裴子渊与魔道有牵扯。   可此番息影石所见,与他维护魔族奸细柳长宁之事,一目了然。   众人心底已信了八成,只要裴子渊一毁,遁世仙宫势力大减,到时趁此机会瓜分其门派资源。   黎门沦为十大门派末等的我危机将会解除,这也是她愿意与背后那人做交易的原因。   他许黎门万年不倒!如此诱人的条件,不得不应。   众人正在发愣,柳长宁脸上的神色已是彻底冷了下来。   指认她是魔族为假,这丘老妇莲言莲语,句句不离挑拨。   这是要坐实裴子渊与魔族勾结!   污蔑她倒是没关系,可是污蔑的是那只凤凰,想到第一世遇见他时,他被囚禁在沧溟仙剑内,万万余年,一双眼睛寂寞到死寂。   这群人便是这样逼着他,一步步将他囚禁在无边绝望内。   想及此,柳常宁神识悉数张开,浓郁的灵力在周身环绕,长发飞舞,飞至半空。   “呵?好一个黎门,好一个正派仙风道骨的丘道长!”   衣袂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白衣女修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尊没做过的事为何承认。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没错,裴老祖不会千里迢迢出现替本尊解围,方才那人只是本尊假扮而已。你倒是阴谋诡计颇多。一把年纪,七窍玲珑心,颠倒黑白倒是精彩!既然今日你坏了本尊的好事,呵……”   她冷哼一声,庞大的神念悉数没入丘润雨的头顶,葛衣老道猝不及防,连退数步。   一双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柳长宁:“你……渡劫期!” 第101章 女尊修真界(二十二)   柳长宁对丘润雨的反应并不奇怪, 抬眸扫了眼众人。   在场所有人此刻目瞪口呆, 面上惊惧不已。   灵域五万年没有再次出现一位渡劫期长老, 近五百年, 才出现一位旷世奇才裴子渊。   而柳长宁发今日表现, 如此修为,却无一人听过其名讳, 已是令人心惊不已。   最令人担忧的是,方才魂灯之上黑气弥漫,证据确凿, 她八成会是“魔族”奸细。   倘若魔族有这等堪比渡劫期的老祖做奸细, 魔域像这等人才究竟有多少?   而灵域正道又能有多少与之抗衡的力量。他们皆是一无所知。   十大长老此刻手心已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头皮发麻。   正在众人发愣之际, 率先反应过来的丘润雨, 厉喝一声, 惊喜癔症的众人。   “不对,她乃元婴期修为!”   神识虽能伪装,可修为却没办法在高阶修士面前长时间隐藏。   丘润雨稳定心神后, 运转心法, 便探明实情。   她浮上半空, 身后白发飞舞, 冲着柳长宁冷笑道:“好一个魔道女修, 险些将吾等骗去。区区一元婴期修为, 也再再此放肆, 今日你怕是插翅难逃。倘若老实交代, 本尊尚且可留你一命。说,谁指使你前来?魔族与遁世仙宫裴子渊有何干系?”   回过神儿上来,又恢复到往日仙风道骨,丘润雨一脸正气凛然逼问,暗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入裴子渊与魔族关系上。   其余长老都是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这会儿多少听出一丝端倪。黎门丘掌门,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里暗里坐实裴子渊与魔族的关系,其各种好处。皆是上位者,仔细一想,眼睛内精芒毕露。   “好生无耻。”小黑鸟绿豆大的眼,死死盯着前方老道,冷哼道,柳长宁识海内一层热浪翻滚。   “你……如今修为怕不是她的对手,不若还是老祖亲自收拾她。”   柳长宁将小黑鸟放在自己肩头,表情沉肃:“前辈忘了方才答应晚辈之言?您本就是仙裴……宫主的仆侍,倘若被人发现在此处现身。怕是……坐实了丘润雨凭空污蔑。”   半空,柳长宁已在暗自调动灵力,清冷冷的视线落在葛衣老道的身上,威压没有丝毫削减。   肩头小鸟半垂着眸子,眼看着还欲反驳。   柳长宁却没给它说话的机会,神识传音道“前辈若出现,今日我站出来为你遮掩,便没有任何意义。   她话锋一转,沉吟片刻道:“老祖可曾想过,拿下区区一个秋润雨自是不在话下,可今日之局,显是有心人早做准备。先是木云,后世丘润雨。一锤接着一锤,你我本就没有多少争辩机会。老祖有没有想过倘若那老匹妇只是他人手棋子,其真正目的是让你我皆被正道围剿。往后你当如何?遁世仙宫当如何?”   被问的愣了愣,裴子渊绿豆大的眼内眸色渐深,他不动神色的觑了一眼试炼场众人。   低声道:“说你呆傻,此事上你却心如明镜。不过……你为何信我……我主人,此事与他没有瓜葛。方才息隐石内画面做不了假,万一我主人便是魔族呢?”   柳长宁歪头,不动神色的扯了扯它软趴趴的呆毛,传音道:“我信他。有什么万一?”   小黑鸟神色一滞,绿豆大眼内复杂之色一闪而逝,看着她气定神闲,云淡风轻的神色。   它忽觉得有些生气:“只因你师傅预言,你便信了他,不论青红皂白,这爱与信未免来的太莫名其妙”   “许是刻在灵魂深处,羁绊三生也不一定呢?前辈爱过一人吗?爱他应是信他所有。”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没有绵密的深情,却让裴子渊愣在她的肩头,鸟身僵硬。   它困惑的睁着绿豆大的小眼,眼前女修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明明说着轻浮看似调侃做不得真的话,他不知为何,身体所有感官皆泛着丝热意。黑色羽毛遮掩下的面孔动容之色毕现,心底那股子酥麻感再次袭来,陌生又让人战栗不断。   裴老祖无端生出一股巨大的惊慌感,羽翅无措的扑棱几下。抬眸眼见此刻被众人围剿的僵局,这才分出心神,将那股若隐若现的惶恐镇压心底。   耳侧传来那人清冷沉稳的安抚:“安心,我本是一闲散散修,倘若能为那人清理一方净土,暂顶下这恶人之名亦无妨,待您恢复真身,为我洗脱罪名也不迟。”   小黑鸟半眯着眼,凑在她的耳廓处,长长的牙喙轻轻啄了一口她的耳垂。   应道:“好,今日黎门逼迫之仇,他日本尊定会为你十倍还之……”   柳长宁轻笑出声,不置可否。   抬眸,冲着不远处丘老道,冷声道:“丘掌门,本尊是魔是修士,早与你分说,你不信,多说无益。今日你黎门强行将魔族帽子罩在我头顶,又要借我之手达到什么目的我不管。原本你不拖本尊下水也就罢,却偏听偏信,一再以莫须有罪名逼迫。劝你不要得意过早,鹿死谁手尚且未知?”   修士第感极准,眼见着不远处的女修长发飘飞,身周雄浑的灵力环绕,她冷着面,镇定自若,没有丝毫俱意。   丘润雨心已生出丝不安。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日若是不擒住眼前女子。逼迫她说出裴子渊与魔族有牵扯,怕是所有的计划当大打折扣。   但息隐石只能证明裴子渊提早知道情魔一事,讨伐置其于死地理由并不充分。   更何况,裴子渊如今修为已臻至渡劫期,指不定此刻已经渡劫期。她此番无法拿出最有利的人证去证明裴子渊便是魔族往来的奸细,如何令八大门派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诛杀裴子渊。从而瓜分遁世仙宫的力量。   灵域素来恩怨一旦结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她今日已将裴子渊得罪彻底,如今已经没有回旋余地。   好在眼前这女修,只有元婴期修为,虽神识不知为何强大无匹。   但真正对战之时,却是法宝、灵力、道法比拼。她乃大乘后期修为,倒并不放在眼。   想及此,丘润雨眯着眼,调动周身灵元,本命飞剑从以内飞射而出,直直的立在她的身前。   丘润雨上前一步将飞剑握于手,和蔼的双目瞬息厉色毕现:“冥顽不明,那便别怪老道出手不留情面。”   两人斗法一触即发,此刻试炼场。各大门派长老,已飞入半空,将柳长宁的去路堵住,并飞速用灵力支起一个光圈,以防两人斗法,伤及山光圈之外的低阶弟子。   柳长宁挑眉看了眼天晶等人,除了句曲立在原地,其余皆是驭器分散在半空。   她玩味的笑出声:“如何?诸位是怕丘掌门一人之力制服不了本尊,打算一起上?”   天晶等人不知口否,只是站在光圈外围,堵住逃遁的路,并没有寸进。   几位化神期老道都是百年的狐狸修成的精,心底清醒的很。今日这试炼场一通变故,明里是黎门捉拿暗害门派小辈魔族,暗里指不定心思不断。   如今这趟浑水没有看清局势之前,谁也不傻,丘润雨愿意亲自捉拿,何乐不为。   “魔女,休要拖延时间!”   姜是老的辣,丘润雨比木云沉得住气,她此刻虽是带了怒气,面上却依旧不动神色,大义凛然道::“对付你这等小辈,老道一人足矣。你乃小辈,先动手吧。”   此话方落,柳长宁也不做扭捏,运转无情道法。   她如今的道与真正的无情道经已有了很大的差别,因是在劫雷之后,历经三世,所历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当七情欲回归,万法归一。   再次修炼的时候,原本灰冷的真元已成了玄冰之色。   事实上,如今她所修炼的无情道法,是四世历练对天地的顿悟。   道法运转已是超出了无情道的范畴,摒弃糟粕,取其精华,并对其进行不断领悟。   此番心法运转,真元聚于手上,白色的荧光一闪,水光剑已出现在手。   柳长宁并没有唤出沧溟,沧溟虽是名为仙剑,其威力以臻至神器。   她如今修为不够,强行越阶使用,极容易反噬。否则沧溟出手,此地根本没有邱润雨说话的机会。   水光剑乃品灵器,与丘润雨手的仙剑,二者便如泥云之别,丘润雨的秋霜几乎占有碾压性优势。   “你确定要用这件法器与丘老道斗法?”裴子渊沉声问,小眼内焦虑之色尽显。   柳长宁点头,见对面葛衣老道满眼轻视。   私下替裴老祖解释道:“我如今修为,越阶用高阶法器斗法,只会加快灵力耗损,水光剑却是正好。老祖放心,方才一番机遇,神识有幸进入天人合一,即使晚辈修为跟不上,可是却能看清对面老道所有斗法痕迹,以不变应万变,未必没有胜算。”   柳长宁顾不得观察小黑鸟神色,没有见到它绿豆大的小眼已是光芒大盛。   天人合一,若非机缘巧合,修士往往一辈子都难达到的境地,却没想到,方才眼前女修竟轻而易举的能有那等造化。   它半垂着眼皮,再不多言。   神识锁定前方葛衣老道,几乎能将她瞬息之间睫毛抖动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随着她神识窥视的感觉越来越重,身上粘腻侵犯感随之而来。丘润雨惊觉身上毫毛直竖。明明不远处的女修没有动,她却有种自己仿佛被困在其的错觉。   丘润雨瞬间入如针扎,顾不得方才所言谦让之语,祭出本命仙剑秋霜,直直的向柳长宁头顶劈去。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黎门丘掌门出尔反尔之举,倒是有违女君之义。   其实丘润雨此刻心内叫苦不迭,因为罩顶的窥视感,令她仿佛笼罩在蛇信啃噬的危险。不得已硬着头皮,先发制人。   只可惜对面之人的眼睛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就在她祭出仙剑的那一刻,她已是极快的避开。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闪身,便已神不知鬼不觉到了丘润雨身后。   好在丘润雨虽是没有料想她能躲过攻击,却极快反应过来,身形极闪。   再一次攻击袭来,却依旧落空。   此番空你追我赶,虽看起来只守不攻,柳长宁却没有丝毫狼狈。   她其实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修为落差太大,倘若不是今日依仗天人之境,神识意外得了这等好处,别说丘润雨,便是在场其余十位化神期长老,,她也没有胜算可能。   如今倘若想要打败丘润雨,只有一种法子,拖,趁着她耐心尽失,找出破绽,哪怕只有一丝破绽,也够柳长宁出其不意。   果不其然,两人来来回回数息之后。   丘润雨所有的耐心总算耗尽,以她大乘期老祖修为比柳长宁高上几阶,又加上手握仙剑。   却在斗法迟迟未能将一个小辈拿下,此事若传出去,必将成为各大门派笑柄。   滔天怒意随着柳长宁遛狗的举动,彻底激发。   她凝神,祭出沧溟,浑身大半灵力催动剑柄,秋霜仙剑周身凛然剑意,光芒大盛。刺骨锋芒锁定柳长宁,这次没有给她丝毫逃遁的机会。   光圈外,试炼场上的众人惊呼一片。在秋霜剑落下之时,皆以为斗法结束。   却没料想到,柳长宁凭借娴熟的对战经验,以及鬼魅的身法,早就估算好避开的时间。   趁着丘润雨落剑尘埃落定的那一瞬间。徒然暴起,祭出水光剑,身形如影,极快到达丘老道身后,眼疾手快持剑刺破丘润雨消耗大半灵力的防护光圈。   丘老道得意的神色僵在脸上,狼狈躲避,左臂却来不及躲闪,被水光剑的剑锋刺,划上一条深刻剑痕。   血迹顺着她的衣衫渗出,汇成触目惊心的血滴砸落在下方的玉璧之上。   此番变故别说十大门派的长老,几乎所有人呆立原地,唏嘘一片。   柳长宁却不给她任何转醒机会,祭起水光剑,再次刺向丘润雨腹,眼看着一代大能修士丘掌门,即将丧身在元婴期修士的剑下。   丘润雨忽然抬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大笑,身上粘腻的窥视挥之不散,更毁人心防的是与低阶修士对法,她竟然败退至此。   双眸赤红,身后白发飘飞,在水光剑入体的那一刻。丘润雨身形忽然炸开,一团黑气迅速溢出。   再定睛看去时,葛衣老道手上出现了一面诡异阴灵密布幡,此幡祭出,光圈内迅速黑雾弥漫,阴魂大做。白骨怨灵齐齐向柳长宁袭来,水光剑在浓黑阴森的阴魂攻击下,迅速没有了光泽。   “七鬼噬魂幡!”天晶一脸凝重的惊呼出声。   与其余几位长老对视一眼,脸上已不再是简单惊讶而是骇然之色。   传说的七鬼噬魂幡,只有渡劫期老祖方能将之封印,此物邪祟非常。   乃万年前魔族风云一时的血魔老道本命法器,后来仙魔大战,渡劫期老祖联手将血魔击杀,七鬼噬魂幡不翼而飞。   万没想到此物竟会在黎门人人称道的老好人丘润雨手上,并被她所炼化。要知道七鬼噬魂幡,是以活人为祭,此番阴邪之物,竟出现在一派掌门手,此事如何不令人心惊。   就在几位长老震惊变色之时,幡内浓雾已将柳长宁罩住,所有阴魂悉数融入她的周身。小黑鸟展翅的频率增加,正打算出手之时,忽然柳长宁周身玄冰之光激增。   一柄剑从她体内现出,长剑锋锐,剑体雷光萦绕,神光大盛,发出嗡嗡剑鸣之声。   甫一出现,幡内鬼魂嘶鸣逃窜。柳长宁冷着脸,握着沧溟,剑在她手。   沧溟发出一声“欢快”剑鸣音,仙剑剑魂,与柳苍云心心相依。万万年,一人一剑没有并肩作战过,感受着沧溟的振奋,柳长宁咽下喉咙口上涌的鲜血,人剑合体,化成白光,冲向黑雾。 第102章 女尊修真界(二十三)   七鬼噬魂幡起初只是一件可升阶的普通魔器, 后来被血魔所有, 化为本命法器。   血魔此人嗜血又有野心, 为了能将魔族发扬光大。   用万鬼祭炼魂幡, 并将修士元婴收入幡内, 以活死人生魂为养分。岁月更迭。幡内厉鬼在经过万万年的滋养后,早就今非昔比。   其内存在的人面鬼, 其实是吞噬了无数活死人与高阶修士元婴后所成,这么多年在幡内,因为魔气浇灌, 生魂不间断的供养, 其修为已经隐隐达到鬼王之境。   灵域鬼修并不多, 但是能达到鬼王境界的鬼修, 与渡劫期老祖对峙亦能处于不败之地。   而今幡内人面鬼, 有五只。其恶鬼不断, 随着黑雾越来越浓,这些恶鬼有秩序的冲向柳长宁。   一波又一波,而人面鬼却隐在浓雾内, 并没有露出真正的实力。   沧溟出手, 幡内小鬼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玄冰寒芒所过之处, 黑雾几乎悉数消散。   试炼场内的修为最高的十大长老, 凝重的面色却没有消退。   随着防护光圈内, 黑雾越来越淡, 五大人面鬼暴露出身形, 似人非人面孔不断变化,怪笑不已,眼神扫过之处,令人肝胆俱寒。   防护光罩自它们现出原型,开始剧烈抖动。   撑起光罩的天晶等人,只觉喉头一甜,不约而同气血上涌,唇角狼狈的呕出血液。   试炼场之上,森冷阴邪气息徒生,下方的弟子尚且摸不着情况,半空的长老们却已面色铁青。   纷纷祭出飞剑一并加入黑雾之,青白相见的光芒齐齐打向丘润雨,却不料五大人面鬼黑影一闪。已是齐齐挡在丘润雨身前,黑光从体内飘出,轻而易举将天晶等人的攻击抵挡在外,本命法器被击落在地,七零八落。   丘润雨冷笑出声:“我与此女之战,诸位长老难不成等不及上前当我幡内养料?”   她说完厉目一闪,手黑幡有条不紊的挥动,五只人面鬼身周黑光大盛。   “不好,小心!”   裴子渊扑棱着翅膀惊呼道:“这些鬼物要率先吞噬几大化神期长老,不能让他们被吞噬,否则会壮大鬼物力量。不行,我要出来……”   小黑鸟的话还没有说完,已是被柳长宁直接塞入怀。他的头埋在她的胸口,险些被两团丰盈的棉花,黑憋的咽气。   将将冒出个头,打算变出真身。   却发现柳长宁已全力运转身形,手持沧溟挡在天晶等人身前。   沧溟在她手玄冰光芒大盛,竟是比之前攻击小鬼威力更大。所过之处,原本令人头疼愈烈的百鬼痛哭止住了哭声。   柳长宁神色未变,冲着身后的等人冷呵道:“快退!”   “可是你一人修为……”   幡内魔气托扶着柳长宁的黑发,她没有回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冷声道:“闭嘴!”   说完,祭出沧溟已是向五个人面鬼冲去。   黑雾,一直一言不发的丘润雨忽然睁开眼,眸含轻蔑:“今日都走不了!一个个来。”   随着她话落,黑气大盛,五大人面鬼竟似乎有自主意识一般,兵分两路。一波挡住柳长宁的攻击,另一波,直接吞噬这群化神期长老。   柳长宁杏眸一变,面色黑沉。   磅礴的灵力汇入沧溟,堪比神器的仙剑威压没有任何滞碍的劈向正前方攻来的人面鬼。   好在丘润雨小看了她的实力,并不知道沧溟真正的威力。   光芒暴涨的仙剑与两只人面鬼正面对上,厉鬼发出两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一息间。化为飞灰。   柳长宁解决身前危机,识海便传来裴子渊更加沉肃的提醒声:“不好,那边一位化神期修士被吞噬了。”   她侧头,果不其然,前方大化神期长老根本不是三只人面鬼对手,丘润雨此番是以这群人元婴为祭,壮大幡内人面鬼魂威力。   随着苍羽派化神期长老被人面鬼完全吞噬,之前撑起的防护光圈,彻底破开。   黑雾一息之间满眼,将整个试炼场完全笼罩。   下方有些修为差的低阶弟子已目露红光,现出走火入魔之兆。   “等不了了,倘若再拖延时间,解决不掉丘老道。今日在场所有人都要埋葬于此。”   小黑鸟半眯着眼,厉色一闪而逝。   却见柳长宁再次按住了它的头,她手掌干燥柔软,落在它头上的力道并不重。可仿佛有千斤,不容置喙。   前方传来丘润雨阴恻恻的笑声。   “没想到,本尊终究小看了你,区区以一元婴期修士,竟然比这群化神期长老难对付。留有后手,不错,孺子可教。”   丘润雨此刻已经撕下仙风道骨的那副面孔,飞至正前方,一双厉目扫向柳长宁,视线触及她手沧溟时,露出贪婪之色。   “此剑乃上品仙器,方才本尊一时眼拙竟没瞧出此等宝物。”   她忽的大笑出声:“也罢,今日我便勉强收为己用。”   “今日你造杀孽,修魔幡,就不怕被天下名门正道追讨?”柳长宁觑了眼她手七鬼噬魂幡。   丘润雨咧嘴一笑:“怕,当然怕,可是只要杀光你们所有人,我依旧是正道丘润雨。”   她说完挥动手鬼幡,众人只觉身体阴冷挥之不散。   空气密不透风,黑雾无孔不入,迅速钻入人体内。   天晶等人强撑着一口气,剑尖直指丘老道,鲜血如注喷涌而出,却已经后继无力。   如今鬼幡力量增加,三只千面鬼魔气大涨,尽管数量减少,却力量大增,鬼气翻滚。   沧溟感觉到身上黑雾增加,剑身一震,发出阵阵嗡鸣声。   仙剑沧溟是当年战神陨落遗留在下界之物,遇强则强,从无退缩。   柳长宁将剑持在身前,心意想通,它通身强烈的凛然剑意传来,整个剑尖已自发抵向挡在丘润雨前方的三只千面鬼上。   柳长宁忽然洒然一笑,低声道:“虽我修为不够,可老伙计若想迎战,今日便舍命陪沧溟。有何不可?”   柳长宁说完,浑身的气息再次发生变化,剑魂与心意想通,此刻受沧溟仙剑锋锐战意的影响。   她通声的气息再不是以往的冰冷淡漠,而是锋芒毕露,整个人融成了一柄剑。   重回修真界,她其实已经很少有几乎用尽全力的时刻,虽然修为尚且达不到顶尖水平。但是她的心境与神魂却早已超脱此方界面之上。   万法归于寂灭,却少了第一世迎难直上的战意。   柳长宁,字苍云,本是意味“青云直上,一往无前。”   却如今穿越几世,打抵少了些锋芒。   此刻忽然心顿悟,心境突破,体内灵力喷薄而至,竟然要突破了,受沧溟影响,竟是将要迈入元婴后期。   没时间打坐巩固修为,柳长宁此刻眼底已多了丝神色,那是超脱世俗的飒然与自信。   心随意动,她与沧溟人剑合一,身形如电,挑、刺、避、闪。   明明是毫无章法的挥剑姿势,却没有一丝赘余的动作。   三只实力大增的人面鬼,竟是没有任何压制的优势。   天晶等人见此,对视一眼,迅速退出幡内,纷纷走向各自弟子,祭出防护光罩。   柳长宁虽战意凛然,却必须速战速决,她的修为不够,越阶驾驭沧溟愈久,对体内灵力耗损便愈发大。   头顶汗水顺着她清冷轮廓落在滴在胸前,小黑鸟牙喙微张,冷不丁触上了那咸涩的汗滴。   他的神色并不好看,因为身前人的身子已在发颤,下盘微微不稳,再拖下去,怕是……   正焦虑间,身边的白衫女修动了,她周身灵力忽然暴涨,沧溟玄冰之色甚至隐隐泛了丝紫雾。   “别无他法了,终是祭出玄冰神光诀!”   柳长宁喃喃自语,沧溟却仿佛感受到主人之意,剑尖颤动,银光锋锐。   玄冰神光诀是仙级功法,当年在一仙人洞府意外所得。后来成为柳长宁多次死里逃生的救命法宝。   其威力极大,由沧溟为媒介发出,几乎战无敌手。   可是,使用此功法后,却有一弊端,灵力枯竭。   她本就是越阶祭沧溟仙剑,此刻又用上此等耗损灵力功法,后果……极有可能枯竭之死。   但是此刻已顾不得去瞻前顾后,若魔幡不除,在场所有人,也是都要死。   孽徒在试炼场,丘润雨既然能拿出如此魔族邪物,指不定背后有他操纵布局,倘若不破,今日后果难以想象。   低头觑了眼小黑鸟,柳长宁忽然眸色温柔的冲它笑了笑。   暗自运转法诀,汇于沧溟之上,一剑落下,光芒万丈。泛着紫色雷光的攻击斩出,万鬼恸哭,黑雾消散,千面鬼烟消云散。   丘润雨跪地,唇角血流如注。   没人发现试炼场上,俗家弟子队伍,方才那资质尚好的木系单灵根的男修,唇角同样溢出鲜血,他低垂着头,勾唇,苍白的唇色被染成了正红,嗜血又妖异。   他双手交叠于胸口,做着极为繁复的动作。   黑雾退散的半空,丘润雨手竟然也做着相同的动作。   忽然他身上黑芒大盛,以他为心,整个□□炸开。   “不好,她要自爆!”   不知谁惊呼一声,几位化神期长老迅速集法力巩固防护罩。   半空距离最近、灵力枯竭的柳长宁,避无可避的迎上丘润雨同归于尽的自爆血芒,她捉住小黑鸟翅膀,唇边露出苦笑,吐血不止。   手指指缝也不知沾上多少血液,却没发觉这触目惊心的血液没入她右手指白玉戒内,很快便消失无踪。   柳长宁断断续续道:“来不及了,阿邵……”   话没说完便合上了眼睛。   没来得及看见白玉戒内那日山谷所见奇怪的黑石从玉戒飞射而出,它迅速吸收大乘期丘掌门自爆□□神识。   通体浓黑转瞬间变成鲜红色,数息后,发出耀眼红光,将一人一鸟吸入石内,很快消失无踪。   在场众人只见着红光刺眼,再睁眼,白玉壁试炼场四散衣衫碎片,白衣葛衣交织。   “她……那女修死了,死在丘润雨自爆!”   人群不知谁惊呼一声,试炼场一时嘈杂不堪。   只有一蓝衫男修自始至终紧绷着脸,口吐鲜血,五指成拳。   他丰唇微张,冷笑自语:“我不信!” 第103章 女尊修真界(二十四)解除契约   柳长宁醒来, 整个人平躺在漫天的黄沙地上。身上长衫早已不知所踪,只有几片碎布将重要部位堪堪遮掩。   黄色的沙砾漂浮在空气里,她仰躺在细碎的黄沙之上,侧头是一望无际, 与天空相连的沙漠。   仰头,头顶高悬两轮红日, 犹如火炉灼灼燃烧大地,那样的热度仿佛能将人的身上水分全部蒸发殆尽。   入眼所及几乎没有任何活的活物, 黄沙, 红日便是将整片天地笼罩。   柳长宁条件反射的抬手摸了摸胸口, 没有预想毛茸茸的触觉,低头, 胸口空荡荡一片, 那只黑色的丑鸟一无所踪。   她怔愣了片刻,迅速打量四周, 依旧空无一物。   死寂一样空旷的荒漠,安静的连她细微的呼吸声,也能清晰的传入耳。   柳长宁薄唇微抿, 醒来所见之景实则诡异,庆幸那只鸟儿不在, 否则……前路未卜。   收回视线,本能的祭出神识查探, 这下才察觉更大的困难。   丹田内干涸一片, 神识连一丈外之地也难以探出。   沧溟仙剑悬在她心头, 一动不动,归于寂静。   丹田上方更是一片灰色,原本源源不断自发吸取外界灵力的元婴,此刻亦是萎靡成一团   柳长宁尝试着运转心法,吸收四周灵力,闭目只有一息,唇角便接二连三呕出汩汩鲜血。   她倏然睁开眼,顾不得擦拭唇角血痕。   震惊的再次放出神识,神识依旧可在一丈内探查。   要知道她在之前斗法,已是灵力枯竭之兆,如今界面内无灵力。真元之力几乎所身无几。   可是她的神识却能外放,虽只有一丈距离,也已是令人啧啧称奇。   体内没有灵力维持,又加上体外身处的这块沙漠界面,空气灵力全无。柳长宁强行运转心法,再次气血上涌,呕血不断,惨白的唇上鲜红的血液触目惊心。   好在境遇并不是最糟糕,神识无法进入沧溟,也无法查探身处之地,却是能进入白玉戒内。   柳长宁集精神,迅速在戒子内找出一瓶补气丹,将十余颗黑色泛着清香的丹药,悉数吞入腹,这才止住源源不断上涌的腥甜。   白玉戒内没有多少上好补充灵力的丹药。   一瓶阶补气丹,对于柳长宁干涸的丹田来说,几乎等同于杯水车薪。   可如今处境不明,周身环境怪异,而她几乎手无寸铁,倘若放任身体不管,灵力枯竭,又无补充,怕是要吐血而亡。   身下黄沙仿佛一头蛰伏的野兽,无风,沙砾表面泛着炙热的温度,柳长宁吐出的鲜血很快在沙地上炙烤成暗红色。   她强撑着身子站起来,额头已渗出细细薄汗,此地温度奇高,尤其是黄沙上,稍微动一动,便是汗流浃背。必须尽快要找一处水源才行。   柳长宁抬头看了眼天空高悬的两轮太阳,面上凝重之色尽显。   她在判断方位,根据太阳升起的位置。可是观察了良久,却发现这两轮太阳纹丝不动。   周身热度不减,柳长宁心头有了个最坏的猜想。   此地怕不是灵域,甚至极有可能没有昼夜,人长此以往待下去,必死。   正在沉思,远处徒然传来脚步声。   柳长宁飞快的转头,待看清来人面容,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自得出最坏猜想后,她最不希望看见的人便是裴子渊。   她此刻身体情况并不好,丹田枯竭,白玉戒内补气丹只有一瓶,方才已吞入腹。   倘若没有灵力补充,她怕是一日都活不了。如何能帮他寻找出路?   柳长宁闭了闭眼,将眼底自责悉数遮掩。   若无其事的冲着裴子渊弯唇笑道:“老祖的衣服……嗯,异域风情。”   越走越近的男子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沙地上。   通身红肤几乎一大半暴露在空气,随着他大幅度的身形晃动。白色破布条随风飘扬,一应风景半遮半掩,一览无余。   柳长宁低笑出声,杏眸内含着丝促狭的笑意。   随着胸腔起伏,原本压下去上涌鲜血,再次涌上喉口,她弯下腰,又开始呕血。   裴子渊面上羞愤之色一闪而逝,本是要上前发作,怒气冲冲大跨步走至近前。   低头便看见,她疯狂呕血的场景。   此时她的脚下沙砾已成了暗红色,血滩迅速被风干,暗红的颜色触目惊心,又令人心头无端生出阵阵焦虑。   裴子渊面上的神色并不好看:“此地是何处你可知?”   方才一通探查下来,此刻一头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汇成汗滴砸入沙地,混合着柳长宁暗红色血液,一起风干。   见对面之人摇头,他并没有多说废话,快速解释道:“你可听说过混沌空间?灵力全无,所见景物皆是静止,但是又暗含危机。你昏迷前,白玉戒飞射而出一块黑石,吞噬丘老道自爆残魂后,将你我吸入,进入此地。”   “你的意思是……”   柳长宁轻咳一声,唇角再次溢出一丝血,沉吟片刻道:“传说修魔大战,仙帝以混沌石为壁,在魔族与灵域之间设下结界。你说的混沌石可是那块?放眼整片仙灵界,只有混沌石才能将活人吸入没有丝毫灵力的混沌空间,这也是当年仙帝用此石为界壁的原因,以防魔族跨越结界。”   裴子渊不知口否,他狭长的凤目微眯,盯着她唇角干涸的血液,蹙眉道:“你是不是在此地暗自调动灵力?”   柳长宁点头,四目相对。从他那双赤红色的双目看出丝不易察觉担忧。   心头一暖,柳长宁直起身,伸手将他额前湿发别于而后,温声道:“前辈不用担心,晚辈只是气血上涌,白玉戒有诸多上品补灵丹,我体内灵力已恢复大半。”   她气息微弱,唇角染着干涸的血渍。笔直的细腿发着抖,说出的话并没有半分可信度,裴老祖不知为何心头生出阵阵惊慌。   自醒来,他便已变回人形。   此地没有灵力,他醒来比柳长宁早一日,一直在周围寻找出去的方法,行走了整整大半日,才在前方百里处,找到一处绿洲。   沙漠看似平静,可是却处处暗藏危机。   烈日、饥渴、倘若这些困难尚且能解决,可是初来之时,他亲眼看见沙尘暴呼啸而过。   好在他们运气好,并没有直接遇上,掉入沙地上时,沙尘暴已经远去。   否则没有灵力支撑,他们唯有死路一条。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担心的事情,因为眼前的女修她……在呕血。   修士的身体早就经历灵气淬炼,并不会无缘无故气血上涌呕血,唯一的解释是她丹田受损,或者灵气枯竭。   裴子渊亲眼看见,柳长宁越阶对抗七鬼噬魂幡的所有场景。   即使他全盛时期,倾尽全力,也不是三只人面鬼的对手,可是她却以一人之力,元婴期修为,越阶诛杀鬼王级别的鬼物。   最后一招她落下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已是在勉励支撑。丹田破损是其次,怕是灵力枯竭才是根本。   修士灵力枯竭之事倘若在灵域,便并不是致命之事,因为灵域境内先天灵气浓郁,只需打坐闭关,一年半载便能恢复。   可是他们此刻不在灵域,而是在这看不到尽头的荒漠,在没有丝毫灵力的混沌空间。   没有灵力修复丹田,她怕是一日都活不了。   想及此,裴子渊面色凝重。   即使身上破碎的布条随风飘动,若隐若现的风景几乎完全暴露在一个女修眼底,他也是顾不得心头羞耻。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上前两部,蹲身,后背露在柳长宁身前,回头冲着她道:“上来,本尊找到一处水源,此地不宜久留,看在你我同生共死的份上,我背你过去。”   柳长宁愣了愣,眼前的男子后背几乎完□□露了出来,腰上没有丝毫赘肉,其下是丰润的臀,被破碎的布条包裹,勾勒出那呼之欲出的臀型。   她眸色不由暗了暗,爬了上去,双腿不只有有意还是无意,撞上他的臀部,又很快拿开。   裴子渊浑身打了个哆嗦,险些没有站稳。   他怒道:“你这蠢东西,毛手毛脚,不许乱动,否则老祖剁掉你腿!”   柳长宁眼底眸色幽邃,唇顿在裴子渊的耳廓处,哑声吹着热气:“嗯,谢谢阿邵。”   裴老祖禁不住撩拨,暗红色的耳朵敏感的竖起,通身暗沉肌肤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迅速染成鲜红色。   男子本就对女人的气息格外敏感,裴子渊虽几百年未经人事,可是如此暧昧亲昵的姿势下,她吐出的气息浮在耳边,便仿佛羽毛在心尖搔刮,酥酥麻麻。   勉强维持着几乎要颤抖的身子,裴元绍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   耳边传来一阵轻笑,背上没有规矩的女修置若罔闻。却没敢继续挑逗,一本正经道:“前辈应是看出我灵力枯竭之兆,阿邵可有法子,解除你我之间契约,我怕是活不久……万不能牵连前辈。”   裴子渊发怒的神色僵在脸上,他背起她,一步一缓向沙漠前方走去。烈日下,他修长的脖子淌过密密麻麻不间断的汗珠。   柳长宁有些心疼,却贪恋这一刻的温存,她的体力确实支撑不住她越过绵延沙漠,到达绿洲。   这一刻,裴子渊是能背着她翻山越岭的人。   身下的男子步伐未停,他迈步的姿势与在她面前表现的老羞成怒与刻薄古怪并不同。   他的步态是平稳的,一步一缓,沉稳向前,就仿佛踩的不是沙漠,而是平地。   这一刻,柳长宁心底有些沉重,她本是要拖着他一同闯阿鼻地狱,同生共死。用他阴差阳错与她结下的契约,将他牢牢的禁锢在身边。可此刻在见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心最终还是软了下来。   她唇边带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耳边是那人瓮声瓮气急促的回答:“没有任何办法,所以……你不能死。”   裴子渊撒谎的时候,耳垂通红,小拇指会无知无觉的摩挲腰带。   此刻他周身被破碎的布条遮掩着主要部位,小手指只能剐蹭着腰间那块摇摇欲坠的破布条。   柳长宁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低叹一声,眸内波光粼粼。   她低头,一头如瀑的青丝垂落在裴子渊的肩头,与他红色发丝打结为一体。   手指缠绕着他满头红丝,扯了扯,低声道:“倘若没有,那如何是好?”   她的唇抵在他的耳廓,沿着他竖起来的耳朵尖,呵气如兰:“这个地方没有灵气,我如今丹田内灵气枯竭,没有办法活下去。阿邵乖,倘若你有办法,便趁我现在尚有一口气在,早些……”   裴子渊忽然脚步一顿,他猛地扭回头,唇顿在她三寸处,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毫毛直竖,强忍着心底战栗,阴鸷瞪了眼柳长宁,棱唇微启,意味深长道:“你真想知道解除你我契约的方法?”   柳长宁迟疑的点点头。   “行,凤凰……的仆侍……黑鸟一族生死契约,唯一解除的方法是……”   裴元绍顿了顿,伸出手,抬起柳长宁的下巴,忽的露出个轻浮的笑:“需要两人结合,huanai,彼此精血相融,念上咒语方能解除。而你……可要好生想好,做本尊炉鼎?”   他说完恶意的低头打量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背过身,不屑道:“就你窝囊废的体质,怕是要做死在本尊身上,如此你可敢?”   裴老祖小嘴得不得骂着折辱人的话,实则耳垂已经烧成酱紫色。   柳长宁舔了舔干涩的唇,半晌哑声,作半推半就道:“死都要死了,贞洁似乎也无甚用,若能换老祖一命,苍云……苍云委屈些也无妨。”   沙漠,裴老祖第三次险些将背上的女修扔出去。 第104章 双修才能一举两得   广袤的沙漠上, 两轮红日高挂在正上空, 似两只汹汹燃烧的火炉一般,炙烤着大地。   沙砾之间, 几乎寸草不生。   柳长宁趴在裴子渊的背上, 身上的布料已被汗水汗湿了很多次。   两人肌肤贴合在一起,生出灼灼的热度, 本是旖旎暧昧相触。   裴子渊却早已无余力计较, 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 布了一脸,将他一头红发悉数打湿。   睫毛被汗水浸润, 软趴趴垂了下去。   柳长宁于心不忍,抬起衣袖, 将他脸上的汗水一遍又一遍的抹干,周而复始。   起初裴老祖还会出言呵斥两句, 随着他越走越远, 额头的汗水如雨水滴落。   没有灵力支撑,即使身体经过先天灵气淬炼, 比普通人好上不少。   可是如此烈阳炙烤之下, 他没多大力气再继续斗嘴。   “不若我自己走。”柳长宁张了张嘴, 低声道。   她下滑一半的身子, 再次被身下的男子托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却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柳长宁杏眸微眯, 双手环住他的肩膀, 不再多劝。   她其实身体状态并不好, 上涌的气血压制不住多长时间。倘若丹田灵力得不到补充,她此番必死无疑。   柳长宁抬眸凝视了眼死寂的天空,再次尝试着探出神识,此次竟是能查探远一些距离,虽然只有一里的范围,也令人惊讶不已。   柳长宁收回神识,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冷不丁问道:“阿邵,你在此地能能否将神识外放?”   “不能。”   为了节省体力,裴子渊已经不再说多余的话。他舔了舔干涩的唇,两片唇瓣已是干裂开。没有灵气支撑,身体需要水分食物,否则很难支撑。   柳长宁抬手将他额头的汗抹干,沉吟片刻,从白玉戒指内拿出一瓶辟谷丹,倒出两粒弹丸直接塞入裴子渊嘴。   手指从他口抽出,牵出一条细长的银丝,她也不觉脏污,放在自己唇边舔了舔。   盯着他的发旋儿,低声道:“我能。虽然神识只能探出一里范围……你说会不会与混沌珠有关?”   裴元绍行走的步伐不由放缓,他侧头,濡湿的发丝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略显暗沉的皮肤,并不白皙,在烈日下平添了丝硬朗。   这样的容貌在灵域玉面男修的标准下,极丑。   可是若以柳长宁曾经呆过的光怪陆离现世人的审美。五官深邃,下颌如刀刻,通身暗红,与古铜几乎一个色泽,顶流明星也不过如此。   柳长宁再次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她的唇角染着干涸的血迹,此番动作下来,便显得更加可怜。   被假象迷惑的裴老祖,心口又开始没来由紧缩。   他蹙着眉,神色凝重,视线顿在她的血渍上,沉声问:“应与你自身功法有关,外放神识对你丹田可有损害?”   语气竟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担忧。   柳长宁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髻,摇头安抚道:“别担心,我丹田此刻灵力枯竭,倒也好,没有丝毫妨碍。 ”   “嗯,混沌石是从白玉戒突然射出,你不妨查探下储物玉戒,看看能否找出些有用的消息。”   裴子渊别开视线,状似无意道。说完背着她继续向前,尽管身上汗水如雨一般渗出,他并没有停下来消息。   两轮红日高悬,纹丝不动。   倘若他二人不是修士淬炼过的身体,早就脱水而亡。可即使身体强悍,被两轮烈日连续炙烤,身上的水分也在飞速流失。   好在方才柳长宁给裴子渊喂了颗辟谷丹,补充了些体能,他趁着这股子力气,加快了速度。   得了提醒,柳长宁神识已探入白玉戒。   白玉戒内的东西并不多,因为此枚戒子为一元婴期男修士所有,男修显是穷苦散修,品丹药已是少的可怜,能为柳长宁用上手的只有一枚宝器水光剑。   这会儿她重新探视一圈,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只在男修平日穿着的衣衫内发现了一枚玉简。   柳长宁神念一动,玉简浮出一层白光,缓缓平铺开来。   字迹是上古繁体,辨认并不困难。   待看完玉简上的内容,柳长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玉简里记载的是玉戒主人得到混沌石的全部经过,其后附带一本名曰混沌决的功法。   玉戒的主人名叫毕田,是雍州洛水城毕家请来坐镇家族的供奉。   当年齐天秘境大开,他得了家族分配下来的名额,与各大派弟子一并进入秘境试炼。   说来也是巧,这毕田所入的那方秘境,与当年裴子渊母亲裴山海所入的是同一个秘境。   毕田为人谨慎,因为修为不高,一直跟在大门派弟子裴山海身后。   后来陪她无意闯入仙人洞府,毕田便守在门口。待她走后,再次入内。   仔细搜寻后,竟然找出裴山海没有发现的好东西—混沌石与一卷混沌决的功法。   毕田并不是蠢笨之人,将此物悄无声息的带出洞府邸,离开毕家,便开始四处游历。   一是边寻找有关混沌石消息,一边研究如何修炼混沌心法。   说来,这卷心法对修炼者要求极为苛刻,首卷,黑体大字明晃晃写着。   欲练此法,必清空体内灵力。以神识为引,吸天地混沌元气。   毕田虽知道此物定是宝贝,却被第一句修炼条件给吓的整整十年没敢打开。   直到十年后,听说灵域出现一位旷世奇才,十年时间,一举突破元婴期修为。   而听说其名字后,毕田心的野心再次被勾了起来。因为此人竟然便是十年前一起进入齐天秘境,率先走出仙人洞府的正派弟子裴山海。   想到她极有可能是在仙人洞府得了同样的宝贝法决,修为突飞猛进增长。   毕田蠢蠢欲动,她本就资质平庸,与裴山海一样,虽是双灵根资质,却因火木双灵根冲突。   修炼途想要得以寸进,难上加难。   如他们这等人,倘若没有大造化,便只能止步元婴。   想到她如今寿元所剩只有三十年,心有不甘。毕田再次拿出了混沌心法,并疯狂的打听那块仙人洞府的消息。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毕田在十年后,无意进入上古魔尊洞府。   在其手札找出了关于混沌心法的来源。   万万年前,魔界、灵域、仙界三界鼎足而立,三界本是有明确的结界划分。   无奈魔尊生出了越界的心思,想要攻占灵域,进而一举拿下仙界。   大张旗鼓的攻打会引起仙主的介入,当时的魔族虽并没有衰落,却也不敢正面与仙界之主抗衡。   为了攻占三界,魔尊花费了万万年时间,钻研天道奥秘,企图在功法上打败仙帝蚩方。   后来,他虽没能自己更进一步,却是创立一本修炼速度奇快的《无情道》经,当然这本道经并不是魔经,而是针对特殊体质的正道修士心法。   此法对修炼者的要求极多,几乎每一位被此心法挑的修士必定乃机缘造化极深之人。   其实修炼速度快并不是好事,对于无情道修炼者来说,每一个境界几乎没有经历过普通修士磨历。心境稍有不稳,便很容易被无情道法所驾驭。   魔尊创立出此道法的目的,便在于此。   道法自行挑选适合修炼的修真者,他们一旦修炼,道法便如生根了般自己运转。   修士会逐渐被道法驾驭,从而丧失七情欲。   而这些大造化者流失的七情欲便是养分,培育新的魔种。   无情道修炼者在飞升时,会迎来死期。   其身上的大造化悉数灌入魔种,从而为培育出毁天灭地的魔体添砖增瓦。   无情道经问世那日,仙界无极宫大罗金仙韩清子测出一卦:情魔现,灵域必有大乱。   正因为有此预言,仙主在仙魔大战击杀魔尊,封印无情道经后,给灵域留下了一线生机,将一卷混沌决封印在混沌石内。   齐天秘境内,毕田能得到混沌石,并不是偶然。   盖因混沌石封印的是两种道法,无情道被裴山海所得,而之后的混沌决恰好被毕田看见。   修真界,逆天而行,本就因果循环,一饮一啄,皆有其法。   毕田得到此物出处,却是因了自身贪念,并没有将法诀交出,给能适合修炼的修士所用,而是据为己有。   在常年的岁月,他终是摸索出正确的修炼的方法。   只有打开混沌石,在混沌空间内修炼,方能有所造化。   然而她费劲千辛万苦,打开混沌石,进入混沌空间后,发现自己被别说转神识,空间内一丝灵力也无,更找不到吸收混沌元气的法门。   被困在广袤的沙漠,他一日也活不下去。   更不幸的是他遇到了沙城暴,被锋锐的沙子割破了动脉,浑身的鲜血流干的最后一刻,黑色旋涡再次出现,她被吸出混沌空间。   毕田写下手札之时,已是油尽灯枯。   临死之时,忽然想起如果无人参透这本混沌心法,灵域大乱。   恻隐之心顿生,他匆匆留下了这本手札,懊悔而死。   柳长宁查探完毕田亲手所写的玉简后,蹙眉,柳眉间夹出几道浅痕。   她低头看了眼挥汗如雨的男子,那人一声不吭的往前走。   他赤着脚,脚踝处已经打了血泡。   每走一步,血泡溃破,粘上沙子。   再进一步,又生出新的血泡,蔓延在他光果的脚底。   步步生疼,他却仿佛不知痛一般,越走越快。   柳长宁杏眸微眯,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   嘶声道:“前辈,倘若能出去,你最想做什么?”   寂静的沙漠只有他不太匀称的出气声。   等了很久,原以为他不会说话。却传来一声力竭的提醒:“到了。”   抬眸,眼前是块不大绿洲,在茫茫沙漠,低矮的洼池内,清泉泛着粼粼水光。   他背扶着她,一步一缓的走向池水边,低声笑: “若是能出去,我想喝口醉仙楼内的琼浆。”   柳长宁顺手拨开他垂落的湿发,柔声道:“嗯,你我一起喝可好?”   此话一落,又一口献血溢出。温热的血液落在裴子渊修长的脖子上。   他仿佛被烫了般,平稳的步伐突然停下。   哪儿还有心思想琼浆玉液,入眼绿洲并不是希望。   对于眼前的女修来说,是生命最后的绿色。   她灵力枯竭,若是没有办法修复丹田,一日也活不了。   裴元邵抿着唇,他想了很久很久,久到背上的女修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他忽的心惊慌顿生,满眼骇然,快步将她放在绿洲边。   颤着手探向她的鼻息。   …… 没有死!   狼狈的闭上眼,裴子渊只觉心尖的恐惧久久无法消失。   虽满心困惑,心底如此强烈的情绪因何而生,他却已是没了时间追根究底,想来大抵与契约有关。   毕竟她死了他也活不了。   如今唯一能救她的方法,也是救他自己的方法,确实有。   地火熔岩与玄冰珠相伴相生,倘若他与她立刻双修,可解决所有问题。   空间没没有先天灵气,但他体内却有,地火熔岩充盈,丹田完好无损。   朱雀一族双修秘法,修炼两人可互为炉鼎,真元在彼此体内交换流转,从而达到炼化、提纯的效果,彼此共受裨益。   双修过程,一边修复她丹田,并将他体内的地火熔岩度入她的体内,转化为玄冰真元。   此消彼长,一举两得,彼此间都能得到好处。   而这一切前提是,……只需他与她交融!   裴子渊悄咪咪的睁开眼,入目是她苍白的唇角,干掉的暗红血液。   莫名的酸涩再次布满心头,他挣扎着闭眼又睁开,反复几次后。   双唇抿成一天直线,挣扎着睁开眼,颤巍巍的伸手,扯下了她胸前残留的布条。 第105章 双修   两轮红日纹丝不动, 高挂正空。   几乎要将正片天地间灼灼炙烤。   唯有水源之地, 因地势低洼,四周又被高高筑起的沙墙环绕, 将赤阳挡住了大半。   晕倒的女修嘴皮干裂, 两弯柳眉不自觉的蹙起,眉目间是几道深深的褶痕。   裴子渊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 视线所及, 是一起一伏白花花的棉花, 他瞳孔猛缩。   艰涩的避开她光果的肌肤,将她再次抱了起来。   此地地势低平, 青草环绕。   裴子渊抱起柳长宁,将她平稳的放在靠近河边的草地上。   犹豫了会儿, 除掉自己身上遮羞的布条。   面色微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早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细细的薄汗。   裴子渊活了三百年, 自出生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与旁人不同。   他感情是淡漠的, 父亲时常拉着他的手, 怜爱的为他讲话本内各种神仙眷侣。   小时候他听不懂, 长大后心底会生出浓浓的厌恶。   女人有什么好?修为不比他高高, 天赋亦无他卓绝。   灵域常态,但凡有本领的女修, 三夫四侍、炉鼎成群。   倘若男女感情真的如话本内一般感天动地, 生死契阔, 这世间早没了那等一女多夫。   他不需要男欢女爱,从出生那一刻,他的任务只有修炼,找出飞升雷劫时免于陨落的方法。此乃他毕生所做之事。   而女子,在他眼底不过一副皮囊,这些年形形色色的女修,见了数不胜数。   在他心底能留下面容的,仔细回忆竟然一个也无。   裴子渊低头,便见着一张了无生息的脸。薄唇,杏眼,挺鼻。凡人话本内称唇薄的女子天生薄情,可远观不可亵渎。   好在薄情的女子未必不好,即使双修,也可转身就忘。   并不担心纠缠不休。   想到初次吸取她体内真元时,她惊慌失措的神色,裴子渊忽的低笑出声。   太蠢,不通情爱的女修,也是世间少有。   只望她醒来,聪明些,不然像那等凡俗界的哥儿一般,为了贞洁哭闹不休,否则……   裴子渊半眯着眼,想到她一会儿醒来,瞪圆了眼,一脸羞愤的模样。   眸内犹豫消失无踪,赤红的凤目内,泛着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复杂。   他闭了闭眼,一直迟迟悬在半空未落的身子,再无犹豫,贴合上了她的。   “便宜你了。”他低声道。   话落,吻上她的唇,轻车熟路的顶开她紧闭的唇瓣。   ……   柳长宁其实并没有晕,只是合木养神。方才查探白玉戒耗费不少神念,体内真元耗尽,她体力撑不住多长时间,是以看见绿洲原本打算阖目休息。   哪里知道,惊喜来的太过突然。   唇被身前的男子顶开,她甚至有些难以置信的恍惚。   身子一动不动,怕自己理解有误。   然后……   没有然后。   裴老祖柔软横冲直撞的冲进来,看起来很会的模样,简直颠覆了柳长宁对他的认知。   可是此种孟浪带来的惊喜维持不到几息。   理论知识很是丰富的裴老祖,一通胡搅蛮缠后,便再也不动了。   他的舌头在她口停留了整整一炷香时辰……再无任何动作。   好半晌,裴子渊困惑的转动眼珠:“咦?如何吻了一炷香,秘法所说的交融之境竟然没有出现?”   双手撑着身子,通身暗红色泽的男修退出自己的柔软,狐疑的盯着身下女子。   喃喃自语:“此女莫不是真的有那方面难以言喻的毛病?爹亲提过,女子那方面若是不行,双修之法怕是进行不下去。”   此话一落,柳长宁险些背过气。   胸腔起伏剧烈,眼见着装睡即将被发现。   她倏然睁开眼,视线不着痕迹的落在眼前之人光果的肌肤上。   眸色幽邃,暗光一闪而逝。   在对面之人看过来时,鸦羽色的睫毛颤颤巍巍掀开,杏眸尽显迷茫,她抬眸直直的对上眼前的男子。   四目相对,清冷冷的脸上惊慌失措。   “您在做什么?”清脆的尾音发着颤。   裴子渊撑着手,将她的神色悉数收入眼底,不知为何心生出一股艰涩的心虚。   耳垂红了大半边,身子甚至隐隐有些发烫。   他心虚的别开视线,梗直脖子,低声道:“双修,解除你我之间契约。”   末了许是怕她不信,故作高傲的打量了眼柳长宁,嗤笑道:“如何,你莫不是想反悔?方才你自个儿明明答应了的。本尊左思右想,你如今灵力枯竭,活不了几个时辰。而我不能死……”   柳长宁沉吟不语,盯着裴子渊,裴老祖说谎一目了然。   她勾唇,茶色的眸内晦涩难明。   忽觉有些森冷,裴子渊不由打了个寒颤。   心不知为何有股被窥视的隐秘屈辱感,四下打量,毫无异样!   他抿紧唇,也不继续解释。   再次俯身,不耐烦蹙眉道:“乖乖听话,与本尊双修,把本尊伺候的心情好,指不定明日给你死后为你立块墓碑。”   裴老祖棱唇开合,胆子齐大,言不由衷说谎。   长发夹杂的耳垂却早已经发红发烫。   柳长宁唇角勾出一抹极细微的笑,很快悉数遮收敛,她配合的挣扎了一瞬。   双手虚虚停留在他翘挺的臀部上方,一脸苦涩:“前辈说的是,倘若前辈能活命,苍云牺牲些,亦是无碍。”   她说完放弃了挣扎,闭着眼,一幅听凭发落的模样。   活了三百年,无所不能的裴老祖再次懵逼。   他方才试过,唇碰唇,甚至更深层次的吸吮,并不能真元交融,秘法所提,阴阳协调之后,才能激发真元流转,行阴阳交融之法。   可是……如今他自己来,阴阳如何交融?   看似很懂的裴老祖在这等事上头一次遇到了困惑。   历来女欢男爱皆是由女子主导,男子在这等事上处于弱势,动情时敏感无力,他……们男儿生来只需要等着被爱就好。   就连他爹亲也从没有给他讲述过这等难以启耻之事。   裴子渊瞪圆了眼,夹紧眉头,张了张唇,却开不了口。   堂堂渡劫期老祖,向一女修求huan,裴老祖这脸面抹不下去。   柳长宁憋了一肚子坏水,等了半晌,意料之上头男子没有本分动作,吊足了胃口。这才良心大发,睁开眼。   无辜道:“前辈?您如何不动?”   她脸上是再正经不过的担忧与坦然。   裴子渊在她一本正经的的注视下,心底隐秘的羞耻一直烧到脚指。他克制着发抖的唇,木着脸,面色凝重道:“你可知……”   话将将说上一半,又戛然而止。   “嗯?”柳长宁撩开耳边的发丝,抬手间,大开大合,景色一览无遗。   猝不及防见了白光一闪,裴子渊闭眼,喘了口粗气,忍住骂人的冲动。   黑着脸,语气不好:“你可知秘法所说阴阳胡互通?女欢男爱本应是由你们女子指引,你来!”   心知身边女子未必会懂,裴老祖声音越说越大,话到最后,已是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羞耻心越来越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闭着眼的裴子渊没能看见,身边女修哪儿有什么惊慌失措,眼角眉梢染皆是温柔似水的笑意   在他说出“你来”时,柳长宁总算做了个人。   一个翻转,两人调换了姿势。   她低低沉沉的笑出声:“嗯,晚辈并不擅长,前辈一会儿教我,可好?”   裴老祖半眯着眼,气的眉眼赤红,他蹙眉,不耐烦的拉下她的头。   封住了眼前这窝囊废,磨磨唧唧、喋喋不休的嘴。   话太多,做事儿一点儿没有大神女子的气度。   也怪他倒霉。   裴子渊忍不住骂了句:“你能不能闭嘴?”   ……以下省略……   一望无际的沙漠,一白一红两道人影几乎看不见影子。   许是得到的太不容易,克制了太长时间。   在他说出“你来”的时候,柳长宁没有忍耐,也忍耐不住。   这场双修便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双修。   裴子渊尽管浑身酸软,却依旧维持着老祖最后一丝体面,推开她,目不斜视。   他卷翘的睫毛沾着泪滴。   随着他眨眼,泪滴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倒不显娇柔,合着一脸的汗水,多了丝慵懒与邪魅。   柳长宁心一动,却没敢继续,倘若太过分,她刻意伪装的形象怕是要彻底暴露。   而此刻时机未到!   倘若再不进行正事,别看他此刻好说话的模样,若是得知她心歹意,裴老祖怕是要翻脸无情。。   “为何折腾了如此久,你我二人丹田内的真元依旧无法相融?”   裴子渊掀开眼皮,赤红的眸怀疑之色一闪而逝,他冷着脸问道。   作势从她身上坐起身。   压下心头旖旎,老干部肃着脸道:“老祖莫急,您且将秘法念出,集真元于头顶。”   双修秘法,要求心意想通。裴子渊愣了愣才回忆此事,他犹豫片刻,他二人哪有心意相通之说?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按照柳长宁的叮嘱运转真元。   原以为不会成功,可真元却出乎意料通过头顶源源不断的渡入她的体内,裴子渊古怪之色更甚。   此刻无暇多想,将秘法念与她听。   听从她的引导,全身心的接纳她元婴进入他的丹田之内。   柳长宁因为可以神识外放,自丹田真元充盈后,便迅速指挥自己的元婴,运转秘法。   裴子渊的丹田内,很空旷。   他的元婴是个三尺大小的小人儿,与裴子渊一模一样。   此刻正骄矜的坐在丹田内,四目相对,没有驱赶,竟直接飞来,拉起她的手,怯生生的笑了笑。   倘若此刻裴老祖能动用神念,指不定恼羞成怒,将柳长宁的元婴驱逐出去。   他靠在她的怀里,面上阵阵发红。自个儿的元婴不受他控制,如这般没羞没臊,牵女修元婴小手的行为,无耻!   裴老祖眯着眼,暗骂自己那无耻元婴之际。   丹田内小元婴裴子渊已是欢欣鼓舞,因为感受到手上冰凉的令人欢喜的玄冰珠的气息。   他一把拥住了她的元婴。   元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融融的光芒在周身环绕,经久不散。   感受到元婴的爱意,柳长宁分出心神掐了一把不专心的裴老祖。唇贴在他的耳侧,提醒道:“专心!”   此话一落,裴老祖神色一凛。   快速集精神,运转丹田灵力。   他其实也是无法,双修出不了岔子,倘若一方不专心极有可能双方遭遇反噬。   全身心浸入双修**之,两个元婴很快接收到各自主人的引领,分坐在丹田上方,彼此头顶很快汇聚一个真元交换旋涡。   灵力开始源源不断从彼此之间来回流转。   心法运转,两人几乎能感觉到彼此心所想,一方的意识全然被另一方所接纳。   这就仿佛两人将所有感官意识完全摊开在彼此眼前,欢笑、苦恼,所有微妙的情绪皆被对方所知,接纳包容。   心尖战栗不断,裴子渊靠在柳长宁的怀,薄汗涔涔,他难以克制的发出一声哼声。   万没想到,双修不仅是真元共享,这已是将自己神识完全与对方接触,而对方神识完全接纳自己。   各种奇妙,能让人在这种精神层次的共享欢快徜徉。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清冷的哑声提醒:“阿邵乖,抱守归一,切勿迷失。”   裴老祖面上一红,总算保留了一丝清明。   男修在双修之事上,本就是弱势,极容易自我迷失,到最后,已经是柳长宁将主导权接替。   她引导着他彼此真元交换,每一次循环,两人的元婴以肉眼可见的变化开始长大。   耗损的灵力很快补足,柳长宁的元婴不再萎靡不振,因为真元互换带来的作用,周身甚至隐隐泛着淡金色的光。   而相对的,裴子渊也在此秘法得到了实在的好处。   他发现自己的元婴变化虽然不大,但是神念却在一点点扩宽,丹田属于地火真元之力,被柳长宁元婴炼化。   修炼之后,从她元婴再次返还回来,此时的真元已经是被玄冰珠炼化过的真元。并无地火之威。   炼化的灵力不再躁动,不断的壮大着他的神念,滋养损耗的丹田。   因双修的时间并不能太长,当柳长宁收回元婴时,元婴形态的裴子渊拉住她的手,露出依依不舍之色。   裴老祖从得到好处的余韵醒过神儿,便见此景,面色铁青。   心尖颤动,还想要是个什么鬼东西!   他发誓,没有下一次。   这该死的元婴,为何不按照他心意行事?一定是神不知鬼不觉了毒! 第106章 生与死   沙丘连着地平线, 犹如一头蛰伏的野兽, 无风、死寂。   柳长宁将元婴收回丹田,脸上飨足尚且没来得及收敛。   一场危险悄然临近。   远处平旷的沙漠忽然传来阵阵“轰隆声”, 狂风裹携着砂石, 将大片天地渲染成灰黑色, 黄沙在半空飞舞。风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向两人所在之地席卷而来。   “沙城暴!”   柳长宁低声道, 侧头对上裴子渊一双沉甸甸的赤眸, 说不出安抚的话, 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狂风将他堪堪穿好的布条撩开, 露出紧实的的肌肉。   他不动声色的避开她的触碰, 不着痕迹的按压住随风飘扬的破布。   面上神色未变,只不过修长的脖颈悄无声息的红了大片。   察觉到柳长宁投射过来专注的眼神, 裴子渊瞳孔猛缩。   故作不知, 别开视线,看向越来越近的的风暴心。   眉头不自觉的夹紧,神色凝重:“此地的沙城暴怕是比普通风暴更厉害, 你我掉落这里之时, 恰逢沙尘暴尾声。我亲眼所见, 它所过之处,沙漠内一切活物将会被全部掩埋。它蕴藏的威力, 难以估摸。”   凤凰一族预感极强, 发现风暴出现的那一刻, 裴子渊心底浓浓的危机感, 便经久不散。   尤其是此刻, 入目可及漫天黄沙,轰隆隆的旋涡声,仿佛死亡的号角。   手心已开始渗出冷汗,裴子渊回头与身前眉头紧蹙的女修对视一眼,见她垂目沉思,并不接话。   难得体贴没有催促,抛开心别的情绪。   拽起她的手,薄唇微张:“跑!”   说完拉起她不由分说,飞速的向沙丘远处逃窜。   绿洲所在地势低洼,倘若此时不跑,沙城暴怕是不用席卷至近前,便能将此处低洼地带连同他二人填平。   柳长宁坠在裴子渊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向上跑,身后漩涡以肉眼可见速度移动,且狂风越来越大,移动速度越来越快。   五指相扣,他的手心湿哒哒,冷汗涔涔。   柳长宁有些心疼,反手扣住他的手,反客为主,领头带着他往前跑。   尽管心底知道,此刻逃窜只会是无用之举。   毕方的手札记载,混沌空间内因混沌元气浓郁,沙尘暴几乎是每日必发生之事,此处风暴蕴含天地之威,修士**根本无法抵挡。   这也是毕方死去的原因,寻常修士在混沌空间活不了一日。   身后漩涡移动速度又快了,两人双修过后,虽未来得及巩固,此刻体能状态俱是极佳。   他们飞速爬出低洼的绿洲,看似只用了十息。   回头,却发现风暴已经将身后绿洲吞噬,唯一的一片绿色被黄沙淹没。   狂风并没有停止,其威力成倍增加,黄沙在风暴旋涡盘旋飞舞。沙砾汇聚加速了风暴移动的速度,一息的时间,旋涡风暴已席卷至两人身后十尺处。   柳长宁拉着身边的男子,疯狂的向高处走去,沙丘坍塌,每一步都行走困难。   沙子拍打在脸上,旋涡风暴强势向前,移动比之前更加迅猛。   柳长宁与裴子渊相握的手掌已经灌入黄沙,沙砾混在其,两人交握的手心,被磕的生疼。   然而却无一人松开彼此手。   受方才双修得来的益处,两人此刻尚且有些奔跑的体力。   柳长宁拉着裴子渊左躲右闪,看似游刃有余避开风暴心,实则以沙暴的移动速度。   不用很长时间,他们二人必定会被卷入风暴内。   裴子渊半眯着眼,他扯了扯她的手臂,张口,一股子黄沙直接灌入他的咽喉,他猛的咳嗽两声,艰涩道:“逃窜怕是维持不了几息,你方才在白玉戒指可有找出什么出去的法子?”   柳长宁双眸复杂,她飞速的拉了他一把,避开飞速席卷而来的狂风。   喘了口粗气,侧头定定的看向身旁的男子,他的脸被沙砾刮出细细长长的红痕,发丝散乱的在风飘扬。   脸上、唇边俱是黏上了沙土。   双修之后,许是没来得及打坐,他此刻暗红的肤色淡了些,却并没有恢复至常态。   身上的布条在方才逃窜,早被越来越大的狂风吹走,整个身子赤城的暴露在空气内,脚踝深陷在黄沙里,蔓延至膝盖。   肌里分明的腱子肉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撞入柳长宁的眼。   即使如此他依旧本能的扣着她的手,赤红的眸内澄澈干净,没有半分遮遮掩掩。是视死如归的坦然。   凤凰一族五感强烈,即使不知道毕方的手札,他怕已是预知到了危险。   柳长宁心没来由一痛,毕方的手札,自是有出去的办法。   一乃参透混沌空间的奥秘,参透混沌决,便能随心而动,自行出去。   可是,此刻巨石顶多挡住沙城暴五息,而他们体力最多支撑十息。   别说领悟混沌空间奥秘,他二人逃生已是没有时间。此法不可行。   当然还有第二种方法,以血为祭。   毕方误打误撞找到开启混沌石的方法,蹲守了一位元婴期修士身死道消,开启混沌空间。   却并未曾料想,修炼混沌决条件极为苛刻,以神识沟通混沌之气,方能在沙尘暴修炼。   然而此处空间没有修士耐以生存的灵气。修士灵力被封印体内,根本无法使用神识。   毕方的神识修为没有达到柳长宁堪比真仙的境界。想要神识外放几乎不可能。   他在广袤的沙漠内,手无寸铁,又遇上爆发的沙城暴,等待他的前路只有一条—死。   好在砂石意外割破他的手腕,鲜血耗尽的最后一刻,他被传送了出去。   根据毕方手札记载,以鲜血为祭,应是另一种出去的办法。   柳长宁半眯着眼,眸划过一抹复杂。旋身将裴子渊带到沙丘背面一方巨石之后,狂风被暂时抵挡在巨大的石头后。   她苦笑的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子,他的唇上沾满了沙砾,多处被磕破,饱满的唇瓣渗出血丝。   柳长宁舔了舔了唇,盯着他凄凄惨惨的唇,略一沉吟,哑声回道:“白玉戒内,有一种方法可以出去。”   裴子渊本是警惕的注视着不远处沙城暴,听完此话,倏然回眸。   他紧绷的五官微松,认真的打量着身边的女修,见她神色认真并不似作伪。   赤眸恼恨之色一闪而逝,凤目上挑,斥责出声:“既然有办法,你磨磨唧唧如此久做什么?赶紧说出来,逃出这个鬼地方。”   尽管背对着巨石,周围的狂风依旧肆无忌惮从四面八方吹来,他火红的发丝飘扬在半空。   脸上三分张扬的怒意,三分隐秘的担忧,剩下却是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信赖之色。   柳长宁低头,看着两人死死交握的双手,并未搭话。   反是举起她二人交握的手掌,低沉的笑道:“忽觉我与前辈此刻所历,与凡人界戏台一句曲儿极像:“我与小郎,生死关头,以天地为证,生同寝,死同棺,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对面的女修眼盛着的是裴子渊无法看懂的深意,她的语气极为正经,四目相对,缱绻深情。   裴老祖心尖敏感的颤了颤,又甜蜜又慌乱又复杂。   他赤红的凤目染上一丝迷茫,很快便被理智驱赶。   抿着唇,一巴掌拍在这女修肩头,别开视线,看也不看她,冷嘲热讽道:“你倒是个多情种,怎么?伺候了老祖一次,便想缠上来!收回你的痴心妄想,本尊岂容你这等窝囊废肖想……”   柳长宁上前两步,两人越离越近,一寸的距离,裴子渊能闻见她身上清冷冷的幽香。   他愣愣的住了嘴,这人要打他?   念头刚升,他的小腹已被她膝盖强势的抵在身后的巨石上。   眼前的女修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强势的压了上来。   他发愣之际,牙关被人猝不及防的顶开。   这是个霸道横扫的吻,与他自己主动的时候不太一样,她霸道的、肆无忌惮的扫荡,舔舐,企图吸干他口腔内最后一丝水分。   看过无数小x话本的裴子渊,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瞪圆了眼睛。   他甚至生不出推开的力道,整个身子都是软的。仿佛能软成一滩水。   倘若说在草坪上,她是迫不得已成全他,要了他。   那么此刻是为什么?突如其来,不用置喙,甚至霸道与她整个正经的外表没有丝毫相像的吻。   抬眸,她清冷冷的眸子内,是毫无遮掩的占有与灼热,赤诚坦然。   裴子渊甚至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她只是在单纯作弄他。   心头千回百转,被亲吻搅合的迷迷糊糊,身子甚至开始可耻的发热。   裴子渊惊慌的闭眼又睁开,反复几次后,心一横,抬起脚欲要将一言不合吻他的登徒女踢开,她却含笑退了出来。   柳长宁指着身后的龙卷风,轻描淡写笑:“阿邵,你看,它来了!”   裴子渊慢半拍的顺着她的手指,看向身后。   这是一幕极为壮观的场景,狂风裹夹沙砾,盘旋移动。   巨石头一点点被搅碎,随着巨大的漩涡盘旋在高空,裴子渊惊恐的睁大眼。   他拔高声音冲着她吼道:“你若再磨蹭几息,你我今日都得死在这里,都什么时候了?说!如何出去?”   一大口沙子随着他张口,涌入他的口腔。   柳长宁抬手,旋身将他再次拉离风暴边沿。   她揽着他的肩头,视线胶在他的唇上,低叹道:“真想以后吻着阿邵的唇入睡,晨起是你烫热的柔软。”   耳垂发红,裴子渊动了动嘴皮,视线触及近在咫尺,以势不可挡的威力席卷而来的漩涡。   回神儿,声嘶力竭的继续吼:“此时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你再犯什么蠢……”   话没有说完,唇再次被吻上。周身熟悉的羞耻感徒升,裴子渊这次总算找到了羞耻的来源。因为下身一双手罪恶的落在的他的臀上,一遍遍勾勒,仿佛爱极了它的饱满。   心尖战栗,慌乱,甚至透着股隐秘的兴奋。   他忘记了挣扎,抬眸看着灰蒙蒙一片的天地,眼前抱着他迅速飞旋亲吻的女子。忽然心尖生出一丝古怪的颤栗。   尽管此刻的他无法接受这种令人焦虑而羞耻颤栗的缘由。   头顶上再次传来她清冷冷的声音:“子渊,我送你出去好不好?”   她的唇顿在他的耳边,话落,裴子渊震惊的睁大眼。   心口忽然生出一股子比惊慌更令人道不清的惊恐。   “你方才叫本尊什么?”   “凤凰浴火,有一身火红的羽毛,天生骄矜而张扬。即使初见你是只又黑又丑的鸟儿,可你是子渊,倘若当真认不出你来,我便是白喜欢你如此多年。”   裴子渊神色恍惚,想起过往种种伪装隐瞒皆被看穿,恼羞成怒,张口欲骂:“你……”   柳长宁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亲了亲他的颤巍巍的睫毛,柔声道:“知道你听完会生气,不若子渊与我打个赌。往后你若是爱上我,我便回来找你。你若不爱我,我便听凭你处罚可好……”   所有的柔情似水的低喃戛然而止,沙城暴以不可抵挡之势破石而来,将两人卷入沙尘之。   裴子渊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没有注意到,揽着他肩头的女子,手腕不知何时破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待反应过来时,身后不断被沙子啪打,粘腻温热的血液顺着身子滑下。   他伸手摸了摸后背,温热的血液在手触目惊心。   他震惊的看向被黄沙模糊了面容的女子,怒吼道:“柳长宁!”   耳边是她低低的笑:“怎么办?本尊自私又心狠,不愿为你牺牲自己,却默默不求回报。我要你世世都记住今日。”   她的话低低沉沉,在他的耳边萦绕。裴子渊心尖忽的一通,他张了张嘴想要骂,却发现沙砾填塞了口腔。   他用尽全力嘶声道:“为什么不能一起走?”   耳垂被人含在嘴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用我一人的血液开启的混沌空间,只能供一人出入……”   她说完狠狠的咬住他的肩头,在他肩胛骨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压印。牙齿研磨着压印,满意的笑道:“子渊再见,盖个章,倘若你忘了我,这个印记会时时提醒这个世界有个人,她叫柳苍云!”   话落,她运转神识,飞速将他送出风暴眼之外。   漫天黄沙,柳长宁如翩飞的蝴蝶,随着沙城暴卷入高空。   “不……”裴子渊撕心裂肺的吼,他的吼声却在空间旋涡出现之后,戛然而止,整个人无力的被吸入黑洞洞的空间旋涡内。   即使拼命的挣脱,却于事无补。   被混沌空间送出来的那一刻,熟悉的灵力萦绕周身,光果的肤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风撩开他散乱的发丝,墨色的眸内,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的从他轮廓分明的俊脸上淌下。   他一拳砸在地上,冲着消失的黑色旋涡,怒吼道:“为什么?啊?”   远在珊瑚岛魔窟内的旌寰心口忽然一痛,什么东西从体内飞出,飞向远方,他的头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紧致的肌肤出现褶皱,不断老化。   他半眯着眼,随手抓住身边正汇报情况的左护法,干瘪的手指,运起魔气罩在她的头顶,很快将她身上墨元吸干,转眼左护法化为一捧白骨。   堂下 逃过一劫的右护法,双腿瑟瑟发抖,尽管如此,却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如今日魔主吸食真元/魔元之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不能露怯,否则亦会死。   自万骨窟情魔魔体毁池而出后,新生的魔主便是个不魔不人的存在,比魔更可怕的妖物。   以婴孩儿心脏为食,以修士真元为养,虽能力未达毁天灭地。却亦是深不可测。 第107章 王者归来   广袤的沙漠心, 危险肆无忌惮。   柳长宁整个身子如破布条一般被席卷至半空。   她来不及处理右手腕喷涌而出的鲜血,蕴含着天地之威的风暴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两片薄唇惨白没有丝毫血色,如瀑的长发杂乱无章的在半空飞舞。   她已经没有多大力气, 以血为祭, 几乎耗光了她体内八成的血液。   再加上身体如布偶一般被旋转翻搅于狂风,黄沙不断的拍打在她的身上、脸上。体内温热的血液, 以飞快的速度流尽。   几世为人, 这是第一次她恍然察觉死神向她招手。   柳长宁半阂着眼皮, 身体所有部位, 传出疼痛的□□, 她眼皮下拉,仿佛感受到自己应该休息了。   可是混沌的几乎要顺应身体本能停止运转的脑海,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的面容。   他真实性的相貌隐藏在浓雾,只那双凤目显得尤为清晰   “柳老道, 起来!听话。三世苦果换一世圆满,你甘心吗?”   “改天逆命, 如何能轻易去死。”   “你可还记得, 第一世为你魂飞魄撒的裴子渊, 第二世为你燃尽灵魂的赤天。第三世一捧白骨死在你眼前的长帝卿。倘若你死了, 一切重来意味着什么?你我将永生永世分离!”   柳长宁猛然掀开眼皮,脑海的面容开始逐渐清晰, 虽然皮肤暗红, 五官却是她熟悉的张扬与艳丽。   幻象开始消失, 他双目赤红:“不许死!”   柳长宁心头一动, 使了浑身的力气,想要摸一摸眼前的虚影,却虚弱的连错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遗憾,悔恨,无力。这不是她想要的!   柳长宁是个孤儿,生存艰难,步履维艰。   很小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要什么。   若想平步青云,在没有他人帮助的境况,每走一步便需拼尽全力。   后来她步步拾级而上,第一世一路坦途,倘若她没有触碰无情道法,倘若不认识裴子渊,她许是已经飞升仙界。   很多年过去了,柳长宁辗转几世为人,最开始拼尽全力修炼的场景,早已遗忘在记忆最深的角落。   此刻生命垂危之际,那些年秘境求生、日夜修行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蝼蚁亦有与天争命的机会,天道无情亦是有情,每一场生死垂危之时,会留下一线生机。   不屈方能破茧,放弃唯有一死!   柳长宁倏然睁开眼,至今未曾见着那人张扬艳丽的面容,未曾还他生生世世的相守。   她所有的允诺都无法兑现。   三世苦果,她若死,她欠他的债便再也无法偿还,这让她如何甘心?   他们互相扶持,彼此成全,才得来上一世界圆满。但是这些并不够,倘若不逆天改命,便再无机会。   他在等她,而她不能死!   本是灰暗的杏眸内,忽然崩出一抹强烈的求生欲,波光流转,溢彩生辉。   她勉力支撑住身子,盘腿在狂风入定,神识没入体内。   祭无情道法的时候,丹田内,忽然出现一卷虚影-混沌决。   混沌决周身金光大盛,它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在柳长宁祭出无情道法之时,乘机飞速融入她的丹田内。   柳长宁惊讶的发现丹田内,此刻出现了两股真气共存的画面,金光与玄光交织,争夺主动权。   她自身的真气是玄冰之色,此时混沌诀虚影出现,并飞速融入丹田之后,两股气流交汇成一股。   丹田内以元婴为心,真气变成了白与金两色。   变故发生极快,打坐的柳长宁没时间观察,混沌决出现在她丹田的那一刻。   她手腕上的伤口飞速愈合,几息之后,细如脂玉的手腕光洁如壁,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疤痕。身上被沙砾刮破的伤口,亦是消失无踪。   更令人惊讶的是,沙漠上,如一头猛兽疯狂吞噬活物的漩涡忽然停止,风暴内蕴含的混沌灵气聚集在柳长宁的头顶,有条不紊的没入她的体内。   体内忽然融入磅礴的混沌之气,令她根本无法分神。   被迫运转心法,将磅礴的混沌元气化为已用。   说来简单,心法运转每一步都极为困难。   因为她发现单纯的运转无情道法,根本调动不了体内的混沌元气。而运转混沌诀,会出现体内两种真元争夺主动权的场景。   于是她尝试着将两种心法合二为一,融入经脉之。   修真界存在了万万年,几乎没有哪个修士能将两种顶流道法融为一体。   但是她此刻已是没有办法,混沌决突然加入,此地身处混沌空间,混沌元气充盈,可是没有灵气。   倘若无法将两种心法融合,互为补充,以此达到平衡,她不仅无法从混沌空间走出,更有可能在两股真元争夺主动权的情况下,爆体而亡。   权衡利弊后,柳长宁迅速调动丹田的真气,同时运转混沌决、无情道,闭眼试图将两种心法相融。   柳长宁修炼的无情道法,事实上,早已不是原来的道,这些年她逐渐驾驭道法,虽着修炼心境的不同,已是不断的完善,以此为道基练就她自己的道。   她道心稳固,是以方才混沌决强行加入,并自发融入丹田真气之内,对道心并无丝毫影响。   这也为她接下来,相融心法不至走火入魔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她蹙着眉头,心神并不敢放松。   体内的情况并不好,因为混沌决的突然加入,此地身处混沌空间。   只有混沌之气,无丝毫灵力。   这造成了四周磅礴的混沌之气融入体内,而身体内玄冰真元无法得到补充,二者疯狂的争夺主动权,混沌真元很快占据上风。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玄冰真元也不是省油的灯,拼尽全力反扑,强龙与地头蛇的对决。   柳长宁若是坐以待毙,可能不到数息,她的经脉就要被两种真元争夺主动权撑破。   神念在两种道法内来回穿梭,并力图以最快的速度,将心法相融。   大道三千,飞升证道,其实不管修炼什么样的道,其目的相通。   道心,道统,道法原本就是互通。   柳长宁经历过渡劫飞升之时问心一道,当年飞升失败,却对于道法因果另有体会。   虽然体内两种道法看似背道而驰,其最终目的是辅佐修士聚集灵力,洗涤□□凡胎,飞升成仙。   万法皆有因果,将因果关系捋顺。   道经只不过是修真一途辅助,要知道,自古以来陨落在渡劫飞升一途的修士数不胜数,究其原因是因无法驾驭道法,失去本心。   柳长宁于修真一途素来坚定,人定胜天此念从未改变。   这会儿,两股真元在体内杂乱无章。   她意识却是逐渐清明,道心越来越坚定,胸襟豁达,所见皆是浮云。   稳固的道心此刻凝为一颗盘扎在丹田内的虚影大树,两股道法吸入其,互为枝干,交相呼应。   柳长宁驾驭神念将两种法融入道基,大树根基结实,迅速壮大,枝干伸展树叶繁茂,金百二色的树叶,匀称的布满枝头。   真元之气开始有条不紊在丹田内运转,充盈的混沌元气不断灌入丹田之内。   柳长宁将道法融而为一后,仔细疏理混沌真元,与玄冰真气一并运转,二者互为补给,竟在她体内达到了诡异的融洽。   旋涡消失,广袤的沙漠仿佛一张绵延天际的地毯,平静安详。   天空两轮红日被云层遮挡,此刻偶有微风吹来,细细的黄沙向前推移。   美的不似人间之景。   盘腿坐在黄沙之上的女子,一动未动。如瀑的青丝散乱披在肩头,面上古今无波。   鸦羽色的睫毛沾上一粒黄沙,微风拂过,静悄悄的落下。   她整个人便仿佛一座雕像,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身心入定。   万物于她便再无干扰。   柳长宁 将两种顶尖道法融合并归入自己庞大的道基之,就仿佛石磨磨出豆腐一般,需要时间淬炼凝实。   两种真元在经脉内运转,不断的拓宽奇经八脉。   充盈的混沌之气源源不断的涌入,随着柳长宁熟稔的驾驭相融的道法,转换成真元二气不断的淬炼她的身体。   此地是混沌空间,原本就是仙主为有机缘修炼混沌决的人准备的绝佳修炼场所。   柳长宁误打误撞,将道法合二为一,此刻所修炼的道经,已不再属于仙主范畴。随着她修炼愈发深入,身上竟隐隐泛着金百两色光芒。   隐隐是修神之兆。   三界之内,想要越阶修神几乎不可能。但此乃柳长宁自个儿机缘悟出的道法,无情道法与混沌决本是上古魔尊仙主亲手所创。   汇聚的是他们自己道法精髓领悟,柳长宁误打误撞将之融合成一体,并自成混沌无情道法。   已隐隐摸到神域门槛。   体内滞涩经脉被金百两道交织真元,迅速修复,并不断扩充。   柳长宁能够感觉到元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   周围的时间仿佛静止,天地间唯有她一人,起初运转一个大周天极为困难,后来速度便越来越快。   心法运转几乎达到极致,体内灵力有条不紊增加。一步步扩展经脉,洗涤灵体。   修真无岁月一睁一闭,便是七年。   空旷的沙漠,沙丘高低起伏,两轮红日高挂,却没了炙烤大地的热度,在天际间仿佛两轮灯笼高挂。   平缓的黄沙之上,半边身子已近乎被掩埋的女修忽然睁开眼,茶色眸内精光四射,瞳孔内一柄飞剑悬在眼珠之上。   破土而出,她唤了声:“沧溟”   飞剑迫不及待的飞射而出,浮在她的身前,她周身被渡了层暖黄的神光,沧溟仿佛似有所感,对主人身周的气息极为依赖。   剑身轻颤,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围绕着柳长宁的周身转了一圈又一圈。   柳长宁低眸含笑,清光冷冽的眸子内锋芒毕露,威压摄人。   她一把握住沧溟剑身,神识探入其内,找出一件衣衫。   沧溟不是普通的仙剑,它因为冰魄赤精锻造,当年乃青平神君所有。   青平神君是神界唯一一位炼器神君,其锻造之法出神入化。   沧溟便是她最得意的仙器之一,其内是一块空冥空地。   可囚,禁生魂,储藏物品。   当年修真界集全力不惜牺牲一把仙剑,将裴子渊被封印在沧溟体内,便是此因。   为了让凤凰入不得轮回,不死不灭。   柳长宁已经很多年没有将神识探入沧溟体内,此番无意识触摸到神域门槛,修为大进。   这七年之间,她从元婴期间,一步步跨过化神、寂灭、合体、大乘,直到醒来修为达到渡劫期。   一切只是水到渠成,没有滞碍,也没有心魔。   道法完全相融,境界提升,她整个修炼途径亦缓慢发生了改变,周身透着股若隐若现的神压。   此番她神识进入沧溟体内,便再也不用担心境界问题,一路畅通无阻。   沧溟显是感觉到主人修为大进,欢欣鼓舞。   因为柳长宁不能越阶使用仙器,它很少能被主人唤出。此刻感受到主人神压,仙剑发出阵阵剑鸣声,清脆悦耳。   柳长宁拍了拍它,拿出剑身衣物穿在身上。   第一世时,搜集的奇珍异宝,丹药灵材,灵石宝器,衣衫朱釵,包括那只凤凰喜欢的蜜饯果脯,一一俱在,熟悉又令人怅惘。   柳长宁洒然一笑,将沧溟别在腰间。   “老伙计,你可想他?该出去见面了!”   沧溟似有所感轻晃剑身以做应答。   柳长宁神念融入空间,很快一人一剑消失在沙漠。   因为领悟了混沌决,神念运转,一息便被传送了出去。   黑色的混沌石落在柳长宁的手心,乖巧的一动不动。   柳长宁将之收入剑身内,身形疾闪迅速的隐匿身形。   传送的位置是块热闹的集市,好在此时正处正午,街道行走之人不多,众人只觉得白光一闪,待细看,却并没有发生异样。   对于普通人来说,近日城内白光闪烁,不见人影的事情发生的越来越多。   这里是北疆,自三年前,魔族开始疯狂占领仙灵域福地洞府后。这里便不得消停。   因为此地与雍州隔海相望,八百里海域处是珊瑚岛,包括雍州在内的地域皆是魔族大本营。   正道联盟修士经常出入此地,尤其是在三个月前,正道人士与魔族发生了一次史上最大规模的战争。   正道两位渡劫期老祖陨落,魔族惨退兵结束。此地把手更为严密。   这几个月,城内尚算平静。不过仅仅只是流于表面。   连凡人界的小女娃都知,此乃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前一次对决,正道三位渡劫期间老祖,只剩一位平安归来,而魔尊却并无大的损伤,待他恢复实力,迟早卷土重来。   而再一次入,侵,仅仅靠遁世仙宫宫主一人,胜算为零! 第108章 对不起,来晚了   北疆城是西南海地理位置最重要的地域, 它临沉海而建, 与雍州隔海相望, 珊瑚岛横亘在两座城池之间。以东通往灵域州之地。   七年前魔族占领珊瑚岛, 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雍州。   与之相距最近的北疆城岌岌可危。   此事传出后, 以十大门派为首的正道修士迅速组成抗魔联盟,挑选盟主,集灵域所有修真者之力,抵御魔族入侵。   各大门派精英弟子轮流驻守北疆城, 并在其海域港口位置设下传送阵,传讯符。   一旦魔族来犯,城内会拉响警钟。驻守在传送阵的弟子, 便可启动传讯符。以此方便各大门派即使派遣弟子前来增援。   七年时间, 魔族入侵的次数多却规模不大, 据传魔尊七年前深受重创,闭关修行。   变故发生在三月前元节那日, 灵域青天白日。忽现黑雾遮天数息, 当时是,万鬼嘶鸣, 血煞冲天。天心派渡劫期长老百谷子无缘由坐化。   正当正道人士探查原因之际,第三日,魔族倾尽全力与正道联盟修士一战。   从未露过面的魔尊出现在了北疆城外,与修真界仅剩的三位渡劫期老祖进行了一场碾压式的战斗。   正道损失惨重, 两位渡劫期老祖当场被其诛杀, 倘若不是最后关头, 裴老祖在斗法激发上古神兽血脉,领悟极炎幽冥赤火,出其不意,击退魔尊,这灵域怕早已是魔族当道。   不过现在的灵域再也不是七年前的灵域,当时天心派渡劫期老祖未死,遁世仙宫裴宫主历劫归来,修真界有四位渡劫期老祖。   人人都道,魔尊即使功法盖世,亦不敢一人挑战四位渡劫期老祖。   却没料想,百谷子坐化,魔尊出关,实力大增。   强横的修为几乎碾压众人,如此来势汹汹的攻击,整个灵域皆是笼罩在危险。   北疆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   柳长宁用了息隐符,入了茶楼,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后。   便飞速冲向港口位置,因正魔大战将将结束三月有余,城内一应被毁坏的屋舍,皆是重新修建。   房屋错落有致,鳞次栉比,乍一眼看去,整齐划一,崭新干净,根本不似遭遇过重创。   柳长宁现出身形,旁若无人的走在大街上。   她行走的步伐并不急促,看似一步一缓,却不知为何,移动速度极快。   因为通身的气度过于慑人,出尘的外貌,若有若现的清冷冷之气萦绕周身,疏淡的目光扫过,倒是无一人敢上前搭讪。   北疆城因地处要塞,各大门派精英弟子轮流驻扎,街道坊市时常有修真门派弟子出没。   不论女修抑或男修,容貌皆是不俗。   周围的平民百姓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仙子仙女见得多了,便也觉寻常。   然而今日却不同,走在坊市内的白衣女修,身材纤长。着一袭织金包边锦缎长衫,腰封不紧不松,完美的凸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行走间,额边碎发被微风拂开,露出那张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的脸。   虽然表情稀少,那张出尘的面容,却令人挪不开视线。   普通人不敢多看,深怕惹怒仙长。   倒是街边的男修士,频频侧眸凝望,面上魂不守舍,含羞带怯。想要上前搭讪,却在回神儿时,不见其踪影。   她的速度太快。明明是一步一缓行走,却仿佛脚下生风。   北疆城如意楼二楼,一位身着黄衫的女子久久矗立在窗口,视线紧随一抹身影而动,待要细看,却发现自己观察的人消失无踪。   “师姐在看什么?”   陈素心眨了眨酸涩的眼,入目人海茫茫,她回头看着天心派一众师妹。   迅速的收敛起眸讶异,耸了耸肩,苦道:“眼睛一时酸涩,似乎遇见了故人。想来应是看错了。”   此次驻守北疆城的门派,轮到天心派为主,陈素心身为核心大弟子,城内一应警戒安排,她皆是亲力亲为。   三日未曾休息,这会儿已有些疲乏。   她揉了揉额头,转身,正欲继续安排师妹巡守事宜。   忽然城门古朴的石钟响彻天际,响声一声接着一声,重重敲打在人的心口。   “魔族……魔族来犯!”   天心派的弟子内不知谁惊呼出声,众人眼现出惊骇之色。   离前一次正魔大战仅仅过了三月。魔族来犯虽是早晚之事,但是无人会料想到如此之快,措手不及。   尽管心头生出浓浓的不详感,陈素心面上却不敢露怯。   她觑了眼身边黄衫女子,稳定心神,安排道:“迅速给各大门派传讯,派兵增援。”   --   柳长宁身形微顿,四面八方传来石钟预警之声。   抬眸,便见街道边修士面色凝重,随着钟声落下,纷纷祭出法器,向城门掠去。   忽然而来的钟声便仿佛一盆沸腾的热水,响起的那一刻,泼洒在城内每个人的心口。城之人脸上俱是骇然之色。   有人惊恐嚷道:“魔族!是魔族!”   大街上,如此类惊恐之声此起彼伏。   陈素心御剑站在北疆城半空,她用了扩音符,声音沉稳有力:   “众人听我指挥,所有修士去城门口听候调令,共同抵御魔族入侵。普通百姓放下手货物,闭门不出。”   柳长宁打量了眼高空黄色衣衫的青年女修,转身,跟着众修士向城门方向而去。   她并没有祭出法器,通身的威压悉数收敛,若不是出尘之貌,便如常人一般,平平无奇。   行走间速度奇快,若不是此刻城内人人惊慌失措,躲避回屋。   修士空驭器飞行,怕是此番异样早就引人瞩目。   正道联盟显是应对魔族入侵有自己一套方法,当石钟第一次敲响,传送阵内的传讯符便飞快的被传了出去。   待柳长宁赶到城门时,大门派老祖、精英弟子悉数聚集此地。她仔细在这群人查找了一番,没有发现遁世仙宫的人,更没有那只凤凰。   柳长宁杏眸微眯,面露古怪之色。   神识将整个北疆城完全笼罩在内。   越是查探,眸色越深。   北疆东南西北四处城门,所聚集的所有魔族,加起来统共两万余人,看似声势浩大。   神识探其修为,这些魔族除了零头魔族乃魔婴期修为,其余皆是低等魔族,修为皆是筑魔期。   城门口匆匆赶来的正道人士此刻无知无觉,部署分配人手事宜。   神色凝重,胆战心惊。   因为经历了三月前的惨败,再一次突袭,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忽然远处港口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随后天空浓烟滚滚,浓烟出现,聚集在城门口的低等魔族并不做停留,有条不紊的撤离。   这会儿众人才看出端倪,他们并不是攻城!   “不好,黑砂二怪自爆。将西南港口传送阵炸毁了!”   方才只顾着查探城门情况,爆炸声响起,柳长宁便猜出了情况不妙。   魔族突然袭击,却大多是修为不高的魔修,入门不破,等候港口传送阵被炸,便全部退兵。   显然是另有目的,以她对旌寰的了解,他从不做没有筹谋之事。   今日这一出,定是另有目的。   心已经隐隐有了猜想,柳长宁蹙眉,顾不得隐藏修为,祭出沧溟仙剑,飞速腾空。   三息之后,抵达港口。   传送阵此刻已是被炸的面目全非,柳长宁上前查探。神识在废墟仔细寻找。   很快便发现端倪,两名魔婴自爆遗落在废墟碎片清晰可见。   旌寰不惜牺牲两名魔婴为代价,也要将传送阵炸毁,目的为何?   声东击西,让驻守此地修士发通讯符,预警危机。   因为三个月前惨烈战役,此番各大门派必派出精锐弟子前往。   待等正道修士聚集此地后,出其不意炸毁传送阵。   柳长宁神色并不好,前因后果连起来。   这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旌寰将正道精锐修士暂时困在北疆城,而他自己八成带着魔族潜入了东大陆。   他要对付的是……   柳长宁危险的眯起眼,她不是猪脑子,倘若这都推断不出,便是白白与情魔打了这许多世的交道。十大门派同气连枝,遁世仙宫在接到传讯符后,不可能不派弟子前来北疆城。   除非……   他们自顾不暇。   柳长宁掰断手的枯树枝,觑了眼成为废墟的传送阵,两片薄唇忽的勾了起来,露出个毛骨悚然的笑来。   城内的正道人士这会儿亦是察觉不对,大门派大乘期老祖纷纷御空前往港口。   炸成废墟之地的传送阵处,只有一位白衣女子,实属可疑。   几人对视一眼,团团将她围住。   柳长宁蹙眉,没空与这群老道解释。她扫了眼众人,里面竟有位熟人,此人是当年无崖城收徒之时,极上派老狐狸天晶老道。   随着柳长宁抬起头,天晶显然也是认出她来。   当年试炼场上空,此女以元婴期修为毁掉七鬼噬魂幡,至今所为皆是历历在目,万不敢忘。即使她一年前误打误撞闯入时光秘境,秘境内没有时间流速,她得了莫大的好处,在秘境修炼至大乘期,修为早已今非昔比。   当年记忆太震撼,天晶并不敢在此女面前托大。   天晶本是紧绷的脸上显出一丝笑容,她上前招呼道:“原来是苍云小友,七年未见,你风采更胜当年。”   几人之间箭弩拔张之势,随着天晶话落,总算缓和。   其余几位老祖看向眼天晶老道,见她不着痕迹的对他们摇头示意,纷纷收起了身上的杀意。   柳长宁的道法已隐隐摸到了修神的门槛,她若不自行释放出威压,整个人的气息内敛并不外露。   乍眼一看毫无修为,可是周身脱俗凡尘的气息,却无法遮掩。   天晶见识过柳长宁的厉害,自是小心谨慎,其余几位老祖却是未曾听说过柳长宁这号人物,眼多多少少带着丝高高在上的轻蔑。   柳长宁抿唇不语,她的耐心并不多。   奇渊岛的情况不难猜测,她怕晚到一步,那人……   心担忧,面上冷意便更甚。   她看向天晶,直接建峰,淡声道:“你们了调虎离山之计,魔尊诡计多端,此番怕是人已在州境内,奇渊岛八成遭遇攻打,覆巢之下无完卵,往周知。让开!”   冷风将她一头黑长的发托拂在半空,露出那双满是厉色的茶眸。   眸内清光冷冽,冰冷的视线扫来,在场所有人生出一股沁入脚底的凉气。   除了天晶之外的其余几位大乘期长老,心头微震,骇然的看向不远处女修。   平平无奇,除了脸,几乎一丝修为也无。   然而可怕的是,她身上灭顶的威压。   “你是谁?空口无凭,我等岂会随意放你走?”尽管胸口被一股无名的力量震压,回过神儿来,不知柳长宁深浅的御兽门掌门顶着威压开了口。   柳长宁却是再不愿搭理,拂袖一阵白光扫过,几人几乎连一丝抵挡之力也无。   她腾空而起,看向直挺挺倒地,形容狼狈的几位大乘期修士,轻叱道:“一群蠢货!拦本尊的路,若是误了本尊前往奇渊岛的时辰,我便让你等悉数陪葬!”   柳长宁说完,祭出沧溟。   仙剑周身玄光大盛,柳长宁踩在剑身之上,身影如电,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祭出仙的那刻,她周身牵引天地之气的神光大放光芒,蚀骨威压令人心只剩臣服。   几位大乘期修士被压制的一动不敢动,好半晌,对看一眼,满目骇然。   几人将视线定在天晶身上。   天晶知道柳长宁厉害,却没想到短短七年,她不止是厉害,却已是摸到神谕门槛。   如此人物现世,才是云老祖当年预言所说的天命之女。   只可惜当年,她们险些将她逼死。   心情莫名沉重,天晶叹了口气,开始与众人说起当年因果。   --   传送阵被毁,西南海域与奇渊岛相差几万里。   想要及时赶到目的地几乎不可能,好在她第一世搜集了一枚顶级传送符阵。   只能容一人进入,可万里传送。   柳长宁蹿入连绵山脉,将小凤凰的一根黑色的羽毛点燃,烧为灰烬。   这才拿出传送府符阵,布下灵石,灰烬迅速融入阵法,白光闪现,柳长宁步入阵,很快消失无踪。   从传送阵再次迈来的时候,柳长宁是在凤羽城的海岸。   前方是广袤的海域,裴子渊说过,奇渊岛位于海域间,因为岛屿内埋藏地脉,最是适合门派扎根。   柳长宁落地之前,迅速用了息隐符,加上她自身气息内敛,他人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前方不远渡口处,正在渡船的人尤其多。   这些人皆是黑衣罩头,仔细观察碧眼、钩鼻,丰唇,发色不一。仔细观察能看出全是魔修。   驾驭大船的船妇已被魔族控制,大船停泊岸口有魔族护卫一一检查登船人数。   “正道修士真他爹的麻烦,洞府设在海,我等还要登船前往。”   女魔修一边的护卫谨慎的环顾四周,小声道:“隔墙有耳,慎言!”   得了提醒,那脾气暴躁的女护卫倒并没有反驳,扯着嗓子,对着排队登船的魔修催促道:“你等快些,耽误了尊主的大事,全都担当不起。”   柳长宁神识在船上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并没有发现孽徒,仔细听了会儿魔族之人闲言碎语。   倒是得来不少消息,这群人今日才到的州,魔尊与一众修为高的护法已先行到达奇渊岛。他们是最后一批,修为最高只有魔婴期,最低乃魔丹修为。   这些魔族神态皆很随意,仿佛将奇渊岛拿下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粗粗查探了下当前情况,柳长宁不再耽误时间,向无边无际的大海处掠去。   她如今修为已是今非昔比,神识强横,灵力充裕。与第一世雷劫之时的修为想比,有过之无不及。   此刻运起沧溟,一息百里,速度飞快。   奇渊岛离凤羽城并不远,在海面上飞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柳长宁便已到达目的地。   遁世仙宫建在奇渊岛遁世仙山之上,山门之下的城镇叫奇渊镇,普通百姓居多。   柳长宁用了息隐符,一路进入城内,发现城的气氛并不好。   本应是喧嚣的街道,此刻杳无人烟。家家户户皆是闭门不出。   街道上来往行走的皆是魔族护卫,修为并不高,震慑普通人却是足够。   “右护法您可赶到了,魔尊嘱托您将镇子上老人全部送至山门。”一个尖耳猴腮的女子脸上堆砌着讨好的笑,坠在一位通身黑衣,连面容也悉数遮掩在斗篷内的女魔修身后。   柳长宁耳尖微动,此时倒并不急着上山,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身后。   方才神识笼罩整座岛屿,她发现旌寰尚没能破开遁世仙宫法阵。   灵域十大门派之所以能位列正道之首,一是因门派修士实力,二便是山门底蕴。   遁世仙宫创立多年,山门大阵经过每一代渡劫期老祖不断完善加固,绝不会轻而易举将其攻克。   即使以柳长宁堪比真仙的神识,也未必能强行擅闯。   以旌寰心狠手辣的性格,他怕是知道闯阵无法,将镇子上的居民性命逼迫裴子渊打开山门。   是以这群嗜血的魔修并未在城内屠杀,只是抓捕。   裴子渊嘴硬又心软。旌寰吃准了他的良善。呵!   想通各关节,柳长宁掩住眉目间的戾气,侧耳倾听。   瘦高个舔着脸,见右护法白起不搭话,厚着脸皮赔笑:“最后一批魔族也将抵达,也不知对付区区一个的遁世仙宫,魔尊为何动用了整个魔域七成的力量?”   此话一落,未曾发言的黑帽女子倏然侧头,浅灰色的眸子不愉之色尽显:“区区?你倒是口气大得很,裴子渊乃渡劫期老祖,天资奇高,尊主既要求破山门,还要生擒他,自是麻烦了些。”   被护法警告了一番,瘦高个点头哈腰,她从怀拿出一块上品魔石塞入右护法怀内,嘿嘿直笑。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得了好处,右护法语气未变,却多叮嘱了两句:“你且记住,狗道裴子渊与尊主有夺妻主之仇,他将来必定是万蛊穿心而死,魔尊不会饶轻易让他死去。”   瘦高个打了个寒颤,魔族最残酷 的刑罚,万蛊噬心,那几乎是生不如死,神识肉,体备受折磨。   细思极恐。   她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小了些:“这该是多大的仇和怨。”   右护法恨铁不成钢,一巴掌拍在瘦高个头上,不耐烦道:“行了,发什么怔愣,只要你不背叛,此刑罚如何也轮不到你。把婴孩儿全部抓来,魔尊不知道,这正道男修最是心疼孩子。”   她说完桀桀笑出声。   柳长宁手心蹿出一团白金交织的光圈,险些就丢在两人头上。她忍住心上涌的怒意,闭了闭眼,压住喷涌的杀意,继续跟在两人身后。   今日这群人,一个也回不去。   她此番动了震怒。   遁世仙宫在半山腰之上,仙宫外群山环绕,白云漂浮,仙鹤盘旋,宫殿从外围看,便仿佛是一位入定的道士,一心向道,遁入道门。   这也是遁世仙宫名字的来源。   柳长宁跟着两个魔族一路飞行而上,在仙宫门口挺住。   山门大阵牢不可摧,山门前聚集了一堆黑帽兜头,五官深邃,发色五颜色的魔族。   一群大肚子的普通孕夫抽抽搭搭,跪在山门口,其身后是拿着银刀的魔修。   旌寰坐在山门前,鎏金镶嵌的木椅上,他一手拖着青玉茶盏,丰唇凑在杯沿轻抿了一口。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看似温柔细语,声音却直接透过仙阵传遍整座宫殿:“裴老祖想清楚,本尊给你十息时间。你若是不出来,先用这群人祭天。”   也不知是重塑魔体的缘由,他这一世的长相与前几世并不同,五官俊秀透着丝孱弱,清隽下给人格格不入的温柔。   这一挂的相貌,在当下受很多女修喜爱。只可惜这是只变异品种的兔子,看上去温温柔柔,在一堆凶残的女修间,却并没有格格不入。反倒出奇的融洽,温尔雅的笑容,带着戾气丛生的嗜血。   柳长宁的目光仅在他身上停留了两息,他却似敏感的追寻了过来。好在柳长宁如今修的混沌无情道经,天人合一之境,她若想隐匿身形,整个灵域现如今几乎无人能察觉到她的行踪。   旌寰蹙着眉,诧异之色消失。   右护法和瘦高个上前,身后护卫押解了百来号镇上的村民,跪地请命。为首的十余魔卫怀抱着的是嗷嗷待哺的婴孩儿。   婴孩儿的出现,再次刺激大阵之外跪地孕夫。   凄厉的哭声直冲云霄,和着婴孩儿的啼哭声,仙阵在这样恸哭声震了震。   “五!”   “四!”   ……   旌寰把玩着白玉茶盏,玩味的报数。   “二”   魔族众人桀桀笑出声。   随着最后一声“一”字出口,大阵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光幕撤掉。   裴子渊领着宫内长老精英弟子出现在的山门。   “啪啪啪!”早料到他会出现,旌寰象征性的冲着裴子渊的鼓掌道:“裴老祖果真慈悲,不愧为正道名门正派盟主。”   身在氤氲残云的男子,身着一袭红衣,墨色的长发用白玉钗半绾成一个髻,剩下半头发丝自然垂落于胸前。   金丝织就的华服上绣有一只火红凤凰,凤凰展翅高飞,栩栩如生。他从残云,不急不缓的走上前,肌肤雪白,脖间黛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剑眉上挑,凤目漫不经心的落在旌寰身上。   性感的棱唇勾出抹讥讽的笑:“三月前一战,教训莫不是还领教够?魔尊这是送上门来任本尊虐杀?”   “死到临头,还敢张狂!”旌寰尚未出声,他身旁的瘦高个为了邀功,率先开了口。   却没能换来魔尊赞赏,胸口威压徒增,喉头不受控制的呕出鲜血。   裴子渊理了理拂袖之时,被吹乱的衣袖,看也没看呕血瘦高个,盯着旌寰,轻笑道:“一条狗四处乱吠,魔尊治下不严!”   此话方落,旌寰再次朗笑出出声。   他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视线落在裴子渊胸口处。   目露怜悯:“裴宫主教训的是,这群狗是该好生教育了。您万不能再动怒,本尊若是没猜错,那日受了我一掌鬼影魔掌,怕是未能痊愈。仔细身子,否则……我如何留你一命,享受万蛊噬心的盛宴。”   “你!”此话方落,裴子渊身后遁世仙宫弟子目露愤怒之色,握紧长剑,虽知道此番在劫难逃,却并没有一人退缩。   裴子渊受伤不轻,体内魔气并没有完全祛除,若是再来一场苦战,根本支撑不住。   他虽表面看似轻松,此时只不过是强弩之末。   他墨色的眸子颓然之色一闪而逝。   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忽然一股熟悉的神念蹿入他的丹田,若是往常他哪能让她进入,但是当那股熟悉,能令人战栗的神识涌入他丹田的那一刻。   丹田人形元婴羞耻的张开了怀抱,欢欣鼓舞,即使只是一缕神识。   他没羞没臊的露出了罕见的!渴望之色。   裴子渊:……   自山门大开后,柳长宁的视线便定在他的身上,一动不动。   旌寰大放厥词之时,她注意到不远处的红衣男子。   他神色依旧高傲,颀长的身形,笔直而立,没有半分退缩之意。   可眉目间,却是隐晦的担忧!   柳长宁没能忍住,将神识探入他的体内,本来仅神识传音即可,可是她无端想抱抱他。   神识甫一入体,便能感到他巨大的欢喜,他的丹田已不再是多年前荒芜一片。   柳长宁眸内有了丝笑意。   修炼无情道之人,丹田是死寂一样的荒芜。   她之前与他双修过,那个时候他的丹田是贫瘠的漠然。   而此刻不仅是诚实的元婴,连丹田内的真气,亦透着股欢欣鼓舞的热烈。   来不及仔细追问,柳长宁神识传音,刻意压低声音道:“对不起,来晚了!” 第109章 一切都很美好   柳长宁说完,神识凝为虚影, 虚虚的将人形元婴拢在怀中。   微风拂开裴子渊的发丝, 他神色怔忡, 玉白的面上生出一层几不可见的粉色。   见他半晌不言不语, 远处斜躺在木椅之上的旌寰挑眉,低头慢条斯理抿了口茶水。   轻嘲道:“人人都说裴子渊才情绝艳, 资质卓绝,乃灵域正道第一人, 本尊看来名不副实。三月前北疆城一役,你以多胜少, 实属卑鄙。”   他倏然抬头, 眉目挑衅:“本尊却不似你们正道一般虚伪行事。今日你我不若光明正大比试一场,也好证了你裴真君一身正气的名头,您看可好?”   此话一出,四周魔族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众人皆知三月前裴子渊受魔尊一掌,魔气入体, 要想痊愈,至少一年时间炼化,将魔气驱逐。   可如今仅过三月有余,他若应下魔尊邀请, 便是自取其辱而已。。   山门前整齐一划,身着藏青弟子服的遁世仙宫众人险些气晕了头,手上的法器发出清脆的铮鸣之声,剑尖隔空直抵另一侧的魔族众人。   奇怪的是被污蔑至此的裴老祖, 此刻却浑然未觉,无甚怒意。仔细看,紧绷的下颌线甚至软下几分。   七年前从混沌空间出来后,裴子渊忽然醒悟。   为什么那人占有他的时候,他会生出羞耻的热意。   他看了无数话本,却只学到了皮毛。单以为,爱情于他多是累赘,男子在情爱之上处于弱势,他天生逆骨,屈于女子身下承欢,融尽骨血,便觉抗拒。   即使不修无情道,他也不喜在任何女子身下辗转缠绵。   可是……   七年前,猝不及防的双修,令人绝望的生离死别。一切发生的突然又令人措手不及。   无数个日夜反复思量,他总算明白过来,万物因果,阴阳调和。   爱上她,也许仅用了一息,也许是不多的日子里,心底有一瞬间的悸动。   他的身子会在她接近时,本能的生出羞耻。心脏会如中了蛊毒一般,疯狂跳动。双修那日,元婴痴缠不舍,真情实感。   所有的反应,原来只是迟钝的喜欢。   他喜欢上了一位女修,死里逃生,破了无情道桎梏,激发出上古神兽的血脉之力。   一切完美的令人欢欣鼓舞,可是自明白心意的那一刻,他从此失去了笑容。   他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不知道等待有无尽头。   只因了一句,“你若爱上我,我定回来寻你。”   这之后,他如一根柏树一般,扎根在遁世仙宫内,等待她来兑现诺言。   于是,今日,终于等来了她,重逢在他处境最为艰难的这一刻。   “我……爱你。”   他手指在发抖,语无伦次,迫不得已握成拳头,手指陷入掌心,才遏制住心底溢满胸腔的颤动。   她幻化的虚影顿了顿,茶色的眸子中波光流转,熠熠生辉,神识凝成的衣带无风自扬。   幻化的纤指触在他元婴的额头上,万一腔柔情化为绕指柔:“嗯……我知道。”   她的声音天生带着丝冰凉,仿佛擦在他耳边,灌入骨膜,点燃一把火,血液奔流,沸腾。   隐藏在发丝内的耳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渡了层粉。   裴子渊动了动唇,半晌,方将难堪的处境脱口而出: “苍云,我打不过他。”   “不怕,应下他的挑战,你不是一人,还有我。”   裴子渊舔了舔干涩的唇,他抬头扫了眼押解在魔兵刀刃下的普通人。扭头,身后是遁世仙宫弟子担忧的脸。   他的凤目不知为何涌上了丝热意,这些人充满希冀的看着他。   所以他不能倒。   他以为自己是屹立不倒的大树,拥有得天独厚的修炼资质,生来他便比旁人多更多的责任。   三月前,他挨了情魔一掌,护下正道联盟。   三月后,他几乎是以献祭的方式,打开仙阵,企图救下情魔手中的普通人。   因为他是裴真君,灵域修真界第一人。   情魔现,天下大难,抗魔是他的责任。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不怕,还有我。”   只有她!   大树枝繁叶茂,细枝末节便越来越多,后来大树被压垮,这一天它的身边,支起了一根横木,拖着它继续枝繁叶茂。   裴子渊忽然眉头一松,明白过来心底涌出的感动因何而生,唇角骄纵的翘了起来。   他没有细水长流的爱情,却有惊心动魄的生死别离,有令人溢满胸腔的守护与陪伴。   互为支撑,彼此成全。此生足矣。   柳长宁感觉到他神色放松,神识开始查探他体内状况。   裴子渊的丹田内,有一团魔气,原本张牙舞爪作威作福。   自柳长宁的神识进入后,它仿佛感觉到了危险,缩在角落里。   柳长宁松开小元婴,拎起那团躲躲闪闪的黑气。一点点儿将之碾碎。   混沌决本就是针对情魔而创造一本心法,柳长宁神识内蕴含磅礴的混沌之气。   这团散乱的魔气遇到柳长宁的神识,几乎瞬息被碾碎,化为齑粉溢出,无声无息的溢出体外。   察觉到身体变化,小元婴盘旋在柳长宁神识周围,恨不能鼓掌称好。坦率的眸子内,毫不掩饰的崇拜。   柳长宁觉得自己又可以了,裴老祖要面子,这辈子都不要肖想他能对她露出如此……嗯,直率的崇拜之情。能看见便是赚到。   元婴又在犯蠢,裴子渊松开的五指不由又并拢捏紧,方才的温情消失,恼羞成怒,艰涩道:“你出来!”   凤凰的脸如三月的天,翻脸无情。柳长宁心底暗自吐槽,却是不敢说出口。   轻咳一声,叮嘱道:“我隐匿在不远处,一会儿见机行事。”   “嗯……”裴老祖低垂头,许是觉得声音过于乖巧,眼光微闪,欲盖弥彰凶道:“话真多!”   “床上话不多,子渊乖。”   柳长宁说完迅速的抽出神识。   再抬头,隔空见不远处的红衣真君,衣袂翻飞,唯一裸露在外的细脖上有着常人难以发现的暧昧浅红。   柳长宁心旌荡了荡,她忽然发现露出真容的裴老祖,修长的脖子倘若布上青紫之色,一定更为诱人。   心口一动,弯唇,露出如狼似虎的痴念。   脖间微凉,裴子渊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旌寰坐在木椅之上,看似漫不经心的打量,将容貌过盛的红衣男修反应尽收眼底,他唇边露出个玩味的笑来,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杯沿。   十年前,柳苍云如何待他,今日他便要将当年魔体自爆的痛苦,全部加诸在裴子渊的身上。   他沦为不人不魔的怪物,每日以女修元阴为食,为的不是统领三界。   而是让柳苍云跪在他的脚边,当他一人的情奴。   而裴子渊,必死无疑。   即使她如今不知所踪,待她出现时,他会亲口告诉她,她逆天轮回,结局依旧是永生永世的痴妄。   周身的气息瞬息阴寒,旌寰面上笑容淡了几分,对着裴子渊嗤笑道:“怎么?不敢应?”   裴老祖正被人视线撩拨,心尖战栗。甫一听此话,眼神呆滞了一息,回过神儿。   他意味深长的打量了眼旌寰,扬声道:“应自是敢应,只不过本尊有一疑问,左思右想,亦是想不明白,不知魔主可否解惑?”   旌寰挑眉,不置可否。   “尊主对我敌意颇重,外界盛传,你我之间有夺妻主之仇,本尊左思右想,实属无稽之谈。你我至今只有一面之缘,再见,你却步步紧逼,似与我有血海深仇,着实令人费解,不知可否在你我斗法之前,答疑解惑?”   旌寰转动茶盏,凝着裴子渊墨色的凤目,不回反问:“你当真想知道原因?”   见他点头,大笑出声:“指不定便是夺妻主之仇呢?前世今生,生生世世,我是来复仇的,你可信?”   裴子渊眯着眼,忽的便不想与一个疯子废话。他当然不信,这辈子,下辈子,只要灵魂不灭,他怕是只会喜欢上一人。   朱雀一族,爱上一人,素来从一而终,别说旌寰的妻主,再美的女子,也入不得他眼底。   “自是不信,你口中的女子与本尊何干?他人的女主有何可夺?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已是有妻主之人,魔尊大可放心。”   此话一出,震惊了在场众人,正道第一人裴老祖铁树开花,竟然有妻主了?   这说出去谁能信。连遁世仙宫众人亦是一脸迷茫。   躲在暗处的柳长宁磨牙,扫了眼搅混水的旌寰,压下唇角,眼底冰冷。   旌寰无端抖了抖,警惕的看向四周,见无异常方将心神归一。   双手稍稍用力,“啪”的一声,青玉瓷杯捏为碎片,扫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旌寰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擦拭手中残余的瓷渣,眯着眼道:“有趣儿。妻主?不知裴真君的妻主是何方高人,莫非她也再此处?”   他说话看似滴水不漏,却是满腹深意。   裴子渊自是分辨的清楚,他挑眉,墨色的凤眸凉凉的扫了眼旌寰,皮笑肉不笑道:“魔尊套话本事如市井村夫般厉害。来吧,你不是要光明正大与我对战。我如何瞧着,你是在拖延时间。”   他说完也不废话,抽出腰间九幽冥炎鞭,一时间山门处气氛大变,裴子渊放开渡劫期老祖的威压,一时箭弩拔张。   旌寰不以为意嗤笑道:“铁骨铮铮,勇气可嘉。既如此,便来受死吧!”   说完冲天而起,身上黑气萦绕,手上现出一面鼓。   随着鼓出现,山门前的空地上,气温徒然降低,隐隐可见婴孩儿啼哭之声。   这面鼓名叫噬魂魔鼓,鼓面以婴儿面皮为材,是以此刻哭声不断,鼓动扰乱心神,摄其神魂。   柳长宁的神识在鼓面上停留了一瞬,对裴子渊神识传音道:“拖半柱香时间,可能做到?”   遁世仙宫山门下方混有普通人,受不住他们两人斗法余威。   柳长宁此话一落,裴子渊心领神会,祭出护盾铠甲,将整个人罩在光罩之中。他肃然的应了一声。   他虽未必是旌寰对手,但是拖延时间,却是能做到。   得了保证,柳长宁迅速蹿了出来,息隐符的作用下,竟是没有一人察觉她的靠近。   半空中魔尊与道祖对决一触即发,两人祭出法宝,光晕将半个天空笼罩。   柳长宁乘着众人恍神之际,在四周飞快布下防护光罩。   考虑到撑起来的光罩必须抵御渡劫期修士的破坏,柳长宁颇费了些时间。   防护光罩将将撑起,天空中的斗法便已是开始,黑红交织的法器在半空中你来我往,余威打在光罩之上,光晕发出阵阵波纹。   直到这会儿山下的一众人才察觉不对,魔族领头右护法警惕的打量四周:“什么人?”   遁世仙宫这边的一众修士,亦是露出惊讶之色,光罩升起,显是有人在保护他们。渡劫期老祖之间的战斗,相距不远,修为低等的修士八成会走火入魔。   魔族生性凶残,即使有那等能精通符咒之人,将抵挡斗法余威的光罩支撑起来,也不会将他们笼罩在内。   除非有人暗处相帮,想清楚因果,以句曲为首遁世仙宫长老皆是面露喜色。   柳长宁却并没有现身,她穿梭在魔族众人之间,神识凝为一根线,无声无息的在这群魔族中人游走,很快神识凝成的线交织成一座大网。   将魔族众人悉数捆缚其中。   此刻魔族中修为最高右护法,却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神识捆仙法,是柳长宁在混沌空间学到的一门非常实用的法术,可将敌人完全锁定,心随意动,将其锁在神念凝成的网中,再注入法力攻击,一网打尽。   她神识本就庞薄,做起此等隐蔽偷袭事来驾轻就熟。   将这群人交织在一起,她缓缓现出身形。   半空中鞭影鼓声发出的光芒相撞,此刻乃势均力敌之势。   柳长宁抬眸看了眼天空,便知旌寰没有用全力。   噬魂魔鼓有两面,倘若同时施法,凤凰怕是不会如此轻松。   她收紧神识,并不耽搁时间。将混沌元气与天地灵气交织,手心很快出现一个金白交织的光圈。   待蕴藏着天地之威的光圈出现,在场的众人这才注意到现出身形的柳长宁。   右护法白起警铃大作,她走上前来,兜头的帽檐掀开,露出五官突出的面容。   她的声音尖细阴森,警惕的盯着柳长宁,厉色道:“阁下是谁?今日魔族屠门,阁下不想送死,便赶紧离开?”   “呵!”柳长宁身着一袭白衣,天人之姿,面上却是面附寒冰。   她冷哼一声,手中的光球顺着神识凝成的线游走。   很快白起便察觉到不对劲,她的身子被金百交织的光芒缠住,越收越紧,竟不得挣脱。   她骇然的睁大眼,回头看身后,在场所有魔族竟是悉数被金百交织的光芒缠绕,无法动弹。   如此震撼的场面,几乎让山门前的所有人忽略了天空中的正魔大战。   此人一息之间生擒万名魔族,此等功法说出去,那便是妖孽。   白起尖叫出声,她身后的魔族亦是惊惧不已。   柳长宁揉了揉耳朵,转身清冷冷的眸子落在遁世仙宫领头的几位长老身上,指着身后一群困住的魔族,淡声道:“身后这群魔族,交给你们处理。”   话落,身形已是飞出光罩外。   句曲在身后抖着唇,激动的叫出声:“是她!当年……当年那位以元婴期修为,毁掉七鬼噬魂幡的女修。她来了……天不绝我遁世仙山啊!”   句曲老泪纵横的看向天空,疲惫的脸上盛着抑制不住的惊喜。   --   半空中的战况并不好,随着山门前变故徒生,旌寰显是看见了柳长宁。   如果说之前他是慢条斯理对战,在柳长宁显出身形的那一刻。   旌寰周身的魔气大放,根本没有给裴子渊任何反抗的机会。   他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情魔一族,靠着修士精血与元阴为养分,迅速铸成的魔体。   虽再也不能不死不灭,魔元力却在三界内当为顶尖,除非大罗金仙降临,否则想要诛杀他,皆是难事。   三月前,裴子渊激发上古神兽血脉,领悟赤焰之法,出其不意将他击退。   但同时,他亲手杀掉两名渡劫期老祖,并吸取了她们的真元,炼化三月,魔体更为凝实,裴子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磅礴的魔气通过双面鼓震动之声,向裴子渊袭来。   他身形不断躲闪,逃窜狼狈,堪堪躲过两波攻击。   “却原来裴宫主口中的妻主就是她啊,本尊竟是没有察觉你二人之间龌龊。既然她在此,那你在她眼皮子底下死,似乎也不错。”   旌寰冷声道,从体内拔出一把□□,□□寒气逼人,周身蚀骨冷意萦绕。   锋锐的枪尖直直的将裴子渊锁定,杀意凛然。   随着枪现,裴子渊忽然察觉自己躲闪不及。肃杀的魔气直接冲破他的防护光罩,浓郁的黑漆压在他的胸口。   两人实力相差悬殊,旌寰如今的魔体是逆天而铸,其魔气拥有灭地之威。   柳长宁赶到的时候便看见红衣墨发的男子唇角溢血的画面,她轻叱一声,青丝在半空肆无忌惮的飞舞,沧溟发出愤怒的铮鸣声。   她凌空挡在他的身前,一方锦帕已是落入裴子渊的手中。   柳长宁背着身,她的身形并不挺阔,纤长瘦弱,腰间束带加身,细腰盈盈一握。   明明看起来弱不禁风才对,此刻她背身而立。从天而降出现在裴子渊的身前时,却恍若一道墙,安心能让他依靠的墙。   裴子渊拿起手中绢帕,绢帕上青竹直上云霄,透着草木清香,那是她身上的味道,他第一次羞耻的将那方绢帕偷偷的藏了起来,抬起衣袖擦了擦唇边的血渍。   “啧,师尊怜香惜玉,可惜玉终有碎掉的一天,你……”   听他提起师尊,柳长宁通身的怒火彻底爆发,从登上奇渊岛的那一刻,手段残忍的旌寰必除。   她眸内,清光冷冽,死寂一般的眼珠直直的盯着旌寰,忽的弯了弯唇:“师尊二字不是你能叫的。本尊今日顿悟,孽障除不尽,春风吹又生。五十年时间,我教不了你何为道,害你为祸人间,手段残忍。是本尊之过,今日大祸酿成,亲手除之,还天下一份因果。”   话落,沧溟仙剑干脆利落的击向旌寰。   混沌真气与玄冰灵气形成以沧溟为媒介,化为流光不断冲击旌寰的防护魔盾。   气势汹汹,每一次进攻手段干脆利落,不留丝毫后手,柳长宁的攻击方式与她性格有关。   既然决定杀,便不会给对方留一丝余地。   旌寰发觉自己轻敌时,已经被沧溟逼的狼狈躲闪,四处逃窜。   天空中金芒白光大盛,黑团被不断肢解驱散。   越战越心惊,旌寰惊恐的发现通身的魔元力在那金百二光扫来时,被肢解消散。   他通身的魔元受到碾压氏的压制。   她……柳苍云全盛之时的法力,也是无法奈何得了他。   可是此刻,她却所向披靡的攻击,如战神一般,将他的魔气轻而易举瓦解,   魔鼓之声不断,他甚至迫不得已运出本命□□抵挡,却发现,左突右击根本无用。   对面的女修黑发肆意飞舞,通身的冷意和着天地之威向他袭来。身周环绕着暖黄的神光,白衣甚雪,肤若凝脂,薄唇微抿。   无情又禁欲,真美啊,想舔舐她的脚尖。   胸口被沧溟刺破的那一刻,旌寰唇边带着笑,恍惚的看着她,目光一错不错。   他张了张口,黑血汩汩流出。   眼皮无力的缓缓垂下,他心底忽的生出浓烈的不舍,撑着最后一丝力气。   断断续续问:“你……可曾……当年沧浪山头,你……可曾爱我?”   “未曾!”   没有感情,他其实明白。   因为明白,所以死前才想问问,他是集七情六欲长成的情魔一族,爱上一人便是不死不休,毁天灭地。   天道恶毒,因果轮回。他用了他人七情六欲为养,此为因。爱而不得,死在此生最爱的女子手上,便是果。   “哈哈哈哈……”黑血喷涌而出,旌寰似发了疯半狂笑不止,死不瞑目。   因为死前,他方明白自己大抵不过是天道之下的蝼蚁,妄图与天争命,却早已是因果盘内的棋子。   他这一生,自始至终注定悲惨。   --   半空之中,周身沐浴在金百交织光芒中的女子看也没看死去慢慢消散的魔修。   她转身,视线与身后护着的男子相对。   他怔忪的看着她,一双清澈瞳孔内,泛着丝迷茫。   “子渊……”她唤他。   他回神儿,紧崩的神经松下,呆滞了半晌。神色恢复到往日的倨傲,张开手,冲着她嫌弃道:“榆木疙瘩,还不过来抱抱老祖,本尊等了你七年……”   他的耳尖不自觉红了起来,展开的手臂僵在半空。虽是一身僵硬,眸子却执拗的看向她。   柳长宁一身冷意在他别扭的目光中悉数散去,她眼底蔓了丝笑,一步一缓的朝着他走来,与他紧紧相拥。   “子渊用七年来等待,苍云铭记于心,往后我用万万年相守报恩可否?”   怀中的人一震,他有力的双手扣着她的腰间,身体的热度徒然升高。   他轻咳一声,别扭的掩饰住嘴角越咧越大的弧度,头上一根呆毛竖起,左摇右晃,掀唇得寸进尺要求道:“要 一生一世一双人!”   “好。”   “不许沾花惹草,不许对旁的男子笑,你笑的时候并不好看,倘若忍不住,对我笑便好。”   “应你。”   “方才那魔头叫你师尊,你二人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哼!”   这日天很蓝,微风徐徐。   云朵在他二人身周浮动,柳长宁自始至终嘴角噙着笑,与她相拥的男子叨叨不停的说着话,仿佛是要将七年的孤独全部说尽一般。   柳长宁展臂抱着他,手悄悄向下。暗红色锦衣加身,黑宽玉腰带束腰,完美的将他峰腰翘勾勒了出来,柳长宁心头一动,野草徒生。 第110章 大结局   距遁世仙山大战已过去了整整五年, 当年来势汹汹的魔族众人很快被正道组成的联盟逼退回魔域。   旌寰如果按部就班等待万万年后渡劫修士七情六欲的供养, 重铸魔体。   柳长宁即使将他打败, 也不至让他魂飞魄散。   怪只怪他过于心急, 以魔族秘法重塑的魔体,犯下因果造,被天地排斥。再不能永生不死。   旌寰死后,柳长宁用混沌元气亲手无情道经毁掉。   灵域再次恢复到十年前的平静, 修真界十大门派在魔族侵,入的几年中, 损伤颇为严重。   为了尽快让门下弟子成长起来,这些年各派长老合力打开多个秘境尽力培养新弟子, 这之后,后起之秀频出。其中以遁世仙宫杰出弟子最多。   遁世仙宫在灵域的地位, 早已今非昔比。   修真界唯二的两位渡劫期老祖成亲,齐齐坐镇遁世仙山。门派地位隐隐凌驾于其余九大门派之上。   裴子渊身为仙宫宫主, 有时候忙起门派之事,几天不见人影。   柳长宁自发觉得无聊,便会去内门弟子传道堂看看。有时候心情好, 对内门弟子, 出言点播传授道法奥义。   她授道素来天马行空,但因自身对道法领悟独特,讲授的道经几乎在古籍中闻所未闻,却令人受益匪浅。   遁世仙宫这些年出了很多后起之秀,泰半皆是在她传授道经时, 引发的顿悟。   是以,世人皆传,遁世仙山有位云老祖,得她一言点拨,登仙之途顺矣。   当然被人崇拜未必是好事,最近裴宫主脾气越来越怪,频繁置气吃醋,柳长宁陷入了哄男人的困境中。   老干部看似惊才绝艳,修炼奇才,学什么像什么。   可是哄男子这方面的技能,依旧迟钝的不行。   前日,雍州突现仙人洞府,裴子渊受各大派联名邀请,前去开启秘境。   柳长宁因容貌出色,十大门派新晋的男弟子不识她。她跟着前往,往往桃花不断,万众瞩目。以前还好,凤凰虽是暗自生闷气,只要在床上哄哄便能揭过。   可近些时日,这人醋劲儿越来越大,为了避开麻烦,此次她并没有随他下山,而是留在山门。   日常打坐完毕,闲来无事儿,柳长宁掐指一算,以那人的速度应是快返回山门。   最近也不知为何,凤凰尤为喜爱食凡人界的酸果脯。   刚买的果脯,不到两三日便吃的一干二净。   柳长宁想到他贪吃的模样,心底柔情顿生。理了理衣衫,踩着沧溟,直接飞出山门。   奇渊镇西北巷有家果脯铺子,店家是位年级不大的中年女子,她家夫郎有一手好手艺,擅长腌制果脯,而她便负责在柜台售卖。   柳长宁踏入门槛,那中年掌柜便认出来她,含笑招呼道:“女君又来给自家夫郎买果子吗?赶巧,内子怀孕,前些时日自个儿腌制了些青杏恰可以食用,您看要不要买些回去,虽不多倒是可以打打牙祭,只不过却是有些酸牙。”   掌柜倒不是趋炎附势之人,虽察觉到柳长宁气度不凡,脸上自始至终挂着抹笑,热络却不讨好。   柳长宁一身的冷意褪去了大半,颔首示意道:“嗯,家中夫郎近来喜酸,你店内青杏有多少,我全要了,其他的杏仁果脯也帮我装一些。”   此话一落掌柜犹豫了一瞬间,拿起纸袋,分装果脯。   她欲言又止的看向柳长宁,忍了忍终是好心的叮嘱道:“青杏味酸,用多了对脾胃不好。女君万不可纵着自家夫郎的性子。我观近来您买果脯次数越来越多。倘若家中夫郎未有身孕,倒是可吃些,若是怀孕,却只能浅尝辄止。内子近来身怀有孕嗜酸,小人也只敢让他一日食上一枚蜜饯。”   掌柜自知多话,声音越来越小,偷偷觑了眼柳长宁,见她脸色果然不好看。   低头惴惴。   柳长宁杏眸微眯,半晌未说话。掌柜递来的纸袋,这才侧身接过。   她沉吟了片刻,看向中年女子,神色古怪的询问道:“掌柜的,您家夫郎怀孕时,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惴惴不安的掌柜听了这话,神色微松,她将打开的果脯打成一个结,苦笑道:“旁的孕夫是什么样,小人并不知,只我家夫郎有孕脾性大变,时常会发脾气。不喜用膳,成日便想着含枚果脯……”   柳长宁从果脯铺子走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身形有些飘。没想到有一个孩儿,来的猝不及防,却又恰到好处。   她想起属于丞相柳长宁的那一世,那人对孩子的渴望。   没能全他一个念想,终究是最大遗憾。   如今,这点儿遗憾是要补回来了。、   柳长宁茶色的眸内深邃幽深,背脊挺直如松,若仔细查探,却能看见她脚步有些凌乱。   这一路跌跌撞撞走回山门,在门口的时候,恰好偶遇坐在飞鹤上的红衣男子。   仙鹤的飞行速度极快,隔着很远的距离,柳长宁只察觉道他神色古怪,光洁的额头上,布上细细密密的汗水。   他甚至没低头看她,乘着飞鹤飞速蹿入鸣渊仙居。   柳长宁心中一个咯噔,这会儿心中七上八下,踩着云朵追了上去。   仙居内一应伺候的杂役弟子俱被赶了出来,宫主回洞府时,脸色并不好,赶他们离开的声音寒气四溢。   杂役弟子面面相觑,并不敢上前询问,在洞府外候着,遇见柳长宁,皆是松了一口气。   裴子渊的洞府很大,地面铺就青玉石,墙壁挂有夜明珠照明。   洞府平日供他二人打坐休憩所用,一应用品齐全,其内侧置有白玉高台,高台之上乃九尾狐皮毛织就的床垫。   厚厚的铺了一层的软毛上,放着两方蒲团,平日此地最适宜双修。   柳长宁走进来的时候,他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汇聚成滴,一双修长的手交叠着,捂着小腹。   一见此景,柳长宁心口速跳,身形极闪走至近前。   “小腹是不是在外受伤了?”   额前的两缕碎发已被打湿,裴子渊艰涩的抬起头,便对上柳长宁一双关切的眼睛。   他张了张唇,吐字困难道:“你……先出去。”   柳长宁的视线顿在他的紧紧捂住的腹部,此刻哪里能听他的话,她清冷冷的眸子中掠过一抹担忧,不容置喙的扒开他的手。   脸沉了下去:“到底发生何事?”   四目相对,裴老祖一张脸涨的通红。他推开她的手,棱唇微启:“出去!”   柳长宁当然不肯,霸道的将他托举起来,检查他小腹处的伤口。   怀中的男子脸色涨成了青紫色,忽然“嘭”的一声响,柳长宁只觉手上托拂着他臀部的两只手一热,有个圆滚滚的东西,从他长衫之下滑出,落在了她的手上。   老干部担忧的神色僵在脸上,愣愣的将恼羞成怒的凤凰放了下来。   摊开手掌,两手并拢的手心,现出一个蛋   “这是?”柳长宁愣了好半晌,反应迟缓的回过头,盯着裴子渊问道。   他墨色眸子闪了闪,棱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焦躁的攥紧松开,声线沉郁闷,怒道:“是你的孩儿。”   柳长宁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咳嗽出声,饶是她见多识广,从未曾想过自己的孩儿是颗……颗……蛋蛋。   将她脸上的表情一丝不漏的收入眼底,裴子渊这会儿心情更不好了,他想过她会嫌弃,但是亲眼目睹她此刻的神色,心口忍不住发紧。   他绷着脸,将面上脆弱之色收敛的一干二净,从她手中夺过大白蛋,冷笑道:“你若嫌弃,我自个儿养它就是。”   声音冰寒却无端透着股委屈。   老干部虽反应迟钝,这会儿也察觉到问题,她一把将眼前的男子,连人带蛋拥入怀中。   低低的安抚道:“如何会嫌弃?子渊与我的孩儿,本应如此独特。即使你生出一只怪物又何妨?那也是我与你二人的血脉。”   裴子渊浑身一震,倏然抬头,墨色的眸中浓郁的墨色消失,潋滟波光。   他强行压制住上翘的唇角,矜持的解释道:“我乃上古朱雀血脉,不比旁的男子胎生。生出的蛋,十月后,便能自己破壳而出,是……嗯!正常的婴孩儿,不是怪物。”   柳长宁恍然大悟,她摸了摸他怀中蛋,柔声道:“子渊很棒,不用经历怀胎十月的艰难,我很开心。”   她的面色极为坦然,双眸蔓着丝温柔的笑意,裴子渊抬头,便撞入那片温柔的幽邃中。   这些时日暴躁、焦虑、甚至隐隐含着自卑的怯懦,烟消云散。   他忽然展唇一笑,应给足她信任才对。她内敛的爱着他,没有花言巧语,却比任何人多了份包容与深沉。   运起灵力托起大白蛋放在床榻前,他伸出手紧紧的攀上了她的肩。   唇附在她的耳边,哑声道:“妻主,我想要。”   柳长宁心口一动,如狼似虎的手伸出,却顿在半空,她隐忍的与他的视线对视上,犹豫道:“子渊才生完蛋,要不要休息几日?”   此话一出,暧昧之气尽毁,裴老祖掀开眼皮,抬手愤恨的撕扯掉她身上的衣物。   冷气全开,气道:“我可以,你若是不行,我便去山下勾栏院解决。”   柳长宁半眯着眼,将他抵在蒲团之上,眼尾上调:“嗯?勾栏院!”   青玉石倒映着两团人影,缠绕在一起。   这一夜,漫长、持久、热汗淋漓。   ---   十个月后,遁世仙宫   山内近些时日开始下起了绵密的雪。   雪花翻飞,气温骤降。   裴子渊的洞府,早早烧着地龙。   整个屋子暖融融一片,新手母亲爹亲,成日守在蛋的身边,等待孩子的出生。   他们细细算了下日子,孩子本是在三天前便应该破壳而出。   柳长宁与裴子渊做了十足的准备,却没成想,大白蛋没有丝毫动静。   随着时日拖延,裴子渊无端焦虑起来,盯着蛋三日,不眠不休,修士虽用不着休息,但此番也是心力憔悴。   柳长宁于心不忍,百般哄劝,才令他小睡了一会儿。   这日的雪下的很大,屋外银装素裹。屋内温暖如春。   裴子渊睡得却不安生,他做了个梦。   那是同样的雪天,一座寺庙,庙宇中,一身着白衣的女子圈住一红衣男子的腰。   男子伸手抚向女子脂玉一般的脸,低声道:“妻主给我一个孩儿可好?”   半坐在床榻上的女子迎着他清澈的目光,张了张嘴。   沉默蔓延。   她反手扣住他的手指,五指头交握,满面愧色:“子渊,三世苦果换一世圆满。这一世你我二人生死与共可好?孩儿……我……总归是要许你的。”   梦境中的女子侧过头,裴子渊看清了她的面容,熟悉的脸,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气息。   脑海中嗡嗡作响,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四世痴缠,梦境里历历在目。   醒来的那刻,炭火燃烧正旺,白衣胜雪的女子蹲在大白蛋身边,她眸色幽邃,低声与蛋说这话:“我是你母亲,这一世,我、他、你,才是圆满。”   两行清泪顺着裴子渊的脸颊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跌跌撞撞的起身,赤着脚将那看似身形并不挺阔的女子抱入怀中。   “多睡会儿,蛋我看着。”   她反手抱住他,忽然视线下移,触及他光果的脚,轻斥道:“如何光着脚下地,如此大的人,也不懂爱惜自己。”   她说完便要起身,为他取来绣鞋。   却不料身子被他死死拥在怀中,柳长宁挑眉,裴子渊很少会满是依恋的拥着她。   这一世的裴老祖性格更为要强,即使欢,爱时,将他要狠了,他也从未露出丝毫软弱。   可是这一刻,他身周笼罩着一层道不清的柔软。   手指扣在她的腰间,仿佛要相融于她的骨血。   心底诧异,柳长宁张了张嘴正欲询问,整个人天旋地转,被他强行放倒在大白蛋所在白玉塌上。   她弯了弯唇,伸手抚上他如墨的眼,薄唇动了动:“子渊……”   身上的男子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唇一寸寸凑近,辗转研磨。   良久,周边的空气升温,柳长宁耳边传来一声沉郁的呼唤:“妻主,叫我阿邵!”   柳长宁半垂的眼皮倏然掀开,她定定的凝着他的眼,他冲着她慵懒的勾唇。一双手慢条斯理的扯开她的裹胸,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失去理智前,柳长宁咬住他修长白皙的脖颈。   —以下省略—   蛋被压碎的那一刻,两人贴合的身子俱是一顿。   一个浑身泛红的婴儿,从蛋壳中探出了脑袋。   他的眼睛滴溜溜的在柳长宁与裴子渊身上来回转动,尽管知道刚出生的婴孩儿,无法看清外物。   被孩子注视的羞耻感,令裴子渊颤颤巍巍,心尖跳动。   ---------   柳诞生日记   我叫柳诞生,因为从蛋里破壳而出,母亲嫌起名麻烦,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妥帖(并不)的名字。   我继承了爹亲上古朱雀血脉,天生灵识。   出生那日,视力模糊不清,可是我的感官却比旁人灵敏。   我的母亲和我的爹亲,呵……对我做了少儿不宜的事情。   罢了,这对妻夫原本就是没羞没臊恩爱,对旁人视若无睹。   从小我就知道,忍耐是一个修士飞升的基本素养。   我一百岁那年,刚刚迈入化神期,那对没有责任心的妻夫终于放心双双渡劫飞升了。   母亲走的时候,一本正经为我传授渡劫心得,一只手已经爬上了我父亲峰腰上。   呵!女人的孽性,当然我虽是女子,却绝不会如我母亲那般……如狼似虎。   飞升前父亲面上尚有些动容,想要上前抱抱我,却被母亲吃味的拦住。这对妻夫眉来眼去对峙后,给我留了一堆天材地宝,仙器丹药。双双离去。   被这对妻夫教导(折磨)后,我立誓,以后定要找个比我爹亲更美的男子,在这两个为老不尊的爹娘面前,好生秀一把恩爱。   只可惜,再过一月我也将渡劫了。比爹亲美的男子,便仿佛人间绝迹。   人生艰难。   哦,还有更艰难的事情,再过一月,我又将整日面对那对没羞没臊的妻夫恩爱。   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