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家子》 作者:清涴 文案: 虞川顾氏,传承千年的簪缨世族, 堪称是铁打的顾氏,流水的皇家。 穿成顾氏嫡长孙的顾淮之,必然要比旁人优秀万分,才能坐稳这未来家主之位。 在世家倾颓之际,再创虞川顾氏的无上荣耀。 排雷: 1.背景大杂烩,架得非常空 2.科举剧情出现在中期 3.女主出现得晚,基本莫得感情戏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淮之 ┃ 配角:《咸鱼被逼考科举》求预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惊才绝艳顾淮之 立意:积极向上努力生活,在封建社会中为民谋利 ======== 第1章 顾淮之   雪后初晴,和煦的日光温柔地穿过月白色的床幔,洒在屋内的沉木小床上。床上正躺着一个约摸三岁的男童,粉雕玉琢,莹润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斑驳倒影,忽而眼睫一颤,双眼缓缓睁开,露出一双琉璃般清澈透明的眼睛来。静候在一旁的婢女连忙上前轻声询问:“大公子,您醒了,可要喝水?”   穿过来已有三年的顾淮之十分自然地点头,便有婢女倒了温水仔细喂他喝了,另一人则替他穿好衣裳鞋袜并戴好裘风帽。收拾妥当的顾淮之这才迈着小短腿朝正房而去,口中还问道:“阿娘中午可休息了?”   “禀公子,夫人歇了小半个时辰,还说今日精神好了许多呢。”   顾淮之这才放下心来,他娘入冬后病了一场,养了小半个月才慢慢好转起来,他这个当儿子的,自然要上点心。   说来也郁闷,顾淮之上辈子好好一前途无量的富二代,不抽烟不喝酒不烫头,也不仗着家世花天酒地,打从生下来开始就一直走在精英的大路上。上学时品学兼优,工作后能力出众还不挣黑心钱,堪称是富二代的楷模。却愣是不知道哪里碍了老天爷的眼,一声招呼都不打,啪叽一下就让他回炉重造,重新投了个胎,不仅换了对爸妈,还顺便给他换了个时代。换时代也就算了,还给他玩架空,现在这个大兴朝,顾淮之真是听都没听过,让他想利用历史优势搞点事情都不行。   顾淮之心里苦。   好在老天爷没让顾淮之开局太惨,这一世顾淮之的身份也不差——传说中的世家大族,还是顶级的那一种。看顾淮之现在的生活条件就知道了,他身上披着这件披风可是白狐裘所制,纯正的没有一丝杂色。白狐裘以白狐腋下毛制成,本就难得,顾淮之如今又只有三岁,小孩子身量长得尤其快,这么一件千金难求的白狐裘,也不过只是让顾淮之穿了这个冬天罢了。虽说这件狐裘是用顾行之他爹顾琉做白狐裘时剩下的料子做的,也能看出顾家底蕴之厚。   冬日风大,乳母不敢让顾淮之自己下地走路,小心地抱着他,仔细替他挡着风,沿着回廊一路安安稳稳地将他带到正房。   屋内,王氏斜斜倚在榻上,见了顾淮之,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便弯成了月牙儿,含笑招手,“淮儿,快到阿娘这来。”   女似父,儿肖母。顾淮之的五官同王氏有六分相似,秀丽精致,承袭自父亲的剑眉则让他多了一分坚毅,并不显得女气。这三年王氏对顾淮之照顾得那叫一个精心,哪怕顾淮之心里再别扭,三年的时间下来,也足够让他接受这对新父母。见王氏冲他招手,顾淮之下意识地迈开腿向她怀里奔去,奈何奔到一半却被迫停下,顾淮宁忍不住疑惑地看着拦住自己的敏姑,眼中满是问号。   敏姑见状,乐呵呵地笑道:“公子您慢点,夫人现如今身子不方便,可受不了您这一扑。”   顾淮之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阿娘身子还没好么?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王氏不由噗嗤一笑,“偏你爱操心,放心吧,阿娘好着呢。来,让阿娘看看,今日可睡好了?”   敏姑是王氏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在王氏面前颇有几分脸面,见顾淮之穿得多,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倒在王氏身上,赶紧弯下腰伸出双手护在顾淮之两侧,时刻准备着在顾淮之倒下之前将他抱住。   见敏姑这副紧张的模样,顾淮之忽而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阿娘要生小弟弟了?”   王氏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顾淮之心说坏菜,说漏嘴了,他现在就一不到三岁的小屁孩,哪能懂那么多。电光火石之间,顾淮之机智地找到一个借口,一脸天真地回答道:“去年二婶生凝之弟弟的时候,阿娘也让我不许闹二婶。”   王氏更为惊讶:“那会儿你才两岁,你竟然还记得?”   想当个正常儿童怎么就这么难?顾淮之心里发苦,面上却还是一派天真,伸手往自己肚子上比划出一个弧度,懵懂道:“记得啊,那会儿二婶肚子圆圆的,生了凝之弟弟后大肚子就没了。”   王氏这才释然,顾府就两个孩子,想来是新生儿给了顾淮之极为深刻的印象,才让他一直记到现在。   顾淮之生怕王氏继续追问,赶紧转移话题,“阿爹还没回来吗?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爹,他肯定高兴!”   “今天是大朝会,你爹和你阿公一大早便去上朝了,年关事多,估摸着还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谁要过一个时辰才回来啊?”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便传来一声带笑的问话。   顾淮之双眼一亮,抬头朝门口望去,就见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含笑而入,峨冠博带,潇洒风流,更难得的是一身卓尔不凡的气质,仿若天下灵气尽汇其身,尤为出众。一家三口聚在一块儿,那简直就是颜狗的盛宴,视觉的绝佳享受。   顾淮之已经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顾琉含笑应了一声,又抬眼看向王氏,眉宇间尽是温柔,“瞧着你今日气色好了许多,看来你的身子已经无碍了。”   顾淮之这个大嘴巴转头就把他娘给卖了:“爹,阿娘要生小弟弟啦!”   顾琉脸上更添几分喜意,激动地握住王氏的手,惊喜道:“当真?”   王氏脸颊飞红,喜色掩都掩不住,轻轻点头道:“已经两个月了,之前脉象尚浅,大夫也没察觉。好在这些时日所吃的药皆以滋补为主,并不会对孩子不利。否则,我得内疚一辈子。”   “看来这孩子和淮儿一样,是个知道心疼亲娘的贴心孩子。日后生了下来,也能像淮儿一样聪明伶俐。”   “我只盼着他健健康康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怕他不够聪明伶俐,也短不了他的吃穿用度。”   虽然同是正妻所出,长子和次子还是有微妙的区别。长子需要顶门立户,责任重大,顾琉自己便是顾家嫡长子,对顾淮之的要求自然要高许多。而次子的管教松散许多也无妨,听王氏这么说,顾琉便含笑点头表示同意,“娘子所言甚是,这一次,又要辛苦娘子了。”   空气中似乎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顾淮之皱了皱鼻子,暗暗腹诽了这对无良父母一回,自个儿默默拿出鲁班锁蹲一边玩去了。   鲁班锁有点像乐高,都是让人把小零件拼凑成一样完整的东西。顾淮之现在玩的这个球形鲁班锁,里面还留有空间能够藏点小东西,很是有趣,顾淮之玩着玩着便无视了旁边那对再次陷入迎接新生命欣喜中的蠢爹娘。   等到顾淮之心满意足地将鲁班锁拼好后,突然发现,自己爹娘的话题好像突然变得沉重不少。   顾琉仔细替王氏暖手,王氏却突然问道:“我观夫君回来后似乎眼带忧色,哪怕知晓我有孕的消息,夫君眼中的忧虑也不曾散去,想来是朝堂上多有烦心之事?”   “你我夫妻多年,果然瞒不过你的眼睛。”顾琉无奈一笑,而后长叹口气,“父亲今日在朝上与陛下大吵一架,我猜测,父亲似有辞官之意。”   王氏惊讶地瞪大双眼,“发生了何事,竟然让父亲震怒至此?”   顾琉苦笑,“我上回同你说过,兖州雪灾,流民四窜,不少都变为流寇,霍乱四方。朝中欲派兵镇压流民,陛下认为流民战力不高,任命国舅爷的两个儿子带兵前去平乱,欲趁此机会再赏李家一个爵位。”   “上回父亲便是因为此事同陛下发生争执,莫非此行并不顺利?”   “岂止是不顺利,国舅爷那个二儿子立功心切,还没遇上流民,倒先把百姓当流民屠了一回。如今事败,陛下还不肯治他的罪。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李吉不过是天子表弟,哪能逍遥法外?但陛下非要保下李吉,父亲苦劝无用差点气晕。这几年陛下干的荒唐事可不少,亲小人远贤臣,朝中有为之士接连辞官。父亲经此一遭,亦是心灰意冷。若我猜得没错,父亲应该已经在考虑辞官一事了。”   王氏脸上也多出几分忧虑,长眉微蹙,“辞官后,想来父亲也不愿留在京都吧?”   “自然是回虞川。我们虞川顾氏千年士族,位列三公九卿者数不胜数,也不差父亲这一个丞相。更何况,如今天下暗流涌动,东有祁东王虎视眈眈,西边梁肃同样手握重兵,此时退出这趟浑水,明哲保身,也是一桩好事。”   顾淮之听得一脸懵逼,这都是什么鬼?朝廷好像听起来十分不靠谱的样子,龙椅上坐着的貌似还是个昏君,更有手握重兵的军阀虎视眈眈,这特么是天下大乱的节奏啊!   老天爷真是坑死人不偿命,顾淮之满脸都是泪,自己才过了几天富贵日子啊,竟然要闯乱世副本! 第2章 顾家   心里存着事儿,担心全家要完的顾淮之晚饭都吃得不香了。只不过顾淮之表面功夫做得好,有心掩饰之下竟然也没人发现。   翌日清晨,顾淮之跟着顾琉和王氏二人一同去正院给祖父母请安。路上正好碰上二叔顾毓一家三口,十个月的小胖子顾凝之被包成一个粽子窝在奶娘怀中,时不时哼唧一声。   王氏立即关切问陈氏:“弟妹怎么把凝儿也抱了过来?天还冷着,仔细把凝儿冻着。”   陈氏性子爽利,与略显内敛的顾毓性格正好互补,闻言登时笑道:“这小子今儿一大早就闹腾,见我们出门便犯了倔,说什么都要跟着,嗓子都哭哑了。我们实在没办法,只能把他带上。哎哟,这么点大的小子可真磨人。我记得当年淮儿可没这般闹腾过,乖巧得不得了,偏我就生了个混世魔星,大嫂真是好福气!”   伪儿童顾淮之默默心虚,王氏已经同陈氏互吹上了:“都说淘丫头出巧,淘小子出好,男孩子皮实点多好。咱们凝儿这么点儿就知道要跟着爹娘来给祖父母请安,长大了肯定是个孝顺孩子。”   顾琉和顾毓只差一岁,打小一块儿长大,兄弟情深,王氏和陈氏妯娌之间的感情也不错。顾淮之的祖父顾玄总共只有三个儿子,皆是正室徐氏所出。一母同胞的兄弟,感情自然不差。   几人闲聊着到了正院,顾玄和徐氏早就醒了,正等着他们过来用早膳。顾玄与徐氏虽然已经当了祖父母,也不过刚到不惑之年,看着很是年轻。顾玄常年身居高位,自有一番威严,坐在他旁边的徐氏天生清冷挂大美人,一身气势竟丝毫不输顾玄。   就顾淮之这几年的观察,他这对祖父母的感情貌似有点微妙,说不出哪里奇怪,但就是让人觉得别扭,用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就是貌合神离。   只可惜顾府规矩森严,经常在电视剧和小说中出现的下人嚼舌根之事顾淮之一次都没碰上过,顾琉和王氏也不会妄议父母,是以顾淮之虽然好奇顾玄和徐氏之间的故事,却一直没能得到解答。   想着昨日顾琉说的,顾玄有辞官之意。顾淮之不由多看了顾玄几眼,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   奈何大佬就是大佬,顾玄为官多年,早已练就了一项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更兼时人崇尚养气功夫,讲究一个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顾玄哪会让顾淮之看出什么情绪。   当然,也能有人让顾玄稍稍破功。   顾淮之等人请安后,顾玄的幼子,顾淮之的小叔顾玦这才姗姗来迟。   顾玦甫一进门,顾玄便微微皱眉,轻斥道:“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顾玦毫不在意亲爹的训斥,悠然自得地落了座,随口反驳:“在自己家中,讲什么体统规矩?唯随心耳。”   顾淮之万分想提醒他小叔,虽然他长得不差,但十四岁的青少年这等做派,总有一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别扭感,瞧着不仅不风流潇洒,甚至还略微有点辣眼睛。   然而顾玦并不这么觉得,穿上淡青色绣竹纹的大袖衫,再加上特立独行的披发和目空一切镇定自若的气质,顾玦甚至觉得他是整个顾府最潇洒的崽,不仅感受不到顾淮之等人复杂的情绪,还给了顾玄一个挑衅的目光。   顾淮之抬手捂眼,小叔你怎么变的越来越逗比了啊?想你当年也是个正直向上的元气少年,这一年画风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等以后你清醒过来,这都是黑历史啊!   顾玦当然听不见顾淮之的心声,继续挑衅地看着亲爹。顾玄眉间的皱褶愈发深刻,“你的规矩呢?”   顾玦笑嘻嘻地答道:“您也没教过我规矩啊?打小我就跟没爹娘似的,哪能懂那么多规矩?”   见顾玦越说越不像话,顾琉忍不住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三弟!”   对顾琉这个大哥,顾玦还是有几分敬重。毕竟顾玦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顾琉这个大哥自发担当了半个父亲的角色。   顾淮之见气氛不对,赶紧把自己面前的碗一把塞进顾玦手里,理直气壮地吩咐他:“小叔我饿了,你来喂我喝粥。”   “嘿,你这小子人不大,气性倒挺大,还支使起我来了?”   顾淮之仰头笑得一脸讨好:“小叔喂得格外香甜些。”   不远处的顾凝之小朋友也不甘示弱,冲着顾淮之的方向使劲儿挣扎,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喊着:“哥…哥……叔……”   两个小侄子都在眼前,顾玦也不好再和亲爹呛声,到底还是不甘心地看了徐氏一眼,见她脸上依旧毫无表情,顾玦嘴角紧抿,微微垂下眼,掩去眼中的低落之色。   这一顿早餐吃得简直让人胃疼。   饭后,顾玄问顾琉:“淮儿也到了该开蒙的年纪了,以后由我来亲自教养他,你看如何?”   顾琉想着自己也是由祖父亲自教养,并无任何意见,点头道:“父亲愿意亲自教养淮儿,是淮儿之幸,儿子岂有不从之理?”   顾淮之觉得自己好像被亲祖父当成刀给了顾玦会心一击,小心地看向顾玦,果不其然见到一张阴沉的脸。   好在顾玦底线尚存,不至于同他这个孩子计较,只是看向顾玄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怒意。   顾淮之觉得自己巨无辜,哪有当祖父的这么坑孙子的?祖父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祖父的良心不仅不会痛,还觉得美滋滋。顾淮之的一系列表情落在顾玄眼里,让顾玄心下满意,笑着开口:“这孩子倒是机灵,小小年纪竟然能听出我们的话外之意。”   顾淮之一脸茫然,难不成自己又表现过头了?家里没个同龄人真心伤不起。   小孩子做什么表情都自带可爱属性,顾淮之本就生得极好,这会儿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看着更是招人喜欢。就连还在生闷气的顾玦都没忍住破了功,笑着伸手在顾淮之脸上捏了一把。   顾玄也低笑一声,温和地问顾淮之:“从明天起,你每日酉时来正院,学半个时辰再回去,如何?”   非常可以!顾淮之点头如捣蒜。要知道,顾淮之都穿过来三年了,愣是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时代背景,更因为每逢出门必身体不适的神奇体质,顾淮之到现在都还没出过顾府,信息来源极为有限,顾淮之早就想开启学习副本了。在知道现在的局势不太妙后,顾淮之就更想多看看书了解一番当今形势。这种不知己也不知彼的局势,委实让顾淮之莫得安全感。   顾玄从没自己带过孩子,见顾淮之这副伶俐的模样不由心生欢喜,待到顾琉几人要回院之时,顾玄还特地把顾淮之留下来,美其名曰先联络联络祖孙感情,好让顾淮之提前适应与祖父相处。   顾淮之自然没再怕的,被顾玄牵到书房,同他大眼瞪小眼。   顾玄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同顾淮之说什么。反倒是顾淮之忍不住发问:“昨天阿爹说,阿公同陛下大吵一架,有辞官之意。阿公你真的要辞官吗?”   顾玄沉吟片刻,尝试用小孩子能听懂的方式向顾淮之解释:“我同陛下政见不合,就像你小叔总和我唱反调一般。他们都在破坏规矩,可是这世上之事,都有规矩约束,平民失了规矩,便会无视法纪,帝王失了规矩,便是礼乐崩坏乱像四起。方才你小叔坏了规矩,你们连饭都用不好。帝王破坏了规矩,整个兴朝都将不得安宁。”   顾淮之点头表示明白,继续发问:“那祖父同陛下发生争执,是否会让陛下对我们顾府不喜?”   顾玄平静的脸上不由露出一分傲然之色,轻嗤道:“我虞川顾氏千年士族,历经无数朝帝王,世代公卿。陛下即便不喜顾氏,又能如何?”   这口气很狂妄啊,顾淮之微微震惊,敢这么跟皇帝硬怼还不把皇帝当回事,顾家是个什么超级大家族?   顾淮之觉得他真的低估了自己家族的地位。   顾玄还在继续解释:“至于辞官之事,且看来日情况。若是陛下听劝,虚心纳谏,亲贤臣远小人。我倒也不至于走到辞官那一步。”   伪儿童顾淮之实在不能完美扮演一个正常的三岁小孩,尤其是这两年会说话走路后,顾淮之总能让王氏夫妻二人惊上一惊,在全家人心中得了个聪明伶俐的评价。顾淮之更不想以后又时不时露馅儿,干脆多表现表现自己,有个神童光环顶着,日后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好歹也有个借口。反正古代神童也不少,甘罗十二为丞相,他一个三岁小孩早慧一点多常啊!   于是顾淮之表现得十分出众,不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还打了个贴切的比方:“就跟落在地上的碗一样,要是只有一点缺口,捡起来洗洗还能用。缺得不太厉害,勉强也能忍。可若是摔成了渣,怎么都补救不了,就只有舍了这个碗,换个新的。您辞不辞官,就看陛下能被补救到什么程度。”   顾玄登时觉得,他这个长孙,十分有灵性。 第3章 天资初显   顾淮之有意表现,顾玄更觉惊喜。想当年顾玄也曾试探着亲自教过三个儿子,结果顾玄这人要求奇高,以他自身学神的标准去要求两三岁的孩子,结果能不让他失望到自闭么?   为此,顾玄还嫌弃了顾琉兄弟三人好几年。   不得不说,顾琉三兄弟真的十分冤枉。   顾淮之的表现委实让顾玄欣喜,想当初顾琉三人连句简单的论语句子都背不下,顾淮之竟然能把他辞官之事分析得头头是道,这就是差距啊!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果然是他儿子不行!   顾玄又悄悄地嫌弃了儿子一回。看着眼前钟灵毓秀的孙子,顾玄才稍感欣慰,好在,他还有个极为聪慧的孙子,上苍果然厚爱他们顾家。   老怀大慰的顾玄欣喜之下顺口就对着顾淮之吐了回槽。顾淮之听得嘴角微微抽搐,看着他祖父的目光很是一言难尽。教个三岁小孩,直接跳过蒙学书籍,上来就让人念《论语》中的句子,念完三遍还背不出来就嫌人笨,这真的是人干事?   顾淮之觉得,不是他爹和他叔不行,是他祖父不太行。摊上这么个爹,顾琉三兄弟实惨。   突然就开始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学习生涯了怎么办?   顾玄不知道他孙子已经在心里吐槽他八百遍了,反而觉得美滋滋,熟练地掏出一本《论语》放在顾淮之面前,一边指着字一边放缓语速带着顾淮之读。同样也是三遍,然后让顾淮之背出来。估摸着顾淮之要是背不出来,也要被顾玄嫌弃一下智商。   顾淮之:……   这样的教学方法,十个孩子得有十一个被折腾得泪奔。   好在顾淮之自身也是个挂逼,上辈子也是让人仰望的学神级别的存在。论记忆力就没输过,堪称过目不忘。想当初顾淮之背《长恨歌》,也不过是粗粗扫了两遍就记住了。现在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段,也就是张张嘴的事儿。毕竟他上辈子就把《论语》一整本给背熟了,这会儿要不是怕吓着顾玄,顾淮之还能给顾玄当场表演一个生而知之。   顾玄惊喜之下又找了几段较拗口的句子让顾淮之记,这对伪儿童顾淮之完全没压力,顾淮之再次以惊艳的表现获得顾玄满意至极的目光。   祖孙两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半个时辰嗖嗖就过去了。直到顾琉过来正院接人,顾玄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搞得顾琉还挺震惊,莫非是他爹终于醒悟过来自己的标准太高,对孙子没那么严格了?不然的话,按照他爹那样的死亡教学法,怎么都不会露出这样满意的神情啊。   然后,顾琉就受到了来自亲爹的会心一击,“你们还说我对以往开蒙时对你们太严格,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达到我的要求。哼,全都是借口!同样都是三岁,人家淮儿便表现得十分出色!”   顾琉:???!!!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吐槽亲爹还是该欣喜自己生了个神童儿子。   顾玄可能是憋屈了几十年,一朝找着了发泄口后便暂时抛弃了平日注重的养气功夫,继续开口道:“当初我就奇怪,我和你娘都是过目不忘之人,偏偏你们几个都没继承自我们的好头脑,为这,我不知遗憾了多久。好在祖宗保佑,让淮儿生了颗聪明脑袋,真是可喜可贺。”   顾琉:………   算了,是他们兄弟不争气,亲爹高兴就好。   顾淮之这么一表现,神童之名便隐隐在府上传开了。因着顾淮之说话走路都比同龄孩子快上许多,平时处理也更为理智,并无孩童的哭闹幼稚之举,现如今传出神童之名,府中下人立即恍然大悟:怪不得大公子比一般孩子稳重许多,原来是天生聪慧!   顾玦听说顾淮之继承了顾玄和徐氏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后,特地跑过来看了个稀奇。上下仔细打量顾淮之一番后,顾玦搞事的心蠢蠢欲动,一把捞起顾淮之直奔书房口中还道:“走,小叔教你写字去!”   正常人教小孩子写字,那都是从易到难。顾玦就不一样了,来了个从难到易,在纸上写了一堆“鼙鼟纛”等一看就让人头晕眼花怀疑人生的字,教学模式比顾玄还凶残,每个字就教一遍,教完就翻篇,待会儿汇总一起考。   顾淮之坚强地撑下来了,轻轻松松全部答对!   顾玦这才来了几分兴致,伸手揉了揉顾淮之的脑袋乐道:“你小子行啊,还真都记住了。我原以为是你阿公骗人,故意用你来打击我,没成想你还真能过目不忘啊!”   顾淮之毫不心虚地点头,这可是他的自带外挂,天赋技能,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顾玦则神秘一笑,往顾淮之手里塞了支笔,教了他握笔姿势后便继续笔走龙蛇,迅速在纸上写出一个“顧”字来,而后低头笑眯眯地对顾淮之说:“再教你认个字,这个字念顾,就是我们虞川顾氏的顾。简单吧?比刚才那几个字好记多了,写起来也十分简单。来,我教你怎么写。这可是世上最简单的字了,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写好!”   要不是顾淮之是个伪儿童,说不定就真信了顾玦的鬼话了。   顾玦果然不愧是顾玄的亲儿子,坑起人来套路都是一样一样的。   只可惜伪儿童顾淮之非但不上当,还给了顾玦一个鄙视的眼神,“小叔你骗人,阿公教我背过《论语》,里面的‘子曰’二字比‘顧’字简单多了!”   被侄子鄙视的顾玦:……真是失策,忘记小文盲刚刚已经上过识字课了,不好糊弄。   顾玦脸皮厚,若无其事地继续笑道:“这些不重要,学会写名字才重要。来,看清楚我怎么运笔。”   顾淮之上辈子也学过多年书法,基本的握笔运笔都了然于心。问题是,哪怕上辈子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再丰富,也敌不过如今这副三岁身躯的局限性。小孩子的手没劲还不稳,写个笔画稍微多一点的字就成了一团黑点点。顾淮之还好,写出来的字虽然大,也没个基本框架,大体上还是能看出是个“顧”字。   作为一个三岁小孩,尤其是第一次拿笔写字的小孩来说,已经十分优秀了。   奈何顾玦也是个不知道正常三岁小孩水平的逗比,见顾淮之写出来的字后愣是狠狠地笑了一场,完全不在乎是否会伤害到小孩子的幼小心灵。   儿子被嘲笑,跟过来的顾琉可不就要护崽么,笑眯眯地插了顾玦一刀:“你有什么好笑的,当初你刚学写字的时候,比淮儿可差远了,全都是一团墨,看不清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不信?要不要我让人把当年你练的字拿过来?”   亲哥亲自上阵揭他的黑历史,顾玦明智闭嘴,却用眼神继续调戏顾淮之。   顾淮之气呼呼地瞪着顾玦,有这么欺负小朋友的吗?必须让他知道,小孩子也是有尊严的!   “顧”字顾淮之写不好,他名字里面的“之”字笔画少啊!这个很可以!   气愤之下的顾淮之超常发挥,愣是写了个端端正正的“之”字出来。别说,还挺像模像样,虽然笔力不够,但字体成熟,颇为美观,远超三岁小孩的水准。   顾玦不由垮了脸,无奈地看向顾琉,揉了一把脸低声道:“爹小时候莫非也是这样?那我倒是明白了他为何嫌弃我们了。”   顾淮之:……自信点,听我的,把们字去掉,就只嫌弃你一个,谢谢。 第4章 骚操作   有沙雕小叔的参与,顾淮之的神童之路走得很顺利。既能过目不忘,刚拿笔又能写一手好字,天才之名妥了!   就连清冷孤傲画风的徐氏都忍不住派人过来给王氏传话:“大夫人安好,老夫人听闻大公子于书法一道上颇有天分,特地派婢子过来领大公子去正院瞧瞧。”   顾淮之一脸茫然,他有书法天分,跟他阿婆有什么关系。   倒是王氏喜气洋洋地应了,低头揽着顾淮之笑道:“你阿婆的书法可是一绝,尤其是行书,笔法细腻,势巧行密,为诸多士大夫所推崇,甚至有人欲让家中孩子拜你阿婆为师。不过你阿婆眼光高,不肯轻易收徒。这回她既然开了口,想来也是有意考校你。这可是好事,能入你阿婆眼的人可不多,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顾淮之听得一愣一愣的,真心觉得他阿婆优秀到了顶点。在男尊女卑的时代,她一个女子不但能拥有姓名,还声名远扬盖过许多士大夫,这不是女中豪杰是什么?   怀着对徐氏滔滔不绝的景仰之情,顾淮之乖巧万分地跟着徐氏派来的婢女走了。路上恰巧遇上闲逛的顾玦,顾玦自然认识徐氏跟前的婢女,眉毛一挑看向顾淮之,“淮儿好福气,你阿婆挑剔得很,去了好好写,别像我当年似的惨遭拒绝。”   顾淮之好奇心大起,“小叔也想让阿婆指点书法吗?”   “那可不?”顾玦一把抱起顾淮之,满不在乎地开口道,“想当年你小叔我苦练书法,就指望着你阿婆能松口亲自教我,结果被你阿婆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顾淮之不由向顾玦投去了同情的目光,顾玦倒是无所谓,抱着顾淮之顺路就进了正院。   此时顾玄已经上朝去了,正院只有徐氏一人。见顾玦抱着顾淮之进门,徐氏微感诧异,顾玦已经领着顾淮之同徐氏文安,状似无意地解释道:“听闻娘有意考校淮儿,近来天寒,儿子恰好无事,便顺路把淮儿带了过来。”   徐氏微微点头,脸上无悲无喜,转而看向顾淮之,目光登时柔和下来,轻声道:“手冷不冷?过来把手烤暖了再写字。”   顾淮之双手往前一伸,露出手中捧着的手炉,笑得双眼弯弯,“阿娘给我备了手炉,现在手暖乎着呢!”   顾玦则接口道:“我的手倒有点凉。”   说完,顾玦便牵着顾淮之坐到徐氏对面,老老实实地伸手烤火。   徐氏也不说话,等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道:“纸笔已经备好了,淮儿你跟阿婆过来。”   顾玦也笑嘻嘻地跟了过来,表示自己也要来凑个热闹。   徐氏瞅他一眼,没说话,领着顾淮之来到书案前。书案对于目前顾淮之的身高来说,还是有点偏高,正为难间,顾玦颠颠儿走过来,一把将顾淮之抱上椅子,笑眯眯地活跃气氛:“别紧张,就像上回一样,随便写就行。”   顾淮之对他耸耸鼻子,而后一脸严肃地拿过一旁的湖笔,郑重落笔,写的还是自己的名字。没办法,目前顾淮之还不能把每个字的大小控制好,写一个长句子那就是灾难。   顾玦良心点评:“比我以前强多了!”   徐氏仔细瞅了瞅,评价得更为客观:“也就最后那个‘之’字勉强凑合,灵气倒也有几分,还是得多加练习。”   顾玦赶紧点了点顾淮之的背提醒他:“还不谢谢你阿婆,以后你就要劳烦阿婆费心了。”   徐氏的神情并无太大波动,“淮儿年岁尚小,不宜多写,免得伤了手,先多看看字帖吧。”   顾淮之默默点头,顾玦则顺势道:“说到字帖,我记得娘这里有幅《石麓碑》,不知可否借儿子一观?”   徐氏瞧见顾玦眼中隐藏的期待之色,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垂下眼睑平静道:“待会儿我叫人找来送去你院里便是。”   说完,徐氏的目光又转到顾淮之身上,同他商量:“酉时你要同你阿公念书,不便练字。这样吧,你申时末过来,在正院用了晚饭后再多看看名家名帖。等到酉时,便跟着你阿公一道儿念书,如何?”   能多学一门技能,顾淮之当然没意见。再说了,写出一手好字在古代多重要啊,都说字如其人,顾淮之长得不差,总不能一写字就成了狗爬吧?那多丢人!顾淮之对自己的书法水平还是很有数的,即便他上辈子学过多年书法,那也只是作为兴趣爱好,在业内充其量也就是个三流水准,更别提在高手如云的古代了。   不好好练字,将来可是要被人嘲笑的。有现成的特级名师当家教,傻子才拒绝。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于是,顾淮之以三岁的年纪开始正式学习,相比起同龄人来说,也算是赢在起跑线上了。   离开正院时,顾玦手里拿着徐氏给他的《石麓碑》,心情大好,高高兴兴地把顾淮之送回王氏手里,还乐呵呵地同王氏道喜:“娘已经决定亲自教导淮儿练习书法,说是申时末过去,用了晚膳后先看名家名帖,再跟着爹开蒙。”   王氏大喜。   顾玦顺势给自己揽活:“如今天冷,大哥申时还在衙门,大嫂又有孕在身,府上就我一人闲着,不如由我来送淮儿去正院?”   王氏微微意动,又怕太过麻烦小叔子,顾玦已经揉了揉顾淮之的脸,面带笑容目露威胁,“淮儿,小叔每日送你去正院可好?”   好一个心机狗,竟然拿我当借口掩饰自己想见亲娘的目的!顾淮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着顾玦也怪可怜的,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顾玦终于满意地走了。   别说,顾玦这个提议还挺靠谱。临近年关本就事多,皇帝除夕早上就要封笔,本着糟心事不拖到过年的原则,年关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君臣们最忙的时候。更别提还有兖州雪灾,难民变流寇的事还没解决。   这段时间,官职在身的顾氏三父子委实比平时忙了许多。   就连徐氏,也忙着给各府备年礼和查账,一堆堆的账本都等着她处理。   这个节点,夫妻俩还能抽出时间教导顾淮之,可以说是非常负责了。   就连顾玦有时候都忍不住吐槽,说是顾玄夫妻当祖父母比当父母负责多了。语气带着些许酸味,顾淮之不用看他的表情都能感受到他心里的羡慕嫉妒恨。   另一边,顾玄的心情比顾玦还要爆炸,因着李吉杀百姓充军功之事,朝堂已经吵翻天了。皇帝先前态度坚硬,联合承恩公说什么都要保住李吉,在顾玄的不懈努力之下,皇帝的态度终于在众人的狂喷中软化了不少。   结果这时候,太后跑出来作妖了!病殃殃地往床上一躺,御医挤了一屋子就是治不好太后的病,诊来诊去就得到一个郁结于心的结果。按理说应该没事,奈何太后就是不肯好。唱的什么戏,大家心里都清楚。   偏偏皇帝内心也不大想罚李吉,顺势又改了口风,理由还特别充分:“太后年事已高,若因此事有什么不测,朕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个头!这招实在太贱了,顾玄气得想打人,却又不能直说不管太后。到时候老太太真有个三长两短,皇帝还不得发疯?   事情又这么僵持住了。   顾淮之每天晚上都能察觉出顾玄身上的低气压,觉得这皇帝也真是作死,就知道一门心思护着个废物,弃车保帅的道理都不懂。真想护着外家,那也要挑个靠谱的表哥表弟提拔啊,承恩公府又不缺人,宰了这一个,还有另一个,为着个不着调的蠢货和大臣较什么劲呢?   顾淮之掐指一算,觉得这皇帝有亡国之相。   而后事情峰回路转,除夕早晨,皇帝都封笔了,忽而从兖州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情,说是李吉遭遇流寇,落荒而逃,混乱中被流矢射中,不幸身亡。   哦豁,让朝中吵了半个月的核心人物就这么挂了!承恩公府和皇帝如何伤心暂且不提,顾玄则觉得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恰逢除夕团圆宴,顾玄兴奋之下,亲自抱过顾凝之,用筷子沾了点屠苏酒放进他嘴里让他尝了丁点味道,又笑着催顾淮之:“该你喝了。”   时下风俗,元日饮屠苏,是以屠苏酒又叫岁酒,有祛风散寒,除避疫邪之效,通常在除夕这日饮用。又有小孩过年长一岁是喜事,老人年纪大一点,过完年生命又少了一岁的说法,喝这酒的顺序是先少后长。顾淮之是家里第二小的,顾凝之已经在吧唧嘴了,自然就轮到了顾淮之。   这是药酒,度数不高,下人也没敢给顾淮之倒太多,就那么一丁点儿,顾淮之本身酒量不错,仰头便喝了下去,还顺口说了几句吉祥话,逗得一家人欢笑声不断。   顾玄喜悦之下更是连连畅饮,同顾琉顾毓二人喝了个痛快,喝到兴起,还拍桌大骂承恩公:“卑贱小民,当了外戚便轻了骨头!”   然而顾玄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两天,大年初二,顾玄便听见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帝因为李吉的死悲痛万分,太后更是病重奄奄一息,于是皇帝决定,给李吉加封,追赠长宁侯,食邑两千户,由其长子袭爵。   顾玄当即就冷了脸,得,这皇帝没救了,他就是一只破成渣的碗,该扔了!   听了全程的顾淮之也深感窒息:这个堪称智障的骚操作,满朝文武得有一大半被寒了心,受苦受难的百姓就不用说了。民心已失,兴朝要是不凉,那绝逼是老天给皇帝开挂了。 第5章 初露锋芒   这会儿正值过年,初二本就是各家走亲访友的日子,许多人得了消息后便拎着年礼打着拜年的旗号前来找顾玄商量对策。   顾淮之前两年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小病一场,一直没亲自感受一下前来顾府拜年的人数量之多。   顾玄往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秀孙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怪羡慕的。今年就不一样了,他也有孙子可以秀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孙子,比其他人的孙子更聪明,更懂事!   是时候让同僚们知道我顾府的嫡长孙有多优秀了!   于是,初二这天,在顾丞相的要求下,顾淮之全程跟在他身边,努力配合他不动声色炫孙子的活动中。   哪怕宫里传来的消息很糟心,也挡不住顾玄花式炫孙子的脚步。   其他人见了顾淮之还有点惊讶,一看顾玄这副“我对我孙子非常满意但我就是不说任凭你们自己发现”的表情,官场老油条们自然心领神会,上来就先吹了一波顾淮之,什么灵气逼人聪慧至极等夸人的话不要钱似的往顾淮之身上砸。   顾淮之都忍不住脸红,顾玄却十分满意,觉得这帮官员还是很有前途的。   双方走程序见完礼后,顾淮之才初步感知到顾家到底有多厉害,为什么顾玄他们动不动就把虞川顾氏挂在嘴边,连皇帝都不怎么看得上。   这会儿来的人,大多都是顾家分支。顾玄这一辈早就分家,虽然顾玄只有三个儿子,但顾玄共有七个弟弟,弟弟们又不像顾玄一样不纳妾,三代下来,府上人丁很是兴旺。除了外放的四个弟弟外,顾玄其他三个弟弟都带着出息的小辈上门来了。   顾淮之就这么认了一堆叔爷爷和堂叔。再仔细一听,这帮人都有官职在身,中书令、都令史、散常骑侍……   再加上顾琉的虎贲中郎将和顾毓的监农御史。   顾淮之心下一合计,登时倒吸一口冷气。这还没算外放做官的呢,顾家当官的人竟然就这么多!顾淮之还记得上辈子学过的历史,当年清朝时期有个佟半朝,顾淮之估摸着,按自己刚才算出的这个数量,他们顾氏应该也能称上一句顾半朝了。   怪不得顾玄一直敢面对面和皇帝死磕,从没再怕的。   其他人也很是为智障皇帝发愁,说完喜庆话就把话题转移到了皇帝身上,愁眉不展地问顾玄:“丞相可听闻了宫中传来的消息?真要让陛下追封了李吉,我等都得被史官记上一笔遗臭万年。”   顾玄的好心情也没了大半,冷哼一声道:“陛下若真是铁了心,我等即便磨破嘴皮子,又有何用?”   他犯过的蠢还少吗?顾玄对皇帝的怒气已经到达了顶点。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齐齐叹了一口气,“先皇虽说偶尔无视礼法,好歹还能听几句劝。当今真是……唉!”   先皇当初就很让人头大了,万万没想到,当今还来了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骚操作更多。和当今比起来,挨过无数骂的先皇都能算个明君了。   顾玄则眉眼淡淡,“现在急也没用,等到初六朝会再提吧。反正陛下也不会在这几天下旨,且等上一等。”   “那我等也得先想好对策,否则陛下一心下旨,那就糟了。”   顾玄心说老子都要踹掉这个蠢货不伺候了,还想个鬼的对策,简直有损自己的好心情。   倒是顾淮之瞅着一屋子的苦瓜脸,突然有了点灵感,弱弱地举手发问道:“陛下追封李吉,是因为太后娘娘病重吗?”   众人惊讶,嘿,本来以为顾丞相只是口头夸夸这个嫡长孙。现在来看,人家是真的聪明啊,还真的都听懂了,还知道太后病重的缘由呢!   顾玄矜持一笑,摸着顾淮之的头解释道:“可以这么说,另一方面,也是逝者为大,不好太过计较。”   这种只会迫害平民百姓的王八蛋死了那就是大快人心,怎么就能不计较了?顾淮之不以为然,一脸天真地看着顾玄:“太后因为承恩公府上的事病重,承恩公府不用去照顾太后谢罪吗?”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乐呵呵地笑道:“宫里那么多娘娘轮着侍疾,承恩公府的人跑去凑什么热闹?”   顾淮之双眼望天,觉得这个回话的人悟性真是不行,继续辛苦地装天真,“可是太后的凤体因此不适,本就应该问罪承恩公府。即便太后和陛下心善,不计较承恩公府的罪过,承恩公府也不能不当回事啊。”   其实,顾淮之还真冤枉了在场众人了。说白了,大伙儿压根就没想过顾淮之会给出办法,过了年也就四岁的小孩子,顶天也就能背几篇文章,谁会用心琢磨他的话呢?也就看在顾玄的面子才不冷落他罢了。倒是顾玄父子同顾淮之朝夕相处,对顾淮之很是了解,立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顾玄不由惊讶地看着顾淮之,愈发觉得他这个长孙是个宝藏,被智障皇帝激发的怒气瞬间被抚平,看着顾淮之的眼神满是欣慰。   其他人却还没反应过来,顾淮之默默吐槽了一句怪不得他祖父能当丞相,其他人就只能当个跟班。这也差太远了。   吐槽归吐槽,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太后病重,承恩公府本就难辞其咎。若是侍疾不周到,太后还不见好,那便是罪加一等,削个爵什么的应该也不是不行吧?”   怕自己表现得太出格,顾淮之还接着解释了一句,“以前祖母病重的时候,阿娘和二婶衣不解带地侍疾,得了祖母好一顿夸。当初那个伺候不周的丫鬟,领了一顿罚。太后这事,不也是一样的吗?”   在顾淮之看来,贱人都出贱招了,还跟他讲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啊。就该以贱治贱,看谁恶心得过谁。   太后不是拿自己的病情道德绑架大臣吗?让承恩公府的人侍疾去,要是太后还没好,那就是承恩公府的人照顾不周,加上李吉之过,数罪并罚,削爵!   太后要是好了,那事情不就又回到原点了吗?掣肘大臣们的镣铐没了,该怎么罚,还得怎么罚。哪怕是太后,也不能这么脸大。   反正公爵侯爵二选一,承恩公府想靠不要脸白得一个爵位?没门!   众人恍然大悟,觉得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太后和承恩公府估计要气疯。   那真是太好了!   想到承恩公那张得意洋洋的狗脸上马上就要出现气急败坏的神情,众人顿时舒坦了,风水轮流转,总不能就让他恶心大伙儿。   脑内舒坦完毕后,众人再落在顾淮之身上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深意。   看丞相父子几人一脸自豪的模样,这主意还真是眼前这个小不点自个儿想出来的啊?怪不得有传言说,丞相的长孙是个神童。哪怕是误打误撞正好出对了主意,这份悟性也不一般啊。   这也忒聪明了!   顾淮之羞涩一笑,深藏功与名。 第6章 外祖家   接待完上门拜年的人后,顾家也得去给别人拜年。   徐氏的兄长外放,顾琉三兄弟也不用去舅舅家拜年。除了单身狗顾玦老老实实窝在家里外,顾琉和顾毓拉着一车年礼领着妻儿往岳家而去。   顾淮之尤其兴奋,他都穿来三年了,愣是没出过顾府的大门。这一次终于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顾淮之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结果一出门,顾淮之就被顾琉抱进了牛车。   牛车,牛车……   顾淮之整个人都懵了一瞬,这年头儿出行,最上档次的交通工具难道是牛车而不是马车吗?   顾琉见顾淮之一脸好奇的表情,以为他头一次坐牛车心里有点害怕,温声哄他:“淮儿莫怕,牛性情温顺,走得也稳当,过不了多久就能到你外祖家了。”   顾淮之心说我这是惊讶不是害怕,却也不好直接说出来,毕竟目前他还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牛的小屁孩,为了不崩人设,顾淮之也只能往牛身上多看了几眼。   顾琉轻笑一声,将顾淮之放在炭盆旁取暖,又柔声叮嘱王氏,“你有孕在身,待会儿可要谨慎点,别磕着碰着了。”   “放心吧,在娘家哪还能磕着我?”王氏笑着应了一声,随手揽过顾淮之乐道,“府上就一个凝儿同你年岁相仿,等会儿到了外祖家,倒有不少表哥表弟陪你玩。”   顾淮之也乐:“外公府上有很多表哥表弟吗?”   王氏点头,“你外祖家还没分家,各房都住在一起,很是热闹。你有三个舅舅,两个表哥三个表弟,年纪都同你差不多大。”   顾琉则在一旁插话,“你外祖家长于礼法,规矩森严。一会儿进了府,你可不能胡闹。”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教导主任的味道呢?顾淮之眨了眨眼,疑惑反问:“我们府上规矩不也挺多的吗?”   “我们顾氏,论及礼法方面确实不如王氏。当世四大世家,虞川顾氏擅文,家中子弟皆能做得锦绣文章。亳阳林氏擅史,历代史官多数出于林氏。熙郡徐氏擅书法,你阿婆便是其中翘楚。旴泽王氏擅礼法,前朝与本朝的宫规礼度便是由王氏所定。”   顾淮之听着简直要窒息,掰着手指一数,“这么算来,四大顶级世家,顾家就差一个林家就都能凑成亲戚了?”   “谁说就差林家了?林家现在的老夫人是你祖母的堂妹,算起来也是亲戚。”   顾淮之更觉窒息,果然大佬只跟大佬玩,四大顶级世家垄断了绝大多数资源不说,还相互联姻巩固势力,一代又一代,盘根错节,哪怕是帝王都不能轻易撼动这棵参天大树。   这也是世家自傲的底气。   顾淮之闭嘴惊艳。   车内沉默了一瞬,顾琉又开口对顾淮之科普,“不过我们顾氏与林氏素有龃龉,关系并不若其他两家亲近。”   顾淮之八卦之心大起:“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自然是是朝堂之争。当年林氏先祖与我顾氏先祖政见不合,最终落败。到了本朝,林家老太爷同你阿公争丞相之位,再次败阵,只得了廷尉一职,连太尉都没当上,被你外祖得了去。你说,顾林两家关系能好吗?”   顾淮之懂了,这就是一个万年老二和第一名相爱相杀的故事。仔细一想,林氏也怪惨的,头上永远有朵散不开的乌云罩着,得给人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然后这把火就烧到了他自己身上,顾琉忽而一笑,乐道:“既然说到这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去年年初,林家传出长孙聪慧之名,林廷尉还特地在你阿公面前炫耀多次。你阿公嘴上不说,心里指定生了几回闷气。不然的话,为何今年会这么大张旗鼓地让你在众人面前表现一回?”   顾淮之不由黑线,合着这是祖辈的恩怨一直持续到现在,还要接着延续到未来的节奏?   这么想着,顾淮之忍不住皱眉,“祖父不会是有意让我同林家长孙再比上一比吧?”   顾琉轻笑点头:“应该是,我当初也没少同林家长子较劲。要不然,你祖父为何对我和你二叔他们这么严厉?”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凑近顾琉耳边小声问:“林家那个长孙,有多聪慧?”   “再聪慧也比不过你。不过就是口齿清晰些,背得一两句诗罢了。在你面前,哪能称什么聪慧?”顾琉一捏顾淮之的鼻子,回答得斩钉截铁。   顾琉对顾淮之本就自带老父亲滤镜,经过顾淮之出主意治太后一事后,更是觉得他儿子是天上地下都难寻的聪明人物。哪怕真的有人比顾淮之强,顾琉也能摸着良心说他绝对不如我儿子!   这才是亲爹。   顾淮之满意了,然而转念一想,还怪对不住人家林家孙子的。自己一个开了挂的伪儿童,对方却是正儿八经的小学森,这么一比,真是有欺负小朋友的嫌疑。   也是造孽。   还是祈祷两家别接着死磕吧。   一路上说说笑笑,王氏微微打开车窗,温声提醒:“快要到了,淮儿你可要记住,见了外祖父母要问安。”   “我都记着呢,还有两个表哥三个表弟。”   王氏又补了一句:“再加上四个表姐三个表妹。”   我的天,这都凑成七仙女了!顾淮之心说王家可真能生,转而又想到顾家的情况,忍不住对着顾淮之发出了灵魂拷问:“为何我们府上不如其他家人多?”   这个问题困扰顾淮之很久了,要说顾玄和徐氏鹣鲽情深也就算了,那两位关系明摆着不冷不热的,在这个纳妾合理合法的年代,顾玄竟然能忍住不纳妾?依顾淮之的观察,顾玄不仅没有妾,没名没分的通房也没有,真的只有徐氏一人。   这发展,不大符合现如今的情况啊。后世多少爱得死去活来的夫妻还出轨离婚呢,这么看来,顾玄的节操值也太高了点。   却不料顾琉听到这个问题脸色立即僵硬了一瞬,要不是顾淮之一直盯着他,估摸着要错过他这一瞬间不自然的表情。   看着顾淮之疑惑的目光,顾琉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顾淮之的头,沉声叮嘱他:“这个问题以后不要再提,特别是不能在你阿公阿婆面前提,知道吗?”   看来问题有点严重。顾淮之老老实实点头,深深记住这个雷区,免得哪天捅了祖父母的心窝子。   牛车缓缓停在王府大门外,顾琉一把将顾淮之抱下车,而后小心翼翼地扶了王氏下来。   王家门房远远看到挂着顾家族徽的牛车过来便赶紧通报了老夫人,顾淮之他们一下车,王府的软轿已经在门口等着。顾琉扶着王氏上了轿,想把顾淮之也抱进去,却遭到了顾淮之的拒绝。   好不容易能出门看看,哪能在轿子里坐着?顾淮之坚定地拒绝了顾琉抱他的好意,迈着小短腿跟在顾琉身后,面上严肃,余光却时不时扫一下周围的环境。好在抬轿的仆人们得了老夫人的吩咐,说是大姑娘又有了身孕,脚下得稳着点,是以走得较慢,刚好合上了顾淮之小短腿的速度。   一路走到正厅,顾淮之还没给长辈见礼就被王老夫人抱在怀里心肝肉地一通喊,嘴上还埋怨王氏:“我这大外孙都四岁了,竟是头一回进外祖家。以后可不能再拘着我大外孙了!”   顾淮之赶紧站直身子替亲娘辩解:“以往也是我身子不争气,每到年关就要小病一场。娘亲一直同我说,外祖父母心里记挂着我,还特地收拾了一间屋子,专门放置外祖母送过去的物件呢。我倒也想跟着来,却又怕过了病气给外祖,反倒成了不孝了。”   “瞧这嘴皮子利索的,真真儿是个机灵孩子!”王老夫人满脸笑容,三位舅母自然跟着打趣,一时间大厅内满是欢笑之声。   顾淮之乖乖窝在怀里,悄悄打量着一旁的外祖父,心下对他颇有几分畏惧,仿若学生时代见着了教导主任。   王太尉不愧是礼法大家,眉心一道深深的皱眉印记,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若说顾玄是清风朗月般的风华,王太尉便是巍峨高山般的气度。   见顾淮之的眼神望过来,王太尉也深深看了顾淮之一眼,而后点头评价:“目光清正,眉目舒朗,是个心性坚毅之人。幼有急智,倒也不堕神童之名。”   这是碰上大佬相面了啊!顾淮之微微激动,瞧瞧人家大佬夸人多有水平,顾淮之被夸得美滋滋,恨不得说一句大佬你会夸人就多夸点。   然而大佬为人冷酷话不多,点评完后就不再开口。顾淮之还稍稍失落了一回。   倒是顾琉面露喜色,王太傅相面极准,如今朝中后起之秀,多数都被他点评过。顾琉小时候也得了他一个“虽无过人天资,亦不失坚韧本性,能担一族兴衰”的评价。   如今看来,十有八.九都被他说中了。   现在王太傅这么夸顾淮之,顾琉真是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王家大舅怕顾淮之不自在,给自己的长子使了个眼色,对着顾淮之笑道:“你们小孩子坐不住,一同出去玩吧。”   王家五兄弟一齐凑到顾淮之身边,脆声道:“阿弟,走,我们去玩投壶。”   女孩子们也露出了羡慕的眼神,王老夫人见状,笑着挥了挥手:“你们都一起去,大过年的别拘着。”   于是一行十来人呼啦啦来到后院,婢女们早已摆好投壶用具。顾淮之还是头一回玩投壶,先看表兄弟们玩了一轮才自己上场。   王家五兄弟人数虽然多,名字倒还挺好记,温良恭俭让按顺序排下来,十分有儒家气息。   王温怕顾淮之伤了自己,手把手教他如何投,还教他如何用巧劲儿。顾淮之年纪小,准头倒不错,最终算下来竟然还得了个第三。   待众人尽兴后,前面男丁和女眷也已分开。顾淮之自然是跟着王氏派来的翠姑回后院。   此时王老夫人正在同王氏说话,见顾淮之回来,二人便默契地止了话头。   顾淮之眼珠子一转,觉得此中必有隐情。于是,心机狗顾淮之在王氏问他可要稍睡片刻时,果断地点个头,决定装睡听墙角。   王氏母女二人一直看着顾淮之“睡着”才从内室出来,捧着手炉闲聊道:“这孩子倒是省心。”   王老夫人看了一眼王氏的肚子,压低声音问她:“你怀上后,女婿有没有其他心思?”   王氏摇头,笑得一脸甜蜜,“当初怀淮儿的时候,夫君便说过不愿再有旁人,如今也是一样。”   “他们兄弟二人倒是难得的好夫婿。”王老夫人感叹,“想来是当年受过委屈。尤其是你那小叔子,当年你婆母那妾室所生之子同他差不多大,却病死了。以至于你公爹对他颇有心结,你婆母也因为妾室之事对你公爹冷了心,也不大管这个幼子……”   “大过年的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干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在不都好好的么?”王氏截了亲娘的话头,探头朝内室看了一眼,轻声道,“您是不知道,淮儿刚刚还在问顾府人丁为何不如其他府上多呢?这话千万别让他听到了,也不知道他这么点个人,哪来那么多心思?”   “心思多点总比缺心眼强。我看咱们淮儿好得很!”   隔辈亲这个属性,在王老夫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却也顺势止住了话题,不再开口。   装睡听八卦的顾淮之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吃了一个大瓜,继续老实装睡。   此时王太尉进了屋,看了一眼王氏还未显怀的肚子,微微皱眉,而后吩咐妻子:“你让人去库房,把里头的药材和补品都拿出来让宓儿带上。”   “哪里用得着这么多药材?可是出了什么事?”   “自然是给宓儿备着,万一回虞川路上用得上呢?”   王老夫人一脸惊讶:“回虞川干什么?”   王太尉神情自若:“等着吧,那老狐狸开年后就得辞官回乡了,还得同陛下大吵一架,做足了派头再回乡。”   顾淮之忍不住给王太尉点了个赞,这大概就是同僚之间的默契吧。   事实证明,王半仙这一卦算得丝毫不差。大年初六,朝廷第一个大朝会,顾玄再次因李吉之事同皇帝发生激烈争吵,两人最终不欢而散。顾玄效仿前人名士,解了他的相印让人挂在宫殿之上,扬长而去。   你要作死就作死吧,老子不伺候了!   皇帝彻底傻眼了。 第7章 沿途所见   顾玄辞官辞得这么干脆利落,皇帝真心懵逼了。毕竟皇帝也没想过炒顾玄的鱿鱼,摸着良心说,顾玄这个丞相当得真不赖。除了有时候特别爱驳回他的某些意见外,正事上从不含糊,朝野上下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皇帝也就是按照以前的套路耍点小手段,先定个大目标等着顾玄跟他砍价。然后双方你来我往讨价还价走一波,最终不给李吉封爵,也不计较他的罪过给他一个风光大葬就行。   谁知道顾玄愣是没按皇帝编写出的剧本走呢?皇帝可不就坐蜡了么?   现在的情形就是皇帝搬了个梯子自个儿爬到墙头,等着顾玄把他劝下去。结果顾玄啪叽一下把梯子搬走了,留下皇帝蹲在墙头瑟瑟发抖,要完,下不来了。   顾玄也坏,相印挂得特别高,底下还系了一串朱红色的穗子,放眼望去极为醒目,皇帝想把这消息压下去都压不住。顾玄前脚刚出宫门,辞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前朝后宫。   拥趸顾玄的官员痛心疾首,一面称赞丞相品性高洁不畏强权,一面唾弃皇帝不辨忠奸,又大骂承恩公只知媚上谋私。文化人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狠,一个脏字儿不带都能把对方骂得体无完肤恨不得当场去世。哪怕是素来跟顾家不对盘的林家,这回也坚定地站在了顾玄身后:大家有矛盾私底下掐翻天都行,但士大夫的尊严不容亵渎!   这事坏就坏在承恩公出身微末,一朝得势后又猖狂不已,人缘都被他们给作没了。   外戚本就让清流看不过眼,认为他们是凭借裙带关系上位。当然,要是外戚是士族,那又不一样了,那叫锦上添花。这叫要夸一波先皇原配林皇后,原本先皇打算给林家一个承恩侯的爵位,但人家觉得这爵位不够“清正”,于是义正辞严拒绝了。   对比起来,吃相难看的李家,哪怕只有六分的讨嫌都被衬成了十分的憎恶。   再加上现在顾玄怒而辞官,其他人并不知道顾玄早有打算。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事实就是:一个丞相之位都不能够让皇帝慎重考虑收回成命。丞相代表士大夫,列个等式就是士大夫不如上不得台面的外戚。   这特么谁能忍?   太后听了这消息还高兴呢,拉着皇帝的手乐道:“顾丞相辞官了,现在谁还敢拦你?真是太好了!”   好个屁啊!皇帝险些爆了粗口,他是无能耳根子软,又不是真的智障,基本的逻辑还是有,挠头郁闷道:“事情哪有母后想得这么简单?丞相辞官,表弟就更封不成了。非但追封不成,怕是还要问他的罪。别说给他一个爵位了,就连风光大葬都别想了!”   “怎么会这样啊?”太后吓得连病都不装了,一骨碌坐了起来,“皇儿你贵为天子,怎么还要看臣子的脸色?”   皇帝暴躁:“朕是天子不假,但也不能太过为所欲为。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等着吧,士族的回击马上就来了!”   皇帝不犯蠢的时候,智商还是在线的。不出他所料,大臣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猛。   这头顾玄刚进顾府,那头弹劾承恩公的折子就堆满了御书房。官员们采用了上回顾淮之出的主意,因为心态太过爆炸还来了个升级版,一点面子功夫都不做,上来直接点着承恩公开骂,说他生性卑劣教子无方,惯出个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不但害苦了百姓,还让太后跟着遭罪。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本该让他全家滚蛋别继续脏了大伙的眼,但考虑到太后病重,未免让太后忧思之下加重病情,请陛下让承恩公府的人前去侍疾,太后还不见好,便削爵严惩,若有好转,便减轻一等,降爵!   又有御史将承恩公府的人弹劾了个遍,说他们以权谋私贪赃枉法。   反正承恩公府别想有好日子过。   朝堂上顿时热闹得堪比菜市场。   此时顾淮之正蹲在顾玄身边,看着顾玄十动然拒了皇帝让他继续当丞相的口谕,笑眯眯地在家看皇帝的笑话。   被皇帝恶心了这么多年,现在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了。   顾淮之则是好奇,“阿公,接任丞相之位的,会是谁?”   丞相这位置,真不是人人都能坐的。智商不够政治素养不行手段不够圆滑的,通通没戏。   顾玄首先就排除他亲家,还有心思同顾淮之开玩笑,“肯定不会是你外公,依他的脾气,要是当了丞相,龙椅上那位得被烦得上吊。林廷尉倒是有意争上一争,但他现在跳得太高,想借此机会将清流笼络住,陛下被逼得不痛快,定然不愿用他。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任御史大夫的徐季陵。”   “姓徐?这是阿婆娘家的人?”   “不过是同姓罢了,徐季陵并未非士族。”顾玄摇头,言辞间对徐季陵极为赞赏,“这人虽出身寒门,却熟读经史子集,乃当世大儒,品性高洁,隐居山林,乃是一大名士。当年先皇费尽心思才将他请出山,只可惜入朝没多久先皇便薨逝了,他又被牵连进储君之争中,虽然无辜,但也让陛下心里不痛快,就这么被陛下冷落了下来。”   顾淮之最喜欢听这些朝堂秘事,反正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以后肯定也是要混官场的,当然要提前做功课,有个丞相祖父在,各种弯弯绕绕都能摸得透透的。   顾玄也有意培养顾淮之的政治敏感度。这玩意儿说起来玄得很,就跟后世人民群众看新闻联播似的,普通人就是单纯地看点消息,悟性高的就能领会出其中深意,还能悟出一套词语解读模式,再天才一点的,甚至能揣测出国家接下来的大势趋向。真的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种解读,仿佛看的不是同一个新闻。其实这种东西也是能培养出来的,哪怕顾淮之还是个三头身的小豆丁,顾玄也没随便说点东西搪塞他,反而仔细地同顾淮之解释了个中缘由,打定主意对顾淮之言传身教,争取为顾氏培养出下一个丞相。   顾淮之这才知道,兴朝建国还不到五十年,现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个,是第三代帝王。当年开国太.祖起兵反了前朝,登基不到十年就挂了。先帝好一点,在位二十四年,奈何刚开始还算靠谱,后头就变成了败家子。而后当今上位,继续时不时抽风骚操作,搞的朝臣心塞无比。   至于当今和徐季陵的旧怨,在于当初徐季陵刚入朝时还不大懂得官场黑暗,被人坑了一把,骂了个宠妾灭妻的糊涂虫,说他嫡庶不分,宠婢生子而贱嫡出,罔顾礼法,人人唾之。   这话本来也没骂错,只是被当初还是皇子的当今听了个正着。这就有点尴尬了,因为严格说来,当今也是婢生子。   现如今的太后,早年就是林皇后的梳头宫女。因姿色好被先皇看中得了宠幸,又侥幸生下皇子,然后一路开挂,先皇生了七个葫芦娃,四个有世家血脉的皇子全死了个干净,剩下的三个中,大臣们挑挑拣拣,最终选了当今,太后也随即地位高涨,飞升成太后。   听到这里,顾淮之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顾玄这么肯定皇帝不会选林廷尉当丞相了。估计这对母子听到林这个姓心里都不舒坦吧,这时候升他当丞相,太后本来没病都能膈应出心梗。   顾玄笑眯眯地摸了摸顾淮之的头,脸上再次露出满意之色。   相比起顾玄的惬意自在,皇帝最近真是满头包。御史们也不是瞎弹劾,本来混官场的,多多少少都有点小辫子,但承恩公府乍一飞升,吃相极为难看。以往看在太后和皇帝的面子上,大家也就忍了。现在?不好意思,大伙儿最近见着李家人就犯恶心,只想把他们送回老家。   人证俱全,皇帝想偏袒都偏袒不了,只能把这帮表哥表弟全都炒鱿鱼,承恩公府被炒的只剩一个爵位了。太后这回是真气病了,偏偏大臣们眼神贼利索,一见太后这阵仗,立即指责承恩公府照顾不力,理应削爵。   大臣们拧成一股绳,齐刷刷对着承恩公府开炮,威力简直巨大无比。太后吓得连病都不敢病了,强撑着说自己没事,就怕被人揪住了话柄削了承恩公的爵。   顾淮之听到这个消息后笑得直打嗝,当初太后哼哼唧唧装病,出贱招威胁朝臣。现在被朝臣教做人,真病了反而不敢再作。   真是现世报来得快。   至于死于流矢的李吉?死都死了,谁还有心思管他?看在太后真病了的份上,降承恩公府为侯府,草草葬了他便是。哦,还要再罚二十万两银子,用来安抚受灾百姓。   承恩公……不对,现在的承恩侯简直要哭瞎眼,二十万两银子啊,他们当外戚也就八年,捞来的银子除了家里的吃穿用度外,也就只有二十万两了。   这是要抄光他们的家啊!   不过承恩侯再怎么哭,众人也只有冷笑,该罚银子的时候绝不含糊,真在承恩侯府上演了一出抄家记。   这时候,原本还是承恩侯心头肉的宝贝儿子李吉就成了阖府上下最大的罪人了。别说给他办个体面的葬礼了,气急之下的承恩侯甚至要把这个祸害从族谱里划掉。   于是,原本还要被皇帝大肆追封的李吉,最终只是一副薄棺草草葬了了事。因为杀民充功之事,李吉名声臭大街,百姓们都恨毒了这个王八蛋。李吉下葬没几天,也不知是哪些人,趁着夜色偷偷把李吉的坟给刨了,里头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尸体却暴尸荒野,成了野兽腹中食。   顾淮之: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残害无辜的垃圾,必须就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此时,顾玄已经在准备回虞川之事,顾府上下都忙着收拾东西整理行囊。   这会儿出门一趟不容易,样样都得准备妥当点,生怕路上有什么变故。尤其是王氏,更是重中之重。王家果真送来一堆补品和药材,同来的还有一个医女,就是为了照顾好王氏这一胎。   顾家人手也不少,护卫仆妇大夫医女全都有,一行人收拾妥当,又寻了个善卜筮的老者过来卜卦,以测此行吉凶。   在顾淮之眼里,这就是迷信。奈何时下正流行卜筮,不管干什么大事都先请擅长此道之人前来卜算一番。据说太.祖当年即位后第一次祭天,也请人卜算过。问的是我兴朝能传几代,结果抽出个“一”,气氛一时非常尴尬。现在看来,还真不是太.祖手黑。   好在这次的卜者手比较红,卜出一个“中吉”,顾玄登时放了心,带着一家人往虞川而去。临行前,已经成了新任丞相的徐季陵领着大半个朝堂的官员前来送别,很是让顾玄伤感了一番。   虞川在宁州,从京城出发,要经过平州,而平州,正与兖州交界。   考虑到车上有孕妇和小孩,一行人走得较慢。大半个月后才进了平州的地界,而越往前走,顾淮之便越沉默。   只因平州境内,涌入了大量灾民。顾淮之从未见过人能卑微落魄至此,不少人连件蔽体的衣裳都没有,神情麻木,瘦如干柴。   顾淮之心头巨震,紧咬着牙骂了一句:“李吉该死!”   顾玄眼中亦添了几分悲悯,“不论何时,遇上天灾,受苦的都是百姓。这也是他们的命数。”   顾淮之垂眸,看着倒在路边的人,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没有谁生来就应该是遭这种罪的。这哪里还有个样?”   “那你便要刻苦勤学,日后踏入仕途,奉明主,清吏政,给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   顾淮之沉默不语,只觉得自己肩上多了几分重量。哪怕顾玄让人给了灾民钱粮,解了他们的困境,顾淮之依旧闷闷不乐。   快出平州时,顾淮之一行人又遇见了一位了粗布麻衣的大夫。他一路医治灾民,正要往兖州而去。顾玄感其高义,送了盘缠和药材,还让两名护送这位宋璟大夫前去兖州,务必要护好对方的安危。   顾淮之则问他:“兖州还在平乱,刀剑无眼。此去兖州,甚是凶险,先生为何而去?”   宋璟含笑看着顾淮之,眼中似是藏了整个苍穹:“我是大夫,救死扶伤乃是我分内之事。将士战死沙场是荣耀,我若死在救人之中,亦是死得其所。”   顾淮之心下大震,郑重地向宋璟行了一礼。顾玄亦是震动不已,忍不住感慨道:“我虽曾为丞相,却不及先生仁义宽厚。先生若是不嫌弃,他日得了闲,还请来我府上坐坐,我必郑重相迎!”   宋璟爽朗一笑,“若有幸活下来,宋某定然会去府上,好好谢大人援手!”   说完,宋璟翻身上马,带着顾玄给他的药材和盘缠,一路往兖州而去。   顾淮之看着他的背影,忽而一笑,轻声道:“这世上,有李吉那种人人得而诛之的混蛋,也有宋大夫这样的高义之士。这世道,正是有了他们这样的仁人义士,才让百姓们心怀希望。” 第8章 虞川顾氏   一行人走走停停,一直走了三个月才到宁州。还未到虞川,宁州刺史并数位官员竟然已经等在半路,说是备了酒宴要给顾玄一家接风洗尘。   顾淮之一路上都和顾玄同坐一辆牛车,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这位刺史大人眼中的崇敬之色。   顾玄推辞不过,含笑应了下来。刺史大喜,这才把目光放在顾淮之身上,开口就是一通夸:“下官虽在宁州,也听得京中盛传丞相嫡长孙天资聪颖,只可惜一直不得而见。如今一看,这通身的气度,竟好似丞相当年。”   “你倒是惯会哄人开心,老夫当年如何,以你的年纪,怕是无甚太大的印象吧?”   “那可未必,下官也就比丞相小个十岁,当年丞相风华盖京城,天人之姿,谁不心折?如今小公子虽然年幼,倒是有了那么一丝高华气度。”   顾淮之心说这人也忒会吹彩虹屁了,一夸就是俩,还语气诚恳,一点都不显得谄媚,真是个人才。   顾玄已经笑着对顾淮之道:“淮儿,快来见过吴使君。吴使君可是杏阳吴氏的嫡长公子。我之前跟你说过,杏阳吴氏最擅谱牒之学。谱牒一道,我们顾氏可不如吴氏。你再大一点,就该开始背谱系,到时候,说不定还有请吴使君赐教的时候。”   吴刺史笑眯眯地看了顾淮之一眼,顺势开口道:“丞相客气了。吴氏族有女眷嫁进了王家,亦有叔父娶顾氏女为妻。大家都沾着亲,只可惜不在一处,走动不便。现如今好不容易能亲近亲近,又何必这么生分。”   顾淮之听着直咋舌,这都是什么情况,天下官员是一家,走哪都能攀亲戚?   哪怕顾玄父子一再在顾淮之面前说过顾氏有多厉害,顾淮之都只觉得顾家就是那种人才辈出十分有底蕴的家族,过年时看的那个“顾半朝”就知道顾家如何昌盛了。但是顾淮之仔细想了想,上次前来顾府的官员,除却顾家人外,出身也都不凡。现在离了京,碰上的刺史又是世家大族出身,除却顾玄提到过的徐季陵外,顾淮之竟然没见过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员。   这么一算,官职高的基本都是世家子弟啊。士庶官员的比例也差太多了吧!   顾淮之不由陷入沉思,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吴刺史已经笑着侧身,等顾玄抬脚后才落后他一步作陪。顾琉三兄弟随侍其后,女眷那边早已有人抬了软轿抬着徐氏婆媳入了刺史府后院。   顾淮之则紧跟着顾玄进了大堂。   果然如同吴刺史所说,屋内已经备好了美食佳酿,鹿獐雁羊肉摆了满桌,还有鲍鱼鳖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凑齐了,好一桌山珍海味。   吴刺史原也没料到顾玄竟然时刻把顾淮之带在身旁,赶紧让人把顾淮之面前的酒樽中的酒换成酪浆,底下人见状,十分有眼色地端了几盘易克化的糕点过来。   顾淮之保持微笑,做足了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夸赞。   顾玦最是适应这种场合,他比两个哥哥天生多出几分表现欲,叛逆期的少年哪怕什么都不说都自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张扬气息。搁别人身上,这气质怪叫人心下犯嘀咕的,但顾玦顶了个世家名头,那就成了有个性,甚有名士之风。   顾淮之都被众人的话给惊呆了,顾玦这要是名士风流的话,那名士们怕都是中二病哦。   觥筹交错间,吴刺史已然微醺,含笑拍手道:“既有美酒名士,自然也要有美人相伴。我府上的舞姬近来新编了一舞,颇为雅致,不如大家一同观赏一番?”   众人轰然叫好,顾玦也已微醺,跟着一同拍手。   俄而琴瑟声四起,悠扬清丽,而后一声笛音破空而来,舞姬们翩翩入殿,衣袂飘飘,纤腰曳广袖,皓腕卷轻纱,当真如月宫仙子下凡尘。   在座的除了顾淮之这个小豆丁外,个个都是学富五车的文化人。文人感性,灵感来了便要写诗作赋。于是这场酒宴就莫名其妙成了文集会,菜式都撤了下去,换上笔墨纸砚,一干喝上头的人诗兴大发提笔成文。   其中顾玦尤为引人注目,这会儿推崇美姿仪,好气度,他全都有,年纪又是作文之人中最小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骄傲锐气,极为招人。更何况顾玦兼备顾徐二家之长处,一手书法飘逸灵动,落笔便是锦绣文章。   不过一刻钟,一篇《宁州集赋》便翩然跃于纸上。   顾玄和吴刺史做判,待顾玦落笔后,二人一品,顾玄脸上便带了隐隐笑意,却不开口。吴刺史拍案叫绝,其余人也纷纷点头,言道顾玦果然不负顾氏擅文之名。   顾玦被夸得有几分飘飘然,期待着看向顾玄,在看清楚顾玄眼中的满意之色后,顾玦不知为何,眼睛忽而一酸,连忙笑着同众人敬酒。   顾淮之眼珠转了转,隐晦地看了顾玄一眼,发现顾玄上扬的弧度比平时略微高了那么一丢丢,心里也为顾玦高兴。   这次酒宴十分成功,各人的小心思基本都完美打成。是以分别之时,众人对顾玄父子更为热情,恨不得亲自把他们送到虞川。   顾玦也因这次酒宴声名鹊起,收到拜帖无数。   再次出发时,顾淮之想了想,同顾玄说了一声,蹬蹬蹬爬上了顾玦的牛车。   顾玦这会儿还有点晕乎,正靠着软垫,双眼半眯,比平时少了几分别扭和戾气。见了顾淮之,顾玦脸上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着顾淮之招招手,乐道:“你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难不成是见我今日文思斐然,被我折服了?”   顾淮之大着胆子伸手戳了戳顾玦的脸,口中还笑嘻嘻道:“小叔今日这酒一喝,脸皮都较往日厚上不少。”   “嘿,你可真会说话!”顾玦一把抓住顾淮之的爪子,报复性地弹了一下他的鼻子,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大咧咧问他:“说吧,跑来找我有什么事?”   顾淮之赶紧拍马屁:“小叔方才不是说了嘛,当然是见小叔气度不凡,比我阿爹还潇洒俊美,特地跑来向你学一学。”   顾玦斜睨顾淮之一眼,冷笑不语。   顾淮之再接再厉,“小叔你那字儿写得真漂亮,灵秀飘逸,深得阿婆真传,不愧是阿婆的儿子!”   顾玦立刻舒坦了,大方地把刚才写的《宁州集赋》拍在顾淮之手上,豪气道:“送你了!”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顾淮之麻溜将它收好,看着顾玦略微有些迷离的眼神,狡黠一笑,开始套话:“小叔,勤练书法日夜苦读,阿公阿婆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肯定十分高兴。等你到了年纪,指定能顺利通过考试得个好官职。”   “什么考试?你这是听谁说的不实消息?”顾玦不解,“咱们姓顾啊,光凭姓氏,想做官不就是让人举荐一回的事吗?还要考什么试?简直闻所未闻。”   顾淮之总算明白哪里不对了!就说士族官员比例高得超标了,还基本垄断了高品大官,怎么看怎么不对头,万万没想到,这会儿竟然还没科举制!   也是顾淮之想当然了,毕竟科举制度在华夏拥有一千三百年的历史,以至于顾淮之穿越后,提到做官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科举。结果老天爷对他太好,直接让他保送,凭借姓氏就赢在起跑线了。   看起来真是躺赢的人生。   除了皇帝脑残,朝廷岌岌可危之外。   顾玦生怕他侄子被人给忽悠傻了,赶紧追问:“这都是哪些人在你耳边乱嚼舌根?这等刁奴,趁早发卖了事!”   “不关旁人的事,是我自己瞎琢磨的。”顾淮之赶紧摇头,“我就是见阿公提拔下人也会有意考上他们几回,便想着小叔你马上也要步入官场了,朝堂选仕是不是也要考几次试?”   “奴婢怎能同士大夫相提并论?”顾玦很是气愤,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要是想当官,随便让人举荐我就是,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顾淮之哂笑,赶紧灭火,讨好地笑道:“我这不是不知道嘛,现在小叔你一说,我不就知道了?话说回来,凭小叔今日在刺史府的惊人表现,若是小叔想出仕,吴刺史等人应该都急着争相作保吧?”   顾玦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冷哼一声,傲然道:“那可不是!”   可算是把他的毛给捋顺了!顾淮之揉了揉脸,继续给顾玦说好话。   心下却突然有点茫然,本来打算勤学苦读跟着祖父吸收厚黑学知识等着时机成熟后科举入仕的,现在看来,勤学苦读完全可以砍掉了啊。   偷懒的心思微微一起,顾淮之脑中立即闪过灾民们的身影,再大的心思都没了。还是老老实实学吧,学进脑子里的东西是不会辜负自己的,到时候才有更多的资本争取话语权。   又走了三天,顾淮之等人终于到了虞川。   这三天,顾淮之已经平复了自己闹乌龙搞错背景的复杂心情,结果一下车,进了顾氏古宅后,顾淮之刚刚调整好的心情又被深深震撼了一回。   摸着良心说,按财富来划分外,顾淮之上辈子绝对是顶级富豪那一波的,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自觉也拥有不少豪宅。结果,见了顾氏的古宅后,顾淮之觉得自己错了,上辈子那上千平方的房子,根本就不配称为豪宅。   顾氏的古宅哪是宅子啊?这就是一个大型的城堡。依山傍水,四面有水,东西有山,中间还有山岭起伏。放眼望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诗意盎然。再远处,田野阡陌纵横,一片勃勃生机。顾淮之极目远眺,也无法观测出这庄园具体的面积。   顾玦见顾淮之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忍不住笑着敲了敲他的头,乐道:“怎么,看傻了?这才是咱们的庄子,京城里那府邸还是太小了,不够开阔。进了庄园,样样都有,农田药田果林,还养了牛羊等牲畜。大门一闭,足不出户也能过得逍遥自在。”   顾淮之默默吸了口气,抬头问顾玄:“阿公,我们这庄园,有多大?”   顾玄想了想,不在意地回道:“记不大清了,约摸三百顷吧。”   顷……顾淮之默默算了算,一顷是一百亩,一亩约是666平方米。古今度量的差异并不大,哪怕砍个对半,三百顷地,算下来都将近一千万平方米了,这得有一个县那么大了吧?哪怕几座山占了不少比例,也很让人震惊。   这才是真正的土豪啊!地都是论顷算的!   更让顾淮之窒息的是,顾玄还随口表示:“这是咱们的祖产,代代传给长子嫡孙。我当年在云州任刺史,也造了一处别庄。虽然不及这处大,相差倒也不远。”   除了闭嘴惊艳,顾淮之已经想不出任何形容词了。   庄园中住着的人不少,大多是顾家的佃户和奴婢部曲,部曲身份高于奴婢低于平民,世代依附于主家,如今已成为主家的私兵。战时当护卫,平时则为佃户,为主家种地屯粮。时已四月,部曲们正忙着种黍禾胡麻,婢女们则准备着开始织布。   除却奴婢部曲外,庄园中也有不少顾氏族人。知晓顾玄等人要回来,早早地侯在门口等着。   顾玄与略微说了几句话便要去沐浴焚香,顾淮之同样被顾琉抱去洗浴,又换上了庄重的衣裳,跟在顾玄身后一同来到祠堂前,郑重祭祖。   祭祀素来是大事,非长房嫡支,连主持祭祀的资格都没有。   顾玄正是顾氏家主,回来后自然要郑重祭拜先祖。满了一岁的顾凝之也被顾毓抱了过来。这时候就能看出长子嫡孙的特殊地位了。顾玄在前,顾琉三兄弟站在他身后,顾淮之稳稳当当地站在顾琉身边。同为嫡子的顾凝之却是由顾氏族人抱着站在顾毓身后。单是站的位置,就能看出各人地位。   接着便是各种繁复的行礼,一通跪下来,顾淮之的膝盖隐隐作痛,小不点顾凝之更惨,被人抱着起起跪跪很是不舒服,气得哇哇大哭。   好在祭祀也已经到了尾声,哭闹不休的顾凝之很快就被抱了下去。顾淮之继续跟在顾玄身边,同一大堆族人见礼。   世家代代发展下来,人口数量真不是个小数目。哪怕有人在外为官或是醉心山水没回来,还有逐渐式微没资格出现在顾玄面前的,在庞大的总数下,顾淮之见的族人也不少。一波又一波,简直让人眼晕。   好在顾淮之坚强地撑住了!   哪怕最后已经有点迷糊,顾淮之依旧坚定地捍卫了自己神童的尊严,把人都记住了!   所有人都对顾淮之这个继任者十分满意。   祭祀后,累了一天顾淮之可算是能歇口气了,溜进顾玄的书房问他:“阿公,我们这庄子里,到底有多少人?”   “光是奴婢部曲便将近万人,再加上一千八百多位族人,很是热闹。”   顾淮之抹了一把脸,想到白天那场让人脸盲的认亲,沉默地点了点头。   顾玄却淡淡一笑,摸着顾淮之的头沉声问他:“你感受到自己肩上的重量了吗?”   顾淮之双眼茫然,对着顾玄露出一个天真的笑脸,他还是个宝宝,这一天已经够累了,怎么还要接受祖父的考验?   顾玄双眼紧盯着顾淮之,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终有一日,你将成为顾氏家主。这庄园里万余人的性命,都在你的决策之中。你做好承担起这一切的准备了吗?”   顾淮之笑不出来了。 第9章 新任务   顾玄这句话杀伤力太大,搞得顾淮之十分有压力。要担负起这么多人的未来甚至是性命,这谁遭得住?   顾淮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上辈子当个总裁,名下公司加起来也有几万员工。但这跟顾氏一族又不一样,公司倒闭了员工还能另谋出路,顾家家主要是犯了大错,或者把控不住形势做出来错误的判断,那是真的会连累一大帮人丢了性命的。   怪不得嫡长子要从小培养,被父母族人看重,这么大的责任,要是放任不管养出个糊涂虫,那真是拖着全家去死。   顾淮之着实头痛了好一会儿。   顾玄本意也就是告知顾淮之他日后要担负的责任,并不想把顾淮之逼得太紧,见状便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声罢了,你也用不着这么忧心?现如今我还能顶个十年,我之后还有你爹,然后才轮到你。这些年,足够你成为一个优秀的家主了。”   顾淮之恍然大悟,是哦,自己又下意识地忽略掉自己的年纪了。前面还有两个长辈顶着,又不是让他马上顶上,他现在发愁干嘛呢?   见顾淮之放松了下来,顾玄轻轻一笑,摸了摸顾淮之的头,而后沉声道:“当年你曾祖曾经告诫过我八个字,我一直谨记在心。如今,我将这八个字告诉你,你也一定要记好了!”   气氛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顾淮之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绷着脸郑重地看着顾玄,就听见顾玄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开口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顾淮之神情肃穆,郑重应道:“孙儿谨记!”   顾玄脸上便有了笑意,温声安抚顾淮之:“你莫要太过不安,比起同龄人,你已经是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只要你日后不懈怠,自然能顺利掌管好顾氏一族。”   顾淮之心说这难度系数可不小。掌管顾氏一族,保全族人性命只是最低的要求。看看顾琉兄弟言语中透出的傲气便可知,顾氏的家主,必然还要带领族人稳固好虞川顾氏的荣耀,不坠祖先威名。   在世家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和平时期,这个目标倒是能轻易达到。问题是天下乱象已显,乱世人命不如狗,哪怕是世家,也得损失惨重。这时候,还想继续保持顾氏的无上荣耀,对家主的要求那真不是一般的高。   顾淮之想了想,偷偷问顾玄,“阿公,您觉得,这天下,还能安稳几年?”   哪怕顾玄已经习惯了顾淮之偶然显露出的天赋和聪慧,这会儿也被顾淮之的问题给惊了一瞬,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顾淮之毫不犹豫地卖了亲爹:“阿爹和阿娘说过,什么东有祁东王,西有梁肃,陛下好像也不太聪明的样子。这一路来,百姓的日子过得艰难。我自己琢磨着,要是我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肯定是要闹的。”   这孩子很有想法啊!顾玄大喜,抱着顾淮之仔细同他分析,“至少这十年还不会大乱。兴朝三代帝王,太.祖开国,乃一代明君。先帝登基后,前十年颇有太.祖之风,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奈何先帝后十年胡作非为,毁了部分基业,但底子还在,当今虽然荒唐,朝中还有你外公和徐季陵等能臣在,至少还能撑上十年。不过我觉得,你外公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顾淮之秒懂,王太尉那么一个讲礼法规矩的人,碰上一个专门胡搞瞎搞的皇帝,简直是人间惨案。这两类人相遇,两个总得疯一个。皇帝再狗也是皇帝,王太尉也只能来个眼不见为净了。   祖孙两又说了一会儿话,这一次的话题就比较轻松了,全都是关于庄园的话题。   等到顾淮之回到房里休息时,回想起今天发生的这一切,还是觉得十分魔幻。   第二天,顾淮之已经整理好心情,本着对族人负责的心情,顾淮之同顾玄请完安后便提出要逛一逛庄园的请求。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顾玄欣然点头,命人备了牛车,准备亲自带着顾淮之逛一逛,顺便同他介绍一番。   小胖子顾凝之最喜黏着顾淮之,见状直嚷着“哥哥”。顾淮之一向喜欢这个堂弟,顺手就把他接了过来,小胖子高兴的在顾淮之怀里手舞足蹈,差点让顾淮之一个站不稳趴地上,还好顾玄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两人摔做一团的窘境。   见两人兄弟情深的样子,顾玄颇觉欣慰,心下一琢磨,两个都是孙子,不好太过厚此薄彼,顺便把小胖子也带上了。   陈氏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虽然心里知道嫡长孙被看重是应该的,但被忽略的是她儿子,再爽利的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点疙瘩。好在顾淮之平时对顾凝之也不错,陈氏不舒服一阵也就过去了。现在顾淮之帮着顾凝之在顾玄面前露脸,陈氏对顾淮之更是多了几分真心,对王氏也更加热情。   王氏已经显出了孕相,陈氏便笑着上前扶了她笑道:“瞧,这俩孩子感情可真好。淮儿一向是个疼弟弟的好兄长,等大嫂这胎生下来,淮儿和凝儿肯定比赛着对弟弟好!”   王氏自然知道陈氏为何对自己更加热络,不过许多事情看破不说破,也亲亲热热的拉了陈氏的手,说了一箩筐顾凝之的好话。   妯娌俩日常商业互吹,顾琉和顾毓听着十分舒心,一点都没察觉到她们的小心思,还觉得自己的妻子真是娶对了,瞧瞧妯娌俩相处得多好!不像别人家,看着花团锦簇,实际上各房都快打成斗鸡,乌烟瘴气得很。   顾玦尚未成亲,不耐烦听这些家长里短,找了个借口离开,说是有人相邀,要去一个文集会,转眼就没了影儿,也不知去了哪。   顾淮之跟着顾玄上了牛车,顾凝之乖巧地挨着顾淮之坐着,顾淮之顺手给他塞了块果脯让他拿着啃。这小胖子近来长牙,牙龈发痒,总想磨牙,有时候扑上来抱大腿,抱着抱着便在人腿上咬一口,奶娘等人深受其害。   不过这小胖子在顾淮之面前倒是乖得很,不哭也不闹,顾淮之时不时捏捏他肉嘟嘟的婴儿肥,戳戳他圆滚滚的小肚子,顾凝之都乖巧坐好任由他戳,还时不时奉上一个甜度超标的卖萌笑脸,真是一个脾气特别好的乖宝宝。   顾凝之乖乖啃果脯,顾玄则耐心地向顾淮之介绍庄园中的种种地方。单看建筑就能分清里面居住之人的身份,亭台楼阁肯定是顾氏族人所居,佃户客女和奴婢住的是茅草屋,规划有制,很是美观。   除了一望无际的田地外,庄园中还设有两处果园,其中种满了各种果树,桃李柰杏樱桃应有尽有,山上的树全都是顾氏所属,用来冬日烧炭取暖。又养了蚕,用来织布做衣。更有采蜜酿酒之人,端午将至,酒庄的奴婢正在忙着酿菖蒲酒。   更让顾淮之惊讶的是,庄园里竟然还能简单造纸,甚至能烧制一些陶器砖瓦。衣食住行一应俱全,堪称是一个缩小版的王国。   顾玄还遗憾地向顾淮之表示:“前朝末期,士族还能煮盐采铁,更是有百倍千倍之利。太.祖立兴朝后,收回了士族手中的盐铁之利,否则的话,这庄园该更为兴盛。”   自从来到虞川后,顾淮之已经窒息了好几轮。听了顾玄这番话后,顾淮之忍不住又窒息了一回,盐铁这两样重要物资,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是牢牢握在政府手中,前朝末期竟然让士族分掉了盐铁资源,这么看来,前朝真心亡得不冤。   顾淮之想着这个庄园让人震惊的面积,忍不住问道:“这么多的东西,哪怕顾氏族人多,也吃用不完吧?”   “当然用不完,”顾玄轻笑,“很大一部分都是用来卖给别人换银钱的。士族的财富,也因此积累而来。现如今士族豪富,等闲之物轻易看不上眼,若有哪家弄出了别出心裁之物,定然受人追捧。早先陈家和吴家斗富,尽搬了些珊瑚珠翠玛瑙宝石,东西虽然贵重,但也少了几分雅致,流于俗套,失了几分世家风雅。”   顾淮之揉了揉脸,保持沉默。   庄园太大,顾淮之转了几天才大概了解了庄园的地形。加上有顾玄的讲解,顾淮之记忆力极好,也没有路痴属性,一圈走下来竟然记了个七七八八,更加震撼于世家庄园经济之发达。   而后,顾淮之便接到了来自顾玄的任务。   五月初,顾玄示意顾琉适当放权,让顾淮之自己管理好他的院子。除此之外,顾玄还分了五十名部曲给顾淮之,言明这些部曲以后便归在他名下,以后这帮部曲的吃穿花用,全由顾淮之负责。   顾淮之听的简直一脑门子问号,让一个四岁小孩养五十名成年壮汉,人干事?哪怕顾淮之有月俸,还有王氏这些年给他存的私库,那也遭不住啊!   顾玄则淡淡一笑:“日后你可是要掌管整个顾家,这些部曲,不过是先让你练练手,学习如何御下罢了。” 第10章 灵光一闪   顾淮之简直被他祖父的神操作给惊呆了!   别说顾淮之了,就连顾琉都也是一脸恍惚,轻咳一声对顾玄道:“爹是否太过心急了?淮儿才四岁,能管下他那个院子的人就不错了,哪还能再加五十个部曲呢?”   结果却换来顾玄嫌弃的目光,“你做不到的事,淮儿未必做不到!”   顾琉:……他就不该多嘴。是他飘了,竟敢参与进学神的世界。   顾淮之赶紧诉苦:“阿公你委实高看我了!我这么小,哪能管好这么多人?”   “那我不管,反正这五十名部曲便交给你了,一会儿我便把他们的卖身契给你。至于你能不能养得活他们,那就要看你自己的能耐了。”   顾玄老神在在,丝毫不为所动,又丢出一句话,“他们还各有妻儿老小要养活,你自己看着办吧。”   顾玄老早就看出他这个长孙有些心软,尤其是对待人命,无论对方是贵是贱,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顾玄这招一出,那真是由不得顾淮之不重视。   但顾淮之这块小姜实力同样不差,赶紧抓住机会同顾玄谈判,“既如此,孙儿应下便是。不过阿公,往日这五十名部曲应当种着不少地吧?您把人扔给我了,是不是也该一并把地也给我?”   顾玄低笑,抽空给了顾琉一个“你看,我没说错吧”的眼神,而后笑道:“你倒是会打主意。那些地是我的,又不是这些部曲的,怎么?人给了你还不够,还要把地也拿过去?”   顾淮之心说难不成就许你强买强卖却不许我提条件了?生意场上混的,谈个合同能计较的东西多了去了,个个儿都是谈判高手,顾淮之上辈子能在商场中如鱼得水站在顶峰,这会儿就不会轻易被顾玄几句话逼退,开始主动反击,争取掌握主动权,反问顾玄:“阿公您这个顾氏家主怎么还干起赔本买卖来了?”   顾玄惊讶扬眉,“哦?你倒是说说看,我干了什么赔本买卖了?”   顾淮之振振有词:“您想啊,本来这五十个部曲是帮您种地收粮食的,现在您把他们给了我,我又没地方安置他们。结果他们没事儿干,您那些空出来的地还得重新派人去打理。这样算下来,咱俩都吃亏,就这五十个部曲得了便宜。您说,您是不是在做赔本买卖?”   这逻辑没毛病。   一旁的顾玦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捅了捅顾琉,故意高声道:“哈哈哈,大哥你儿子可真厉害。爹多少年没吃过这种憋了?”   顾玄淡淡地瞅了顾玦一眼,眼神透出隐隐警告。顾玦却丝毫不惧,梗着脖子回瞪过去继续大笑,摆明了就是要看他爹的笑话。   顾玄要是能这么轻易就被顾淮之带沟里去,那他这几年的丞相就白当了。不过顾淮之这回的表现确实亮眼,逻辑清晰又敢于争取自己的利益,顾玄心里已经给了他一个满分,满意之下自是欣然退了一步:“地我可不能给你,不过你方才的话也有道理。这样吧,就让那五十个部曲种五十亩地,就当是你的部曲为我干活,但地本就是我的,我还是得收租子。就按一般的佃户租子来算,三成,如何?”   顾淮之商人本性发作,开口就砍到一成。祖孙两你来我往,就田租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谈判。   顾玦开始还在大笑,听到后来都傻眼了,戳了戳两位哥哥,小声吐槽:“淮儿怕不是全都随了爹,小小年纪还怪有气势的。和爹争执这么久竟然丝毫不落下风!赶明儿我得去问问族老们,爹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多智近妖?要是没有,可该我们去看他的笑话了。让他总嫌弃我们!”   顾毓听顾玦越说越离谱,赶紧一把把他的头给按下去,压低声音道:“你可闭嘴吧。”   那厢顾家三兄弟内讧,这厢顾淮之和顾玄继续唇枪舌剑,最终二人达成共识,交租两成。   协议既定,顾玄直接让人拿了卖身契过来放在顾淮之手中,而后开口道:“五十名部曲已经在外等着了,你一会儿回房,便带回去吧。”   顾淮之淡定点头,“那孙儿便告退了,还要赶回去安置部曲等事,就不多陪祖父了。”   顾琉和王氏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告退。   一家三口出了正院,果然如顾玄所说,五十名部曲已经规规矩矩地在外头等着。   顾淮之颇觉头大,一时还想不出什么章程,便让他们先回去等召唤。   顾琉瞧着好笑,回了长房的院落后便打趣顾淮之:“先前同你阿公商议租子时不是挺能耐的嘛,怎么还没想好怎么安置这些部曲?”   顾淮之揉了揉脸,无奈道:“您也太高看我了。就这么点功夫,我哪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且让他们先种着地吧。”   “你也别太过烦心。”顾琉笑着摸了摸顾淮之的脑袋,温声安抚他,“部曲本就是主家私产,不饿着他们便是。他们以前每人要侍弄五亩地,现在只有一亩,倒是轻松了不少。那五十亩地,除去租金外,剩下的粮食也足够他们养家糊口了,饿不着他们。”   问题就是人家以前的生活水平还不错啊。顾淮之鼓了鼓脸,心说人都有私心的,换了个主人待遇啪叽掉一大截,谁能乐意?   想到这里,顾淮之突然回过神来,合着顾玄的用意在这儿啊!怪不得不松口送地还死活要收租,说到底就是想看他怎么在这种不利的处境中收服这帮部曲啊。   顾淮之冷静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目前的条件:年纪小先天威势就不够,不能给他们提升待遇也就算了,还要他们降低生活水准。   要让他们真心实意地臣服,那也太难了。   王氏最见不得顾淮之烦心,连忙搂过顾淮之温言安慰:“淮儿别担心,不就是多养五十个部曲吗?娘这儿有的是银钱,咱们这等公卿之家,哪还能为这点小事发愁?”   顾淮之赶紧笑着哄他娘:“阿公这是考我呢,要真用了您的银钱,那还有什么好考的?放心吧,我指定能想出办法来。您现在就安安心心养胎,顺利地把弟弟妹妹生下来便是。”   王氏忽而“哎哟”一声,而后立即笑开了,拿过顾淮之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乐道:“这小家伙也知道你这个当大哥的在关心他呢,刚刚踹了我一脚。”   顾琉也惊喜地走了过来,“他会动了?这可是他第一次动吧?”   “是呢,看来这小家伙也是个会心疼哥哥的。”   顾淮之顺势说了几句好话,而后趁着他爹娘的注意力都被还未出生的弟弟妹妹吸引过去后,独自回到房间想办法。   在顾淮之看来,最能收买人心的东西就是利益。只要让这些部曲们明白跟着自己有肉吃的道理,在身家性命都掌控在主子手上的前提下,让他们献出一片忠心也并非难事。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利从何来?   顾淮之忍不住叹气,上辈子在商场整天琢磨着怎么挣钱。没想到变成高大上的世家子后,还是得考虑怎么挣钱。看来他是五行缺钱,到哪儿都得干回老本行。   顾淮之仔细回忆着顾玄之前向他介绍庄园时所说的话,自然而然地把目标定在了如今正盛行的庄园经济上。   一边琢磨着顾玄说过的话,顾淮之一边拿出纸笔,根据记忆画出了庄园的分布图,并逐一进行商品分析。   这可是项大工程,毕竟庄园里几乎什么都有,顾淮之又还有学业任务要完成,光是这份分析书,顾淮之就写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清晨,搞定分析书后的顾淮之神清气爽地起床洗漱,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杨柳枝咬开细心地刷牙,刷到一半,正欲仰头含一口水时,顾淮之忽而灵光一闪,妈耶自己真是灯下黑!现成的新玩意儿等着自己弄出来呢!   牙刷啊!庄园里成片成片的树,又养了各种牲畜,还能一一试过,看哪种动物的毛做刷毛更好。   比起硬邦邦一不留神就能让人牙龈出血的杨柳枝,软乎乎又刷得舒服干净的牙刷它不香吗?   可算是找到头绪了!   顾淮之素来沉稳,有了思绪后也没轻易下决定,同顾琉他们一同去正院请了安后,才叫人唤了六名部曲过来,让他们赶着牛车把自己带去养殖园里去瞧瞧。   关注着顾淮之的顾玄自然也得了消息,还特地把三个儿子都叫了过来,想让他们来猜猜顾淮之会往哪方面下手。   顾玦这几天又跳脱了起来,看向顾玄的目光说不出的怪异。顾玄见他又恢复了原先吊儿郎当的样子,忍不住皱眉,“你这是什么样子?都快弱冠的人了,连淮儿这个四岁孩童都比不上。”   顾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呢,闻言立即跳起来高声反驳,“您可消停点吧,成天嫌弃这嫌弃那的。我是不如淮儿,可是您这么大的时候,不也不如淮儿吗?我都问过族老了,他们可说了,您四岁时,还尿过床呢!”   顾玄:??? 第11章 顺利过关   顾玦成心气顾玄,故意提高了嗓门,一嗓子吼下来整个院子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顾琉和顾毓既尴尬又想笑,周围立着的奴仆们则脸色发白,恨不得自己当场耳聋。   顾玄一时间都被这话给气蒙了,反应过来后立即大怒,也不讲究什么气度了,随手就抄了一把椅子准备给这倒霉儿子一点颜色看看。但是椅子一到手,顾玄却又觉得有点沉,不大好,转而盯上了桌上的茶壶,结果一提起来,里头都是滚烫的开水。顾玄好歹还剩了点理智,知道这儿子是亲生的,气得原地转了几圈后,弯腰脱下自己的鞋子对着顾玦就是一通敲。   一边敲,顾玄嘴里还一边骂:“长本事了是不是?还敢编排起你爹来了?真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顾玦见他爹实在气得太狠,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气死亲爹遗臭万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挨了他爹两下。结果他爹越打越火打,劲儿还越来越足。顾玦多机灵一人啊,赶紧麻溜跑路,一边跑还一边继续撩拨他爹的火气,笑嘻嘻道:“圣人云,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阿爹现在气得狠,下手没个轻重。未免阿爹背上残害亲儿的不慈之名,儿子暂且避一避,等到阿爹气消了,再来给阿爹赔罪!”   顾玄这会儿就一个念头:刚刚还是打得太轻,就该揍死这小王八蛋!   顾玦这么一跑,就跑去了牲畜苑,想看看顾淮之到底要干什么。   顾淮之还在观察各种动物的毛呢,就见顾玦匆匆而来,背上还带着俩脚印,顾淮之不由大惊,“小叔,你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被你阿公打了呗!”   顾淮之嘴角微微抽搐,顾玄养气功夫一流,轻易不动怒,能把顾玄气到亲自揍人,也不知道顾玦又作了什么死。   看着顾淮之好奇的眼神,顾玦本来还想当个大喇叭广播一下顾玄的丢人事迹,后来一想,他要真这么干了,他爹真能打死他。于是,顾玦干咳几声,只当没看到顾淮之疑惑的神情,转而问顾淮之:“你大老远跑这儿来干嘛呢,不嫌臭啊?”   顾淮之顺手抓了他做参谋,“小叔你说,这些个牲畜,哪个的毛更顺一些,还得不软不硬刚刚好。”   “你这要求还挺多!”顾玦啧啧两声,“来都来了,你要想知道,每样都取点回去,自己一一试过便知。”   顾淮之点头,吩咐跟过来的张姓部曲,“你带三人且去取点毛过来。”又看向李姓部曲,“你带三人去柴房,挑选一些细直的树枝过来。”   两人领命,相继而去。   牙刷已经有了头绪,配套牙膏也该捣鼓起来。据说最初的牙膏是用中药熬制而成,这么一想,顾淮之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大夫聊聊天。   顾玦本来是来看新鲜的,一听顾淮之要请大夫,立即皱了眉:“你哪儿不舒服?我就说你阿公也太心急了些,瞧把你给逼的。”   顾淮之赶紧解释:“我没事,只不过想到了点东西,需要大夫帮忙。”   顾玦还是不放心,一边劝顾淮之回自己院子,一边脸色严肃地让人去请大夫。   顾淮之解释了好几遍他都不听,还趁机埋怨了顾玄好几回。   顾淮之忍不住斜眼,“你就是想找借口骂阿公吧?”   顾玦讪讪,而后梗着脖子道:“瞎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顾淮之含蓄一笑,意思不言而喻。   顾玦气得跳脚,正想发作,大夫已经紧赶慢赶地一路小跑过来。   顾淮之立即摆手安慰他道:“莫急,我并无事,只是想叫你过来请教一番。”   这大夫乃是顾家客卿,一直住在顾家庄园。闻言立即安了心,喘匀了气才问:“不知大公子想问何事?”   顾淮之道:“我欲做一洁牙之物,最好是膏状,不知您可有办法?”   大夫一时犯了愁,顾淮之又继续开口给他灵感:“可用中药制成药膏,最好有清洁口舌,让口气清新之效。”   清新这两个字倒是给了大夫一点灵感,细想了片刻,从药箱中取出一株草药递给顾淮之,“大公子请看,此药名为银丹草,有疏肝止郁之效,食之清凉,口舌为之一清,倒也合适。”   顾淮之接过来一看,这不是薄荷吗?可以,太可以了!大喜之下的顾淮之连忙点头,“大善,还请大夫多多费心,药膏制成后,我再予大夫厚赏。”   张李两人也带领部曲收好顾淮之要的东西回来了。顾玦看着地上这一堆杂乱的皮毛和木棍,忍不住皱眉,“这些东西能做何物?要漱口,用杨柳枝便是。”   顾淮之瞪他一眼,“你就不觉得硌得慌?”   原料有了,顾淮之也就准备放手开始干活了,亲自去了匠工所告知他们要做的牙刷是何样式。   牙柄倒是没问题,却在刷毛犯了难。尝试了许久,最终才定下用马尾毛最合适。   等到牙刷制成时,已是一个月之后,大夫也按顾淮之的要求,将做好的牙膏送了过来,说是里面放了茯苓薄荷和青盐,用熟蜜调成糊状,应该能有洁齿之效。   顾淮之顿时大笑出声,拿着新鲜出炉的牙刷和牙膏跑去同顾玄谈条件。   顾玄早就知道顾淮之准备捣鼓什么了,毕竟整座庄园都是他的,真想知道什么,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   不过,见顾淮之拿着牙刷牙膏过来,顾玄还是极为欣喜。这感觉就跟开宝矿似的,本以为自己收获的已经够多了,结果一抬头,竟然还有更多宝贝等着自己。   顾淮之之于顾玄,就是一座尚未开发完的宝矿。   顾淮之成品在手,信心十足地同顾玄谈条件:“阿公,这是牙刷和牙膏,洁牙之用。您且试一试,看看这两物价值几何?”   顾玄欣然应允,不得不说,薄荷那股清凉味真让人上头,顾玄用后频频点头,大肆称赞:“不错,有了这两样东西,日后便可不用杨柳枝了。至于价值……一根木棍,一撮马尾毛,你觉得能值几何?”   顾淮之脸皮厚,顺嘴答道:“用料虽贱,贵在巧思,更贵在人无我有,且只有我有。”   垄断的东西,能有便宜的?   顾玄哈哈大笑,指着顾淮之乐道:“你啊,还真是为官的好苗子,当官的,就不能脸皮薄。”   顾淮之全当这是顾玄在夸他,立即狮子大开口,“这两样东西可交于阿公,至于所得之利,你我二八分成,如何?”   “你就出个主意,便想拿八成?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   “买卖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我坐地起价,您也能漫天还价,就看最终能不能大家都满意。”   “行,我也不跟你多费口舌,我来卖,所得之利,你三,我七。你同意则好,不同意便罢。我也不缺这一桩买卖。就像你说的,我有做买卖的方法,你没有。”   顾淮之麻溜把东西一收,仰头笑出一口米粒牙:“阿公错矣。阿公既不愿,我去找我阿爹便是。找他,我能得所有之利。”   顾玄哈哈大笑,“好!既如此,你为何先来找我?”   “这不是想让阿公看看,我这关是否算过了?”   “经此一事,你倒是涨了不少声望,只是人心尚未全部收齐,只能算你成了一半。”   “阿公莫急,”,顾淮之胸有成竹,另一半,只待这买卖做成,便自然而然成了。”   顾玄不由挑眉,“从何而成?”   “阿公且等我将买卖做成后再看便是。”   出于好奇,顾玄并未从中收取分成,毕竟他的目的在考验孙子而不在银钱,就算要银子,也不至于要贪四岁孙子的钱,传出去脸面何存呐?   不过顾淮之经顾玄提醒,收回了这些木制牙刷,转而让匠人用玉石玛瑙做牙柄制成牙刷,牙刷底部还刻有一个小小的“顾”字,算是商标。   与顾家来往的都是大士族,这些做工精美的牙刷甫一出世便受到了士族的追捧,舒适的使用感以及从未有过的清新感简直让士族们爱不释手,更有甚者竟是亲自为牙刷牙膏写诗作赋来称赞它们。   士族,那就是流行的风向标。什么东西一经他们推崇,很快就成了众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没过多长时间,顾氏出品的牙刷牙膏便成了有价无市之物。   这时候,顾淮之将原本做的那些木制牙刷分给自己名下的五十名部曲,并每人赏了一罐牙膏。   士族们都难以买到的东西,他们这些部曲竟然先用上了!更重要的是,庄园中的部曲,只有他们有!   是人都会有虚荣心,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还有其他部曲羡慕的目光中,以张李二人为首的五十名部曲自此对顾淮之彻底认可,不再以对寻常小主人的态度对他,更多出了几分忠诚和敬畏。   顾玄得知后,抚掌大笑道:“好好好!把控人心之事,你已初窥其道,这一关,过了!” 第12章 生辰   考验之事一过,转眼便到了顾淮之的生辰。   顾淮之两辈子生日都在七月十五,搁后世那就是实实在在的鬼节,这会儿没有七月半之说,也算平常。   这日清晨,左右侍奉婢女便为顾淮之穿戴好了绛红色衣袍,鞋履发饰俱是新做,穿戴一新后,顾淮之自是前去先同顾琉和王氏请安,却惊讶地发现室中只见顾琉,不见王氏。   顾淮之不由疑惑,“阿娘可是近来累着了还未起?”   顾琉摸了摸顾淮之的头,牵了他的手往外走,“今日是你生辰,你阿娘早早便起来准备去了,现在已经先去了正院,这会儿过去同你阿公阿婆请安自然能见着她。”   “不过是个小生辰,何必如此费神?”顾淮之不由皱眉,“阿娘临盆在即,应该好好歇着才是,便是要为儿子庆生,吩咐下人便是,怎可自己亲自过去?”   “就你爱操心,放心吧,你阿娘心里有数。一应事物自有奴婢置办妥当,你阿娘过去也只是看看罢了。”   父子俩一路走至正院,便见正院奴婢满面喜气,见了顾淮之便是弯腰一礼,口中还道:“贺大公子生辰之喜。”   顾淮之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也太过了些。”   进了正屋,顾毓等人都已到齐了,顾凝之见了顾淮之眼前便是一亮,挣脱了乳母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往顾淮之怀里扑,口中还含混不清地说道:“庆……哥哥……生辰。”   陈氏也笑开了,捂嘴乐道:“瞧瞧,这可真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似的,见了哥哥,连娘都不要了。淮儿今日可是寿星,赶紧入座!”   顾淮之弯身搂了顾凝之,小胖子仰头对他笑出一口米粒小牙,还美滋滋地指着牙齿傻乐,“刷牙,牙白白。”   顾淮之捏了捏小胖子的肥脸蛋儿,牵着他坐到自己身边,此时王氏挺着大肚子在敏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婢女双手托着食盒,顾淮之正欲起身,王氏已经走到他身边,让人把食盒中的碗筷端出来,对着顾淮之笑道:“今日是你生辰,娘亲自下厨为你做了一碗长寿面,你且尝尝,味道如何。”   “哎哟,大嫂这份拳拳爱子之心,这面必然是世上难寻之奇珍!”   “什么话经弟妹的口说出,那就跟配了雅乐似的,特别中听!”王氏笑看陈氏一眼,低头又取出一个小碗放到顾凝之面前,柔声道,“凝儿的周岁,咱们尚在赶回虞川的途中,不曾大办,委实委屈了凝儿。我今日也给凝儿做了一碗长寿面,还望弟妹莫要嫌弃。”   陈氏满脸都是笑,“大嫂心里惦记着凝儿,我这个当娘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凝儿,快谢过你大伯娘。”   顾毓则笑着看向顾淮之,“淮儿生辰,我同你二婶备了些许薄礼,待会儿一并送到你院子里去。”   “还有我!我也准备了不少好东西,都给你!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发愁养部曲颇费银钱吗,小叔这回给你备的礼可足足的,保准你继续再养五百个都不用愁!”顾玦一开口,顾淮之就觉得一股壕气扑面而来,正要谢过顾玦,却又见他把目光移到了顾玄身上,用一种颇为欠揍的口气挤兑他亲爹,“我这个当叔叔的最是心疼侄儿,可不像那些当人祖父的,抠门儿得很!”   顾淮之生怕他生日这天顾玦再挨一顿胖揍,赶紧开口调节气氛,“看来小叔颇有家底啊,这回我可占大便宜了!”   顾玦给了顾玄一个挑衅的眼神,下巴一扬,“那可不是,这下知道,还是小叔最疼你了吧!”   “嘿,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你把我这个亲爹置于何处?”   顾毓的座位在顾玦旁边,不动声色地踩了顾玦一脚,示意他闭嘴。   两位哥哥一同出手,顾玦果断闭嘴。   顾淮之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吃面。心说自己过个生日容易么,还得时刻担心旁人父子相残,真是太难了。   好在晌午之时,门房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有一白衣大夫,自称宋璟,前来谢丞相当日援手之恩。   顾淮之一听就来了精神,这位可是真正的医者仁心,为了救人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圣明之人,他既然登门,岂有让他白走一趟之理?最好将他留下才是大善!   顾玄一眼便看出顾淮之的所思所想,捋须一笑:“此人心怀苍生,怕是不会轻易留在庄园之中。”   “此等人物,世间少有。圣人云见贤思齐,即便阿公留不下他,能与这等圣明之人坐而论道,亦能有所得。”   “草民惭愧,不敢当大公子‘圣明’之赞。”   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而后,一身粗布麻衣的宋璟在门房的引领下踏进屋内,对着顾玄深深一揖,“草民特此前来谢过丞相当日援手之情,府上两位义士也一并同草民回来,安然无恙。丞相高义,兖州流民感恩在心。”   顾玄赶忙起身将人扶起,低叹道:“君此言,羞煞老夫也。老夫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又不曾如君一般亲至兖州为民解忧,何以能得兖州百姓感恩?况且老夫当日为相之时,不曾解得兖州困境,本就是我之过。老夫惭愧啊!”   “丞相言重了。若非丞相辞官相逼,那杀民贼子李吉非但不会获罪,还将加封爵位。丞相所作所为,百姓们心中自有一番论断,又何谈此事乃丞相之过?”   顾淮之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插嘴问道:“先生既已归来,不知兖州百姓今下如何?”   “大公子放心,丞相当日所赠药材丰厚,又有银钱,兖州百姓凡有病者皆已痊愈。加上朝中另派能人前去安抚百姓,如今兖州已经平定了大半,叛军已然不成气候。”   顾淮之登时喜道:“先生带来的好消息,能算是我今日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贺礼了!”   “原来今日是大公子生辰,只可惜宋某身无长物,不能为公子献礼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顾淮之起身对着宋璟深深一礼,郑重道,“先生之义,淮之深感佩服,只盼能与先生这等有识之士朝夕相对以明自身,怎敢向先生索取贺礼?只是方才淮之所言,句句肺腑,先生若能留下,府中一应药田医书皆任先生使用。”   要招揽人才,高待遇是基础,还要能搔到对方痒处。顾淮之深谙其道,宋璟这等能人,不重钱财,而重技能。顾氏历代先祖所收藏下来的医书,便是吸引他的最佳法宝。   果不其然,宋璟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思忖片刻对着顾淮之郑重弯腰,恭敬道:“顾氏世家高门,往来无不是著姓大望之辈。宋某不过是一卑贱小民,既非世家子,又无官职在身,甚至不曾习过先贤著作,只是一区区游医,公子竟然能以士待我,宋某不胜感激,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力。”   “先生快请起,我这就命人收拾好居所,恭迎先生入住。”   “宋某一路急行,尚未收拾好行李,还请公子稍待两日,宋某收拾妥当后,再来拜见公子。”   说完,宋璟又转头看向顾玄,慨然叹道:“虞川顾氏不愧为千年世家,丞相仁义心正,乃国之重士。大公子虽年幼,却气度不凡,有先贤遗风。君得此孙,顾氏百年无忧!”   顾玄笑而不语,目送宋璟离去。   直到看不见宋璟的背影,顾玄这才笑问顾淮之:“庄园中亦有不少医者,你怎么如此看重这人?”   “庄园中的医者,心志皆不及此人。阿公不是也有意招揽他吗?”   “是啊,只可惜人家越过了我这个前任丞相,看中了你这个四岁小儿。真是老了老了,不中用咯。”顾玄大笑。   虽是略带埋怨的话,顾玄却是满面笑容,而后问顾淮之,“你可知,此人为何愿意为你效力?”   “因为我用士礼待他?”   “正是。此人胸襟宽广,当得此礼。”顾玄摸了摸顾淮之的头,沉声道,“只是淮儿你且记住了,顾氏子骨头硬,不可轻易折腰!这腰,折多了,也就失了分量。”   “孙儿谨记。”   顾玄点头,接着问道:“说吧,你给自己招了个大夫,意欲何为?”   “阿公可是忘了,您给了我五十部曲。这些部曲,既是民,亦是兵。我既然收了他们,自然不能把他们全都当佃户来用。”   “你欲练兵?”   “正是。不只是我,整个庄子都应练兵。”顾淮之点头,“阿公既已得出兴朝只不过能再撑十年之判,为何不早做打算?他日刀兵一起,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兵和粮,才是最实在的,为何不练?此外,战事一起,医者何其要紧,如今碰上能医,岂能不赶紧招揽?”   顾玄忍不住大笑,“你这都是怎么琢磨出来的?练兵?你可知,朝中素来重文轻武,贵士人而贱武卒。你若沉迷武事,怕是要遭人非议。如何,你还要如此做吗?”   “这又何妨?真到那一日,想来非议我之人,都已沦为丧家之犬,甚至是,身首异处,成为他人的刀下亡魂。” 第13章 新生   因着马上就是农忙之时,练兵之事也只能暂且搁置。顾淮之素来有耐心,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自是心中有数。好在顾玄并不反对他练兵的想法,虽然也未明言赞成,顾淮之便当他是默认了。   宋璟倒是守信,三天后便收拾了行囊前来拜见顾淮之。   顾淮之以客卿待他,按之前承诺过的,顾氏藏书中的医书任由宋璟观阅,并允许他抄录下来。   宋璟自是喜不自胜,对着顾淮之长揖不起,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眼中更是泪光莹莹,半晌才梳理好了情绪,对顾淮之感叹道:“大公子如此慷慨,宋璟无以为谢。宋璟身无长物,唯有一身医术还算精湛。若是大公子不嫌弃,今后府上但有寻医问药之事,宋璟愿尽绵薄之力。”   顾淮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却还是有意试探,“若是让先生为奴婢部曲诊治,先生也愿意吗?”   不是顾淮之小人之心,而是这时候的人臭毛病多得很。就拿顾氏庄园里养的一些医者来说吧,医术倒也还行,但一个个的都傲气得很,大部分只肯为顾氏族人看病诊脉,至于佃户和奴婢部曲等人,若是在主子面前有头有脸的人物倒好,还能请得动他们。可若是混得太差生在底层的,你叫人家过去治病,人家反而觉得你看不起他们,以卑贱之人来侮辱他们。   现如今奴婢同牲畜,在一些人的眼里,让他们这些神医跑去给这些微贱之人治病,那就是杀鸡用牛刀,心里能痛快么?   把人招来了,后续的工作职位可得说清楚,免得谈崩了。顾淮之可是打算让宋璟长期医治部曲,自然得事先说明。   宋璟自己就是行医的,当然也知道某些大夫的臭毛病,一听顾淮之这话就笑了,乐道:“宋某心中,只有病患,并无贵贱。若宋某真有此心,当初也不必孤身前往兖州了。”   “先生莫怪,是淮之失礼了。”顾淮之顺势开口,“我听闻,医者的医术,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诊治病患中锤炼出来的。若是先生在庄园中一直只顾看书而不亲自诊脉,怕是浪费了先生这一身好医术。是以我便想着,凡是我名下仆役部曲,若有不适,皆由先生诊治,让先生多多练手,免得手生,先生意下如何?当然,诊金全都由我来付,绝不会亏了先生。”   宋璟摇头失笑:“我是大夫,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府上但凡有人不适,不论身份贵贱,只管来找我便是!至于诊金……大公子不要再提,你让人送来的那些医书,可抵万金,凡从医者,无不心向往之。得公子如此厚礼,我哪还有脸问公子索要诊金呐?”   顾淮之心说一码归一码,该发的工资还是得发,正要开口再劝一劝,宋璟已经自发转移话题,“我听闻,令堂怀有身孕将要临盆,我虽不才,对妇人安胎之法也有几分心得,若是大公子信得过我,不如让我为令堂请平安脉?”   “你不会也一请脉就给下一堆安胎药吧?”对于这事儿顾淮之也很头疼,他本事再大,上辈子也是个单身狗,哪里知道孕期的注意事项。但他知道,药不能乱吃,尤其是孕妇,更不能随便乱吃药。只是现如今大夫就是这样,王氏若是哪里不爽利,先来一碗安胎药。   顾淮之每回都看得心惊胆战,虽说以往都是这么干的,但是有限的医学常识还是让顾淮之为此感到后怕。   宋璟听闻又是一笑,摇头道:“我诊脉,和旁人不同。能不开药方,便不开药方。所谓是药三分毒,这药啊,能不吃便不吃。依我之见,平日注重调养,多食一些补身之果蔬菜肴,更好。”   这不就是以后推崇的药补不如食补吗?顾淮之眼睛一亮,听起来就靠谱!   于是,宋璟就在顾淮之的大力推崇下成了为王氏请平安脉的大夫。   宋璟的确医术高超,非但精心为王氏定了食补菜方,还给了许多在顾淮之看来比较科学的意见。比如说可适当走动走动,锻炼产妇体力,以免生产之时乏力以致生出凶险。   更让顾淮之惊艳的是,宋璟竟然还察觉到了产妇产后抑郁的问题,并私下提醒顾淮之,“妇人怀孕生子极为不易,心情也善变易焦躁。便是顺利诞下麟儿,照顾不贴心,也易心气沉郁。我行医多年,诊治过的病患中,不乏有妇人产后心绪不佳,以致积郁在心憋出心病者。待夫人产后,公子还得好生照看。”   这一席话,彻底让顾淮之肯定了宋璟的医术水平,自是欣然照办。   八月初一,王氏清早便开始发动,直到黄昏之时,才顺利诞下一子。   顾淮之对这个新出生的弟弟还是非常有爱的,在门外等了大半天就想第一时间见见这个小家伙。顾琉已经大步向前将小家伙抱在怀里,见顾淮之还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顾琉不由一笑,低身把小家伙递在顾淮之面前,口中还笑道:“淮儿你看,你阿弟同你生得多像,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俊!你们兄弟两也真会挑日子,一个初一,一个十五,都是好日子。”   添丁进口,顾玄脸上也满是喜色,慈爱地看着这孩子,点头笑道:“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然生得像。”   顾毓和顾玦也频频点头,只有顾淮之惊呆了。   顾淮之上辈子单身狗一条,发小们也没一个结婚生孩子的。这辈子刚穿过来的时候身子不大好,顾凝之出生的时候他也没第一时间去看,直到满月酒上才见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导致在顾淮之的印象中,小婴儿都是白白胖胖的可爱萌物。   然而眼前这个小家伙,哪里跟可爱搭得上边?尖嘴猴腮,皮肤红皱皱的,眼睛还只有一条缝,丑不拉几的,这还叫生得俊?   顾淮之不由大惊失色,指着襁褓中正在哇哇大哭的小婴儿脱口问道:“什么?我以前也这么丑?”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生了三个儿子的徐氏最有经验,点了点顾淮之的额头笑着解释道,“小孩子刚出生都这样,养上一段时日,褪了红,自然就是白白胖胖的小婴儿了。”   顾淮之怀疑地看了哭声更响亮的小家伙一眼,忽而叹了口气道:“算了,丑点就丑点吧。反正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用为外貌发愁。”   顾玦等人简直要笑翻,只有顾琉怀里的小家伙好像感受到了来自亲哥的嫌弃,哭得更加撕心裂肺,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   顾淮之是胎穿,从来就没闹腾过,顾琉当年初当爹,很是顺心,自觉颇有照顾婴儿的经验。结果小家伙这么大哭,顾琉便有点招架不住,只能让乳娘抱回屋仔细哄哄。   小家伙的名字,顾玄已经早早定下,取了一个洄字,名为洄之。   洄,逆流而上。期盼顾氏在如今这逆流之中,能再有蒸蒸而上那一日。   顾淮之听从了宋璟的提醒,十分关注王氏的心理状态。每天雷打不动地跑去同王氏说话,他不仅自己去,还把顾琉也拖上。王氏月子中本来不应见人,结果被顾淮之一闹,倒是同往日无二。   夫君体贴长子懂事,小儿子虽然吵闹了些,也有乳娘婢女精心照料,加上婆母从不插手儿子后院之事,王氏这个月子坐的十分舒心。出了月子后更是气色极佳,完全不没有刚生了孩子的狼狈之态。   顾洄之小朋友果然让顾淮之刮目相看,一个月下来,变化堪称整容。原先还泛红的皮肤早就变得如白玉一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脾气更是好了许多,见谁都是一张笑脸,任谁见了都喜欢。   顾淮之每次看到小家伙都想戳戳他鼓鼓囊囊的婴儿肥,却总被奶娘制止,说是婴儿的脸不能戳,戳了容易流口水。没办法,顾淮之只能强忍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然后在小胖子顾凝之跑来看弟弟时多捏他几回过过手瘾。   王氏既然已经出了月子,接下来自然是顾洄之的满月宴。   这可是顾玄等人回虞川后要办的第一场宴会,自然极为隆重。   顾氏族内如何重视暂且不提,整个宁州得了消息的人家,自忖有点名望的,不管收没收到贺帖,都提前给顾家下了拜帖,备上厚礼往虞川而来。   顾琉桌上的帖子堆积如山,看的顾淮之头大不已。   顾玄那儿却收到了另一份贺帖,来自虞川郡太守,说是那日也会来喝杯满月酒。   顾淮之一眼就瞅见了落款上的林字,不由挑眉,“太守姓林?亳阳林氏之人?”   顾玄点头,“正是。此人乃林氏旁支,之前一直遍游山川,这几日才回太守府。听闻你爹喜得麟儿,便下了拜帖言明要亲自登门道贺。”   “等等,这段时间正是农忙的紧要关头。他乃一郡之守,不在虞川好好管理秋收之事,反而到处乱跑游山玩水?这也能当官?”   顾淮之都惊呆了,类比一下就是,他公司要签个几十亿的大单,结果负责签单的总经理一直不见人,什么事都不干还满世界瞎转悠。真碰上这样的货色,顾淮之早就炒了他的鱿鱼,怎么这郡守还活蹦乱跳当官当得有声有色的?   真是让人迷惑。   顾玄淡淡地看了顾淮之一眼,随口道:“这有什么可惊奇的,他虽不管,太守府内自有人会管。”   顾淮之立即精准吐槽,“事情都让别人做了,那还要他这个太守何用?” 第14章 机智对答   顾洄之满月酒这天,林郡守果然如期而至。顾淮之早就想见见这个丢下一郡百姓到处游山玩水的憨憨郡守,早早地跟在顾玄身边,就等着第一时间见见这位奇人。   一见之下,这人长得倒是不错。认真来说,顾淮之这些年来见过的世家子,就没一个丑的。毕竟世家出身,富贵乡里养出来的人,哪怕五官生得普通点,也有气质加成,看上去很是亮眼。这位林郡守当是气质取胜的佼佼者。   顾淮之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得出一个结论,这位大概是选错了专业,明明浑身都是艺术家的气质,却跑去混了官场,还混成了郡守,真是不知道让人该夸还是该吐槽。   林郡守一来先对着顾玄深深一礼,口中还道:“世伯安好。世伯回虞川,晚辈原该早早过来拜访。只是那时晚辈因赴友人约,去了幽州游赏闾山,耽搁了不少时日,还请世伯莫怪。”   顾玄笑着摇头,一边招呼林郡守入座一边回道:“府君客气了,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好见的?若是因此误了府君大事,岂不是我之过?”   林郡守摆手,挑眉道:“有什么事能比世伯更重要啊?这不,我一赶回来,就听闻世伯又得一嫡孙的好消息,赶紧跑了过来向世伯贺喜啊。”   说完,林郡守又看向顾琉,拱手笑道:“还未恭喜伯康兄喜得麟儿。”又指着顾淮之问顾琉,“这位便是伯康兄的长子吧?我虽在宁州,也听闻过顾氏嫡长孙聪慧过人的名声,伯康兄好福气啊!”   顾琉回以一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既礼貌又不失热情,“府君过誉了,不过是个让人头疼的顽童罢了。”   顾淮之一见他爹这表现就知道顾家和这位郡守的世交情分是塑料做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塌。   再一听两人的对话,客套间又带了些机锋,顾淮之在一旁看戏看得美滋滋,一直到今天的主角登场,大家的注意力才被转移了过去。   顾洄之被打扮成了一个大红包,看着就格外喜庆,前来道贺的人贺礼堆了满院,顾淮之略微合计一下,哟呵,小家伙这回可发了笔不小的财。   林郡守同顾琉年纪差不多,家里也有好几个孩子,看着顾洄之这可爱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他,嘴上还乐道:“这孩子生得可真俊,比我家里头那几个臭小子俊多了!”   顾琉想着这会儿天热,外头人又多,怕热着小儿子,同林郡守客套了几句便让人将顾洄之抱回了后院。   满月酒已喝,主人公也已经见过抱过,礼节悉数到位,林郡守淡淡一笑,再次看向顾玄,皱眉问道:“世伯当日辞官,是否太武断了些。如今来看,圣上也并非不听劝谏之人。只可惜世伯这等国士,如今竟要屈身于山野僻陋之间,实在让人痛心。”   顾淮之不由皱眉,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味儿呢?   那边顾玦已经冷笑一声,挑眉反问:“府君此话不妥,此乃我顾氏祖上基业所在之地,虽不比京城繁华,却也衣食无缺,又有山川河泽美景作伴,怎会是僻陋之地?”   林郡守反唇相讥:“于燕雀而言,寸方天地确实足够。”   这是上门找茬来了,说话句句带刺。不过论及怼人,顾玦又怎么会怕,他自己就很有杠精潜质,在家怼亲爹,一气一个准,这会儿矛头对准林郡守,说出的话也特别不客气:“哎呀,有人些真是眼盲心也盲,明明是钟灵毓秀之地,却眼瞎认成穷乡僻壤,怪不得这么多年一直毫无建树,干脆趁早回乡让贤算了!”   “你!”   “你什么你!虞川百姓谁不知道郡守不通庶务只知游山玩水,有这么个郡守就跟没有一样。怎么,你做的出还不准别人说啊?”   “三弟闭嘴!”顾琉警告地看了顾玦一眼,“来者是客,岂能这般慢待贵客?倘若传了出去,岂不是丢了我们虞川顾氏的颜面!”   顾玦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当着他的面暗讽他爹,当他是死人啊!听了顾琉这话,顾玦不但没闭嘴,反而给了林郡守一双大白眼,贱兮兮道:“大哥教训的是,府君莫怪,刚刚是我失言。不过我也是一片好心,人嘛,身体不适就该趁早治病,切莫讳疾忌医。哦,对了,淮儿,你上个月不是招揽了一名游医吗?不如把他请过来给府君看看。”   顾淮之正在一旁吃瓜看戏呢,冷不丁就被顾玦点了名,还有点懵逼,心说顾玦这是要气死林郡守,说是给人推荐个大夫,却偏偏要点出对方“游医”的身份。按照林郡守清高的秉性,怕是要气得不轻。   果不其然,林郡守还未等顾淮之答话,已经勃然大怒,“我好意登门道贺,你却如此羞辱于我!”   “说得好像你刚刚没有暗讽我爹似的。怎么,只许你讥讽别人,不许别人反击?府君好大的威风!便是林廷尉亲至,也不及府君这般有气魄。”   见林郡守气得快要背过气去,顾琉赶紧出声打圆场,“三弟快人快语,一片孝心,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府君莫怪。不过三弟方才所言也有道理,犬子前些日子招揽的那位大夫,虽是游医,医术却极为精湛,非但开药治病极为拿手,调理身子亦是有一手。府君不妨让他为你调养一番。”   同样是讥讽人的话,顾琉说得就要委婉些,但是气人效果一点都不差。林郡守怒极反笑,深呼吸好几回,努力平复下心情,而后对着顾琉皮笑肉不笑道:“有劳伯康兄惦记,本官一切安好。倒是伯康兄这官辞得好,堂堂世家子弟,成日里同粗鄙的武人为伍,岂不是辱没了虞川顾氏的清名。”   顾淮之原本还在看戏呢,见这人开嘲讽开到他亲爹头上,登时怒了,一脸疑惑地仰头问林郡守:“敢问府君可是出自亳阳林氏?”   林郡守傲然一笑:“那是自然!”   顾淮之继续一脸天真无邪地给他挖坑,“我听阿爹说,亳阳林氏的先祖,是先秦时的猛将林毂将军,是也不是?”   林郡守已经猜到顾淮之接下来要说什么,脸色立即僵硬起来。   果不其然,顾淮之已经无视了他僵硬的脸色,笑眯眯发问:“既如此,府君何以如此鄙视武人。林将军若泉下有知,听了此话想必都要气活过来。”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世家人际关系复杂,表面和气还得维持一下,所以这种动不动把人祖先搬出来侮辱对方的话,顾琉等人不能说,顾淮之来说却再合适不过。   顾玦立即哈哈大笑,虽未开口,嘲讽之意却尽在笑声之中。   林郡守脸色铁青,半晌才冷笑道:“顾氏好教养,长辈谈话,哪有小辈多嘴的份?真是失礼!”   这是杠精踢到了铁板,恼羞成怒后准备人身攻击了?顾淮之的嘴皮子也不差,闻言立即接话道:“府君登门,暗讽长辈,是为不敬。对子辱父,则是无礼。府君反倒嘲讽我失礼,未免惹人笑话。”   三对一,林郡守惨败。最重要的是,致命一击还是顾淮之给他的,这简直让林郡守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单凭这段对话,林郡守都已经能猜到,这话传出去后,有多少人盛赞顾淮之机敏聪慧,就会有多少人讥讽他无礼傲慢。堂堂一郡之守,气度竟然还不如一个黄口小儿,他这是硬生生用自己的名声成全了顾淮之啊!   林郡守心都在滴血,只能勉强维持最后的风度,含笑告辞。   等到他一走,顾玦立即跑到顾淮之身边,使劲儿揉了揉他的脸,狠狠表扬他,“好小子,今天表现得的真不错!伶牙俐齿,这点像我!”   “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儿子,自然是像我!”被儿子维护了的顾琉心里正美呢,上前就把顾玦挤开了,自己把顾淮之搂在怀里。   顾玄脸上也带着欣慰的笑意,温和地看着顾淮之笑道:“倒是我疏忽了,世家之子,谱牒之学不可不记。今日你能以谱系之学来讽林郡守,可见你也有些天分。既然你已背完《论语》,接下来便开始背谱系吧。”   自己就多嘴说了几句话,怎么又要开新课了?顾淮之一脑袋问号,赶紧提醒他祖父,“阿公,我还要训练部曲呢!”   “正因为如此,你就更该多背点圣贤书。我答应你让你练兵,可不是让你一头扎进武事之中的。除了谱系外,再跟着我学《孝经》。”   顾淮之明智闭嘴。   更让顾淮之窒息的是,徐氏听闻他准备训练部曲的消息,也打算让他开始练书法了。说是怕他长期沉溺武事移了性情,应该开始练书法打磨打磨他的性子,让他更加沉稳,免得染让武人鲁莽的毛病。   突然作业大增的顾淮之:……   你们夫妻这是商量好的来压迫儿童的吧? 第15章 又有访客   顾淮之陡然学业骤增,好在顾淮之经历过我大天.朝高中几年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地狱生涯,眼下这几门功课,倒也应付得过来。   只是,哪怕顾淮之天资过人,刚开始学习,也会碰上点小麻烦。   跟着顾玄学《孝经》还好,现在顾玄教顾淮之,只是让他简单背诵。徐氏那边的书法就着实让顾淮之头疼了一阵。虽然顾淮之也曾经练过书法,但所练书体和徐氏的书体并不相同,要想从头再练一体,本就有难度,再加上手短无力拖后腿,最终写出来的成果经常让顾淮之大失所望。   整个练字的过程就像后世网上的段子一样:   徐氏动笔示范的时候,顾淮之的脑子和眼睛:记住了,记住了!手破口大骂:记住个锤子!   当然,这也是因为顾淮之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在徐氏眼中,顾淮之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达到现在这个水准,已经能称上一句天才。虽然字迹尚显稚嫩,但同她的字已然有几分相似。即便是形似神不似,也足够让徐氏惊喜。   大喜之下的徐氏差点又要给顾淮之加作业,吓得顾淮之赶紧举手表示:“阿婆,孙儿年纪尚小,若再加课业,恐怕伤了手。”   徐氏:……太过激动差点忘了淮儿的年纪了。说来也怪淮儿,表现的就不像是个小孩子。   顾玄和徐氏不愧是夫妻,也想着给顾淮之加作业。除了《孝经》以外,世家的必修功课,谱牒之学终于上线,堆满了好几个书架的书册让顾淮之还没开始学就已经开始心生畏惧。   谱牒之学,实际上就是世家之间各种纷乱错杂的人际关系记录。这可不是单凭记忆力好就能扛住的,还得熟知各种拐着几百道弯的亲戚远近。各大世家存续久远的,如顾氏,将近千年。后来兴起的,也有几百年历史。想要这几百年来的姻亲关系,逻辑再强的人都得傻眼。要命的是,世家现在还在,每年又有无数桩亲事,也就意味着这些谱系每年还带更新升级的,想想都让人觉得窒息。   顾玄还在那说呢,“这两年各家婚亲之事,我们尚未记录齐全。好在吴使君特地送了一份完备的谱系来,正好方便你记。”   顾淮之不由嘴角抽搐,对吴家深感佩服:“能把这一大堆的关系捋清楚,吴家可真厉害。”   “只要用心记,这也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学以致用,如同上回吴使君见我一般,张嘴便能说出两家最近的姻亲以示亲近,或是像你之前用林氏先祖讽刺林郡守一般,那才叫真正的学透了。”   顾淮之仰头看着那一堆一堆的书,脸色发苦:“孙儿先慢慢背吧。”   顾淮之埋头苦背谱系,那边顾玄则又接待了一个分量颇重的访客。   彼时顾淮之恰好在顾玄身边,见来人剑眉星目,眼神刚毅,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立即判定这又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佬,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也不知自己背过的谱系中是否能与他搭上边。   顾淮之正在猜测间,来人已经对着顾玄深深一拜,声音低沉:“下官拜见丞相。”   “老夫已经辞官,使君莫要再行此大礼。”顾玄上前将人扶起,乐呵呵道,“使君如今已是云州刺史,怎么突然来了虞川?”   云州刺史张嘴欲答话,然而顾淮之好奇的目光太热切,让对方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到了顾淮之身上,立即爽朗笑道:“这便是前些日子说的林郡守哑口无言的长公子吧?”   顾玄见状,又是一笑,对着顾淮之招手道:“淮儿过来,见过赵使君。赵使君乃开国大将林大将军之后,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现如今掌管云州,可谓是国之中流砥柱。”   “丞相过奖了,要不是当年出手相助,赵冀早已不知缩在何处偷生,哪能有如今这般高位啊。”   顾玄拍了拍赵冀的手,低叹道:“难为你还记挂着老夫啊。只是你这般大老远地赶过来,不知有何要事啊?”   赵冀立即起身,对着顾玄弯下腰,诚恳道:“下官侥幸升任云州刺史,只是下官才疏学浅,颇感吃力。得闻丞相辞官的消息,下官大为心痛,然则州府公务繁忙,一直无法抽身前来拜访,直到忙完秋收才得了空,下官便立即赶来。此行目的有二,一是为向丞相请安,二是想请丞相入云州。”   顾淮之先前听着还觉得这人挺靠谱,至少比那个满世界瞎跑的林郡守靠谱,直到农耕社会秋收的重要性。结果这人话题转的太快,啪叽一下就扯到请顾玄去云州了,饶是顾淮之聪慧过人,一时间也猜不出这位赵刺史到底唱的是哪出。   顾玄同样一脸惊讶,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疑惑道:“请老夫去云州?使君这是何意啊?”   “冀虽说是一州刺史,掌一州之兴衰,实则日夜忧思,生怕有任何行差踏错之处害了全州百姓。如今厚着脸皮上门,也是为此,想请丞相教我。”   顾玄摇头失笑,伸手指着赵冀,半晌才乐道:“你啊你,尽想馊主意!说什么才疏学浅不堪重任,谁不知你赵冀这个云州刺史做得好好的?臭小子,成心消遣我来了?”   “丞相误会了!”赵冀赶紧赔罪,“我这不是想着在此寂寞,又有林祥那等糊涂蛋上门挑事,便想着请云州去吗?反正丞相也曾任过云州刺史,在云州亦有居处,岂不是比在这里受林祥的窝囊气来得痛快?到时候丞相去了云州,也能顺便教教我,这不就是一举两得吗?”   “一派胡言。”顾玄瞪他一眼,“就你算盘打得精,怎么,就见不得我过几天潇洒自在的日子啊?至于你说的怕我受气?你不是都说了,林郡守都被我孙子气走了,这是谁气谁啊?”   顾淮之还是第一次见顾玄对外人如此亲近,心下更是好奇,等到顾玄同赵冀叙旧完毕,让人为赵冀安排厢房休息后,顾淮之才蹭到顾玄身边,捧着脸叹气:“哎哟,这要是让小叔知道了,又该闹了。说来也是,当爹的对外人比对亲儿子还亲近,换我我也要闹翻天!”   “你这是为你小叔鸣不平啊?”顾玄大笑,“可惜咯,你小叔未必领情。这小子同赵冀感情好着呢,你以为当年我为何会出手救赵冀,还不是你小叔拉着人家一起闯祸!到头来,烂摊子还得是我这个当爹的来收拾!”   顾淮之更为好奇:“小叔当年闯什么祸了?”   这赵冀看着浓眉大眼是个沉稳的汉子,怎么还能和顾玦玩到一块去?按照两人的性子,顾玦犯事了被赵冀揪着打一顿的可能性还更高点。   顾玄提起当年顾玦闯的祸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赵冀大你小叔一轮有余,又有士庶之别,本来两人也无从相交。结果那日你小叔牛脾气犯了,上街时遇上有人纵马伤人,赵冀勇猛,上前夺鞭撂翻了马。”   “这是好事啊,赵使君当真神勇!”顾淮之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开口夸了一波赵冀。   顾玄瞟他一眼,“是啊,可纵马之人乃皇子,又该如何?”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就算是皇子,也不能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啊。一码归一码,赵使君惊扰皇子有错,那也是皇子有错在先,应该从轻发落才是。”   “真要这样就好了!”顾玄翻了个白眼,“坏就坏在赵冀有所顾忌没有叫破二皇子的身份,你小叔又不曾见过二皇子,跳出来将二皇子讥讽了一通。他那张嘴你也知道,骂起人来能把死人给气活,二皇子大怒之下动了鞭子,却被赵冀伸手拦了。三人还来不及开口,几家护卫便一哄而上,局面立即乱成一锅粥。无意中惊扰皇子变成了当街殴打皇子,你觉得这事能善了吗?”   这才是真正的坑爹啊!顾淮之简直要被他小叔笑死,捧着肚子乐了半天才开口道:“所以有了一同殴打皇子的交情后,两人就成了莫逆之交?赵使君肚量不错,换我得把小叔这个瞎搅和的家伙给揍一顿。”   顾玄也是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摇头道:“赵冀虽是功臣之后,其父却不大受重用,又畏于皇权欲将他送去二皇子面前让二皇子亲自出口恶气,陛下也撤了他的职,让他在家反省,境遇实在可怜。我于心不忍,一力保下他,将他外放出京,明降暗升,给了他一条晋升之路。他感念我力保他之恩,多有书信厚礼来往,又有你小叔在其中掺和,这才亲近了不少。”   顾淮之意味深长一笑:“看得清情势,以获最大之利,这位使君倒是个厉害人物。”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他如何能当上一州刺史?虽说云州远不及其他州富庶,刺史也不是人人能当的。”   “那阿公不会真觉得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请阿公入云州吧?”   顾玄拿出棋盘落下一子,神秘一笑:“也是,也不是。”   顾淮之听得糊涂,忍不住皱眉问道:“这是何意?”   顾玄再次落下一子,笑呵呵道:“有人已经准备抢占先手落子咯。” 第16章 评人   顾玄高深莫测地卖了个关子,却并不做多解释。顾淮之也没接着问,微微一笑后继续背谱系。   顾玦和赵冀的感情是真不错,自打赵冀一来,顾玦都不琢磨着怎么气他爹了。反而乐呵呵地带着赵冀满庄子乱溜达,还特地让人拿了玛瑙做柄的牙刷在赵冀面前献宝,一脸自豪地开口道:“赵大哥你看,这玩意儿叫牙刷,配上特制的牙膏,洁牙可舒服了!你见过淮之那小子了吧,也不知道那小子的脑子是什么长的,这东西都能被他折腾出来!”   “长公子确实聪慧过人。”赵冀微微一笑,又揶揄顾玦,“性子也比你强多了,不像你一样尽让人头疼。”   “谁说的,你是没见着那小子气人的时候,一开口就能把人噎个半死。那家伙都成精了,表面学了我爹那套养气功夫,实际上嘴比我还毒。”   听到这儿,正打算过来多观察观察赵冀的顾淮之适时冒了出来,抱着胳膊含笑看着顾玦,拉长了声音道:“哦……原来小叔是这么看我的啊!”   说人坏话被正主当面抓包,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中。好在顾玦脸皮厚,笑嘻嘻地凑了上来捏了捏顾淮之的脸,嘴里还理直气壮地说道:“谁让你总是气我,还不兴我说你几句啊!”   “这么说还是侄儿的不是了?”顾淮之得理不饶人,好以整暇地看着顾玦。   顾玦无奈,只能投降,“行行行,是小叔错了,不该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赵冀在一旁看得有趣,忍不住笑道:“可算是找着能治你的人了,想当年丞相可是被你气得不轻。你啊,该!”   顾淮之有意接触赵冀,见状便开口说道:“赵使君乃名将之后,想必对练兵自有一套方法?”   赵冀不由露出惊讶之色,完全猜不出顾淮之说这话是要干什么,但还是和气地点头回答:“倒也说不上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是自己琢磨出的一点东西罢了,不值一提。”   顾玦倒是猜出来顾淮之准备干嘛了,立即笑了:“好小子,你这是打算让赵使君教你练兵呐!小小年纪胆还挺大,开口就给一州之刺史下套。这可比我当年能折腾多了!”   顾淮之回了他一个鬼脸。赵冀则实实在在的惊讶了一回,看了看顾玦,又看了看顾淮之,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半晌才笑道:“练兵?府上乃清贵世家,怎么突然想着练兵?再说了,即便是要练兵,那也该是你们练,怎么能让长公子去练啊?”   “还不是这小子瞎折腾。”顾玦笑着解释,“练兵也就是说说,其实就是我爹给了他五十个部曲让他好生调.教。小孩子嘛,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知听了谁的撺掇,突发奇想要折腾那帮部曲。我爹一向宠他,反正就五十个人,也就随他去了,这些日子正忙活得起劲呢。谁知道他胆子肥得很,还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来了。”   “哦?”赵冀顿时来了兴趣,蹲下来平视顾淮之,饶有兴致地问他,“听你小叔的意思,你已经开始练部曲了?”   顾淮之点头,“是啊,不过就是简单地练练,不得其法。所以见了使君,便厚颜问上一问。”   赵冀心里怪纳闷的,好好一个世家子弟,不去钻研经史子集,反倒对军事感兴趣,这孩子莫不是投错了胎?   人一旦对某件事感到好奇,那就自然而然地想继续挖掘下去。赵冀这会儿还真挺好奇顾淮之这个小豆丁到底练部曲练出了什么名堂,便牵了顾淮之的手温声笑道:“如此,便有劳长公子带我去看看吧。”   “使君与小叔乃莫逆之交,无需如此客气,也叫我淮儿便是。”   赵冀从善如流,“那就请淮儿带路吧。”   别说,顾淮之这训练还挺有模有样的。单就管理方面来说,张李两名部曲被顾淮之提成小头目,一人管二十四人,每人手下的二十四人又分成两小队,并选出其中最优秀者任队长,层层管下来没毛病。   顾淮之上辈子虽然没去过军营,但后世信息发达,练兵的方法网上到处都是。哪怕顾淮之没有特地查过,也耳闻目睹了不少方法。现在,顾淮之就把上辈子那套全都照搬过来了。负重越野、扛木头、攀爬匍匐等轮番上阵,结合现在的实际情况,又增加了骑射训练,风雨无阻,堪称是躯体和意志的双重磨砺。   赵冀原本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思过来的,结果见了这般花样繁多的练兵方式,脸色瞬间严肃了不少,忍不住鼓掌叫好:“淮儿真不负神童之名。这样的方法,便是军队中养精兵,也差不多了!”   “使君谬赞了。”顾淮之微微一笑,仰头接着问,“不知使君能否再提点淮儿一番。”   赵冀摇头长叹:“我没什么能提点你的啦,你有所不知,哪怕是州府之兵,也不会如同这些部曲般日日训练。”   顾淮之不由疑惑:“这是为何?”   赵冀轻笑,而后问顾淮之:“淮儿这般训练他们,想必每天的花费并不小吧?”   不愧是将门之后,看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顾淮之点头,无奈回道:“使君慧眼如炬啊。不提衣物弓箭之损耗,单就饭食这一项,花费就比养寻常五百个部曲还要多。”   顾淮之上辈子所受的教育,让他绝不可能真正把部曲不当人,随意糟践,累死一个再添一个。既然如此,这五十个部曲每天训练量如此之大,相应的营养也要跟得上。顾淮之特地让宋璟为他们制定了菜谱,荤素搭配还有酪浆,确保他们不会因为过重的训练量亏了身体。另外,部曲们训练中也难免会受伤,医药方面也是一笔开销。   要不是顾淮之有牙刷这个进账,怕是要真正吃老本顺带啃父母了。   赵冀这么一提醒,顾淮之瞬间恍然大悟,“可是军饷不够?”   “不是不够。”赵冀失笑,“只是支撑不住如此大规模的练兵。淮儿只有五十人,养起来还算容易。州府之兵好几万,每日这么练,哪里养得起?怕是宫中禁卫军也经不起这般消耗?我记得你爹曾任虎贲,不信的话,你去问问他,就知我所言非虚。”   顾淮之回以一笑,脆生生道:“我自然相信使君。只是我更好奇,倘若让使君来训练这些部曲,会如何?”   赵冀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五十名部曲,见这五十人身姿笔挺面容刚毅,虽满身尘土却不失锐气,不由暗暗点头,沉吟了许久才道:“淮儿的练兵之法已是上乘,只是,尚还有一处不足。”   顾淮之疑惑:“还请使君赐教。”   “锐气有余,杀气不足。”   赵冀说完又不由轻哂一笑,摸了摸顾淮之的头,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归位沉静,低叹一声:“不过若是一辈子不沾染杀气,未尝也不是好事一件。”   顾玦见气氛略显凝重,赶紧跳出来,伸手搭上赵冀的肩膀,爽朗大笑:“行了,别在这伤春悲秋了。你我多年不见,趁此机会多喝几杯才是。不过先说好,只论过往情谊,不谈政事!”   顾淮之在心里给他小叔点了个赞,而后默默目送他小叔把人拖走。   两人走后,顾淮之也小跑了一会儿,强身健体,从娃娃开始。文化课课业倍增,体育课也不能落下。   赵冀在庄子里住了小半个月,每日同顾琉他们一道儿去给顾玄夫妇请安,给足了顾玄面子。   顾玄同样是打太极的高手,客套话每天都不带重样的。两只老狐狸你来我往打机锋暗暗较量,最终还是顾玄技高一筹,直到赵冀离开时,顾玄还是没松口答应同他去云州。   顾玦同样长舒口气,“可算是走了,我都替你们累得慌!”   顾毓忍不住笑他:“平时你不是还赵大哥长赵大哥短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大变脸啊?”   顾玦瞪他二哥一眼,冷哼一声:“私交归私交,家事归家事。”   顾毓等人顿时哈哈大笑。   等到下午,顾淮之练完书法后前去书房听顾玄授课,就见顾玄又摆好了棋盘,一个人来来回回下得正起劲。   见顾淮之进来,顾玄的注意力也未从棋盘上移开,只是随口问他:“这些日子你总在暗中观察赵冀,说说吧,你看出了什么?”   顾淮之揉了揉脸,认真分析道:“此人当年能出面阻止皇子闹事,可见其有仁义之心,这些日子同我谈及练兵,也不失狠厉,得罪二皇子后还能一路高升至刺史,证明他颇有手段。能忍能狠,圆融擅谋,亦不失仁厚,人杰也。”   顾玄挑眉,执白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你可真是每每都能出乎我的意料啊!人杰,倒也不差。”   见顾淮之还站在原地,顾玄上前领着他停在一个高大的书架前,指着这些顾家收藏的诸子百家文集说道:“我本想让你迟几年再看这些,现在来看,是我低估你了。谱系你且慢慢背,这里存下了法家道家兵家等书籍,皆是精华。你可多看看。”   居然又加了功课?顾淮之弱弱举手:“我能先看史书吗?”   搞不清历史让人很懵逼啊。   顾玄点头,“随你,以后我便不拘着你了。”又好奇,“你还有什么想看的?”   顾淮之赶紧抢答:“律法!”   见顾玄脸色严肃,顾淮之又皮了一把:“懂了律法,以后干坏事多方便!”   顾玄:???你是突然被顾玦那臭小子附体了吧? 第17章 所谓帝王心术   说来心酸,顾淮之穿过来都快五年了,终于搞清楚现如今的大概背景。   得了顾玄的允许后,顾淮之火速把书房中所藏的史书全都翻了出来,迅速浏览具体朝代,这才发现,这个世界的历史和上辈子还是有部分重合的,春秋战国秦朝都有,只是在西汉末年拐了个弯,没有王莽篡政,西汉自然消亡。而后天下纷乱不断,各大势力竞相登场,政权都不长久,长的一百二十年,短的就二三十年,可以说,这几百年来,天下就没真正消停过。   兴朝太.祖统一天下,距今也不到百年。说是大一统,实则乱军不断,更有胡人时不时骚扰边境,并非真正的太平之世。   顾淮之忍不住挠头,这背景可真要命,动不动就是开战的节奏,百姓们不容易啊。   想到目前的情势,顾淮之心中的危机感更强烈,赶紧跑去给顾玄提意见:“阿公,上次赵使君还夸过我练兵的方法,可见我不是瞎折腾。眼下乱像已现,不如您也让庄园里其他部曲一起来练一练?反正全部部曲加起来也就七千,咱们养得起!”   顾玄含笑看了顾淮之一眼,沉吟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也罢,反正秋收已过,他们没那么多活要干,训练训练也好。”   顾淮之心说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儿呢,一股周扒皮的气息扑面而来。   却不知部曲们正扬长脖子等着这一天呢。主要是顾淮之对那五十名部曲太好,生活条件甩其他部曲几十条街都不止。餐餐有肉,顿顿管饱,还能省下点口粮带回家给孩子解解馋,庄园里哪些部曲不羡慕?虽说训练是累了点,可是他们成天田里地里山里到处忙活,不也没轻松到哪里去吗?   是以顾玄这个命令一下,庄园中的部曲们全都乐开了花,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好好表现。   这么多人的训练,顾玄自然不会交给顾淮之负责,而是让顾琉和顾毓一人训三千人。顾玦上蹿下跳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教官的职位,却被顾玄和顾琉三人联手镇压,理由十分充分——让你带兵,怕是兵没带出来,反而训出一堆不听命令的刺儿头。   顾玦十分气愤,转过头来跟顾淮之抢职位。顾淮之那五十个部曲还跟着他呢,按着以往的训练模式练得好好的,顾玦突然冒出来,说是要帮顾淮之搭把手,拿出真本事来帮顾淮之调.教他们。   顾淮之不由死鱼眼看向顾玦,一脸黑线问他:“你这是看着我爹和二叔都有了差事,就你一个人闲着,心里不痛快吧?”   顾玦毫无被拆穿的窘迫,振振有词回道:“那都不重要。你现在不是挺忙的吗?听说你阿公又给你布置了不少任务。既然如此,你去背你的书,部曲就交给我来练,不是正好?”   顾淮之翻了白眼,果断拒绝,“你还是去找二叔吧,我就这么点部曲,不值得小叔你费心。”   顾氏三兄弟,顾琉是长子,天然受重视,顾玦最能闹腾,自然分掉父母不少注意力,所以在中间的顾毓就显得格外没有存在感,性子十分温厚,正好能包容顾玦这个爱搞事的弟弟。   顾玦却不领情,反而冷哼道:“你阿公又没让我去,我干嘛眼巴巴地跟过去,丢不丢人啊!”   顾淮之一听就知道这货的傲娇属性又犯了,撇了撇嘴:“那你还是继续闲着吧。阿婆又得了一本新字帖,你不如去问她讨要一下,回去练字去。”   反正部曲顾淮之是不打算让顾玦插手的,毕竟顾玦那恨不得把天捅出个窟窿的脾气,顾淮之也不大相信他。他养这些部曲容易么,万一砸在顾玦手上,真是得大哭一场。   顾玦那个气啊,伸手捏住顾淮之的脸往两边拉,口中还恶狠狠威胁他:“你这小兔崽子,我可记住你了!”   顾淮之下意识怼了回去,因为两颊被顾玦扯着,说出的话还有些含糊:“窝可是你亲侄子,窝要是小兔崽子,那你就是大兔崽子。”   大兔崽子顾玦恨恨地瞪了顾淮之一眼,气呼呼地松了手,背过去生闷气。   顾淮之歪头瞅他一眼,见人是真气着了,眼珠立即一转,一边揉脸一边给顾玦透露了一个大新闻:“放心吧,你马上也闲不下了。阿公阿婆正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办,我爹和二叔都不行。”   顾玦登时转过身来,目光殷切地看着顾淮之,好奇追问:“什么事,还特地要交给我办?”   “当然是给你说亲啊!”顾淮之揶揄地冲着顾玦眨眨眼,大嘴巴叭叭几下就把顾玄和徐氏给卖了,“我可是亲耳听见阿公和阿婆在商量你的婚事,还说过几天要探一探你的口风。尤其是阿婆,可上心了,不知打听了多久,连人家姑娘长什么模样都打听得一清二楚,还特地请画师根据别人的口述画了下来,就等着你去挑个顺眼的。”   虽然那些画像在顾淮之看来绝对跟对方的真实相貌不搭边,但这架势顾淮之真是服了,完全就是古装剧中皇帝选妃的节奏。   顾玦本来还聚精会神听着,等顾淮之说完后,顾玦的脸色却显得十分不自在,面上倒是还算沉稳,可耳朵却都红透了。   顾淮之见状,心下暗笑,故意笑道:“说来小叔你也十五了,正是说亲的大好年纪。纳彩问吉六礼走下来,再加上准备聘礼和嫁妆,讲究些的人家可是要花上两三年,现在说亲,正好!”   顾玦脸都红了,一巴掌拍在顾淮之头上,笑骂一声:“就你爱操心!”   顾淮之不依不饶,继续调戏顾玦:“小叔你真不动心啊?这可关系着你未来几十年的生活,不比练兵来得重要?再说了,阿婆头一回对你的事如此上心,你真的不在意?”   顾玦脸皮的厚度还是比不上顾淮之,登时落荒而逃。   逃归逃,顾玦心里还挺美的。正如顾淮之所说,这还是徐氏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重视,哪怕提及婚事有点不好意思,顾玦心里当真是美滋滋。   顾淮之就这么把顾玦给忽悠走了,暗暗松了口气。   至于顾玦怎么跟徐氏表明理想型,顾淮之也无从知晓。只是过完年后不久,春分前后,忽而听到顾玦和吴刺史女儿定下亲事的消息。   顾淮之不由惊讶,私底下问顾玄:“若我没记错,吴刺史好像还有一个女儿嫁了西边手握重军的梁肃将军。我们同他结亲,岂不是又同梁将军扯上了关系?”   “那又如何?”顾玄失笑,“世家都是拐着弯的亲戚,真触碰到自身利益的时候,该下手还得下手,也没见有人手软。”   顾淮之听出了顾玄的话外之意,立即问道:“听阿公这话,似乎更看好赵使君?”   顾玄笑而不答,反过来问顾淮之:“你之前嚷嚷着要看史书,看到哪里了?”   “商鞅变法,能将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变成西方强国,商君真是天纵奇才,只可惜下场惨烈。”   “生平得遇明主,满腔抱负得以实现,人生一大快事,无需为他可惜。更何况,商君人虽死而法不灭,万世流芳。他若泉下有知,该当含笑九泉。”   顾淮之忍不住叹气:“话虽如此,但功臣落得如此下场,难免让人唏嘘。”   顾玄微微一笑,搂过顾淮之给他上课:“你且记住,帝王用人,是因为他有用,能当一把好剑;弃他,是为了平定臣属怨气;最终杀之,则是为了换人心。商君亡于此,后世无数能臣也亡于此。这,便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为人臣者,也该看透,这样,才能抢占先机保全自身。”   顾淮之不由摸了摸鼻子,轻声问道:“帝王心术,商鞅何等聪明之人,莫非也看不透?”   “谁知道呢?”顾玄淡长叹一声,感慨道,“只不过,即便他看透了,想必也不会退缩。儒家杀身成仁,商君杀身成法,道虽不同,却殊途同归,是为士也。”   顾淮之同样心生感慨,横贯华夏五千年文明的士大夫精神,真是可歌可叹。只是他注定当不了品行高洁的士大夫,甚至顾玄也算不上真正的士大夫,因为顾玄心中,更为看重家族兴衰。   不过琢磨着顾玄刚才的话,顾淮之脑中忽而灵光一现,脱口道:“阿公当日力保赵使君,声望之高,权利之大已经遭了陛下忌讳。所以阿公辞官,既有陛下不靠谱的原因,也有明哲保身之意?”   顾玄欣慰点头,捋着胡须笑道:“若我不辞官,他日便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再无退路。如今一退,便成了执棋者,这就是以退为进。”   顾淮之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所以赵使君是您留下的后手,吴使君,甚至是梁将军都是您的后手?”   顾淮之真替他祖父捏把汗,脚踏这么多条船,真怕他翻船。   顾玄淡淡一笑:“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顾淮之当然不信,就想等所谓的时机出现,看看顾玄到底还留了多少后路。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该给顾玦准备一份独特的新婚礼物才是。 第18章 婚事与战事   顾玦那龟毛的性子,想要给他准备一份合心意的礼物,难度系数堪称五颗星。   主要是顾玦这家伙的审美和现如今的审美主流不一样。主流审美的代表人物顾玄,好风雅,喜清丽,简单来说,好的就是优雅婉约风格。顾玦就不一样了,什么华丽就喜欢什么,大红大绿大紫,可着亮眼的来。   顾淮之有幸见过顾玦当成宝贝的藏品,里头都是什么水晶钵、琉璃碗、玛瑙杯,还有各色玳瑁宝石,甚至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放眼望去一片珠光宝气,离得老远都能闻到金钱的气息。   顾淮之自认是个俗人,对这些做工精美堪称艺术品的物件还是挺能欣赏的,然而在顾玄等人的眼里,顾玦这就是俗不可耐,浑身都充满了铜臭味,颇有一种后世贵族看暴发户的优越感和微妙的嫌弃之情。   性格和品味都被嫌弃,顾淮之还挺心疼顾玦的。   想到这礼物是要送给顾玦做新婚贺礼的,顾淮之琢磨了许久,决定还是按照顾玦的喜好来,管他俗不俗。   当然,顾淮之基本的品味还是有的,就算决定送点不符合时下审美的大红大绿的俗物,也一定要俗得上档次,俗得有逼格。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顾淮之成功确定了目标——剔红漆器。   在上辈子的历史中,剔红漆器可是只有皇亲贵胄才能用的东西。剔红漆器做工繁复,耗时极长,做出来的成品华丽又不失贵气端庄,想来不管是清雅派还是华丽派,应该都不会拒绝这样的宝贝。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现在的漆器,和剔红漆器完全不一样。也就是说,要想送顾玦这份新婚贺礼,顾淮之还得向工匠解释剔红工艺的做法。   好在顾淮之上辈子收藏了几个剔红漆器,与鉴定师闲聊时,对方提过一嘴剔红的工艺有多复杂,顾淮之也就顺便记住了。   顾氏庄园中各种匠人都有,原本就有不少专门为主家做漆器的匠人,这些匠人本事代代相传,已经成为匠人世家,手艺绝对没话说。   顾淮之找了领头的匠人过来,仔细同他说了剔红工艺的流程,听得对方心驰神往,又忍不住迟疑:“大公子,这工艺实在复杂,在胎体上刷几十层朱色大漆,小人和底下的匠人们倒是都能做,但等红漆干后在漆上雕刻各种花纹,一层都不能出错的话,请大公子恕罪,小人没试过,不敢轻易夸下海口。”   顾淮之也理解,温声安慰他道:“你先放手试试,若是做不了,也无妨。真做出来了,我有厚赏。”   庄园上下都知道顾淮之出手大方,跟着他的人时不时就能得到额外福利。顾淮之这么一说,对方立即心头火热,匠人地位虽然不高,但也是有梦想的,要真是把剔红工艺做了出来,那在匠人中,他的地位还不得直接飞升成开派祖师级别的人物啊?   顾淮之可是未来的家主,这一年在庄园里也搞了不少事情,威信还是有的。匠人们一听是大公子要做的东西,赶紧全神贯注地研究这门新工艺。   这些匠人本就有扎实的底子在,全副心神都用来钻研一门技术时,进展那叫一个快。做毁三个实验品后,顾淮之顺利得到一个剔红花卉纹尊。   现在的手艺人技术真是杠杠的,顾淮之兴奋之下,一人赏了一百两银子,按眼下的物价,这都够他们一家老小花上好几年了。   见匠人们喜不自禁斗志昂扬的样子,顾淮之趁热打铁,让他们用心准备给顾玦的新婚礼。   新婚礼物自然要成双成对,顾淮之一口气给了他们好几个任务,一对双绶牡丹纹圆盘,一对云凤纹盏托,想着多子多福的好寓意,又让他们再加了一对葡萄纹椭圆盘。   这几样东西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尤为耗时耗力。等到全都做成时,已经快过了两年,正好赶上顾玦的婚事。   顾家身为顶级世家,家主嫡子成亲,前来道贺之人几乎囊括了兴朝所有世家。不客气的说一句,那些门槛不够高的,日渐没落的世家,甚至想来都开来不了。   顾徐陈林吴王裴季各大著姓汇聚一堂,底气不足的甚至挤不到顾玄面前道贺。   好在顾琉和顾毓两兄弟十分给力,徐氏和王氏招待女眷亦是滴水不漏,陈氏怀着孕,不便劳累,便看着顾凝之和顾洄之两兄弟。   这场婚事,作为主角的顾玦自然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文思泉涌张嘴便做了五首却扇诗,引得众人轰然叫好。待到新娘吴氏慢慢放下遮面的团扇,众人又是一阵叫好,纷纷夸顾玦好福气,娶了个美貌动人的贤妻。   七岁的顾淮之得以跟在顾玄身边看热闹,眼见他小叔两只耳朵都红透了,忍不住埋头暗笑。   除了两位主角外,最出彩的便是顾淮之。   倒不是顾淮之故意同顾玦抢风头,而是摆在厅堂内的几样剔红漆器太过引人注目。在座的都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一眼望去便知此物不凡。   瞧这贵气端庄的气派,这精致到让人赞叹的做工!家底丰厚就想找点稀罕物的世家子弟们纷纷来了兴趣,暗暗打听这是何物。   结果恰好就被顾玦听了一耳朵。   顾玦那就是个炫侄子狂魔,这会儿逮着机会,还不得死命吹他侄子一波。一边吹,顾玦还一边给顾淮之立了个孝顺人设,“我们家淮儿打小就懂事,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长辈。你们可别小看这几样剔红漆器,虽然不多,那可是费了匠人们两年的精力才完成!”   听了这话,便有人惊讶,“哟,那府上大公子岂不是五岁时就在琢磨这事儿了?可真聪慧!”   “那可不?”顾玦骄傲地把头一扬,“淮儿就是聪明伶俐!”   众人一听这话,先是暗暗点头,心说顾家这位嫡长孙还真有几分不同,想来以往的传言并非他人夸大其词。而后,有人便想起了某位仁兄惨遭顾淮之嘴炮完虐的悲惨事迹,忍不住把视线往一旁的林郡守身上瞟。   无辜躺枪的林郡守:……我就来喝个喜酒,怎么还得被嘲笑?   顾淮之也看到了众人投向林郡守的微妙目光,心里的小人笑得直打滚,面上还特天真无害地给了林郡守一个友好又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   林郡守:……肝疼,胃也疼,想走人。   不过,让顾淮之没想到的是,他给顾玦送的这份礼物,竟然让他成了一个大土豪!   世家嘛,千百年积累下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看中了某样东西,那就可劲儿地买买买。   顾淮之送的这几样剔红漆器着实漂亮,精美大方又能镇得住场子,可不就瞬间击中了世家们那颗买买买的心么?顾玦这场婚事办完,顾琉那儿接到一堆订单,都是指明要剔红漆器的。   手握剔红工艺技术的顾淮之,商人本性发作,又跑去和顾玄谈了谈分成的事,最终成功拿到三成利润。   可别小看这三成利,剔红漆器的价格跟牙刷牙膏那就是顶级奢侈品和日用百货的区别。一件剔红漆器给顾淮之带来的收益,几乎是这几年牙刷牙膏的总和。   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顾淮之高兴地又给匠人们发了一笔奖金,然后把资金用在了支持宋璟钻研医术上和训练部曲上。   顾家有了这一大笔收益,更加宽裕,训练任务繁重的部曲们的待遇又提高了一点,真是皆大欢喜。   徐王陈吴四家亲近亲戚回去时还带了两件剔红小圆盒,很是满意。   顾淮之对徐家来的表舅印象还挺深刻的,据说是徐家现任家主,徐氏长兄的儿子,和徐家现任家主生得极像,是那种亲和力爆棚的长相,第一眼就能让人放下戒心,和徐氏的清冷风格完全不一样。   据徐氏侄儿说,祁东王私下联系过他爹,想来这位王爷快要坐不住了,让顾家做好准备,免得一旦乱起来被波及到。   顾淮之不由皱眉,看来这几位已然是蠢蠢欲动,就等某个时机到来,便找借口趁机作乱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借口来得如此之快。   十一月二十五,胡人北下攻破幽州边境,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朝野震怒,誓要发兵报此血仇。   问题是,朝廷连连征战镇压乱军,国库已然空虚。现如今又要大举出兵征讨胡人,国库实在不堪重负。   哪怕顾玄领头,带着世家捐了一波财物,但大战一起,粮草辎重军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世家捐的财物虽然数目巨大,但还是不能彻底填满这个窟窿。   于是,开年后,皇帝下令:民产子三岁者则出口钱。   顾淮之读过律法,知道兴朝的人头税分为算赋和口赋。男子十五交算赋,每年120钱,用作军费。孩童七岁交口赋,每年30钱,归少府,属皇帝私库。   这项命令,变着法儿加赋税不说,肥皇帝私库又是个什么操作?   然而百姓已是不堪重负,甚至到了杀子的绝望境地。   征胡之战,虽然胜了,却是惨胜。这一战,彻底打空了兴朝国库,其他势力,则迅速崛起。 第19章 天下大势   天下局势忽变,哪怕顾淮之一直待在庄园中,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微妙的紧绷气氛。   最为明显的是,赵冀来得更勤了。除了他和吴刺史经常亲自登门之外,顾玄这段时间收到的信件也比以往翻了一番。   顾淮之忍不住问顾玄:“现如今情势严重吗?”   顾玄不由冷哼,将手里的信往桌上一扔,没好气道:“你说呢?当年武帝下令民生子三岁交口钱都被口诛笔伐成什么样了?前车之鉴不远啊,这才过了多久,又来这样一项政令?说实话,要不是胡人实在可恨,我连钱物都不想给!朝中那帮大臣也是,就不知道劝一劝?”   自己主动挖坑往下跳,这皇帝怕是个二傻子吧!   实际上,顾玄还真冤枉大臣们了。现任丞相徐季陵和皇帝死磕了许久,愣是没能让皇帝收回成命,现在已经称病不出,显然也是被皇帝的骚操作气得不轻。   重点是人家皇帝还觉得这主意可棒了,现在不是打赢了吗,燃眉之急顺利解决,再过两年朝廷元气恢复后,再把这政令废除不就得了?   顾玄气就气这一点,百姓全都被他霍霍完了,他还在沾沾自喜,没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朝令夕改,朝廷威信大不如前,真是神仙也救不了。   “阿公别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顾淮之赶紧给顾玄顺气,见顾玄气消得差不服了,才小声问,“近来我们庄子上好像也多出了一些人,这么看来,宁州的形势是不是也不太妙?”   顾玄偏头看了顾淮之一眼,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才反问他:“你怎么看?”   顾淮之心里的想法其实还挺多的,就是观点可能有点太犀利,生怕说出来后被顾玄按住暴打一顿。   虽然顾玄表面上脾气还是挺好的样子,平时也特别宠顾淮之,保险起见,顾淮之还是开口给自己要了个护身符,“我要是说了,阿公你不许生气,也不许罚我!”   这还是顾淮之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怂叽叽的样子,顾玄立即来了兴趣,挑眉道:“行,我答应了。说说吧,你有什么高见,还担心我听了揍你?”   顾淮之偷偷瞟了一眼顾玄的脸色,然后拿过书案上的笔和纸,在纸上分出朝廷、百姓和世家三方,嘴里还解释道:“现如今的形势,朝廷再次涨了赋税,百姓不堪重负,卖田卖地,卖儿卖女的不计其数,更有大量没了田产的百姓拖家带口寻求世家的庇护。”   顾淮之一边说着,一边在“百姓”和“世家”之间连了一道线,然后接着分析,“世家地位尊崇,名下的田地大部分免税,百姓一旦成为世家的佃户或者部曲奴婢,便成了隐户。隐户多,在籍的百姓少,朝廷能收到的赋税自然也越来越少。于是,朝廷国库空虚继续加税,结果只能导致更多的百姓成为隐户。这三方,除了世家受益外,朝廷和百姓都是受害者。”   顾玄的脸色十分微妙,看不出喜怒,浑身散发的气息却人顾淮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一旁,低下头来不敢再轻易开口。   良久,顾玄才问:“你觉得,如今时局不稳,山河即将破碎,是世家之过?”   顾淮之弱弱回道:“不全是世家之过,但世家也要负一定的责任。”   顾玄忽而一笑,双眼紧盯着顾淮之,犀利反问:“若是没有世家帮助皇室管理朝政,这天下说不定会比如今还乱!千百年来,世家地位一向尊崇,受万人景仰,怎么如今反倒成了罪过了?”   顾淮之抿了抿嘴,见顾玄不像是真正生气的样子,接着辩解道:“世家地位真正达到顶峰,也不过就是这几百年的事。先秦时诸子百家轮番登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事时有发生。世家虽显贵,也不及如今这般总揽朝政大权。”   “那你觉得世家为何能有今日之地位?”   顾淮之毫不犹豫地说了五个字:“九品中正制。”   顾玄忽而一笑,而后又是一叹,不知是喜是悲,怅然道:“当年士族能力何等出众,力挽狂澜者层出不穷,才换来如今士族高不可攀的地位。却不曾想,一代代传下来,不少世家子弟竟是一个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贪图享受没人能比得上他们,虽风流雅致,却无治世之能。可悲可叹呐!”   顾淮之暗暗松了口气,小声问顾玄:“您不生气?”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顾玄低低一笑,揉了揉顾淮之的头,感叹道,“你能发现此等弊端,阿公很是欣慰。世家地位尊崇了数百年,受过的非议多了去了,如今不也好好的吗?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总会有人想出应对之策来的。”顾淮之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   顾玄耳朵挺灵,听清楚了顾淮之的话后又是一笑,“应对之策?只要世家还在一日,皇室就得仰仗世家治理朝政,想打压世家,哼,以往不是没人干过,结果呢?世家照样高高在上,而对方的王朝早已灰飞烟灭。”   顾淮之心说办法还是有的,学过后世历史的都知道,科举制度就是彻底治服世家的枷锁,自从科举兴起后,世家就慢慢走向没落,再不复往日荣光。   但是碍于身份,顾淮之提都不能提科举的事,不然的话,顾玄脾气再好,怕是也会真的气上一场。   于是,顾淮之又硬生生把话题扯了回来,“其实世家同样也是受害者。战事一起,首当其冲遭受乱军攻击的定然是士族阀门。都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兵器所指之处,可没什么士庶之分。”   顾玄默默点头,沉声道:“是啊,当年兵戈四起时,顾氏伤亡千余人。若是能有一个安稳的世道,哪怕让世家退让几步,交出些许利益,我也心甘情愿。只可惜,世无明主,我也只能求自保了。”   顾淮之也沉默了,人人都有不得已,这世道就是这么操蛋。   祖孙两正陷入严肃的气氛中,便有仆役来报,说是云州又有书信传来。   顾淮之眨了眨眼,顺便吐了个槽:“不用说,肯定又是赵使君的来信。这都三年了,他可真有耐心。”   顾玄笑而不语,拆开书信仔细一看,忍不住扬了扬眉。   顾淮之凑过去一看,捧着脸笑道:“看来赵使君对自己十分有信心,这回不请您过去帮忙了,反而是邀请您过去看看现如今云州安稳的模样?”   “他治理百姓确实有一手,真要论起来,我们宁州的吴使君还不如他。”   顾淮之点头:“能屈能伸,不在意他人目光,这点吴使君确实不如他。毕竟吴使君是世家出身,不大放得下身段。”   “那不过是因为吴使君不如赵使君有雄心壮志罢了。”顾玄淡淡开口,顺便纠正了一下顾淮之对赵冀的评价,“你当年说赵冀,人杰也。现在来看,枭雄二字更适合他。”   顾淮之点头,又忍不住咋舌,“这位的胆子可真大,他父母可都在京城吧,真要有什么动静,按龙椅上那位的脾气,还不得灭了赵家满门。”   “那他怕是求之不得。”顾玄冷哼一声,见顾淮之一头雾水,又补充了一句,“他生母在赵家受尽折磨而死,母族也被继室一家迫害。虽然他在人前做足了孝子模样,但依他的性子,皇上要真灭了赵家满门,他只有拍手称快的份。”   顾淮之秒懂,又是一个受尽后院纷争之苦的小可怜。这么来看,京中能牵制他的人根本没有,怪不得他在顾玄面前基本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顾玄还问顾淮之呢,“怎么,你看好赵冀?真要计较起来,祁东王乃陛下的皇叔,名义上占优势。梁肃兵强马壮,实力也比赵冀强,你就看中赵冀了?”   顾淮之不由撇嘴,“梁肃确实实力强大,然而上次胡人犯境,他明明有能力去救,却为了保存实力不出手,单凭这一点,足够让天下人瞧不起他。”   “那祁东王呢?”   提到这个顾淮之更想吐槽,从书房中翻出舆图,指着祁东王的封地说道:“喏,祁东王的封地在平洲,处南方。我这几年读史书,总结了一下各大王朝的战况,而后发现,千百年来,顺利北伐完成大一统的,一个都没有!就凭这,祁东王还未登场就已经输了!”   顾玄绝倒,万万没想到顾淮之还有这么让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关键听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于是乎,顾玄的思路也被顾淮之给带偏了,迟疑道:“大概是,那边风水不好?”   风水问题顾淮之不了解,但据他所知,中华几千年的封建历史,成功北伐完成大一统的,就一个,那就是明朝的朱八八。祁东王大概是没有这个命。   这么一分析,还真就是赵冀最靠谱。再加上赵冀言辞恳切再三相邀,最终顾玄拍板:去云州! 第20章 初至云州   这次去云州,顾玄把顾毓一家留在了庄园中。一是陈氏即将临盆不宜赶路,二是庄园中已经训练有素的部曲也需要人看着。   顾毓素来听顾玄的话,一听这话立即认真向顾玄保证:“爹您放心,我一定打理好庄子。庄上一应事务,无论大小,我都会及时写信告知您和大哥。”   长辈们父子兄弟依依惜别之时,顾淮之则被哭得惨兮兮的顾凝之紧紧抱着,怎么都挣脱不开。   孩童的哭声都带着一种特有的尖锐感,顾淮之虽然也挺不舍得这个堂弟,但体内毕竟是成年人的芯子,自然不会同他一样哭得满面通红,只能一边拍着顾凝之的背,一边轻声安慰他:“行了,别哭了,等我到了云州就给你写信,你不是也开始跟着二叔念书了吗,到时候咱们兄弟互相通信,不给二叔他们看,多好!”   小孩子还是很好哄的,一听顾淮之这话,顾凝之的注意力便逐渐被他带偏,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我舍不得大哥!”   一旁已经快三岁的顾洄之也绷不住了,挣脱乳娘的怀抱,泪眼汪汪地扑进顾凝之怀里,哽咽地嚷嚷着:“二哥,我也舍不得你!”   小哥俩年岁相差不大,又不是伪儿童,平时感情很是不错。顾凝之原本都要被顾淮之哄好了,一听他堂弟这话,又立马泪奔,转过身去和顾洄之一起抱头痛哭。   这画面真是既心酸又搞笑,遭遇魔音穿脑二重奏的顾淮之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认命地继续哄娃。   哄孩子这事,顾淮之自认比不上顾玦。这不,他哄了半天,俩小屁孩还是哭得直打嗝。顾玦一出手,直接将顾凝之拎到一边,故意吓唬他:“既然你这么舍不得哥哥弟弟,那就跟我们一起去云州吧!反正东西都备的十分充足,再加你一个完全没问题!”   还在大哭的顾凝之立即傻眼了,委委屈屈地抹眼泪:“嗝儿~我不要离开爹娘!”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顾淮之:……你可太秀了,这招真是棒呆了。   万万没想到,顾玦还有更秀的。见俩小屁孩终于不哭了,顾玦又挑眉看向顾淮之,乐呵呵地调侃他:“看见了吧,还得我出手才镇得住这俩臭小子!别把自己太当回事,这大胖子可没那么不舍得你们!”   小哥俩都把自己吃得挺圆润,顾玦这毒舌就管他们叫大小双胖。   顾淮之正想怼过去说你心里能不能有点数,父母比堂兄弟分量重,多正常的事。结果身边的小胖子一听这话又是张嘴大哭。   顾淮之那个气啊,一把抱过小家伙塞进顾玦怀里,没好气道:“谁弄哭的谁哄,小叔你也成亲了,正好学着怎么当爹!”   顾玦顺手抱过小胖子,同他大眼瞪小眼,见小胖子眼里还含着两泡泪水,顾玦所剩不多的良心突然冒了出来,想了想,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撕成小条的肉干,具有吃货属性的小胖子登时挪不开眼了,满脸都写着“想吃”两个字。   顾玦立即朝着顾淮之得意一笑,伸手往小胖子嘴里塞了一把肉干。   顾淮之则趁机开溜,跑到顾玄身边老实站好。等到双方告别完毕,上了马车后,顾淮之才忍不住吐槽:“小叔怎么成亲了还是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怪不得阿公哪怕心里不想带他去云州,这回也不得不把他带上,不然的话,还不得把庄子折腾个天翻地覆?小婶婶摊上这么个夫君,可真不容易!”   “就你促狭!”王氏伸手点了点顾淮之的额头,笑着提醒他,“以后这话可莫要再说了,要是被你小婶婶听了去,那我就只能压着你去给她赔罪了。”   顾淮之摸了摸脑门,讪讪点头。   这次去云州,随行人数可不少。光是用来护卫的部曲就带了五百人,属于顾淮之的那五十个也在其中,再加上伺候的婆子婢女和大夫,人数将近七百。   顾淮之原本还觉得带这么多人有点夸张,结果一出虞川,顾淮之又见识了一回真正的人间地狱。   顾淮之本以为上次从京城回虞川的路上见到的景象已经是惨不忍睹堪称人间炼狱了,万万没想到,现在所见的,竟然比上回还要惨烈十倍。   上次只有一个兖州遭灾,这次则是全国百姓不堪重负纷纷破产沦为流民,灾民人数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顾淮之也曾看过顾玄收过的书信,知道宁州的情况还不算特别严重的。但是一路走来,道路两旁蓬头垢面浑身都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百姓人数之多,让顾淮之再次受到暴击。   哪怕路边不像上次那样有白骨,顾淮之也有点绷不住了,忍不住问一旁的顾琉:“不是说,不少世家会接纳流民为他们干活吗,怎么路上还有这么多流民?”   现在再回想起之前自己对顾玄说的那番抨击世家的话,顾淮之真心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天真,没遭受过现实的毒打。现在,世家要是齐心协力安置好了这些流民,让他们免受颠沛流离之苦,保住他们的性命,顾淮之立即跑去顾玄那儿认错去。   然而顾淮之的想法还是太甜了,因为顾琉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了他的美好想象:“世家接收流民,也是有数的,差不多就得了。一是不好跟朝廷抢人抢得太过分,二则,世家也用不着这么多佃户。”   顾淮之在最后一句话中闻到了熟悉的资本家的气息,忍不住苦笑,许久才平复下心情。   到了云州境内,情况才有所好转。最起码,云州境内的百姓,眼中有光,不像流民那样死气沉沉。单看百姓的精神状态,顾淮之就知道,赵冀上次来的书信中并未夸大其词,云州在他的治理下,确实没受太大的影响。   在肯定自己的眼光和决定的同时,顾淮之也默默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加快改朝换代的步伐,现在的朝廷不做人就赶紧换个有良心的,可别再战乱不断让天下百姓遭罪了!   顾淮之一行人刚到云州境内,赵冀已经在城内恭候多时,如此也能看出赵冀对云州的掌控力委实不差。   顾玄和赵冀都是玩转权术的老狐狸,这次顾玄拖家带口来云州,已经是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赵冀自然心里有数,亲自上前扶了顾玄,姿态放得十分之低,口中爽朗笑道:“我可是等了丞相好几年了啊!如今丞相怜悯我一片赤诚之心,来了云州,赵冀真是三生有幸!”   “客套话就不用说啦!”顾玄拍拍赵冀的手,“我退隐多年,你叫我丞相也不合适,当年我也指点过你几回,我便托大一回,让你叫我先生如何?”   “赵冀求之不得!先生请,听闻先生要来的消息,我已经让人提前给先生备好了宅子,虽不及先生早些年自己置办的庄子,但我想着庄子离刺史府太远,以后又多有请教先生之处,便在刺史府附近也设了一处宅子,方便日后上门。当然,到底在何处落脚,还是听先生的。”   顾玄也没故意摆高姿态,闻言立即点头道:“还是使君考虑周全,既然如此,我们先去庄子上看看,再去宅子里住着。”   赵冀更是高兴地连连点头,亲自护送顾玄等人去了顾玄的庄园。几日后,顾玄他们休整完毕,赵冀又亲自上门迎接他们搬进新宅,给足了顾玄面子。   这等大事自然没有顾淮之出头的份,不过等到进了州府,看见演武场的练兵方式时,顾淮之忍不住扬了扬眉,诧异地看向了赵冀。   赵冀回以一笑,解释道:“当年在宁州见了你的练兵之法后,我深受震动,回来便让这些精兵也练上了,还得好好感谢淮儿啊!”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同样笑着回道:“使君言重了,能帮上忙,是我之幸。”   自此,顾淮之一家便在赵冀备好的宅子中住了下来。   然而还没彻底安顿下来,顾淮之又听见顾玄大发雷霆要惩治顾玦的消息。   顾琉出门去了,匆匆忙忙跑来请顾淮之前去救火的吴氏一脸惊慌,急声对顾淮之道:“淮儿,你阿公阿婆最疼你,你快去帮帮你小叔,不然的话,他怕是真要被你阿公请家法了!”   这么严重的吗?顾淮之一脸惊讶,忍不住问:“小叔这又是犯什么错了?”   以往也没见顾玄发这么大的火啊,请家法,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吴氏匆匆拉着顾淮之往正院赶,喘着气道:“我也不知道缘由,还是先去劝一劝吧!”   两人一路奔至正院,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顾玦愤愤不平的声音:“我不过就是你们一时欢愉的产物,你们以前不管我,现在也别管!”   顾淮之顿时沉默了,这架势,被请家法,一点都不冤。   让顾淮之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还有更劲爆的,徐氏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你错了,没有欢愉。”   顾淮之:???!!! 第21章 挨揍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顾淮之哪怕还没进屋都替顾玦感到窒息。   原本梗着脖子打算死犟到底的顾玦彻底傻了,瞬间从一条气鼓鼓的河豚变成了蔫儿吧唧的小鱼干,完全没想到他娘能说出这么彪悍的话。   要是有人告诉顾玦,他有一天会因为别人说的七个字落荒而逃,顾玦一定喷他一脸,然而现在,顾玦他要立即开溜了!   开玩笑,这个时候还不跑,被戳了心窝的亲爹还不得把他揍掉半条命。毕竟他娘那一刀插的太狠了,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他爹没办法教训妻子,难不成还教训不了儿子?   这一跑,正好就对上外面顾淮之复杂的目光,再往旁边一看,牵着顾淮之的,是他刚过门不久的妻子。   顾玦:……给我块豆腐让我撞死在这儿得了!   顾淮之和吴氏也很尴尬,吴氏主要是后悔带着顾淮之过来求情,现在倒好,情没求着,却听了一耳朵儿童不宜的话语。唯一庆幸的是顾淮之还小,什么都不懂,不然的话,她真的没脸见王氏了。   顾玦也是同样的想法,勉强对顾淮之挤出一个微笑,磨牙道:“你没事跑这儿来干嘛?回去哄小胖子去!”   却不知道顾淮之这个伪儿童心里门儿清,只不过受到了些许冲击,还处于恍惚状态中。直到听了顾玦这话,顾淮之才恢复如常,努力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好奇地问:“小叔,你又闯什么祸了,小婶婶说阿公准备请家法,我这才赶过来想帮你求情的。”   顾玦心里还有点感动,然而这次他作了大死,哪怕顾淮之再三劝阻,浑身冒寒气的顾玄还是毫不犹豫地请了家法,亲自动手把顾玦揍了个屁股开花。   那场景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吴氏捂着帕子在一旁默默哭泣,还不敢哭出声。没过多久,徐氏走了出来,平静地开口:“我们之间的事,你不必恼羞成怒拿孩子撒气。真气不过,同我闹一场便是。”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顾淮之也不敢瞎开口了,暗中给吴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把人带走。   吴氏也是个机灵的,立即会意,吩咐几个仆役把顾玦抬回了自己的院子。   顾淮之这边正忙着,顾琉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见宅子里的奴仆婢女们大气都不敢喘的忐忑模样,心下疑惑,不知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气氛竟然如此紧绷。   顾淮之让人将顾玦抬走后,也不敢在正院多待,生怕两位大佬掐起架来殃及无辜,把顾玦送回房后立即脚底抹油开溜,一头大汗往自己院子跑。   路上,正巧就碰上了顾琉。   顾琉心里正纳闷呢,这下好了,找着知情人了。   顾淮之其实也没闹明白顾玦先前作了什么死,毕竟在徐氏的暴击下,其他的都是浮云。是以听闻顾琉这么一问,顾淮之也只能苦笑道:“小叔不知何故惹了阿公勃然大怒,刚刚才挨了一顿家法。”   顾琉一听就忍不住皱了眉头,接着追问:“你小叔的伤势现在如何?”   “放心吧,宋大夫已经过去给他上药了,说是皮外伤,不打紧,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你小叔那性子,让他在家憋上十天半个月,这可有他受的!”顾琉吐槽归吐槽,脚下倒是很诚实地往正院而去。   顾淮之知道他爹一向疼弟弟,这会儿去正院,肯定是去求情的。顾淮之也挺好奇他阿公和阿婆现在到底吵起来了没,有了亲爹在,顾淮之的胆气又壮了,八卦之心占了上风,迅速跟上了顾琉的脚步。   正院的气氛僵硬得吓人,院内侍奉的人个个噤若寒蝉,顾淮之几乎都能感觉到她们在微微颤抖。   顾琉的眉头皱得更紧,大步踏进屋内,温声问道:“三弟这是又闯了什么祸,竟惹得爹如此大发雷霆?”   顾玄冷着脸没答话,徐氏凉凉地瞅了他一眼,而后冷静开口:“先前教训他,不过是因为他这段时日委实不着调,青楼楚馆赌坊到处都有他的份,若是淮儿长大了也这么胡闹,你能不生气?”   顾淮之不由一脸懵逼,他就是想过来吃个瓜而已,怎么突然就被点名了?   顾琉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瞬间理解了他们的愤怒,但是顾琉还是为顾玦辩解了一番:“三弟虽然狂放不羁,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里也有数。他那个性子你们也知道,吃软不吃硬,你们来硬的,他牛脾气一上来,不就死犟到底了吗?”   顾淮之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顾琉忍了忍,还是多嘴说了一句:“三弟从小被你们忽视长大,一直都很孝顺,也就是这几年移了性情。当年你们不期盼三弟来到这世上我也知道,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天大的怨气也该散了,三弟又做错了什么?难道真要他像四弟一样没了你们才满意吗?”   顾玄和徐氏沉默不语,半晌,顾玄才道:“罢了,随他去吧。”   顾淮之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安静如鸡地跟着他爹出了门。   屋内,顾玄疲惫地叹了口气,揉着眉心问徐氏:“这么多年了,该放下了。当年我千错万错,但老大说得对,这一切不应该由老三来承担。这几年你的态度也松了不少,就彻底放下吧。老三心里还是很看重你这个亲娘的,变着法儿找借口想同你亲近,莫非你感受不到?”   徐氏似是想起某些不堪的回忆,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半晌才冷声道:“怀老三的时候你做过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想起你当时的嘴脸就膈应得慌。当年你那位心肝儿被我杖毙,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不久后也病逝了,这两笔账你不是都记在我头上了吗?你又何曾放下过?要是真心疼老三,你当年也不会忽视他。在老三的事情上,我们两个,谁都没资格指责对方。所以刚才老大发怒,我们也只能听着!”   顾玄默然,再次深深叹了口气,一直笔挺的脊梁微微弯了下去,整个人如同老了十岁,而后苦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说得对,我们都对不住老三。只不过当年水碧之事,我从未怪过你。是她先起了歹念想对老三下毒手,你杖毙她也是情有可原。至于老四,本就身子骨弱,他的死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徐氏冷哼一声,不再给顾玄一个眼神,理了理衣裳,冷静地去了顾玦院里。   顾淮之正听顾玦对他们父子诉苦:“火急火燎让人把我喊回来,开口就骂我逆子,说我干啥啥不行还学了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做派。你说我还能好好跟他解释吗?”   顾淮之听着都替他爹感到头痛,好在顾琉完全不为所动,只问重点:“你去那些干嘛?别跟我说就是好奇去看看。”   顾玦趴在床上,嘶了一声:“我这不就是想着多打听打听点消息吗?你呢,接触的都是各家的继承人,要面子,瞎讲究,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就不一样了,专门找各家的纨绔喝酒聊天,别小看这帮家伙,个个儿消息灵通得很,毕竟他们闲,专唠嗑各家家长里短的小道消息。谁知道这么倒霉,被爹听到了风声,二话不说就要请家法,我冤不冤呐?”   “谁让你不解释的?活该!”顾琉简直想给顾玦一巴掌,然而看着他这倒霉样儿,到底心软了,没忍心下手。   这时,徐氏进了门,手里还拿着伤药。顾玦的眼睛刷得一下就亮了,下意识地笑道:“娘,你怎么来了?”   徐氏把药放在一旁,眼中多了几分柔软,温声道:“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是我们不对,没问清楚就开始罚你。”   从未被亲娘这么对待过的顾玦顿时受宠若惊,仰着脖子使劲儿摇头,“没事,反正我皮糙肉厚,过几天就好了,娘别担心。”   徐氏沉默了片刻,看着顾玦亮晶晶的眼神,迟疑了一瞬,缓缓伸手摸了摸顾玦的头,低叹道:“以后不要再这么犟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顾玦身子僵硬了一瞬,最终满足的点点头。   一旁的顾淮之看得清清楚楚,那一瞬间,顾玦的眼中分明有泪光闪动,眉宇间的那股戾气和郁气也随之消散。   这是要恢复正常的节奏啊!顾淮之心下兴奋,觉得他爹以后终于可以省点心了。   顾玦打进纨绔圈后确实打听了不少消息,之前是和父母置气不愿意说,现在气顺了,顾玦便老老实实地说了个清楚。   让顾淮之惊讶的是,赵冀竟然打算敞开大门来接收各地流民。   其他州可是对流民避之不及,一来城里也没这么多粮食,二来,官员考核中,赋税和治安占据重要地位,流民一多,这两项都没法保证。   赵冀能这么做,委实刷爆了众人的好感。   不过,天下流民这么多,要都往云州来,怎么安置便是一个大问题。   顾淮之弱弱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却换来顾琉轻轻一笑:“这时候,不正是我们出头的机会吗?” 第22章 新伙伴   接收流民,在顾淮之看来,有利也有弊。弊端是流民太多,要是管理不当很容易爆发大规模治安案件。至于有利的一面嘛,战事一起,兵多的那方总归更有底气一点。   想得再长远一点,总人口变多,新生儿人数也会随即增长。万一打的是持久战,这都是后备力量。   不过,顾淮之还挺好奇,赵冀到底要怎么安排这些流民,毕竟云州的粮食也有限,一个搞不好玩崩了那基本就坑了一个州。   可惜顾淮之的年纪限制了他的行为,他再天才,顾玄也不可能把他带去刺史府议事厅去。所以顾淮之虽然好奇,也只能拐弯抹角打听一下具体发展。   然而顾琉这段时间明显忙碌了许多,顾淮之想找他打听点消息都找不到人。问顾玄吧,顾玄又淡定得很,只是随意回了一句:“到时候便知,不用这般着急。”   把顾淮之憋得只能跑去折腾小胖子,圆头圆脑的顾洄之小朋友正是好玩的年纪,顾淮之最近迷上了教他认字这项事业,兴致来了还握着他的手领着他动笔写字。   顾淮之可比当年的顾玦厚道多了,想着面前这个是自己的亲弟弟,顾淮之也没为难小胖子,教他认了简单的“上大人”等笔画简单的字。   然而小胖子的表现让顾淮之很是失望,哪怕是这么简单的字,小胖子念了几遍后,不到一句话的时间立刻又忘了个一干二净,顾淮之再次考他时,只收到满眼的问号,答题全靠蒙。重点是这小胖子运气还不太好,总共五个字就没一个蒙对的!   顾淮之顿时傻眼,难以置信地王氏:“弟弟怎么会这么傻?”   “又胡说八道了。”王氏一把搂过小胖子,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小块枣泥糕,而后不赞同地看着顾淮之,“凝儿三岁时也这样,教了什么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不也挺聪明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生了个特别聪明的脑袋啊!”   顾淮之都惊呆了,原来正常三岁小孩的记忆力是这样的吗?那他当年都干了些什么?怪不得顾玄他们拿他当神童,如果三岁孩子都是这个水平,那他当年的表现确实能算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王氏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公道话:“也不都是这样,凝儿和洄儿算是开窍晚一点的,一般机灵的孩子,这些简单的字,你多教几遍还是能记得住的。但是记的时间可能不长,指不定一觉醒来又忘了。”   顾琉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顺嘴问了一句:“这是在聊什么呢,谁记性不好啊?”   等到王氏把前因后果一说,顾琉立即觉得有点窒息,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被亲爹嫌弃的日子。   顾琉生怕小儿子跟他一样被弄出心理阴影,吓得赶紧对顾淮之说:“洄儿还小,等他再大点,就由我来亲自教养吧。你平日陪着他玩一玩就行。”   顾淮之发誓,他在顾琉的眼里看到了恐惧之色。想到亲爹当年的悲惨过往,顾淮之老实点头,“知道了。”   顾琉还是有点不放心,又觉得顾淮之都八岁了还没个靠谱的小伙伴一起玩耍,也挺寂寞的,是时候该带他出门结交几个同龄玩伴了,接触的人多了,他心里也能对正常同龄人的聪明水平有点数。   于是,顾淮之终于可以出门结交好朋友啦!   说实话,顾淮之心里还有点小激动,毕竟八年来,顾淮之都没怎么出过门。在京城时是因为他年纪小,当时身体还不好,王氏根本不敢让他出门。   回虞川后,顾淮之又课业繁多,虽然年纪小,要操心的事儿可一点都不少。再加上虞川是顾氏的大本营,一般人家顾琉等人还有点瞧不上眼,庄园中也有和顾淮之同龄的族人,只不过那时候顾淮之忙得很,经常蹲在顾玄身边看热闹听时政,基本抽不出什么时间来玩耍。   现在到了云州,就一个小胖子能让顾淮之玩一玩,顾淮之还真的觉得有点寂寞。   顾淮之的第一站,去的是刺史府。   据说赵冀的小儿子和他差不多大,嗯……虽然赵冀比顾琉还要大上将近十岁,但他后院可不像顾琉那么久简单,妻妾一多,孩子也跟着多了。长子都快到成亲的年纪了,还有妾室正怀着孕。顾淮之有理由相信,以后,刺史府可以见到一个小屁孩管另一个同龄甚至更小的小屁孩叫叔的画面。   当然,赵冀的后院情况才是这年头的常态,顾琉他们,在他人眼里反而是异类。   顾淮之上次跑去看还在养伤的顾玦时,偷偷听了一耳朵墙角,正好听到顾琉教育顾玦:“弟妹还是心疼你的,娇养长大的名门闺秀现在天天为你洗手作羹汤。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说话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当年我和你二哥都经历过爹那个小妾兴风作浪的事情,娘更是深受其苦,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所以我和你二哥成亲后都没打算纳妾,你自己也好好想想,若是为了个小妾而伤了夫妻情分,到底值不值得?”   那时候顾淮之才明白,顾琉两兄弟为什么在后院之事上这么有底线,原来是小时候受过伤害,有了心理阴影。   当然,顾玦不愧是他们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做的决定完全一样:“大哥你多虑了,我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儿!我知道,你是让我养好伤后别胡闹,别再去逛青楼楚馆那些地方。那我可得为自己喊声冤,我就是去凑热闹喝酒的,别的可没干!”   那会儿顾淮之在门外听着顾玦那带着点委屈的口气就想笑,当然,那时更想笑的当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顾淮之身边的吴氏,顾淮之还没来得打招呼,对方已经笑得一脸甜蜜跑去厨房给顾玦熬汤去了。   而后,顾府就传出了三公子夫妇感情甚笃的佳话。   直到顾淮之今天出门时,顾玦还大老爷似的躺在床上享受吴氏无微不至的贴心照顾。   顾淮之腹诽间,牛车已经到了刺史府。   早就收到赵冀吩咐的门房立即前去迎了人,一路殷勤又客气地领着顾淮之父子进了门。   顾琉有意让顾淮之多接触点同龄人,赵冀收到拜帖后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刺史府属官们的心也蠢蠢欲动。这可是顶级世家虞川顾氏的长房嫡支啊!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顾氏子,更别提同顾氏子相交了。部分属官的宅院就在刺史府附近,听了这个消息,能不动点心思吗?   赵冀何等聪明之人,从第一个出言试探他的属官开口后,他就明白了这帮下属的心思。只不过这事儿不好答应,士庶门第云泥之别,以往也有寒门之人费尽心机挤进士族云集的一个文会,结果不但被讥讽的十分惨,士族还纷纷拂袖而去,成为一个大笑话,大半年没脸出门。   但赵冀既然能将云州牢牢掌控在手中,御下肯定有一套。想着顾家对他这个庶族出身的武将之子一贯亲近,没有丝毫看不起他的想法,赵冀觉得,这事儿可能还有点商量的余地,便给顾琉回了封信说明了实际情况。刚好顾琉也觉得儿子应该多见一些性格各异的同龄人,立即愉快地答应了。反正按他儿子的自律程度,也不至于和庶族子弟接触几回就被带歪,顾琉放心得很。   所以顾淮之来到刺史府后,就见到了一堆同龄小朋友。顾淮之当场就懵逼了,心说这得有十来个孩子了吧,赵使君可真能生!   结果一看赵冀身后那一堆属官,顾淮之瞬间了然,合着一大部分孩子都是这帮人家里的。这样更好,自己也算是打入高层二代圈了。   顾琉和赵冀等人客套了一番,相互见了礼后,赵冀一使眼神,站在孩子堆面前的一个颇为壮实的男孩便走到顾淮之身边,对着顾淮之露出一个灿烂得带点傻气的笑容,摸摸后脑勺道:“顾长公子,我们一起去院子里玩吧。知道你要来,大家准备了许久,各种玩意儿都有,投壶蹴鞠蛐蛐儿都备好了,你喜欢玩什么,我们陪你玩!”   其他孩子似乎也被父母耳提面命教导过要捧着点顾淮之,闻言整齐划一地对着顾淮之点点头,还神同步地露出一个蠢兮兮的、万分期待的笑容。   顾淮之囧了一下,而后笑着点头,和气地开口:“行啊,不知道诸位兄长都擅长什么?我对这些还不太熟,还请你们多多费心,教一教我。”   其他人一听,顿时连连点头。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还没有大人那么多心思,见顾淮之很是和气,其他人也就放松了下来,领头的赵冀儿子更是熟络地上前拉着顾淮之往院子里去,嘴上还特自豪地说着:“那你就跟着玩,我对这些可是样样精通!”   赵冀顾琉等人乐见其成,看着一帮孩子往院子里跑去,瞬间没了踪影。   路上,拉着顾淮之的壮实小子还问呢:“我叫赵猛,天生力气大,在家排行十二,你叫我赵十二或者十二都行。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叫你顾长公子怪别扭的?”   顾淮之觉得这小子真是憨得可爱,笑着答道:“我叫顾淮之,你们就叫我阿淮吧。”   其他人觉得顾淮之怪亲切的,一个个热情地喊着阿淮,簇拥着顾淮之来到院里后,赵猛先递给他一把短箭,兴冲冲地开口道:“我们先来玩投壶吧!” 第23章 乱世来临   顾淮之毕竟是个伪儿童,上辈子在商场混得风生水起,对人际关系这方面很有一套。格!格*党&小说面对一帮八.九岁的孩子,顾淮之一边陪着他们玩,一边不动声色地套他们的话。   赵猛这个一看就是四肢比头脑要发达的家伙暂且不提,其他几个看着就有点莽的孩子也是出自武将之家,有两个文弱点的,一个是刺史府长史陆谙的幼子陆平章,另一个则是赵冀极为倚重的幕僚冯克己之子冯适。这位冯克己名声可是大得很,虽然出自寒门,却是有名的名士,与徐季陵并称寒门双士。当年先帝也曾派人召他入宫欲授他官职,却被他拒绝了。这一拒绝,更是让他声名大噪,时人竞相追捧,视为名士风流。   不过,这位冯克己大名士辞官后就逐渐没了消息,不知道跑去哪个山沟沟隐居去了。却不成想,竟然被赵冀拉拢了过来,消息还瞒得密不透风,顾淮之也只能夸一波赵冀厉害。   这一点,就连顾玄听了都深感诧异。不得不说,赵冀真乃神人也。   顾淮之听顾琉提过一嘴,说这冯克己和陆谙两人称得上是赵冀的左膀右臂,给赵冀出了不少好计谋。如今赵冀能彻底掌控云州,陆冯二人功不可没。   这次来,顾淮之本就是要结交小伙伴的。一听陆平章和冯适这两人自报家门,顾淮之自动在心里将他们划进了重点接触对象的范围之内。武将那边的情况顾淮之暂时还不太了解,不过那几个武将家的孩子明显比陆平章和冯适放得开,顾淮之也都一一把他们的情绪照顾到位。   赵猛作为主家,虽然憨了点,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会的。见陆平章和冯适还有点拘束,赵猛想了想,大声提议道:“我们来玩蹴鞠吧,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活动,可好玩了!”   顾淮之点头表示同意,那帮孩子中,武将之子占比多,本就对这些激烈的运动更加感兴趣,自然也没意见。   倒是顾淮之见冯适脸色略微有点苍白,忍不住问他:“阿平可是身子不适?”   冯适还没开口,赵猛已经自发替他答了话:“没事,他就是稍微有点体弱,并无大碍,大夫还说他多动一动,出点汗更好。”   冯适也点头笑道:“放心吧,我没事。只不过,有件事我得先说,蹴鞠我可比不过你们,毕竟我跑得慢,你们要是倒霉同我分到一队,可不许怨我啊!”   赵猛立即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冯适的肩,乐道:“行了,我们还能不知道你啊!你是体力不行,可你脑子灵活,蔫儿坏,我们可没少被你算计,最终惨败。”   站在冯适身边的陆平章赶紧拉开赵猛的手,急声道:“你再拍,就得把他给拍趴下了!”   赵猛这才悻悻然收回手,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地开口道歉:“对不住,我又忘了我劲儿大,你受不住。”   顾淮之看的挺有趣,觉得这帮半大孩子还挺团结的。   之后众人抓阄分成两队,顾淮之和赵猛陆平章分在了一队,陆平章和其他人一队。   比赛一开始,顾淮之就明白了赵猛的力气到底有多大。这么大的院子,赵猛能一脚把球从场地的一端踢到另一端,下脚还贼准,顾淮之就看着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而后稳稳地飞进对方门内。   这小子行啊!顾淮之直接下了定论,比后世国足那帮臭脚强多了!   有赵冀和冯适在,这两人一个有勇有谋,还十分有默契,顾淮之这队几乎是躺赢。   许久没玩得这么尽兴,顾淮之还有点意犹未尽。赵猛也挺喜欢顾淮之这个新伙伴,歇息的冷不丁地说了句:“这么玩得真痛快,阿淮你干脆在我家住几天吧,我们天天这么玩!”   其他人纷纷附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顾淮之。   顾淮之顿觉压力山大,迟疑了片刻,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下回我再来找你们玩就是。”   赵猛也没失望,爽朗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一定要记着来啊!”   “行啊!”顾淮之很是豪爽地应了下来。   回府后,顾琉问顾淮之:“刺史府那帮孩子怎么样?”   顾淮之想了想,开口答道:“赵十二天生将才,神勇过人。冯适内秀,陆平章太过正直,倒是当御史的好料子。”   顾琉还挺惊讶:“行啊,我没提点你你都能把最重要的三个人找出来。”   “那可不?”顾淮之得意仰头,“也不看我这几年都跟在谁身边?你们平时商量大事也没避着我,耳濡目染好几年,要是脸几个同龄人都应付不了,别说阿公了,怕是您都得气的想拿鞋底抽我一顿!”   顾琉不由摇头失笑,点了点顾淮之的脑门儿,笑骂道:“我就说一句话,倒招来你长篇大论的反驳。”   顾淮回以得意一笑,更是让顾琉忍俊不禁。   交了新朋友,顾淮之也没忘记远在虞川的顾凝之,特地写信告诉他这件事,怕他看不懂,顾淮之不但尽量写大白话,还画了不少图画过去。   没过多久,顾淮之就收到了顾凝之的回信,信上的字斗大一个,还大小不一,顾淮之一看就知道这是顾凝之亲笔所写。信中,顾凝之严肃指责了顾淮之这种丢下弟弟独自玩耍的不负责任的行为,并且愤怒地表示,友谊的小船要翻几天,他也要去找新的小伙伴玩耍去了。最后,顾凝之还说,哪些东西最好玩,赶紧告诉我呀!   顾淮之失笑,又给对方去了封信。   期间,顾淮之又去了一趟刺史府找赵猛他们玩,这次又玩的新花样,一行人跑去演武场比箭术。   顾淮之之前在庄园练部曲时也试着自己练过射箭,自认技术还行,结果被一堆同龄人完虐,得了个倒数第三——垫底的两个分别是陆平章和冯适。   这时候,顾淮之就忍不住感慨遗传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顾淮之就这么高高兴兴地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到过年。过年时,顾淮之已经和他们混得挺熟了,还互相送了年礼。   开春后,再见面时,冯适悄悄同顾淮之几人说:“我爹这段时间总是愁眉不展,说是近来暴雨不断,按史书上的许多记载来看,黄河很可能又要决堤。”   赵猛对这些没有什么概念,还在问呢:“黄河在哪儿?我们云州会受灾吗?”   陆平章则皱眉:“这等大事,还是天灾,不宜私下谈论。”   顾淮之上辈子倒是听过一点黄河决堤的事,黄河虽然是华族的母亲河,但这个母亲却是个暴躁老母亲,隔几年就要决一次堤。历史上,几乎每位帝王在位期间都有治黄河的记载。   冯适这话,顾淮之基本信了大半,听说赵冀已经找人上本呈奏了此事,顾淮之也只能希望朝廷这次能给力点。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岐州便传来黄河决堤的噩耗。这一次,被殃及的灾民人数超过四万。丞相徐季陵十分迅速地做好了救灾安排,照理来说这锅也扣不到皇帝身上去,但是朝廷之前接二连三的骚操作已经让老百姓大失所望,这次黄河决堤,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月中旬,岐州第一支义军正式拉了旗号,怒斥兴朝“皇帝不仁,上天降怒,以致百姓遭殃。”   于是,他们决定顺从天意,反了昏君,重定天下,给老百姓一条活路。   这一义军一出,其他州生活窘迫快要活不下去的百姓们也蠢蠢欲动。   乱世,正式来临。 第24章 三合一   第一支义军揭竿而起的消息传来时, 顾淮之正陪在顾玄身边,第一时间听到了这个大新闻。   顾玄和顾琉脸色沉沉,书房中一时陷入沉默, 顾淮之左瞅瞅右看看, 也不敢出声。   半晌, 顾玄才叹了口气:“乱世,终于还是来了。”   顾琉也长叹了口气, 沉默不语。   顾淮之捧着脸,发出了灵魂拷问:“咱们不是早就猜出天下会有一场大乱吗?这些年也一直在为此做准备, 不然咱们干嘛大老远跑云州来呢?”   自从回虞川后, 家里做了那么多事, 大部分不都是在防着这天吗?不然的话, 顾淮之吃饱了撑的跑去练兵啊?   顾琉瞪他一眼,“话虽如此, 真乱起来了,谁心里能好受?世道一乱, 人都没个人样, 你觉得谁能高兴得起来?”   这话没毛病,顾淮之想到两次出远门见到过的情景,心情也十分沉重,摸了摸鼻子, 小声说道:“既然都已经乱起来了, 烦心这些也没用, 趁早让天下安定下来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顾玄和顾琉对视一眼, 齐刷刷叹了口气,郑重嘱咐顾淮之:“这些天我们应该会特别忙,你也大了,府里的事儿,你多上点心。”   “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顾淮之的表情同样严肃,郑重地顾琉二人做出保证。   顾玄点点头,又温声宽慰顾淮之:“也不要想太多,家里四个长辈都在。即便我和你爹都出门了,你阿婆和你娘也在,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之所以叮嘱你这番话,主要是怕府里的部曲听了传言后心思浮动,这帮人也算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我们要是不在府里,你阿婆和你娘毕竟是女眷,拿不住这帮人,你多费心稳住他们便是。”   顾淮之当然明白,再次郑重点头。   顾琉则在一旁说道:“其实也不必这般如临大敌,现在云州还算安全,百姓日子过得安稳,没谁会在意这事儿。再加上州府的十万大军镇守,相比起其他州,云州已经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了。”   “那宁州呢?”顾淮之突然提高了嗓音喊了一句,“宁州那边,吴使君对州府的掌控程度可不如赵使君,再加上,虞川郡那林郡守不是还跟我们有旧怨吗?是不是该赶紧提醒二叔严加防范?不然,趁现在还没彻底乱起来,让二叔他们一家全都过来!”   顾琉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同样十分担忧还在虞川的顾毓,听了顾淮之这话,顾琉虽然知道这提议不妥,还是向顾玄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顾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挣扎痛苦之色,沉默良久,才缓缓摇头:“不行,虞川是我们顾氏的根,那庄子是历代先祖一点一点建起来的,祖宗牌位都在,不能轻易放弃。再说,庄子上还有八千部曲,被你们训练好几年,一般官兵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别提流民,那就是帮乌合之众。”   顾淮之还要再劝,顾玄已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提,而后沉沉叹了口气,低声道:“再看看吧,要是形势有变,再把他叫过来。只是,那么多的族人,也不好安置啊。唉~”   这倒是个大难题,顾淮之一时间也没了主意。这就是族长的难处了,平时在族里话语权大,这时候就该为族里出大力。否则的话,顾玄为什么不把顾毓一家叫过来?这时候过来,不管日后情况如何,至少一家人在一块儿,心里踏实。   顾琉也只能温言安慰顾玄:“宁州也有十万守军,吴使君做事哪怕不如赵使君雷厉风行,底下人也各有小心思。但真正碰上乱军的话,不管平时有多大仇,这时候都会放下芥蒂共渡难关的。再说了,世家有兵有粮有权有势,即便发生乱民起义造反之事,世家也是官府最先要保护和拉拢的对象。”   道理顾淮之都懂,但他还是担心,皱着眉叹气:“万一真到了最坏的那一步,二叔他们要过来可不容易。”   “那也未必。”顾琉拍了拍顾淮之的肩,温声开解他,“千百年,士族地位崇高,官员百姓甚至皇族心中都对士族极为向往。律法甚至规定,庶民若是擅杀士族,罪加一等。我们顾氏在民间的口碑也不差,祖祖辈辈没少干修桥铺路的好事儿,还得了个仁义的好名声。到时候,马车上挂上顾氏的族徽,估计也能震慑一部分人。百年前先祖逃难之时,路上还收了不少自愿跟随的平民。”   这事听起来还挺玄乎。顾淮之算是闹明白了,合着这是上到天子下至庶民都往士族身上打了好几百个滤镜,就跟后世追星的粉丝似的,滤镜一开,不管发生什么,她家哥哥永远是最棒的。   这么一代入,顾淮之莫名多了点安全感,至少没像之前那样担心顾毓一家了。   那边顾琉还在说呢,“我之前已经写信回去告诫二弟要勤加练兵加强防护,二弟昨天回信,说是庄里现在已经昼夜都安排人巡守,还让匠人们造了一批□□,还把墙都重新夯实了一回。我估摸着,按照庄子里的部曲人数,没个两三万人,攻不下我们庄子。”   顾玄欣慰地点头,脸色恢复了平静,又笑着看向顾淮之,说了声玩笑话缓解气氛:“也多亏淮儿当年一力主张练兵,现在倒是让我们更加多出几分底气了。”   顾淮之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顿夸奖,毕竟这也确实是他的功劳不是。加上顾淮之也有意活跃一下气氛,便顺势笑道:“那可不,这还得感谢阿公当年没把我那牙刷牙膏的利润给吞了。要不然的话,我没了银子,才不干这亏本买卖!”   顾玄和顾琉顿时哈哈大笑,气氛立即轻松了不少。   他们三人聊得开心,顾玦却不大痛快,黑着脸揪住从书房出来的顾淮之,又抬头恶狠狠瞪着顾玄和顾琉:“我说你们怎么回事,谈话都不叫我!不叫我就算了,这小子才多大,凭什么他能参与决断我却不行啊!”   见顾玦这般行事,顾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正要发作,又想到上回顾琉指责他们夫妻对顾玦不负责任的话。顾玄迟疑了一瞬,把到了嘴边的训斥咽了下去,不自在地解释道:“你平时不是不耐烦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吗?我还以为你不乐意听,这才没叫你。你要真想参与进来,下回我让人去叫你便是。用不着这么气冲冲的,好好说话,看把淮儿给吓的。”   顾淮之被顾玦拎住了命运的后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口吐槽道:“小叔,你这是把我当成小婶婶养的那只猫了呢?瞧这手法,跟小婶婶拎她那猫的姿势一模一样。”   顾玦在亲哥和亲爹的严厉注视下,悻悻地放开了顾淮之,不自在地拍了拍手,小声说道:“我这不是担心二哥吗?一家人分隔两地,世道又乱了,谁能放心?”   顾玄很是欣慰,觉得小儿子虽然闹腾了点,品性还是不错的,十分看重手足之情。   见两位长辈没开口答话,顾淮之贴心地向顾玦复述了一遍他们刚才讨论的结果。   顾玦仔细想了想,觉得没毛病,也没继续揪着不放,反而期期艾艾地看着顾玄,别扭地问他:“那我能干点什么?”   见顾玄脸上明显露出惊讶的表情,顾玦又有点不爽:“你们接下来肯定要忙着帮赵使君谋划天下,干脆也给我找个差事吧。放心,我能分得清轻重,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   顾玄满脸欣慰地看着顾玦,半晌,顾玄抬手拍了拍顾玦的肩,感慨道:“真是长大了!”   顾玦有点不大适应,别扭地撇开眼神,心下高兴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催促顾玄:“您看我适合干什么,尽管吩咐就是,我绝对听从您的安排!”   顾淮之听着都忍不住感动了,他这个一向行事随心所欲动不动就闹脾气的小叔,终于开始醒悟过来,想要背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这是何等可歌可泣的事情!   顾淮之作为小辈都这么感慨万千,顾玄和一手带大顾玦的顾琉更加不必多说,两人心下简直就跟大热天吃了碗冰盏似的舒坦。尤其是顾玄,之前一直为顾玦的离经叛道不着调头疼,这会儿见顾玦终于懂事了,顾玄激动地眼眶都红了,良久才点头笑道:“你有这份心,我还真是没想到。你的性子,不大适合做幕僚替人出谋划策,所以也不必进刺史府担个虚职。你在文人名士间颇有些名声,日后前来云州的文人肯定越来越多,文人一贯傲气,你先做好准备,再找几个人同你一起,真到那时候,文人要敢瞎闹腾,你们直接出手把他们治住!”   顾玦一琢磨,这就不是让他联合几个小伙伴给新来的刺儿头立立规矩吗?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啊,比出身,虞川顾氏四个字足以让顾玦站在顶端;比文采,巧了,顾氏子最擅长的就是文;比口舌之战,那就更是顾玦的一大杀器,这些年和人打嘴炮,顾玦哪次输过?   顾淮之都忍不住赞叹他祖父用人用得绝妙,别说,这活还真就该顾玦来干。   自古文人臭毛病多,很多腐儒瞎讲究还看不起人,才学越高的脾气越大,太平时期倒是可以捧着他们刷一波好名声,但是乱世之时,大伙儿争霸天下还来不及呢,谁乐意听他们整天为了芝麻大点的破事儿吵来吵去?   就该以毒攻毒,让顾玦这种杠精中狠角色去对付他们。   再说了,拿笔杆子的人煽动人心的本事可不差,要是不管他们,他们哪儿不满意了,写点文章对着百姓们一通逼逼,指不定还真能洗脑一部分人。   宣传工作同样重要啊。   既不能让他们太嘚瑟,也不能太过得罪他们。不然的话,看看陈世美那倒霉蛋,被他同乡黑成啥样了?   顾玦领了新任务,高高兴兴点点头,转身就准备出门找小伙伴一起商量商量这事儿,打算立马弄个章程出来。   顾淮之忍不住偷笑,默默给他祖父点了个赞。   云州境内基本没受什么影响,顾淮之跟赵猛和冯适几人混熟后,从他们嘴里套了不少话。这才知道,自从赵冀任云州刺史以来,一直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并有意增加人口。云州并不是富庶的地方,士族豪强势力不大,相比起宁州平州那些有顶级士族阀门在的地方,云州比较接地气,所以赵冀才能顺利地将整个州都握在自己手里。   没有较为强硬的势力从中干扰,赵冀这个刺史的命令还是十分有分量的,这些年来,云州百姓的生活水平在赵冀的执掌下一直在不断上升,良性循环之下,赵冀这个刺史在云州的威望也就越来越高。   云州本地的一流世家,在顾家搬过来之前,一个都没有。那些个二三流的世家,真拼起后台来,可能还不如赵冀硬。   私底下一过招,在被赵冀干掉一两家后,这些人终于发现赵冀是块硬骨头后,特识相地安静如鸡装鹌鹑,所以顾淮之来了云州后,看到的就是一片和谐。   陆平章还特自豪地向顾淮之介绍他爹的光荣事迹:“阿淮你来得晚不知道,当年赵使君刚到云州时,我爹还是刺史府的一个无名小吏,是使君一路提拔我爹任了长史。当年云州的著姓大族申氏一族对此很是不满,认为使君这是在羞辱他们,让他们士族屈居在寒门子弟之下,还说我爹媚上欺下,汲汲营营似奸鼠。结果你猜怎么着?”   顾淮之心说这还能怎么着,你爹现在好好的,肯定是对方凉了呗。想归想,顾淮之还是特捧场的问了下去:“怎么着?”   陆平章神采飞扬,手口并用继续向顾淮之讲述当年的情况,“申氏想尽办法要把我爹挤兑走,为此还串通刺史府的一些官吏做伪证,栽赃陷害污蔑我爹盗取公文财物图谋不轨,不想这却是我爹的将计就计之计。他们啊,不但没能把我爹给挤兑走,反倒被使君一锅给端了!”   顾淮之听得津津有味,却有觉得有哪里不对,这申氏也能算是二流世家,哪能这么轻易就被赵冀一锅端?世家人数之多,顾淮之心里可是有数的,再加上顾淮之这几年已经把谱系背得差不多了,一琢磨这申氏的谱系,好家伙,那也有小几千号人呢。这么多人,别说赵冀是个刺史,他就是个皇帝,也没法全端了。   这么想着,顾淮之忍不住问:“申氏全族几千口,全端的话……”   未尽之意,陆平章瞬间明白,连忙解释,“你误会了,使君那次就只是诛了首恶,但申氏的爪牙都被流放了,其他人也不敢趟这趟浑水,再加上使君和我爹他们又在其中加了把火,申氏本就在走下坡路,根本在云州待不下去了,索性举族搬迁,去了平州。”   “平州?”顾淮之不由挑眉,“那可是祁东王的地盘啊。”   陆平章点点头:“正是,据说他们去平州后,受到祁东王的礼遇,如今过得很不错。”   “全族都搬过去,这可是大手笔啊。”   顾淮之直觉这里头有蹊跷,还想从陆平章嘴里套点话时,一旁的冯适立即笑道:“申氏族人留在云州的也不多,加上奴仆部曲也就一千多个,倒也算不上什么。如今看来他们搬去平州还真是搬对了,至少比在我们云州强。”   顾淮之不由挑眉:“确实不错。”   冯适听顾淮之这语气颇有点意味深长,忍不住问道:“阿淮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没有。”顾淮之笑着摇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就是好像听家父提过一句,好像还有申氏族人去了幽州梁使君那儿。”   “这也不奇怪。”冯适微微一笑,“世家人口众多,遍及兴朝各地。便是阿淮你们顾家,族人不也各州都有吗?天下十二州,哪州没有虞川顾氏之人?其他士族也一样,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顾淮之含笑点头,“阿适所言极是。”   冯适一时间猜不透顾淮之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向他投来略显疑惑的目光。   陆平章和赵猛两人也频频点头,赵猛还嚷嚷呢,“是啊,管他们去哪儿,去祸害其他人别回来最好!”   顾淮之低笑,见冯适还在打量自己,微微凑近了点,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我刚好听人说过,使君同申氏某几个人私底下关系还不错。”   冯适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愉悦的笑意,微微咳了几声,对着顾淮之笑道:“阿淮果然洞若观火,虞川顾氏,果真名不虚传。”   赵猛都傻眼了,眼神在顾淮之和冯适两人之间来回飘动,忍不住挠着后脑勺问:“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陆平章也露出了沉思之色,皱眉问冯适,“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顾淮之赶紧打圆场,摆手笑道:“没什么,我刚刚就是对阿适说,收拾申氏一族,指不定冯先生也有份。毕竟冯先生声名在外,我也就是随口一猜。”   陆平章了然,“你这是怕伤了我的颜面吧?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当初我爹将计就计反将申氏族人一军,只不过证据尚且不足,确实是冯先生出手将他们都给收拾了的。”   提到冯克己,原本还精神奕奕的赵猛立即蔫了下去,疯狂摇头拒绝讨论这个人,语气还有点崩溃,“咱们能不提冯先生吗?你们是不知道,这位先生来了之后,成天压着我们兄弟念书,不念就板子伺候,我这手掌都要被他打出一层茧子来了!”   冯适立即给赵猛背上来了一巴掌,瞪着他道:“说的什么话呢?这要是让我爹听见了,非得再给你一顿板子不可。”   顾淮之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看了冯适一眼,顺势点头表示同意,“没错,冯先生何等大才,天下皆知。他肯教你,你就偷着乐吧!名士们都有自己的气性,不轻易屈于权贵。毫不夸张地说,哪怕是我,顾氏嫡系子孙想拜冯先生为师,恐怕先生还不愿意收我呢!”   陆平章也连连点头,一脸羡慕地看着赵猛,眼里都要冒出光来,“就是,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好好珍惜,竟还出口抱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赵猛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又被冯适瞪了好几眼,这么大块头的身子委屈巴巴地缩成了一团,声音都带了几分幽怨:“你们脑子灵活,爱读书的,当然觉得先生好。我就一傻大个,天生就没开窍,一见着书就想睡觉,成天为此被打,还不许我委屈一下啊?”   顾淮之表示理解,仿佛看到了吊车尾的学渣被教导主任一对一辅导疯狂被罚的样子,可以说是非常可怜了。   但陆平章理解不了,不但理解不了,还十分想跟赵猛换一换,“不如,以后冯先生授课时,你把我也带上?”   赵猛正想点头,冯适已经一脸为难地开口道:“我爹那性子……只怕不会同意。”   陆平章想想也是,遗憾地低下了头。顾淮之则含笑看了冯适一眼,对他微微点头。   冯适心下一紧,下意识地对着顾淮之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   *   顾家。   顾淮之回来时正遇到一脸喜气洋洋的顾玦,忍不住打趣他:“小叔,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   顾玦美滋滋地一搓手,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透着喜气,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道:“你二叔来信了,说是虞川一切皆好,你二婶这个月十八生了,你又多了个弟弟。”   那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顾淮之心下纳闷,忍不住挑眉问他,“还有更大的好事瞒着我吧?”   “有什么好瞒你的!”顾玦瞪了顾淮之一眼,又笑出一脸傻气,“你小婶婶有了身孕啦,我也要当爹啦!”   这确实是大好事!顾淮之也乐了,立即笑道:“那你还不赶紧去陪小婶婶去?当年我娘怀洄儿弟弟的时候,我爹可是一有空闲就陪着我娘的。都是一家兄弟,对媳妇儿的区别总不能太大吧?”   “就你爱操心!”顾玦给了顾淮之一个脑崩儿,“我刚从宋大夫那儿出来,正准备回去,这不就碰到你了吗?你倒好,还指挥起我来了。”   顾淮之冲他耸耸鼻子,挥手道:“那你赶紧回去吧,我就不过去讨人嫌了,一会儿让人把贺礼送过去。”   顾玦翻了个白眼,伸手捏住顾淮之的脸颊往两边拉,笑嘻嘻道:“这还用得着你安排?你娘早就备好了一应用得上的东西,你啊,该干嘛干嘛,别净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顾淮之回顾玦一个白眼,使劲儿把他的双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见顾玦转身要走,顾淮之想了想,还是开口喊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赵使君以前好像对你提过两个姓申的好友,是原本云州申氏之人吗?”   顾玦仔细回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是啊,好些年前就说过了,也不知道他们后来闹掰了没有。前几年申氏闹事,不都被赵冀挤兑出云州了吗?”   顾淮之眨眨眼,示意顾玦低下.身子,故作高深贴紧他的耳朵小声道:“那可未必,申家有部分人去了祁东王那儿,还有一部分人去了幽州投奔梁肃了。你说,这会不会是赵使君的连环计?”   “这我怎么知道?”顾玦摸了摸鼻子,同样压低了声音,“不过别看赵冀是武将之子,实则心思缜密,玩儿心眼,一般的文人还真不一定玩得过他。你这猜测,也并非不可能。”   真是好大一出戏,计中计,反间计,一环扣一环。顾淮之心下忍不住拍手叫好,只可惜自己没在当场看个清楚。   再一想赵冀最开始听到顾玄辞官的消息就直奔虞川请顾玄来云州,顾淮之不由再次在心里为他鼓掌,这位怕是早在多年前就开始谋划着篡位之事了,野心当真不小。   如此看来,顾玄当初给他的“枭雄”二字的评价,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顾淮之更好奇的是,名满天下的冯克己为何会甘心为赵冀所用。听赵猛今日透露出的消息,这位冯大名士不但勤勤恳恳帮赵冀出谋划策,还稍带把他儿子的教育问题也一并接管了过去。   哪怕顾淮之和赵猛已经成为关系不错的好伙伴,顾淮之也得摸着良心说,赵猛那人,天生就不是念书的料。要是让顾淮之来教赵猛念书,顾淮之绝对毫不犹豫地拒绝。冯克己还是世间有名的大名士,收学生都这么不挑的吗?   这么想着,顾淮之又神秘兮兮地问顾玦,“小叔,再跟你打听个事儿,冯克己名士和赵使君有什么关系呀?”   “良禽择木而栖呗,还能有什么关系?”顾玦耸耸肩,随口道:“行了,大争之世即将到来,这些个有才之士谁不想趁着乱世之机辅佐明主,成为一代能臣啊?咱们世家好歹还有个名头在,哪家当了皇帝都得用我们。他们这些寒门庶族,可不就得费尽心机为自己挑个好主家么?”   顾淮之一听就知道,顾玦现在的心思肯定不在时局上,不由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挥挥手道:“行吧,我知道了,你不是赶着要去看小婶婶吗?快去吧!”   顾玦心里还有点纳闷,觉得今天顾淮之这话问的格外奇怪。只不过,顾玦现在所有的心思都被妻子和孩子占满了,顾淮之这个侄子也得往边上站站。于是,顾玦也没再多想,冲着顾淮之挥挥手,美滋滋地往他院里走。   顾淮之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还是去问顾玄更靠谱。   顾玄听了这个消息也很诧异,忍不住再三确认:“你是说,冯克己亲自教赵猛等人念书识字?”   顾淮之郑重点头,“没错,这还是赵猛亲自说的,肯定错不了。”   “那就奇了怪了,”顾玄摸了摸胡须,思忖道,“当年先帝有意让冯克己为皇子师他都不愿意,如今竟然甘愿教导几个不开窍的木头脑袋?”   这槽吐的……真是扎心了。顾淮之心说要是让赵猛知道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会伤心一下还是直接傻乎乎地点头附和。   祖孙两都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却都猜不出什么缘由。   顾玄沉思了许久却还是没有头绪,忍不住低声道:“这冯克己就是一普通寒门子,幼时便聪颖过人,经常跑去官府所刻的石经前听读书人读石经上所刻的圣贤书。此人天赋绝佳,过耳不忘,竟然就这么把石经上所刻的文章全都背了下来,再挨个儿比对着石经上的字,就这么把字儿给认全了大半。再大些,便游历四方,依旧按这个方法记下无数名篇,结合自身所见所闻,自此得悟,名声初显。他怎么会跟赵冀有交集呢?”   顾淮之听得简直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合着这就是一自学成才的神仙人物啊!别人是请老师授课,先认字再学文章,这位倒好,反过来先背文章再认字,就这样,竟然还自学成了一代大家?   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赋!   顾淮之都觉得,自己这点小技能,在冯克己这位大佬面前,都不配称为天才。   可正是因为这位大佬太厉害,现在对赵冀这般照顾才显得更加突兀。   要知道,除了朝廷外,平州祁东王和幽州梁肃名声比赵冀大,兵比赵冀多,投奔他们的世家也比赵冀多。   就算冯克己慧眼识英才发现了赵冀这颗璞玉,那也没必要把身段放得这么低。   顾淮之历经后世八点狗血档的荼毒,脑洞更大一些,忍不住猜测道:“不是说赵将军对赵冀很是刻薄,简直不像是亲儿子。莫非……”   顾玄立即一巴掌扣在顾淮之头上,沉声训斥:“以后这种话可不许乱说!马氏病逝多年,你还张嘴毁人名节,缺德!”   顾淮之讪讪低头,羞愧道:“这不是在您面前我才敢胡说八道吗?我就是随口一猜,您别生气。”   顾玄顺手揉了揉顾淮之的头,“这种话,不许再提。”   “知道了。”   “不过,你能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我也该夸你几句。”顾玄脸上带了笑,又低声嘱咐顾淮之,“如今我们和冯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就算有什么怀疑,以后也不要露出痕迹来。”   顾淮之点点头,又摸着鼻子道:“今天这事吧,也就是话赶话恰巧说到那儿了。赵猛自己说出来的,陆平章也是个聪明人,想来他心里也在犯嘀咕。”   捅这么大一篓子,顾淮之估摸着,赵猛这回可能要挨打。   顾淮之猜测的没错,在他和顾玄琢磨着冯克己和赵冀之间的关系时,赵猛正被赵冀按在板凳上抽鞭子,一边抽还一边骂:“我跟你说过什么?不要向别人透露冯先生教导你们之事!你倒好,张嘴就说了出去,没长耳朵是不是?”   赵猛一边嗷嗷叫一边还委屈地为自己辩解:“阿淮和平章他们又不是外人!”   神特么的不是外人。赵冀原本都打算停手了,一听这话愤怒值立马满点,继续抄着鞭子把赵猛往死里抽。   还是冯克己看不下去了,出口阻止道:“使君不必如此动怒,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想个靠谱的借口把这话圆过去便是。”   赵冀也不是真想抽死亲儿子,顺势停了手,再次揪着赵猛的耳朵把他训了一顿后,这才怒气冲冲地和冯克己进了书房商量善后的事。   没过多久,顾淮之就听见冯适“无意中”埋怨赵猛,“行了,你以后就别再抱怨了。要不是当年使君救了我们全家性命,以此为条件让我爹教导你们,我爹还不乐意收你们这几个学生呢!”   顾淮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连忙笑着上前锤了赵猛胸口一拳,调侃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可惜啊,我爹当年没能救下冯先生,不然的话,我也有幸能成为先生的学生了!”   “阿淮你就别笑话人了。”冯适笑着看向顾淮之,“谁不知虞川顾氏长于文章,这话谁都能说,就是你说不得。”   两人一通玩笑话后,冯适感慨道:“我之前也奇怪我爹为何答应教导他们,我爹就是不肯说。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有救命之恩在,不得不收。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我还没出生,怪不得什么都不知道。”   赵猛也点头附和:“我爹之前吩咐我不要把这事往外说,说是先生名满天下,却教了我们几个笨学生,传出去对先生的名声不好,就一直瞒着。我上次在你们面前说漏嘴,还挨了一顿鞭子。你们说,我是他亲儿子吗?”   陆平章噗嗤一声笑出来,冯适的身份不适合发言,只有顾淮之认真点头回道:“这表现,当然是亲生的。我阿公当年还嫌弃我爹他们不够聪明来着。”   冯适几人不由大惊失色,“什么?令尊才华横溢,你三叔更是少年成名,书文双绝。顾老丞相竟然还嫌弃他们不够聪明?”   赵猛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庆幸地对顾淮之说道:“还好不是你阿公教我课业,否则的话,我怕是没命跟你们一块儿玩了。”   顾淮之三人顿时哈哈大笑,冯适悄悄看了看顾淮之和陆平章,觉得他们似乎都相信了这个说法后,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顾淮之脸色如常地同他们说笑,这事儿就算这么应付过去了。   *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义军叛乱问题,短短几个月,最开始的岐州义军已经占领了大半个岐州。岐州刺史乱像初显时便桃之夭夭,导致整个岐州群龙无首,官兵也只顾着逃跑,完全彻底乱了套,就连一些小世家都被乱军杀了个干干净净,将他们的府邸庄园据为己有,并将抢来的粮食财物分给百姓。   这么一来,百姓彻底倒戈,其他的大世家也坚持不住了。义军占领了州府的粮仓和兵器库,装备大大提高,又有一股不怕死的狠劲儿,都是见过血的狠角色,哪怕面对世家养的部曲都怡然不惧,反而一鼓作气攻破了世家的庄园。   岐州,彻底沦为义军的地盘。   与此同时,冀州、梧州、渝州等九个州也开始发生了小规模起义。   梁肃和祁东王这回下手贼快,将附近的叛军全部一锅端充进了自己的军队中。   所以平州和幽州还算平静。   让顾淮之他们最担心的是,宁州,也开始发生义军叛乱之事了。并且,情况还很严重,十六个郡,半数落在了义军手中。其中,沦陷的阳亭郡,就在虞川郡旁边。   顾淮之立即坐不住了,赶紧跑去找顾玄,急声问:“阿公,虞川有难,我们该怎么办?”   顾玄镇定地摆摆手,沉声道:“先别急,最新传来的消息,吴刺史已经将大批官兵调至虞川镇守,加上我们庄里的几千部曲,应该不会出大事。”   话虽如此,顾玄还是去向赵冀提了建议,说是可以向祁东王和梁肃学习,一边平乱一边壮大军队。并说,吴刺史那边他已经打过招呼,愿意同赵冀并肩作战。   赵冀等人想了想,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正要答应,冯克己却道:“祁东王和梁肃私下出兵,想来朝廷不大痛快。我们眼下还不宜太过出头,现在宁州还能坚持不少时日,先给朝廷上一道奏疏请战,朝廷定然会同意。我们先点好兵,收到消息后立马出发,过后还能顺势向朝廷要粮草和马匹。”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确实不错,要是自己的家人不在虞川,顾玄也会这么说。   顾玄深深看了冯克己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接着冯克己的思路道:“冯先生所言极是,既如此,不如战后再上一道表,说是云州战后元气大伤,请朝廷免上两年税收。”   玩政治,顾玄这个前丞相水平还是比冯克己强。   赵冀闻言,立即拍板,“送了奏疏后就去宁州,不必再拖。” 第25章 传承   回府后, 顾琉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顾淮之和顾玦早就在家等着他们回来,几人一起进了书房,顾玦立刻急声发问:“怎么样?赵使君可愿意出兵?”   顾玄点点头, “使君已经下令, 一边给朝廷送份请战表, 一边调兵。”   “太好了!”   顾玦兴奋地一击掌,转头看见顾琉沉闷的脸色后, 又忍不住皱眉,奇怪道:“大哥, 使君已经答应发兵了, 你怎么还闷闷不乐?”   顾琉看了他一眼, 又偏头看了看顾玄, 抿了抿唇冷声道:“最初,冯克己提议, 等朝廷的批示和粮草兵马拨下来后,再发兵。”   “混账!”顾玦立即炸了, 袖子一甩破口大骂, “要真等到朝廷把辎重全拨下来,黄花菜都凉了!这王八蛋,就没憋什么好心思!呵,这天下才刚乱呢, 他赵冀的屁股还没坐到龙椅上呢, 冯克己就开始耍心眼了?”   顾玄微微皱眉, 右手微抬, 在半空中按了按,示意顾玦别太激动,“行了,听听刚才说的话,粗鄙,哪像是个世家子弟?谁都有小心思,没必要太在意,生那气干嘛?再说了,这次交锋,最终不还是我赢了吗?”   顾玦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愤愤不平道:“果然是礼乐崩坏,乱象纷呈。这要是太平时期,他冯克己别说为难爹了,就连站在爹的面前都不够格!这老小子可真行,咱们脾气好胸襟宽广不跟他计较,他一庶民还敢跟士族叫板了?这胆儿可不是一般大啊。”   顾琉的脸上也露出愤怒之色,父子三人中,居然是被冯克己暗中针对的顾玄最为平静,沉声道:“行啦,这事儿没什么好生气的。你都说了,他是寒门,我们是士族,天生就是对头。听淮儿之前传来的消息就能知道这冯克己同赵冀关系不一般,但我们来了后,赵冀对我足够礼遇,隐隐有压他一头的意思,换谁心里都会有点意见。另外,就事论事,他这主意确实不错,要是有难的是另一个地方,我也这么干。”   顾淮之倒是能理解,这就后世进公司一样,大领导跟本来已经打算提拔你当二把手,结果啪叽一下来了空降了一个背景咖,立场还跟你不一样,换谁都憋屈。更何况,冯克己那提议合情合理,完全没毛病,说他趁机搞小动作也站不住脚,反而显得自己小肚鸡肠。   这么一琢磨,顾淮之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位冯大名士,可真是个厉害人。”   顾玦的脸色十分难看,咬牙切齿道:“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   顾玄赶紧一把拉住他,皱眉道:“别胡闹!”   “我怎么就胡闹了?他玩手段都玩到您头上来了,我能忍?”   顾玄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啊,才说你有长进,怎么又变得莽撞了?官场本就尔虞我诈,当年在京城时,哪怕我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过的挤兑还少吗?你再问问你大哥,他任虎贲,统管所有禁卫军,就一定能令行禁止所有人都听他的吗?”   顾玦冷哼一声,还是觉得心里直冒火,“那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好戏才刚刚开始。”顾玄微微一笑,慈爱地看着顾玦,温声向他解释,“你关心我,我高兴。不过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冯克己既然置身其中,那我就在里头和他过几招。”   说完,顾玄还感叹一声:“这平静的日子过久了啊,碰上个对手过过招,也不错。”   顾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行行行,你们两只老狐狸过招,就我一人瞎着急是不是?”   顾淮之忍不住笑出声,结果顾玦立即把枪口调转到他身上,捏了一把顾淮之的脸,磨牙道:“笑什么?”   顾淮之的左脸被顾玦捏着,说话有点含糊:“就是觉得……小叔你这性子……果然不适合当官。”   这话说完,顾玄和顾琉也忍不住笑出声,揶揄地看着顾玦。   顾玄还顺势补了一刀,“你看看,连淮儿都能看出来你性子中的弱点。真是,都要当爹的人了,还没个正行。”   “得,你们祖孙仨是一伙的,就我没人搭理。我就不该瞎操心!”   顾玄欣慰一笑,“谁说你瞎操心?你这么关心爹,爹心里高兴得很。”   “谁关心你?想得美!”顾玦两眼一翻,“行了,既然没什么大事,我就回去了。”   顾琉笑着摇头,“儿子也先回了。”   书房内就剩顾玄和顾淮之两人,良久,顾淮之才小声问顾玄:“阿公,你真的不生气吗?”   顾玄笑着摇头,“我要是为这么点小事生气,那早些年当丞相的时候就该气死了。冯克己是个不错的对手,也是个不错的同僚。说起来他也没什么坏心,不过就是想着趁此机会多削弱世家的力量罢了。可是很快他就会发现,世家的力量,若是真能这么轻易地被削弱,那也不配称为世家了。”   顾淮之想了想,突然语出惊人道:“既然我们已经这么厉害,何必要受别人的气呢?”   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顾玄目光如电地审视着顾淮之,顾淮之平静回视,轻柔的日光透过窗纱洒在两人脸上,在两人脸上留下斑驳的掠影。   空气似乎都静止了,良久,顾玄才收回目光,冲着顾淮之招招手,领着他走到一处书架前,指着上面放的竹简帛书和书籍问他:“还记得这里放的是什么吗?”   背了好几年谱系的顾淮之当然知道,点头回道:“是我们虞川顾氏的谱系。”   “没错。”顾玄的手指轻轻从书架拂过,低叹道,“我们顾氏先祖,在春秋战国时期便已崭露头角,传承一千多年,声名更甚以往。你所想过的事,先祖也曾想过。”   顾淮之不由挑眉,这事儿他可没听说过啊。   顾玄却没再接着往下说,反而问顾淮之,“以往也有士族当了皇帝,你还记得是哪家吗?”   这个顾淮之很清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伏阳秦氏。三百年前秦氏建了新王朝,却只撑了八十年就灰飞烟灭。”   “那秦氏后人现在何处?”顾玄含笑看着顾淮之,伸手将一册竹简取下放在顾淮之手中,“皇位更迭如云烟,王朝既灭,后人皆隐姓埋名连祖宗都不敢认。而我,惟愿我顾氏传承万万年,永不断绝。千百年后,我顾氏后人还能如我们现在一般,保护好家族传承,地位尊崇,永不坠落。”   顾淮之接过手中的竹简,翻开一看,上面记载的正是顾氏第一位先祖的事迹。手中的竹简分量似乎重逾千斤,顾淮之垂眸,喃喃自语道:“愿我顾氏,荣光万年。”   “没错!”顾玄重重地拍了拍顾淮之的肩膀,“这,就需要一代代的家主永远不走错路。”   顾淮之低低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如果想要让顾氏长盛不衰的话,顾玄的选择是对的。封建王朝基本都有个三百年魔咒,顾家哪怕真的历经千辛万苦坐了龙椅,也就能存在短短三四百年,接下来就得或者隐姓埋名的日子了。相比起顾氏已经存在的时间来说,实在是不够看的。   聊完后,祖孙两默契地绝口不提此事,就连顾琉都不知道他们曾经讨论过这么吓人的问题。   作为领导,赵冀的行动力极强。私下安慰顾玄一番后,立即调兵前去支援宁州。   给京中的请战表还在路上,赵冀便亲自领兵往宁州而去。   冯克己站在顾玄身边,看着赵冀的身影越来越远,忍不住感慨道:“尚未得到朝廷明确的答复便私自出兵,老丞相心里也清楚,使君此次冒了极大的危险。在下先前之言,只是顾全大局,并非针对老丞相,还请老丞相见谅。毕竟,咱们云州,比不得幽州和平州,万一陛下降罪下来,大家日后可都举步维艰了呐!”   顾玄淡淡一笑:“冯先生不必向我赔不是,我担心族人,你为使君考虑,并无对错之分。既然使君已经出兵,咱们应该先想个办法,将这事儿给圆过去,免得被御史参上一本。”   说到官场中这些弯弯绕绕,冯克己毕竟没参加过大朝会,不知道京城那帮君臣到底是什么做派,一时间也拿不准到底该怎么把这事给瞒住,脸上立即露出为难之色。   顾玄含笑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道:“冯先生不必担心,使君既是因我相求才发兵,我定然不会让使君收到牵连。”   冯克己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顾玄之前让赵冀不等朝廷命令便出兵时,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顾玄这巴掌回得猝不及防,冯克己心下羞愧,只能拱手赔罪,“当日是在下太过忧心使君贸然出兵坏了大事,这才出言劝阻。如今想来,以老丞相之品性,即便担忧家人,也不会出如此莽撞的主意。在下虽空有名声,却无处政之才,让老丞相见笑了。”   顾玄脸上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伸手扶了冯克己,温声道:“冯先生言重了,大家都是一心为使君着想,日后还要一同议事。如今时局动荡,各方枭雄相继登场,倘若你我私底下还要闹点小手段,那,就不知便宜了何人咯!”   冯克己了然,再次拜谢,“老丞相所言极是,冯某受教。”   顾玄微微一笑,毫不避让地受了冯克己这一礼。   不远处,顾淮之跟着顾玦跑出来看赵冀出征,这一次,因为担心顾毓一家的安危,顾琉也跟着去了,顾淮之难免有点担心。   大军刚一开拔,顾淮之就感觉自己的背被人用手指戳了戳。这么幼稚的事,顾淮之都不用想,肯定是他小叔干的。果不其然,顾淮之一抬头,就看见顾玦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往顾玄的方向看。   顾淮之顺着顾玦的目光望去,正巧就看到了冯克己向顾玄拱手行礼那一幕。顾淮之不由挑了挑眉,含笑道:“这赔礼道歉,怕是能让这位冯大名士憋屈好几天了。”   一般来说,孩子的性格或多或少都会遗传父亲一点。顾淮之和冯适接触了这么久,早就看出对方性子孤傲,有种读书人特有的优越感,并且好胜心强。这么一推论,冯克己估计也是个极为傲气的人,哪怕是输在顾玄手中,这位大名士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不好受就对了!”顾玦忍不住冷哼一声,“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玩心眼都玩到我们顾氏头上来了。就该好好收拾他!”   顾淮之生怕顾玦越说越没谱,这可是在大街上,丢脸还得带上自己。于是,顾淮之明智转移话题,低叹道:“希望阿爹这次能顺利把小叔他们接回来。四弟我都还没见过呢,据说长得颇为肥壮。”   话音刚落,顾淮之左脸又被顾玦捏了一把,“小孩子就该长得肥壮点!”   换来顾淮之一个大白眼。   宁州的情况不算太糟糕,被乱军占领的郡,郡守基本都是废物。乱军来了立即跑路,有的甚至还在外面游山玩水根本不管事,结果战事一起连个能调兵的人都没有,一盘散沙自然比不过杀气腾腾的乱军。结果就是这么一疏忽,乱军的人数就到了五万。   吴刺史手上能调动的兵就六万,剩下的需要镇守其他郡,还都没怎么练过,对上战意熊熊的乱军,也不敢轻易开战。如此情况下,竟然让乱军攻破了虞川,直奔顾氏庄园而来!   庄园中,顾毓高高站在墙上,命令部曲拼死守住大门,又在城墙上架了弩.机,和乱军拼了个旗鼓相当。   吴刺史略显狼狈地站在顾毓身边,忍不住叹道:“早知如此,当年我也该好好练兵。六万官兵,竟然敌不过乱军,真是可笑。”   顾毓勉强分神说了句公道话:“你那六万兵,还有些老弱病残,士气不足,你自己也没领过兵,吃了败仗也不足为奇。”   吴刺史只能苦笑。   危机时刻,赵冀的三万精兵来得正好。并且用势如破竹的攻势,告诉天下他们的战力有多强。原本气势汹汹的乱军在赵冀的攻势下瞬间乱了阵脚,打仗,赵冀颇有天分,专业选手碰上业余玩家,装备还比对方高一截,不完虐对方都说不过去。   七月,赵冀领兵来到宁州,短短半个月便从乱军手中收回了三个郡,精兵战力之强,让同为刺史的吴使君也忍不住眼热。同时,云州军队强大的战力也给了吴刺史一颗定心丸,想到之前顾玄给他的建议,吴刺史心中立即有了决断。   云州,提心吊胆一个月的顾淮之收到信后终于露出爽朗的笑容,对着顾玄和顾玦兴奋道:“太好了!阿爹和小叔他们都没事!” 第26章 熟悉的骚操作   这一仗, 赵冀打得相当漂亮。值得一提的是,此去宁州,赵冀还带了三个儿子过去, 赵猛这家伙也在其中, 据说表现得还挺亮眼, 比他那两个哥哥还要强一点。   顾淮之听着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赵猛也就十三岁, 哪怕长得强壮点,也就一半大孩子, 万万没想到真上战场竟然这么厉害, 当真没辜负他名字中的这个猛字。   不得不说, 遗传, 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赵冀大军回云州时,顾淮之惊讶地发现, 大军人数好像变多了,忍不住戳了戳顾玦的腰, 小声问他:“怎么带了这么多俘虏过来?吴使君也舍得放人?”   顾玦瞪他一眼, 将顾淮之的爪子拿开,同样压低了声音,“人家赵使君千里迢迢赶去帮忙,辎重粮草还自己出, 还不许人回来时顺点战利品啊?”   “那这战利品也真够别致的。”顾淮之忍不住吐槽, “这俘虏也得有两万来人吧, 亏他能全数带过来, 真是胆大,也不怕中途生变?”   顾玦瞪他一眼,“你忘了,云州百姓的生活过得怎么样了?之前那些逃过来的流民不也被安置得妥妥当当的吗?”   顾淮之恍然大悟,原来赵冀用的是这招啊,又忍不住皱眉,“不对啊,难道使君不打算把他们全部充军?”   赵冀安置流民的方式堪称教科书级别,只要来云州的百姓,官府便允许他们开垦两亩荒地,若是老老实实地守着云州的规矩,五年后,这些地就自动归他们。考虑到他们生计艰难,官府先低息借点应急粮食给他们,等他们得了粮食后再归还给官府。头两年还减了他们一半赋税,可以说是非常人性化了。   也就是这会儿信息不通畅,不然的话,流民在云州这待遇要是传了出去,怕是立马就有一大堆人收拾行李拖家带口往云州赶。   赵冀若是拿平民百姓的待遇招降那两万乱军,那就别说两万了,就是再来两万人,也会开开心心地跟着赵冀走。   要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谁愿意干这种掉脑袋的事?现在赵冀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就算赵冀赶他们走,他们心里还不乐意呢。   顾淮之也只能感叹赵冀的手段真是一套接一套,怪不得能把这帮乱军给忽悠瘸了。   这么一想,顾淮之也明白赵冀的意思了。反正先把人给忽悠进云州,给地给粮,等他们老实了,再来补充兵源,完美。   套路可真深!   不过这也不关顾淮之的事,反正跟了个心机深沉有能力的主总比碰上一个智障好。   顾淮之的关注点还是在顾琉身上,长长的军队整齐有序地进入城内,顾淮之等了许久才看到顾家的车队,顾琉兄弟坐在车里没露面,顾淮之还是靠着自己极好的视力认出了庄园中的部曲,这才能确定那就是顾家的车队。   不过这一看,顾淮之又忍不住纳闷:“怎么就只来了这么点人?”   顾玦笑着回道:“怎么,还真想让族人来个举族搬迁啊?虞川之危已经解了,族人对虞川感情深厚,许多族老根本不愿离开故土。这次,也就你二叔和部分年轻族人赶了过来,其他的,还在庄园守着咱们的祖产呢!”   顾淮之沉默了片刻,心里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说实话,这种感情,顾淮之其实不太了解,毕竟他上辈子满世界飞,全国各地都有落脚的地方。虞川那个庄园在其他族人心里是祖宗基业,在顾淮之眼里也就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住处,要是没了,再建一个便是。   不过,虽然顾淮之不了解这种情感,但他同样尊重族人的选择,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当日顾玄在书房所说的话,“愿我顾氏,荣光万年,永垂不朽。”   这,大概也是所有族人的希望吧。   *   顾府。   顾琉他们回来后,顾淮之立即跑过去同长辈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冲着顾凝之招招手,偷偷套他话:“我听说乱军都打到咱们家门口了,你没吓着吧?”   顾凝之正是爱表现自己的年纪,闻言立即摇头,大声道:“怎么可能?我们在庄子里待得好好的呢!大哥你是不知道,我们养的部曲可厉害了,州府官兵都不如他们呢!”   顾淮之微微松了口气,就见顾凝之突然低下头,低声道:“就是……战事太激烈,我们家的部曲,死伤惨重,折了一半。”   顾淮之也沉默了,那些部曲的训练计划都是他一手制订的,他也曾喊着口号命令他们越过重重障碍,不成想现在竟然没了一半。   顾琉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摸着顾淮之的脑袋轻声安慰他,“保护主子,本就是他们应做的。他们的家人我都安排好了,你不必再为此伤怀。”   顾淮之勉强笑了笑,默默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玦也凑了上来,一把搂住顾淮之的脖子把他往外拖,“你不是说还没见过你四弟吗?赶紧的,去看看那小家伙,长得跟凝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被顾玦这么用力搂着,顾淮之险些要背过气去,什么伤感都没了,翻着白眼先把顾玦的爪子从自己脖子上扒拉下来,忍不住在他胳膊上掐了几道,疼得顾玦直抽气。   叔侄俩一路明争暗斗到陈氏面前,说来也巧,他们过来时,老四顾泽之刚睡醒,揉着眼睛一脸迷糊地给了他们一个软乎乎的笑容。   马上就要当爹的顾玦立即招架不住,伸手将这小宝贝抱进怀里,耐心极好地逗他。   顾洄之可算见着一个比自己更小的娃娃了,冲过来抱紧顾玦的大腿嗖嗖往上爬,努力地将自己的小圆脸挤到弟弟面前。   顾淮之看得有趣,同顾凝之对视一眼,忍不住偷笑。   劫后余生,一家团聚,顾玄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喜色,还亲自抱了已经六个月却从未见过的四孙子,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餐团圆饭。   有人欢喜有人愁,顾淮之这边开心得跟过年似的,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却差点愁秃了头。   各州乱军四起,皇帝只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这张龙椅都坐不安稳了。再加上祁东王和梁肃私自出兵,平乱军壮大自己的军队,得知一切消息的皇帝气得差点掀了桌,直接冲御史吼:“赶紧给朕下令处置他们!私自动兵,他们这是要造反啊!传朕旨意,宣祁东王和梁肃速速进京等候发落!”   祁东王和梁肃既然敢这么干,自然就有这么干的底气。这不,皇帝这话一出,便有人出言阻止,“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眼下各州叛军不断,这两人颇有能耐,若是贸然处置他们,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不如暂且留着他们为陛下分忧,他们既然有能耐平乱,就先让他们对付叛军吧!”   这话倒也有点道理,皇帝想了想,觉得自己逼得太紧的话,恐怕会让这两人直接把遮羞布扯下来,顺势扯杆旗造反。不过,皇帝还是精明了一回,“也行,他们爱平乱,就让他们平吧,粮饷自己给,朝廷没有!反正他们也不听朝廷的命令!”   说到这里,皇帝终于想起了,还是有个老实人给他递了道请战表的,立即发问:“云州刺史赵冀不是主动请缨帮宁州平乱吗,战况如何?”   “回禀陛下,宁州叛乱已平!”   “好!果然,朕的臣子中还是有忠心可靠之人啊!”   “不过,赵冀上奏,说是此次帮宁州,粮草辎重全由云州出。云州不富庶,想请陛下免了云州两年赋税。”   皇帝正是高兴的时候,闻言立即点头答应了下来。反正云州的税收也是十二州中排倒数的,皇帝也不怎么心疼。   出列之人恭敬称是,下朝后就给顾玄去了封信。   冯克己等人原本还有点担心,结果皇帝的圣旨下来,把赵冀夸成了一朵花,不但答应免了云州两年税收,还赐了赵冀些许金银布帛,给足了赵冀恩典。   自此,云州上下官员,心里都对对顾玄写了个大大的服字。   皇帝奖赏完赵冀和几个在平乱中表现不错的刺史后,朝中上下齐齐松了口气。万万没想到,他们这口气松早了,皇帝又给他们来了个骚操作——他把承恩侯一家又拉出来干活了。   当然,皇帝也没给他们重要职位,就是觉得现在有点没安全感,大臣们也各有算盘。皇帝仔细一寻思,好像最不会背叛他的就是承恩侯一家,又把他舅舅和一帮表哥表弟给升上来了,担的都是虚职,却隐隐有监视百官的意思。   这个操作简直让人窒息,有点脾气的人都受不了。王太尉淡定地给顾玄去了一封信,二话不说也挂印走人。有了王太尉领头,大臣们辞官的不在少数。   碰上这么个蠢货皇帝,徐季陵简直心力交瘁,要不是念着先帝对他的知遇之恩,徐季陵也想踹了皇帝自己走人。在家顺了许久的气,徐季陵才跑去找皇帝,冷着脸训了对方一顿。   皇帝当然不能承认自己让舅家监视百官的事,嘴硬道:“朕不过是想着太后年事已高,提拔一下太后娘家让她宽心。这不也没他们实权吗?”   徐季陵简直失望透顶,“陛下,君则敬臣则忠。陛下视朝臣为小人,安能让朝臣以忠心相待?”   皇帝死鸭子嘴硬,坚决不承认,勉强退了一步,只留了承恩侯一人在朝。   顾淮之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笑死,这熟悉的智障风格,是皇帝会干的事没跑了。笑了半天,顾淮之才捂着肚子对着顾玄庆幸道:“还好阿公辞官辞得早,不然伺候这么个主,得憔悴十年。徐丞相可真惨!”   当丞相还要被人同情遭遇太惨,也是没谁了。只不过,谁让徐季陵碰到的是一个猪队长呢,这绝对是要带领一帮队友团灭的节奏。   顾玄也忍不住摇头,扶额道:“看来他是真急了,越急,犯的错就越多。”   顾淮之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要是面临现在这样的情况,也该着急上火。主要还是皇帝智商不够,一手好牌被他打了个稀烂,这才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顾玦的女儿出生时,祁东王正式同朝廷撕破脸,打着天罚昏君的旗号,自称得太.祖入梦托付江山,要替太-祖惩治当今这个不孝子孙,彻底不听朝廷调令,虽未称帝,却也差不离了。   梁肃同样没给朝廷面子,不怎么搭理朝廷,幽州平州彻底脱离朝廷的掌控。   与此同时,各地的起义军仍旧源源不断,打出的旗号千奇百怪,有自称前朝皇室遗留血脉的,也有自称太.祖当年流落在民间的孙子的,更有甚者,把前前朝的皇室也拉了出来充面子,自称梁朝皇室后裔,把其他人包括皇帝在内的,全部打成了乱臣贼子。   顾淮之:……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   顾玄听到这个消息则微微扬了扬眉,轻嗤一声道:“不管这个梁朝皇室后裔是真是假,敢打出这个旗号,那他们都死定了。”   顾淮之顿时一脑袋问号,“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第27章 秘闻   虽然顾淮之也觉得打着前前朝的旗号谋反这个操作略骚, 但听顾玄这话的意思,这个梁朝怕是带了毒,谁碰谁死的那种。   果不其然, 顾玄耐心地向顾淮之解释道:“梁朝的气数不过五十年, 二世而亡。史书上也不曾对它有什么特殊记载。但一直有传闻, 说是梁朝开国太.祖争霸天下时搜刮了无数金银财宝,还有一支秘密军队, 干的都是偷鸡摸狗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梁王朝亡国后,前朝皇帝并未在国库中找到这笔财宝。据说是被梁朝皇室将这笔宝藏秘密藏了起来, 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不过当年前朝皇室攻破京城后, 确实没在国库中看到多少金银。想来, 这传言, 也并非空穴来风。”   哟呵,居然碰上了宝藏这等高大上的东西。顾淮之登时来了兴趣, 眼睛眨也不眨地问顾玄,“那依阿公之见, 这传言到底有几分可信?”   顾玄看了顾淮之一眼, 笑着摇头,“这一点,恐怕林氏一族比我们清楚一点,当年负责记录梁朝帝王起居的史官, 正是林家人。”   顾淮之狐疑地看着顾玄, 根本不信他这话, 挑眉笑道:“得了吧, 我们顾氏和林氏斗了这么久,我就不信,您真不知道这事儿。”   “你啊,真是机灵过头了。”顾玄失笑,伸手弹了弹顾淮之的脑门,接着道,“据林氏透露出的消息,梁朝宝藏之事极有可能是真的。只不过当年梁朝皇族被前朝血洗,一个都没能留下来,宝藏的下落,也无从得知。有传闻说藏宝图在皇后的娘家肖氏一族手中,也有人说在当时的太子妃封氏手中。然而前朝皇室几乎将这两族灭了族也没问出一星半点的消息,现在又过了两百年,即便这批宝藏真的存在,想来也没人能找得到。”   顾淮之摸了摸下巴,冷静地接口道:“但财帛动人心,不管能不能找到宝藏,只要有一丝线索,就会有人动心。尤其是现在时局动荡,各方人马都缺军饷,这帮人打着梁朝名号,不管是真是假,其他人总会出手按住他们严加拷问宝藏的事情。所以阿公才说,他们死定了。”   顾玄点头,伸手翻开书案上的一封书信,随口道:“那帮所谓的梁朝后裔应该是假的,不过谁让他们倒霉呢,现在就看谁下手最快了。”   顾淮之想了想,理性分析了一波,“目前来看,这帮叛军离梁肃最近,想来应该是他最先动手吧。”   “那可未必。”顾玄笑着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淮之一眼,“国库也缺银子。你可别忘了,当初平乱,朝廷可没少拨军饷。”   朝廷的底子还剩多少,顾玄这个前任丞相清楚得很。哪怕他辞官好几年了,略一估算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再加上梁肃之前还未同朝廷撕破脸时,军队都是朝廷拨银子养着,他在幽州经营多年,估计也攒了不少家底,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跟朝廷翻脸。看看赵冀就知道了,云州没有幽州富裕,哪怕赵冀有心自立为王,现如今也照样得苟着。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至于祁东王,祁东本就是他的封地,整个郡的税收都归他,现在版图扩大到了整个平州,家底更厚。   真要算起来,说不定国库那点银子,还比不过这两人攒的金库。毕竟朝廷家大业大,哪怕现在不管幽州和平州,也还有十个州要养。   现在梁朝皇室冒了头,龙椅上那位脑子又不太清楚的样子,估计头一个心动的就是他。   顾淮之捧着脸叹了口气,“那徐丞相怕是又要愁秃头了。”   顾玄瞪他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   顾淮之又想起王太尉的来信,很是高兴,搓着手乐道:“外祖父他们一家也要来云州,好几年没见他们,这次终于能聚上一聚了!洄儿都五岁了,还没见过外祖家的亲戚呢!”   提到这事儿,顾玄也高兴,捋着胡子笑道:“那是,你外祖父来了,我又能多出一个强大的帮手了。”   说完,顾玄又不怀好意地打量了顾淮之一眼,冲他微微一笑,挑眉道:“就是有些人可能要吃点苦头咯,你外祖父那个人最是讲规矩,像你这样整个人窝进垫子里的坐姿,我不指责你,让你外祖父见了,怕是立马得教训你一顿。”   顾淮之原本还高高兴兴地等着他外祖一家来云州呢,一听顾玄这话,顾淮之整个人都不好了。   书房现在的布置,都是顾淮之一手吩咐别人弄好的。让人用上好的黄花梨木打了几把长椅,椅子和靠背上都垫了几层毛垫,舒适程度至直逼后世真皮沙发。别说顾淮之自己,就连顾玄他们坐着的时候都喜欢靠在软垫上,顾淮之心里还挺得意,觉得果然再规矩再多的人家,也受不了追求舒服的堕落生活。   没想到时隔几年,顾淮之竟然还会因为此事受到来自祖父的暴击。   回想一下王太尉不苟言笑的样子,顾淮之就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有点抖。那样的人极有原则,哪怕自己累死都不能像顾玄他们一样被顾淮之给带歪,还能反过来用辈分压制优势教顾淮之做人。   顾淮之登时觉得,自己可真是太难了。   顾玄见状,忍不住憋笑,好以整暇地等着看顾淮之的热闹。   王太尉到云州那天,顾淮之一大早就等在王氏院外听王氏吩咐。王氏也好几年没见过娘家人了,对此事极为重视,左手挽着顾淮之,右手牵着顾洄之,仔细检查好几回哥俩是否收拾妥当了,这才领着他们前去给顾玄和徐氏请安。   顾玄自然知道王氏的想法,略一沉吟便道:“我已经叫人在城外侯着了,一旦见到了王家的马车,就赶紧快马加鞭进来向我通报。到时候,你们兄弟跟我一起去城门口迎接他们,老大媳妇带着淮儿他们也一同过去。”   王氏脸色一喜,赶紧起身应道:“喏。”   陈氏不由露出了羡慕之色,她也好几年没见过娘家人了,只可惜,她父母兄长现在基本都在幽州,估计不会来云州,想见也见不着。见王氏喜气洋洋地领着孩子准备去见娘家人,陈氏心里既是羡慕又是黯然。   顾淮之心思敏锐,见状立即苦着脸看向王氏,可怜巴巴地开口道:“娘,阿公说外祖父最重规矩,早些年我还小,外祖父对我并不严厉,如今我也大了,若是规矩差了,外祖父会不会收拾我啊?”   王氏立即笑着点了点顾淮之的额头,“既然你知道你外祖父最讲规矩,还不赶紧把你那些小毛病都给改了!”   顾淮之连忙跑到陈氏身后,一把抓住正在偷笑的顾凝之,嘴里还对陈氏说道:“二婶救命,让凝之弟弟也陪我一同去吧!”   顾凝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每个毛孔都写满了拒绝,“我不去,听起来就很可怕。大哥你的容止规矩是我们兄弟几个中最好的,你都担心被骂,那我不得更加得被罚啊!”   顾洄之也吓得一哆嗦,可怜兮兮地抬头瘪嘴看着王氏,用眼神询问顾淮之说的是不是真的,大有王氏一点头就立马哭出来的架势。   众人被顾淮之兄弟三人逗得哈哈大笑,顾玦走过来搂着顾淮之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架势,笑嘻嘻道:“放心,到时候你要是被罚,小叔一准帮忙!”   顾淮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啊,帮忙揍我是不是?”   屋内又是一片笑声。   王太尉一行人未时初到了城门口,顾淮之乖乖地牵着顾洄之的手站在自家爹娘身后,等到长辈们互相寒暄婚后,顾淮之这才领着顾洄之上前给王太尉一家见礼。   王太尉一贯严肃的脸上带了些许笑意,伸手比了比顾淮之的个头,笑着开口:“淮儿都长这么高了,几年前,你还没有外公的腿高,现在个头都快赶上外公了。”   说完,王太尉又低头看向正眼巴巴看着他的顾洄之,见小家伙怯生生的。王太尉的语气更加温和,摸摸他的头笑着问他:“你是洄儿吧?”   顾洄之老老实实地点头叫了一声外公,看向王太尉的眼神还带了点尚未消除的恐惧。   王太尉心下纳闷,见王氏一脸无奈地瞪了顾淮之一眼,立即明白了,一巴掌拍在顾淮之头上佯怒道:“好小子,竟然还敢编排你外公了!”   顾淮之连忙一手捂头笑着解释:“我也就是随口说了句玩笑话罢了,外公莫怪!”   顾淮之那五个按温良恭俭让取名的表兄弟这回也都来了,见顾淮之一见面就被王太尉收拾了一顿,立即觉得这位许久不见的表弟亲近了不少,一起上前笑眯眯地同顾淮之兄弟打招呼。   顾淮之记性极好,领着顾洄之一一同他们见礼,双方气氛融洽地回了顾府。   王太尉早就托顾玄在顾府附近置办了一套宅子,这会儿见顾玄热情相邀,王太尉索性决定先带着儿孙先去顾府歇上一晚,让仆役们把宅子再打扫一遍,第二天再搬过去。   顾淮之几兄弟这回可找到新玩伴了,王家五个表兄弟,年纪都跟顾淮之差不多大。几个半大小子凑一块儿就要忍不住搞事情,好在顾淮之早有准备,院子里蹴鞠投壶都已备好,领着表兄弟们一溜烟儿地跑了个没影。   王太尉早就看出来顾淮之有心躲他,见状不由微微一笑,偏头看向顾玄,“淮儿几兄弟见了我就像兔子一样开溜,你可没少在里头煽风点火吧?”   顾玄大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几个小子还欠了点规矩,以后还得劳烦你好好调.教他们一番。”   王太尉不由摇头失笑,伸手指了指顾玄叹道:“你啊,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红脸你唱了,就等着我来唱白脸当恶人是吧?”   顾玄赶紧摆手,“这你可就冤枉我了,论礼法规矩,世上可没哪一家能比得过王氏。我这一片苦心都是为了孩子们好啊。”   王太尉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顾玄尬演。   两位老朋友熟络地打趣了几句后,话题又转移到了正事上,王太尉神情严肃,沉声道:“我辞官后,你可知,陛下有意让谁任太尉一职?”   顾玄心中瞬间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忍不住皱眉问道:“谁?”   “你大舅子,徐道宏。” 第28章 舅公   顾淮之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呆住了, 忍不住挠头看向顾玄:“这是来了个外公,又搭了个舅公进去?”   顾玄也头疼,揉着眉心叹道:“你舅公一直在梧州, 想来陛下是怕再出一个梁肃, 这才下令直接把你舅公调去京城任太尉。”   顾淮之忍不住吐槽, “这位皇帝陛下真是干啥啥不行,耍小心眼第一名。真是难为他能想出这么损的招!”   “甭管招损不损, 管用就行。京城并无徐家嫡系,现在陛下让你舅公进京, 也是为了牵制徐家和梧州, 甚至还能让我们也忌惮几分, 不得不说, 这步棋走得不错。”   顾淮之揉了揉脸,语气颇为无奈:“那就这么看着舅公往坑里跳?”   顾玄瞟他一眼, 冷哼道:“你以为你舅公是你小叔吗?”   顾淮之沉默,顾琉和顾毓也当自己刚才聋了没听见顾玄说什么, 三人都觉得还好顾玦没来, 不然的话,又得炸一次毛。   顾琉见顾淮之一脸被噎得不轻的样子,忍不住低头暗笑,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脸色如常地对着顾淮之解释道:“放心, 你舅公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就凭龙椅上那位的脑子, 要想掌控你舅公,根本不可能。”   顾淮之了然地点头,明白了又是一个狠角色。这么一想,顾淮之都要为皇帝掬一把辛酸泪了,自己蠢就算了,还要和一群智商爆表的臣子玩心计,简直是人间惨剧。   不过顾淮之也纳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舅公为何这时入京,像外公一样辞官不行吗?”   这个问题,顾玄一时间也没想明白,只说了一句:“从梧州去京城,要经过云州。你舅公应该会来云州看看我们,到时候当面问他便是。”   顾淮之对这位即将出场的狠角色舅公还挺感兴趣的,还算了算时间,推测了一把徐道宏大概何时会到云州。   结果顾淮之还没等来徐道宏,徐氏却病了。   徐氏这病来得又急又凶,王氏陈氏和吴氏这三个做人儿媳的,一直没日没夜地陪在一旁侍疾,徐氏却还不见好,一直高烧不退。   顾淮之也跟着着急上火,成天跟在宋璟身后仔细询问他徐氏的具体病情。   宋璟给的答案是风寒再加心病,再多服几副药病情便能有所好转。   心病?顾淮之一愣,赶紧跑去问顾玄,“阿婆是不是因为舅公的事心下着急才伤了身子?”   顾玄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摇头道:“不可能,你阿婆冷静理智,哪会为此病倒?”   顾淮之急得直跺脚,“那阿婆这心病从何而来啊?眼下也只有舅公进京一事能让阿婆忧心了。”   顾玄皱眉不语,逐渐陷入沉思。   顾淮之见顾玄一脸严肃,也不敢打扰他,又匆匆跑去找宋璟,希望在他嘴里听到好消息。   一进药圃,顾淮之就看到顾玦正在向宋璟发火,连忙上前劝道:“小叔你现在斥责宋大夫也没用,别耽误宋大夫为阿婆诊断病情啊!”   顾玦浑身怒火无处发泄,恨恨地踹翻旁边的一个小板凳,瞪了宋璟一眼,憋屈地转身离开。   顾淮之想了想,向宋璟道了声歉,赶紧追了上去和顾玦商量,“小叔,你说阿婆的心病到底是什么?”   顾玦和顾淮之想到一块儿去了,立即低下头看着顾淮之,皱眉道:“莫非娘是为舅舅入京一事烦心?”   顾淮之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顾玦急匆匆跑得没了影,只能待在原地无奈地看着顾玦的背影。   让顾淮之吃惊的是,顾玦接替了吴氏的活,亲自陪在徐氏床边侍疾。   徐氏一直高烧不退,人尚未清醒,顾玦便一直守在她身边,一边喂她喝药,一边不停地在她耳边念叨着府上各种事务。刚开始,顾玦还是自言自语和徐氏分析徐道宏这次不会有危险外,到了后来就开始放飞自我,把自己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明明白白。   顾玦原本以为徐氏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结果等他说了个痛快后,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而后一抬头,就对上了徐氏含笑的双眼。   顾玦:……我能把刚刚胡说八道那些鬼话都收回来吗?   徐氏脸色苍白,嘴唇因为缺水而干燥泛白,顾玦见徐氏想要起身,赶紧扶她起来拿了个枕头靠在她背后,又跑去给她倒了杯温水,仔细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她。   徐氏接过杯子将温水一饮而尽,见顾玦的表情颇为尴尬,徐氏眼中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点点笑意,故意提到这一茬,“你之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顾玦脸色瞬间爆红,耳朵和脖子也红透了,针扎似的起来连声解释,“我那就是闲得无聊胡说八道,娘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徐氏嘴角微微一扬,迟疑了许久,还是对着顾玦招了招手。顾玦顺势弯下腰,徐氏便试探地伸手摸了摸顾玦的头,高烧过后的嗓子还有点嘶哑,语气却十分温和,“这些年,确实委屈你了。娘对不住你。”   顾玦忽而眼眶一红,低头强笑道:“没事,我不也好好地长这么大了吗?”   徐氏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顾玦的背,而后说道:“把你爹叫过来吧,我有话对他说。”   顾淮之等人听到徐氏退烧清醒的消息后,全都一脸喜气地往正院而去。   顾玦还没走出院门,顾玄等人全都到了。   顾淮之嘴快,赶紧问了一句:“小叔,阿婆怎么样了?”   顾玦点点头道:“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正要去找你们呢。爹,娘找你,说有事要跟你说。”   顾淮之四下看了看,小声对顾琉道:“要不我们先回去?”   这时,徐氏身边的婢女走了出来,对着顾淮之等人行了一礼后,才恭敬道:“夫人请主子们一起进去说话。”   顾淮之被顾琉暗中瞪了一眼,不由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跟在顾琉身后走了进去。   徐氏现在的脸色并不算好,呈现出一股虚弱病态的苍白之色,精神却不错,见顾淮之等人进来,微笑道:“我好多了,再休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如常,你们该干嘛干嘛,别为我担心。”   王氏几人关心一番徐氏后,极有眼色地领着孩子退了出去。顾淮之是个例外,他打小就跟在顾玄身边听顾玄处理各种事务,现在也安安稳稳地站在顾玄身后等着听徐氏的话。   徐氏也没卖关子,张嘴便说了重点,“我大哥此次进京,怕是打着里应外合的主意。他同陛下有旧怨,这次进京,想来他也没打算为陛下尽心尽力。算了算日子,他也该到云州了。他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总归是血亲,你们便帮上一把吧。”   顾淮之都惊呆了,他这个舅公真不是一般的狠角色,这是个狼灭啊。皇帝打算用太尉一职将他扣在京里牵制徐家,他倒好,反过来琢磨着当间谍和带路党?   果然是个狠人。   还未见面,顾淮之就对他这个舅公充满了无限景仰之情。   等到顾淮之见到徐道宏时,也只能感叹一句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十分亲切,特别能让人放下戒心产生好感的中年大叔,内里竟然有一副狠硬心肠呢?   顾淮之挠挠头,再次给大佬献上膝盖。说实话,大佬外在条件十分优越,再加上优秀的智商,真打算当间谍的话,估计很少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里,顾淮之不由看了一眼顾玄,既然有位现成的大佬送上门,顾玄不可能不跟他合作一把吧?   赵冀这回赚大了。   果不其然,顾玄不动声色地试探了徐道宏几句后,两人便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徐氏大病初愈,本就白皙的脸色更是苍白得让人心疼,只一双眼依旧清冷犀利,径直对上徐道宏的目光,微微露出不赞同之色。   顾淮之默默地看着这对兄妹上演眉眼官司,四下看了看,顾琉三兄弟也没敢说话,顾淮之想了想,觉得屋内气氛有点尴尬,轻咳一声打断了徐氏的目光,“阿婆,你大病初愈,还是再披件衣裳吧!”   徐道宏顺势点头,关切道:“淮儿说的是,身子要紧,现在可恢复了?”   徐氏低低叹了口气,点头道:“早就无碍了。”   迟疑片刻,徐氏还是皱眉叫了一声,“大哥……”   却被徐道宏笑着打断,“你我兄妹多年未见,我和大嫂一直惦记着你。今日终于能见上一面,也算是圆了一个心愿。三个外甥和孩子们都是孝顺的,你这一生,前半辈子虽然受了点委屈,但有这几个孩子在,后半辈子注定是享福的命。”   这话的意思嘛……顾淮之偷偷瞅了顾玄一眼,发现果然不管地位高低,所有男人在大小舅子面前貌似都有点底气不足。看看顾玄,平时多厉害的人,别看一直笑眯眯的,收拾起人来既干净又利索,堪称笑面虎。结果现在徐道宏暗中指责他对徐氏不好,顾玄也没敢吭声。   顾淮之忍不住感叹一句,这大概就是大舅哥的威力吧。   不过顾淮之更好奇的是,他这位舅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弄死皇帝。   多大仇啊。   顾淮之在心里琢磨这事儿的时候,徐氏的表情愈发无奈,徐道宏见状,又笑了笑,感慨了一句:“若是小妹还在,咱们兄妹齐聚,不知该有多高兴。”   徐氏眼神一黯,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啊,大哥你也要多注意身子。”   徐道宏笑着点头,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   顾淮之却直觉不对,他们口中的小妹估计有故事。   顾淮之这些年极其受宠,哪怕是性子略显冷淡的徐氏,对顾淮之也不错。于是,顾淮之心里有疑问,也不跟徐氏拐弯抹角,私底下直接开口问她:“阿婆,舅公如此讨厌陛下,是因为你们今天提到的那个姨婆吗?”   这话要是别人来问,徐氏估计不太会搭理他。顾淮之拥有年纪优势,徐氏想了想,还是耐心地向他解释了一番,“也并不是都因为如此。你舅公不进京,陛下必然要派其他人接管梧州,如今世道正乱,倘若派了个有意同徐家作对的刺史过来,徐家便处于不利的位置。”   顾淮之点头,“所以舅公进京,算是一种交换?”   说完,顾淮之还是好奇,“那么,那个小姨婆是……”   徐氏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当年皇帝还未登基时,曾向你太公求娶你小姨婆。只不过你太公觉得陛下靠不住,将你小姨婆许配给了令一世家子。陛下登基后,那家一直被打压,没过几年,你小姨婆便病逝了。我和你舅公查了许久,其中有龙椅上那位的手笔。”   卧槽,这特么真的是人干事?顾淮之忍不住爆了粗口,怪不得老好人长相的舅公逮着机会就要把皇帝往死里整,换成自己,也一样会想尽办法弄死这王八蛋。 第29章 历练   徐家小妹的事, 就连顾玄都不知道。顾淮之征求了徐氏的意见后,私下偷偷将这事儿跟顾玄说了。顾玄也很是惊讶,万万没想到当年之事竟然还有这么骇人听闻的后续。   哪怕已经生过一次气了, 顾淮之向顾玄复述此事时还是一肚子火, 忍不住骂道:“真是个黑了心肝混账, 说他是畜生都是侮辱畜生。婚姻本就是结的两姓之好,哪有没谈好就要人性命的?这王八犊子还是个欺软怕硬的货, 有本事就冲着当年的徐老太爷撒火去啊,偷偷摸摸算计无辜姑娘家的性命算什么本事?”   见顾玄向自己投来不赞成的目光, 顾淮之冷哼了一声, 再次嫌弃道:“一想到这么个货色还是皇帝, 真是让人恶心, 这破兴朝,趁早倒闭完事儿!”   气急之下, 顾淮之连上辈子骂人的话都飚了出来。   顾玄思忖片刻,又将棋盘摆了出来。   这么多年接触下来, 顾淮之非常清楚, 每当碰到棘手的事时,顾玄都会拿出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一局。   一见顾玄开始落子,顾淮之便清楚他现在也没了头绪,估计之前的打算又要推翻重来。   见顾玄举棋不定目露为难之色, 顾淮之又不由好奇, 不过是扯出一桩陈年旧事, 对现在已经达成共识的结果也没有害处, 他阿公为何一脸为难呢?   顾淮之尝试着用顾玄的思维来考虑这个问题,却还是没想明白顾玄现在到底在纠结什么。   等了许久,见棋盘上黑子已经占据上风即将要赢后,顾淮之才开口打断了顾玄的思路,轻声问道:“阿公应该是打算跟舅公合作,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助赵使君最终拿下京城。依阿公的行事作风,定然是想将这份功劳全部放在舅公头上。从这方面来看,舅公心中恨意不断,想来对他日推翻昏君重建新朝更有益处。不知阿公为何如此为难?”   顾玄看了顾淮之一眼,注意力还是放在了棋盘上,深思熟虑一番后,手里举了许久的白棋终于落在了棋盘上。   顾淮之顿时目露惊讶,刚才黑子分明已经胜局已定,却不成想白棋这一子下去后竟然瞬间扭转了局势。   顾玄见状,只淡淡道:“没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能妄下定论。你舅公家的往事,就是棋盘中不确定的变数,可能于我们有利,也有可能会让我们的盘算成为一场空,自然要仔细思索一番。”   顾淮之不解,“阿公这意思,莫非舅公还会害我们不成?”   “这倒不是。”顾玄继续落子,“只不过亲戚归亲戚,利弊还是得分清。我是顾氏家主,在大事上,自然要抛开个人情感,公正处理问题。你舅公也是个厉害人物,我相信他进京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但人一旦情绪失去了控制,那就容易出现弱点。我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可能会出现的弱点和漏洞,全都找出来,一一补上。”   顾玄一边说一边落下最后一子,而后拍手笑道:“这样,这局棋才算真正赢了。”   顾淮之偏头一看,白子已经将黑子彻底困杀,黑子再无生机可寻。   顾淮之清楚,这是顾玄在教他怎么摒除私人感情从大局观上来看问题。或者说,世家之间也存在竞争,是亲戚也是对手,平时见面亲亲热热,关键时刻捅刀也绝不手软。   光这么想想,顾淮之都替顾玄觉得累得慌。   顾玄却乐在其中,略微改变了一下计划,将徐道宏由明转暗,打消了将徐道宏举荐给赵冀的想法,只把他当一个寻常亲戚来往。徐道宏进京的目的,除了他们几人,再无别人知晓。   顾淮之不由奇怪,这么做,不是给双方增加了难度吗?   顾玄则解释道:“你舅公不是莽撞之人,既然存了这个心思,想来已经布局多年。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止他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份仰仗从而选择铤而走险。”   顾淮之却觉得这次是顾玄想太多,当年徐道宏能忍下仇恨,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就更加能掂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怎么可能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失去了理智。   顾玄也不多说,热情地招待着徐道宏。再加上先前辞官过来的王太尉,他们三位老相识好好聚了一场,最后都忍不住感慨:一别经年,倒是没想到竟然能在云州相聚。   因着要进京赴职,徐道宏不便在云州久留,只住了两天便说要赶路。   顾玄和王太尉轻轻一叹,气氛很是沉默。顾玄当即命人上了一桌酒菜,三年高高兴兴地大醉了一场。   顾淮之最是机灵,找了个借口溜了进来,就看到平日风姿气度被人争相追捧的三位大佬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右手随意搭在右脚膝盖上,手里还举着酒杯。就连平日作风最一丝不苟的王太尉,也不讲究所谓的规矩,头发略微凌乱,眼神微醺,时不时还举杯同顾玄二人说笑一番。   顾淮之冷不丁冒出来,看见的就是三位长辈形象全崩的样子。   顾玄三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淮之也懵了一瞬,觉得自己心目中三位长辈稳重靠谱又优雅的形象真是岌岌可危,好在关键时刻,顾淮之稳住了,就跟没见到他们三人现在略显狼狈的样子一般,微笑道:“听说舅公明天就要出发进京了,我想起年前让人琢磨酿的新酒,便派人去庄子里问了问。说来也巧,这酒正巧酿出来了。这不,我赶紧拿了过来请阿公你们尝尝。”   顾玄三人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物,见顾淮之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都镇定如常,他们也没失了气度,优雅地从地上爬起来,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又恢复了平日里矜贵优雅的世家形象。   顾淮之还真没说假话,这会儿的酒基本都是米酒,劲儿不够。他也是过年时一时兴起让人试着酿了酿度数较高的蒸馏酒。虽然因为工艺水平的问题,酿出来的酒不比后世香甜清冽,但比起现如今的酒,已经算是品相上佳的绝品了。   不过这酒费粮食,眼下正是乱糟糟的时候,顾淮之也不敢可劲儿糟蹋粮食,也就酿了十坛,凑了个十全十美,再也没让人酿。家里这段时间也忙,顾淮之一时都忘了这酒的存在。   现在,徐道宏要进京,顾淮之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几坛好酒。正巧听闻顾玄三人在一边喝酒一边回忆往事畅聊人生,顾淮之心下一动,就抱着酒壶跑过来准备听墙角。   结果没成想,墙角没听着,先受到了一波惊吓。   顾玄瞪了顾淮之一眼,伸手接过酒壶给王太尉和徐道宏的酒杯中都倒了杯酒,屋内顿时酒香四溢。   徐道宏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酒!”   王太尉也暗暗点头,仔细观赏了一番后,才慢慢抿了一口,脸上露出回味的神情,点头夸道:“这酒清澈如水,观之让人心旷神怡。入口清冽回甘,到了腹内却有如火烧。真是难得的好酒!”   顾玄低头品了一口,也暗自点头,笑着问顾淮之,“没少费粮食吧?”   顾淮之还没开口,徐道宏已经抢先打趣起顾玄来,揶揄道:“怎么,难不成你还心疼那么点粮食不成?”   “就是,你要舍不得,这粮食我出,就让淮儿专门帮我酿酒!”王太尉心情好,难得也说了句玩笑话。   顾玄则笑骂道:“想得美!这酒啊,都归我了,你们想都别想!”   想当然耳,这番话立即换来王太尉和徐道宏的愤怒指责。   最终,这把火又烧到了顾淮之头上,王徐两人借着身份之便,理直气壮地从顾淮之这儿抱了一坛子酒回去。   顾淮之还有点心疼,他的存货也不多。顾玄看不下去了,觉得顾淮之关键时刻还缺了点大气,大手一挥直接吩咐:“这酒不错,咱们家的独门食谱中又能添上一样东西。你也别心疼,咱们俩还能缺了那点粮食?既然酿出了好酒,那就多酿点,随便你怎么折腾。”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呢!顾淮之脸色一喜,赶紧点头应道:“知道了,阿公,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许反悔啊!”   他还打算把酒再多折腾几次,弄出高浓度的烈酒来,到时候再跟宋璟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用在治外伤上。   战乱不断,刀伤箭伤都是家常便饭,顾淮之不是医学专业的,外科手术啥的现在肯定没这个条件,勉强也就能想出一个酒精消毒了。就这,还不确定最后酿出来的烈酒能不能消毒,也是心酸。   徐道宏离开的时候又从顾淮之这里抱走了两坛酒。顾玄想着朝廷已经发兵攻打那帮自称梁朝皇室后裔的叛军,怕徐道宏路上遇到叛军,给了他一百名精心训练了好几年的部曲护送他上京。   顾淮之也去为徐道宏送行,深深刻在记忆中的,就是那天刮得人睁不开眼的大风和徐道宏坚定挺拔的背影。   送走徐道宏后,王太尉也开始在顾玄的推荐下进入了刺史府。   顾淮之这才发现,王太尉坑起孙子来,竟然比顾玄还狠。   顾玄也就是偶尔给顾淮之安排一堆作业顺便给他上上课,好歹还是带在自己身边手把手地教。王太尉就凶残多了,竟然直接把自己的大孙子一脚踹到下面的县里当县令去了!   顾淮之都惊呆了,忍不住问道:“大表哥才刚过十六岁吧,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去县里独当一面,靠谱吗?”   顾玄反而诧异地看了顾淮之一眼,“这有什么不靠谱的?孩子大了总该自己立起来,摔几个跟头就知道该怎么处理事务了。”   顾淮之不由瑟瑟发抖,正想找借口开溜,就听见顾玄平静地开口道:“等你到了十六七岁,也该这么历练历练。”   顾淮之:谢谢,并不是很想接受这种历练呢。 第30章 试探   顾淮之为此还特地跑去看望了他那个倒霉的大表哥王温, 两家离得不远,顾淮之连牛车都没坐,带了两个部曲就去了王府。   王家现在正忙着替王温收拾行李, 顾淮之到的时候, 还被他大舅母拉着手哭了一场, 话里话外都是舍不得自己的大儿子。   顾淮之也挺同情自己这个表哥的,跑去找他聊天才发现, 自己还真是多虑了,人家对去安平县一事接受良好, 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见了顾淮之, 王温还特热情地招呼他, “淮儿你是来替我送行的吗?那你可来早了, 我得明天才出发。听说安平县那儿盛产柑橘,滋味很是香甜, 到时候我给你带点过来!”   合着这家伙把这次去安平县任县令当成公费旅游了啊!顾淮之忍不住为安平县的百姓们捏了把汗,本着最后的良心劝诫了王温一句:“大表哥, 我听我阿公说, 当个好县令可不容易,事情又多又杂,还经常要处理琐碎的纠纷,你可一定要多多上心啊。”   千万别把人家一整个县的百姓给坑了。   大事儿上王温还是挺能拎得清的, 闻言立即点头道:“放心吧, 我从我爹那儿要了两个幕僚, 都是处理庶务的一把好手。有他们两人在, 一般的事也难不倒我。哪怕底下人想耍点什么小手段,也别想糊弄住我。”   世家子弟的资源果然让人羡慕,顾淮之暗暗松了口气,想着这样一来,哪怕王温学习虞川那位林郡守到处瞎跑不管事,想来安平县也乱不了。世家大族能一直人才不断代,还是有道理的。毕竟不是谁都有能耐随随便便给家里弄来一个县令就为了让他练手。   传出去指不定让那些庶族出身的饱学之士羡慕成什么样呢。   王温见顾淮之神情不大对,不由疑惑道:“你为何对我去安平县任县令之事如此疑惑?”   既然都被看出来了,顾淮之也没在王温面前掩饰,小声问他:“你不觉得自己年纪还太小了么?一县的父母官,整个县都由自己负责,想想还挺有压力。”   “那你这几年可得好好看看相应书籍了。”王温笑着看了顾淮之一眼,“咱们几家锻炼后辈的方法都差不多,我估计你也轻松不了几年了。当年你爹和你小叔也是我这般大的年纪就被顾老丞相安排到京城周围各地任县令,你啊,也躲不过。”   这么吓人的吗?顾淮之顿时一脸懵逼,摸着头道:“也没人告诉我我爹他们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出仕了啊,我家小叔不一直好好待在家里哪都没去吗?”   王温的表情登时变得一言难尽,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咳……你小叔那性子……真放出去了,提心吊胆的指不定是谁呢!”   这话没毛病。顾淮之想了想顾玦被放出去脱离顾玄压制的场景,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一只挣脱了主人牵引绳到处撒欢的二哈,吓得顾淮之赶紧摇头,把这副辣眼睛的画面摇出脑海。   王温见顾淮之脸色有点不大好,以为他还有点害怕,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跟顾淮之分享他的快乐,“你想啊,到了县里后,立马自己当家做主,再也没人能管你了,多痛快!”   说完,王温四下看了看,贴着顾淮之的耳朵小声道:“跟你说,我娘平时盯我盯得可紧了,还有祖父,这也不让干那也不合规矩,人都要憋傻了。现在能去安平县,我心里可高兴了,其他几个兄弟正羡慕我呢!”   顾淮之了然,这就是一个被家里管得太严的青少年想要出去透透风的故事。   为了整个安平县的百姓着想,顾淮之又套路了一波王温:“透气归透气,你还是得多花点心思在处理政务上。要是整天不干正事,依外公那脾气,除非你一直不回家,一回来准挨揍。”   王温点头叹了口气:“放心吧,我知道。反正这些年我也跟在祖父身边学了不少东西,管理一个县,够用了。祖父让我去安平县,也就是想想磨磨我的性子,说是我作为嫡长孙,聪慧有余沉稳不足,还让我向你多学学,我不要面子的啊!”   同王温混熟了,顾淮之发现王温有点话痨属性。说实话,这性子,要是在次子或幼子身上,那完全没问题。搁长子身上,就有点让人说不出的头疼了,怪不得王太尉一下就出了个大招,直接把王温踹到安平县去了。要知道,云州已经算是个穷地方了,安平县作为云州最穷困的一个县,王温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到那去完全就是去遭罪的。不然的话,王温他娘也不至于哭得那么惨。   亏王太尉能狠得下心。   顾淮之觉得,以顾玄腹黑的程度,没准以后也会把他扔进一个穷乡僻壤去考验他。这么一想,顾淮之立即有了危机感,赶紧对王温说道:“表哥,你在安平县若是碰到了什么有趣或者难缠的事,就写信跟我说一说,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处理的,行吗?”   王温也是聪明人,一猜就知道顾淮之打的什么主意,立即爽朗地笑道:“行,等我安顿好了,事无巨细地告诉你该如何当个县令!”   兄弟俩就这么愉快了决定了日后的书信往来之事。到了王温离开那天,顾淮之友情赠送了他一大包宋璟刚刚研制出来的驱蚊虫的药粉,顾淮之试着用过几次,虽然味道有点熏脑门儿,但驱蚊虫效果是真的不赖。安平县地处偏僻,窝在山沟沟里,备多少驱蚊虫的药粉都不嫌多。   后续发展果然不出顾淮之的预料,王温来的第一封信上,除了向顾淮之介绍一路上有多颠簸之外,剩下的就是长篇大论夸赞顾淮之送的药粉多么有效,据说大少爷去了安平县第一天,身上就长满了红疙瘩,喝了几副药才恢复过来。现在每天都往屋里撒药粉熏香,好歹算是安顿了下来。   顾淮之见他说的心酸,和宋璟商量了一下,又让人给他送了一大包药粉过去。   想着王温的悲催遭遇,顾淮之心有余悸,生怕自己也碰上这样倒霉的情况,赶紧将已经有所松懈的运动锻炼给捡了起来,还每天跑去向顾琉询问处理政务的经验。   父子俩一个教得好一个学得快,没过多久,顾淮之就从一个官场菜鸟晋级成了熟练工,还能跟王温讨论一下处理问题的最优解。   这段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平静。   等到顾淮之收到徐道宏让人从京里送来的信时,已经又快年尾了。   这时候,朝廷正好顺利剿除了号称梁朝皇室后裔的叛军,并抓了首犯进京严刑拷打,想要问出梁朝宝藏的下落。   就如同顾玄之前猜测的那样,朝廷一个字都没问出来。这帮家伙就是扯了梁朝皇室的大旗做幌子,实际上和梁朝皇室半点关系都没有。   顾玄收到的消息是这样。   不过,徐道宏寄来的书信中,用暗语提醒顾玄,那帮人中确实有人知晓一点宝藏之事,被朝廷瞒得严严实实,知道的人不超过两手之数。他也是巧合间听了一点传闻,再有心试探了一番,终于拼凑出大概的消息。   一是宝藏确实存在,二是当年梁朝皇族无一幸存,宝藏的下落最终落在了当年的太子妃娘家封氏一族的手中。   顾淮之忍不住咋舌,“还真有宝藏啊?这要是让我们找着了,都不用发愁军饷的事儿了。”   打仗就是个烧钱的活,再厚的家底都能给人打没了,作为几大势力中最穷的一方,顾淮之还挺为赵冀着急。   顾玄含笑看了顾淮之一眼,随口道:“这也轮不到你操心,使君的家底谁也摸不透,至少目前为止,他并不缺粮饷,想来是许久之前就在暗暗谋划此事,倒也省了许多烦心事。”   顾淮之则挑眉道:“就算谋划多年,再怎么攒,银钱也是有数的。这么大笔银子吊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咱们要把这消息告诉使君吗?”   顾玄沉思了半晌,双眼幽深不见底,嘴角忽而露出一个带了些许算计的笑容,点头道:“当然要告诉他。”   看到顾玄这个表情,顾淮之直觉他要搞事情,心里就跟猫爪挠似的,十分好奇这回被顾玄算计的倒霉蛋会是谁。   当然,顾淮之更加疑惑的是,就是一个关于宝藏的消息而已,顾玄为何要拿它做局?难道是怀疑赵冀身边还有其他人安插的眼线想趁此机会把他揪出来?   虽然跟着顾琉学了不少官场知识,但一碰到真正的高手出招,顾淮之也只能一头雾水地围观,顺便再请大佬讲解一番。   结果这一回,顾玄竟然对顾淮之卖了个关子,就是不说自己的打算。   顾淮之也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刺史府传来一点不同寻常的消息,结果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顾淮之还是没等来自己想要的消息。去刺史府套赵猛和冯适几人的话,也没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最后,顾淮之还是蔫巴巴地跑去问顾玄,“阿公,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顾玄的神情愉悦地开口道:“不过是试探一番,想要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罢了。” 第31章 战事起   顾淮之很是好奇顾玄这次又给谁下了套, 奈何顾玄一直不肯松口,还说什么,“眼下事情还无法确定, 不好告诉你, 免得干扰了你自己的判断。”   顾淮之心说自己能有什么好判断的, 每天要么在家里陪弟弟妹妹玩,要么跑去刺史府找小伙伴。都是一群半大的孩子, 哪怕家里有什么秘密也不会告诉他们啊。   这时候顾淮之还没反应过来,他现在的年纪, 也属于会被家长隐瞒重大秘密的存在, 还是他自己对顾玄吐槽的时候, 被顾玄反吐槽回来后才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   顾淮之:……你之前随时把我带在身边手把手教我的时候, 可没觉得我是个不该接触这些事情的孩子啊!   不过转念一想,顾淮之又明白了, 看来事情还是有点严重,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 毕竟之前顾玄也没刻意瞒他什么, 现在这么做,估计顾玄试探出的事情牵扯面比较广。   顾淮之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个十二岁的崽崽,搁后世还能过儿童节的年纪, 也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反正家里还有个顶级大佬在, 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   想明白这一茬后, 顾淮之又高高兴兴地跑去找表哥们玩去了。   王太尉来了云州后就受到了来自赵冀的最高级别待遇。赵冀对王太尉, 就跟当初对顾玄似的,身段放得特别低,又特别会来事儿,没过多久,王太尉就接受了赵冀的请求入了刺史府。要不是这样,王太尉也没办法把王温那倒霉蛋给派去安平县当县令。   顾淮之掐指一算,现在赵冀身边真是大佬云集,文有顾玄王太尉这俩顶级世家的家主相帮,也有寒门代表冯克己和陆谙这等满腹经纶又能谋善断之人鼎力相助,至于武这一方面,他本人于领兵一道就颇有天分,十二个儿子中也有四五个精通此道的,尤其是最小的赵猛,那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水平,虽然年纪小,但老天爷给他开满了武力值方面的挂,上了战场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人家领兵打仗靠兵书,这家伙完全凭直觉。让人吐血的是,真材实料熟读兵书也上过几次战场的老手,竟然还干不过赵猛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   顾淮之都觉得,要是他是赵猛的对手,简直能生生气晕过去。   不过顾淮之想了想自己那堪称过目不忘的能力,同样属于老天爷给开挂的一类,也不好再吐槽。毕竟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些人格外招老天爷待见,生来就拥有远超常人的技能。顾淮之的挂开在文上面,赵猛的挂则开在武上面,文武都有,公平公正没毛病。   这么一分析,顾淮之都忍不住想称赞一声赵冀真是天选之子。文官都有治理天下之大才,武将全是他自家人。那位伟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枪杆子里出政权。现在正值乱世,有钱有权都不如有兵,而这兵,自己来统帅和依靠其他猛将两者,那自然是前一个最让人安心。   其他三方,皇帝不用说,作死小能手一个,文官这边的大佬都被他得罪了一大半,武将那边估计也悬。哪怕有忠心耿耿一心保护帝王的……顾淮之套用了一下顾玄的政客思维,觉得后果也悬。将领头上还压着个脑子不清楚的皇帝,他们在前头打仗,后方皇帝指不定被谁一忽悠就开始疯狂开启坑队友模式。   毕竟,古往今来,战争的胜负,将领固然占据了重要位置,大后方的稳固也是一大不可或缺的因素。依龙椅上那位的脑子,顾淮之觉得很有可能出现将领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结果却没有粮草补给支持的情况。那画面太美,顾淮之想想都忍不住为皇帝点了根蜡。   这根蜡点得相当及时。十一月初,京城突然地龙翻身,这可是国都,整个兴朝最热闹最发达的地方,相应的,也就是人数最多的地方。这场地动下来,受灾百姓数量超过了六位数,朝野上下全都焦头烂额。   虽然经常辱骂皇帝不干人事,但顾淮之还真觉着这皇帝挺倒霉的。这几年好像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洪灾雪灾地震挨个儿上场。顾淮之上辈子听过一个说法,说是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中国刚好处于北半球中纬度自然灾害带和环太平洋自然灾害带的交汇点,导致中国各种天灾又多又厉害。当然,这种说法并不是太可靠,但也能从科学的角度说明天灾和封建迷信没关系。   问题是,顾淮之觉得皇帝在为天灾背锅,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之前祁东王已经给皇帝扣了口遭天罚的黑锅现在都还没甩下来,结果这次地震一来,很好很棒,彻底捶死皇帝不仁以致上苍震怒的消息了。   两年前黄河决堤,祁东王顺势给皇帝扣了口黑锅自己领着平州独立了,现在一看老天爷这么配合,祁东王简直要笑死,立即趁着这大好时机张罗着登基了。   对,最新消息,祁东王自立为帝了,国号还是兴,他个人代表老祖宗把现如今京城那位给废了!不仅如此,祁东王……哦,现在应该叫祁东帝了,还给各州刺史发了一份“圣旨”,褒奖了他们一番后,又给了他们一份任命,维持原本的官职不动。赵冀也收到了一份“新帝”的旨意,颇觉好笑,扔在一边直接当成废纸。   赵冀有这般涵养,梁肃可没有。本来梁肃对京城那个目前为止最名正言顺的皇帝都十分不满正准备着干翻他,结果他还没动手,又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新皇帝,还给他传圣旨?   梁肃是典型的武将暴脾气,一拍桌子召集自己的幕僚开了个会,目的很明确:他也要称帝。   幕僚们还劝他说现在还不是称帝的好时机,等到过几年一路谋划拿下京城后再称帝才算名正言顺。祁东王能称帝,那是有血脉优势在,名义上也能说得过去。将军你的情况可跟祁东王不一样,之前不理朝廷,还能用保全幽州百姓当借口,现如今称帝,那就是坐实了乱臣贼子的名号了,没必要啊!   结果梁肃不干!本来头上压着一个皇帝就够让梁肃憋屈了,现在变成了俩,不行,气势上不能输,他也必须称帝!   幕僚们一合计,反正都已经撕破脸了,称帝就称帝吧。   于是,好好一个国家,就出现了三个皇帝。   顾淮之:……槽多无口,你们城里人可真会玩。   然后,这把火,就烧到了云州。   顾淮之从顾玄那看到一封书信,应该是徐道宏从京城传来的。说是皇帝得闻祁东王和梁肃称帝之事,极为震怒,已经派了孙震和李福两位老将军出马,每人领兵二十万,前去平乱。   听到这消息,顾淮之还挺高兴,眯着眼睛笑道:“好事儿啊,他们三方开战,我们继续暗中壮大势力,等到他们三方消耗一空,我们不就能顺势捡个便宜吗?”   顾玄看了顾淮之一眼,挑眉道:“你觉得其他人莫非都是瞎子傻子?”   “这倒是,只不过,碰上龙椅上这么让人吐血的主,其他人哪怕看出来了也未必会说吧?现在已经有两个让他们心力交瘁的强大势力了,再把赵使君逼反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啊。徐丞相倒是精明果决,现在不是也正因为地龙翻身之事要请罪辞官了?”   说来也坑,因为天灾有上苍降罪的说法,所以但凡一出现天灾,都要有人出面扛锅。一般来说,矛头都会指向皇帝,但皇帝毕竟是天子,是完美的,绝对不能舍下面子下罪己诏承认自己有错,那就只有丞相出来背锅了。   徐季陵这丞相当的,真是要多糟心就有多糟心。   每当这个时候,顾淮之就会忍不住感叹一句,还好顾玄跑得快。   顾玄却不像顾淮之这么乐观,冷静分析道:“你可别忘了,当初赵使君出兵平定了宁州的流民之乱,云州军战力强大的名声也传了出去。赵使君现在可还没称帝,也就意味着他要听朝廷的调令。你觉得,朝廷会放过这么一支战力强大的军队吗?”   “阿公的意思是,朝廷会调使君去平祁东王和梁肃?”顾淮之立即瞪大了眼,又不解,“孙震和李福两位将军不是已经出发了吗?双方加起来四十万大军,不至于还要让云州出兵吧?”   顾玄看了顾淮之一眼,叹了口气,仔细跟顾淮之讲解其中的潜规则,“这四十万大军你就随便听听,千万别当真。孙李两位将军的作风我知道,带了三万兵就敢号称十万,眼下这四十万,估计也就十五六万。我给你算笔账你就知道了,京城守军只有十万,陛下不可能将十万大军全调出来,顶多给三万,离京城不远的三个州再一州出五万,算下来最多十八万,不可能再多了。”   顾淮之忍不住咋舌,“两位将军胆挺大的啊,分下来一人九万兵,转眼就成了二十万。祁东王和梁肃手中最少有十二万兵马,这可都是实打实的数,两位将军还要攻城,这仗,难啊!”   “所以,你说朝廷会不会让云州出兵?” 第32章 时局   大佬一出手, 就知有没有。   孙震和李福的大军还在路上呢,顾玄已经预料到了朝廷会调云州兵马的想法。   这可不是小事,顾淮之忍不住瞪大了眼, 赶紧说道:“那这事儿得跟赵使君说一声吧, 免得到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   顾玄老神在在地点头道:“放心吧, 我心里有数。不过也不必着急,最少也得过上一年半载的朝廷才会下令调兵。孙李两位将军领兵多年, 哪怕兵力少,最少也能撑这么久。”   顾淮之点头, 觉得自己又学到了点新知识。   正事儿说完后, 顾淮之又想起已经进京任太尉的徐道宏, 眼中不由担忧之色, 叹了口气道:“这次京城地动,不知道舅公是否受了伤。阿婆近来精神不大好, 想来也是在为舅公担心。”   顾玄随口道:“放心吧,按他信上所言, 他没受伤, 就是府里的杂房房顶塌了,死伤了好几个下人。他自己一感到地动就跑了出去,一丁点伤都没受。”   顾淮之松口气,想到京城现在的局势, 又忍不住为徐道宏悬了一颗心, 压低了声音凑到顾玄耳边问道:“阿公你说, 现在京中人心惶惶, 守军又派出近一半,舅公会不会趁机动手啊?”   主要是徐道宏现在的职位实在太有优势了,太尉,本来就是掌兵权的啊,宫中的禁卫军,太尉都能调动得了。现在这局势,徐道宏要真来上一出弑君,也不是不可行。   别说,这问题还真把顾玄也给难住了。依顾玄对徐道宏的了解,只能确定对方不会明面上动兵搞弑君,但会不会暗中搞点小动作悄悄地弄死皇帝,那就说不准了。   顾淮之见顾玄陷入了沉思,内心不由卧槽了一声,不会真让自己给说中了吧?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顾淮之都提心吊胆地等着京城传来的书信,生怕哪天听到他舅公因为毒害皇帝而获罪的消息。   好在一个月来,京中风平浪静,官员一心赈灾,除了皇帝受了点惊吓还在病中外,并无大事发生。   云州这边,顾玄自然向赵冀说明了自己的猜测。赵冀听完,脸都绿了,万万没想到朝廷还可能会来这一招。   冯克己也有点傻眼,这就是没混过核心官场的区别了。王太尉一听顾玄这话就点头表示同意,说就龙椅上那位的脑子水平来看,是他会做的事。冯克己和陆谙就有点跟不上节奏,毕竟他们算是自学成才,和同为天才却在权利核心圈混了几十年的顾玄和王太尉比起来,还真有点不够看。   哪怕冯克己和陆谙两人心中对世家有那么一丢丢敌意,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不如顾王二人。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对于天才来说,最痛苦的往往不是别人的吃穿用度比他们高一大截,而是有人在他们引以为傲的领域轻轻松松将他们击败。   这种来自智商上的压制才是击溃他们精神世界的致命武器。   很不巧,冯克己和陆谙就碰到了这样的情况。   认真说起来,两人实力都不差,尤其是冯克己,天赋堪称恐怖,就连顾玄都自叹不如。之前顾玄和王太尉还没来云州的时候,冯克己和陆谙两人确实是赵冀团队的智脑人物。直到顾玄进了刺史府,两人明显感觉到顾玄给他们带来的巨大压力,他们费尽心思才能想出来的应对之策,顾玄略一思索就能给出个更好的方案。更让他们心态有点崩的是,顾玄是真正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他们想不到的事情,顾玄总能先他们一步想到,并且给出完美的应对之法。   这种被人智商压制的感觉,对于自视甚高的天才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精神凌迟。   要不然,之前冯克己也不会管不住自己给顾玄挖坑。   当然,被顾玄反击抽了一顿后,冯克己深刻地检讨了自己的阴暗之处,并且在书房挂了三省吾身四个大字,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再生出嫉妒之心。   现在,又来了个王太尉,给了冯克己双份的智商压制。   要不是有先前被顾玄教做人的经历在,冯克己肯定又要崩一次心态,现在,可能是被顾玄打击几次后就习惯了,冯克己的抗压能力直线上升,还能真心诚意地称赞顾玄和王太尉一句,“二位真乃国之柱石,冯某受教。”   顾玄和王太尉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了,自然能看出冯克己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心。顾玄眼中的笑意明显的几分,温声道:“冯先生过誉了,不过是熟能手巧罢了。现如今,还是该思考如何应对朝廷调兵之事。”   赵冀见顾玄和王太尉目光平静,脸带笑意,和其他人目露忧色的神情完全不同,心知他俩心里已经想出了办法,连忙上前拱手道:“还请两位先生不吝赐教。”   顾玄伸手扶了赵冀一把,笑着看向王太尉,眉头微挑,却不开口。   众人正诧异间,王太尉已经明白了顾玄的意思,笑着开口道:“既然你把这出风头的机会让给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冀等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两位大佬在确定谁来发言。   要顾玄来说,在云州其实比在京城舒服多了,起码云州没有猪队友,而京城却有个猪队长。   赵冀身边这帮人,都有可圈可点之处,最大的优点就是拎得清轻重,听得进正确意见,脑子还都挺好使。   不得不说,这么个工作环境,确实让人觉得舒心。   对比起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徐季陵,顾玄的日子真是不知道有多幸福。   王太尉看了顾玄一眼便开口分析了一波形势,没有任何废话,直接说道:“留给我们的准备时间还有一年,我的建议是,使君自己先给朝廷上一道请战表,言辞必须恳切,重点突出对陛下的忠心和对反贼的愤怒。我们那位陛下爱听人说好话,这么一来十有八.九能应下此事,再问朝廷多要些粮草和马匹,重点是马匹,云州没有放马的好地方,必须要从朝廷那儿要几千好马过来,如此一来,还能解决粮饷问题。其二嘛,使君主动请缨,至少还能将兵马握在自己手里。要是像喻潞青三州一样,直接被陛下调兵,那这兵可就归两位将军了,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还不能从中为云州争取任何利益。”   王太尉和顾玄一样,思考的方式都是怎么将利益最大化。哪怕朝廷也有可能不调云州兵,顾玄和王太尉还是一致决定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眼下最要紧的军队,真要让云州和那三州一样出个五六万兵马,那大家也就只剩两个选择了:一是趁早洗洗睡吧,别再做什么野心梦。二就是向祁东王和梁肃学习,也称帝算了。   不过现如今云州实力不强,赵冀要真称帝,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军肯定先捏他这颗软柿子,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冯克己等人脑子也不差,王太尉这话一出,所有人立即点头,最终决定,等孙震和李福二人传来兵败失利的消息后,赵冀就赶紧上表请战,这次的请战表由冯克己来写,必须让皇帝感受到赵冀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   得知后续发展的顾淮之不由嘴角抽搐,心说这帮人可真厉害,心里早八百年就决定干翻皇帝自己上了,现在竟然还来玩忠心这一招。   顾淮之忍不住感慨,看来,有句话还真没说错,玩政治的,心都脏。   想到自己以后也是走上从政之路,顾淮之捧着脸想了想,觉得某些时刻,还是可以选择性地把良心扔一边的,就跟他阿公和外公联手一起坑皇帝一样。   貌似学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技能点呢。   顾玄推算的不错,孙震和李福二人,一个往西讨伐梁肃,一个往东想要平定祁东王。结果,李福还算顺利,勉强还有点进展,和祁东王交战互有胜败,也算是立了点功劳。   孙震那边的进展就不是特别美妙了,梁肃手中的幽州军本就以战力著称,幽州的城墙是十二州中最厚的,梁肃也不是庸才,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孙震这场仗打得十分艰难。   消息传回京城,还在病中的皇帝气得连连咳嗽,给孙震下了死命令,让他必须拿下幽州,否则就提头来见。   说实话,听到这消息,顾淮之都忍不住为孙震捏了把汗,攻城本就比守城难,一般兵力要是守城兵力的两三倍才有胜算,孙震手里的兵比梁肃还少,论起兵法来,两人实力也差不多,不管怎么看,孙震想要就此攻下幽州,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让顾淮之觉得玩味的是,这些简单的军事常识,他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来,朝中还有不少将领,不可能看不出来。那问题就来了,既然看出来攻打幽州毫无胜算,这帮人为何任由皇帝下这么一道诏令?   听说孙震在朝中没什么仇家,想来也不是有人想要他的命。那就不得不让顾淮之往另一个方向猜测:京城那帮人,大概是彻底放弃这个皇帝了。 第33章 转变思维   确定了自己这个猜测后, 顾淮之对皇帝简直一言难尽,做皇帝做到这份儿上,也算是前无古人了。顾淮之都没听说过哪家皇帝这么能作死, 作到最后满朝文武全都不甩他, 还暗搓搓等着别人干掉他另立新君。   这做人得失败到什么程度啊!   顾淮之回想了一下皇帝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 突然又觉得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脾气再好再忠心的人也受不了顶头那位间歇性作死, 还一作就是恶心一堆人的那种。   要顾淮之说,问题还是出在之前皇帝让承恩侯监视百官的事儿上。士族们自然是不用多说, 那骄傲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寒门子弟, 能混出头的, 也一个比一个傲气, 看看云州的冯克己和陆谙就知道了,这都还没进入政治中心呢, 就已经自视甚高到连顾玄这个前丞相都想踩一踩了,京城那帮寒门官员肯定也不逞多让, 哪能受得了这个气。   武将们就更不用多说了, 先前承恩侯那儿子擅杀平民充功的时候就败坏了一波武将的名声,后来皇帝还让承恩侯一家还监视人,这是恶心谁呢?   有点气性的都受不了这个委屈。   大多数人都没有祁东王和梁肃的勇气,敢直接称帝跟朝廷刚正面, 但却不妨碍他们偷偷给朝廷拖后腿啊。   同一件事情, 认真做和敷衍了事, 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顾淮之都忍不住怀疑, 孙震和李福两位将军这次都没怎么认真打。   顾淮之一向是有什么猜测都跟顾玄说一说,在他心里,顾玄就是世上最牛逼的大佬,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他,一准没问题。   这一次,顾玄的回答,让顾淮之心里又震惊了一波。   听了顾淮之的猜测后,顾玄淡淡看了他一眼,温声道:“你猜得到也没错,只不过,你还忽略了一点,陛下再怎么头疼,到底还占了个大义的名分。满朝文武一致决定撒手不管,你觉得合理吗?”   “那不是陛下干的事情太蠢,寒了大臣们的心了吗?”顾淮之不解,在他看来这理由没毛病,任谁被老板接二连三的羞辱,看到老板公司快倒闭了,肯定也会什么都不管站在一边看热闹。顾淮之代入一下自己,觉得自己可能还会来个痛打落水狗。但考虑到现在士大夫们的崇高品德,顾淮之还是默默把这一条给划掉了。   顾玄早就发现,他这个孙子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思考问题的方式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像天生没有对皇权的敬畏感,也无法理解别人对皇权的忠心。   这么想着,顾玄忍不住有点头疼,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皱眉问顾淮之,“你就没觉得,朝中所有官员全都背叛陛下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吗?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更要忠于君王……”   顾玄的话还没说完,顾淮之立即露出一脸“你逗我呢”的表情,惊讶地看着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咳……忠君……真要人人都忠君的话,那咱们现在还跟着赵使君干嘛?”   你都打算辅佐别人成立新政权了,现在还说为人臣者,忠诚是本分?怕是有毒。   这逻辑没毛病。顾玄险些给顾淮之噎死,半晌才道:“总有那么些死脑筋的人的,比如徐季陵,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哪怕现在龙椅上那位再怎么犯蠢,徐季陵也不可能置之不理,现在他都撒手不管,事情才不同寻常。”   哪怕在兴朝生活了快十三年,顾淮之的思维模式也更加贴近后世一些。在他看来,天下大势分分合合,都是中华民族自己内部在掐架,今天你登场,明天我把你打趴下自己上,后天再换人,最后全都走进社会主义。一个王朝对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公司,这个公司待得不爽那就换一个,天经地义的事情,跳个槽怎么也不能跟背叛挂上钩。忠君爱国,国一直没变,但君的话,这个不靠谱就换另一个,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那可是愚忠。   所以在顾淮之的思维中,徐季陵是聪明人,肯定会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而不是跟着一个猪队长一条道走到黑。   祖孙两的思维差异,也就体现在这里。   经过顾玄这么一提醒,顾淮之才想起来现在最是提倡礼义廉耻和道义的时代,徐季陵的品行,就注定了他即便知道皇帝不靠谱不是个好领导,他也不会丢下皇帝不管。   那么问题来了,徐季陵为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顾玄见顾淮之终于反应过来,紧皱的眉头松了开来,却还是有点不高兴,沉声道:“自己多动脑子想想。”   顾淮之心说徐季陵的想法自己哪里猜得透?他和徐季陵的交集,也就是当年顾家离京徐季陵前来为顾玄送行时顺带见过一面罢了,现在让他来猜徐季陵的心理活动,难度系数是不是太高了点?   不过顾淮之也知道,顾玄这是有意在锻炼他的思维模式,毕竟他和顾玄还是存在跨越千年时间的代沟,三观有时都不太一致,但想在兴朝成为大佬,必须按照顾玄的思维模式来才是正确的。   顾淮之低头沉思,理了理京中各家的人物关系,再尝试套用了一下顾玄的思考方式,想着他要是徐季陵,会是什么原因才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自己挖坑埋自己。   想了很久,顾淮之也没琢磨出什么头绪来。最后,顾淮之还是求助般地看向顾玄,小声道:“阿公,要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啊?”   顾玄正在看书,顺口答道:“我自己就能做到。”   这话答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顾淮之脑中却是灵光一闪,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手掌上,激动道:“我知道了,是舅公!”   顾玄说的是他能做到,证明他代入的并不是徐季陵。那顾淮之就可以试着跳出徐季陵的身份来想问题:徐季陵的品行不变,不可能主动不管皇帝。那么,能说服他不管皇帝的那个人,会是谁?   结合顾玄刚刚所说的话,顾淮之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徐道宏,这位能力不输顾玄,又和皇帝有仇,进京后百官才出现这么齐心协力坑皇帝的局面,那应该就是他没得跑了。   顾玄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欣慰地点头道:“你终于想明白了。”   顾淮之忍不住咋舌,简直想给他舅公跪下,这位大佬行动力也太强了,进京才多久,就搞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妥妥的狼灭。   顾玄趁此机会又给顾淮之上了一课,“当年我曾对你说过,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如今皇帝无能,其他人不想被他累死,所以才会想办法自救。不然的话,即便你舅公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将他们全部说动。你要引以为戒,日后成了顾氏家主,千万不能犯和皇帝一样的错。”   顾淮之深深点头。   京城的情势对云州而言十分有利,赵冀想了想,召集幕僚们开了个会,商量是不是该给朝廷去封请战表,发兵支援孙震。   说实话,赵冀心里有点没底,梁肃的军队战绩彪悍,双方真要打起来,云州也要伤点元气。其他人也跟着发愁,打不打都伤元气,简直是个死亡命题。   倒是顾玄老神在在地看了赵冀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使君怕伤元气,梁肃同样也怕。”   或者说,梁肃更怕,好歹赵冀的云州没人攻打,幽州城门口可还有个孙震呢。   赵冀也不傻,一听顾玄这话就立即反应了过来,惊讶道:“先生这话的意思,是让我们做戏?”   顾玄点头,坦然地看着赵冀,“想来梁肃还会感谢你此次相助。”   这可真是个天才主意,赵冀顿时眼前一亮,一拍桌子对着冯克己笑道:“事不宜迟,我们先把请战表递上去。”   冯克己点头,提笔就开始替赵冀写了这封感人肺腑的请战表。   顾淮之得知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觉得他祖父真是能耐到了一定的境界了,这等鬼才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这次出征,赵冀又把赵猛给带上了。顾淮之想着两人也有好几年的交情,收拾了一点礼物前去给赵猛送行。   十六岁的赵猛生得人高马大,一张国字脸颇具威严,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深知他秉性的顾淮之却知道,这人完全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典型,内里还是憨憨,就是因为憨憨气质太过突出,这两年才被赵冀耳提面命要严肃点,就造成了赵猛现在这么一副不苟言笑的面瘫模样。   当然,赵猛的面瘫是对其他人的。见了顾淮之,赵猛立即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一出,刚刚还在他脸上能看出来的威严气质顿时不见了踪影,只能看出浑身傻气。   顾淮之心下默默叹了口气,觉得赵猛这孩子,也怪愁人的。不过往好一点的方向想,他傻得这么突出,他日赵冀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看在他傻的份儿上,他那堆哥哥估计也不会特意针对他。   两人正说着话,赵冀正巧过来了,见了顾淮之,赵冀眼中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而后笑道:“淮儿也在啊,许久未见,你又长高了不少。”   这几年赵冀十分忙,既要练兵又要处理一州的政务,还要和幕僚们商议一下大事。顾淮之又经常窝在家里,来刺史府也是找赵猛,并不踏足前院,算下来两人也有许久不曾见面,怪不得赵冀这回见到他还会感到惊讶。   顾淮之回了赵冀一个笑容,就听赵冀问道:“你是来为十二送行的?”   顾淮之点头,抬头看向赵冀,微笑道:“也祝将军此行一切顺利,平安凯旋。”   “那就借你吉言了!”赵冀大笑,却又皱眉叹道,“只可惜云州铁矿太少,士兵们的铠甲还是太少了。”   少铠甲?顾淮之想了想上辈子的所见所闻,不由脱口而出,“可以尝试做一下纸铠甲。” 第34章 纸衣   顾淮之这一句纸铠甲立即让赵冀父子俩当面给他表演了一出二脸懵逼, 赵冀还好一点,久居高位至少能稳住,赵猛本来就是个憨憨, 顾淮之仿佛看到他全身上下都挂满了问号。   还是赵冀最先冷静下来, 皱眉问顾淮之:“纸铠甲, 是用纸做的铠甲吗?”   顾淮之点头。   赵猛登时笑开了,笑呵呵地看着顾淮之乐道:“阿淮弟弟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现在在说梦话, 纸怎么能做铠甲呢?别说能不能把纸做成铠甲了,就算真的做成了, 一碰就碎也没用。”   这一方面, 赵冀就稳重得多。在赵冀看来, 顾淮之这人有点邪门儿, 小时候就能想出练兵的方法,再大一点弄什么牙刷牙膏雕红漆器, 全都是他自个儿琢磨出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的灵感,但赵冀这个人一向只关注结果不关注过程, 反正这些年发生在顾淮之身上的事, 就是在向赵冀证明一个结论:凡事顾淮之想干的事,不管原来有不有,最终都干成了。   有了这个结论在前,赵冀也没把顾淮之的话当成半大孩子的随口一说。赵冀多多少少也知道点顾淮之的事儿, 当年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能从冯适几人嘴里套话了, 据说从他三岁起顾玄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顾玄有多厉害, 整个刺史府的人心里都有数。是以赵冀面对顾淮之这个顾玄由顾玄一手教养出来的孙子, 哪怕他年纪还不够赵冀的一半,赵冀也不敢真把他当成十三岁的孩子。   别说十三岁了,赵冀旁边就站着他的亲儿子赵猛,都十六岁了还是个铁憨憨。人跟人真的不能比。   再加上云州军练兵之法还是从顾淮之偷学的,赵冀对待顾淮之,总有一种特殊的看重。   正是这份看重,让赵冀没有顺着赵猛的话否定顾淮之,而是认真地看着顾淮之,双目中带了点审视,沉声道:“淮儿说的可是真的?纸真的做铠甲?”   顾淮之也就是上辈子浏览网页时顺手看过这消息,要知道,后世新闻都是一些标题党,动不动就是什么“震惊!历史上最坚固的铠甲竟然不是铁铠甲,而是纸铠甲”,或者是“纸竟然也能做铠甲,你知道吗?”标题很是洗脑,顾淮之顺手点进去看过。他记忆力还算不错,这么久了竟然还记得,那篇文章标题虽然画风有点诡异,实际上内容还是有不少干货,还列出了不少史料证明历史上真的有过纸铠甲,据传,戚继光的军队就用过纸铠甲,后来考古学家还从一处遗址中发现了一件纸铠甲,证实了史料的正确性。   顾淮之觉得,这些证据已经可以完美论证纸铠甲的真实性。但看着赵冀父子俩如出一辙的狐疑神情时,顾淮之想了想,解释道:“我也是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这个记载,说是用纸做的铠甲比寻常铠甲轻薄便捷,造价也便宜。不仅如此,纸铠甲的防御性也不错,丝毫不输铁铠甲,书上记载说‘劲矢不能透’。”   赵冀已经信了大半,虽然他从未听过什么纸铠甲,但想着顾家传承少年,家族中藏书无数,说不定还真有那么一两本无人知晓的书中曾提过这一茬呢。赵冀曾听人说过,顾氏收藏了许多诸子百家的书简,那个时代风云人物不断,你方唱罢我登场,个个儿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人物。比如墨家机关,就超出当时所有人的想象。万一顾淮之是看了墨家不曾流露出去的书简才知道这个绝密的呢?再想得大胆点,或许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谷子呢……   顾淮之都没想到赵冀的脑洞竟然能这么大,他随便扯了个借口,赵冀竟然还有条有理地给他圆上了。要是顾淮之知道了赵冀的想法,估计也得目瞪口呆,说不定还能吐槽一句要不是我知道这是我瞎编的,都要信了你这理由了。   但赵冀信了,他那憨憨儿子赵猛还是无法理解为何纸能当铠甲,一戳就破的东西还“劲矢不能透”,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吧?   顾淮之看着小伙伴满脸纠结的模样,想了想,让人在院子里树了个靶子,在靶子中心钉了三四本书,让赵猛对着书本射,看能不能把箭射进去。   虽然顾淮之不清楚纸铠甲的制作过程,但原理跟这个也是一样的。   赵猛一箭过来,果然没能射穿所有书,但他不服气,“这些书加在一起都上百页了,纸铠甲总不能有上百层吧?就算真能做出上百层,那这一身也够重的,并不能称上一句轻薄。”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无辜地看着他,摊手道:“我又没自己做过,怎么知道能不能做上近百层?这是匠人们该考虑的问题。”   赵冀此时的心理活动跟他儿子是一样一样的,但想到顾淮之以往捣鼓出来的那些东西,赵冀还是稳住了,觉得还是能信他。赵冀的基本思维还在,哪怕决定相信顾淮之,还是稳稳抓住了重点:“所有纸都能做铠甲吗?”   那还真不是。顾淮之皱眉想了想,努力回忆了一下那篇科普文章,不确定地开口道:“好像要用构树还是褚树来制才行。”   这种没什么底气的语气……赵冀纠结地看了顾淮之一眼,心说要是换一个人来说早就被他轰出去了,不过开口的人是顾淮之的话,赵冀默默叹了口气,“那我先吩咐人去砍这两种树,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吧。”   要是做不出来也没关系,重新加工一下做纸也行,反正不能浪费。   这么一想,赵冀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临行在即,赵冀还是把这道命令发了下去,震惊了一帮人,觉得使君是不是压力太大导致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赵冀很有义气的没把顾淮之说出去,但就这天马行空的画风……顾玄还是猜到了这事儿有顾淮之的手笔。   于是,顾淮之就这么被顾玄叫进了书房同他大眼瞪小眼。   祖孙两一通眼神作战后,顾玄嘴角一撇,沉声道:“还不老实交代?”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这双利眼!”顾淮之抬头给了顾玄一个灿烂的笑脸,彩虹屁说来就来,“怪不得所有人都对阿公佩服得五体投地!”   “行了,奉承话就别说了。”顾玄嘴角一翘,“这些话我听了几十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顾淮之心说您这暗爽的表情可不像是不乐意的样子。   不过既然顾玄都这么要求了,顾淮之也就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阿公说得是,下回我一定不说大实话。”   顾玄都被他逗乐了,瞪了顾淮之一眼,这才绷着脸问道:“你是怎么同使君说的?”   顾淮之也没必要瞒着顾玄,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个清楚。   顾玄脸色复杂地看着顾淮之,半晌才道:“要是日后使君再问起你这本书简之事,你就说年代已久,这本书也没能保存下来。”   顾淮之只能点头,又被顾玄教训了一顿,“以后找借口要更谨慎些,要是使君真问你要这书,你从哪里找一本给他?”   顾氏藏书有哪些,顾玄这个家主能不清楚吗?他又有个过目不忘的技能,顾淮之这借口,瞒得过顾琉,却瞒不过他。   以顾玄的聪明,早就发现了顾淮之身上某些不对劲的地方。当年的牙膏牙刷做工并不复杂,还能说是小孩子的奇思妙想。但后面的剔红漆器,难度系数之高,立即就让顾玄意识到,他这个孙子,委实十分不寻常。   不过顾玄脑洞再大,也不可能想到穿越这上面来,只是把顾淮之的这种情况自动代入了传说中的生而知之者,还觉得这是天佑顾氏,让顾氏得了这么个只存在传说中的奇才。   所以,这些年顾玄对顾淮之,就是拿他当大人来对待,手把手地教导他怎么当好一个家主,怎么挑起顾氏这副荣光无限却也沉重无比的担子。   好在,顾淮之做得极好,这也就让顾玄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得知自己被顾玄归为了生而知之一类神人的顾淮之:……   好像也没毛病,他这辈子,勉强也能算是生而知之。   莫名有点羞耻。   有大佬罩着的感觉可太好了,这件事的后续完全不用顾淮之操心,顾玄已经出手将可能出现的漏洞全都给抹平了。   每当这个时候,顾淮之都忍不住感叹,老天爷对他还是不薄,给了一个顶级大佬当靠山。   因着纸铠甲之事是顾淮之提出来的,顾玄对此也上了几分心。出于对顾淮之的信任,加上纸铠甲若是真能做出来,对云州也有大有益处,顾玄时不时就会问上一句进度。   说实话,做纸铠甲的人心里都没底,但看着顾玄平静的眼神,他们竟然神奇地多了一点信心。   赵冀已经出兵,和梁肃你来我往打了几个月,双方默契地没动真格,至于孙震那边……知道皇帝下的那个命令后,心也冷了不少,也开始做样子。   于是,幽州这边,战况就陷入了诡异的僵持之中。   云州,八个多月过去了,顾淮之终于收到了好消息,做纸铠甲的那边,有进展了!   顾淮之高兴得眼睛都在放光,思维已经发散到以后的历史记载纸铠甲时,是不是还会提到他一笔时,就听见回话的人说:“做出来的纸衣很是轻薄,但要是做铠甲,防御性还不够。不过小人们仔细商议了许久,发现这纸衣虽然不能当铠甲御敌,但能遮寒,冬日穷苦百姓买不起棉衣的,能穿上这纸衣避风御寒。”   顾淮之:??这是什么神奇的发展,铠甲没做出来却做出了低价“棉衣”?   这么一想,好像后者更有用处来着。顾淮之立即高兴了,“那今年冬天可以少许多冻死的百姓了!” 第35章 战事   顾淮之还真没说错, 因为纸衣的造价便宜,顾玄等人又有意给赵冀立个爱民如子的人设,将纸衣的售价定得也比较低, 是以这个冬天, 云州的百姓每家每户都买了件纸衣避寒, 加上赵冀又为他们减了一部分税收,相比起往年来, 被冻死的百姓人数锐减,整个云州上下都是一片欢呼雀跃, 顾淮之也在核心权利圈中挂上了号。   赵冀现在还在幽州跟梁肃作战, 收到这个消息后顿时觉得自己还能再战几百回合。   顾淮之却没有太大的感觉, 反而有点忧虑:今年冬天, 好像有点冷得过分了。而以往经验告诉顾淮之,天气一旦特别冷, 游牧为生的胡人肯定会攻打兴朝边境烧杀抢夺。   尤其是现在兴朝还在内战,三方政权割据, 简直就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果然不出顾淮之所料, 十二月初,胡人大举南下,进攻青州边境,青州和幽州相邻, 梁肃这边也受到了影响。   顾淮之真心觉得梁肃有点惨, 本来被孙震和赵冀联手痛殴, 现在胡人也来凑了热闹, 变成三方夹击。   幽州兵马总共十五万,顾淮之掐指一算,觉得梁肃真是时运不济,运气比祁东王差多了。   结果换来顾玄一声冷哼,“想多了,那是因为朝廷有不少人想着拥立祁东王,好歹算不上谋朝篡位。李福明显也没出全力。”   顾淮之:……这些个大佬,真是一个比一个秀。   其实顾淮之对梁肃的同情真是没必要,有赵冀这个摸鱼划水的对手在,还有个没出全力的孙震,梁肃一对三还稳住了。眼下最惨的,是青州。   前面说了,孙震和李福领的这二十万兵中,青州潞州和渝州都调了五万。一个州的兵马一般都在十万上下,也就是说,青州现在的兵马,也就五六万。   而胡人这次大举进攻,人数过了十万。   客观来讲,胡人不论男女,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民风比兴朝彪悍不少。也就意味着,战斗力要比兴朝军队高上一截。   现在的青州,兵力比胡人少,战力也不如胡人,再加上刺史废物,紧要关头还吓病了,清醒后已经错失最佳守城机会,还一心只想逃跑。   胡人在年底攻破青州,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才怪。顾淮之头一回见顾玄发飙,将屋里的花瓶茶杯砸了个遍还不解气,抱着一个牡丹缠枝纹剔红瓶就要往地下砸,顾淮之赶紧伸手抢救,“阿公,这可是我特地让人放在这里的!”   顾玄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狠狠一拍桌子,暴怒道:“陆桑这个蠢货!竟然被胡人破了城,简直是奇耻大辱!”   顾淮之赶紧给顾玄顺气,“阿公冷静,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想来朝廷立马会调兵前往青州,把胡人赶出去,将青州夺回来!”   “晚了!”顾玄直喘粗气,摆手道,“青州失守,京城危矣。”   顾淮之一愣,而后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心直冲脑门,迟疑道:“不会吧?”   顾玄看他一眼,反问道:“已经打开了第一道门,再打开一道门就能闯进别人家,那里面遍地黄金富裕至极,你不想试着再打一打吗?”   在胡人眼里,哪怕是生活在苦寒边境的兴朝百姓,生活都比他们要高一个档次。京城可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他们都发兵了,有这个机会去京城抢一波,岂不是血赚?   更别提双方延续了几百年的仇恨,能打到天子脚下,甚至活捉皇帝,对胡王来说,这是个多么诱人的想法。   顾玄猜得没错,胡王还真是这么想着。本来只想干一票快的就回草原去,结果占了青州后,胡王觉得,还是兴朝人会享受,他有点不太想走了。也可以说,轻而易举拿下青州,让胡王飘了,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完成先祖们都没做到过的光荣事迹,比如占了京城之类的。听说京城也抽了几万兵前去平乱了,现在防守肯定跟青州一样空虚,用不了多久就能拿下。到时候把他们的皇帝绑去草原,他们想要什么,兴朝人敢不答应?   于是,十万胡人大军,在攻下青州后,又继续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而去,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打京城一个措手不及。   京城还真陷入了恐慌之中。   在兴朝民间的传闻中,胡人都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形象,百姓吓唬小孩都是说“再哭就会有胡人把你抓去吃掉”,简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是无数兴朝百姓的童年阴影。   现在,这个心理阴影,要攻进京城了。   别说百姓,就连不少大臣都吓白了脸,生怕京城城破,他们成为罪人不说,还要被胡人羞辱。   这时候,各种“人才”都跳了出来,对于如何对付胡人各执一词,有的直接建议弃城躲一躲,然后直接被怒气值爆表的徐季陵锤爆了狗头让他滚回家去别再来恶心大家。   这时候,受了惊吓的太后没撑过去,病逝了。   忙得一头包的满朝文武:……折腾了一辈子,到死还要给大家出难题,大家上辈子一定是挖了这老太□□宗十八代的坟。   然而礼不可废,太后丧事的一应流程都是有明文规定的,也就是说,大臣们在朝堂上为抵御胡人来袭的事愁秃头,他们的母亲和妻子还得去宫里为太后哭灵,百姓们也得挂白幡。   这个节骨眼上,看着满大街的白幡,不得不说,膈应人的效果一百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皇帝也病重了。   哪怕是恨皇帝恨得想弄死他的徐道宏也得承认,皇帝是个大孝子,登基后对太后那叫一个百依百顺,不然承恩侯一家也不能到处蹦跶恶心人。问题是,这个时候你他娘的病个锤子啊!徐道宏的内心是崩溃的,第一万次后悔:妈的该死的时候不死,不该死的时候又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早知道这样,老子当初就该一鼓作气弄死他!   比徐道宏更崩溃的是徐季陵,他这个丞相当的,简直就是在历劫。要是顾淮之现在见了徐季陵,肯定要小小惊讶一回,比起十年前,这人怕是老了二十岁都不止,明明比顾玄还年轻,现在看起来都快比顾玄长上一辈。   也是为了兴朝操碎了心。   同样操心的还有顾玄,毕竟当了多年的丞相,大伙内部互掐是立场问题,现在被外族打到家门口了,一众士大夫的脸都没地儿放。   孙震和李福仗都不打了,赶紧班师回朝解京城之围。   实际上,京城的形势没其他人想得那么严峻。徐道宏等人本来觉得皇帝就是个废物本废,关键时刻永远拖后腿。后面发现,没皇帝的瞎瘠薄指点江山,他们的工作效率还高了不少。   其实也是没办法了,皇帝病到现在还没醒,徐季陵和徐道宏一个丞相一个太尉,还有握着城外守军兵符的大将军通力合作,愣是将士气昂扬的胡王挡在了城外。   胡王也不是真傻,眼见这波便宜占不了了,赶紧回撤准备回草原去。   结果途中碰上孙震的军队,没啥说的,打就完事儿了。   双方战了个势均力敌,胡王边打边退,走到一个地方就给那里带来巨大的灾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战养战。附近几个州都被胡王祸害得不轻,士族赖以为生的庄园被攻破无数个,简直就是整个中原的灾难。   顾淮之这边生怕顾玄把自己气出毛病来,天天守在顾玄身边,也收到了第一手消息。   看着双方的路线,顾淮之忍不住一脸黑线,绕了一大圈,胡王又跑到幽州附近了,身后跟着的,是孙震和李福的二十万大军。   赵冀的兵马已经退回了云州,听了这消息,立即磨刀霍霍准备发兵支援一下两位将军。   顾淮之觉得,现在感到崩溃想骂娘的,绝对是梁肃。   胡王转这么大一圈,直接帮他拉了十几万敌军过来,梁肃真他娘的想谢谢胡王全家。   殊不知胡王打的主意就是你们两边本来就在打架,我把人拖来了,正巧有人替我分担一下火力。   想象很美满,现实很骨感。   胡王的军队刚到幽州附近,就被等在这里的赵冀按住一顿爆锤,后面的孙李两位将军同样毫不手软,三方联手揍得胡王很是伤了点元气,好不容易撑到幽州,又遇上了杀气腾腾的梁肃。   胡王本来想着后面那三支军队应该要和梁肃死磕一波,结果万万没想到,他们四方联手了,摒弃前嫌,一起将胡王揍了满头包,差点将命都丢在了这里。   来时十万兵马,去时不到十分之一,这一场仗打下来,没个三年五载,胡人一点元气都恢复不了。   顾淮之收到这个消息时觉得这事儿真皮严肃中又带了点搞笑。这一波操作简直让人无话可说,归结为一句话,大概就是:大家都在秀,只有胡王在挨揍。   不过胡王也没太憋屈,好歹他还活着,而皇帝,没能撑过去,挂了。   即位的人选对云州不太友好,新帝乃二皇子,就是当年被赵冀和顾玦当街殴打的那位。 第36章 再次出征   听到新帝的身份后, 顾淮之忍不住偏头瞅了顾玦一眼,好奇地问他:“小叔,你也算是当街揍过皇帝的人了, 感觉如何?”   顾玦的表情也十分精彩, 脸色青青紫紫来回变幻, 最终歉意地看着顾玄,蔫儿吧唧地认错:“看来我又惹了个大.麻烦了。”   顾玄倒是没当回事, 摆手道:“都过去了,以前为这事儿罚了你, 现在也不用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至于皇帝……还真不用把他这个身份看得太重。”   顾淮之以为顾玄这是在安慰顾玦, 意思是反正他们早就决定支持赵冀当皇帝, 不用太把新帝当回事。   却不知顾玄真正的意思是, 不用为这事儿着急上火,千百年来, 世家也不是没换过皇帝,这个不行再换一个。   包括对赵冀也一样。   现在赵冀可算是轻松了下来, 幽州那边已经不用他再出兵了, 梁肃现在真的挺惨,几方联手赶走胡王后,梁肃就被孙震和李福联手攻城。   顾淮之心里稍微同情了一波这个倒霉蛋,又问顾玄:“李福将军不撤兵去打平州吗?”   这位将军的任务是干掉祁东王, 现在一直跟梁肃死磕干嘛呢?   顾玄张嘴就道破了他们的心思, “有人还在等, 先前应该有不少人联系了祁东王, 现在新帝登基,他们就算想要收手,然而已经上了贼船,哪有这么容易下来?”   顾淮之默然,怪不得您对有过节的人当上皇帝之事一点都没反应,原来是知道他这皇帝当不长啊。   说到皇帝,也不知道徐道宏现在是什么心情。   徐道宏的心情当然非常不美妙,大仇人死了,却没死在他手上,白费他为了弄死对方花的那些心血了。   徐道宏对皇帝……不对,现在该称先帝了,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不过人都死了,他也不能跑去鞭尸,只能在先帝的谥号上出一口气。   谥号乃是对帝王一生功过的最终定论,以徐道宏对先帝的恨意,那必须是要给他一个恶谥让他遗臭万年的。   第一个提出来的,就是厉字。然后被新帝否了。当着儿子的面骂他亲爹,好歹还是个以孝治国的国家,新帝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爹被盖上一个残暴的戳。然而徐道宏丝毫不让,满朝文武也确实被先帝的骚操作恶心了好多年,现在有徐道宏出头,哪怕有新帝的面子在,也没几个乐意帮先帝说话的。   徐季陵也气先帝废物,心里憋了许多年的气。然而看着新帝隐忍的表情,徐季陵还是忍着气和了个稀泥,平静地开口:“这样吧,双方各退一步,灵字如何?”   灵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谥号,乱而不损,也算是比较适合先帝了。毕竟这就是个败家子,兴朝家底都是在他手上打空的,最后还被胡王来袭给吓得病死,真是连史官都想背叛自己的职业道德不把这事儿记下来,实在是太丢脸了。   徐季陵一开口,新帝也基本上了解大家对他父皇的印象到底差到何种地步了,说实话,新帝对他父皇也没多少父子情,见状,顺势踩着徐季陵给的梯子下来了,点头沉声道:“那便定为灵帝吧,日后朝政大事,还需诸位爱卿多加费心。”   说实话,徐季陵内心其实是想跑路不干的。然而先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先帝虽然日常犯蠢,对他也是信任有加,后期连兵符都交给了他,以徐季陵的人品,还真干不出现在就撂挑子的事儿。   于是,徐季陵继续当丞相。报完仇的徐道宏也没想着走人,还打算完成第二个计划,现在仇人死了,但妹夫他们另有计划,到时候再给他们当个带路党也不错。   顾玄得知消息后,沉默了许久,而后轻轻一叹:“徐季陵可惜了。”   顾淮之不由一头雾水,人家好好地做着丞相,怎么就可惜了?话说回来你不是更应该担心一下你大舅子吗,怎么关注点放在了徐季陵身上?   顾玄看出了顾淮之的疑惑,却再次叹了口气,并未出言解释。这时他眼中的伤感惋惜之色,顾淮之记了许多年。   胡王这次在兴朝的一通胡乱抢掠,给兴朝带来了重创,同时,也给梁肃赵冀等人带来了机会。   眼下各州乱象纷呈,实力大减,正是趁机拉拢人心的好机会。梁肃和祁东王两个胆大的出手最利落,尤其是祁东王,直接用谈判的方式吞了临近的一个州,梁肃被孙震和李福压着打,还趁机占了隔壁邻居一部分地。   这可把新帝给气坏了,刚登基就失了国土,这怎么能忍?   新帝觉得必须把祁东王收拾一顿好树立自己的威信,心里琢磨着,孙震和李福还在打梁肃,不能再把他们调来调去,免得军心不稳,再说,军队赶来赶去战力肯定有所下降。   想来想去,新帝一拍脑门,有了,赵冀正合适。之前他就出过兵攻打梁肃和胡王,现在他闲下来了,那就赶紧去打祁东王吧。正好自己看他不太顺眼,当年被他撂下马的仇自己还记着呢。这一仗,他打胜了那是应该的,打败了就等着领罚吧!   用这借口发落他,谁也挑不出错来。   顾淮之听了这消息简直觉得槽点满满,忍不住对顾玄说道:“当今还真是先帝的亲儿子,这小心眼又记仇破脾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先帝因为人家拒婚,登基后暗搓搓弄死了女方。这位因为当年在赵冀手上吃了亏,现在也要搞小动作弄死赵冀了。   果然是亲父子。   顾玄倒是没觉得意外,反而还夸了新帝一句,“好歹手段比他爹强一点,至少这理由还找的光明正大。”   顾淮之眨了眨眼,偏头看向顾玄,“可是使君这回真要跟祁东王开战,那岂不是让渔翁得了利?”   “但这一仗非打不可。”顾玄微微皱眉,“而且,依陛下对使君的态度,这一仗,还不能像之前打梁肃一样做做样子。”   顾淮之头大,觉得这世间的霉运真是轮流转,现在转到赵冀身上来了。   事实上,赵冀这回也确实感到头秃,愣是没想出什么好主意,独自一人跑来顾府找顾玄商量对策。   顾玄还安慰他,“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新帝一登基便把矛头指向你,天下人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他的小心眼。他这招,也算不上高明。”   “虽然不高明,但是十分有用。”赵冀重重叹了口气,就见顾玄笑而不语,眉眼间并不太多担忧之色。   赵冀忽而福至心灵,蹭的起身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顾玄微微一笑,反问赵冀,“祁东王如今兵马将近二十万,整个云州只有十万兵马,哪怕使君将所有士兵都带过去平乱,胜算有几分?”   赵冀脸色难看,“一分都没有。”   顾玄再问:“既如此,使君何不向陛下禀命情况?”   “陛下有意为难我,想来即便我上书讲述其中艰辛,陛下只怕还乐见其成。”   顾玄叹气:“他乐见其成,其他人也不会允许他拿云州的十万兵马开玩笑。”   现在这十万兵马还属于朝廷名下,就为了报复赵冀搭上十万兵马给祁东王送菜,顾玄估计徐季陵暴怒之下都会掐死新帝再自杀。   赵冀还没想明白顾玄的意思,徐季陵再明智,也不可能从京城给他调几万兵马来吧?   等等!调兵?赵冀忽而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玄,兴奋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朝廷多给我调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兵马?”   “不错。”顾玄点头,“孙震和李福二位将军的兵马不也是这么来的吗?宁州吴使君已经同使君私下结盟,他那边应该能调五万兵马。但老夫建议,不要往宁州调兵,向隔壁的岐州和亭州要兵。”   这一次,顾玄的言外之意就连顾淮之都听懂了。又是流氓做派,先借了再说,还不还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这主意还真不赖,赵冀美滋滋地走了。每当这个时候,赵冀都会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坚持了好几年,终于把这尊大佛请出了山。老丞相真是神人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能定半个江山。这等能耐,京城那位丞相还是差了点火候。   顾淮之已经被他祖父的智商惊叹过无数次了,这次还是有种想要跪一波的冲动。这脑子都是怎么长的,每次都能转劣势为优势,真是绝了。   好奇之下,顾淮之忍不住问顾玄,“阿公,眼下三方鼎立,赵使君日后也要称帝,那就是四方割据。您觉得,最先倒下的,会是哪一方?”   顾玄眼神一凝,垂眸思索了片刻,沉声道:“祁东王最先兵败,而后是新帝,最后,便是梁肃和赵冀决战。”   “这么笃定?”   “你且看着吧,祁东王死于赵冀之手,新帝亡于梁肃剑下。属于他们两人的战场,马上要来了。”   顾淮之把这话记得牢牢的,就想看看他祖父这一卦准不准,真算准了,那他外公那个半仙的称号,就可以挂在他祖父头上了。 第37章 局势再变   为着这个半仙名头到底花落谁家, 顾淮之很是关注了一波眼下的战况。(搜索小说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网)   不过目前为止,两大战场相互胶着,梁肃还在和孙震死磕, 一点都不出能杀进京城干掉皇帝的架势。至少孙震和李福联手, 不说把梁肃打成狗, 好歹也让双方局势僵持不下,再加上朝廷还有源源不断的粮饷送过来, 真要打持久战,耗不起的应该是梁肃。   赵冀也祁东王正面对上了。   这一次出征, 赵冀听从了顾玄的提议, 直接向皇帝打申请报告, 先分析了一波敌我双方的实力, 然后请求朝廷调兵。又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宁州前几年被流民坑了一波现在还没恢复, 就从隔壁的亭州岐州调兵吧。   摸着良心说,皇帝有点不愿意同意赵冀这个请求。他派赵冀去攻打祁东王, 本质是想坑赵冀一回不是想让他立功的。再想远一点, 要是赵冀被祁东王干掉了,他也不心疼。现在突然要给赵冀十多万兵马,皇帝心里还真不大乐意。   不乐意也得乐意!   徐季陵收到赵冀的折子后还夸赵冀有远见,考虑得也十分周全, 觉得他的要求合情合理, 想来皇帝也不会拒绝。所以徐季陵放心大胆地将折子交给了皇帝, 就等着皇帝批个准字发回云州。   结果左等右等, 徐季陵都备好了粮草了,皇帝那头还是没动静。   这唱的又是哪出啊?   徐季陵真是奇了怪了,进宫直接问了皇帝这事儿。   皇帝在徐季陵面前还挺实诚,毕竟他父皇在位时一直对他说徐季陵忠诚可用,皇帝对徐季陵的好感值还真不低。   是以徐季陵来问话,皇帝也没忽悠他,屏退左右后特为难地看着徐季陵,迟疑道:“朕知道赵冀所言非虚,但赵冀当年对朕颇为不敬,如今又拥兵自重,若是再给十多万兵马……”   徐季陵心力交瘁!徐季陵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老子也不想干了!   本来以为先帝够蠢的,没想到蠢中更有蠢手,新帝真不愧是先帝亲儿子,那蠢劲儿简直青出于蓝,蠢得独树一帜!   皇帝还在那问呢,“丞相表情如此难看,可是朕哪里说的不对?”   哪里都不对!徐季陵都要被皇帝给蠢哭了,绝望地看了他一眼,满脸都是崩溃,“陛下,这世上哪有您这么处理政务的?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要是不相信赵冀,觉着赵冀拥兵自重是个隐患,那当初何必下令让赵冀领兵去攻打祁东王?再说赵冀这些年一直本本分分,前几年打梁肃还是他自己主动请缨,奏折上所言皆是一片忠君报国之心。陛下无端疑心一方重臣,传出去岂不是让满朝文武寒心吗?即便赵冀别有居心,事情也不是这么干的,您让他待在云州,重派一个人领兵打祁东王,从云州调兵啊!现在赵冀半点不臣之心都未表露,陛下便百般算计,这等小道阴司手段,岂是帝王所为?”   你防别人就防吧,自古帝王疑心病重,徐季陵也理解。结果你防着赵冀还点名让他领兵去平乱,这特么到底是什么骚操作?徐季陵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人赵冀上的折子里头说得明明白白,双方兵力悬殊需要朝廷支援。你转头对人说朕知道了,但是不好意思,要兵马没有,爱卿你自己上吧。   光是这么一想,徐季陵都觉得自己要窒息。看向皇帝的目光更加绝望,你这怕是嫌现在还不够乱,要把赵冀逼得造反吧?   皇帝也有点心虚,说实话他点赵冀去平乱的时候真没想这么多,怀疑赵冀拥兵自重居心不良的理由也是现扯的,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要赵冀和祁东王互相残杀,两个都是他仇人,随便死一个他都高兴。但是他不想出钱出力。   徐季陵也算是个精明人,皇帝心里这点小九九他能看不透。正因为看得太透了,徐季陵才更加绝望。这个时候,徐季陵就特别怀念顾玄,心说老丞相还是你有眼光跑得快,不然真的要被这对猪头父子给坑死。   其实也不能太怪皇帝,先帝去得早,根本没怎么管教几个皇子,新帝现在年纪也不大,刚刚参政没几年,还没完全摸透官场的套路,他爹啪叽就挂了。加上先帝自己也是个废物,几个皇子也都随了爹,全都是挫货。新帝还算是几人中比较拿得出手的,实际上也就是表面功夫做得好,现在一看,操作比先帝更加让人窒息。   徐季陵简直想骂娘,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他想起了眼前这个蠢货是皇帝,打不得,骂不得,只能默默吞下一口老血,疲惫道:“陛下既然点了赵冀平乱,就应该相信他。如今他的要求合情合理,赶紧允了他,从亭州和岐州调十二万兵马给他吧。否则的话,云州十万兵马陛下是打算送给祁东王吗?再有,赵冀一旦兵败身死,云州兵马全灭,梁肃能不啃下这块肥肉?”   你特么到底是哪边的啊?   皇帝一想,我去,还真是这个理。这下也不用徐季陵催了,麻溜地批了个准字让人快马加鞭给赵冀送去。   看到皇帝还算听他的劝,徐季陵非但不感动还觉得前路无光。哪怕他有经天纬地之才,碰到这两要命的皇帝也只能感叹一声自己生不逢时。   真的带不动。   出宫后快到家门口时,徐季陵的脸都是阴沉沉的。   徐道宏正打算从他这儿打听点消息了,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赶紧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季陵眼神幽幽,深深叹了口气,简单把这事儿给说了。   徐道宏听完也是一脸卧槽的表情,再想想当年在云州那几日的所见所闻,觉得兴朝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不过一心只想当带路党的徐道宏心情显然比徐季陵强多了,毕竟己方有个猪队友和发现对方有个猪队长的心情完全就是两码事。震惊完一回后,徐道宏转头就给顾玄写了封信,告诉他现在这位皇帝的脑子貌似也不大好。   私人寄信速度当然比朝廷慢多了,顾玄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赵冀的大军都已经跟祁东王干上了。   顾淮之当然也看了这封信,看完后立即感受到了徐季陵当时绝望的心情,窒息了许久后才对顾玄说:“阿公我觉得你之前的推测不对,新帝要是再这么搞,梁肃还没打进京城他就要先被徐季陵等人给弄死了。”   顾玄摇头轻笑,淡淡看了顾淮之一眼,“先帝那么蠢,徐季陵不也忠心耿耿一心为朝廷呕心沥血?徐季陵啊,就是太看重情义了,可惜!”   顾淮之一直以为顾玄是在可惜徐季陵时运不济跟错了皇帝,还开口安慰他:“没事,阿公真为他感到可惜,等到赵使君顺利起事一统天下后,再给他一个官职也不难啊。”   不得不说,徐季陵还是十分有能力的。前后两位帝王都不靠谱,他愣是稳住了这堆烂摊子,真比起来,顾淮之觉得,这人,应该能算是他祖父那一档的。   顾玄听了顾淮之这话后,只是轻笑,却没开口。   而后局势风云突变,赵冀打得祁东王节节败退的同时,孙震竟然和梁肃联手了!   顾淮之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懵逼了,顾玄让人一打听,得,还是之前胡王造的孽。当初孙震梁肃和赵冀三人来了个联手殴打胡王,几人实力不分伯仲,打起来还真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梁肃也正是利用这机会,花了许久的时间终于策反了孙震。   当然,这也跟国库空虚发不出粮饷有关,孙震这边,粮饷都快告急了。依顾淮之得到的消息,赵冀那边的粮饷也快断了,现在军队的嚼用,绝大部分都是云州送过去的。   孙震也有私心,不愿带着这么多将士送死,在梁肃的再三招揽下,狠心背叛了李福。   这两人联手,李福哪里招架得住,就是来送菜的。除去战死的人数外,这一场仗打下来,梁肃还赚了七八万兵马,成为实力最雄厚的一方。   这时,赵冀还在和祁东王死磕。   幽州与青州离得不远,过了青州就是京城。上一次胡王来犯走得就是这条路线,现在,历史重演了。   梁肃亲率十五万兵马,挥师北上,直指京城。   青州被胡王一通骚操作搞下来本就还没恢复元气,眼下梁肃一来,青州刺史果断认了怂,梁肃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取道青州,直攻京城。   没办法,虽然梁肃已经称帝好几年,但世人眼中,最正统的皇帝还是京城那个,京城国都地位牢不可破,还有更重要的传国玉玺,梁肃都得抢占先机拿到手。   京城守卫也不差,还能凑出十万兵马,真正打起来,也能扛上一段时间。   问题是,有个青州的前车之鉴,其他州的刺史怂得特别快,朝廷向他们调兵,根本就调不了。   顾玄那一卦果然没算错,双方僵持一年半,梁肃攻破京城。与此同时,赵冀拿下了祁东王的人头。兴朝皇室血脉,就此断绝。   京城城破之时,皇帝终于有了点帝王气概,在他人仓皇逃命之时,悲怆拔剑,涕泪横流崩溃大喊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亲手将皇子公主尽数杀死,而后自刎。   梁肃进了大殿后,看到的只是一地的尸体。   徐季陵自觉有愧于先先帝对他的知遇之恩,以身殉国。   顾淮之听闻这个消息后,失手打翻了茶盏,想起之前顾玄所说的话,这才明白,“阿公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顾玄的眼中也带了哀色,闭了闭眼,沉声叹道:“兴朝皇室虽然三代帝王都不聪明,但对徐季陵却一直信任有加。以徐季陵的性子,不管是谁攻破了京城,兴朝皇室灭了,他也不会活着。”   顾淮之震惊之后便是茫然,这是他第一次碰到这么品行高洁之人。以后世的人眼光来看,徐季陵或许有点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但是现在,他的品行,才能配得起这个“士”字。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顾淮之最终也只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梁肃夺了京城,赵冀吞了祁东王的平州和潞州,加上原有的云州和早就成为盟友的宁州,还有这次调了兵马后被顾玄拉拢过来的亭州和岐州。天下十二州,赵冀就这么占了一半。   自此,天下局势便由原来的三方鼎立,变成赵梁二人两强对峙之势。 第38章 恍惚   不到两年, 局势突变至此,顾淮之心里也悬了一口气。这种争霸天下站位之事最是要命, 一不小心就能打出个团灭结局。哪怕再相信顾玄, 顾淮之心里还是有点发慌。   别说顾淮之了, 就连已经沉稳了许多的顾玦都忍不住发愁, 私底下抱着他闺女找顾淮之唠嗑, “你同你阿公相处的时间最久,透露一下, 你阿公对现如今的局势有何看法?”   顾淮之的注意力都被顾玦怀里的小堂妹给吸引了,顾灼华是顾家这辈唯一的女孩子, 哪怕顾玦还有个一岁出头的儿子, 顾灼华依旧是顾玦的心头肉,去哪儿都抱着。   三岁半的顾灼华是个小甜妞,完美遗传了父母长相最精致的部分,嘴还特甜。这会儿见顾淮之看着她, 顾灼华抿嘴笑了笑,嘴边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萌萌哒地冲着顾淮之一伸手,“大哥抱~”   对于小萌物, 顾淮之完全没有抵抗力, 伸手就将顾灼华抱进怀里。小姑娘双手搂着顾淮之的脖子, 笑眯了眼, 嘴里还甜甜地拍彩虹屁, “大哥最厉害, 阿灼最喜欢大哥了!”   一听这话,顾玦都顾不上找顾淮之打听消息的事儿了,赶紧问宝贝闺女,“那爹呢?阿灼之前不是还说最喜欢爹的吗?”   顾淮之忍不住给了顾玦一个得意的笑容,看得顾玦只觉得手特别痒,十分想揍这小子一顿。   结果就听到了他的小棉袄给了他会心一击。小姑娘搂着顾淮之的脖子,看看亲爹又看看大哥,而后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就看向亲爹,十分认真地回答道:“可是,大哥比爹生得好看。”   语气十分萌哒哒,说出来的话却叫顾玦透心凉。   顾淮之忍不住笑出了声,换来顾玦更难看的脸色。   也不怪人小姑娘颜控,顾淮之刚过完十四岁的生日,正是青春期长个子的时候。顾家生活条件堪称这个时代的顶级水准,顾淮之又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后世怎么补充营养的那一套他特别熟,不说别的,每天早晚一杯牛奶是必须的,早餐还得吃个水煮蛋。他也不光自己吃,还逼着三个弟弟也一起吃,眼下几兄弟个头都不差,皮肤更是白净细腻,连个毛孔都看不到。   加上顾淮之本来就是个会长的,顾琉和王氏皮相都是一等一的好,顾淮之更是汲取了他两人的精华,以前小时候就生得精致,现在长开了,放眼望去就是皓月当空的矜贵美,眉目如画风采过人,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些夸人长得帅的话全都可以一股脑的往他身上扔。   顾玦偶尔嘴贱的时候还跟顾淮之感慨,说是再过两三年,等顾淮之身量再高点,五官完全长开后,顾淮之出门就先赶辆空车,回来时一准能收获一整车的水果花枝。   顾淮之听完就觉得非常窒息,脑海中浮现出“掷果盈车”四个字,紧跟着又想到了看杀卫玠的典故,立即就是一个哆嗦,赶紧打住顾玦这个不靠谱的想法,“想什么呢,现在云州百姓虽说日子好过不少,也没有白白浪费自家东西的。”   顾玦哪会把这理由放在心上,还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反驳顾淮之,“那你就小看了年轻小姑娘们对俊俏郎君的热情了,当年我出门时,街边全站满了小姑娘,有士族小娘子也有寒门小姑娘,每个人手里都拿了点东西,非要扔给我,不收还不行!”   “你就没被小娘子砸个满头包?”顾淮之还挺好奇的,心说就这架势能避开的都是英雄,避不开就只能被四面八方扔过来的瓜果砸一脸,这还能维持住自己高大上的形象?不可能吧。   顾玦立即解释了,“你傻呀,出门那些护卫是白带的吗?这时候就该是他们忠心护主的时候了,一堆人围上来给你挡个严严实实,哪能有东西砸到你头上?”   顾淮之懂了,十分精准地抓住了重点,“看来我以后出门还得多带点护卫。”   “这有何难?之前你阿公不是给了你五十个部曲?你训了他们这么多年,比使君的精兵也不差什么,随便带上十个八个的,还能护不住你?”   顾淮之笑了笑没开口,觉得这建议还挺不错。   认真说起来顾家其实没普通人,个个儿的颜值都在优秀线以上,顾淮之还能长成其中最靓的崽,可见其颜值是真的十分能打。   顾灼华小姑娘的审美明显正常,只是一开口就是大实话,戳碎了老父亲的那颗玻璃心。   顾玦心里别提多郁闷了,懊恼地瞅了顾淮之一眼,没好气道:“当初我也是顾家生得最俊的,你爹都没有我那般过人风华,没想到竟然被你给比了下去!”   说完,顾玦又耐心教育小甜妞,说闺女儿这样不行啊,做人不能光看脸,还要看实力才行啊。   然后,顾玦又收到了来自亲闺女的致命暴击,“可是,看实力的话,阿公和大伯他们都说阿爹你还不如大哥稳重呀。”   顾玦卒。   顾淮之抱着小甜妞笑得直颤,顾玦生怕顾淮之一个没抱稳就把他闺女给扔地上了,心里郁闷归郁闷,还是伸手将小闺女抱了过来。   小甜妞果然是小甜妞,到谁怀里就吹谁的彩虹屁,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亲爹,笑眯眯地表扬他,“虽然阿爹没有大哥生得好看,也没有大哥能干,但是阿爹最疼我啦,比大伯疼大哥还多,所以阿爹是世上最好的爹啦!”   别说顾玦这个当爹的了,就是顾淮之听了这话都觉得小甜妞真是太暖心了,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全给她。   被小甜妞这么一哄,顾玦这个傻爹立即乐得找不着北,好好逗了小甜妞一会儿后,顾玦才终于想起来自到底是来找顾淮之干嘛的了,赶紧接着提醒:“你还没告诉我你阿公最近说了什么呢!”   顾淮之两手一摊,无奈道:“眼下双方对峙,阿公忙得很,我哪能拿这事儿烦他?”   顾玦想了想也是,又跟顾淮之诉苦,“你不知道,最近从其他州来了不少书生,张嘴就是要当官,还一个比一个傲气。我过去一问,好家伙,一大半都是没正经处理过庶务的,还觉得自己特厉害,给他当个县令都是瞧不起他。可把他们能耐死了,我当年最狂的时候也没他们这么没数!”   “是啊,您当年最狂的时候那可是皇子都照样打。就他们这点道行,还能难得住你?”顾淮之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还顺便吐了个槽。   当年顾玄就安排顾玦专门拉几个小伙伴应付前来投奔赵冀的读书人,眼下都过了好几年,顾玦处理这些人都有经验了,也就是跟顾淮之唠唠嗑。   一听顾淮之这话,顾玦立即神采飞扬,万分得意地对顾淮之说道:“那可不,就他们那点能耐,还不够我折腾一回的。”   “也不至于一个出众的都没有吧?”顾淮之对现如今的寒门学子的情况还是挺了解的,这种地狱模式的学习情况下,能稍微混出点名声的都是人才,不至于像顾玦说得这么没本事。   事实上也是顾玦眼光高,想想他周围的都是什么人,顾玄和王太尉就不说了,水平略低一点也是冯克己陆谙顾琉这一档的,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天才能入他的眼?   顾淮之稍一琢磨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乱世出英雄,同样也出谋臣,但天才一股脑的扎堆出现,那也不科学。   不过,顾玦还真提了个人,说这人肚子里有点墨水,但云州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顾淮之立即来了兴趣,问这人到底是谁。   顾玦随口说了一下对方的情况,“那人叫秦宇,岐州人,特地前来投奔使君。我看他自有一番气度,言行举止比同行之人高上不少,说起治国之道来也头头是道,虽然比不得我们,倒也还算是有点能耐。这人,日后能为一州之刺史。”   别看顾玦平日里不怎么靠谱,看人的眼光倒是跟王太尉学了个十成十,这些年来还真没看走过眼。   顾玦又不是想把书生们全都给压下去不许他们冒头,碰上合适的还是会举荐给赵冀。他看人准,赵冀又会用人,几年下来两人配合得竟然还不错。   这会儿顾玦考验了秦宇一番,转头就把他举荐到赵冀面前了。   这一举荐,就出问题了,问题还不小。   顾淮之收到消息时整个人都是懵逼的,恍惚地问顾玦,“你说,秦宇建议使君土地归公,废除奴隶,对市场经济进行调控,还要制订给民众的贷款律法?”   顾玦气坏了,“没错,他那话的意思就是这样!我说他可真敢想,早知道我就不举荐他了,这都说得什么混账话?”   顾淮之还在恍惚中,没忍住问了顾玦一句,“他的真名真的叫秦宇吗?”   这货该姓王,叫王莽啊!   这熟悉的改革套路,学过历史都眼熟。   顾淮之真想揪住对方问一句:你才是穿越者吧? 第39章 套路   秦宇给顾淮之带来的冲击简直太大了,顾淮之差点没绷住自己的稳重形象, 在顾玦面前变了脸色。   好在顾玦是个心大的, 并没发现顾淮之的反常之处,这要是被顾玄看见了, 指定要给顾淮之送上一套言行举止训练大礼包, 誓要将他训练成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大佬。   顾玦还以为顾淮之是在为他鸣不平, 更加来劲儿了, 继续向顾淮之吐槽, “你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土地归公?亏他敢想!士族豪强名下这么多田地,他张张嘴就让大伙儿归公, 想得可真是太美了!我之前就怎么瘸了眼举荐了这么个倒霉玩意儿呢?”   顾淮之默默看了顾玦一眼,小声道:“小叔,秦宇那份关于改制的文章,你这儿有么?我想看看。”   这种熟悉的风格……顾淮之虽然已经有了猜测,还是再做最后一次挣扎。   顾玦那儿还真有秦宇的文章, 特厚一本, 洋洋洒洒写了上百页纸,密密麻麻的字儿简直看得人眼晕。   顾淮之倒没受什么影响, 他更关注改制内容本身,就算字数再多, 也得硬着头皮看下去。   秦宇这份改制文章,不仅仅是平铺直叙, 而是针对时事进行分析。这人还特别敢讲, 直说现在的困境是士族豪强掌握了国家的绝大部分土地, 以至于农民食不果腹,朝廷也拿士族没办法。如果将土地全部归公,那朝廷就能安置好百姓,让家家户户再无饿死之人。   除此之外,秦宇还对经济体制进行了批判,说不能任由大商人胡搞瞎搞,朝廷该出手时就出手,必须稳住物价给老百姓一个安稳的生存世道。   另外还有一大堆主张,顾淮之看了大半天才把这位的思路给捋清,简单来说就几个点:   改一百刻记时法为一百二十刻记时法;土地归公;禁止奴婢买卖;强制劳动;政府对经济进行干预,盐铁酒国家专卖并对商人收税;开放对民间的小额低息贷款。   顾淮之看完就觉得窒息,这内容,活脱脱就是王莽本莽啊!   想到自己之前读历史时还说西汉末年并未出现王莽,后期东汉三国都没了,导致自己连现在到底处在什么朝代都搞不清。结果老天爷可真爱开玩笑,没了王莽却来了个秦宇,哪怕相隔几百年,还不是同一个人,两人却仿佛用的是同一个大脑,想搞的事情都一样。   顾淮之都让老天爷这一手骚操作给搞懵了。   看完这份改制计划,顾淮之原本恍惚的心突然就淡定了,大概是另一只鞋子已经落下,自己的猜测成了真,也没什么可再恍惚的了。顾淮之特别稳得住,冷静地问顾玦:“这人还在刺史府吗?使君是否已经用了他?能写出这么一篇神文,我还真想见见他!”   顾玦直接呸了一声,“拉倒吧,有什么好见的?这人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谁稀罕用他?”   顾淮之倒是比顾玦更加心平气和,“其实他这文中所言,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两人怒气值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顾玦气愤的是自己竟然推荐了一个傻逼给赵冀,重点是这傻逼还打算磨刀霍霍向世家,搁谁遇到这事儿能不吐血?   顾淮之更多的是震惊,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没了王莽两百多年的时空,又冒出来一个王莽第二,整个人都顾着震惊了,反倒没感到什么愤怒。   顾玦的怒火就真实多了,“他有个屁的可取之处!全是读书人死脑筋的妄想,这改制,谁用谁死!”   顾淮之眨了眨眼,突然抓到了重点,指着桌上放着的秦宇的文章,挑眉看向顾玦,“不对啊,小叔你一向看人十分准,不至于犯这种错吧?秦宇虽说肚子里有点墨水,但按照他写文章单刀直入简洁明了的风格,想来在你面前也不可能掩饰得完美无缺,小叔你真没看出来这人不大对?”   顾玦双眼望天,“这个嘛……我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啊!”   顾淮之点头表示理解,估计顾玦这是发现了一个有点墨水又自视甚高的年轻人,想让他接受一下社会的毒打,顺便恶趣味发作给赵冀出个难题,毕竟对刺儿头的安置还是挺让人头疼的。结果没想到玩笑开劈叉了,秦宇反手给他放了个大招。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顾淮之却十分想笑,顾玦长年作死,这两年好不容易稳重了点,又来了这么一出,顾淮之意思意思地同情了他小叔一波,转头就笑开了。   顾玦那个气啊,“你到底是哪边的?现在还笑!”   顾淮之笑眯眯地看着顾玦,友情提示他,“这人的主张要是真被使君采纳了,其他人恨秦宇不假。问题是,小叔,你这个举荐人也得被人恨上一回吧?”   顾淮之都觉得顾玦这次可能又要挨顿打,太坑了,一出手差点把所有士族给推坑里去。不挨打都说不过去。   顾玦一脸菜色,蔫儿吧唧地开口道:“我谢谢你好心提醒我,你让宋璟给我送点伤药,我更高兴。”   看来是认命了。顾淮之捡起了被自己扔在一边的叔侄情,凑到顾玦身边小声问:“要不我去阿公那儿给你求求情?”   “别,去了也白去。这顿打那是给其他人的交代,躲不过去!”   顾淮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顾玦什么时候这么老实过?以他的脾气,碰到这种坑爹的事儿,怎么也得喷秦宇一顿后再梗着脖子和顾玄对喷啊。现在竟然转性了,喷完秦宇就老实挨打?不大对头。   再怎么觉得不对头,顾淮之还是看着顾玦结结实实地挨了顾玄一顿打。   赵冀那边对秦宇的态度也十分暧昧,不说用他,也没说不用他。   这下顾淮之也有点着急,改制能不能成功,王莽的经历已经告诉大家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赵冀要采用了秦宇的那一套,那顾淮之觉得大家可以收拾收拾找个地儿猫着得了。   为此,顾淮之还特地跑去见了秦宇。   光看长相,秦宇倒没什么出众之处,身形偏瘦弱,一看就是典型的贫苦人家出身。不过眼神坚定犀利,脊背挺直,看着自有一番不屈的傲骨。   顾淮之却不敢轻视他,能想出这些改制措施的,都是大佬,后世还有不少人觉得王莽是穿越者呢。这种思想跨越了时代的大佬,顾淮之觉得自己应该仰望一波。   秦宇对顾淮之的到访很是惊讶,客气地迎了顾淮之进门,言谈举止有礼而不失风度,并无一般庶族见了士族的激动心情。   顾淮之也不是看不起别人出身的人,进来后就跟秦宇聊上了,“我有幸拜读过先生的文章,知晓先生的主张,却有一事不解,请先生直言相告。”   秦宇惊讶地看了顾淮之一眼,拱手道:“公子尽管问,秦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淮之想了想,尽量委婉地问道:“先生觉得,你的改制之法能成功施行吗?”   秦宇忽而笑了,“公子此来,是为了劝我放弃改制吗?也对,士族名下田地不知其数,看来你们心有不安啊!”   这种熟悉的仇富口吻……顾淮之默默叹了口气,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问秦宇,“你真的觉得自己主张的这些对百姓有益吗?”   “那是自然!”谈到改制之事,秦宇满脸放光,眼中全是自信,“我的改制之法,每一条都是为民谋利,怎么可能对百姓无益?”   想法确实没错,却不符合当下的实际情况啊。顾淮之默默叹了口气,抬头问秦宇,“就拿奴婢部曲来说,我也承认世家奴婢众多,打杀奴婢之事时常发生,奴婢确实可怜。然而如今世道不稳,老百姓本就过得艰难,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选择卖身为奴。你不许买卖奴婢,听起来是为他们好,实则是断了他们最后一条求生之路。你觉得,他们会感激你吗?”   跟在顾玄身边越了这么多年,顾淮之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菜鸟。秦宇这份改制书,都不用顾玄过目,顾淮之就能指出其中脱离实际之处。   没错,压迫可耻奴婢可怜。顾淮之还想提倡人权让大家手拉手走进社会主义呢。问题是,可能吗?   脱离历史实际然后说我要实现自己的抱负,那基本就是耍流氓。   太平期间大家还能试着搞一搞,现在这局势谁瞎搞那就是拉着一帮人共赴黄泉。   秦宇都被顾淮之给问懵了,下意识地开口道:“只要把地给了他们,哪里还会活不下去要卖身?”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顾淮之再次发出灵魂拷问,“那你觉得收回土地就是一句话的事吗?换做是你,祖祖辈辈打拼下来的基业,其他人一句话就拿走了,你能乐意?现在这局势,你是生怕赵使君的日子太好过了,成心来给他添麻烦的吧?”   秦宇瞬间气炸,袖子一挥冷声送客,“士族不愿意体恤百姓,是士族自私,与我何干?本以为赵使君是棵良木,却不曾想有你们这样的败类!虞川顾氏真是好大的威风!云州容不下我,自然有容得下我的地方!寒舍简陋,公子请吧!”   顾淮之没想到秦宇脾气这么大,一言不合就翻脸,也不愿在人前失了世家的颜面,同样冷哼一声,“我好意劝你,你倒好,把别人的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真是不识好歹!”   两人就此谈崩,不欢而散。   顾淮之一路冷着脸进了顾府,直奔书房,顾玄父子几人早就在书房等着他,见顾淮之回来,顾玄淡淡一笑,“事情办妥了?”   顾淮之脸上的气愤之色早就没了影,笑着点头道:“都办妥了,这位秦先生的脾气可不算太好,估计已经在琢磨进京之事了。给舅公的信让人送过去了吗?等到秦宇一进京,舅公正好顺手把他举荐给梁肃。那位手腕铁血,可不像赵使君那般好说话,指不定能听秦宇的。”   碰上个注定失败的改革家要怎么办?   当然是把他打包给对手啦!    第40章 自信   这种一言不合就把坑货打包送给对手的行为,还是顾淮之这个鬼才想出来的主意。   在心黑得能和墨汁媲美的顾玄身边待了这么多年,顾淮之成功地从一介官场小白成长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   众所周知,玩政治的,心都脏。   吸收了一肚子黑汁儿的顾淮之非但不觉得没哪里不对,还感觉自己棒棒的,要是这一波真的能坑梁肃一回,自己就能出师了。   顾玦都忍不住吐槽顾淮之这个计谋真是坑爹,当然,作为一个疼爱侄子的小叔,顾玦果断把这个锅甩给了他爹,立即用谴责的眼神看向顾玄,抱怨道:“你看看,淮儿当初多好一孩子,跟着你学了几年,竟然成了这样。坑起人来毫不手软,手段比你狠,杀人诛心。”   顾淮之忍不住抗议,“什么叫我手段狠,我要是不把秦宇弄走,你跟着搞改制?”   那你怕是要被所有世家联合起来暴打一顿哦。   顾玦显然也想到了这个严重的后果,顿时哑了火,揉了一把脸定定地看着顾淮之,第五百次好奇,“你怎么就长成这样了呢?”   老头子第二,想想都觉得恐怖。--   顾淮之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指了指自己的脸,挑眉得意道:“长成我这样还不好啊?灼华都夸我长得比你俊!”   --   一提到小甜妞,顾玦顿时闭嘴,暗中又给了顾玄一个谴责的眼神。   顾玄接锅接得很是高兴,欣慰地看着顾淮之,笑着表扬他,“干得不错,下次要是再碰到这样的情况,还能这么干。”   这思路真是太绝了,顾玄都没想到。   话还要从之前顾玦找顾淮之吐槽秦宇时开始说起。   哪怕现在顾淮之的年纪再小再菜鸟,上辈子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物。不说顾淮之最熟悉的商场,好歹对于王莽改制的下场顾淮之还是记得十分清楚。   把秦宇和王莽一对比,顾淮之还能不知道真要用了秦宇那大家都得完蛋吗?   问题是,顾玦说过,秦宇的才学是这一波人中最高的,这人也有几把刷子,同行的读书人那么多,他愣是将一大帮人都给压住了,成了他们的领头羊,大伙儿还都心甘情愿地服他。按照读书人那自命不凡的破脾气,能达成这个成就可不容易。因此,秦宇声望这么高,顾玦不把他举荐给赵冀还不行。不然的话,顾玦的名声都要蒙上污点。   是以哪怕顾玦早就看出来秦宇某些言论有些过激之处,还是把他举荐给了赵冀。   最后的结果,就是秦宇放了个雷,差点把大家全都炸死。   秦宇的改制文章一出,顾玦就主动找上顾玄认错。顾玄有心拿这事儿考验顾淮之一波,便让顾玦去顾淮之面前大骂秦宇一回,想看看顾淮之是否能给出什么应对之策。   也正是因为先前就说好了,之后顾玦领罚才领得那么痛快   。   而后顾玄问顾淮之可想出应对之法,顾淮之想了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搞了这么个骚操作。   当时,顾玄的表情……也十分精彩。   顾玦一边趴在塌上哎哟哎哟直叫唤,一边被顾淮之震碎三观。古往今来给对手送奸细的不少,还真没想过能给对手送坑货这种操作。   顾淮之这个提议,简直天秀。   但是管用啊!   顾玄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太可行了,京城里还有个徐道宏等着给他们带路呢,现在把秦宇送去京城,指不定就能让徐道宏把他送到梁肃面前。   嗯,徐道宏作为顶级世家的家主,梁肃破了京城后,徐道宏一点事儿都没有,反而因为在兴朝末帝时和徐季陵配合默契,在胡人来犯时保住了京城,名气更上一层楼。   梁肃攻破京城后也不敢大肆杀戮士族,其他人又都在夸徐道宏有治国之才,梁肃想了想,强硬地塞了个官职给徐道宏。   御史大夫,虽然比不得之前能摸到兵权的太尉一职,但御史大夫乃九卿之一,权利同样不低,举荐个人,根本就不是事儿。   为此,已经成功把自己灌成了黑芝麻汤圆的顾淮之还亲手操刀写下了剧本,理由还特充分,“使君那边不是说不大想用秦宇?我们干脆跟使君通个气,联手演一回戏。秦宇之所以来云州投奔使君,想来也是见云州士族的势力并不强,不像京城,士族满街走。若是去了京城,他这一套改制之法,怕是很难通过。不过说实话,他这些主张,站在帝王的角度来看,很多还挺有用的。我们给他弄个在才高人妒的形象,让他进京后也能顺利打响名声:能力太高被士族忌惮所以把他排挤出云州,这个形象引不引人注目?”   顾玦心说你这可真坏透了,直接给了梁肃召见他的理由,到时候徐道宏再暗地里添把火……   哦豁,简直想给远在京城的官员们上柱香。   顾玄对顾淮之的提议也非常认可,还称赞了顾淮之一句,“你终于学会跳出自身的约束来看问题了。”   没错,站在世家角度,那没得说,趁早得把秦宇踹走。然而站在皇帝的角度,土地归公,最大的得利者是谁?他能不心动?   这还牵扯到了一个名分问题。梁肃已经称帝,京城那边不管士族再怎么傲气,该俯首称臣时也得俯首。皇权还是凌驾任何人之上。享受惯了那种唯我独尊的尊崇地位,梁肃的心情能不发生改变?明明心动却还要受士族掣肘,梁肃可是典型的武将,脾气爆得很,他能忍?   相比起来,云州这边,众人虽然奉赵冀为主。但君臣名分未定,赵冀对待士族和其他幕僚,姿态自然比梁肃要放得低一些。   所以改制之事,一旦梁肃心动,京城马上就会上演一出大戏。梁肃重用秦宇更好,不用的话,云州也不亏。   要不然顾淮之去见秦宇时,干嘛特地拿买卖奴婢和土地归公说事呢?指出他的那个对百姓优惠的山泽税,很容易被大商人钻空子占朝廷的便宜不是更好?   这样   一来,秦宇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会感激顾淮之,哪会直接翻脸送客?   顾淮之这个剧本写得还真不错,当天,秦宇就对同行的读书人抱怨,“虞川顾氏真是好大的威风,不过一黄口小儿,竟然还跑到我府上大放厥词,真是可恨!”   奈何其他人根本理解不了他的愤怒,反而一脸艳羡地开口道:“顾氏子竟然去了你的住处?那可真是给你脸上增了不少光啊!秦兄,虞川顾氏可是顶级世家,据说顾氏一族往来无白丁,人人皆做得锦绣文章,来往都是高门望族之人。若顾氏子真登了你的门,你应该高兴啊!”   秦宇:……你们这是专门来往我心口上插刀的吗?好气啊!   同行之人这么一打岔,让秦宇深深觉得自己和他们这等心慕权贵的小人不是一路人。   然而这会儿,其他人的想法才是主流,秦宇的愤怒反而才是异类。   要知道,这年头对世家的追捧简直达到了顶点。哪怕是一些小世家,也削尖了脑袋想见上这些顶级世家子一面,就为了跟他们攀上一点交情,就算没说上话,见识了他们风姿气度,回家后也是一样谈资。也有不少小世家的人为此得了顶级世家子的讽刺,就这样,还得忍着心酸赔笑脸。   你秦宇一介庶族,见到顶级世家的公子已经是万分幸运了,人家说你几句怎么了?   说实话,哪怕是世家子的顾淮之,对这个风气也十分无语。   秦宇本来就有点像后世愤青,被小伙伴这么一拱火哪能受得了?你看不上我的东西是吧,那我非要搞出点名堂来打打你的脸!   于是秦宇一琢磨,云州他肯定待不下去了,顾氏在云州的势力可不小,他也不想一听见顾氏两个字就想起之前在顾淮之面前的屈辱。   于是,秦宇将包袱一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不伺候了!简单收拾一下,秦宇便直奔京城而去。   顾淮之正让人关注秦宇的动向呢,听说他这么配合地按照自己的剧本走,顾淮之忍不住想笑,转头对顾玄说道:“接下来就看舅公的了。”   对于徐道宏坑人的本事,顾玄十分有信心,闻言立即点头道:“放心吧,信已经给你舅公送了过去。只要秦宇一进京,你舅公就能把他弄到梁肃面前。其实秦宇那些主张,稍微改改,短期内还真能用。你且看着吧,梁肃这回一准得被你舅公带沟里去。”   想到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顾淮之内心还有点小激动,搓着手等着京城那边传消息过来。   不过进京也需要时间,这时候,刺史府那边竟然传了消息,说是纸铠甲还真做成了!   说实话,顾淮之自己都快忘记纸铠甲这事儿了,万万没想到他小看了劳动人民的智慧,时隔几年,他们真的完成了这个听起来好像是天方夜谭的任务。   身为云州刺史兼隐形六州霸主的赵冀自然万分欣喜,将顾淮之大夸特夸了一顿。   好事成双,京城那边的消息也传来了,说是梁肃   和秦宇相谈甚欢,秦宇自比商鞅,觉得若是梁肃重用他,他定能像当初商鞅助秦孝公一样,让梁朝国力越来越强大。   收到消息的顾淮之:……   你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   作者有话要说:顾淮之:一个土著竟然比我还像穿越者?起码这自信到快自爆的态度,我是没有的。    第41章 暗涌   顾淮之还是在这个时代第一次碰上如秦宇这般自信爆棚的人,毕竟这年头儿大家都挺谦逊的,顾玄这么大一尊佛,别人一夸他,哪怕他心里再自得,嘴上还要谦虚几句。   秦宇就不一样了,他就是他自己最大的粉头,别人不夸他没关系,他自己撸袖子上,还特敢说,商鞅都被他搬了出来。--   顾淮之听了也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实话,秦宇确实的思想确实超越了时代,问题是,他再怎么厉害,跟商鞅比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距离的。   哪怕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法家思想其实也能同儒家稍稍抗衡。乱世法家盛世儒家已经成了默认的思想主流,甚至有人认为,盛世倡导的儒家,某种意义上算是儒皮法骨。   反正不管怎么说,单从成就上来看,商鞅绝对甩秦宇一截。   就连一向狂妄的顾玦,都忍不住向顾淮之吐槽,“拿自己比商鞅,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顾淮之认真思忖了片刻,半晌才道:“大概还是太年轻吧。”   顾玦:???   你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说另一个三十岁的中年太年轻?我看是你脑子不清了吧?   顾淮之其实能理解秦宇这种心态,上辈子公司招人时,顾淮之就听人事部的人吐槽过,说有些毕业生真是缺少社会的毒打,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自信,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牛逼的崽,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是垃圾。还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顾淮之也就这么听了一耳朵奇葩事迹。   秦宇这表现,说白了就是恃才放旷,觉得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又被顾淮之刺激了一把,整个人的行事作风更加偏激。   巧合的是,梁肃还真就吃他这款。   顾淮之又忍不住恍惚了一回,顶着一头黑线问顾玄,“这不会是舅公指点他说的吧?”   顾玄也没想到秦宇这么敢说,不过想了想梁肃的性格,顾玄的表情也逐渐微妙起来,沉吟了片刻才回道:“或许吧。梁肃这个人,是个直脾气,最不耐烦听别人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秦宇这么大胆,说话又直接,还真合了梁肃的性子。”   至于秦宇吹自己吹得太过胆子太大?梁肃那可是能干掉皇帝自己登基的人,他的胆子就不大?再说了,反过来看,本事大的人大多谦虚,秦宇敢这么吹自己,肯定是肚里有点墨水的,至少比起才学来能吊打一片人,不然他敢这么狂?文人可是最要脸面的。   顾淮之和顾玄商讨了一回,还兴致勃勃地复了个盘,而后敏锐地在这局中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这种软刀子割人的招数,还真像是徐道宏的手笔。   这个观点得到了顾玄的高度认同,顾淮之立即松了口气,给他舅公点了个赞,然后决定吃瓜看京城即将上演的大戏,“舅公可真厉害,这下京城有的头疼了。”   一语中的。   --   就像之前顾淮之分析的那样,梁肃已经称了帝,其他人哪怕有一万个不愿意,梁肃一旦强硬起来,也得暂时避让听他的。   谁让他手里有兵呢?   这年头,谁有兵谁就是老大,梁肃又是个暴脾气,你不听,我就削你削到你听话为止。   所以京城那边,哪怕其他人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梁肃还是顶着压力让秦宇开始搞改制。   --   但是世家们也不是吃素的,行啊,土地归公没问题,京城这些给你;不买卖奴婢也可以,反正现在这些也够用了。问题是大伙儿的地绝大多数都在赵冀的地盘,大家倒是非常乐意把这些地交给朝廷,你秦宇要是有能耐,就自己去收吧。   反正就一点,嘴上配合态度消极,暗地里还动不动就给秦宇制造一点麻烦。   秦宇有才华不假,但是他的改制文章,连顾淮之这个还没正式踏入官场的人都能看出有很多漏洞,就是一份理想主义者的空想世界罢了。京城这帮官场老油条能看不出来?   这当然不可能,要知道,现在朝廷中的很多官员,就跟徐道宏一样,是兴朝遗留下来的。胡人来袭时抗住了,赵冀攻城时他们也做出了正确的应对之法,哪怕单独拎一个出来跟秦宇比才学都比不过,但是官场上,又不是谁才学高谁就最厉害。   秦宇这个刚刚踏入社会的愤青,迎来了来自官员们的第一顿毒打。   这一次,给秦宇使绊子的可不全是世家的人。诚然世家是这个改制中受损最严重的,问题是还有不少寒门官员,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当了官,借由官身之便慢慢圈了几块地,一辈子奋斗的成果都在这儿了,原本打算把家业留给子孙的,现在秦宇跳出来,啪叽一下把他们奋斗多年的果实给摘走了,谁能不气?   认真说起来,寒门官员甚至比世家更心疼。毕竟世家一直是躺在祖宗功德簿上的,名下田产大多是祖上传下来的,俗话说崽卖爷田不心疼,对比起辛苦打拼的寒门官员,世家还真没心疼到那份儿上。   最想骂娘的其实是武将,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拿命挣来的家业,被一个小白脸张嘴就拿走了,武将们真想去刨秦宇家的祖坟。   梁肃这一举动,可以说是把满朝文武都给得罪光了。   梁肃不知道改制的弊端吗?他当然知道。但问题是,现在也只能改制才能让国库再次充盈起来,不然的话,梁肃哪来的底气和赵冀开战?   国库在兴朝时就已经被掏空了,梁肃   这些年连年征战,百姓苦战久矣,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拿什么交税?没了税收,朝廷的粮食从何而来?改制,也是梁肃的无奈之举。   反正不改制,梁肃没了家底,赵冀虎视眈眈,打起来梁肃赢面不大。改制还能拼一把,只要兵马还在梁肃手里,按死了赵冀后,官员们再有意见也得给他忍着!   这些内因都是顾玄给顾淮之分析的,顾淮之听得连连点头,觉得果然穷就是原罪,梁肃穷了,哪怕知道改制有隐患,还是要   狠心赌一把,说起来还有点惨。   但顾淮之听着听着,突然觉得不对,“赵使君这几年也没少打仗啊,怎么云州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相反,老百姓的日子还越来越好过了。”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顾玄莫名笑了笑,随口道:“先前的战场又不在云州,百姓们并未受到战乱之苦。另外,祁东王还留下了不少家底,使君收回了平州和潞州,实际上是赚的。而梁肃,前些年胡王进攻京城,京城附近的几个州都被他祸害得不轻,尤其是青州,基本算是废了,还得朝廷拨粮饷赈灾。梁肃接手的是个烂摊子,使君这边还没伤到元气,现在开战,使君的赢面至少有七成。不然的话,你以为梁肃为何这么心急?”   顾淮之目露思索之色,顾玄见状,低头喝了一口茶润润喉,接着道:“你舅公最是精明,估计他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这才推了秦宇出去,梁肃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听起来梁肃似乎有点惨兮兮的样子。顾淮之想了想,给梁肃下了个定论,“如此看来,梁肃有打天下的能力,却无治国之才。可以为帅,也可为王,却独独不可为皇。”   “正是。”顾玄点头,给了顾淮之一个赞赏的目光,“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选择良木的时候,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他能否担得起整个天下。”   这么多年下来,顾淮之逐渐明悟,很多时候顾玄其实是跳出了个人视角仔细斟酌问题,想到最后就会猛然拔高到上帝视角,这才有了掌控全局的能力。   顾淮之正在学习中,已然摸到了那层边,就差一个突破口,自己就能彻底升级一回。   不过既然聊到了双方的家底问题,顾淮之还有一个埋藏在心里好几年的疑问打算问一问顾玄,看他能不能给出一个答案。   见顾玄心情还挺不错的样子,顾淮之悄悄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公,使君这几年,虽说朝廷免了两年的税收,但也一直在备战,练兵多烧钱,看看我们庄园那八千部曲的花销就知道了。使君可是练了三万精兵,还要给其他七八万士兵发粮饷,马匹武器也是烧钱的东西,仔细算算账,把整个云州都卖了也没这么多银子吧?”   云州以前可是穷得出名的地方,哪怕赵冀生财有道,也不至于厉害到这份儿上。其他人不清楚,顾淮之对养精兵的花销可是门儿清,他上辈子本来就是混商场的,对数字十分敏感,略微一算就能猜出,赵冀这些年怕是一直在亏本。   那么问题又来了,赵家又不是世家,土鳖一个,赵冀又   不得赵将军的宠爱,也没分家,哪会给赵冀多少银子?   赵冀的家底,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顾玄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淮之一眼,“那是因为,使君身边有个财神爷啊。”    第42章 赵冀家底   顾淮之一直没懂顾玄这话的深意,赵冀身边那几个得用的人顾淮之都摸清了,除了顾氏和王氏,其他的都是土鳖,连世家都算不上,这财神爷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顾淮之一向不会在顾玄面前隐瞒自己的疑惑,直接就问了:“使君身边的人,除了我们顾氏和王氏,都没什么家底吧?哪怕是最能拿得出手的赵家,现在不也还在京城么?对了,说到这儿,赵家人还在京城,一旦开战,梁肃不会拿他们当人质吧?”   那是当然的。顾玄瞟了顾淮之一眼,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顾淮之右手托着下巴,沉吟道:“那使君不就有大.麻烦了?父子名分摆在那儿了,哪怕赵将军对他再怎么不好,也是他亲爹,真要连亲爹都不管,那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这个问题确实很严重,但顾玄也不着急,反而笑道:“依我之见,真要到那一天,使君可能更想当一回汉高祖。”   刘邦啊……顾淮之不由抬眼望天,这可是个面对项羽要煮了他爹时还能向对方讨口肉的狠角色,这么一想,突然有点同情远在京城的赵将军了呢。   实际上,赵将军也用不着顾淮之同情。徐道宏前几天还送来一封信,说是梁肃攻下京城后就将赵将军一家严加看管,名义上还让他担着一个将军的职位,实际上对将军府看得极严,坚决杜绝任何能让他们跑路的机会。   然后,赵将军就来了个骚操作。   这操作骚的顾玄都忍不住叹为观止,考虑到顾淮之现在还未加冠,顾玄便把这封信收了起来没让顾淮之看到。   不过既然顾淮之问了,顾玄想了想,还是翻出了徐道宏的来信递给了顾淮之。   顾淮之低头看完,整个人又恍惚了一回,震惊地反问:“他们竟然把使君除族了?还说使君之母并非马氏女,是马家当初拿了个奴婢糊弄他们,现在他们不认马氏也不认使君,还怀疑使君的身世?”   这特么都是些什么惊天大狗血?退一万步说,哪怕赵冀他亲妈真不是马氏女,是马家的婢女,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和别人有染啊。赵家这是疯了吧,竟然搞了这么一出?   顾淮之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自己亲手织顶绿帽给自己戴的,从这个方面来看,不得不说一声,赵将军牛逼。   这封信看完,顾淮之三观又受到了冲击,忍不住吐槽,“我现在竟然还有点相信赵将军说的是真的,他那脑子和使君比起来,真不像是能生出使君的人。”   据说孩子的智商大多随妈,这么来看,赵冀的亲妈应该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物,这样才能把赵将军的普通基因拔高一截,给了赵冀一颗聪明的脑袋。   这么一想,顾淮之的思维忍不住开始再次发散,貌似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这年头儿也不提倡什么独身主义,哪怕有那么几个特立独行的人决定打一辈子光棍,顾淮之也不可能是其中之一。   顾氏家主不成家,没有继承人,到时候又是一堆破事儿。就算顾   淮之真不想成亲,顾玄和顾琉也不会惯着他。   说实话,对于成亲这事儿,顾淮之本人也没什么意见,他本来就是事业心强的人,真要成亲,这会儿又不讲究自由恋爱,大概率也是会听家里的安排,到时候再慢慢相处便是。   不过赵家这出大戏给了顾淮之一个警示,那就是,娶媳妇儿还真不能随便娶,万一娶来一个拎不清的拉低了后代智商,那多亏!   顾玄眼看着顾淮之的表情越来越纠结,不由皱了皱眉,沉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赵家来上这么一出,对使君更加有利。他们把使君除族,使君便算不得赵家人,哪怕梁肃真的拿他们当人质,使君不救他们也能说得过去。”   现在的断绝关系可不是像后世那样只是逞口舌之利,最后该尽的义务还得尽。赵将军把赵冀除族,双方名声都受损。看看这年头儿什么人才会被除族,兴朝承恩公家的那个倒霉儿子,死后被除族,连祖坟都进不了,除非犯了大错,不然的话,除族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   正是因为如此,顾淮之才觉得不可思议。好歹赵冀现在还占据着半壁江山呢,赵家这么多人,难不成全都不看好赵冀?这会儿把他除族了,万一赵冀赢了梁肃,那他们还不得后悔得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集体自尽啊。老老实实缩在京城当鹌鹑不好吗,五五开的赢面,赵冀赢了家族血赚啊!   顾淮之简直想不通,赵家人到底为什么走这么一步臭棋。--   被吓的啊!   徐道宏信上没说得太详细,事实上,赵将军夫妻对赵冀本就心虚,当初赵冀的亲妈可是他们弄死的,后来更是一路虐待赵冀,哪怕他长大后,赵夫人还是对他百般刁难,可以说,赵冀在将军府那段日子,过得连狗都不如。   这种情况下,赵将军夫妻那是做梦都不敢想赵冀会因为他们而受梁肃威胁的,奈何梁肃又紧咬着他们不放,各种盯梢为难简直能让人心态爆炸。   夫妻俩凑在一块儿好好商量了一下,就商量出这么一个破主意。好歹这样一来,梁肃会放弃用他们当人质的打算,他们能继续苟着。要是赵冀撞大运赢了,赵将军怎么说也是赵冀亲爹,到时候天下已定,按照朝廷一向以孝治天下的传统,总得意思意思给赵将军一点好处吧?   夫妻俩这算盘打得还挺精。   顾淮之不解其中内情,只觉得他们智障,又奇怪,“这么大的事,怎么使君还没收到消息?”   “你舅公的消息更早一些,等着吧,过两天,京城的密信就会到云州了。”   顾淮之微微偏头,“那我还真有点期待使君得了消息后的反应了。”   “可能会立即点好兵马出兵吧。”顾玄在京城住了几十年,对赵家那堆爱恨情仇还算是有点了解,再考虑一下赵冀冷静果断的性子,直接做出了推论,“现在双方拼粮饷辎重,我们这边可是占了大优势。若是再拖两年,等到梁肃那边缓过气来,这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趁</他病要他命,此时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至于赵家,使君更乐意在这个时候踩上他们一脚。你说,要是梁肃听到赵冀因为被赵家除族的消息,震怒之下提前发兵,会不会想活剐了赵将军?”   这么一想还真是。顾淮之默默点头,表示自己学到了,又说道:“不过梁肃肯定不会对赵将军下杀手,那就给了赵使君现成的发兵理由了。估计赵将军一家会吃点苦头,到了紧要关头再被梁肃拖出来恶心使君一回。”   顾玄欣慰点头表示同意。   顾淮之吃完一个大瓜,顿时心满意足,正要离开,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偏题了,赶紧追问顾玄,“刚刚扯得太远了,您还没说赵使君的财神爷到底是谁呢?”   顾玄本以为顾淮之已经忘了这事了,没想到他最后又想起来了。顾玄不由叹了一口气,沉声嘱咐顾淮之,“接下来的事,你听过后便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至于以后使君若是有君临天下那天,他自己说出来了,你也别多嘴。”   听起来后果好像很严重的样子?顾淮之忍不住紧张地坐直了身子,严肃地点头,眼巴巴地等着顾玄告诉他这个大秘密。   顾玄却没再开口,起身翻出一个极为精美的凤凰樽递给顾淮之,口中解释道:“你看,这个凤凰樽,相传是汉末皇室遗物,后来辗转流离,最终落入梁朝太.祖之手,后来便没了消息。”   “梁朝太.祖?”顾淮之惊讶,“这不就是藏了宝藏的那位帝王吗?”   顾玄点头,笑着看向顾淮之,意思不言而喻。   顾淮之难掩震惊,“不会吧,这么多人都在找了宝藏,竟然早就落入了使君手里?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当年兴朝皇室费了多少心思也没找到宝藏,他一个人就这么轻轻松松找到了?”   这么来看,赵冀妥妥的天命之子啊!   顾玄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顾淮之的额头,接着笑道:“他一个人当然找不到,但是若是有人给了他藏宝图,那宝藏落在他手里,也就不奇怪了。”   顾淮之脑中灵光乍现,“是冯克己!他出身寒门,早年游历山川,游学是假,找宝藏才是真!”   顾玄轻轻鼓掌,“不错,猜得极是。”   --   得到顾玄的肯定,顾淮之脑海中的那条线就更加清晰了,“当初说过,梁朝皇室灭亡,宝藏的下落可能落在了肖氏和封氏手里,这么说来,封和冯算是同音,冯克己就是当年的封家后人!”   这么一来就对上   了!顾淮之兴奋地一击掌,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当初赵使君不显山不露水,不大起眼,冯克己为什么就认准他了呢?”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顾玄的眼神落在了躺在书桌上的信上,微微一笑,“你舅公私下套了赵将军的话,赵冀的生母被卖进马家当奴婢前,姓的是冯。”    第43章 被套路?   兴朝皇室找了这么多年的宝藏,从建国找到灭国都没找到,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落在了赵冀手里?   顾淮之真真实实地震惊了,反应过来后只想发自内心的说一句赵冀牛逼,这位绝对拿的是大男主爽文剧本,不然运气哪会好到这份儿上。   说实话,当初刚穿越时,顾淮之还憧憬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拿了主角剧本,然后三岁开蒙后就收到了来自顾玄的智商压制,让顾淮之瞬间清醒过来,明白这世上的大佬多了去了,他勉强也就能算个优秀,不能算是顶峰的那拨人。   直到现在,顾淮之才明白,原来是他穿越的姿势不太对,真正的大男主在这儿。   不过顾淮之更加好奇一点,“这么算来,赵使君的亲娘应该就是冯克己的姐姐吧?冯克己这么厉害,他姐姐却卖给了马家为奴?”   这事儿顾玄还真知道,“之前冯克己和我闲聊时提起过,他幼时家贫,上头三个姐姐,病死了一个,有一个进山想找点吃点,进了山后就没了消息,都说是被野兽吃了。家里实在没办法,便把最小的这个姐姐给卖了,去了别人家,好歹能留下一条命。后来,这个姑娘辗转流离经了好几道人牙子的手,最后被马家买了去。后来发生了什么才弄出替嫁这一出,我就不太清楚了。”   “那冯克己还挺有毅力,这么多年还能找到他姐姐。”顾淮之轻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他找到亲人时,他姐姐还在不在人世?”   “应该不在了吧。”顾玄想了想,再次给顾淮之分析了一波,“冯克己这辈子历经坎坷,未及弱冠便没了父母,后来娶妻生子,过了一段太平日子,却没料到他们一家住的地方闹了瘟疫,一家人就剩下他一个,正因为如此,他才心如死灰到处游历,而后声名鹊起,名声直逼徐季陵。算算时间,马氏去世时,冯克己正在经受丧妻丧子之痛,应该还没来得及相认。”   顾淮之心下一叹,为逝者默哀祈福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冯克己会悉心教导赵冀那几个明显就不是读书的料的儿子,原来是在帮外甥管教儿子。也怪不得冯克己年纪一大把,儿子冯适却跟赵猛同龄。   这下就全都能说得通了。   见顾淮之恍然大悟,顾玄则再次叮嘱他,“此事你听了后便烂在肚子里,不许跟别人提上一个字。这世上从来不缺贪财之人,消息一旦传了出去,哪怕是已经和赵使君结盟的几个州的刺史,心思都会浮动。到时候,内政不稳,外有强敌,才是祸事。”   这道理顾淮之当然懂,闻言立即点头,还补充了一部分理由,“最好永远装傻。赵使君真要有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冯克己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国舅。我们现在揭了他的底,难保他和使君会不记恨。虽然我们士族不惧勋贵甚至皇室,但也没必要给自己多招惹几个实力强大的敌人。”   “说的极是。”顾玄欣慰点头,看向顾淮之的眼中满是赞赏,“你已经探得朝堂几味,只差亲身历练一回了。”   顾淮之瞬间就想起了还在安平县遭罪的倒霉蛋王温大表哥,心下立即一个咯噔,知道顾玄不喜欢其他人将情绪全都摆在脸上,顾淮之愣是稳住了表情,尽量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眼下战事一触即发,最后的决战即将来临。还是再等等,等到了使君顺利登临九五之时,再让我去历练也不迟。”   顾玄含笑看了顾淮之一眼,把他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却没戳穿他的意图,只是淡笑道:“你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反正也就是两三年的事,一晃眼就过去了。”   铁口直断顾半仙再次开摊,顾淮之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懵懵懂懂的菜鸟,略一琢磨就明白了顾玄的意思。眼下梁肃那边后勤辎重拼不过赵冀,论及兵力,双方也算旗鼓相当。不过赵冀这么神队友比较多,梁肃那边用了秦宇,又还有个神仙卧底在暗戳戳地拖后腿,两年的时间,足够让梁肃那边的内政搞成一团糟了。   一栋房子的顶梁柱逐渐垮了,这栋房子离倒塌也就不远了。哪怕梁肃手底下还有不少兵马,到时候也得被赵冀蚕食得一干二净。   顾淮之回想一下王莽改制的后果,就忍不住给梁肃点了根蜡。那可是拉足了大地主和农民商人全都仇恨的神奇男人,士农工商四个阶级他全都得罪光了,下场当然很惨烈。   这么一想,梁肃虽然还在龙椅上坐着,顾淮之心里已经替他点了一首凉凉循环播放了。   正如顾玄所猜的那样,从内而外溃败,两年时间也差不多了,到时候赵冀再加把火,梁肃就可以改名叫梁透了。   赵冀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三天后,赵冀被赵将军除族的消息从京城穿传了过来。据说,听到这个消息后,赵冀愤怒之下掀翻了刺史府议事厅那张黄花梨木案几,并激情问候了梁肃的先祖。不过当时在场的人只有冯克己,所以顾淮之也不知道这消息的真假。可以肯定的是,赵冀绝对气得不轻。   冯克己就理智多了,等赵冀发完火后,直接给了他一个建议,“你不是正愁找不到借口出兵吗?现在,借口来了。赵将军素来和你父子情深,若不是梁肃逼迫,赵将军何至于忍痛将你这个爱子除族?梁肃竟敢胁迫赵将军的性命,你这个大孝子,怎么也得出兵为自己的父亲讨个公道吧?”   这话说得很是冠冕堂皇。说实话,赵冀听了前一段简直有点想吐,要不是说这话的是冯克己,赵冀听了都想直接把人给赶出去。   不过听到后来,赵冀冷静下来瞬间明白了冯克己的意思,忍着恶心点头道:“此计可行。最好是让梁   肃气急之下把他们一家都宰了更好!”   说到底,赵冀也就是一个普通人,没长一颗圣父心。任谁小时候遭遇和他一样,都会恨不得那一家人直接去死。--   更让赵冀愤怒的是,他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赵家那一群畜生竟然还敢拿他娘的贞节说事,赵冀简直活剐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赵冀愤怒到快要爆炸,冯克己同样怒气值爆表,被赵家指责不贞的是他姐,被赵家骂野种的   是他外甥。虽然赵冀巴不得和赵家人划清关系,但那个当舅舅的听到外甥被人暗指是野种能忍得住怒火?   赵家这通骚操作,果断点燃了赵冀和冯克己心里的炸.药桶,两人迅速点兵,实打实地领了二十万精兵,一路北上准备和梁肃死磕。   不得不提,赵冀拿到宝藏后应该暗中换了许多粮食和盐铁等必备物资,不然的话,顾玄手里也不会有那个凤凰樽。   再加上顾淮之神助攻让赵冀做出了纸铠甲,现在赵冀不管是在粮饷还是在武器方面,都碾压了梁肃。   这战一开,正如顾玄所说,赵冀赢面比梁肃大得多。   顾淮之想了想,只要梁肃不是位面之子刘秀那种能召唤陨石的大魔法师,这一仗,赵冀基本赢定了。刚正面,梁肃吃亏,打持久战,那赵冀就更高兴了,耗都能把梁肃给耗死。   这波稳了。   顾淮之安安静静地吃瓜,等着好消息传过来的那天。   说起来这次赵冀又把赵猛带上前线了,留在云州镇守的是赵冀的大儿子赵铭,这人差不多是赵冀的翻版,顾淮之都觉得大概是赵猛丢掉的智商全都长这位脑子里了。顾淮之自己也是玩政治的家伙,相比起赵猛,顾淮之其实跟赵铭更聊得来。不过和聪明人打交道总归是比较累的,要想放松,顾淮之还是更喜欢同赵猛玩耍。   显然,赵铭也是这么想的。   顾淮之虽然和赵铭接触得不算多,但两人之间却有股奇怪的默契。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借由赵猛维系着交情,又都把赵猛当成吉祥物哄着,这么想想,顾淮之觉得自己和赵铭的脚步还真不是一般的同步。   其实赵冀和顾玄也乐意让赵铭和顾淮之多多接触。不管处于任何地位的人,嫡长子的地位永远是特殊的,赵冀哪怕还没拿下江山,心中对赵铭也格外看重,自然乐得放权磨砺他,也鼓励赵铭结交到自己的智囊团。--   --   顾玄这边的目的也很明确,能跟继承人打好关系自然好。虽然历朝历代争储之事屡见不鲜,但赵冀这十二个儿子,其余十一个加起来才可能和赵铭打个平手,问题是最小又最能打的赵猛还是赵铭的脑残粉,储位之争几乎毫无悬念。   顾玄自然乐得让顾淮之提前接触赵铭。   眼下赵冀在外出征,赵铭要镇守云州,其中便是顾淮之出彩的机会。顾淮之虽未有官职在身,但赵铭时不时来找他商量一些政事,累计下来,顾淮之不知不觉便从一   个官场理论派成了经验颇多的实践派。   顾淮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大对,我是不是又被我阿公给套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淮之:掉坑总是那么猝不及防   顾玄微微一笑:真正的挖坑高手,坑人于无形    第44章 尘埃落定   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无知无觉地掉了坑,顾淮之忍不住跑去找顾玄吐槽,“您出手的时候能不能提醒我一声啊,给我留点面子成不?”   顾玄淡淡看了他一眼,“我能给你留面子,别人会给你留?”   顾淮之语塞,默默叹了口气,“每当我意识到我这是掉进您给我挖的坑里的时候,就有那么一瞬间会对自己的脑子产生怀疑。”   顾玄都被顾淮之给逗乐了,摆出事实安慰他,“没事,不是我自夸,这世上能与我比肩的人也没几个,你也不用太担心。更何况,你还尚未及冠,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时,还不如你。你爹也是,哪怕是现在,有时候我给他挖个坑,他毫无知觉地跳进去后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这一点来说,你比你爹还强一点。”   顾琉无辜躺枪,只可惜他不在现场,无法为自己申冤,以至于风评被害。   顾淮之却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安慰到,而是托着腮感慨,“什么时候我才能像您这么厉害啊?”   这种顶级大佬的风度和能耐,真是让人心驰神往。   顾玄含笑看了顾淮之一眼,故意打趣他,“你现在去底下县里待个几年,就能赶上我了。”   顾淮之一脸“你驴我呢”的表情,对顾玄这样的行为表示谴责,气愤道:“您这话是看不起谁呢?真要在县里转一圈就有这效果,您早就把我踹到县里去了,哪还会给我讨价还价的机会!”   “这不挺聪明的嘛?”顾玄低低一笑,乐呵呵地看着顾淮之,“这些经验我就算全都告诉你,你也不能全部理解。等到你真正步入官场后,多跟一帮老狐狸打打交道,自然而然就练出来了。”   事实上,顾玄对顾淮之满意得不得了。至今为止,他就只见过这小子坑人的,没见过他被别人坑的。当然,顾玄自己挖的坑不算,那是顾淮之对自家人没有防备,加上顾玄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是为了顾淮之好,顾淮之才一点警觉都没有,走到坑底了才发现事情不对头,自己好像是被人忽悠了才往这里走的。   顾玄当年踩过的坑可比顾淮之多多了,他们这帮老狐狸,哪个不是在无数个坑中成长起来的。悟性高能力强的如顾玄徐道宏等人,爬出坑后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就开始报仇,顺便再给别人挖挖坑,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至于菜鸡一点的,那当然是早就被顾玄他们这帮大佬给埋了,老老实实窝在一个地方再也不能向上爬。   不然的话,世家那么多,为何声名赫赫的就只有那几家。世家评级全看家族中有多少人位列三公九卿,祖宗们的功绩固然可以拿出来秀一波,但要是接连五世族内没人能位列三公九卿,那不好意思,一流世家立马降等成二流,二流降三流,最低等的可能就只能艰难地维持住自己世家的名头,实际上落魄得还不如一些庶族。   毕竟世家都有自己的骄傲,尤其还有种让人极其无语的怪现象,那就是如顾徐这等顶级世家,待人接物还颇为和气,基本没有什么世家子的架子。而越是落魄的世家   穷讲究的地方还越多,这个太俗了,不能干,吃穿用度上也瞎讲究,打肿脸都要充胖子,哪怕顾玄同为士族,听了之后都觉得无语,   如此眼高手低,他们不落魄谁落魄?   所以顾玄对子孙的教养才这么严厉,只可惜他错估了正常孩子的水平,以至于给顾琉三兄弟带来了巨大的童年阴影。说实话,要不是碰上顾淮之这个伪儿童,顾玄这会儿说不定都得抑郁到自闭,为顾家后继无人而发愁。   现在,顾淮之能察觉到顾玄的动作,对顾玄而言,已经足够让他欣慰了。   再看看顾淮之一脸懊恼觉得自己是个菜鸡的样子,顾玄在这一瞬间,神奇地体会到了当初顾琉三兄弟那种无语凝噎的蛋疼感。   偏偏顾淮之还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的水平还不太行,仔细思考了许久,狠了狠心向顾玄提议道:“也罢,反正迟早都要下去历练一番,现在去也无妨。阿公你安排安排,我也到下面县里待上几年好了。”   顾玄不由无语,简直要被顾淮之的认真刻苦精神给感动了,半晌才道:“也不急于一时,你现在替赵铭出谋划策,也是一样的。官员级别越高,心眼越多。现在的刺史府,也算是一个小朝廷,你要是能应付得了他们,就算出师了。”   顾淮之想了想,觉得顾玄这话不太对,“最厉害的冯克己这回跟着使君一同出征了,现在留在赵铭身边的是陆谙,他是我们这头的,我也没有和他交手的机会。至于其他人……那还真没什么厉害之处。”   这种自信的语气……顾玄的神情逐渐变得微妙,淡淡看了顾淮之一眼,“那你就趁机好好分析分析每个人的行事作风和优势弱点,再想想要是这个人与你为敌,你会怎么对付他。”   顾淮之顿时惊呆了,原来还有这种操作的吗?假想敌,脑海演练胜负局,可以的!   顾淮之还在震惊中,顾玄又给他放了个雷,“族里在各地都安插了不少探子,各地都什么大动作都会消息传过来,以后我会将这部分势力全都交给你,你也要试着自己处理分析这些消息。”   顾淮之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感觉顾玄有时候开了上帝视角了,原来是强大的情报网做后盾。得到的消息多,及时分析处理后,以顾玄的智商,复盘一些事情,并且推测事情的走向也不是不可能。   怪不得能当铁口直断顾半仙,原来是在这里开了挂。   再想想王太尉,顾淮之也悟了,“莫非士族都有自己的情报网?”   情报网这三个字顾玄还是第一   次听说,不过也瞬间明白了顾淮之的意思,“应该是,一流世家有实力有人手,又有积累了千百年的底蕴,有点暗桩也不足为奇。这两三百年来天下就没个太平的时候,局势瞬息万变,若是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哪怕我们再聪明,总待在一个地方,时间久了,也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顾淮之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闭嘴惊艳然后在心里跪着给老祖宗们唱一首征服。   不过转念一想,顾淮之又忍不住乐了,笑眯眯道:“那   等到我接管这套情报网后,是不是也能当个铁口直断的半仙啊?”   “半仙?”顾玄不由挑眉,“合着你之前就是在心里这么叫我的?我在你心里就是一算命的?”   顾淮之暗道一声要糟,赶紧解释:“那不是您和外公每回预测的大事都成功了么?叫你们神仙又太夸张,干脆就管你们叫半仙了。”   顾玄的眉头挑得更加高,“你心里头嘀咕的还不止我一个?”   艾玛这真是越说越糟糕,顾淮之赶紧脚底抹油找了个借口直接开溜,一路小跑离开了书房。半路上还碰到了前去找顾玄的顾玦,顾淮之敷衍地跟对方打了声招呼,继续跑路。   顾玦不由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跑得跟后头有狗在撵他似的。”   走进书房后,顾玦还打算问一下亲爹顾淮之到底怎么了,结果抬头一看,亲爹的表情也不太对头,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顾玦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生怕打扰了亲爹的思路。半晌,顾玄抬头看了顾玦一眼,一脸严肃地问他:“我和王太尉,谁更像半仙?”   顾玦:???   这特么是什么诡异的问题?一定是我刚刚进门的方式不太对,亲爹都开始说胡话了!   始作俑者顾淮之这会儿已经顺利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宋璟正在院子里等他,见顾淮之到来,宋璟赶紧上前见礼。   顾淮之不由疑惑,“先生怎么突然来我这里了?这段时间,先生不是一直在撰写医书吗?”   宋璟微微一笑,温声道:“宋某确实在写医书,此番前来,也是心中有所不解,想请公子为宋某解惑。”   顾淮之不由一愣,心说自己真的对中医一点都不了解啊,宋璟这个杏林圣手有问题怎么跑来问自己了?   疑惑归疑惑,顾淮之还是将宋璟请进屋内让人上了茶,宋璟略微喝了一口茶,便开门见山直接问顾淮之,“我先前听闻公子在和三郎君闲聊时,曾经提到过纸衣烈酒或许都能用在医学上。烈酒我还能理解,纸衣要如何用?”   那完全是自己在跟顾玦闲聊时瞎扯的,顾淮之忍不住心虚地解释道:“我那就是随口一说,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宋璟在对待任何关于医学的事情上,都表现的十分执拗,这会儿听见顾淮之的搪塞之词,宋璟也不戳穿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淮之,一脸我不信,我要听实话的表情。   顾淮之这下是真头疼了,看着宋璟这副明摆着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听到答案决不罢休的样子,   顾淮之想了想前世贫瘠的医学知识,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慢慢说道:“我当初想的是,以前人们得了重病,尤其是麻疹天花这类容易传染的疾病,治好后都要将穿过的衣物都烧掉。对于穷苦人家来说,衣物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若是穿一层纸衣,倒也能省下一件衣裳。主要还是为大夫考虑,寻常诊脉时,纸衣遇水也不会透,往上面喷点烈酒消消毒,接触普通病人的大夫或许能考虑每天换一件。”   “消毒?”宋璟想了想,然后问顾淮之,   “公子的意思是,不管是患了何种病的病人,身上都带了毒气。这些毒气会附在其他人的身上从而传染其他人,而烈酒可以消除这些毒气?”   --   好像没什么毛病,顾淮之揉了揉眉心,“这都是我瞎想的,若是说错了,先生莫怪。”   “这倒也有点道理。”宋璟逐渐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若是按照这种说法,那最危险的地方应该是嘴和手,是不是也该想出一些应付之法呢?对啊,除了诊脉用药之外,还可以考虑借助其他工具来帮助大夫看病啊!”   顾淮之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好像帮宋璟打开了一扇新大门,不由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不如试着做个东西遮住口鼻,避免毒气从口而入?至于手,恐怕就只能多洗洗了。”   宋璟若有所思,起身对着顾淮之拱手道:“多谢公子赐教,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说完,宋璟又轻咳了几声。顾淮之这才发现他最近消瘦了许多,连忙问道:“先生可是身体不适,要多保重身体啊!”   --   “老毛病了,不碍事。”宋璟摆摆手,毫不在意地道,“早些年我年轻气盛胆子也大,寻了不少新草药,自己亲自试药效,伤了身子。现在也只能慢慢温养,无法根治。公子不必担心。”   顾淮之一愣,心中一时间竟不知是何滋味,看向宋璟的目光满是崇敬。   宋璟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灵感,匆匆地和顾淮之道了个别,急急忙忙地跑回了他的医庐。--   顾淮之再次吩咐其他人好生照顾宋璟,尽可能地为他提供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   一年半时间一晃而过,顾淮之顺利成为官场老油条的同时,梁肃的大后方发生叛乱,名下六个州基本被秦宇的改制坑惨了,官员们也趁着梁肃在外和赵冀打仗的机会,顺势弄死了秦宇。   然而,即便如此,乱成一锅粥的内政一时间也难以平定下来。   赵冀趁此机会大举进攻,哪怕是梁肃将赵家人挂在城墙上相威胁,也没阻止赵冀攻城的脚步。   实际上,赵冀也是惨胜。这一仗,他失去了两个儿子,残了一个儿子,哪个不比赵家那帮畜生重要?   悲愤之下的赵冀简直杀红了眼,士气也为之一振,一鼓作气攻开了京城的大门。   梁肃浴血奋战,然而大势已去,逃跑的路线也不知道被谁给堵了,最终死在乱箭之下。   自此,历经两百七十年的乱世终于终结,迎来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王朝。    第45章 再回京城   赵冀攻破京城,消息传来后,云州一片歌舞升平,老百姓们自动自发上街庆祝,口中还喊着使君万岁。   顾淮之现在正在收拾行李准备进京,如今天下尽在赵冀手中,下一步就是登基,正让人送了书信过来,请云州这帮元老进京,好论功行赏。这是其一,另外一点嘛,最懂礼法规制的王太尉还在云州,赵冀好歹也是结束了乱世的一代枭雄,他的登基仪式,总要比先前的梁肃更有牌面,怎么都得在能力范围内弄个最好的。   既然如此,一应的礼仪进退,还得请王太尉出手啊。   顾玄自然不必多说,虽然顾玄在刺史府时不如陆谙和冯克己二人活跃,但架不住人家本事大啊,一出手立即定下半个乾坤,玩政治谋略这一块,刺史府原本那帮幕僚中,没有一个能和顾玄相比肩的。   顾淮之还有点小好奇,忍不住问顾玄,“阿公,依你推测,这次进京,使君会给你一个什么官职?”   顾玄倒不怎么在意,随口道:“这有什么好猜的,进京后便知晓了。左右是三公九卿之一,没什么可猜的。”   这还真不是顾玄在装逼,事实上,这位早就当了十多年的丞相,百官之首,天子都得向他低头,已经到达过人生的巅峰,尝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儿。现在赵冀称帝,即便是再给他封个丞相,顾玄心里其实也没多**动。   看着顾玄这淡定自若的神情,顾淮之真想给他配个“无敌是多么寂寞”的背景音乐,这态度,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顾家在京城本就有不少田地,后来顾玄带领全家离京,梁肃称帝,又用了秦宇改制,那些地基本都被梁肃占了去,现如今赵冀拿下京城,顾玄想了想,直接将原本的地契取了出来,准备卖赵冀一个人情。   王家同样在收拾东西,因为赶着进京,大家都是轻车上路,一应东西皆随后送至京城。顾淮之又走上了远行之路,心下不由感慨。当年他离京时才三岁,时隔十三年,又踏向了去京城的路。顾家还是这些人,甚至还多了几个新生命,而京城,已经是数度风云变幻,再次换了人间。   京城。   赵冀早就为顾玄等人安排好了府邸,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给顾家安排的住处,还是当年兴朝时顾家的那栋屋宅,只不过辗转了几道手,被人改了好几遍,如今赵冀又让人重新修缮了一番,到底和顾淮之记忆中的样子有所不同。哪怕是这样,顾淮之也能看出来,新修缮的地方,已经尽量想恢复顾府原来的样貌。   不得不说,赵冀真是有心了。   王太尉也发出了同样的感叹,一别经年,府邸未变,却已是物是人非。   顾淮之这边还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徐道宏正在厅内捋须而笑,见了顾玄一行人,更是朗笑出声,快步迎了上来,“一别经年,诸位可还安好?”   顾玄同样大笑,伸手指了指徐道宏,摇头笑道:“我方才还在想,打底是何人如此费心,将   顾府修缮得如往日别无二致。原来是大哥一番好意啊!”   徐氏同样露了笑脸,仔细打量了徐道宏一番,见他精神颇好,虽然鬓边添了些许银丝,目光却依旧明亮坚定,顿时松了口气,温声道:“先前听闻梁肃破城的消息,我就十分为你担心。后来京城又变法,使君出兵北上,京城又成为战场,我心里总怕你受到波及。如今见了你,我这心才算是放进了肚子里了。”   “看出来你确实非常惦记我了!”徐道宏指着徐氏大笑,揶揄道,“你看看,担心得连话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顾玄也凑了个趣,“这倒是,我还是第一次听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果然,夫人还是更关心大哥啊。”   徐氏暗暗瞪了顾玄一眼,继续上前同徐道宏说话。--   顾淮之领着一帮弟弟妹妹站在他们身后,见顾凝之几人都露出好奇之色,顾淮之微微一笑,耐心地向他们介绍起这栋屋宅的院落分布。   顾玦几人听得暗暗称奇,忍不住问顾淮之,“你那会儿也才三岁,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这些年顾淮之也刷够聪慧值了,闻言立即得意地笑道:“你们不都说了,我是神童嘛!”   顾玦顿时哈哈大笑,顾琉也不由摇头失笑,佯怒瞪了顾淮之一眼,“神不神童先不说,你这脸皮倒是够神的。”--   顾淮之不服,加上天下已定不用再受乱世之苦,顾淮之心情大好,一时促狭之心大起,飞快地对他爹做了个鬼脸。   这熟悉的蛋疼感觉……顾琉不由有点头疼,赶紧挥手打断了顾淮之,严肃地警告他,“打住,你可千万别学你小叔,不然的话,我真的得少活十年!”   顾玦还在一边笑着看热闹呢,冷不丁地就中了一枪,赶紧跳出来为自己叫屈,“学我怎么了?我有哪里不好?你绝对是嫉妒我名声比你大!”   顾琉冷漠地给了顾玦一个呵呵,“你的性子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没数?”   眼看着在这大喜的时候就要上演兄弟互相伤害的惨剧,顾毓暗中伸手一拍顾淮之的背,顾淮之会意,连忙打圆场,“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如今,我彩衣娱亲竟然还要挨骂。这到底是人性的……”   话还没说完,顾淮之猛然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太顺口了,赶紧闭嘴,成功将顾琉的注意力拉到他身上来。   在顾琉再次开口之前,顾淮之抢先一步领着弟弟妹妹开溜,瞬间就没了踪影。   顾琉好气又好笑,看着几个孩子的背影,忍不住摇头笑骂一句:“臭小子,长大后还没个正行了。”   顾玦和顾淮之感情是真的好,闻言立即反驳道:“我看这样正好。十六岁的少年郎就该朝气一点,淮儿小时候总待在爹身边,学了一身养气功夫,看着倒像是那么回事,但想想他的年纪,你们不心疼?”   顾琉原本还准备教育一下弟弟,没想到却被弟弟反教育了一回,重点是顾玦这回还真没说错,就连一旁的</顾玄也忍不住点头,“当初我对淮儿,确实有点太过严苛。”--   顾淮之还不知道他心血来潮皮了一回后还引发了一场长辈们关于教育孩子的反思,这会儿他正带着顾凝之他们来到了后院,一一向他们介绍,这些院落当初都是谁住的。   顾凝之和顾洄之也长成了半大少年,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听完顾淮之的话后,两人一人牵着顾泽之,一人牵着顾灼华开始了他们的探险之路。   顾淮之体内住着的到底还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再皮也没办法参与他们的幼稚游戏,见他们几人的随身小厮和婢女跟了上来,顾淮之仔细吩咐了他们几句,还是转身回了前院,想听徐道宏说一说这场历史性决战背后的波云诡谲。   说实话,早在收到梁肃无法逃亡死在乱箭之下的消息后,顾淮之就隐隐有所怀疑,堵了梁肃后路的那个鬼才,就是他舅公。   这种熟悉的背刺手段,和他舅公的带路党卧底人设多符合啊!   当然,顾淮之问得也十分有技巧,“也不知当日是何人如此神机妙算,提前堵了梁肃的退路,真乃神人也!”   上来先吹一通彩虹屁,总比说心里话让人打死好。   接下来,徐道宏的回答,让顾淮之瞬间有点飘,觉得自己可以把半仙的名号从他阿公那里抢过来戴到自己头上了。   徐道宏面色如常地听完顾淮之的彩虹屁,语气也十分平淡,好像在说“我就是顺手理了理衣裳罢了”,说出的话却是能让梁肃气活,“梁肃用秦宇变法,朝中官员多有不满。赵冀攻城,不少武将早就无心恋战,我趁机游说他们,让他们反戈一击,断了梁肃的后路。”   说完,徐道宏还感慨了一声,“梁肃之败,四分败于赵冀,还有六分,亡于他自己。”   语气情真意切,十分为梁肃感到惋惜。要不是顾淮之刚刚听他自爆是他在最后关头坑了梁肃一把,都要信了他对梁肃还有一丝君臣情义了。   顾玄同样叹了一声:“内政大乱,亡国之本。”   每当这个时候,顾淮之都觉得应该是自己的脸皮还不够厚,所以才和他们格格不入。   大佬的内心世界,果然让人看不明白。   寒暄完毕,接下来就是正题。   徐道宏这次过来,一是为了见亲人,二则是有事与顾玄相商,事情还不小。   顾淮之看到他拿出来的东西后,差点没绷住脸上镇定的表情。   徐道宏这次来,带来了一份据说是赵冀马上要实行的新官制。这个消息还没放出来,徐道宏自己想办法弄了一份出来,这次过来也是想找顾玄商量一下这份新官制有何利弊。   顾玄还没说话,顾淮之心内已经弹出了无数个卧槽。   这份官制,他熟啊,后世只要学过历史的看了都眼熟,大名鼎鼎的三省六部制啊!    第46章 科举   提到三省六部制,顾淮之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存在了一千多年的科举制度,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不会吧?难不成真有牛人想出了科举制度?   说实话,顾淮之现在心里很纠结,学过的历史告诉他,科举制度比现如今的九品中正制要好得多,举孝廉这类行为并不是特别靠谱。问题是,顾淮之现在可是士族,他比谁都清楚,科举制度的出现,对于士族而言是什么样的打击。   顾淮之犹豫纠结中,那边顾玄已经和徐道宏聊上了,“三省六部制,这官制倒比以往更加清晰一些。不过仔细一想,提出这制度的人,倒是十分尊崇皇权。”   都是官场混了多年的老狐狸,顾玄和徐道宏一眼就看出来这份官制明显透着削弱大臣权利,集中皇权的气息。顾玄更是奇怪一点,忍不住询问徐道宏,“这样一来,丞相也没了?”   徐道宏见了这份官制的第一想法也是这个,后来仔细打听了一下才明白,“当然有丞相,而且还不少。据说,尚书中书门下内书等省的长官,都可称丞相。你说说,就这么一看,丞相就至少四个。有的省还不止一个长官,搞得丞相跟地里的菜苗似的,一抓一大把。”   顾玄不由失笑,“这是要分相权,收拢皇权,不管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都不会拒绝这个建议。大势所归,你我也不必白费唇舌阻止这事,应下便是。往好一点的地方想,指不定我俩都能当丞相,这不也免了许多相位之争了吗?”   徐道宏同样无所谓,“只是东西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封了相也没什么可高兴的。不过应该有不少人高兴,比如林家,现在跳得正高,想为自己谋划一个丞相之位,当真是想得太美,那么多功臣,新帝怎么可能封他这么个前朝之臣当丞相?现在用这个官制,林家那位有声望,又是一流士族,给他一个丞相之位安抚前朝降官之心也不是不行。”   顾玄听到徐道宏提起老对头,忍不住又是一笑,“他还惦记着丞相之位呢?”   “那可不,当年你和他争相位,他惨败于你之手,记了多少年仇呢。你以为他就这么放弃了?不过那家伙关键时刻就是缺点魄力,你说说,我们都在乱世尚未开始时就已看好了明主,他倒好,一直守着京城不挪窝,兴朝皇室在时就侍奉兴朝皇室,梁肃攻下京城又侍奉梁肃,这回赵冀攻城,也是他先率领人开了城门,说起来也算是有大功,就是这行为让人不耻。”   顾淮之听了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您还说别人呢,当初您不也是一样一直致力于当带路党的吗?   要是徐道宏能听到顾淮之的心声,定然会理直气壮地回他:老夫当然不一样,我那是背主投敌吗?明明是一直在为主君的霸业做贡献!   当然,徐道宏也没有读心术,不知道顾淮之这会儿正在腹诽他,继续向顾玄吐槽林家家主。   提到林家,顾淮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当初离开京城时,小叔好像跟我提起过,说是林家和我们顾家有旧怨,还有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神   童?现在应该到了弱冠之年了吧?”   --   顾淮之这么一说,顾玄也想起来是还有这么个人,这些年一直在云州,都要忘了林家这个老对头了。   --   徐道宏倒是更清楚,毕竟他在京城当了差不多十年的卧底,对林家现在的情况比顾玄熟悉得多。一听顾淮之这话,徐道宏立即接口道:“你说的是林朔吧?那小子确实不错,虽然比不得你阿公当年那般惊才绝艳,但也算个人物,京城众人谁不知林家宝树的名头?”   说完,徐道宏又看了看顾淮之,忽而摸着下巴笑了笑,挑眉道:“不过你进了京,过两天在大街上转一圈,准保京里那些被林朔迷得团团转的小娘子转头为你痴迷!”--   顾淮之敬谢不敏,赶紧摆手道:“那还是算了,最难消受美人恩,我可不希望自己什么时候多出一笔桃花债来。”   徐道宏心下奇怪,怎么这小子愣是没个少年风流的样儿呢,看起来竟然还有点青涩。   徐道宏顿时想歪了,忍不住用眼神询问顾玄:你没给他安排通晓人事的婢妾?   看明白徐道宏意思的顾玄心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说起来之前自己也提过这事儿来着,不过顾淮之怎么都不愿意。现在突然被徐道宏又提醒了一番,顾玄忍不住多看了顾淮之几眼。   顾淮之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懵逼地看着他阿公和舅公。   徐道宏见状,忍不住拍桌大笑,“淮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他的亲事了。我家还有几个孙女,德言妇工样样拔尖,其中一个嫡孙女更是由贱内亲自教养,倒是和淮儿很是般配,我们两家不如来个亲上加亲?”   顾淮之这下更纳闷了,你们刚刚不还在聊官制的吗?怎么话题突然就拐到自己的亲事上来了?   见顾玄已经陷入沉思,似乎真的在考虑这桩婚事,顾淮之赶紧把歪了楼的话题给正回来,严肃地开口道:“这份官制十分不寻常,听舅公的意思,这是冯克己的手笔?”   徐道宏点头,“正是。”   顾淮之心下不好的预感愈发深重,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冯克己这人,天生大才,又因出身寒门,对士族颇有不满。想必舅公也已经知晓,他还是新帝的舅舅,如此一来,他能想出这份集中皇权的官制也就不让人意外了。虽然在云州时他一直被阿公压制,但此人明显不   可小觑,又有新帝给他撑腰,我个人觉得,他可能还有后招。”   顾玄和徐道宏齐刷刷看了过来,眼中多出几分兴味,“说说看,他还会有什么后招。”   顾淮之咬了咬牙,径直看向顾玄,沉声道:“阿公可还记得,云州刺史府最初是如何选拔人才的?”   “当然记得,刺史府让那些前来投奔的书生进行考试,答一些庶务律法之类的考题,而后再根据他们的答案给他们安排相应的职位。”</说着说着,顾玄的表情也凝重了不少,徐道宏一张天生笑脸也沉了下来,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反问道:“不会吧?你的意思是,新帝很有可能听从冯克己的意见,在全国推行这种考试做官的方式?这不可能,太荒谬了!千百年来没人干活这事儿!”   顾玄也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觉得这事儿很是棘手。   顾淮之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对此倒是接受良好,还冷静地对两位大佬分析了一波,“当初云州这么干的时候,阿公你好像还夸过这样的选才方式还挺实用,随便挑出一个人都能处理好庶务,而不是挑出一帮眼高手低书读了一大堆却死脑筋的家伙。当初阿公你是高高在上的选才之人,觉得这法子好用。如今站得更高一点来看这个问题,比如说使君登基后,放眼天下,选才方式是不是也能再变一变?不得不说,原本的察举制本来就有较大的弊端,选出来的官员中虽然有像阿公和舅公这样心怀天下的治国能臣,但也选出了不少像宁州林郡守那般尸位素餐之辈。说句僭越的话,若我是陛下,哪怕有再多人阻拦,我也一定要变一变这选才之法。”   顾玄和徐道宏这回是真陷入了沉思,仔细想了想,顾玄给出了肯定意见,“他连官制都变了,再变一变选才之法,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察举制实行了几千年,可不是这么容易说换就能换掉的。”   徐道宏也点头附和,“这样的方法,士族绝对不会同意。他还要靠着士族给他治天下,现在就河还没过完就想拆桥,怕是没那么容易!”   顾淮之定定地看着徐道宏,“士族要是全都罢官不干,庶族就该笑死了。有才学的庶族之人也不少,士族子弟不为官,不是正好给了他们出头的机会吗?太史公曾言,世家,世世有禄秩家。倘若族中无人为官领俸禄,又何谈世家二字?”   官员人数就这么多,你上赶着给人腾地方,人家高兴死了好吧?到时候时间一长,寒门子弟掌控了绝大多数的话语权,谁是世家谁是寒门就不好说了。   这事儿确实让人头疼,哪怕是顾玄和徐道宏,也没能想出个较好的应对之策出来。   最终徐道宏摆手叹道:“事情还没影儿呢,不必这么自己吓自己。除了你,谁会把事情往这上头想?”   这就是格局问题了,在徐道宏和顾玄看来,不管朝代怎么变,当皇帝的到底是谁,最终总归是要用九品中正制来选官,世家地位牢不可破。这思维已经成了定式,千百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是常态,谁也不会怀疑这件事的稳定性。   结果没想到顾淮之突然提出了一个雷,差点把他们也给炸懵了,只能寄希望于其他人的脑子不会像顾淮之这么可怕。   为此,顾淮之还挨了一顿训。   可惜的是   ,这一次,老天并未站在士族这边。   十一月,赵冀正式称帝,改国号为齐,年号元熙。   赵铭封太子,顾玄任尚书令,冯克己任中书令。   随后,元熙帝宣布,往后选官,不拘出身,全凭自身才学。从明年起,朝廷便要开科举。    第47章 争论   开科举的消息一出,举国震动。寒门庶族听了消息后有多激动顾淮之尚且不知道,但不少世家却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气得直跳脚,在家破口大骂元熙帝不遵礼法,历朝历代就没有这么干的。   顾家作为一流世家,这些天府里可没少接待前来寻主意的士族之人。   顾玄听了科举的消息后,先是诧异,而后便笑着看向顾淮之,欣慰地调侃道:“没想到,还真被你猜中了,朝廷真要开科举。看来,你给我的这半仙的名头,可以拿回去自己用咯。”   顾淮之连连摆手,心说自己就是占了个学过类似历史的光,这顶半仙的帽子自己现在还戴不了。   但顾玄不知道顾淮之其实是个开了挂的家伙啊,还和徐道宏一起夸他,“看来我们真的是老了,还不如淮儿看得明白。”   徐道宏这回对顾淮之也刮目相看,先前徐道宏可能还是把顾淮之当做一个天分不错的晚辈,朝廷开科举这事儿一出,徐道宏瞬间把顾淮之的等级拔高了两个度,成了可以他们互相交流的同级人。   顾淮之心里还有点虚,听顾玄和徐道宏这么吹他心里更是纠结得厉害,觉得大佬们可能真的高看自己了,只能谦逊道:“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巧让我猜中了这一回,当不得舅公你们这般谬赞。”   “这可不是说碰巧就能碰巧的。”徐道宏只当顾淮之是在谦虚,还继续对顾玄夸他呢,“你这个长孙实在教养得不错,心思灵敏又聪慧通达,得这一麒麟儿,你顾氏百年无忧矣!”   顾淮之压力更大了,赶紧转移话题,“现如今士族对陛下执意要开科举之事群情激愤,争论不休。为这事儿,我们家的门槛都要被他们踏平了,想必舅公那边也正烦着吧?”   徐道宏重重叹了口气,“也不怪他们如此激动,要不是你之前提过一次,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得去跟陛下辩上一辩。”   顾玄同样点头,“正是,科举……千年未有之事,大变即将到来,也不知这一场狂风浪潮过后,士族还能存几家?”   顾淮之倒是挺淡定,任何制度给社会带来的改变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哪怕强盛如唐朝,世家势力依旧不容小觑。世家高傲起来,谈亲事都看不上李氏皇族,惹得太宗大怒,说自己两百年天子竟还比不上崔卢等世家。   然而太宗再怎么愤怒,世家地位依旧高不可攀,唐朝宰相薛元超还曾感叹:“此生所遗憾者,未能娶五姓女!”   可见当时士族地位之尊崇。   如今元熙帝想推行科举制,其实世家还是占了绝大部分的优势。--   但是其他士族之人的想法却和顾淮之截然相反。   来顾府拜见顾玄的人太多,顾玄不堪其烦,索性让他们统一定个时间,一起过来把话给说明白了。   这一次,考虑到顾淮之也快要弱冠了,顾玄有意历练他,便将顾淮之也带去正厅,参与了这次诉苦讨   伐大会。   顾淮之放眼望去,来人全是如今数得上号的世家子弟。其中有一人剑眉星目,清朗如皎皎明月,正仔细打量着他。顾淮之略一思索就想起了这位的身份,巧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位正是顾氏老对头林氏子,看年纪,应该就是那个林家神童,当初顾琉还说顾玄有意培养顾淮之好赢过对方这个神童来着。   一不留神,顾淮之的思绪就飘远了,被其他人称赞时,顾淮之保持着优雅而不失风度的笑容,心里还在想,这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上次舅公好像提到过,对了,林家宝树,林朔!   顾淮之一边听他们诉苦一边暗想:连林氏这等和顾家素来不对付的老对头都急得来找顾玄了,看来世家这次是真慌了,要不然也不能放下多年的成见短暂破冰和好,想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林朔见顾淮之站在一旁保持微笑不吭声,同样也想起了顾淮之就是最近那个风头快要压过他的人,据说这位是顾氏玉人,同样是少年天才,加上两家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林朔的注意力瞬间就全放在了顾淮之身上。见顾淮之只是淡笑不语,林朔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挡见缝插针问顾淮之,“长公子一言不发,可是腹内已有成算?”   顾淮之正走神呢,冷不丁林朔就给他打了个聚光灯,让其他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上。顾淮之忍不住暗骂林朔一声坑货,而后淡定笑道:“在座的都是博学多才的治国大才,晚辈哪敢轻易多嘴?不过是想来见识一番诸君的风采罢了。”   林朔却直觉顾淮之没说实话,忍不住追问道:“素闻长公子才智过人,此番又听了诸位前辈一席话,不知长公子可有何应对之策?”   这人还没完了是吧?顾淮之忍不住皱眉,淡淡看了他一眼,开启了世家子必备的装逼模式,一脸云淡风轻的开口道:“晚辈愚钝,不知诸位为何如此焦虑。”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朝廷开科举,以往我士族子弟哪里需要考试,举荐后直接任职便是。你竟然还说不知道我们在急什么?”   顾淮之淡淡看了这个迫不及待跳脚的人一眼,随意反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世家子弟的学识还不如寒门庶族吗?”   这人更加气急败坏,“那怎么可能?”   --   顾淮之冷静地向他们分析,“科举之制一出,民心震荡,无数寒门子弟一定会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陛下刚登基,也不可能朝令夕改。我们与其探讨该怎么让陛下收回成命,还不如仔细商量商量,怎么从   中为世家谋得最大的利益。”   林朔冷哼一声,“说得倒是容易,千百年来,士庶从来互不来往,如今陛下说开科举就开科举,日后我等士族竟然还要和庶人同朝为官吗?”   顾淮之好心提醒他,“现在朝堂上也有不少庶族官员。”   林朔一噎,恼羞成怒,“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尽为朝廷说话?”   “我姓顾,当然是世家这边的。”顾淮之微微叹气,“只是请诸位前辈抛去愤怒好好想一   想,陛下真的会听我们的劝诫收回成命吗?真要如此,他就不会不跟你们商量一声就突然下了诏,这一手,分明就是在防着世家。为何?无非是怕大家你来我往吵个没完,以至于迟迟不能开科举罢了。”   其他人也不是没有脑子,听了顾淮之这话更加垂头丧气,“难道就没有另外的办法了吗?”   顾淮之却反问他们,“不过是考试罢了,诸位前辈为何泄气?但凡考试,考的东西无非就是圣贤之言。我等士族谁家无满室藏书?族内名士更是数不胜数,皆是满腹经纶之大才。他寒门子有什么?家里有几本书就了不起了。区区一场科举考试,我等世家子莫非就怕了不成?”   林朔立即高声道:“真是笑话,我等士族会惧怕寒门子?不过是不想同这等卑贱之人一同考试罢了,和他们同处一室,真是污了自己的眼。你这般言辞凿凿,莫非就不觉得与他们共处一室实乃耻辱吗?更何况,往常我等士族不需考试同样可以做官,还有许多人不屑打理庶务,如今却要通过考试才能得官,这不是天大的耻辱是什么?”   顾淮之还真不觉得有什么可耻辱的。这又涉及到三观的问题了,林朔的想法才是现如今的主流思想,觉得庶族出身卑贱不配见他们这些天之骄子。问题是顾淮之是穿越的,后世领导人还亲自去贫困县慰问人民呢,再脑残的人也不会觉得和家境不好的在一起是一种耻辱。谁要敢说这话,立马就能火遍全网顺便被火眼金睛的网友们扒出家族关系网,达成坑爹坑亲朋好友的终极成就。   至于考试,那就再正常不过了,从小学到大学考过的试顾淮之都数不清。要是想从政当官,更是第一步就要经过公务员考试。   顾淮之觉得完全没毛病。   不过目前不能说实话,顾淮之索性一摊手,“那也得陛下愿意听啊。他不听,你又忍受不了这样的耻辱,那就只能不考了,数年后你没有一官半职,庶族却大权在握,到头来他们一定会感谢你如今的决定。”   元熙帝怎么说也是结束了两百多年战乱的英雄人物,手下又不缺人。有人才又有兵,底气比前朝几代皇室都足。世家这会儿还真不好和他硬碰硬。   林朔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沉默了一瞬,重重叹了口气,“难道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说实话在的,像顾家这等对族中子弟严加管教的世家,其实并不在乎考不考试。觉得要命的是那些仗着一个好出身不学无术还想凭着姓氏混官职的人,科举一出,几乎断了他们的官路,这些人能   不跳脚吗?还有另一种看不起庶务,觉得那些琐碎的事务玷污了他们高贵人格的家伙,以前觉得自己可厉害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当官还是别人求着他去的。现在呢,你要是不务正业不管治下庶务,也同样得滚蛋。人性中还真有几分贱性,往年他们嫌弃这个,看不起那个,现在真不让他们干了,他们心里又不痛快了。   对于这两种人,顾淮之也只能送他们两个字,“活该”。本来就不是当官的料干嘛跑去祸害百姓?   见   众人还是愁眉不展,顾淮之忍不住说道:“你们不如先去和陛下商议一下可参加科举之人的要求,要是选出一群有才无德之人,到时候又是一场祸端。还可以再商议一番科考的范围,不拘于四书五经,也可有其他类别,比如算学学得好,书画一绝的,善于水利的……都可取士,这才能让他们施展出自己的才华,岂不比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更好?”   众人眼前一亮,尤其是家里有醉心艺术不读正书的,更是觉得顾淮之这主意好,互相看了看,心里便有了底,觉得明天早朝可以继续讨论一波。   至此,顾淮之这个原本准备过来打个酱油的家伙,不知不觉就成了这次会议的焦点,并因此而声名大噪。   --   更奇特的是,顾淮之劝住了士族,元熙帝那边默默给他记了个大功,其他士族竟然也觉得他不错,还给他刷了一波好名声。   顾淮之:……   这发展,真是万万没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士族的高傲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的,内部还有鄙视链。《世说新语·简傲》:谢万在兄前,欲起索便器。于是阮思旷在坐,曰:‘新出门户,笃而无礼’。   当时谢家已经是大世家了,却还是被阮氏看不起,觉得对方是新贵,没有底蕴,礼仪不足。对同为世家的人都百般挑剔,更别提让他们和寒门争夺做官的机会了。从一开始,世家要的就是高高在上的特权,而不是说我比你有优势随便考,不把你按在地上摩擦碾成渣就算我输。文中其实处理得比较理想化了,请大家轻喷。    第48章 太子登门   顾淮之劝诫士族接受科举制,完全出乎了冯克己的预料。在冯克己的设想中,顾家作为一流世家,肯定是带头反对科举的那一个,没想到,敌军猛然变友军,冯克己一下子还真没反应过来。   说实话,在推行科举制之前,冯克己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琢磨顾玄和徐道宏等人的行事作风,并一一设想好了若是他们发难,自己要如何反驳。结果万万没想到,顾家竟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接受了科举之事。   虽然这是件好事,但冯克己准备了好几年的辩词没能派上用场,心里还有点小遗憾。   这也是冯克己心中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当初他被顾玄碾压得那么惨,这次提出科举,自觉可以扳回一城,再和顾玄分个高下。谁知道顾玄愣是不按套路出牌,突然来这么一手瞬间就让冯克己懵圈了,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更别提,顾淮之这一举动,更是让顾家又在元熙帝心里拉了一**好感,现在顾氏在元熙帝心目中的好感值,跟冯克己也差不了多少。   这其实是一个心理预期问题。科举制度是冯克己提出来的,他自然是要努力维护自己的主张,天然站在元熙帝这边,元熙帝虽然对他很是感激,但也正是因为冯克己的立场没什么悬念,元熙帝对他的期待值就没那么高。   反观顾玄,在朝政上翻云覆雨的顶级大佬,本就给冯克己等人带来了极大压迫。甚至可以说,元熙帝心中对和顾玄在朝政之事上刚正面的行为,也不是那么有底气,哪怕他是君,顾玄是臣,元熙帝一想到这点同样压力极大。更别提顾玄身边那一帮神队友,徐道宏王太尉哪个不是和顾玄同一层次的大佬?同时面对他们,皇帝都得发怵。   现在可好,给你压力极大的顶级大佬突然改变立场直接帮你来了一个神助攻,这不就让元熙帝有种突然接了个从天而降的大饼的惊喜感吗?触底反弹,元熙帝对顾氏的好感度蹭蹭往上涨也不奇怪。   为此,顾玄还得了一个特别让人羡慕的职位——太子太傅。   太子赵铭,当初坐镇云州守住大后方,让赵冀在和梁肃决战时无后顾之忧,上阵能杀敌,驻守能安民,后勤调度得当,哪怕是顾玄都要夸他一句有明君之姿。   剩下的几个皇子根本动摇不了赵铭的太子之位,只要赵铭中途不出任何意外,日后就是板上钉钉的帝王。太子太傅一职,盯着的人可不少,顾玄当初没争取,没想到到头来这职位最终还是落在了他头上。   知情人都明白,这是元熙帝对顾淮之劝诫士族参加科举的奖励。   林朔得闻此事,恍然大悟,忍不住吐槽顾淮之心机太深,“当初他定是故意诱我与他争论,如此,他在众多士族面前扬了名不说,还得了陛下的青眼。好一个顾家玉人,尚未及冠便心思深沉至此,当真不可小觑!”   顾淮之还不知道林朔已经给他打了个心机深沉的标签,要是知道了,顾淮之还得大笑几声,对一个日后要从政的人来说,被   人说心机深沉,那不是辱骂而是夸奖。这可以说是来自手下败将的无能狂怒,要是被人夸天真,那才叫要了命了。   赵铭当初在云州时和顾淮之也算是颇有交情,如今顾玄又成了太子太傅,双方的关系陡然亲近了不少。为了科举之事,赵铭还特地来了顾府询问顾淮之的意见,“科举制度,乃闻所未闻之事。舅公虽然最先提出此事,但我观其内容,似乎也有纰漏之处。不知你有何高见?”   顾淮之心说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人了,哪怕是最先想出科举制度的冯克己,论起科举流程来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   不过这也是因为自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顾淮之也没什么可骄傲的,而是问赵铭,“科举制度的具体内容,我还未曾亲眼读过。殿下此问,我也答不出来啊。”   赵铭既然过来问顾淮之,自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闻言立即从袖中掏出一份卷好的纸张递给顾淮之,“请过目。”   顾淮之仔细看了看,微微皱眉道,“年年开科取士?敢问殿下,朝廷的官职可是无穷无尽的?就算一年取三百人,三年时间就能录取将近一千人为士。朝廷可有这么多官职安排给他们?”   --   “如今朝廷初立,处处缺乏人手,急需人才,头几年多取点人,也不是不可行。”   顾淮之微微叹气,“殿下莫不是忘了,新法中规定,有功名在身者,名下田地皆可免税?骤然多出这么多人,世家子弟倒还好,族内颇有底蕴,还能稍稍克制。寒门乍贵,十年寒窗终得功名,你猜他们会不会大肆把其他人的田地挂在自己名下。即便有心志坚定者,取士太多不得晋升,为了养家糊口,也会选择这么做,毕竟这又不违法。只是,这么干的人多了,朝廷的税收可就越来越少了。”   哥们儿,世家已经占了不少土地,还有不少隐户。你这么一通砸下去,人才膨胀,到时候更加吃亏。不是顾淮之看不起寒门,而是现在这个环境下,寒门要想出一个读书人,基本是举全族之力来供养他。日后他发达了,能不报答族人的恩情?现如今官制发生改变,以往根本没有什么秀才举人的功名,只有官员,并且规定多少俸禄的官员名下能有多少田产,即便这样,官员私自圈地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又多出一批秀才举人,做不了官,那名下的免税田又该如何算?   这一点,顾淮之都想吐槽冯克己太急功近利,你搞个新官制,又弄个科举制,怎么就不把律法也改一   改呢?   虽然说功名难考,但看全国总人数,能录取的人也有好几千。这几千人中又只有三四百人最终能当官,那剩下的那些呢?不考虑这点,朝廷的税收怕是比前几个朝代都要惨,户部尚书哭都没地方哭。   赵铭猛然一惊,悚然起身,对着顾淮之郑重一揖,“阿淮果然目光如炬,字字句句皆发人深省。我这就去禀报父皇。”   顾淮之忽而笑着看他一眼,挑眉道:“殿下此次前来,应该也是陛下之意吧?   如此大事,陛下心中应当有所决断,此事,或是陛下有心考我?”   赵铭摇头大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怪不得父皇一直说你是众多世家子中最为惊才绝艳的一个。此次科举,你是否有意参加?”   顾淮之想了想,“眼下朝廷不是还在商讨参加科举之人的资格吗?”   赵铭奇怪,“就像当初在云州时,考些圣贤之言和庶务律法,答得好的取中为士便可。”   “云州毕竟只是一个州,如今陛下要治理天下,选才之事还需更加谨慎。若是选出一些有才无德之人,到时候便会为祸一方。如今天下初定,正是让百姓们休养生息的时候,他们也经不起折腾啦。更何况,三百六十行,每个行当都有其合理之处,若是科举只凭圣贤书来取士,未免也太狭隘了。士农工商,皆有所长,可一一开科。如此,天下英才,尽在陛下手中矣。”   赵铭垂眸深思片刻,迟疑道:“只是这样,花费的精力人力便不知何几了。”   “慢慢来吧,”顾淮之笑着看向赵铭,“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再说。明年第一届科举,可以作为日后之成例,乃是重中之重,一应查验可要做好,夹带小抄的,叫人替考的,更严重的,还怕有主考官泄题,这些都需要提前想好应对之策,陛下这个年,想必会过得不大清闲。”   赵铭叹服,忍不住拍手赞道:“还真被你说中了,这些日子父皇和舅公一直在商讨你方才所说之事。阿淮啊,明年便参加科考吧,依你之才,这状元之位,十有八.九便是你的!我都等不及想看看,当你踏入朝堂时,会是何等风采。”   顾淮之忍不住摆手笑道:“殿下谬赞了,天下有才之士多如牛毛,我哪敢自认状元?殿下既然特地过来问我科举之事,我也再给殿下提个意见,殿下姑且听听。”   “阿淮请讲。”   “科举取士若是顺利,稳定了三五年成了定例,摸索出一套完备的规矩后,朝廷不如再考虑考虑,开武举。”   赵铭震惊地看向顾淮之,顾淮之淡笑不语,这一瞬间,赵铭竟然有种自己是在面对顾玄的感觉,祖孙两给人带来的无形压迫感,真是一脉相承。   回宫后,赵铭原原本本地将顾淮之所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元熙帝,再听到顾淮之建议开武举后,元熙帝忍不住大笑出声,而后看向冯克己,“舅舅啊,你看看,真是后生可畏啊!”   冯克己亦是感慨万千,忍不住摇头,“顾氏,当真不愧是士族之首。嫡支一脉,惊才绝艳之辈尽出啊!”   --   作者有话要说:冯克己:还没跟顾玄分出个胜负,顾淮之又冒头了?顾家尽出妖孽,我举报对面开挂!    第49章 参考   元熙元年,是具有重大意义的一年。深知后世考试套路的顾淮之都能肯定,以后这一年,就会成为后世考生的考点。   这一年年初,朝中商议了两个月的科举之事,正式商量出了一个具体的流程。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哪怕士族们在顾淮之的劝诫下勉强答应了科举之事,但他们骨子里的高傲是藏不住的,只要想想那个士庶同室争夺功名的画面就让他们倍感窒息。士族高高在上的上千年,即便这次让他们吃瘪的是元熙帝,他们也没再怕的,在遴选有科考资格的人上分外龟毛,差点把冯克己给逼疯。   名声不好的,划掉;身有残缺的,划掉;近亲犯过事在官府有记载的,划掉。   要不是冯克己据理力争,他们还想再加一条:长得不够好看的,划掉。   士族多颜狗,就是这么耿直。   气得冯克己差点背过气去,要不是顾玄出言稳住了形势,元熙帝刚刚登基不久,怕是就要见识一场百官大战了。   在顾淮之的提议下,科举设的分支特别多,囊括了士农工商所有阶级。没错,处于鄙视链最底层的商人也有这个机会,考的自然不是什么圣贤书,而是让户部官员问他们经商之道,只要他们能说会写,都能参加。若是有为朝廷做出大贡献者,可以被赐皇商之号。   这一点其实算是顾淮之自己夹带私货,说实话,要是顾淮之现在的身份不是世家子弟的话,他去重操旧业做生意,应该也能闯下不小的名声。   更何况,虽然封建社会一直以农为本的自给自足经济环境,但商业也同样重要。看看宋朝,虽然总被骂国力弱,被周围邻居压着打。但不得不承认,宋朝百姓的生活水平还真不错,都城中到处人声鼎沸,商品经济十分发达。《清明上河图》上,甚至还有小厮在送外卖。   如今齐朝初建,百姓急需休养生息,以农为本,辅以商业,将经济盘活了,百姓的元气才能恢复得更快。   再说了,齐朝周围不也还有几个老朋友吗?以齐朝盛产的各类丝绸茶饼和精致瓷器,多少人捧着银子想买都买不到。   真要让商人们打通了这些商道,到时候大规模生产东西,总要雇人干活,百姓们种地之余还能干点活计添补家用,多好的事。   再想得黑暗点,商人要想得了皇商这个名号,总得出点血吧?哪怕赵冀得了梁朝宝藏,打了这么些年的仗,估摸着也没剩多少了。   谁会嫌钱太多呢?手有余钱心不慌,尤其要管着一个国家的人,这个国家还过几年又来上一场天灾,国库全都堆满钱粮也未必能让人安心。   --   这时候,不就显出商人来了么。   顾淮之这招,也算是给商人们谋了另一条出路,和朝廷合作得个好名声总比被朝廷当猪养,肥了后就宰一刀要强得多。   只不过,因为朝中人手不足,今年便只考进士算学和医术几科,等到明年人   手够用了,再依次开设其他科。   值得一提的是,元熙元年的这次科考,也是唯一一次考中后便授官任职的科举考试。过了这一年,接下来参加科考的考生,都要先过县试府试院试考取秀才功名,三年后再过乡试考举人,次年再进京考会试看能否中进士,最后才是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选出三鼎甲。   不用说,这么成熟的制度,一看就知道是顾淮之的手笔,   冯克己看完后简直想自闭,又出现了,这种智商被人按在地上碾压的憋屈感!明明科举制度是他提出来的,顾淮之愣是想得比他还周到。比如让考生报名时仔细填写面容特征和祖上三代,穿着不能夹带的单衣进考场考试,带的吃食也要一一检验。最后考官批注考卷时,为了避免有考生私下买通考官作弊,选取几人专门将考卷抄写一番后才将抄写过后的考卷交由考官批改。   对于出题的主考官,顾淮之同样提出要求,出题前便让他单独住在贡院,不与旁人接触,一直到考完后才能回家。尽最大的努力杜绝科考作弊之事。   你想到的对方同样想到了,你没想到的对方也想到了。这还怎么比?真不是冯克己小心眼,而是这事儿要是顾玄提出来的话,冯克己二话不说弯腰认输就是,结果这提议是顾淮之说的,按年纪,顾淮之都能当冯克己的孙子了,这就有点尴尬了,冯克己能不自闭么?   顾淮之还不知道他这么把科举流程一完善,竟然戳了冯克己的肺管子。顾玄倒是看出来了,但也只是心里暗爽,并未告诉顾淮之一声,免得顾淮之知道后心态飘了开始搞骚操作。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顾淮之对自己的实力产生错误的认知,顾玄得背这个锅。谁让他没事就喜欢搞些挫折教育,一副生怕顾淮之年轻不够沉稳被一时的夸赞给忽悠瘸了的样子。   --   这也就导致,顾淮之觉得自己好像没干什么大事,就是简单的帮了忙,全然不知寒门那边有位前辈已经被他打击得要怀疑人生了。   元熙帝和赵铭也没想到顾淮之的想法会是这样,尤其是元熙帝,这会儿还在琢磨,第一次科举,结果必定要让世家和寒门双方都满意。状元不必说,定然是世家的。这么想着,元熙帝把各大世家还未举荐得官职的子弟们一划拉,心中默默有了决断:只要顾淮之表现得不错,这个状元就是他的了。--   要是顾淮之知道了元熙帝心里的想法,定然又要懵逼一次,说好的科举制度公平公正呢?   这还没考呢,陛下您就先把状元给内定了?哪怕内定的人是顾淮之,他怕是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自己因为心不够脏而和他们格格不入。   好在顾淮之没有读心术,元熙帝得以保存在顾淮之心中一代枭雄的高大形象。   顾淮之现在正在考虑另一件事,此次科举还设有医术一门,也在今年八月开考。顾淮之登时就想到了宋璟,忍不住去了他的药庐将此事告知他,“朝廷有意开科举取士,除却进士科外,还设有医术一科,先   生医术精湛,不如也去试一试,定然能得中。”   宋璟却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宋某乃一介草民,只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不想受官场的诸多拘束。更何况,当日受公子启发,宋某还在继续思考还能用何种手段帮助大夫医治病人,又有一本医书还没写完,实在分.身乏术,不便再参与朝堂之争啦。”   顾淮之不由为宋璟感到可惜,只不过人各有志,顾淮之也尊重宋璟的选择。   宋璟见顾淮之面露遗憾之色,忍不住打趣他道:“莫非公子是嫌宋某在此浪费许多药材?”   “先生说笑了,”顾淮之连忙摆手,“先生愿意待在我这里,是我之幸。只是想到先生一身精湛的医术却无半分功名在身,难免替先生感到遗憾。”   “名与利皆为身外之物,身为大夫,救了多少人才是真正值得称道的东西,那些虚名,不必放在心上。”   顾淮之忍不住感叹,“先生高义,我不如也。”   宋璟倒是看得清楚,“公子身负整个顾氏的荣耀,也由不得你超脱于朝堂之外。更何况,公子之才,举世难寻。我虽无心考取功名,一介布衣同样能治病救人。公子若是不入仕,那岂不是天下百姓之憾啊!”   这吹得未免也太过了些……顾淮之忍不住心虚,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先生谬赞了。”   “宋某从来只说真心话。”   那顾淮之就更觉得自己担当不起了,老实人夸起人来真是让人受不住,哪怕顾淮之这几年历练下来,脸皮再次厚了不少,听了宋璟这一堆彩虹屁,还是没撑住,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此次科考,顾淮之早就同顾玄说好了会下场,就考进士科。   因着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现如今的文人大多受儒家文化影响较深。进士科考的便是儒家的四书五经,并有各种策论和律法,以及部分庶务题,尽可能挑选出实干的人才。   顾玄觉得,顾氏怎么说都是以文著称的世家大族,顾淮之先前又已经有了不小的名声。此番科考,顾淮之必定要拿下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名次,这才能对得起他当初用口舌和自己的见识为自己挣来的名声。   至于哪个名次才能服众……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吗?   于是,顾玄直接给顾淮之下了死命令,“此次你既然要参加科考,那便将状元之位拿回来。”   说实话,顾淮之有那么一瞬间被他祖父给吓蒙了,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呆呆地看了顾玄好一会儿,顾淮之才不可思议地开口道:“阿公您刚才说什么?让我必须考中状元?”   “没错。”顾玄淡淡地看了顾淮之一眼,“虞川顾氏以文成名,你乃日后顾氏家主,岂能在科考上被旁人压上一头?此番科考,你若是拿不到状元,便是败。”   顾淮之:???   这说的是人话吗?   作者有话要说:顾淮之:别人的阿公,慈祥和善,我的阿公,不做人啦!    第50章 准备   顾淮之一直知道他阿公是个智商超群的变态,却万万没想到他阿公竟然会丧心病狂至此!   这次科举,参加的人数起码以万做单位。这年头儿又不像后世一样推行义务教育,能有底气报名参加科举考试的都是狠人。   世家子弟就不多说了,家中藏书无数,还有大佬一对一教学。寒门子弟也不是白给的,自学成才的也不少,个个都是狼灭。看看冯克己,天赋多吓人。哪怕在别人眼里冯克己一直被顾玄压着,但顾淮之却明白,单论天赋,冯克己真不比顾玄差,能想出科举制,这脑子得是国宝级别的。   顾玄让顾淮之这次一定要拿下状元之位,在顾淮之看来这要求简直就是强人所难。不提考生各自的能力,文坛流传的一句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这种有点随心的东西,除了自身实力要够硬之外,还和主考官的喜好有很大的关系啊。更别提考试途中还可能出现种种意外,顾淮之觉得自己进前五还能有点信心,原本还挺高兴的。   谁知道顾玄这么丧心病狂,直接把目标定在了状元上面。   顾淮之忍不住垮了脸,无奈地看着顾玄,小声道:“阿公,您这要求未免也太高了吧?”   “怎么就太高了?”顾玄低头喝了一口茶润润喉,轻描淡写地看了顾淮之一眼,“你好歹也跟着我这么多年,该学的都学了,还怕比不过别人?”   顾淮之双眼望天,“真不是我看不起自己,这期科考肯定汇聚了现如今最顶尖的那批读书人,想从一堆人才中脱颖而出倒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稳拿状元,我心里也没底啊。”   也不怪顾淮之觉得自己没底气,任谁一直生活在大佬堆里,看着几位大佬谈笑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会觉得自己是只菜鸡。   哪怕顾淮之有上辈子一路被人追捧夸耀的经历在,也就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天才,和顾玄他们这些顶级天才之间有不可逾越之壁。   江山代有才人出,万一这次又冒出几个像顾玄他们这样变态的人来呢?--   顾淮之还是十分谨慎的。   顾玄听了顾淮之的理由后,表情十分一言难尽,忍不住反问顾淮之,“你竟然觉得你的天赋不如我?”   “不然呢?”顾淮之无辜地看向顾玄,摊手道,“每次动完手后再给我分析当前局势的人难道不是您?”   “所以你就觉得你不如我?”顾玄忍不住扶额,“我好歹也当了几十年的丞相,处理庶务本就是我的长处。你的志气可不小啊,还未正式踏入官场就想同我较个高下了?要是按你这要求,不是我自夸,这回科举,一个人都取不了。”--   绝佳的天赋加多年经验,要是还能被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给比下去了,顾玄都觉得他干脆趁早找根面条吊死自个儿得了。   这逻辑好像也没毛病。   顾淮之低头想了想,叹了口气,“那我尽量试   试吧。”   顾玄皱眉,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这些年自己是不是太过打压顾淮之了,导致他对自己的认知出现了严重偏差。   这么想着,顾玄不淡定了,赶紧又给顾淮之分析了一波,“在我看来,你拿状元,至少有八成把握。”   顾淮之不由失笑,托腮看着顾玄,“这还没考呢,您怎么就能如此确定?”   亲情滤镜未免也太厚了点。   顾玄还真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冷静地向顾淮之分析,“这些年来,你已看完族中藏书,诸子百家皆有涉猎,你又近乎过目不忘,单凭这点,你便已经强出旁人一截。再有,这次科举之地定在京城,同其他忙着进京赶考的考生来比,你又占了地利之优势。另外,士族对科举制度心怀不满,怨气未消。为了安抚士族,这次科举的状元,必定出自世家子弟。纵观其他世家之子,谁和你一样简在帝心?天时地利人和三大优势你全占了,我说一句状元九成九落在你头上都不为过。如此,你还觉得没有信心吗?”   顾淮之愣了一会儿,琢磨了许久,忽然发现,顾玄这话说得真是太对了!自己先前只考虑到了实力问题,却没考虑到政治意义。科举考试和后来的高考还是有所区别的,并不全是以分数定胜负,而是要综合各类因素才能决出最终录取的人选。   尤其是这次科考,乃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科举考试,其政治意义更加不同,怕是元熙帝心里也提着一口气。   想通了这一点,顾淮之陡然轻松了不少,这也就是说,他之前觉得自己的实力稳进前五或者前三,只要到了这个层次,最终的状元都会落在他的头上。   因为他就是那个综合测评得分最高的人。   但顾淮之心里并不觉得高兴,反而皱了皱眉,沉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可高兴的。阿公,今日起你便再多考考我,哪怕可以肯定我得状元的可能极大,但我更想凭借自己的本事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这才无愧于我们虞川顾氏的名声!”   “好!”顾玄抚掌而笑,“那你可得做好准备,接下来我对你的要求可是会更高!”   “没问题,请阿公多多费心!”   顾玄自身的知识储备已经足够傲视这年头绝大多数人了,再加上顾淮之也是个开了挂的家伙,眼界比现如今所有人都开阔,经常有惊人之语。   祖孙两再次回到了顾淮之年幼时紧张的教学状态。不过这次,顾淮之已经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藏着掖着,经常有不同的见解,还能和顾玄打嘴炮。   一场一场辩论下来,顾淮之突然发现,自己和顾玄之间的差距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大。顾玄也再次为顾淮之经常出现的神之论点感到震惊,忍不住笑着对顾淮之说:“你看看,你竟然还觉得自己天分不如我!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可没有你这般耀眼啊!往后,这朝堂,便是你们的天下啦。”   顾淮之胸中也生出万丈豪情,说实话,这些年他一直看着顾玄是如何审时度势带着顾氏走上正确的道路不说,还轻描淡写地化解</p了来自冯克己等人的诸多为难。   那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飘逸洒脱的政治家作风,当真让人心驰神往。   顾淮之是个能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上辈子他也曾为了达到某个目标制订了详细的计划,每天按质按量完成,自律得堪称恐怖。   这次,顾淮之既然将目标放在了状元之位上,对自己的时间安排就更加可怕了。   为此,顾淮之直接掏出了当年高三时的作息表,时间安排之紧凑,就连顾玄看了都忍不住惊讶。   其实,顾淮之心里也苦。上辈子顾淮之就是旁人眼中学神般的存在,当初全年级严阵以待迎接高考时,顾淮之还挺轻松,不管怎么考,他永远坐在第一名的宝座上。更何况,顾淮之的学习效率高,根本不需要像其他同学一样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所以高三那年,顾淮之其实该干嘛干嘛,放松的时候多的是。   现在,顾淮之明白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当年高三没受过的苦,现在都给补齐了。   也是造孽。   在顾淮之埋头苦读时,朝廷已经定下来主考官的人选。此次科举考试由礼部负责,礼部尚书正是王半仙,本以为元熙帝会让他当主考官,没想到最后还是定了冯克己。   顾淮之想了想,这应该就是元熙帝安抚寒门子弟的手段吧。   --   顾玄对此表示赞同,顾玦听了这消息还挺气愤,“我们顾氏可是以擅文著称!陛下怎么就选了冯克己?”   因着以前在云州时冯克己曾经给顾玄下过绊子,顾玦对冯克己的意见十分大,记仇记到了现在。   不过这个问题嘛……顾淮之都能回答他,“阿公现在是太子太傅,若是当了这届主考官,那他们岂不是和太子成了同门师兄弟?”   那怕是要把太子架在火上烤。   顾玦冷哼一声,“我就是见不得他得意!”   得不得意人家也当了主考官自我隔绝了,再生气也没用。   不过冯克己在贡院隔离之事让顾淮之突然想起来,科举要连着考九天啊!除了背书写文章外,还得赶紧锻炼起来,顺便再提高一下自己的生活技能,总得会热个菜什么的,不然的话,到时候真的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顾淮之狠狠心,索性让顾玄模仿冯克己的风格给他出题,他一个人窝在刚让人用木板拼好的小房间中,硬生生地待了九天,出来后脸都是青的。   顾玄看了都心疼,忍不住说道:“试过一   次便够了,在书房也是一样。”   顾淮之却摇头,“还不行,要趁早适应才好。既然要夺状元之位,总该要多花点精力。”   如此,顾淮之又这么将自己魔鬼训练了两个月,终于彻底适应了现在的考试模式。   元熙元年八月,万众期待的科举考试,终于到了。   顾淮之收拾好一应参考用具和吃食,淡定自若地来到了贡院门口。    第51章 进场   顾淮之到的时候,贡院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顾淮之眼光一扫,惊讶地发现此次前来参考的人中,世家子弟竟然还不到寒门的三分之一。   两拨人各自站在一处,泾渭分明。寒门看向士族的表情较为复杂,带了点羡慕又有点不屑和嫉妒。世家子弟对寒门学子的态度就简单多了,就三个字:看不起。甚至可以说,是在把对方当空气。   还没开考,空气中就已经开始弥漫浓烈的火.药味。   顾淮之在士族中的名气也不小,早早过来的人中,有不少还是顾淮之的熟人。王家那个倒霉的大表哥王温已经有过当官经历自然无法再参加科举考试,但这一次,顾淮之的二表哥王良和三表哥王恭都来了。还有徐家,徐道宏的孙子徐晖同样报了名,林家那位宝树也在其中。   顾淮之当初听说林朔也报名参加科举后着实惊讶了一把,后来才知道,当初林家家主觉得梁肃不靠谱,愣是将林朔压下来,没让他在梁肃手中任职。是以林朔先前名气虽然很大,但更多的是以俊美的长相闻名,更兼其琴艺高超还擅山水画,一身超然物外的气度十分符合现如今士族追捧的飘逸洒脱之风,所以在顾淮之尚未进京时,青年一辈中,林朔一人笑傲群雄。   不过,当初在顾家,顾淮之同林朔一番嘴炮打下来,林朔的光芒又被顾淮之压了不少。毕竟顾淮之长得比林朔更俊美,一身风华清越如翠竹松柏,美姿仪且擅辩论,单凭两人那一场口舌之战,诸位家主一致认为,论及天分,顾淮之还要压林朔一头。   毕竟大家以后都是要当家主的人,以家主的标准来看,林朔可以说是被顾淮之吊打。   然而被人从小追捧到大的人,谁心里能没点傲气?林朔可不就这么跟顾淮之杠上了么,原本在争论中输给了顾淮之,林朔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听说顾淮之要参加这次科举考试,本来觉得和庶族共处一室是屈辱了他的林朔立即改变了主意,听闻顾淮之去报了名,他也麻溜地跑去给自己报个名,就是想在这次科举考试中光明正大地击败顾淮之,挽回一波他自己的名声。   顾淮之觉得,林朔这人还是太年轻,一点气都受不得。这次科举考试的最终结果,顾玄都能分析出来自己的优势,林氏家主不可能想不到。林家家主想到了,能不告诉林朔?   结果林朔还要来争这口气,那不就是跑来送人头的么?   顾淮之忍不住又想到了当年被他讽刺了一波的林郡守,觉得林家人真是喜欢送,自己老踩着他们的名声还怪不好意思的。   --   要是让林朔知道了顾淮之心中的**想法,怕是要跑过来跟他拼命。   好在世家基本都沾亲带故又十分要面子,内部有再大的矛盾也不可能让寒门之人在一旁看笑话。所以哪怕林朔看顾淮之十分不爽,见了顾淮之,还是保持了自己优雅的风度,上前同顾淮之见了礼。   王良和王恭对顾淮之就亲热许多,上来便感谢   了他一通,“好在你提醒了我们让我们自己试试自己独自在房间里待九天,不然的话,要是我毫无准备就进场了,哪怕题目我都能做出来,身子怕是也扛不住。”   这也是顾淮之作为世家子给士族的一点福利,毕竟士族爱讲究,有些人体质偏弱,相比起一直在劳动的寒门学子来说,单论对环境的忍耐力,还是要弱上一点。   同为士族,要是很多人因为这个原因倒下了,顾淮之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所以,顾淮之先前闭门苦读,王良二人过来找他时,顾淮之便将这个模拟考试的方法告知了他们,也提醒了一下他们跟其他人说一说,免得到时候准备不足丢大脸。   至于其他人有没有照做,那顾淮之就没心思了解了。反正该提醒的他已经提醒了,其他人不听那他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让顾淮之欣慰的是,王家两位表哥倒是都试了一次,虽然后面没继续坚持,但总归有点心理准备,以他们的实力,考中也不难。徐晖同样也尝试过模拟考的方式,这位的狠劲完全不输顾淮之,同样试了好多次,直到自己完全适应为止。   顾淮之听了后都觉得,自己最大的对手不是林朔,而是这位气质肃肃如山岳的徐晖表哥。   寒门那边,顾淮之也看到了一个熟人。当初刺史府和冯克己并列的寒门学士陆谙的儿子,陆平章。   原本冯适也该参加这次的科举的,但冯克己被元熙帝点了做主考官,冯适作为冯克己的亲儿子,自然就要避嫌。   所以这一次,冯适只能在一旁看着,明年才能接着考。   顾淮之对陆平章淡淡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王恭,听他诉苦,“别说,在一个小房间里待上整整九天,那真不是人能遭的罪,整个人都要臭了。”   王良心有戚戚,顾淮之环视一眼,也有好几个人面露赞同,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顾淮之便知道他们也尝试过,心下还有点想笑,只能安慰他们,“你想想,我们是第一批考的,也就只考这一次。接下来的读书人都要考好几次才能得到进士功名,更加受罪。更何况,现在这天气还算好,穿单衣考试也行。想想日后,会试可是在二月份,又不许穿裘衣取暖,怕是更加要命。”   这是真·要命。在场众人想了想那个情景都觉得自己要窒息,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这么一想,众人竟然觉得现在这样还挺好。   不过因为最先提醒他们的是顾淮之,在这件事上,众人同样领他这份情,对顾淮之很是客气。   徐晖默默站在顾淮   之身边仔细打量了他许久,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此次多亏顾兄提醒,接下来的科考,希望能与顾兄一较高下!”   顾淮之冷不丁地接了封战书,还没来得及回话,林朔也拱手道:“我也想和顾兄比比,看看今年这状元到底花落谁家!”   徐晖微微皱眉,不悦地看了林朔一眼,“那就一起比好了。”   气氛就这么被他们挑动了起来,试还没开始考,顾淮之就被林朔架在了火上烤,一口一个要和他争状元之   位,好像状元就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有资格拿似的。   这态度,离得较远的寒门学子听了些微口风,心里也十分不爽,这是看不起谁呢?咱们寒门子弟就这么没牌面?   --   众多寒门学子互相看了看,将陆平章给推了出来,“陆兄,你可得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陆平章心说这关我什么事啊,我就想安安静静考个试,别拿我当枪使啊。   见其他人紧紧盯着自己,一脸期待,陆平章不由叹了口气,指着顾淮之对其他人说道:“你可知那位俊秀绝伦的少年郎君是谁?他便是以擅文著称的虞川顾氏嫡系,现如今顾家家主顾丞相的嫡长孙。自幼便有神童之名,我在云州时有幸同顾长公子碰过几次面,论及诗书文章,无人能出其左右。”   见其他人一脸不信,陆平章决定说点通俗易懂的,“那位可是从小便接触政事,这次朝廷开科举,据说他还提了不少有用的意见。你们觉得我能和他水平相当?”   这就有点扎心了。不得不说,即便是开科举,士族依旧有着让寒门仰望的资本。不过想想陆平章刚才说的,这位也是主张开科举的人,众多寒门学子心中对顾淮之还生出了不少好感,觉得若是他拿了状元,那也不错。总比他对面那个拿鼻孔看人的家伙强。--   顾淮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士庶双方的基础好感值,也是迷醉。   等了这么久,贡院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一应衙卫鱼贯而出,面容冷肃,示意所有人排好队,一一接受检查后领了号牌再进场。   顾淮之背着书篓排在王恭后面,安安静静地等前面的人接受检验。   这一次还算顺利,衙卫们没有查出任何夹带行为,顾淮之这一队进场的速度还真不慢,很快就轮到了顾淮之。   衙卫们认真检查顾淮之书篓中带的吃食和笔墨砚台,又仔细比对了顾淮之的长相,再认真搜了搜顾淮之的衣物,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递给顾淮之一块号牌,示意顾淮之进去找自己的号房。   顾淮之悠闲地顺着贡院中的提示往里走,还颇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贡院内部的陈设,得出结论,这地方有些年头,该重新修一修了。   同其他人明显面露紧张之色的考生比起来,顾淮之自在地简直像是过来游玩的,这等出众的气度,让不少人深深记住了顾淮之这号人物。   等到顾淮之找到自己的号房后,心下也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臭号,不然的话,这么热的天,在臭号旁边待上九天,   那简直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简单收拾好号房内的桌椅和床板后,顾淮之将文房用具一一摆好,抬头时正巧和对面号房的人打了个照面。   巧了,在顾淮之对面的,正是徐晖。   顾淮之顿时乐了,伸手向对方挥了挥。徐晖冷峻的脸上也泛出些许笑意,同样向顾淮之招了招手,还无声用口型对顾淮之说了四个字,“全力以赴。”   顾淮之拱手一笑,回了一句,“愿与君一决高下。”<    第52章 开考   和徐晖一通无声交流后,顾淮之才反应过来他们这种无声下战书的方式还挺中二的,被人瞧见了怕是要新添一桩笑话。   奈何考场中不允许考生交流,又是徐晖先起的头,顾淮之还不能不回,这不就中二了一回?   不过想想中二多年这几年才正常的顾玦,顾淮之又淡定了,人不中二枉少年,他现在这年纪,偶尔跳脱点也挺好。   反正同徐晖这么一番较量下来,顾淮之觉得自己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十分有益于考试。   徐晖显然也是这种想法,素来冷峻的脸上浮现出真切的笑容,再次对着顾淮之拱了拱手,这是对对手的尊重。   顾淮之回以一礼。   随即,两人便默契地关上了门,耐心等着衙役来发考卷。   这时候,顾淮之就忍不住想吐槽贡院的装修水平了。眼下是八月份,正是暑气正热的时候,号房狭小又闷热,坐在里面便能热出一身汗。   顾淮之的情况稍微好一点,属于不怎么流汗的体质,这会儿也才清早,还未到最热的时候,但号房还是十分闷,让人忍不住心浮气躁。   顾淮之也只能暗暗庆幸自己之前足够狠,接受了两个多月的魔鬼训练,现在这种程度,顾淮之完全没感觉。   想到这回来参考的还有那么多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顾淮之就忍不住为他们捏一把汗。摸着良心说,这样的考试环境,实在是太为难那帮天之骄子了。   事实上,寒门的情况也没有顾淮之想象得那么好。都是第一次参加考试,绝大多数人对考试环境都不了解,世家子还能从长辈那儿知道贡院的情况,寒门子弟那真是两眼一抹黑,结果这么往号房里一关,气氛又肃穆得不得了,还有监考的衙役时不时走动,心理素质不太好的,还没发试卷,状态就已经有点下滑了。   顾淮之这边还有心思吐槽号房里这张小床,这都不能被称为床,就是一个长木箱,看着还挺老旧,顾淮之都忍不住担心自己往上头一躺就能压坏它。   好在桌椅还算不错,至少没有缺胳膊断腿,不至于对他答题造成影响。   不过,第一次科举考试就是这环境……顾淮之真信了元熙帝把梁朝宝藏全花光了,不然的话,怎么着也得把开国以来头一件大事办得更漂亮点。   顾淮之还在腹诽,衙役已经开始发试卷,将试卷从木门留着的那个小口子递了进来。   这次考试分三场,每场考三天。现在,顾淮之拿到的是第一场的考卷,后天就得交卷,接着再发第二场的试卷,第三场同理。   一拿到试卷,顾淮之保持着上辈子做题的习惯,先把试卷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而后便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冯克己出的题目,试题明显更加倾向寒门学子,比如最后的策论题中,便有农桑题,相比起五谷不分的世家子,这道题对寒门学子更加友好。   不过嘛……顾淮之忍不住轻笑,冯克己这是智者千虑必有   一失,顾淮之上辈子作为富二代,其实也不太了解农业之事,再说,后世的农业和现在也不一样,比如水稻,顾淮之要是现在写个亩产千斤,怕是要被当成反面笑话流芳千古。   但架不住顾淮之身边有个顶级大佬啊,顾玄的能耐可不是吹出来的。顾淮之前几个月都在让顾玄帮他做模拟考试,还特地让他模仿冯克己的风格来出题。   --   顾玄好歹也和冯克己来往了十年,哪怕两人的关系有那么一点点微妙,也足够他摸清楚对方的风格了。给顾淮之出的题中,顾玄还真就算准了冯克己的心思,压中了最后一道题。   顾淮之忍不住感慨,像顾玄这样的人,在后世开个辅导班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抢着报名。类比一下,就大概就相当于高考时压中作文和阅读理解题啊。谁能扛住这诱惑?   有了前面吃苦头的经历在,哪怕天气越来越热,顾淮之答题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这一次,除了必要的吃食外,顾淮之还带了不少宋璟自制的驱虫粉,还有用来提神醒脑的薄荷膏,往太阳穴上一抹就跟抹了清凉油似的,效果立竿见影。更绝的是,宋璟还制作出了一款药膏,往身上一擦就有降温的功效,顾淮之不怎么出汗,觉得天气稍微有点热了,翻出药膏往手臂和脖子上一抹,又是一条好汉。   由此可见,有一个强大的后勤是多么幸福的事。   天热不方便带熟食,怕变味。顾淮之带了不少肉干和果脯,还有鸡蛋米面和炊饼,为此,顾淮之还带了个小火炉,做饭熬粥都能派上用场。   今天才第一天,答了几道题后,察觉到腹中的饿意,顾淮之将从家里带过来饭菜热了热,勉强还能把今天对付过去。从明天开始,顾淮之就要自己动手做饭了。   大热天在火边确实折腾人,顾淮之额角微微见汗,勉强做好午餐,往嘴里扔了几颗腌渍过的梅子爽爽口,觉得这种程度还不错,比他之前的模拟考稍微轻松一点。   因着心中已经有了对答之策,顾淮之的心情十分轻松,用完午餐后还小憩了一会儿。   事实证明,号房这大木箱虽然看着挺惊险,真正睡起来还挺靠谱的,至少没有发生顾淮之担心的垮塌事件。   至于翻身时响起的咯吱声……上辈子住过校经历过各种作息时间不同的室友的摧残,顾淮之觉得这都是小意思。   午睡醒来,顾淮之估摸了一下时间,认真将第一张试卷的题目全部做完,并且认认真真地将答案誊写在答卷上   。   虽然考卷糊名后还会交由其他人誊写一遍,避免考官认出考生的字迹。但要是本人的考卷答得不整洁,怕是在第一轮就会被誊写的那波人记一个大错处,然后自动降一等。结合这次考生的质量来说,那基本就等于告别中进士了。   感谢上辈子的多年考试经验,顾淮之对这些考试的细节问题处理得极好,绝对不会让自己在细枝末节上栽跟头。   开考第一天,顾淮之过得十分轻松。   不过   ,这天晚上,考生中有人出了点意外。   顾淮之都已经睡着了,冷不丁被一声惨叫惊醒,“救命啊!有蛇!”   --   顷刻间,不少被惊醒的考生已经点燃蜡烛,顾淮之隐隐能从门口的缝隙中看到对面徐晖的号房也亮起了烛火。   碰到蛇的那位考生还在惨叫,顾淮之仔细辨认了一下声音的来源,应该是在他这一排号房的最左边传来的。   顾淮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赶紧翻出驱虫粉,仔仔细细地围着号房洒了一圈。   在顾淮之洒驱虫粉的同时,那位碰到蛇的考生也被衙役带了出去。听着空气中隐隐传来的衙役们的对话,顾淮之心下更沉,那名考生似乎是被蛇咬了,也不知是否有毒,若是碰到了毒蛇,能不能捡回一条命还是个问题。   这次突发事件明显让所有考生的神经高度紧绷了起来,哪怕顾淮之看不见其他考生的脸,也不能同他们交流,也能感受到空气中那股压抑的气氛。   第二天,顾淮之答题时也谨慎了不少,总觉得驱虫粉可能洒得不够多,熬了点粥勉强对付了一顿。直到午睡醒来,顾淮之才恢复了平日的淡定,再次心无旁骛地开始答题。   第三天,交完第一份考卷后,顾淮之便听到有人大骂考官,慷慨激昂地痛骂这等考试环境多么残忍。   想当然耳,他是骂爽了,同样也没办法再继续考试了,果断收拾了东西走人,临走时还在骂考官和朝廷不做人,就这么侮辱读书人。   说实话,顾淮之也觉得贡院这环境太差了,但现在的水平也就只能提供这样的条件,顾淮之也只能忍着。   接下来的两场试题,除却四书五经的内容外,多以庶务为主。期间不乏有因为各种原因而退出考试的考生。有失手打翻烛台烧了试卷的,有身体受不住晕过去的,也有精神崩溃坚持不下去的……几乎每天都有人被衙役抬着出去。顾淮之旁边的考生,也因为身体撑不住,在第八天时被衙役抬了出去。   那人被抬出去时还有微弱的意识,嘴里不断请求衙役将他放下,他还未答完试题。衙役却不听,顾淮之便听到了对方绝望的哭声。   这是顾淮之第一次意识到,科举制度的残酷,许多的命运就在这一场场的意外中发生改变。甚至于,让刚刚看到希望的他们再次陷入绝望。   不过,这也让顾淮之也愈发清醒,他的目标是状元,那便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被影响。   顾淮之明白冯克己的意思,他就是要选出能干实事的官员,上手就能干活,而不是只会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跟着顾玄多年,也亲自处理过朝政之事,这些问题对顾淮之来说难度并不是很大。最让顾淮之头大的是,反而最后一道作赋写诗的题。   上辈子是理科学霸,这辈子虽然一直受文科大佬的熏陶,奈何顾淮之真心没有写诗的天赋。不过跟着顾玦混了那么久,顾淮之也能写一些中规中矩的诗,放在平时够用了,但现在他的目标是状元,那这首诗,就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为此,顾淮之愣是想了大半天,最终决定睡一觉,彻底放空思想,把自己当顾玦,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让人惊艳的诗句来。   --   也不知道顾淮之是被哪路神仙摸了头,这一觉睡得还真让他灵感爆发,睁眼后立即奔向书桌奋笔疾书将偶得的妙句写好。如此,再誊写一遍,这次科考的题目,顾淮之便算是答完了。   整整九天,从贡院出来时,顾淮之还有些许不真实之感。不过九天,对许多人,却好像又过了一生。   出来的考生脸色十分不好看,甚至能称的上一声狼狈。许多人更是强撑着走出贡院,见了家人便晕了过去。一时间,贡院门口乱作一团,都是找大夫的声音。   在这帮狼狈不堪的人群中,衣裳整洁精神奕奕的顾淮之便格外引人注目。   哪怕是尝试过模拟考的王家两兄弟,这会儿也是一脸菜色,见了顾淮之这副风度翩翩的样,两兄弟彻底服了,话都说不出来,抬手给顾淮之比了个大拇指。   和顾淮之状态差不多的还有徐晖,笑着上来同顾淮之几人见了礼,而后开口约顾淮之,“早就听闻顾兄之名,只可惜顾兄进京后,朝中开科举,你我都在备考,竟不得而见。如今科举已过,待我们休息几日,不如去城外竹苍亭游玩一番,到时曲水流觞谈诗论道,岂不美哉?”    第53章 复盘   面对徐晖的邀请,顾淮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也该多结交结交好朋友了,也就是当初一直在云州,不然的话,就凭几家的关系,顾淮之和徐晖王温等人,应该会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更何况,顾淮之对徐晖的印象也不错,这位仁兄,总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大佬的气息,相较于在云州时接触的那帮同龄人,徐晖明显更对顾淮之的胃口。   不过眼下也不是畅谈的时候,刚出考场,大家的精神都没好到哪儿去,顾淮之也只是点了点头,拱手回道:“能与诸位兄长一同谈诗论道,在下求之不得。不若徐兄先定个确切的时日,到那天我们再一起前去竹苍亭?”   徐晖也明白现在大家都急着回家休息,点头道:“你们先回府,过两天我再给你们下拜帖。”   顾淮之欣然点头,也不再跟他们多交谈,同几人道别后,顾淮之找到前来接自己的牛车,保持着世家子弟的悠然风度优雅地上了车,轿帘一挡,顾淮之整个人就形象全无地瘫在了柔软了椅垫上,觉得自己这回真是去了半条命,太费神了。   想想日后要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们,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考下来,那可真是条汉子。   回府后,顾淮之受到了顾凝之等人的围观。   顾淮之这次考试,一考就是九天,期间不断有消息传来说有考生晕倒被抬出来,还有倒霉蛋是被蛇和蜈蚣咬得中了毒,情况最严重的那个,现在还在医馆里躺着没醒过来,全靠大夫给他吊着命。   这样的情况下,顾凝之等人担心顾淮之也不足为奇了。别说他们了,就连顾玄和顾琉他们心里都不踏实,王氏更是弄了个佛堂,请了尊观音回来天天烧香念佛。顾淮之考了九天试,王氏就吃了九天素,一场试考下来,王氏比顾淮之还憔悴。   不过现在,顾淮之看着排排站的几个弟弟妹妹,心下微微有些窘迫,哪怕刚刚马车里熏了香,顾淮之在号房也十分注重个人卫生,但毕竟号房条件有限,九天试考下来,顾淮之都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味儿,这等情况下见了弟弟妹妹,顾淮之总觉得自己平时在他们面前树立的高大上形象可能有点崩。   顾凝之年纪大些,比其他几个萝卜头会看脸色,见顾淮之眼中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赶紧打断顾洄之他们无休无止的提问,“大哥肯定累了,先让他休息休息。你们若是想知道科举考试的情况,等大哥休息好了再问也不迟。”   顾洄之几人齐刷刷点头,小甜妞顾灼华还担心地看着顾淮之,脆生生道:“大哥要好好休息。”   顾淮之微微一笑,虽然精神不如以往,却也别有一种颓废美,潇洒地摆了摆手道:“那我就先走了。”   顾洄之眨了眨眼,看着亲哥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星星眼,“大哥真厉害!”   底下几个小萝卜头跟着一起认真点头。   顾淮之强忍着睡意,先好好洗漱一番后才上床睡了个安稳觉,这一觉睡得时间可不短,醒来时已经   是第二天早上了。顾淮之摸着饿得咕咕响的肚子,精神奕奕地穿衣洗漱,厨房送来了补身汤,顾淮之略微喝了点,还是决定先吃点汤面,那个更能饱肚子。   用完早餐后,顾淮之又陪着王氏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再三向她保证自己没事,并且亲自给她盛了参汤让她补身子,确定王氏紧绷的情绪平静下来后,顾淮之才前去正院见顾玄。   顾玄也猜到顾淮之这个时候才会过来,见了顾淮之也不多说,眼神往书案上备好的笔墨纸砚扫了扫。   顾淮之瞬间明白了顾玄的意思,微微点头,走到书案前拿起笔便开始默写试题和自己的答案。   也就是顾淮之记性好,顾玄才能这么玩。九天试考下来,考生们基本都懵了,能回忆起一半考题的都是人才,像顾淮之这种从头到尾保持清醒还能淡定复盘的,还真没几个。   --   顾玄也不打扰顾淮之,很快顾淮之已经默写出第一场的试题和答案,沉默地递给顾玄,转头又开始默写接下来的两场试题。   顾玄仔细看着顾淮之递给他的考卷,一个字都没落下,比往日看公文还要认真。   顾淮之的水准已经算是特别优秀的那一波了,但在顾玄眼中,他的文章还有进步的空间。   看着看着,顾玄的老毛病又犯了,拿了支笔,蘸了朱砂开始给顾淮之批改试卷。   顾淮之余光瞥见顾玄的动作,落笔微微一抖,莫名有种被大佬当众处刑的窘迫感。   等到顾淮之将三场考试的题目全都默写出来后,顾玄慢悠悠地给他的答卷上记了不少批注。   顾淮之看得额角一跳,忍不住问顾玄,“我答得不太好吗?但我自己感觉好像还行。”   顾玄瞥他一眼,淡淡道:“那就相信你自己的感觉。”   “可是,您这……”顾淮之用手指了指顾玄写出来的一大片红字,很是头大,“这么多都是要改的吗?”   “那是我写的,等你当上丞相统领百官处理全国上下所有庶务后,你也能改这么多。”   行吧,顾淮之简直想翻白眼,这意思不就是,你写得非常不错,但在我看来还是个菜鸡随便挥挥笔就能找出一堆毛病吗。   合着他阿公今天是来打击人的!   顾淮之不由郁闷。   顾玄见状,微微一笑,往旁边走了几步,将位置让出来,笑着看向顾淮之,“你就不好奇我写了些什么?”   那必须好奇啊。顾淮之   诚实地点头,走到书案面前,想看看顾玄给他判了个什么等级。瞧着那一大片红,顾淮之都要怀疑自己这回考劈叉了。   结果仔细一看,顾淮之瞬间瞪大了眼,认真看完顾玄所有的批注后,顾淮之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笑着埋怨顾玄,“原来您就是帮我改了改一些措词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答得太差呢!”   小小捉弄了顾淮之一回,顾玄心情极佳,捋了捋胡子欣慰点头笑道:“这也是为了看你沉不沉得住气,现在   看来,你的养气功夫还不错。这几篇文章,想法是对的,也合了冯克己的思想,很是实用。词藻华丽却不失稳重,文风是现如今追捧的洒脱飘逸,骨干却是冯克己求的稳重实用,你倒是会取巧。”   顾淮之无辜脸,“这好像是您暗示我可以这么做的吧?”   顾玄笑而不语,仔细将试题收好,随口对顾淮之说道:“这几篇文章,连我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想来冯克己那边也找不出错处。一鼎甲已到手,接下来,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顾玄原本还执着于让顾淮之拿个状元回来,现在考完了,顾玄又绝口不提这事,一副对顾淮之的表现很是满意的样子。   顾淮之忍不住疑惑,“阿公,您不是一直盼着我考状元吗,怎么现在又不提了?”   顾玄淡淡看了他一眼,“状元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我当初让你考状元,也是为了给你施加压力,看看你能不能撑下来。目前为止,你已经表现出了自身最优秀的水平,没有在重重压力下放弃自我,中不中状元,倒也无所谓了。”   合着自己又是被大佬给套路了一波?顾淮之不由无语,对顾玄这种不声不响套路人的行为简直槽多无口。   不过话说回来,这几个月的经历,对顾淮之来说也确实提高了他的抗压能力,大佬这招的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   知道顾玄没有死盯着状元这个位置,顾淮之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想到徐晖邀他前去竹苍亭游玩之事,顾淮之顺嘴便向顾玄提了一下。--   顾玄闻言立即点头,“原本进京后就该让你多与这些世家子弟结交,只不过被科举一事打乱了安排。眼下正是个好机会,徐晖乃你舅公的嫡孙,备受家人宠爱却无半分纨绔习气,反而颇有君子之风,十分稳重。同他一起来往的也是各家精锐子弟。他既然邀你谈诗论道,你去便是。”   这就是古代版的家长支持你和好学生玩吧?顾淮之瞬间明白了顾玄的意思,对这次集会重视了不少。好歹也是自己第一次在众多精英的世家子弟面前登场,总得给点力吧?   不过,顾淮之接下来也没多少时间思考要如何在集会上表现自己,刚从顾玄那里出来,顾淮之就被几个小萝卜头给围住了,四岁的顾清之仰着小脑瓜,奶声奶气地问顾淮之,“大哥,科举考试累不累?”   这是顾玦的小儿子,性格却和顾玦截然不同,乖巧得不像话,平日里就是哥哥姐姐的小尾巴,十分软萌。   顾淮之看着一帮小家伙亮闪闪的眼神,微微一笑,一把抱过顾清之领着他们来到花园,绘声绘色地向他们讲着考试流程和这几天的突发事件。   在听到有人被蛇咬了后,几个孩子齐刷刷瞪大了眼,顾清之还吓得捂住了嘴,小声嘟囔,“好可怕!”   顾淮之见状,赶紧讲了点有趣的事情,比如做饭时有人生火生了许久,把自己呛成大黑脸之类的瞎编故事,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听得津津有味。顾凝之和顾洄之年纪大一点,虽然也觉得有趣,又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等到顾淮之讲完自己交卷离开后,坐在他怀里的顾清之立即啪啪鼓掌,崇拜地看着顾淮之,兴奋得脸都红了,“大哥真厉害!”   顾淮之也没明白这孩子怎么就觉得自己厉害了,转头就对上其他   人同样亮晶晶的眼神。--   行吧,当个十分厉害的大哥也不错。顾淮之微微走神,心说等你们再大点,就该以我为目标好好上进考科举,这才是榜样的力量。   顾淮之瞬间觉得有点小骄傲。   在顾淮之和弟弟妹妹联络感情的时候,门房也送来了徐晖的拜帖,说是三日后在竹苍亭游玩一番,京中各大世家之子皆应了下来,可带上家中兄弟姐妹,一同赏景论道,亦是美事一桩。    第54章 文人集会   顾淮之琢磨着,按徐晖拜帖中所言,似乎有意让大家带上带上兄弟姐妹一起去的样子,他自己也带了兄长和妹妹同行。顾淮之想了想,觉得自己要是不带人的话,好像有点势单力薄,眼神往家里一帮弟弟妹妹身上巡视了一圈儿,顾淮之最终决定把顾凝之给带上。   顾凝之也快十五岁了,正是要结交朋友的年纪。至于其他的,年纪太小和徐晖他们也聊不上话,怕是还会觉得无聊,就交给顾玦他们带去找同龄人玩吧。   顾玄得知顾淮之的打算后,对他的决定不置可否,只是加了一句,“把灼华也带上吧。”   顾淮之一头雾水,“灼华不过七岁,不大合适吧?”   “无碍,姑娘家的松快日子也就在娘家的这十多年,不好拘着她。让她多出门散散心也好。再说了,徐晖他们不也会带上姐妹作伴吗,正好让灼华同她们聊聊天。”   顾淮之一时摸不准顾玄这是在卖什么关子。不过顾玄的意见,顾淮之当然要采纳,转头就把这消息透露给了顾凝之和顾灼华两人知道。   顾洄之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赶紧跑来缠顾淮之,说什么都要让顾淮之把他这个亲弟弟给带上。   顾淮之听了顾洄之一通哭诉,温柔地安慰了他一波后,十分冷酷无情地表示,“我还要照顾灼华,你这么闹腾,要是跟着去了,我可就看管不过来了。”   见顾洄之又要闹,顾淮之赶紧祸水东引,低声给他出主意,“你缠着我还不如去找小叔,我这是第一次同这么多世家子一起玩乐,总归要谨慎点。小叔就不一样了,他一向同一帮名士走得近,自己也颇负盛名,听说他后天同样有个文人集会,你要真想出去玩,还不如现在缠着小叔去。”   这提议还真不赖,顾洄之也知道顾淮之不可能带这么多人过去,他也就是嘴上闹一闹好让顾淮之下次记得把他带上。现在顾淮之直接给他出了个十分可行的主意,顾洄之顿时扭头就走,快出门时还回头对着顾淮之乐呵呵一笑,“一码归一码,下回大哥你可不能不带我啊!”   顾淮之笑着点头,看着顾洄之消失在转角的背影,顾淮之这才微微叹了口气,这个最能闹腾的家伙可算是走了。也不知道哪里不对,顾洄之这家伙莫名其妙长成了第二个顾玦,比乖巧的顾泽之更像是顾玦亲生的,顾淮之有时候都被他吵得头疼。   前段时间顾淮之备战科举,王氏更是直接拘了顾洄之不让他往顾淮之院里跑。现在好不容易解封了,顾洄之又继续做回了顾淮之的小跟班,一个人就能顶一个戏班子。   忽悠走了顾洄之后,顾淮之便开始思索,这种高大上的文人集会,自己应该要准备点什么东西才能顺势在一众同龄的世家子弟中占据重要地位。   文人的集会,都讲究一个风雅。做诗顾淮之绝对不行,除非他没节操地当个文抄公,不然的话最好别草什么诗仙人设,根据后世经验,草人设的都翻船了,顾淮之觉得自己还是能凭实力在世家子中占据一   席之地的。   --   顾淮之仔细列了列自己的长处,多年书法练下来,有徐氏这位大家指导,顾淮之的书法水平也能跻身一流行列,这是他最能出彩的地方。   除此之外,顾淮之还擅抚琴和下棋,不过大家在外游玩,应该不会带棋盘,下棋这个选项可以划掉。   至于记忆力和急智这些,全看自己随机发挥,不能算是优势。其他的陆博投壶之类,顾淮之倒也算是精通,这么算下来,顾淮之觉得自己的综合实力应该能算上等。毕竟凭借一个顾姓他就已经处于上等之中,主要的对手还是同为一流世家的那帮妖孽们。   想要在这次集会上大放异彩,那还是得另辟蹊径,以巧取胜。   顾淮之窝在房里想了小半天,而后找来了府中的匠人神秘兮兮地吩咐了一连串事情,匠人离开时还带着顾淮之给他的图纸。   顾玦消息最是灵通,立即溜了过来问顾淮之,“你这又是打算捣鼓什么东西呢?弄出来后分我一些。”   这种强盗做派……顾淮之真是无力吐槽,只能点头道:“行,等我参加完集会后就让人多做几套给小叔送过去。小叔你肯定喜欢!”   顾玦奇了,“我还以为你这回要做的是剔红漆器那等层次的东西,现在听你这口气,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啊?”   “当然不是一回事!我就是想做个新东西出来给集会添点花样,哪能像做剔红漆器一样,一做就是好几年的。真要等那么久,黄花菜都凉了。”   顾玦原本听说顾淮之只是简单的做个东西还兴趣缺缺,现在听顾淮之的口气,好像是要做什么好玩的,顾玦又瞬间来了兴趣,赶紧嘱咐顾淮之,“那你可别忘了,做出来后给我那儿送一些过去!”--   “知道了,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啊。那样你还不得烦死我啊。”顾淮之实力吐槽,顺便也提醒一句顾玦,“酒窖里的烈酒你可别全搬完了,给我留几坛,我正好带去竹苍亭让大家都尝尝。”   眼下高纯度的烈酒只有顾家有,托顾玦到处在外炫耀的福,顾氏有好酒的名声传遍了所有世家。以至于每次顾玦要开集会,前来的名士便数不胜数,全都是为了蹭顾玦的酒。   这也是现如今的潮流,各家都有独门菜单,菜谱多也是有底蕴的体现,更别提烈酒这等在现在来说算是开了挂的存在了。   文人墨客,哪个不爱喝酒呢?   以至于谢玄父子三人经常会收到来   自好友的请求,说是想买烈酒。   问题是,这酒费粮食,顾淮之严格控制着产量,就怕费的粮食太多到时候来个饥荒年啥的自家遭殃。这么一控制,顾家人自己喝倒是能剩一点,卖出去?那还是洗洗睡吧。   物以稀为贵,这么一通操作下来,顾家的烈酒更是被吹上了天。文人的笔杆子骂起人来是真的狠,夸起人来同样毫不逊色。现在,就顾淮之所知,这酒已经被文人们夸成是仙酿,用瑶池仙水所酿成,才这般醇香馥郁。   顾淮之还能说什么呢?他们高兴就好。   不过,想到这里,看着徐晖拜帖上所说的多带几人前来赴宴,顾淮之的思维忍不住拓展了一波:不会是他们觉得自己会带酒过去参加集会,特意过来蹭酒的吧?   以各大名士不靠谱的作风来看,这还真不是不可能。   为此,顾淮之特地多带了两坛酒,让人提前搬了六坛过来放在院中,没喝完就送人,也是一份人情。   第三天傍晚,匠人那边终于带着做好的器具呈给顾淮之。   顾淮之顿时大喜,又找来顾凝之,兄弟俩嘀嘀咕咕了一阵后,顾淮之才让顾凝之回去休息。   次日,顾淮之带着顾凝之和顾灼华,一同来到竹苍亭。   --   徐晖等人也按时赶到,大家互相见礼后,顾淮之略微一扫,心下不由庆幸一句还好自己准备得够充分。   这来的得有好几十个人,男俊女美,皆气度不凡。都是一二等世家之子,林朔也在其中。顾淮之看着许多人都觉得挺眼熟,多数是前几日一起进贡院受了九天罪的难兄难弟。   与徐晖一起前来的,还有徐晖的二哥,这位看起来很是不同寻常,眼神气质都流露出一种“老子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气息。见了顾淮之,徐晰直接上前哥俩好的搂住顾淮之的肩,连声问他,“顾家的烈酒我馋了许久了,昨日同你小叔一同论道,他好生小气,竟只给我喝了三杯。今日你可不能如你小叔那般吝啬啊!”   顾淮之顿时黑线,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就是真实写照。   徐晖和站在他身边那位艳冠群芳的妹妹徐清漪同时向顾淮之投来歉意的目光。   顾淮之家里也有一个豪放不羁的大名士顾玦,十分能理解他们兄妹现在的感受,略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便笑着对徐晰说道:“徐二哥既然开了口,愚弟怎敢不从?不过嘛……这酒,也不是那么好喝的。”   徐晰顿时一挑眉,“难不成贤弟还有奇招?”   顾淮之微微抬手,身后随侍的小厮便将一樽银酒筹器,因着时间急,做工倒算不上精美,只器身上刻着“论语玉烛”四个大字,看得人不由啧啧称奇,都在思忖着这是什么玩法,瞧着倒是颇为风雅。   顾淮之顺势坐下,向他们讲述规则,“这套酒筹器中有30支令筹,每一支刻有一句话。前半句是论语中的内容,后半句则是酒令的具体内容。”   说完,顾淮之直接举杯喝了一口,伸手取出一支令筹,众人凑近一看,只见上头写着:“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恭默处七分。”   顾淮之顿时乐了,“谁还没开口说过话的?赶紧过来罚酒!倒个七分满!”   徐晰正眼巴巴看着呢,只可惜刚才就属他话最多,喝酒没他的份。   这一次,倒是林朔中标了。   林朔爽快地上前一口闷完这杯酒,感受到腹内烧灼的烈性,林朔不由大呼一声,“好酒!”   “你别嚷嚷,赶紧抽!”   林朔伸手一抽,仔细一看,“乘肥马,衣轻裘——衣服鲜好,处十分。”   徐晰顿时大喜,“我今日穿的衣裳最华丽,这酒该我喝!”   徐晖更为无奈,徐清漪已经同女眷们站在一处,正低头和顾灼华聊天。   这新奇的酒筹令极大的激发了大家的兴趣,一时间,众人一边大笑一边抽令,好不热闹。   微醺时,大伙儿才想起今日的主题。徐晖豪情冲天,双目灼灼地看着顾淮之,“听闻顾兄写的一手好字,不如我俩合作一番,我来作文,你来书写,如何?”   顾淮之欣然点头,笔墨备好后,徐晖文思泉涌,张口便是锦绣华章,顾淮之笔走龙蛇,笔落之处亦是飘逸惊鸿。   只是,纵情兴起间,顾淮之总觉得,总有人暗中时不时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顾淮之感受不到恶意,却也没察觉出好意,反而十分灼热,就跟看着一座金山似的,让顾淮之倍感不适。   作者有话要说:论语玉烛银酒筹器,资料来自《唐朝定居指南》,唐朝风靡一时的行酒令,原本要三个人来主持,文中对规则做了点更改,变成一个人。两个酒令也来自这本书。 第55章 双姝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异样目光,顾淮之不动声色地迅速扫视了一番在场所有人。让顾淮之感到惊讶的是,看各人站的位置,那异样目光的主人居然是从女眷那边投来的,只是对方隐藏得太好,顾淮之根本无法确定她到底是谁。   更何况,即便当下的风气还算开放,顾淮之也不能大咧咧地总盯着人家姑娘看,还要不要脸了?   顾淮之不由疑惑:自打回京城后,自己可没接触一个其他家的姑娘,怎么突然就有女眷这么关注自己呢?哪怕是看脸,也不必用看金山的目光啊。   疑虑之下,顾淮之警惕了许多,面上继续同众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余光却一直关注着女眷那边的动静。   只要对方有动静,自然就会露出马脚。顾淮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果不其然,在徐晰开始耍赖蹭酒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时,一心二用的顾淮之顺利捕捉到了对方还未从自己身上散去的目光。   顾淮之瞬间扭头,正巧同站在顾灼华身边的一位身着浅碧色衣裳的女子打了个照面。对方错愕了一瞬,而后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   顾淮之不由无语,之前也没见你害羞到哪儿去啊?顾淮之想了想,扬声叮嘱了顾灼华几句,一副关心妹妹的好兄长模样。身穿浅碧色裙衫的女子见状,微微松了口气,又低头笑着同顾灼华说了什么。顾灼华却不怎么理她,反倒是一个劲儿地缠着右侧的徐清漪说话。   徐晰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右手揽着顾淮之,左手端着酒杯,喝一口酒望一眼美人,还一个劲儿地夸,“好一对绝世双姝,一个艳冠群芳,恰似人间富贵花。一个清丽绝伦,仿若出尘清莲。美景,美酒,美人,妙哉!快哉!”   顾淮之眼角微微一抽,当面对人品头论足,果然是名士风流。好在徐晰眼神坦荡荡,并无半分轻浮之意,再加上他名士的身份,传出去倒也算是一桩佳话。   就是吧……顾淮之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夸人像莲花,咳……在听过后世网络各大鉴婊师的彪悍发言后,顾淮之已经不能直视这个词了。徐晰冷不丁这么一说,顾淮之下意识地就想吐槽。   不过客观来说,那两位确实美得各有千秋,不分胜负。   顾淮之正想知道一直偷看他的浅碧色衣裳女子到底是谁,便顺势问徐晰,“徐二哥你打趣自己的妹妹也就罢了,怎么还带上了别家姑娘,当心人家的兄弟跟你急眼。”   “不碍事!”徐晰潇洒地挥了挥手,回头瞅了瞅,歪歪扭扭地走过去拽了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过来,对着顾淮之头一扬,“喏,那姑娘就是范维钧家的,单名一个婷字,与清漪并称京城双姝。徐家与范家乃通家之好,算不上什么大事。”   说完,徐晰啪的一下抢过范维钧手上的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又跑去寻摸了酒杯塞进顾淮之手里,示意他一起喝。   顾淮之也不客气,对着范维钧客气一笑,而后端着酒杯喝了一大口。   徐晰冷不丁凑到顾淮之耳边小声嘀咕道:“你小子就是不常出来同我们聚一聚,这点事都看不透。真以为大家把家中姐妹带过来就是单纯地游山玩水啊,那就是给年轻人相看的!赶紧的,大方看,瞅瞅谁最合眼缘!”   顾淮之一口酒还没咽下,呛得直咳嗽,半晌才缓过气来,无奈地对着徐晰说道:“二哥,你就是我亲二哥。咱以后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吓人,先打个招呼成吗?”   徐晰却抓错了重点,狐疑地看着顾淮之,“你管我叫亲二哥,不会是看中我亲妹子了吧?”   顾淮之这回没酒都差点被徐晰给噎死,好在他俩站的地方还算偏,范维钧刚刚被徐晰夺了酒杯又跑去人群里抢酒去了,这会儿就顾淮之和徐晰两人,不然的话,顾淮之真想把徐晰的头按进山涧里让他清醒清醒。   徐晰是真喝多了,见顾淮之不开口,还仔细地琢磨着起来,摸着下巴小声道:“你也不错,当得起青年才俊四个字,要是你真有这个心思,多给我几坛酒,我回府后多帮你说几句好话如何?”   顾淮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个好兄长,为了几坛酒就开始卖妹妹了?”   “心疼了?”徐晰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人嘛,别的长处没有,就这双眼还不错,看人看得准。要不是看出你是个靠得住的人,你就算给我一片酒池,我也不可能开这个口!”   这种一夸就夸俩的话术,顾淮之忍不住给徐晰点了个赞,不愧是放纵不羁的名士,夸别人都不忘把自己捎带上。   顾淮之直接屏蔽了徐晰,不再接他的话。徐晰看似狂放不羁,实则心中有数,见状也不再提这事儿,自顾自地喝酒,喝完后扬声长啸,啸声豪迈,道不尽的潇洒风流。   其他人见状,纷纷大笑着端着酒杯过来,面对着巍巍群山,激昂长啸,其声有高有低,惊起飞鸟无数。   顾淮之同样跟着他们一起发泄了一通,不得不说,长啸后让人的心情都变好了。顾灼华这个古灵精怪的家伙想鼓动女眷也一起参与进来,连拖带拽地把徐清漪拖了过来,范婷不由失笑,同样跟了上来,正巧站在顾淮之身边。   顾淮之顺势拽过顾灼华,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还带着别人胡闹,忘了出门时向我保证什么了?”   顾灼华不高兴地嘟了嘟嘴,转身抱住徐清漪的胳膊,对着顾淮之得意道:“我才没胡闹呢,清漪姐姐答应陪我玩了!你说是不是,清漪姐姐?”   徐清漪摇头失笑,同样伸手点了点顾灼华的额头,而后抬头,一双妙目盈盈若山间清泉,含笑望着顾淮之,“无妨,确实是我应了灼华的,并非是她胡闹。”   “没错,我们难得出门,还没这么放肆过呢!”   范婷刚刚被顾灼华挤到了一边,听了徐清漪这话,轻声附和了一句。   顾淮之微微颔首,顾灼华则更为得意,“看吧,范姐姐也这么说!”   顾淮之失笑,任由顾灼华继续撒欢。   与此同时,顾玄下了朝后还在御书房同元熙帝商议了许久朝政之事,待到事毕,众人皆告退时,元熙帝又特地将顾玄留了下来。   顾玄正猜测着元熙帝还有什么事要同他说,就听元熙帝试探地问他,“爱卿啊,朕要是没记错的话,阿淮今年也十七了吧?不知可有婚配啊?”   顾玄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嘿呀,可算是稍微好了点了,前车之鉴在此,大家疫情期间宅在家也别忘了运动运动呀~   ps:本来想让范姑娘单名菀的,开始还没觉得不对,后来盯着人物表,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然后一读……orz我这取的什么破名字? 第56章 婚事   作为官场老油条,顾玄太清楚帝王们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事了。元熙帝这是成为九五之尊后开始想撇开自家泥腿子的印记,跟高大上的世家联个姻啥的。再加上这位又特能生,宫里到了年纪该成婚的公主这会儿还有好几个,元熙帝这话,怕是想给顾淮之安个驸马的名头。   顾玄哪能同意?摸着良心说,顾玄当初为元熙帝谋划天下,那是因为他这个人最适合当帝王。结亲?不好意思,想多了。   士族的傲气从来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当年徐家看不上皇室,现如今顾玄,同样也看不上皇室这个亲家。   和同为一流世家的其他家族联姻不好吗?顾玄可是顾淮之的亲爷爷,当然是向着自家孙子的,世家贵女教养上绝对挑不出一丝错来,谁知道皇家这几个公主的教养如何?更何况,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早就嫁了人,元熙帝当年也不大重视后宅之事,现如今还未出降的公主,那都是元熙帝原本的妾室教养的,打死顾玄都不可能松这个口。   面对元熙帝殷切的目光,顾玄心里即便十分不满,到底也顾及他帝王的面子,只是淡淡道:“臣大舅兄早已与臣商议好,待到淮儿科举后,便商议两家结亲之事。”   元熙帝扼腕,“嗨,倒是朕开口晚了,竟然让徐爱卿抢了先。淮儿这等青年才俊,朕也十分属意他做朕的女婿啊!”   顾玄心说就是看出你想让我孙子当女婿我才不干的啊!大家好好处理朝政公事不好吗,干嘛非要攀亲戚?这要说开了,多尴尬。   好在元熙帝也没继续聊这个话题,心知顾玄不会松口让顾淮之当驸马,只能遗憾地让顾玄离开。   顾玄出宫后直接去了徐府,开门见山提醒徐道宏,“我记得你还有好几个孙子没定亲吧?赶紧把他们的亲事给定下来,方才陛下问了我淮儿的亲事,有意招淮儿当驸马。”   徐道宏都惊呆了,“他哪来的勇气提这事儿?淮儿可是顾氏嫡长孙,将来的顾氏家主,让他娶公主?真是天大的笑话!别说嫡长孙了,其他孙子都不给!”   “陛下既然已经向我开口了,想必也会对你们开口,你自己好好处置吧。好歹给陛下留点脸面,别到时候弄得他下不来台。”   徐道宏挥了挥手,“我知道了,咱俩认识几十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准保办得漂漂亮亮让他无话可说!”   顾玄微微点头,也不久待,回去后又悄悄将这消息告知了其他与顾氏有姻亲的世家。一时间,各大世家闻风而动,暗暗思量着到底该给家里的孩子挑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反正不要倒霉配了公主就行。   还在竹苍亭的顾淮之丝毫不知道,他的婚事竟然已经被他阿公给定了下来了。   这会儿,顾淮之一行人吃好喝好玩好后,总算是尽了兴,命人将东西好生收拾一番,便打算下山回府。   之前顾淮之和徐晖合作的那一幅作品,上面落了两人的私章,倒是让其他人津津乐道了许久。   范婷见顾淮之让人把这作品收了,忍不住掩嘴而笑,“说来也有趣,擅文的顾氏与擅书的徐氏,这会儿竟然调了个个儿。”   众人想明白其中道理,亦是哈哈大笑。   徐清漪笑着看向徐晖,故意打趣道:“那倒是,不是我夸大其词,这一回,还真是顾大哥更胜一筹!”   顾淮之顿时摆手,谦虚道:“徐表妹谬赞了。”   “她还真没说错!”徐晰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整个人挂在顾淮之身上,顾淮之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喝了多少。   不过,徐晰的酒量还真是不错,这个情况下依旧清醒,还向顾淮之解释道:“你可别小看这丫头,她虽然年纪比你略小一点,实则书法一道比你更厉害。论书法,徐氏这一代,无人能出她左右!”   顾淮之微微讶异,心下顿觉佩服,含笑看着徐清漪,认真地夸道:“表妹委实厉害!”   徐清漪大大方方地看着顾淮之,毫不羞怯地回道:“我二哥这是故意夸我,怎么顾大哥也跟着夸了起来?再被你们夸几句,我可得飘到天上去了。”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一旁的范婷见状,忍不住咬了咬唇,低垂的眼眸中露出焦急之色。没人比她更清楚,这次文会之后,顾徐两家便定好了亲事,现在便是她最后的机会。只恨上天让她回来的时间太晚,以至于她千般手段都施展不开,只能在今天搏一搏。只可惜,看现在这架势,顾淮之还是对徐清漪更有好感,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范婷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看着眼前顾淮之与徐清漪相谈甚欢这一幕,只觉得刺眼。   她的名声明明不输徐清漪,自认没哪个地方不如徐清漪。然而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家世长相能力相差无几的人,只因嫁的人不同,后续的命运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范婷依稀还记得,上辈子最后见到徐清漪的样子,同现在几乎毫无差别。而那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神态间竟然还有少女时的天真,眼中一片清澈,一看就知道被人保护得极好,未曾见过这世上任何的龌龊之事。   可是凭什么呢?范婷恨啊,她的丈夫亲手要了她和她全家的性命,徐清漪却在顾淮之的保护下幸福无忧,谁能不恨呢?   范婷的眼神逐渐阴沉,眼角眉梢不自觉地透出一股狠厉之色来。站在她身边的顾灼华直觉十分敏感,瞬间察觉到范婷的反常,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   到底是重活过一次的人,范婷对自己情绪的掌控还算不错。在顾灼华看过来时,范婷已经整理好表情。顾灼华见到的,又是一个面色如常情绪冷静的范婷,忍不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没什么证据,但小动物的天性还未散去的顾灼华还是挪了挪脚步,往徐清漪身边靠了靠。   范婷见状,眼神又是一沉,见众人已经准备下山,范婷狠了狠心,依旧紧紧跟在顾灼华身边,趁机往顾淮之身边靠。下山的路有一个不太陡的坡,范婷眼神闪了闪,狠了狠心,故意装作崴了脚,向顾淮之身边靠了过去。只可惜她心急之下并未发现脚下硌脚的碎石子,这么一扭,假的突然变成了真的,脚踝传来的刺骨剧痛让范婷脑海中有片刻空白,整个人也不受控制的往下方滚下去,并没像她预计中的那样撞进顾淮之怀里,反而撞到了顾灼华。   顾灼华毕竟年纪小,顿时惊叫一声,顾淮之当然是先救妹妹,伸手时却见徐清漪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把抓住了顾灼华,自己却一个站不稳,松了手后眼看着就要步范婷的后尘往下栽。   电光火石之间,顾淮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徐清漪的胳膊,用力将对方往自己身边拉。惯性作用之下,徐清漪直接被顾淮之拉进自己的怀里,顾淮之还贼顺手地将一只手搭在了徐清漪的肩膀上帮助她稳定身形。   滚下小坡的范婷强忍着剧痛,一抬头见到的,便是顾淮之和徐清漪相拥而立的场景。这一幕,瞬间让范婷回想起上辈子自己偷偷瞧见的,顾淮之含笑哄着徐清漪并将她拥入怀中的记忆。那时候,备受夫家磋磨的她多么羡慕徐清漪,甚至幻想被顾淮之拥在怀里的人是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范婷本以为这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哀求,让她如愿以偿。却不成想,哪怕重来一遍,顾淮之眼里依旧看不到她。   难不成,所有的一切竟是不可更改的吗?范婷神情恍惚,狠狠打了个冷颤,那自己岂不是还要嫁给郑文襄那个畜生?   啪嚓一声,范婷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整个人如同一朵失了水分的鲜花一般,彻底没了精气神。   范维钧急匆匆跑下去扶着范婷,顾淮之则低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徐清漪。   徐清漪脸颊飞红,还是强忍着羞意对着顾淮之微微福身,认真道谢,“多谢顾大哥援手。”   顾灼华仰着头,眼神在顾淮之和徐清漪两人之间来回游动,而后对上了徐晰打趣的目光。这一瞬间,年纪相差较大的两人脑电波竟然诡异地同步了,眼神中就一个意思:这两人,有戏!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估计也是在古代待久了,怎么情急之下抓了人家姑娘的胳膊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呢?   让顾淮之没想到的是,他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回了家,就听见管家说顾玄有要事找他。   去书房后,顾玄一开口就让顾淮之傻眼了,“今日陛下问我你的婚事,有意将公主许配给你。我不愿与皇家结亲,便说已经同你舅公定下了亲事,方才我已同你舅公说好了,欲为你聘他家九娘,名为清漪的姑娘为妻。你看如何?”   顾淮之整个人都懵了一瞬,徐清漪?要不要这么巧?   作者有话要说:顾淮之:让我缓缓   元熙帝:你缓个屁,不乐意赶紧过来当朕的女婿! 第57章 婚事定   说实话,顾淮之对徐清漪的印象确实不错,问题是,徐清漪是顾淮之祖母的侄孙女,顾淮之默默算了算,好像刚好是第三代,血缘关系有点太近了。   事关后代,顾淮之还是顶住了来自顾玄的压力,试探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顾玄皱眉,“怎么,你不愿意?徐氏女贤良淑德又满腹才情,教养极好。日后你为顾氏家主,这样的女子才能担得起家主夫人的位置。对了,你舅公说清漪那丫头今天也去了竹苍亭,你没见过她?才貌双全的姑娘你竟然还不满意?”   顾淮之轻咳一声,心说自己不但见了这姑娘还抱了她一会儿呢。这话真不能对顾玄说,说了后顾淮之怕是要挨一顿打,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还不想负责,还有徐氏的脸面在,顾玄和徐氏知道后估摸着要给顾淮之来一份混合双打。   正因为有了竹苍亭把徐清漪搂怀里这个巧合,顾淮之难免心虚,小声问顾玄,“徐姑娘是阿婆嫡亲的侄孙女,同我的血缘是不是太近了?”   “你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话?她还同你隔了一层,多少人家娶了亲表妹,又不是同姓,有什么好发愁的?”   同姓不婚,才是这会儿的主流思想。顾淮之默默叹了口气,正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徐氏过来了。   同顾玄冷战多年,徐氏向来对顾玄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这会儿过来,也只是淡淡地问了顾玄一声,“我听说,你有意让淮儿娶清漪那姑娘?”   顾玄点头,“徐氏女的教养,在世家中都能算出挑,堪为宗妇。大舅兄也看好淮儿,顾徐两家本就是姻亲,再来个亲上加亲,亦是美事一桩。”   徐氏静静听顾玄把话说完,而后看向顾淮之,平静问道:“你觉得清漪那丫头如何?”   “额……”顾淮之想着顾灼华遇险时徐清漪毫不犹豫伸手救人的情景,认真答道,“徐表妹的人品才貌皆为上佳,堪称贵女典范。”   徐氏不大喜欢听这些场面话,顾淮之话音刚落,徐氏就给他放了个雷,“你若是对她有意,想去提亲。我也得提醒你一句,清漪那孩子,虽入了徐家嫡支族谱,却并非徐氏血脉。你阿公只注重姓氏,怕是不会通你说这桩往事。我先告诉你,也是让你心里有个底,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日后你从旁人那里听了些许风声,反倒伤了夫妻情分。”   “这事儿徐家瞒得密不透风,除却大舅兄与徐氏长房,徐家再无其他人知晓,孙辈更是没听过这事儿,反正清漪那丫头生下来就入了徐氏嫡系的族谱,你又何必多提这一嘴?”   徐氏不理会顾玄,只静静看着顾淮之,“我总归是盼着你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的。”   提到这茬,顾玄明智闭嘴。   顾淮之还在惊讶中,反应过来后忍不住问道:“那她是……”   “华阳郑氏,你可还记得?”   顾淮之早就把谱系背得牢牢的,一听徐氏这话,顾淮之立即想起来,“他们不是还在华阳吗?郑氏的孩子怎么会在徐家养大,还入了徐家的族谱?”   震惊之余,顾淮之又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对了!十八年前,郑氏嫡长一脉谋逆,被处死。现如今的郑氏,是原来的旁系分支。郑氏也因此由当年的一流世家沦为二流末的士族,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位列三公九卿。徐清漪,是郑氏嫡脉的遗孤?”   顾玄和徐氏同时点头,徐氏更为了解其中内情,仔细向顾淮之解释道:“当年郑氏谋逆之事极为蹊跷,郑氏嫡长媳苏氏同徐晖的母亲吴氏乃是手帕交,当年吴氏冒险藏了苏氏,你舅公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默许了,还为她们掩去了痕迹。当时苏氏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巧合的是,吴氏也有孕在身。后来,为了隐瞒此事,吴氏发作时,苏氏喝了药催产,结果拼尽全力生下孩子后自己却没撑过去。吴氏则不知何故,产下了死胎,随后,吴氏便将清漪当成自己的女儿养。你舅公那人嘴硬心软,也拿她当亲孙女疼。为着她的身世,更是对她多了一分偏爱。这孩子又是个嘴甜贴心的,打小就比旁人懂事。今日告知你她的身世,是为了让你心里没有任何芥蒂。论血脉,清漪同样是一流世家的嫡系贵女,论教养,徐家姑娘的教养从来不差。你若是对她有意,便无需在意这事。”   顾淮之哪里会在意啊?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本来还在为两人之间过于接近的血缘关系发愁,没想到峰回路转,徐清漪的身世竟然还另有隐情,她和自己并不是近亲关系,那是好事啊,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要说顾淮之真爱上了徐清漪那绝对不靠谱,一见钟情这事儿基本跟顾淮之没关系。不过这年头儿盲婚哑嫁的,顾淮之对徐清漪印象还不错,他身为顾氏未来家主,又不可能不成亲,顾淮之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接受顾玄他们给自己定媳妇的事儿了。与其选个没见过面的,还不如就定下徐清漪这个让顾淮之印象极佳的呀。   知道自己和徐清漪不是近亲关系,顾淮之也不逼逼了,大方点头道:“阿婆放心,我既然选了她,只要她一心向着我,我总归不会负了她的。”   心情一路过山车,顾淮之现在对徐清漪的好感再次升了一个等级。小姑娘身世挺可怜的,自己日后娶了人家,不说那些情情爱爱,起码得负起为人夫的责任。   顾玄心里那个气啊,自己说半天,这小子别别扭扭不肯点头,听了徐氏对几句话这兔崽子就改主意了?另外,故意说不负对方,这是在内涵谁呢?   顾玄心里的小火苗蹭蹭往上涨,只觉得手有点痒,十分想打人。   定下来婚事后,顾淮之反倒是松了口气。这家伙脸皮厚,完全没有青少年被提起婚事的害羞感,还能平静地同顾玄商量,“若是要定下婚事,六礼的时间可不少,估摸着最早也得到明年吧?正好这回科举的成绩要出来了,等放榜后,得了个好名次再去徐府提亲,也算是好事成双。”   顾玄仔细看了看顾淮之的表情,发现这家伙还真没有一点害羞,也忍不住在心里夸了他一声沉稳。想当年他听闻自己的婚事还微微激动了好几天,这小子倒好,仿佛成亲的人不是他一般,还真是厉害。   顾淮之不知道的是,徐清漪回府后,吴氏同样探了探她的口风。一提到顾淮之,徐清漪便瞬间想起之前被他搂在怀里的情景,慢慢红了脸,头也越来越低,显然是默许了。   吴氏极为高兴,倒是徐晖听了消息后有点不乐意,觉得太便宜顾淮之了,默默在心里决定好好在官场同顾淮之较个高下,让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可是有强大的靠山的!   徐晰就直接多了,没个正行地趴在徐晖身上,目露憧憬之色,“你说,我趁着这个机会跑去向顾淮之要个几十坛神仙酿如何?”   徐晖一脸嫌弃,默默将对方推开,“你脑子里除了喝酒就不会想点别的?”   徐晰:……咱俩到底谁是哥?   顾徐两家的亲事就这么口头上定了下来,双方默契地把提亲之事挪到了放榜之后。   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科举选仕,不知牵动了多少人的心。放榜前一日,不知有多少考生激动地睡不着觉,脑内已经想好了自己日后封侯拜相权倾天下时的风光场景。好不容易挨到清晨第一声鸡鸣,便有人按捺不住匆匆洗漱一番便赶往贡院门口等着放榜。   顾淮之心理素质贼好,基本都能猜出来自己的排名范围,顾淮之也没什么好激动的,一觉睡到大天亮,悠哉悠哉地用了早膳才慢悠悠地出了门。   小厮早就为顾淮之在酒楼定好了包厢,顾淮之只需要在包厢等着小厮过来报喜便成,很是悠闲。   凑巧的是,顾淮之隔壁,就是徐晖的包厢。   两人在包厢门口打了个照面,徐晖身后还跟着徐清漪。   再次见到徐清漪,顾淮之的心态便有些许微妙的变化。徐清漪同样有点不自在,强自镇定地给了顾淮之一个笑脸,耳朵却悄悄红了。   顾淮之顿觉有趣,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徐晖见状,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恰巧打断两人的“眉来眼去”,平静道:“顾兄来得倒早。”   顾淮之见徐晖防贼似的防着自己,恶趣味顿起,忽而乐道:“五哥来得也不晚啊。”   要是没记错,徐晖在徐家排行五,之前徐清漪还管他叫五哥来着。   这一声五哥一出,徐晖一贯冷峻的表情,顿时崩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淮之,眼神极为震惊。看得顾淮之特别想给他配个表情包: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   徐清漪脸色爆红,极力保持冷静,“有话还是进屋说吧。” 第58章 放榜   顾淮之见徐晖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心下暗笑,听了徐清漪这话后,顾淮之顺势点头,略微抬手,“相逢即是有缘,你我二人同来等放榜的消息,索性坐下喝杯茶聊聊天,不知五哥意下如何?”   徐晖简直想拿根针把顾淮之的嘴给缝上,脸色漆黑的瞪了顾淮之一眼,咬牙切齿道:“不必叫得这么亲近。”   顾淮之看了看一旁的徐清漪,表情十分无辜,“迟早的事,先改口还是五哥你占了便宜呢!”   听着顾淮之一口一个五哥,徐晖也只能憋气,彻底服了,“行,咱们进屋坐下来好好聊聊!”   可别站在门口胡说八道了!   顾淮之低头忍笑,上前推了门,走到八仙桌旁,顾淮之顺手挪了挪椅子,转头对着徐清漪一笑,“坐吧。”   徐晖越看越不爽,不等徐清漪开口,自己便一屁股坐在了顾淮之刚刚拉开的椅子上。   顾淮之也不在意,风度极佳地对着徐清漪点点头,转身坐在了徐晖身边。   这一坐,徐晖忍不住狐疑地看了顾淮之一眼,桌子就四个方向,顾淮之坐在了徐晖身边,徐清漪见徐晖方才这态度肯定不会选择顾淮之身边的位置,最终结果只有一个:顾淮之和徐清漪面对面而坐。   这可比坐旁边暧昧多了,毕竟一抬头就能来个深情对视。徐晖就算陷入小舅子挑刺心态中,也不得不承认,顾淮之皮相极佳,是那种一见面就能勾去姑娘芳心的相貌。这么面对面一坐,他妹子心下还不得小鹿乱撞?   徐晖不由怀疑,这不会是顾淮之故意为之的吧?   顾淮之大大方方地任由徐晖打量,脸皮之厚简直刷新了徐晖的认知。   徐晖忍不住问顾淮之,“你待人一直都这么……热情的吗?”   顾淮之笑弯了眼,亲切道:“那倒不是。毕竟亲疏有别,一家人自然不用那么见外。”   一家人……徐晖默默咽下嘴里的脏话,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养气功夫才勉强维持住了从容的表情,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今日放榜,你觉得自己能中否?”   那必须能啊!顾淮之可自信了,“大话不敢多说,前五应该有望。”   徐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语气艰涩,“我一直觉得顾兄性格沉稳,倒是不曾想,顾兄也有如此活泼的一面。”   也难怪徐晖深感震惊,最初和顾淮之见面时,顾淮之多有风度一人啊,从小深受顾玄的熏陶,养气功夫一流,举手投足间既有顾玦那股名士风流的潇洒之态,眉眼间又有顾玄那般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沉稳大气。徐晖自己走的就是沉稳路线,家里还有个不着调的二哥时不时摧残一下他的精神,本以为顾淮之和他是一路人,却没想到顾淮之那是稳中带皮,皮起来根本就没有脸面可言!   瞎叫人不说,说起成绩来也不带谦虚的,就算你真考得不错,好歹口头上意思意思谦虚几句,大家再相互吹一波不好吗?   顾淮之见徐晖估计要被自己逗到炸毛边缘了,赶紧笑道:“考完回府后我便将试题与文章都默写出来给我阿公看了,不然我也说不准自己能排多少名。”   徐清漪掩嘴一笑,直接揭了徐晖的底,“这可巧了,五哥之前也是默写出来后去问了阿公,阿公也这么说。”   顾淮之微微挑眉,“确实够巧。五哥太过谦虚了,提都不提一句。”   徐晖轻咳一声,淡定道:“还未放榜,我也不好说大话,只怕考得不好,反而丢了脸面。”   “无妨,眼下也快到了出榜的时候了,很快就能知道咱们到底排多少名。话又说回来,当天五哥可是口口声声要与我一较高下,不如我们来比一比,谁的排名低,今日这茶钱就由谁出,如何?”   些许喝茶的钱,徐晖也没放在眼里,甚至觉得有些磕掺。不过这也是一个彩头,重点在于比,徐晖果断点头,终于从顾淮之不要脸的精神冲击下恢复过来,不再在意顾淮之的称呼问题,淡定道:“那就比上一比。”   有了顾淮之时不时的暖场,包厢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就连原本还有几分害羞的徐清漪也大大方方地加入了聊天,就是眼神同顾淮之对上的时候有些许躲闪。   时间在他们三人愉快的交谈中一晃而过,三人聊得正起劲儿,就听见外头锣鼓震天,人声鼎沸,三人互相看了看,表情是如出一辙的郑重,这应该是放榜了。   徐晖面色平静,镇定地端着茶杯轻啜了一口茶,顾淮之眼神往窗外的街道瞟了瞟,琢磨着他那小厮过来报信该要多长时间。   让顾淮之没想到的是,他的小厮和徐晖的小厮竟然同一时间赶到,喘着粗气一脸喜色:“大公子,状元!你中了状元!”   “五公子,你中了探花!”   状元还真落在自己头上来了啊!顾淮之心下一定,笑着看向徐晖,“看来今日五哥要破费一番了。”   “不碍事,就当是我恭喜高中状元了。以后你我同朝为官,更该守望相助。”   “那是当然,还请五哥多多照拂。”   徐晖自然也同徐道宏分析过状元到底会花落谁家,当初徐道宏的观点和顾玄一致,说顾淮之的胜算非常大,是以徐晖当日在贡院门口才会对顾淮之下战书。这会儿得闻顾淮之中了状元,徐晖也并不意外,反而更为好奇另一个压在他头上的是谁,“榜眼何人?”   徐家小厮面露难色,低头小声道:“回公子,榜眼名为夏嵩,鲁地之人。”   “姓夏?”徐晖微微皱眉,“世家之中,好似没有姓夏的。”   顾淮之略一琢磨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沉声道:“第一次开科举,陛下总归要考虑全局。一鼎甲三人,士族占了两人,留一个名额给寒门,也是帝王的制衡之道。”   徐晖点头,想明白后也不大在意排名,世家子弟最是清楚,日后官场沉浮,也并非以排名而论。徐晖很是心宽,温声道:“这倒也是,你我一状元一探花,好事成双,当浮一大白!不知顾兄是否心疼你的神仙酿,二哥在家念叨好几天了?现在顾兄喜事临门,不如再喝上几坛?”   顾淮之大笑,“合着五哥也惦记着我的酒啊?行,回头我就让人给你送个十坛八坛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是真难受,秃头,忍不住要睡了 第59章 进宫听诏   这次科举,因为朝廷初立,需要的人才比较多,元熙帝录取了六百名考生。众多寒门学子翘首以盼等着出了榜,却还是忧多乐少。   顾淮之也很惊讶,除却中途身体不适弃考的世家子,本次参考的世家子悉数被录取,并且排名还不低,几乎占尽了前两百名的位置。   说句夸张点的话,世家子这成绩就跟后世奥运会的我兔乒乓球队似的,不是看对手有多少人,而是看我兔来了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前排全都被我兔给包了。   简直就是一次对寒门子弟的吊打。   但仔细一想,顾淮之又觉得这成绩没毛病。   开天辟地头一回科举,士族们心里再怎么不乐意,面子也绝对不能丢。   在这个知识几乎被士族垄断的朝代,士族子弟的学识和见识比寒门学子高出一大截那是肯定的。更别提士族们心里还憋着一股劲儿,想给元熙帝一个小绊子,派去参加科举的,都是族内出挑的青年才俊,那些混吃等死的纨绔根本就不在长辈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次科举,基本可以看做是士族人才与寒门人才的竞争。很显然,士族至高无上的地位并非是他们用嘴皮子换来的,就算科举制度打破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官场垄断,考起试来也照样能碾压全场。   这一场无声的比拼,士族扳回一城。   顾淮之自己早就有了预测,不至于高兴到失态,很是淡定地回了府,结果一进门口就被贴着耳边响起的铜锣声震得差点耳聋,扭头一看,顾玦一手提着铜锣一手握着帮着大红布头的棒槌,笑得不怀好意,一脸意犹未尽,眼看着又要在顾淮之耳边再来一下。更可气的是,顾凝之领着一帮弟弟妹妹还在旁边鼓掌叫好看热闹。   电光火石之间,顾淮之果断伸手夺过了顾玦手里的铜锣,无奈叹气,“小叔,你这还没沉稳几年,怎么又开始不靠谱了?”   顾玦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极为无辜地一摊手,“我怎么不靠谱了?状元回府,小叔我亲自敲锣打鼓为你道贺,还委屈你啦?”   顾淮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啊,差点把新任状元震成个半聋子,真是谢谢你啊!”   “客气客气!好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阿公和你爹生性内敛,哪怕心里再高兴都不会多夸你几句。还是小叔我好吧?多热情!”   顾凝之和顾洄之两个青少年一同起哄,“小叔最厉害!”   顾淮之瞪了他们一眼,又看了一眼满脸天真跟着他们傻乐的顾泽之,一脸不忍直视,简直不敢相信顾玦这个亲爹就是这么带孩子的,“小叔,泽儿还小,你可别把他也带歪了!”   这个也字,就十分灵性了。蹦跶得正欢的顾洄之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中了一箭,偷偷地往顾凝之身后藏了藏。   顾灼华最不怕顾淮之,见顾淮之成功压制住包括顾玦在内的一众男性,顾灼华眼珠子一转,蹬蹬蹬地跑到顾淮之身前,仰着头一脸天真地看着顾淮之,眼中满是好奇,“既然大哥已经中了状元,接下来家里是不是该准备大哥和清漪姐姐的婚事了?”   “对对对,看来我们马上就能有大嫂了!双喜临门啊!”   除了顾灼华外,顾淮之挨个儿给了他们一个脑崩儿,没好气道:“净会瞎起哄!现如今朝廷科举取士,你们日后可是要经历重重考试,竟然还这么没个正行,看来还是课业布置得太少!”   一提课业的问题,顾凝之赶紧一把抓过顾洄之和顾泽之两个弟弟,蹭蹭蹭就没了影儿,那架势,就跟后头有狗在撵他们似的。   顾淮之好气又好笑,憋了半天,转头把锅扣在了顾玦头上,“小叔你自己看,你都把他们祸害成什么样了?”   天降黑锅,顾玦震惊,“那不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吗?你小时候我也没少逗你啊,你现在不挺好的?”   顾淮之心说自己那是有了上辈子的经历才躲过了你的沙雕冲击,那几个没开挂的家伙哪里扛得过你的精神污染?   顾灼华等了半天还没听到顾淮之的回答,忍不住噘了噘嘴,用力扯了扯顾淮之的袖子,不高兴道:“大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顾淮之对顾灼华更为有耐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问道:“你喜欢她吗?”   “那当然!”顾灼华点头,一双杏眼笑成了月牙儿,“清漪生得貌美性子又温柔,谁不喜欢她呀?”   顾淮之故意逗她,“我记得那天好像有个姑娘也不比你清漪姐姐差呀?”   顾灼华顿时一脸嫌弃,“范姐姐吗?我不喜欢她,她明明心里不怎么待见我,却一直刻意接近我,比清漪姐姐差远了!”   说完,顾灼华顿时警惕地看了顾淮之一眼,绷着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道:“大哥你不会看上了……”   顾淮之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顺手也给了她一个脑崩儿,“小姑娘家家,嘴里怎么没个把门的?”   “在大哥面前我才敢这么放肆的,在外人面前我的言行举止可是世家贵女的典范!”   顾淮之看着这个身量只有自己一半的“贵女”,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你还挺会做表面功夫的。”   顾灼华哼了一声,转身跑了。   顾玦在一旁看了一出兄妹互怼的好戏,见自己女儿吃了亏也没在意,等顾灼华跑远了,顾玦这才笑眯眯地看着顾淮之,摸着下巴一脸流氓样,“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两大喜事啊!”   顾淮之给了顾玦一个淡定的笑容,风度翩翩地拨开他,大步向前往正院而去。   顾玄早就得了消息,见顾淮之过来,顾玄很是欣慰,“不错,没辱没我顾氏擅文的名声!”   顾淮之弯腰拱手,“多亏阿公费心教导。”   “行了,客套话就不用说了。眼下还有两件要紧事,一是殿前听诏,打马游街。二便是与徐家的亲事,纳彩之礼,还得你亲自去打两只大雁来为好。”   顾淮之点头,“明日游完街后,我便邀人去郊外。”   说来也是坑爹,考中进士的考生打马游街这主意,还是当初顾淮之见冯克己的提议中对进士们的待遇太平淡,不能体会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春风得意中进士的嘚瑟心情,好心添上的。   结果这一添,反倒坑了自己。   这年头儿最流行掷果盈车,顾淮之出门基本都是乘坐牛车,偶尔几次上街游玩,便被大胆的小娘子塞了一堆花果。这要是状元游街……看热闹的往自己身上扔花也就算了,要是有心大的兜头一个果子砸过来,那怕是得酿成人间惨剧吧?   顾淮之不由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可能受到了威胁。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准备明天进宫听诏的事宜。顾淮之经常见元熙帝,对面圣这事儿没什么心理压力。让顾淮之更感兴趣的是,那位榜眼夏嵩,能压徐晖这等顶级世家子夺得榜眼之位,这位寒门学子可不简单啊!   顾淮之莫名还有种兴奋感。 第60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第二日清晨,因着要进宫听诏, 顾淮之特地拾掇了一下自己, 自我感觉又帅出了新高度后,顾淮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一脸云淡风轻地出了门。   宫门前, 顾淮之又和徐晖打了个照面。两家马上就要结亲, 顾淮之自然是和徐晖站在了一块儿。   陆平章等人来得更早,只不过同之前在贡院门口等待时一样,双方泾渭分明, 隔着一段距离。顾淮之粗粗一扫, 也只看见陆平章这一个脸熟的家伙。   徐晖微微往顾淮之身边凑近了点,面容平静,眼神也没往庶族那边扫, 嘴里却在向顾淮之介绍, “看见陆平章背后那个蓝衣学子了吗?那就是夏嵩,年纪也不比我们大多少,看来,寒门之中,也有天才人物。”   顾淮之闻言,大大方方地看了过去, 想见见夏嵩这个狠角色。   对方约摸二十四五的年纪, 小麦色的肤色,瞧着很是健康,五官虽不如顾淮之和徐晖出色, 也是个英气的帅哥。这会儿夏嵩双手负在身后,淡定地站在陆平章身后。即便身边不断有人追捧他,夏嵩眉眼间也不见一丝自得之色。   似乎感受到了顾淮之的目光,夏嵩微微偏头,正巧对上了顾淮之打量的眼神。   顾淮之微微一笑,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之意,坦然向夏嵩点了点头,眼神中释放出了友好的信息。   夏嵩不由一愣,而后也回了顾淮之一个淡笑。   徐晖小声赞了一声,“这等气度涵养,倒不似寒门之人。”   顾淮之偏头瞅他一眼,“寒门之人何其多,有部分出众的人才也不足为奇。”   “这倒也是,日后如何,还是官场上见分晓。”徐晖点头,又将话题歪到了顾淮之身上,“你也一样,到时候你这个状元若是还不如我这个探花,怕是要被人嘲笑一辈子。”   “五哥心里关心我,又何苦故意用言语激我?”   一听顾淮之又来这套,徐晖直接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一甩袖子转过头去不再理会顾淮之这家伙。   顾淮之暗笑。   不多时,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顾淮之等人又仔细整理一番仪容,以免御前失仪闹出笑话。   六百名进士排好队跟在内侍身后前往太极殿,一路上只能听见众人的脚步声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顾淮之倒是淡定,当初他参加过的活动多了去了,动不动也是成百上千人的精英人士聚会,心理素质早就被练出来了。更何况,待会儿两边站的官员,一堆人是他亲戚,地位最尊贵的那位,也是打小就见过的,就是听个诏,不必太紧张。   到了太极殿前,元熙帝和大臣们还未出来,两旁侍卫腰间悬着刀,身姿笔挺面容肃穆,眼神似乎还透着凶光。顾淮之一见之下就猜出这波人应该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浑身的气质和没见过血的士兵有着本质的区别。或许是元熙帝有意给自己等人一个下马威?   顾淮之等人按皇榜排名的顺序站好,每行二十个人,整整齐齐地站出一个长方形方阵,一眼望去就跟军训似的。   顾淮之作为状元,自然站在头一排。排名靠前的基本都是世家子中的精英,别的不说,养气功夫一流,越是大场面越能崩得住。后排有些寒门学子的心理素质就不太行了,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加上两边虽然没出声却存在感极强的带刀侍卫,又给他们增加了不少精神压力,心理素质差的,这会儿腿肚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打哆嗦。   顾淮之本以为元熙帝过了不久便会出来,没成想,他们一帮人在这里站了小半个时辰,却还没见着元熙帝的身影。   这会儿正是酷暑之时,太阳逐渐发威,一帮人在太阳底下晒着,心都好似被太阳炙烤了一遍一般。   顾淮之和徐晖对视一眼,都猜出了元熙帝的意思,微微一笑,继续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不动,一派超然物外之态,仿佛他们不是被帝王冷遇,而是在山水间游玩一般。   一旁的夏嵩反应也不慢,见顾淮之和徐晖二人这般淡定,夏嵩也绷住了自己的表情,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目直视前方,脊背挺得更加直了。   后排的人却开始逐渐骚乱起来,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更有甚者,目露不满,已经想好了几千字的长篇大论,就等着元熙帝一出来好好谏上他一回,有这么轻慢士大夫的吗?   在晾了众人将近一个时辰后,元熙帝终于出现了。   顾淮之微微抬头,也只能看见高高的台阶之上明黄色的龙袍,连元熙帝的脸都看不太清。   不过这一眼扫过去,顾淮之瞬间就看到了站在元熙帝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下更是大定,微微垂眼,等着听元熙帝的诏令。   元熙帝也没多说什么废话,勉励了众人一番便开始让礼部官员念圣旨。   第一个被点名的当然是顾淮之,让顾淮之意外的是,圣旨中只恭喜了他中状元,并未授官。   接下来的也一样,除却一鼎甲外,其他的便只说赐进士出身或同进士出身,愣是没提任何官职。   顾淮之不由一愣,冯克己的意思,不是说放榜后就授官吗?怎么现在又来这么一出?   不过顾淮之也就在心里奇上一奇,反正他是状元,官职总归少不了他的,就是不知道哪位突然又想了一出,结合方才故意考验新科进士之事,顾淮之觉得,元熙帝大概是想再让他们多受点考验吧。   顾淮之这猜测果然没错,直到礼部官员宣读完所有人的名单,元熙帝这才缓缓开口,“诸位乃是本朝第一届进士,汇集了天底下所有的英才,朕心甚慰。然为官之事,关乎江山社稷和百姓安危,哪怕是朕,也无法随心给你们授官。今日宣诏,只是恭喜你们得中进士,若要授官,你们还得参加吏部的选试,根据你们的长处来给你们安排官职,如此一来,对你们,对百姓,都是好事一桩!”   众人听了元熙帝前半段发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听了后半段,大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偷偷松了口气,也就是再考一次试,要人命的贡院九天科举考试都撑过来了,这次吏部的选试总不会比先前更惨。   大家很是淡定。   元熙帝说完后,便笑着抬了抬手,“多年苦读,一朝登临天子堂,此等快事,该好好热闹一番!去吧,骏马已经为你们备好了,骑着高头大马去京城街道游一圈,让京城所有百姓都好好看看,我大齐朝下一代的国之栋梁,到底是何风采!”   众人被元熙帝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顾淮之和徐晖对视一眼,压住自己内心的豪情,淡定地谢了恩,从容不迫地领着众人往宫外而去。   元熙帝见状,微微点头,眼中流淌出真切的笑意,转身对着顾玄和徐道宏感慨道:“二位教出了两个好孙子啊!这两人明明年纪最小,气度却比其他人强上许多。”   顾玄微微一笑,“依臣之见,榜眼也不错,寒门出身,还能如此沉稳大气,实属不易。”   元熙帝淡笑不语,摸着刚刚蓄好的胡须,心中豪情万丈,“他们,便是我大齐的未来!他日我大齐海晏河清,太平盛世,必有他们一功!”   顾淮之不知道元熙帝还特地夸了他一波,现如今他正骑在马上,两旁英武不凡的侍卫鸣锣开道,早就翘首以盼等着看状元郎的百姓们顿时沸腾了,赶紧跑出来将两边围了个水泄不通,伸长脖子等着看未来的官老爷们。   不得不说,顾淮之的颜值是真的能打,哪怕在一众风格各异的帅哥之中,顾淮之依旧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仿佛有人给他打了个探照灯,无论身处什么场合,他就是最耀眼的崽。   加上顾淮之今天还特地拾掇过一番,又有状元光环在身,颜值暴击值成倍增长,不知道多少小娘子一见之下就失了神,反应过来后便疯狂欢呼尖叫,抄起手中的鲜花手帕就往顾淮之身上扔。   顾淮之面上淡定微笑,心下却默默松口气,好在没人扔水果,不然的话,自己怕是要被砸个满头包。   徐清漪在昨天酒楼的包厢里,站在窗边偏头看着意气风发的顾淮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甜蜜的笑意。   顾淮之心有所感,抬头望去,就见到了窗边那抹俏丽的倩影,下意识地给了徐清漪一个温柔的笑容。这一笑的杀伤力有点大,周围小娘子们的尖叫声更为疯狂,四面八方的花朵像雨点一般往顾淮之的方向扔去。   等到顾淮之骑马经过窗前时,徐清漪灿烂一笑,瞅准了时机将自己手里的花扔了下去。正巧顾淮之一直分神关注着徐清漪的动作,眼疾手快地侧身接住了徐清漪扔来的花,还十分潇洒地拿着花对着楼上的徐清漪挥了挥。   这简直就是当着京城所有百姓的面在秀恩爱!   夹道两边的欢呼声起哄声鼓掌声震耳欲聋,间或还夹杂着小娘子们的哭声,“天爷,这般俊俏的郎君,竟然有了心上人!”   顾淮之都没想到自己这个举动会引来这么大的反应,这才发现自己好像骚包过头了,悄悄转过头去看了看小舅子的脸色。   很好,徐晖的俊脸,彻底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徐晖:每当我觉得顾淮之这人还不错的时候,他就立马能搞个骚操作,心累 第61章 流言   顾淮之游街时那一出,直接引爆京城所有百姓的激情, 以至于游街都结束了, 大家都还在打听,状元郎的心上人, 到底是哪家小娘子?   很快, 京城百姓们的疑问便得到了解决。第二天, 顾淮之一身飒爽骑装,弓箭俱备,骑着骏马出了城, 回来时带着两只大雁, 明眼人一看便知顾淮之这是要去女方家上门求亲的架势。   有好事者还开了赌局,赌的就是状元郎未来的妻子到底出自谁家。老百姓性情十分淳朴,想的也简单, 在他们看来, 顾淮之这个状元郎生得俊美又满腹才华,那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儿郎,他的妻子,自然也该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女郎。   巧了,这些年京城最出名的女郎就俩:徐清漪和范婷,并称为京城双姝。   百姓们一琢磨, 徐家和顾家一直姻亲不断, 这么来看,顾淮之娶徐清漪的可能性更大。   然而不知何时,便有顾淮之在竹苍亭对范婷一见钟情的流言传出来,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二舅远方表叔家的侄女的邻居家儿子就在当日那个酒楼做工,人家说了,状元游街那天,范家的女郎真去了酒楼,指不定两家好事将近了。这人还把范婷一顿夸,说是这女郎美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看着就跟状元郎很是般配。   众口铄金,顾徐两家之前为了徐清漪的名声,也没传出来话来。不知情的人听着这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真以为顾淮之要和范婷定亲了,更有同科士子跑去恭喜顾淮之,贺他喜事将近。顾淮之原本还挺高兴,自己马上就要去徐家提亲了,有同年特地跑来恭喜自己,也是人家的一份心意。不过听着听着,顾淮之便忍不住皱了眉头,和我定亲的是徐清漪,你跑过来祝福我和范婷是什么鬼?   见对方还在滔滔不绝地祝福自己和范婷,顾淮之赶紧伸手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无奈道:“朱兄,你是不是弄错了?我确实要定亲了,但是跟这位范姑娘毫无关系。”   这就有点尴尬了。   正巧徐晖路过,顾淮之伸手扯了徐晖的袖子,亲亲热热的笑道:“五哥,这是要去哪儿?我同你一道走走,顺便聊几句。”   那位闹了个大乌龙的朱兄一听顾淮之这称呼,瞬间顿悟:原来顾淮之的心上人是徐家女郎!   不过等他想明白后,顾淮之已经和徐晖走远了。丢了个大脸的朱兄回去后立即把其他还在传流言的人一顿喷,说你们能不能不瞎逼逼,造谣造得有鼻子有眼的,人家顾淮之亲口说了,他跟范家姑娘根本没关系!人家辟谣后转头就亲亲热热的喊徐晖五哥,懂?就你们能叭叭,好姑娘的名声都给你们败坏了!   其他人全体不服:我们是能叭叭,那也没你能折腾啊。我们也就私底下说说,你不是送上门去向人展示自己的智商堪忧吗?   双方一顿掐,读书人嘴皮子最溜,你一言我一语事态瞬间升级,吵到最后竟然演变成了徐范之争,一边说范家女郎多么美丽,一边说徐家女郎才是贵女典范。不然的话,人家顾淮之干嘛不选范氏女?   别说,这一套说法还得到了许多百姓的认同,传出去后,大家一致认为徐氏女才是仙女下凡,堪配状元郎。   范氏女莫名其妙就降了一个档次,风评被害。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不过短短几天,流言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大街小巷。   顾淮之让人一打听,稍微一琢磨就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人搞鬼。这种拉踩手段,就跟后世娱乐圈没什么区别。嫌疑最大的,顾淮之觉得是另一个当事人范婷,不是顾淮之自恋,现在想想,范婷那天看他的眼神确实不一般。   问题是,顾徐两家的亲事都已经定下来了,范婷搞这点小动作也没必要啊?哪怕自己不提前说明,到时候自己前去徐家提亲,这一切流言不就全部不攻自破了吗?最终结果也是像现在这样,顾徐两家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范婷名声受损。   范婷不至于出这么个昏招,弄个回旋镖往外飞一圈最终返回一把插在她自己身上吧?   巧了,徐清漪和顾淮之想一块去了,觉得以范婷平日里还算规矩的做派,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主要是这事儿对她没任何好处,反而还损了名声。   问题是,范婷早已不是徐清漪记忆中的那个范婷,这事儿还真是她干的。所有事情一旦做了总会留下马脚,范婷并不是特别聪明的人,这回传流言也没跟家里人商量,徐家那边,徐晰出手动用家族势力一查,一切全都明明白白。   徐清漪惊讶之下连生气都忘了,完全想不明白范婷为什么会突然来上这么个骚操作,怕是上回那一摔没伤到脚,反而伤到了脑子。   顾淮之听闻这事儿后也十分无语,直接给范婷盖了个蠢货的戳,更加庆幸自己要娶的人是徐清漪,更是对范婷未来的丈夫表示同情,这智商,多影响下一代。   顾淮之吐槽了一阵,转头将自己拾掇一番,风度翩翩地登了徐家的门,身后跟着一长串象征吉祥的礼物,打头的便是顾淮之亲自打下的两只大雁,可见其诚心。   徐家人对顾淮之的印象极好,徐道宏以往在家也没少夸顾淮之,又有徐氏的颜面在,顾淮之成功跳过了岳父岳母和大小舅子的嫌弃考验这一环,直接进入了丈母娘看女婿阶段。   徐道宏四个儿子,三个外放,现在在京城的,也就是嫡长子徐思勉一房。   徐思勉和苏氏膝下育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中,次子徐晰和幼子徐晖顾淮之已经见过了,并且成功攀上交情。长子徐曜顾淮之还是头一回见,这位简直就是徐道宏的翻版,一脸人畜无害笑眯眯的模样,亲和力十足,看着就让人心生亲近之意。见识过徐道宏能耐的顾淮之直接给这位大舅子打上了一个不能忍的标签,这位就属于笑眯眯把人推坑里别人还对他感恩戴德的那一类人,当朋友十分有安全感,要是当他的对手,那可太让人头疼了。   顾淮之还觉得有趣,心说徐家这基因也挺厉害,三个儿子三个样,笑面虎、逗比和面瘫竟然凑一块儿了,真是完美体现了物种的多样化。   就是不知道,徐清漪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这么想着,顾淮之心里还有点小期待。   徐晰见了满满一车酒后就挪不开眼了,左瞅瞅右瞧瞧,偷偷吩咐人让他们把酒全都搬去他院子里。   其他人正在看顾淮之带过来的聘书,没注意徐晰的小动作,竟然就这么让他糊弄了过去。   等到顾淮之顺利走完纳彩流程刷满徐家人的好感值回府后,就听见徐家二公子被训的小道消息传了出来。   顾淮之沉默了片刻,直觉是自己带的那一车酒的锅,但是为了徐晰的面子,顾淮之只作不知,默默向徐晖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接下来便是吏部的选试,吏部尚书就是顾玄,哪怕顾玄十分有素养不会向顾淮之透露试题,但给他画个重点来个模拟考还是可以的。顾淮之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还叫上了徐晖一起过来享受大佬的开小灶待遇。   果不其然,这次选试,表现最为出众者,便是顾淮之和徐晖二人。也可以说,这次选试,将世家子的优势扩大了。   术业有专攻,优秀的世家子耳濡目染之下对官场那一套门儿清,不仅清楚暗中的操作,更明白公文如何批阅,如何断案如何处理庶务。可以说,现在把他们扔去上任,个个儿都能干得有模有样,全是熟练工。   相比之下,夏嵩等人也有过处理庶务的经验。只不过他们的经验来自于给人当幕僚,很多人更是接触不到更高一层的争斗,完全就是吃了眼界的亏。   对于这个结果,元熙帝也不意外,会考试不代表会做官。冯克己出的科举试卷偏向庶族,顾玄这一手虽然暗中偏向士族,但理由完全充分,元熙帝哪怕心里稍微偏他舅舅一点,也不会对顾玄这做法有什么不满。   于是,顾玄直接让人按照选试结果给众人授官,大多都是外放,留在京城的较少。新朝初立缺的就是基层县令,刚通过科举的进士也不可能给他们品阶太高的官,全都从县令做起。至于那些擅读书写文章却不够灵活的,顾玄则将他们全部安排进了翰林院,为了避嫌,顾淮之和徐晖也被安排进了翰林院。   顾淮之的状元名头可算是有点用了,他被元熙帝点名赐了翰林院修撰一职,正六品,夏嵩和徐晖则被封了翰林院编修,从六品。   其他进翰林院的,八品,外放的也是八品甚至九品。   相比起来,顾淮之三人这个一鼎甲起点高了其他人一大截。   顾淮之暗暗松了口气,翰林院挺好的,现在不少人还不重视这个地方,日后这里就是储相之地,清贵得很,好地方!   新上任的翰林院修撰工作热情高涨,穿过来十多年了,可算是有份正经工作了。上辈子的工作狂顾淮之瞬间觉得找回了一丢丢熟悉感,心里很是满意。   这时候,顾淮之听到了一个消息:郑氏一族有人进京了。   顾淮之微微挑眉,郑氏?徐清漪真正的父族?虽说对方和徐清漪的血缘离得有点远,好歹也是同族,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进京,那就要好好提防他们搞事情了。   虽然还没把徐清漪娶回家,但在顾淮之心里,徐清漪就是自家人,现在他护短,完全没毛病。   顾淮之对郑氏进京略微犯嘀咕,有人听到消息后却几乎要发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码到了现在,困=_=   感谢初甜小天使的手.榴弹,爱你么么哒^3^ 第62章 郑氏   顾淮之踏入官场后,顾玄便将手中部分情报来源给了他。郑氏进京的事情本来和顾氏没什么关系, 只不过考虑到徐清漪的身世, 顾淮之还是对即将进京的郑氏分去了一丝关注度。   这次进京的算是郑氏如今的嫡系,虽说是嫡系, 也就是个面子光, 毕竟郑氏真正的嫡系还在世上的就只有徐清漪一个人, 还是个顶着徐姓的郑氏嫡系。   让顾淮之感到意外的是,郑氏这一支子嗣实在不丰,竟然只一个独子, 唤做郑文襄, 据说此人亦是聪慧过人,在当地颇负盛名,长得也极为英俊, 堪比当年在云州的顾淮之。年纪也跟顾淮之差不多大, 算下来只比顾淮之大上一岁。   顾淮之不由沉默,这年头儿的天才这么不值钱的吗,随随便便就能冒出来一个?   这就是顾淮之的思维误区了,哪个年代都不缺天才,后世各种神童简直不要太多,大学还设有少年班, 完全就是天生的智商压制。顾淮之能在满地文盲的封建社会遇上一堆天才, 纯粹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在顶级权贵圈中,自身也是个天才。大佬都跟大佬玩,能入大佬眼的, 那必须都是有几把刷子的人物,普通人的消息根本连进入顾淮之书房的资格都没有。   顾淮之纵横商场那堪称神一般的直觉这会儿再次发挥了作用,将马上要进京的郑文襄列为了重点关注人物。   比顾淮之更重视郑文襄的,自然是上辈子死在郑文襄手里的范婷。这位一听郑氏进京的消息后,差点没崩住脸上的表情,手上一个不稳就打翻了刚换上的茶杯。   事实上,要不是郑文襄给范婷的心理压力太大,范婷之前也不会在听到顾淮之和徐清漪两人的亲事时受到双重刺激让人传损人不利己的流言。   顾淮之心里的小本本也记着范婷的账呢,让人关注郑文襄的同时,竟然还有了意外收获,说是范家也有一股势力在打听郑文襄的消息。顾淮之好奇心大起,继续调动手中的人手去查范家这条线。结果自然不用多说,顾淮之作为顾氏未来家主,手里掌握的能量怎么可能是范婷一个闺阁女眷比得上的?就跟上次徐晰查流言的事一样,范婷的小动作同样被顾淮之查了个一清二楚。   让顾淮之更感兴趣的是,明面上来看,郑氏多年没进京,范婷应该不知道郑文襄才对,结果她明摆着就是冲郑文襄去的,还有意想给郑文襄挖坑,那就有意思了。   什么仇什么怨啊?   顾淮之仔细一琢磨,正巧他也想探一探郑氏此行的目的,并没阻止范婷的动作,反而让人暗搓搓往里面加了一把火。这等浑水摸鱼借刀杀人的事情,顾淮之干得十分熟练,反正到时候也是郑范两家互相插刀,关他顾氏什么事呢?   良心说丢就丢的顾淮之对此不但不觉得愧疚,反而美滋滋的。   坑都挖好了,就等着猎物乖乖往里跳了。   好歹也是世家,郑氏虽然久未进京,但上几代留下的人脉还在。认真算起来,世家大族基本都连着亲,郑氏一行抵达京城那日,京中世家碍于情面,也让人备了礼物在城门口等着为他们道喜。   顾淮之那日还要当值,并未前去见见让他凭直觉关注的郑文襄。   不过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在,顾淮之第二天就和这位进京一天便靠脸收服了一波迷妹的郑文襄。   嗯……这位长得颇具特色,顾淮之见到郑文襄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位要是生在后世,大概就是那种让无数人惊呼“中邪魅狂狷的男主终于有个脸”的神奇存在。不过不得不说,郑文襄这种亦正亦邪的气质委实引人注目,就好比色彩斑斓的蘑菇,虽然知道它有毒,但总有人控制不住采摘的手。不愧是进京第一天就能靠脸引发轰动的人。   郑文襄显然做过功课,和顾淮之的眼神一对上,郑文襄便笑着拱手叫了一声,“顾兄,徐兄。”   礼节倒是不差,就是神情慵懒,仿佛下一刻就要咸鱼躺,和顾淮之身边一脸严肃的徐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淮之挂上了标准的笑容,正要客套几句,就听见对方毫不见外地开口道:“相遇即是缘,我初来京城,两眼一抹黑,既然碰上了,我们三家也有些渊源,不如坐下来一同喝杯茶,请二位多提点提点我?”   徐晖微微皱眉,觉得这人和他不是一路人。顾淮之却一不小心想多了,郑文襄嘴里的“三家颇有渊源”,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谨慎起见,顾淮之客气地应了郑文襄的邀约,三人选了家茶楼坐下开始聊,郑文襄这人特讲究,落座时,随身小厮已经熟练地在椅子上铺了个垫子仔细拍了拍,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放在桌上。顾淮之眼角微微一跳,直接略过这些开始和郑文襄寒暄起来,出乎顾淮之的意料,郑文襄看着没个正行感觉跟顾玦是一挂的,实则嘴巴十分紧,深谙聊天歪楼打太极之道,顾淮之上辈子的打太极经验也不少,郑文襄竟然能在这一方面和顾淮之斗个旗鼓相当,双方谁也没从对方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徐晖本就话少,见顾淮之和郑文襄你来我往暗中交锋,徐晖更加沉默,只把自己当成看客,心里默默记下两人的套话,觉得自己有些时候也能用一用。   一杯茶的功夫,足够让顾淮之确认,郑文襄,那就是一根老油条。   问题是,这位的年纪也不大,干嘛不早点进京,直接参加科举呢?现在又不好搞举荐那一套,郑文襄要是想当官,哪怕科举一路顺利,最快也得四年后。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郑文襄听了这问题后,表情有那么一丢丢不自在,艰难道:“我……生□□洁,听闻科考要在贡院待上九天……”   得,顾淮之懂了,重度洁癖伤不起。顾淮之回想了一下贡院的环境,觉得以郑文襄的洁癖程度,怕是进去后还没等到发试卷就能直接弃考。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顾淮之看向郑文襄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同情。就连看郑文襄不大顺眼的徐晖,都觉得这人有点可怜。   郑文襄反而看得开,“到时捐个官便是,反正我的才学也不是假的,总会有一展所长的那天。”   郑家沉寂多年终于进京,肯定不会放下原本的人脉不管。收拾妥当后,郑家便开始给各家下拜帖,邀他们去郑府开诗会。   这等交际之事,顾淮之自然也会到场。郑夫人也给了女眷拜帖,王氏三妯娌带着顾灼华也过来赴会。   既然请了女眷,就意味着其他家女眷也会过来。   顾淮之眼神微动,就见徐清漪跟在徐晖身后,莲步轻移,缓缓而来。   顾淮之下意识地给了徐清漪一个笑容,笑着迎了上去。众人都知道顾淮之已经去了徐府提亲,眼下见顾淮之这般行为,纷纷暗笑,只道是少年郎君情窦初开,未婚小儿女感情倒好。   徐晖已经习惯了顾淮之偶尔跳脱的行为方式,低声嘱咐了顾淮之一句,“矜持点,别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我五哥。”   顾淮之眼皮一翻,小声道:“谁要叫你五哥了?自作多情。我叫我媳妇儿关你什么事?”   徐晖:???   你再说一遍!我看你怕是想挨揍!   在小舅子的武力威胁下,顾淮之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表妹近来可好?”   徐清漪比徐晖更加习惯顾淮之的性格,之前还会被顾淮之的话撩拨得脸色爆红,现如今成功进阶的徐清漪已经能淡定面对顾淮之的惊人之语,还能反撩一把,“一切安好。”   这回答倒是中规中矩,顾淮之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徐清漪笑着冲他眨了眨眼,嘴里无声吐出两个字,“檀郎。”   檀郎是时下女子对心上人的称谓,但由于现在男色当道,顾淮之一上街也会收获无数呼喊着“檀郎”的尖叫声,这个词也并不是那么私密,却总归还是带了一丢丢暧昧。   顾淮之万万没想到徐清漪的成长速度竟然这么快,不但不脸红还学会反撩了。顾淮之不由扼腕,只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许多乐趣。   徐清漪反撩一把顾淮之后又恢复一脸端庄优雅的表情,怎么看都是贵女典范,言行举止全方位无死角。哪怕顾淮之说出来刚才她的惊人之语,估计都没人信。   这么想着,顾淮之不由一愣,艾玛这姑娘这一点跟自己一模一样啊,伪装水平可以的!   不过,顾淮之的好心情也没维持多久,范家来人,范婷赫然在列。   见了范婷,顾淮之和徐晖的眼神齐刷刷冷了下来,徐清漪的笑容也透着一股冷意,范婷原本还想过来同徐清漪套近乎,一见徐清漪这表情,再想想这段时间她给徐清漪下帖子却一直碰壁的事,范婷不由心下一突:莫非她知道了之前流言的事?   不远处的郑文襄一直在关注顾徐两家,感受到顾淮之这边的暗潮涌动,郑文襄的眼神在徐清漪和范婷之间一扫而过,微微垂眸,嘴角露出一抹略带凉薄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担心范婷,她的存在,除了推动男女主感情外加凑齐主要剧情人物外,就是为了向大家证明,重生并不会长智商    第63章 惊人推测   因着徐清漪的身世问题,顾淮之对郑家尤为关注。尤其是郑文襄这人,顾淮之一时间也摸不准他的路数。总觉得这人性子有点亦正亦邪,大概率是那种喜欢剑走偏锋踩在底线上起舞的家伙。   不过,徐清漪现在姓的是徐,当年的事知情者寥寥无几,若是郑文襄一心作死,倒也连累不到徐清漪身上去。前提是,郑家真的不知道徐清漪的真正身份。   也正是为了试探郑文襄,顾淮之对范婷抹黑郑文襄之事冷眼旁观,就是为了想看看郑文襄的处理方式,好从他的应对方法中分析出他的性格。   然而让顾淮之感到意外的是,郑文襄竟然什么都没做,就当完全不知道有人在故意抹黑他一般。要不是顾淮之时刻让人关注着郑家的动向,知道郑文襄曾经让人查过此事,顾淮之都要以为郑文襄确实不知情了。   由此可见,郑文襄这人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家伙。   当然,靠谱的世家培养出的继承人基本就没有好糊弄的。继承人可是关乎一个家族的存亡兴衰,真要养出个傻白甜,那简直是嫌自己家族过得太顺利,要给族人们人为渡个劫。   更何况,范婷对郑文襄诡异的态度,顾淮之也觉得十分耐人寻味。按理来说两人从未见过面,范婷对郑文襄下手却毫不手软,那架势,完全不是对待陌生人该有的态度,反倒更像仇人。   那问题来了,这两人素未谋面,哪来的仇恨呢?   作为一个挂逼穿越者,顾淮之的脑洞可比其他人大多了。虽然顾淮之本人是个无神论者,不过穿越时空这种不科学的事情都能发生在他身上了,其他人身上再出现点不科学的现象貌似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一点,还需要再试探一下。   至于试探的人选嘛……顾淮之默默笑了笑,镇定地向太子赵铭走了过去。   顾淮之何等敏锐,早就看出来范婷对太子有一种莫名的畏惧。考虑到目前世家超然的地位,正常的一流世家贵女对皇室的态度应该是恭敬有余,畏惧不足。哪有像范婷这种就差把害怕两个字写在脸上的?   对情绪的掌控力这么弱,顾淮之觉着,范婷哪怕真的有奇遇,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赵铭见到顾淮之倒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他俩早在云州时便自有默契,顾淮之又在科举之事上给了赵铭助力,赵铭对顾淮之委实比其他人多了几分亲近。   顾淮之也没多费心思,只是在同赵铭说话时有意无意让他往范婷站的那边走。一边同赵铭说话,顾淮之一边关注着范婷的神情,果不其然,随着赵铭离她越来越近,她的肢体便僵硬得厉害。更有趣的是,郑文襄作为主家,自然要陪在赵铭这个身份最尊贵的人的身边。   于是,顾淮之就在范婷身上察觉到了害怕与愤怒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虽然只出现了一瞬间,却被顾淮之精准地捕捉到了。   这就有意思了。   顾淮之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疑似重生者啊,貌似得到了一个可以获取重大信息的好方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回来了。接受各种板砖臭鸡蛋烂菜叶的毒打。   这段时间在准备考编,报了班没时间码字。最近在咨询商保的事,很是头大。大家记住了,社保卡千万别外借,隐患特别多! 第64章 命中注定?   情绪已经濒临失控边缘的范婷还未意识到她最大的底牌已经快要被顾淮之猜出来了,还想暗搓搓地搞点事情。有人历经苦难从头再来依然能保持初心对世界怀有善意,有人却心态失衡彻底变态走上扭曲的道路。   范婷显然是后者。   出于对徐清漪的嫉妒与对郑文襄的仇恨,范婷在这一瞬突然想出了一个天才主意——她想抢徐清漪的未婚夫,又深恨她上辈子的丈夫郑文襄,要是今天出点什么“意外”,把徐清漪和郑文襄凑成一对,那不是一举两得吗?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往水中倒入了一瓶墨一般,让范婷原本就不怎么干净内心彻底黑了下来。   虽说时下男女大防并不如以往那般严格,但顾淮之作为男子,也不便与女眷相处太久。更何况还有赵铭在,顾淮之不可能把赵铭这个太子扔在一边不管。在猜到范婷的金手指后,考虑到之前她暗中败坏徐清漪的事情,顾淮之默默在心里将范婷的危险等级往上挪了挪。倒也不是怕了她,毕竟从范婷之前那一系列的操作来看,这位就不是什么聪明人。但要是有了金手指加持,这位的杀伤力就能成倍增长。聪明人做事喜欢谋定而后动,争取利益最大化。蠢人做事却只想着自己高兴,不管后果如何先动手再说,风险不可控。   在离开时,顾淮之暗暗给了徐清漪一个眼神,示意她多防备范婷。徐清漪同顾淮之也有几分默契,瞬间明悟,微微点头,让顾淮之放心。   两人动作都不带遮掩,大大方方的,其他人只觉得这对未婚夫妻腻歪了点,也没多想。   只是范婷看了觉得堵心,要不是游山那次出了差错,现在与顾淮之你侬我侬的人该是她!   赵铭这次前来郑府,顾淮之猜测应当是另有其意。郑氏当初也是一流世家,可惜嫡系皆亡一蹶不振,近二十年来几乎要跌出世家圈。现在世家因科举一事对朝廷颇有微词抱团搞朋党,刚通过科举考试的寒门子弟显然不够成为牵制世家的势力。帝王一向讲究平衡之术,掐指一算,郑氏这个已经没落的世家正好可以拿来用一用。名望他们不缺,缺的就是一个机会。   所以才会有赵铭亲自来郑府之事。   凡事看破不说破,顾淮之面对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的赵铭同样笑得一脸和气。混官场的,哪怕你心里恨不得立马抄起刀砍死对方,见面时脸上还得保持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更何况,这才是人间真实,站在皇室角度,任何一个势力集团太过独大,那都是隐患。皇帝不信任顾玄吗?不,信任得很,给顾玄的官位比他亲舅舅冯克己还高。赵铭对顾淮之就没有友情吗?当然有。然而这一切都不妨碍他们玩平衡那一套。感情归感情,事业归事业,分得清清楚楚。   再说了,顾淮之也不认为皇室这回能成功。瞅瞅郑文襄那做派,怎么可能会甘愿成为皇室手里的一把刀,还是专门牵制世家的刀?就算人家没落了也不能这么侮辱人家不是?   郑文襄也想到了这点,对待赵铭的态度尤为客气,甚至客气得过了头。就是那种让人觉得虽然受到了最高级别的礼遇却觉得别扭的态度,分明是一场无声的拒绝。   男客这边你来我往互相试探把好好的轻松茶话会谈出了老狐狸在线挖坑逃坑的效果,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玩的就是心跳。   相比起来,女眷那边的氛围就温和得多。哪怕徐清漪已经单方面同范婷断交,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范婷硬要贴上来,徐清漪也不能一直冷着脸不理。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还得考虑主人家的脸面。正是因为这样,才给了某人耍幺蛾子的机会。   顾淮之这边还在跟赵铭聊天,女眷那头突然骚乱起来,惊叫声四起,说是有人落了水。   顾淮之当即变了脸色,赶紧往荷塘那边跑。赵铭和郑文襄同样一脸凝重,毫不犹豫地跟上顾淮之的步伐。   到了荷塘边,顾淮之随手揪过一个人,急声问道:“谁落水了?”   那人战战兢兢地答了一句:“好像是徐家女郎,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是谁。”   顾淮之低骂一声,眼瞅着湖里那人仅剩的脑袋都要沉下去了,正准备下水救人,突然反应过来,徐清漪今天的发型好像不是这样来着?顾淮之犹豫的这一瞬,郑文襄低声骂了他一句,果断地跳入水中。   顾淮之慢了一步,郑文襄已经抓住了湖里那名女子,慢慢拖着她上了岸。   众人这才发现,落水的人并不是徐清漪,而是范婷。   危机解除的那一刻,顾淮之发誓,他在郑文襄和范婷的脸上都看到了愤怒和懊悔,尤其是范婷,完全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而是一脸死了爹的崩溃。   郑文襄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想到接下来怕是该要商量两家婚事,脸都绿了。   隐隐猜到真相的顾淮之默默望天,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这么想想,还是自己更幸福。看范婷一心想破坏自己和徐清漪的婚事就知道自己和徐清漪婚后生活肯定十分美满,想想还有点小开心呢! 第65章 抢人   知道徐清漪没事,顾淮之心里不由松了口气。想着范婷今日这场落水意外怕是接下来范郑两家还有的扯皮,顾淮之和赵铭对视一眼,默契地提出了告辞。   郑文襄来不及换衣服,衣裳还在滴滴答答地掉水,也不方便多留顾淮之他们,这让郑文襄实在憋屈得慌。原本想用这次宴会的成功高调向众人宣布,郑氏又回来了。万万没想到竟然出了岔子。虽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次的落水事件有猫腻,问题是作为主家,郑氏确实要负一部分责任。女子名誉大过天,这一负责,那郑文襄就必须把范婷娶回家来了。   范婷已经趋近崩溃的边缘,这辈子她每一次出手似乎都坑了她自己,所以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上辈子郑文襄在同她翻脸前至少还和她有过一段温暖的时光。这辈子他们相看两厌,要是两家再议亲,范婷这辈子怕是还过得不如悲惨的上辈子。   另一边,顾淮之找到徐清漪后,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没事,这才低声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会突然有人落水?”   一旁的徐晖同样好奇不已,尤其是他和顾淮之都听到好几个仆人都在说徐姑娘落水了,这其中分明有问题。   徐清漪微微蹙眉,尽量把事情说得婉转,“今日范婷一直跟在我身边,去湖边赏花的建议也是她提出来的。至于为何她落水后有人误以为是我落水,跑去找你们报信,许是婢女们一时惊慌看错了也不一定。”   顾淮之和徐晖听懂了徐清漪的言外之意——范婷并不无辜。后来郑家奴婢以为落水的人是徐清漪这事,更是有猫腻。女子参加宴会,头面首饰和衣裳都是提前准备的,和别人撞衫都算是小概率事件。撞衫又撞发型和首饰,那得是其中一方在另一方家里埋了钉子,专门告诉她另一方的衣裳头面搭配。否则的话,想撞个一模一样,那基本不可能。   顾淮之这种从来没谈过恋爱的直男都能看出落水之人的发型和徐清漪今日的发型不一样,一向擅长察言观色记住各位主子喜好的婢女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对于范婷,顾淮之是彻底烦了。这货接二连三针对徐清漪,手断狠辣,还疑似重生。这样潜在的敌人,要不是上辈子的法律和道德底线还在,顾淮之真的想琢磨点办法弄死她。   至于郑文襄……顾淮之直觉这人或许知道徐清漪的身世。刚才它听见落水之人是徐清漪时,那瞬间的在意并不像是假的。后来更是因为自己没有果断下水救人,还挨了他一顿骂。徐清漪在今天才第一次同郑文襄见面,两个人就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郑文襄又不是热心助人的人,他毫不犹豫跳下水,这事儿本身本来就有问题。   顾淮之看了看身边的徐清漪一眼,默默思索着,要是自己猜测的没错,郑文襄确实是拿徐清漪当妹妹疼,更是在暗中护着她。或许在范婷的上一世,郑文襄正是因为发现她对范婷心怀不轨这才同她翻了脸?导致范婷和郑文襄的婚姻不幸福,所以含怨冲重生了?   这逻辑真没毛病。基本上猜中了七八成。要是让范婷听见了,别说再打顾淮之的主意了,怕是连出现在顾淮之面前的胆量都没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范婷这件事上,顾淮之觉得自己和郑文襄绝对能达成一致,共同守护徐清漪。   若是两人联手,足够控制住范婷这个不定时炸.弹。只是顾淮之想要从范婷嘴里套点话,比如接下家国家的发展,有没有哪里出现过重大灾情之类的。防患于未然,一举数得。   然而,顾淮之这边好不容易跟郑文襄达成共识,那头范婷寻死觅活闹着不嫁郑文襄,宁愿去庙里出家,彻底断了红尘。更让范氏家主愤怒的是,范婷让范家对郑文襄的态度要客气一点,还要把这些年的不正当收入告诉皇帝知晓。   有一说一,范婷这个思路还算正确。问题是,她又不是从小就开始故意给自己刷神童名声的顾淮之,一路走来光环无数,成功在家里拿到了话语权。   而范婷?重生前就是个典型的只关心琴棋书画的才女。问题是这个“才”放在朝堂副本,那完全没一点用。现在范婷一张嘴就让范父把已经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还要在皇帝面前把自己的脸面扒下来多踩几遍,请求从轻处理。   官场老油条范父会听范婷的才怪!   更何况范婷还因为婚事的事情上蹿下跳搞事情,范父怒了:想出家?那就去庙里待着吧!   顾淮之得知这一消息,只能说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范婷这完全是罪有应得。不过范婷的金手指十分强大,顾淮之觉着自己想要从范婷嘴里打听点重要消息,那必须得早点下手,免得这货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只是范婷哪怕要出家,也是进了范家的家庙,顾淮之想把手伸进范家家庙中,难度还真不小。   这时候,皇帝又有新动作了。   之前决定开科举时,众人商量过许多次,最终才勉强达成一致,科举可以开,举荐制也不能立马取消掉。这是为了防止野有遗贤的情况,同样也防止科举录了一批有才无德的人,把官场搞得乌烟瘴气,还找不到人顶替他们的位置。等到日后确定科举选拔出的人才确实有才又有德,才慢慢取消掉举荐制。   所以,在这个背景下,皇帝一拍脑门儿,刚进京的郑氏子好像不错,只可惜错过了这次科举。不如把让人举荐他,朕再赏他一个官职?   世家们一听,这大概是皇帝在安抚世家,也算是他们这边占了好处,立即闭嘴。   寒门那边,绝大部分都是刚刚才通过科举才踏进官场,正是两眼一抹黑当鹌鹑的时候,那还敢有意见?   于是,郑文襄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皇帝扔了个官职,跑来翰林院同顾淮之作伴了。   不得不说,有的人,运气那是真的好。郑文襄这情况,重度洁癖这辈子都不能参加科举了,结果人家反手就拿到一个保送名额,这滋味可真酸爽。   当然,在顾淮之看来,这是皇帝想要分化世家的趋势。不过,这皇帝眼光也够呛,一选就选了个不大可能按照他剧本走的好青年。虽然和郑文襄接触不多,但顾淮之依旧敏锐地从郑文襄身上察觉到了某种和顾玦相似的气质。不是中二,而是他俩都有一种“老子就是任性你讲什么老子都不听”的劲儿。皇帝想收服郑文襄这匹烈马,肯定还要多费精力。   至于顾淮之,当然是趁这段时间把人拉到自己这边来啊!按徐清漪的血缘关系算下来,顾淮之还得连郑文襄一声舅子呢。这不比皇帝更有优势?   作者有话要说:顾淮之:就算是和皇帝抢人。我也没再怕的~ 第66章 拉拢   顾淮之在郑文襄进了翰林院后,有意无意地打探他的口风。和顾淮之做出相同行为的,还有徐晖,显然,徐晖应该也知道了徐清漪与郑氏的关系。   巧的是,郑文襄也想多与他们接触。毕竟顾徐两家一直是一流世家,屹立不倒。郑家想要重回巅峰,趁早融进顾徐两家的圈子才会更顺利。顾淮之不用说,铁板钉钉的未来顾氏家主,徐晖也是徐家重点培养的子弟,两人在家族中话语权都不低,不管于私于公,同顾淮之他们打好关系,对郑文襄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翰林院其他人也没觉得顾徐郑三人的接触有什么不对。虽然开了科举,寒门子弟也在翰林院中占了一席之地。问题是现如今门第观念依旧森严,即便同朝为官,士庶私底下也没什么交流。哪怕在寒门学子眼中,郑文襄没参加科举纯粹是沾了姓氏的光才能进入翰林院,但顾淮之和徐晖二人同郑文襄来往,那也太正常不过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真实,哪怕郑氏没落了,那也是顶级世家的底蕴,和现如今顶级的世家交好,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顾淮之原本是想和皇帝抢人,避免郑文襄被皇帝忽悠瘸了真同世家卯上成为皇帝手里的枪。结果接触下来才发现,郑文襄早就看透了皇帝的打算,想来一把吃了不认账的操作——好处都拿着,但跟世家翻脸是不可能翻脸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脸的。   赖账赖得理直气壮,让顾淮之都不由感慨一声郑文襄真是悟性过人,还没踏入官场就已经深得混官场的终极奥义,那就是脸皮必须要厚。   不过这样的发展明显对自己这一方有利,顾淮之心里还真挺美。反正这波下来头秃的又不是他。   至于范婷那边,顾淮之也安排人进了范家的家庙,怎么着也要从范婷嘴里套出点有用的消息来,不然都对不起范婷的金手指。   范婷果然也没让顾淮之失望,半年后,在家庙吃斋念佛受尽磋磨的范婷突然又回到了范家,还受到了范家的重视。顾淮之一听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大新闻,只可惜顾淮之安插过去的人目前还没彻底成为范婷的心腹,并没有传来十分有价值的消息。   不过就顾淮之自己的推测,估摸着范婷是把她的底牌摊给家主看了。毕竟这位手段不太高明,想要翻身大概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当然,以范婷对郑文襄的仇恨值来看,她翻身就意味着郑文襄可能要倒霉了。当初针对郑文襄,是范婷一个人小打小闹。如果是范氏家主出手,郑家刚进京,还未彻底站稳脚跟,说不准就要吃个大亏。   因为徐清漪的缘故,顾淮之已经将范婷当成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顾淮之又对郑文襄印象不错,顺手就将这消息透露给了郑文襄。   郑文襄得知此事后,忍不住冷笑一声,“就算没有范婷作祟,范氏也容不得我出头。做了亏心事,当然会怕鬼敲门。”   顾淮之不由挑了挑眉,这话信息量很大啊。 第67章 下聘   听了郑文襄这话后,顾淮之直觉郑范两家有旧怨。再结合范婷对郑文襄的深刻仇恨,顾淮之也不难猜出,在范婷的上辈子,郑文襄应该是成功报复了范家,这才让范婷对郑文襄仇恨入骨。或许还夹杂着一出爱恨情仇的大戏,随便脑补一下都能拍出几十集连续剧。   不过眼下,郑文襄明显处于劣势,顾淮之也只能暗暗表示:“若是郑兄有何不便的地方,顾某可以助郑兄一臂之力。”   郑文襄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看了顾淮之一眼,“顾兄倒是豪爽,顾氏子一诺,不知多少人费尽心思都不得到。如此看来,倒是我捡了便宜。”   “郑兄客气了,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郑兄不必放在心上。”   “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郑文襄慵懒地抻了抻胳膊,淡淡道,“你这人性子挺不错,沉稳敦厚又不失谋略,值得深交。听闻你喜事将近,不知我可否能厚颜讨一杯喜酒喝?”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顾淮之拱手一笑,意味深长道,“几大世家本就同气连枝,世代联姻,都沾着亲带着故,算的上是一家人。郑兄不必客气。”   当初郑文襄用“一家人”暗示顾淮之,现在顾淮之同样又把这个暗语还了回去。   双方都是聪明人,不必再多说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只不过郑文襄的表情稍显诧异,估计是没想到徐家对顾淮之这么坦诚,竟然一点都没瞒着他徐清漪真正的身世。   仔细一想,郑文襄也明白过来了。当初郑氏之祸,早就成了一笔烂账。现如今都已经改朝换代了,哪怕徐清漪的身世爆出来也没关系,兴朝皇室都已经土里埋了,谁还会管当年某个案子是否有漏网之鱼啊?更何况,郑氏进京并且破格被皇帝任用,本就说明了皇帝的打算。甭管郑氏在兴朝被判了什么罪,现在全都一笔勾销。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么现实。   想明白后,郑文襄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认回徐清漪,然而再看到正向顾淮之走来的徐晖后,郑文襄又掐灭了自己这个念头。徐家拿徐清漪当亲女儿养了十多年,现在要把徐清漪认回郑家,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一则是徐清漪情感上未必能接受得了,二嘛……郑文襄心里再不爽也得承认,目前徐家的势力比郑家大多了,徐清漪顶着徐家嫡女的名头出嫁,分量可比郑氏嫡女重得多。   徐晖对郑文襄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三人目光交错间便已经明了彼此的想法,自有一股默契。   顾淮之婚期将近,整个顾府都忙了起来。未来家主的婚事,认真说起来,分量比前些年顾玦的婚事还要重上一点。   徐氏和王氏忙得昏天黑地,光是那一沓厚厚的聘礼单子都让人眼花缭乱。世家讲究的是低调的炫耀,这份单子上的东西,金银并不多,但各种古董字画千年紫檀木玉石珊瑚树等等一系列的东西简直能闪瞎人的眼。   王氏都能自豪地保证,京城这十多二十年来,没有一场婚事的聘礼有这么丰厚。   当然,徐清漪的嫁妆肯定也不差。嫁妆的问题,虽然不好放在明面上商量,不过两家关系好,合完八字后,徐家那边就对王氏透了口风,大概透露了徐清漪的嫁妆到底有多少。   也正因为对方嫁妆太丰厚,王氏也铆足了劲要给顾淮之备上一份让所有人都惊叹的聘礼。   不得不说,虽然身处乱世几百年,但底蕴深厚的顶级世家的财富却并未流失多少。顾淮之第一次进库房时就被里面的东西给镇住了,按后世的眼光来看,随便从库房里拿出一件东西放进拍卖场,那价格至少九位数起,甚至有些能直接被收进博物馆当成国宝的等级。而这些,还仅仅是顾府财富的冰山一角。   果不其然,下聘那天,顾府的聘礼震撼了京城所有百姓。绑着喜庆红绸的聘礼箱子排成了一条长龙,打头的聘礼已经进了徐府,剩下的一大半还在顾府没搬出来。   顾淮之带着两只亲自射下的大雁走在最前方,以示自己心诚。徐道宏领着徐家众人在客厅等着顾淮之上门,捻须而笑,目中尽是满意。   徐家年轻一代,徐晖自然不必多说,早就跟顾淮之混熟了;徐晰则是被顾淮之的酒收服了;至于徐曜,虽然跟顾淮之接触不深,但从徐晖那儿传来的消息,顾淮之这人不管是人品还是能力都出类拔萃,绝对是能托付终身的最佳人选。为此,徐家都不知道开了多少场小会,对比了京城各大世家中的优秀子弟,综合了种种因素,比较了好几圈,最终得出结论,还是顾淮之最靠谱。   好在顾淮之不管是哪方面都十分能打。不然的话,一个弄不好说不准到手的媳妇儿就飞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顾淮之在徐家并未受到任何刁难。包括沉浸在自家玉白菜要被猪拱走的痛苦中,心情最不痛快的老丈人都没办法挑顾淮之的刺。   由此可见,顾淮之的节操值和人品值高到了怎样的份儿上。   徐家也不是什么死板的人,寒暄完毕后,清点聘礼时,徐道宏还贴心地给了顾淮之和徐清漪单独相处培养感情的机会。   徐清漪明显不太好意思,羞得耳朵都红了,还是故作镇定地领着顾淮之去了花园,一边走还一边轻声细语地向顾淮之介绍园里的花,优雅又大方,正经中又透出几分可爱,完全狙中顾淮之的喜好。   顾淮之上辈子身边也有个花花公子朋友,走的就是你情我愿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路线,撩妹手段层出不穷。哪怕顾淮之没追过妹子,在那家伙的耳濡目染之下也了解了一点撩妹技能。眼下,人家姑娘都努力克服羞涩为日后的生活做准备,顾淮之能让本就有好感的姑娘这么辛苦吗?   徐清漪还在轻声道:“这一片牡丹是我娘当初托人从河洛运来的,精心侍弄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将它们养好。你看,现在它们开得多热闹!”   顾淮之点头,含笑看着徐清漪,缓缓说了一句,“依我看,倒是人比花娇,眼中再无他色。”   趁着徐清漪脸红之际,顾淮之双手张开在徐清漪面前一晃,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右手迅速往空中一抓,手上瞬间出现一朵纤细娇嫩的魏紫。徐清漪立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明白顾淮之是怎么将这朵魏紫变出来的。   顾淮之微微一笑,伸手将这朵娇艳的魏紫插在徐清漪的鬓边,满意点头,“果然是人比花娇,天香国色。”   徐清漪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发鬓,头却被顾淮之轻轻摸了摸,接着,耳边便传来顾淮之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我不太会说甜言蜜语,但我能向你保证,日后,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爱护你包容你,不让你受委屈,让你每天都觉得幸福。你愿意相信我吗?”   在徐清漪抬头的那一刻,顾淮之发誓,他在徐清漪的眼中看见了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让淮之娶媳妇儿~   两辈子头一回娶媳妇儿,淮之宝宝也不容易2333 第68章 大婚   虽然已经下聘,但婚礼本就繁琐,顾淮之作为顾家这一代中第一个成亲的,又是顾氏未来家主,顾玄等人对他的婚事都无比重视。徐家那边同样也将徐清漪当成掌上明珠,单是两家为婚事做的最后一次准备,又拖了半年。   期间徐家更忙,半年间要准备两场婚事,也是累得够呛。没办法,长幼有序,徐清漪她二哥徐晖还打着光棍呢,总得先把徐晖的婚事办了再说。顾淮之为此还特地跑去蹭了一杯喜酒,喝喜酒送祝福是真,悄咪咪跑去见媳妇儿也是真。   翻了个年,暖春之际,顾淮之和徐清漪的婚期终于要到了。这一天,顾淮之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趴在窗边望着朦胧的月色出神。两辈子加起来头一次结婚,顾淮之彻底维持不了淡定的心境,脑海里不断浮现与徐清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顾淮之甚至已经将他和徐清漪的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等到晨曦初现,小厮进来伺候他洗漱时,顾淮之还在神游天外,暗暗猜测徐清漪现在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这么激动兴奋。   事实上,徐清漪起得比顾淮之还要早。女子梳妆打扮本就比男子更耗费时间。更何况这可是一生一次的婚礼,妆容打扮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轻扫娥眉淡梳妆,一层叠一层,既凸显了徐清漪的美貌与气质,又不让人觉得妆感重,单凭这一点就能看出,为徐清漪上妆的这位嬷嬷一定是一位隐藏的上妆大佬。不过美丽也是需要时间的,徐清漪光是梳妆就用了将近一个时辰。随后一直在旁边观礼的全福夫人上前,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为徐清漪开脸梳头。   顾淮之精神奕奕地穿好新郎喜袍时,徐清漪已经在凳子上坐了将近一个半时辰。相比起来,徐清漪可比顾淮之要累得多。   顾府这边一切准备就绪,顾淮之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几位俊美风流的傧相,一路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地前往徐家迎新娘。   值得一提的是,四位傧相中,除了顾淮之从世家找过来的帮手外,还特地留了一个位置给冯适。在如今士庶关系还尚未完全破冰的时候,顾淮之大胆请冯适来做自己的傧相,确实十分拉寒门子弟的好感。   官场其实也有鄙视链。文官鄙视武将,世家鄙视土鳖。以往科举尚未兴起时,文官集团基本就代表着世家,本质上还是世家和土鳖的对立。   现如今科举取士,又增加了一帮寒门士子。他们同样鄙视武将,所以现在鄙视链更为复杂,世家鄙视寒门和武将,寒门鄙视武将,武将也不爽,世家动不动数族谱就是千年底蕴,瞧不起咱们大老粗也就算了,你们这帮刚飞上枝头的麻雀充什么凤凰呢?当年我们跟着陛下打天下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躲在哪儿发抖呢?现在还瞧不起我们,不好意思,瞧不起也得是我们单方面瞧不起你们!   所以现在朝堂的情况就呈世家、寒门和武将勋贵三足鼎立之势,并且谁都瞧不上谁。世家当然势力最大,但其他两方也不容忽视。   在这种情况下,顾淮之的婚礼上还能让其他两方人发自内心地过来祝贺他,那也真是一种本事。   寒门士子还好说,读书人心里或多或少对世家都有那么一点向往。顾淮之请冯适做傧相,同样也是向元熙帝表示世家这方并不会同寒门发生太多冲突。当然,主要也是寒门目前势力最弱,世家这方没必要再不依不饶,卖个人情,面子里子都赚回来了。   勋贵那边就是顾玄的功劳了。当年在云州时,几次战前准备,都是顾玄提出了关键性建议,避免了更多将士伤亡。那会儿现如今这几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都在一旁听着呢,对顾玄那是发自内心地敬佩。这会儿顾淮之成亲,他们也送了丰厚的贺礼。   到了徐府门口,顾淮之一行人便被拦在门外,顾淮之连着做了九首诗才艰难地进了大门,却又被挡在了徐清漪闺楼的外头。徐家兄弟齐上阵,挨个儿排成一排,个个儿生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看向顾淮之却十分不善。   顾淮之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坚强地顶着大小舅子们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淡定地完成了大小舅子们射箭飞花令书画等一系列让人费体力又费精力的考验,终于踏进了徐清漪的闺房。   眼下婚事新娘还没有用红盖头,而是拿团扇挡着脸,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眼,娇怯地望着新郎。顾淮之一进来,对上的就是徐清漪那双含情带笑的凤眼,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在众人的调笑下文思如泉涌,连着做了好几首让人拍案的却扇诗。   徐曜上前背着徐清漪出阁,低声嘱咐顾淮之,“清漪日后就交给你了。我们疼了她那么多年,希望你也别让她受委屈。否则的话,我们徐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姑奶奶。”   成亲当天就接到大舅子隐性的威胁,顾淮之这个亲成的可以说是十分艰难了。不过代入徐曜的角度想一想,顾淮之也能理解,这会儿女子嫁人那真的就是第二次投胎。顾淮之对堂妹顾灼华多好啊,想到以后她要出嫁,心里也愁的不得了,完全能理解徐曜的哥哥心态。反正自己肯定不会委屈了徐清漪,这话就随便听听呗,顾淮之完全没压力。   回顾府这一路,徐清漪的嫁妆更是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打头的便是皇后亲赐的两柄玉如意,后面跟着一百二十八抬实打实的嫁妆。底蕴之深厚,毫不夸张地说,哪怕是皇帝嫁女,嫁妆都比不上徐清漪丰厚。   帝后做事十分有默契,皇后赐了徐清漪嫁妆,元熙帝就赏了顾淮之一堆贺礼。更让顾氏长脸的是,太子和被封为福王的十二皇子赵猛也过来了。元熙帝赏赐贺礼的圣旨更是由太子亲自所读,给足了顾家体面。   可以说,顾淮之这场婚事,应该是这几十年来最为隆重逼格最高的一场婚礼。   当然,婚礼越隆重就意味着当事人越累。应付完所有宾客,顾淮之累得几乎已经走不动路了。然而在踏进婚房,看到徐清漪羞涩又期待的娇颜后,顾淮之瞬间回满血,觉得他又可以了! 第69章 婚后   两辈子加起来,顾淮之也就办了这么一场婚礼,对方还是顾淮之本就极具好感的徐清漪。婚姻在顾淮之心中还是比较神圣的,同时因为上辈子已经定型的三观,顾淮之对于婚姻的一些看法应该要比现如今所有的士大夫们更有节操底线一些。   正是因为如此,顾淮之对结婚对象的期待值也比较高。要是娶回来一个搅家精,休妻吧,基本坑了对方一辈子。不休吧,那是要坑自己一辈子。纳妾二房之类的,顾淮之的道德底线也不允许他这么做。所以能遇到徐清漪,对顾淮之而言也是一种惊喜。家世容貌性情都完美贴合顾淮之对妻子的要求,那真是另一种幸运。   顾淮之和徐清漪都对彼此有着较高的好感值,对接下来生活的期待值也比部分成亲前只见过一两面基本没有感情基础的夫妻要高得多。   然而有时候越在意就越容易别扭。比如现在,看着端坐在喜床上不敢抬头直视自己的徐清漪,顾淮之内心也有点小羞涩,只能尽量绷住表情,淡定坐在徐清漪身边问她,“累了一天,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徐清漪的手紧张地拧着帕子,头稍稍往顾淮之的方向偏了偏,小声道:“我刚刚偷偷吃了两块芸片糕垫了垫肚子,现在还不饿。”   顾淮之点头,眼神随即落在徐清漪头顶的凤冠上,继续笑着问她,“顶着这么重的凤冠撑了一整天,你的脖子不累吗?”   徐清漪脸上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无辜中又带了一丝委屈,浑然天成的娇俏,大着胆子拉了拉顾淮之的袖子撒娇道:“太累了,我都不敢动,现在脖子还酸着呢。”   顾淮之连忙接话,“那我先帮你把凤冠取下来。”   一边说着,顾淮之已经站起身来,动作轻柔地将徐清漪的凤冠摘下来,还掂了掂,再次感叹:“这得有十斤左右吧?你可真厉害,竟然一点疲惫之色都没露出来。”   将凤冠放在梳妆台上,顾淮之返回后自然而然地伸手按了按徐清漪的脖子,帮她按摩脖颈放松肌肉。   许是顾淮之的态度太过自然,徐清漪也没了原先的那份紧张,暂时将之前听了一脑袋的三从四德抛在脑后,直到缓解了脖子的酸胀后,徐清漪才猛然反应过来,这发展好像不太对啊?   然而顾淮之总比她快上一步,悠闲地拿过合卺酒放在她手中,轻松道:“该喝合卺酒了,喝完我再给你按几下,不然你明天更不舒服。”   徐清漪虽然也是头一遭成亲,但总觉得她现在面临的洞房夜和其他人的可能不大一样。不过顾淮之神态语气太过自然,徐清漪又还有点小紧张,就这么被顾淮之给带偏了,下意识地接过合卺酒酒杯的另一端,配合身边顾淮之的动作,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顾淮之则顺势揽过徐清漪,轻轻按压着她的脖颈,而后手逐渐向下移,贴着她的耳朵缓缓道:“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缠绵缱卷的凤求凰,伴着屋内龙凤喜烛摇曳的火苗愈来愈低,随之响起的则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低吟声。一直到后半夜,两人才将将睡过去。   徐清漪心里记挂着明天早上要给长辈请安的事,连觉都不敢睡沉了。顾淮之只能安慰她,“放心吧,我早就吩咐下去了,让人寅时末叫醒我们。祖父他们都是性情温和的人,哪怕我们迟点过去也没关系。”   徐清漪心下还是略微忐忑,顾淮之伸手将人抱在怀里,哄小孩似的耐心地把她哄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徐清漪便已经醒了过来,强忍着身子的不适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燃着龙凤喜烛的桌前。左边的喜烛已经快要燃尽,右边还剩了一小截,徐清漪见状,拿过扇子轻轻一扇,两支喜烛同时熄灭。   顾淮之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低笑。据说龙凤喜烛一左一右分别代表了男女双方,哪方先烧完就意味着哪一方先离去,同时燃尽便意味着夫妻二人同生共死,一生幸福。   虽然顾淮之不信这些,但看着徐清漪认真的神情,倒也觉出几分可爱。   听到屋子里有动静,守夜的婢女轻声问了一句,得到顾淮之的吩咐后才端着衣物进来。顾淮之一直不习惯被人伺候着穿衣,全都是自己动手。徐清漪默默观察了一番,发现顾淮之对这几名婢女是真不在意,嘴角便克制不住地往上扬。   顾淮之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仔细思索了一下夫妻秀恩爱的事迹,在徐清漪梳妆时果断上前拿过她妆奁中的螺黛,轻咳一声道:“我没帮别人画过眉,要是画的不好,你可别生气啊。”   屋内婢女掩嘴而笑,轻轻退了出去。顾淮之拿着螺黛,看着徐清漪细长的眉毛,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徐清漪还处于昨晚的羞涩中没缓过来,又被顾淮之来了这么一出闺房画眉,眼中更是止不住的甜蜜。   这时候,顾淮之便万分庆幸他苦练了这么多年的书画,虽然眼下手里拿的是螺黛,但长年累月练习书画,顾淮之的手十分稳,哪怕是第一次给人画眉,效果也非常不错。沿着徐清漪原本的眉形略微修了修,远山眉便大功告成。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要去正院给顾玄等人请安。这一路上,顾淮之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挡,一直牵着徐清漪的手,给了徐清漪无尽的安全感。   其实徐清漪的压力并没有其他府里的新媳妇大,徐氏是她姑奶奶,王氏也是个和气人,根本不会挑她的刺。顾淮之又是他这一代第一个成亲的,徐清漪连个需要比较的妯娌都没有,只要不出错,就能马上融进顾家。在目前的大环境下,可以算得上是拿了简单剧本了。   果不其然,请安一事顺利通过,所有人都对徐清漪表达出了善意。王氏更是有了儿媳妇就把儿子扔过墙,拉着徐清漪的手亲热道:“以后要是淮儿敢欺负你,你尽管跟娘说,娘来帮你收拾他!”   顾淮之不由委屈脸耍宝:“我还是您亲儿子吗?清漪才是您亲闺女吧?”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气氛十分融洽。徐清漪一直提着的心也落回了原地,直到三朝回门,徐清漪在顾家都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高兴的地方。这也让徐家人放了心,对待顾淮之的态度亲切了好几个度。   然而从徐家一回来,顾淮之又开始搞事情了。现在官员成亲也有婚假,假期正好半个月,还剩下十天,顾淮之总觉得就待在家里有点浪费,想到后世各种蜜月游,顾淮之便对顾玄提出要带着徐清漪去郊外的别院住几天,给徐清漪一个美好的回忆。   这个要求虽然有点突兀,倒也不太出格,顾玄果断地点了头,顾淮之便开开心心地领着媳妇儿去了郊外度蜜月。   别院的生活对徐清漪来说更为惬意,不用考虑长辈的看法,自己当家做主,又有顾淮之时不时给她制造的小惊喜。徐清漪这几天的幸福指数几乎已经达到了顶点。   顾淮之牵着徐清漪的手在别院悠闲地逛着,嘴上还温柔道:“在府里有长辈看着,总归有几分不自在,所以我才想带你出来放松几天。只不过我也快要去翰林院当值,以后便不能再像这几天一样陪着你。你只能待在府里等我回来,为我打理中馈生儿育女,非常辛苦。我只能尽力不让你那么辛苦,委屈你了。”   这哪里算委屈啊?谁家姑娘嫁人后不是过着这样相夫教子的生活?又有哪位男子还会像顾淮之一样能够理解女子不易,发自内心地心疼妻子的?徐清漪连连摇头,第一次在外面勇敢地投进顾淮之的怀里,双目含泪,脸上却带着笑,坚定道:“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专注事业线~ 第70章 高升   京城里基本没什么秘密,再加上顾家也无意瞒着,基本上官场这一圈儿人都知道了顾淮之带着新婚妻子去别院散心的消息。   对于顾淮之这次的行为,大家看法不一,主要分为三大派。一方觉得顾淮之太儿女情长,带着妻子去别院一住就是好几天,不在父母面前尽孝,实属不该。主要还是大伙之前没见过这么腻歪的操作手段,前面两百来年尽打仗去了,土著们也不像顾淮之这个穿越者一样接受过二十一世纪的男女平等的熏陶,让土著们为了女人这么费心,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压根儿就没长这根弦。   更不妙的是这帮人年纪还普遍偏大,在官场上的地位还不低,还大部分都集中在翰林院,算得上是顾淮之的顶头上司。   这就很让人头大了。   当然,有看不惯的就有赞同的,不少人也觉得顾淮之这种行为挺不错,爱妻总比宠妾灭妻好,人品值蹭蹭往上涨。其中不少是女子,未嫁的深恨自己自己下手晚,没能赶在徐清漪之前抢下顾淮之这个好夫婿人选。已婚的心里也直冒酸水,看着自己家那个对自己相敬如冰的丈夫,再想想顾淮之,谁能不心塞到自闭呢?尤其是婆婆辈儿那一批女性,蓦地发现自己找到了好女婿的标杆,以后给闺女找婆家,就得按顾淮之这个标准来找,成功坑死一大波未婚男青年。   剩下一波则是心大的武将,觉得你们文官怎么屁事那么多?人家带着媳妇儿出去住几天都要辩论几句,嘴碎得跟三姑六婆似的。人家疼媳妇儿关你们什么事?   这一次,身为文官的顾淮之十分想站武将。自己就带着媳妇儿度个蜜月,回来发现一堆人就自己度蜜月一事哔哔了好几轮,就差私底下搞个辩论会了,你们怎么就这么闲呢?   事实上,顾淮之还是有点低估了他自己目前的地位。虽然他现在也就是个六品小官,放在大佬云集的京城里根本不够看的。但他本身出自顶级世家,又有个当吏部尚书的祖父,本人还是第一届科举状元,虽然没有明说,但在众人心中,顾淮之已经能称得上是世家年轻一代的代表。结合眼下所有人对世家的推崇,可以说,顾淮之本人就是个风向标,他的一举一动,很大程度上会引领一个新潮流。他现在大肆秀恩爱宠妻宠得人尽皆知,传出来的讯号就是正妻地位将会再度提升。对于某些心里有鬼的人来说,当然会感到些许不适。另外,即便是部分对妻子十分尊重的人,心里同样对顾淮之的行为有那么一点点不满。结合顾淮之打马游街时当着京城百姓的面秀恩爱的骚操作,只能说顾淮之好像有点颠覆往日男性高高在上的地位,在夫妻关系中适度地放低了姿态,这才是让他们觉得不太爽的一个点。   只能说,顾淮之大概自带腥风血雨体质,度个蜜月还能让大半个京城为他的行为掐一波架。这发展,真是让顾淮之无语。   然而无语归无语,不满的人群中还有顾淮之的顶头上司呢。文化人批判起人来方法多了去了,一不留神舆论大战没压住,就得被泼一身脏水留下黑历史。对方喷顾淮之感情用事格局小,顾淮之要是不反击,让人把这个印象坐实了,以后还怎么往上升?那就只能硬刚了呗!   舆论这东西,自然是可以人为操控的。对方骂顾淮之儿女情长不够爷们儿,顾淮之顺势给自己宣传了一波宠妻爱家又孝顺的名声。华夏人骨子里都喜欢看和和美美一家亲的剧情,顾淮之这么一通操作下来,形象直线上升。又有顾家徐家和郑家在微他造势,都不用顾玄出马,顾玦在宴会上随口一句:“我辈性情中人,要的就是一个真,情之所至,对妻子偏宠几分又如何?干卿底事?”直接把人给怼回去了,还为顾淮之嬴了个至情至性的美名。   徐晰更为直接,张嘴便骂,“成日里盯着别人的闺房之事,风月楼的老鸨听了都要甘拜下风。”   一场舆论战下来,顾淮之大获全胜。得了好名声不说,还刷爆了徐清漪的好感值。事业爱情双丰收。   至于原本还对他有点看不惯的上峰,现在有意见也只能憋着。不仅如此,他们还被顾淮之反向洗脑了一波,漂亮话一堆接一堆砸向他们,中心思想却只有一个——爱妻子的男人都是好男人。   以顾淮之五岁就能正面刚郡太守还刚嬴的战绩,论嘴炮功夫,还是上峰输了,连着好几天脑海里都跟中了邪似的循环播放爱妻思想。几人私底下一沟通,都觉得顾淮之有毒。   顾淮之在翰林院的工作也格外顺利。初入官场,顾淮之这一帮新科进士全都处于被人带的萌新阶段,根本不会交给他们重要事务。元熙帝登基不过一年,还有各种小范围的动乱需要他派兵平息,又要安置百姓,忙起来也忘了关注这一批新科进士。   还是顾淮之度蜜月事件大范围传来后,元熙帝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批新鲜血液在呢。   作为第一批经由科举选□□的官员,顾淮之他们本就代表了元熙帝新政的一部分,具有极大意义。元熙帝要是想要继续推行科举取士制度,那就得从这一批考生中选出几个着重培养,让所有人看到科举取士的效果,这才更有资本堵住某些对科举心存不满的世家的嘴。   于是,元熙帝一拍桌子,顾淮之不就是个好人选吗?自身有实力——新科状元;家世也靠谱——有顾玄从旁教导坐镇,绝对不会有翻车的风险。   要树典型,还有比顾淮之更合适的人选吗?   那必须没有。就是他了!   就这样,顾淮之结了个婚,回来后和人打了一场舆论战,回头就发现自己高升了,还是原地飞升的那种——他被元熙帝直接点为中书舍人,同为六品,但分量可比翰林院修撰重得多。   中书舍人有点类似后世秘书这个职位,就是皇帝的秘书,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这差事能不好吗?   顾淮之表示很满意,这套路他会,后世不少大佬也是这么个升迁路线。先干秘书,然后下调往基层走一圈,干出政绩后再往上升,稳扎稳打进中央。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有迹可循,顾淮之现在虽然换了个时空,这个套路还是同样适用。   顾玄听了顾淮之的想法也点头表示同意,顺便拿出地图开始考虑顾淮之以后的外放之地了。   顾淮之无奈,这种立马就要被祖父踹出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第71章 初入政事堂   当然,顾玄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现在就把顾淮之给踹去基层刷履历去。相比起他外公坑孙子毫不手软的做派,顾玄都能算得上是仁慈的好祖父了。王家嫡长孙王温现在还在云州小县蹲着呢。   果然,人都是对比出来的。   顾淮之就这么以不到一年的官龄成功混到了元熙帝身边,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和他一起升到御前的,还有冯适。他们俩就是世家和寒门的代表,一个靠家世取胜,一个则赢在了关系上,这可是元熙帝的表弟,多照顾一下,其他人就算心里有意见也不好多说。就这是为什么大多数人心里都不大看得惯外戚的原因了,哪怕是冯适这等正经通过科考实打实凭实力说话的,在被元熙帝提去当中书舍人后,也听了一脑子的酸话。   顾淮之好歹还是个状元,本来也挺让人心里泛酸,结果元熙帝还点了个冯适,众人的不满几乎全都往冯适身上去了,顾淮之反倒因此落了个清净。只能默默在心里感谢一番冯适,这可真是位好同志,充分发挥了舍己为人的精神,当得一个好炮灰。   其他人酸归酸,也阻挡不了顾淮之和冯适进御书房的脚步。   中书舍人作为皇帝的秘书,官小分量大,能够接收到权力中心的第一手消息,还能在皇帝面前刷脸混好感,是一条人人都羡慕的升迁渠道。   顾淮之当了这个中书舍人后才发现,混资历也不是这么好混的。元熙帝本质是想立两个标杆,让人看到科举取士的用处。但从心里而言,元熙帝自然是对冯适更亲近一些,除却血缘关系不谈,冯克己当年在他微末之时就一门心思辅佐他,这份难得的君臣之情也足够让元熙帝对冯适多一点偏爱。至于顾淮之,虽然在元熙帝的好感值也不低,但还是和冯适没得比。   再加上两人都是刚踏入官场的菜鸟,资历太浅无法服众,元熙帝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把重要的事交给他们。中书舍人这个位置上还真有不少人,有审理奏章的,有起草诏书的,也有部分负责宣旨的,有一位最得元熙帝看中的,负责掌管玉玺。   顾淮之和冯适二人初来乍到,元熙帝想着二人科举出身的背景,直接让他们负责起草诏书。这活不算辛苦,要的就是一个文采,顾氏擅文,顾淮之这么多年熏陶下来,一手文章也不差,否则也当不了状元。起草诏书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大多数时间更是在充当背景板的角色。   但也正是因为当了御书房的背景板,顾淮之更进一步了解了元熙帝的喜怒哀乐以及其他大佬的性格做派。   顾淮之毕竟比冯适多了一辈子的经验,上辈子同样是和众多大佬谈笑风生的厉害角色,人情世故这方面甩冯适几条街,情商这玩意儿,一心念书的时候没觉得它有多重要,接受社会毒打的时候就会知道它的重要性。   顾淮之上辈子可是在大佬圈中历练出来的,商圈政圈都有涉及,自有一套待人接物的方式。这一点,元熙帝他们本来没觉得特别突出,毕竟顾淮之身上值得称道的闪光点实在太多。而现在,同样是当背景板,顾淮之都能比其他中书舍人更能拉人好感,这就很能说明他的不凡之处了。   说白了其实就是眼神和微表情的控制,同样当背景板,一块正儿八经毫无灵魂的背景板自然比不过有温度让人如沐春风的背景板。顾淮之天生优越的俊美外表让他极具存在感,不管站哪儿都自带聚光灯效果,谁都无法忽视他。而顾淮之又能精准地捕捉到其他人投向他的目光,并及时向对方反馈一个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眼神更是清澈又坚定,拉好感的同时也让人觉得有种被尊重的感觉。哪怕是和文官们不大对付的武将,都对顾淮之好感度爆表,从来只受文人白眼的武将哪里遭得住这个?分分钟变成顾淮之的吹,把他吹成天上有地上无的完美人,还拼命想出了一句酸诗来夸他:“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顾淮之本人听了都要脸红。   这样一来,大部分人对顾淮之第一印象绝佳,私底下再一接触,发现顾淮之为人处世谈吐举止都让人如沐春风,对他多有欣赏也就不足为奇了。   顾淮之在御前混了一个月,就这么混出了绝佳的好口碑和好人缘。瞬间把同为中书舍人的其他几位同僚比成了渣,简直是为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没成想当背景板也能有这么多的骚操作。   哪怕是和世家不大对付的冯适他爹冯克己,顶着老父亲滤镜都没办法夸一句自己儿子比顾淮之更厉害。再一想冯适还比顾淮之大两岁,这就很让人生气了。   于是,在顾淮之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成功坑了冯适一把,让冯适接受了一回来自亲爹的毒打。   这一个月对顾淮之来说真是获益匪浅,除却表面的好名声和好人缘之外,他更直观地感受到了现如今朝堂的运行流程,相比起之前在云州辅佐赵铭稳定大后方时,政事堂的难度明显更大。天下十二州,现如今战火还未彻底平息,光是平乱诏书顾淮之都写了三道,另外还有其他州的流民安置问题和救灾工作,户部拨款数目等方面的信息,让顾淮之迅速整合出一个新朝刚立百姓急需休养生息的结论。   再加上顾淮之对数字的敏锐,从元熙帝让户部给的赈灾银子和军饷数目,顾淮之也大致猜出来国库的情况,哪怕得了兴朝皇室的宝藏,打了这么多年仗,现如今元熙帝也没剩多少家底了。   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想明白这么多东西,不得不说,顾淮之又再一次给了顾玄惊喜。   很多时候,玩政治要的就是这种敏锐度。猜到了皇帝缺什么,就能提前预料到他接下来的动作,也更能提出一些让皇帝满意的意见。能臣,就是这么一步步踏上来的。   在这一点上,相比起同批进士,顾淮之已经达到了官场的中上水准。   这真是天分。   顾玄一满意,顾淮之就得倒霉。谁让顾淮之表现得太优秀,每回都能交出满分甚至额外加分的考卷,这就让顾玄觉得顾淮之身上还有潜力可挖,现如今还没达到顾淮之的最佳状态。于是,顾玄又给顾淮之出了个难题——猜猜最近这几年,元熙帝将把哪方面的事情放在首要位置?   顾淮之:???   这加任务是不是加的太厉害了点? 第72章 谈话   顾淮之对于顾玄突如其来对他进行考核的行为十分懵逼,仔细斟酌了一番,才小心答道:“如今国库空虚,百姓们连年征战饱受战乱之苦,正是该轻徭薄赋,让百姓修生养息之时。”   顾玄捋了捋胡子,淡淡点头,看向顾淮之的眼神很是复杂,似感叹似羡慕,“乱了两百多年,这天下可算是安定下来了。只可惜,我却无福见到盛世来临之际咯。”   顾淮之听了这话差点给顾玄跪下,赶紧开口道:“阿公何出此言?当今陛下唯才是用心怀天下,乃是百年难遇之明君,盛世在即,阿公又怎么会看不到?”   “你啊……奉承话就别多说啦。”顾玄继续感慨,“当年大汉朝,武帝一朝何等昌盛,何人不羡慕武帝盛世?然而万丈高楼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若无前期的文景二帝休养生息积蓄国力之国策,哪能有武帝一朝的盛世?当今确实是不世出之明主,奈何天下初定,人心涣散,国库空虚,国力委实称不上一句强盛。必须修生养息几十年,让百姓们缓过劲儿来,才能有腾飞的盛世。那一日,我哪还能见到?”   这话听起来十分伤感,顾淮之猛然意识到,对顾玄这样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决定一朝成败的士大夫来说,最大的满足感并不是辅佐帝王登基,而是辅佐帝王为天下开创一个盛世。只可惜,生不逢时,他于乱世中翻云覆雨,期盼的盛世却还要再等几十年才能到来。时间这东西最讲道理又最不讲道理,哪怕顾玄手段通天,却还是抵不过一句天不假年。   实话总是扎心的,顾淮之张了张嘴,想好的打趣的话语在顾玄看透一切的目光中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看着顾玄冷静中透着一丝丝伤感的眼神,顾淮之微微垂眼,轻声道:“阿公如今也不过耳顺之年,保养得宜,亲眼见到盛世腾飞也不在话下。”   “那我都成人瑞了。”顾玄轻笑,并不忌讳谈及生死,“我这一生一直站在高处,见证了三代皇室的兴亡依旧屹立不倒,过的倒也能称得上一声波澜壮阔,没什么遗憾可言。虽然不能亲手开创盛世,但我顾家还有你。陛下器重你,太子地位稳固又有大志向,两代明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盛世不出在太子一朝便在太孙那朝,我只希望,到那时,你已拜相,那盛世,也有你一份大功劳!”   顾淮之被顾玄这一席话说的热血沸腾又有几分羞愧,亏他有时候还以思想先进的穿越者自居,真正比起思想境界来,反倒被没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古人吊打。虽然吊打他的人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也是他祖父,顾淮之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再一次明白士大夫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原本顾淮之觉得自己挺棒的,高智商的伪儿童,学什么都快,反应能力和口才全都绝佳,还考上了状元,绝对属于这个时代同龄人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波。   有时候走的太顺也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顾淮之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夸奖中,虽然还保持着冷静,但思维格局还未彻底从商界转向政界。这会儿和顾玄这么一聊,顾淮之整个人都沉淀下来了,认真地对着顾玄承诺道:“阿公您放心,您一定会看到盛世来临,百姓安居乐业的那一天的!”   休养生息说白了就是要发展生产力,打了这么多年仗,百姓人口锐减,劳动力十分不足,经济也跟不上,百姓的生活水平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杜甫的石壕吏中就曾写过一户普通百姓在战乱时的情景:三个儿子战死两个,家里刚生下孩子的儿媳妇连一身完好的衣裳都没有。即便如此,前来征兵的小吏依旧把这家的老婆婆带走了,可见当时百姓的生活有多艰辛。   如今的情势,只能说比那会儿还要严重一点。两百多年的战乱给百姓带来的伤害贯穿了好几代人的痛苦,一个村子的村民全都被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虽然天下已定,但这两百多年砸出来的窟窿,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填补得了的?   顾淮之被顾玄这一席话说的心酸又羞愧的同时,也忍不住开始认真思索,他是否能想出办法,让百姓们生活水平的恢复速度快上一点。   上辈子的历史告诉顾淮之,要想提高生产力,就得走工业道路,让机器解放人力。但目前的技术水平还不足以支持整个王朝更近一步走上工业的道路。而且变革这玩意儿,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万一一个没弄好,反而坑了一帮人,那真是造孽。   顾淮之仔细思考了小半个月,觉得自己虽然不能搞工业变革,但至少能稍微改进一下现如今的某些技术,提高生产力。   为此,顾淮之还特地熬夜做了几套方案,把自己能想到的东西全都划拉了出来,又忍不住泄气,被人伺候太久了,现在的一些农具和粮食蔬菜产量到底是什么水平,顾淮之还真不知道。   想象很美好,现实教做人。计划第一步便不太顺,这就很让人头大了。   好在顾淮之那是真家里有矿的人,能动用的资源多了去了。就说他带着徐清漪去度蜜月的那个别院,回来之后顾玄就直接把那别院划分在了顾淮之名下,同时划过来的,还有京郊外的百亩良田和山林土地。这就给了顾淮之极大的自我发挥空间。   并且,顾淮之世家子的身份还让他拥有另一样优势——得益于世家千百年来低调炫富讲究高雅的做派,各大世家其实养了不少匠人,专门为主家做各种精巧的物件。有擅长雕刻的,有长于乐器的,也有精通园林建造的……   简而言之,各行各业的技术宅们齐聚一堂,不管顾淮之想要哪方面的人才都能从家里养的匠人里面找出来。   有人才——匠人,有实验基地——自己名下的田和地。   顾淮之觉得,自己可以准备撸袖子大干一把了。 第73章 打算   这一回,顾淮之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心里的打算对谁都没透露。毕竟这也只是他的一个大胆的想法,成功还好,要是翻车了,多丢脸。好歹顾淮之眼下也是御前小红人一个,也得要点面子。   不过顾淮之再怎么小心,也瞒不过枕边人。徐清漪本就是聪明人,见顾淮之这些天经常带着她往别院跑,又不断叫来匠人们议事,徐清漪直觉顾淮之要搞个大事。出于对顾淮之的信任,徐清漪特别爽快地拿出了自己的嫁妆单子,把其中几张田契和地契交给顾淮之,话说得也好听,“我见夫君近来颇为辛苦,时常去田间,想来夫君心中已有成算。妾身这里有几张田契,你我夫妻一体,夫君若是不想惊动家中长辈,拿了这些田契过去尝试一番也无妨。”   动妻子的嫁妆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顾淮之好笑之余又有点感动,故意逗徐清漪,“你倒是大方,就不怕我把糟蹋了你的田地?”   “身外之物,何足挂齿?”徐清漪淡淡一笑,神情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不以为意,“不过几张地契罢了,夫君又何必放在心上?倒是夫君这些时日挑灯苦思,极是伤神,若是这么点东西能为夫君解忧,我可求之不得呢!”   顾淮之失笑,伸手揉了揉徐清漪的头,又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含笑道:“你倒是大方。不过,我哪能用你的嫁妆?要是被大哥二哥他们知道了,还不得以为我亏待了你,排着队来揍我。”   见顾淮之越说越没谱,徐清漪不由无奈,“我见夫君近来一直为此发愁,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岔了?”   “我确实有点烦心事,不过不是为此发愁。田地这些东西,我名下也有不少,足够用了。倒是一直缺人,还得再多问问他们。”   “他们?夫君缺的可是匠人?”   “正是。”   “我的陪嫁中也有不少匠人,夫君若是想要,我让人把他们带过来便是。”   顾淮之不由诧异,陪嫁还自带匠人?自己也没见过那些匠人啊?   徐清漪见顾淮之目露疑惑,轻声解释道:“我陪嫁了不少铺子,有做头面首饰的,也有做家具烧窑做花瓶碗碟的,铺面多了,做工的匠人自然也多。夫君想要擅长哪方面的匠人,我这边应该都有。”   顾淮之不由摸了摸鼻子,这种财大气粗要钱有钱要地有地要人有人的做派,是自己输了。   口头上又调侃了徐清漪几句,顾淮之还是果断地接受徐清漪的好意,从她那儿借了不少匠人过来。主要是徐清漪名下的铺面产业实在是不少,范围也极广,各行各业都有,要什么人才都能从里头扒拉出来。   相比之下,顾淮之手里的产业虽然也不少,但什么衣裳首饰之类的人才就没那么多。顾淮之想要做个全方位的调查研究和分析,涉及的范围不大一点怎么能行?   在得到媳妇儿的友情帮助后,顾淮之的计划进度条蹭蹭往前蹦了一波。   事实上,两人的动作也瞒不过顾玄的眼睛。小两口频繁外出跑去别院,旁人羡慕他们感情好,提起徐清漪便是一脸艳羡。顾家人毕竟天天和顾淮之二人待在一块儿,看得更明白一点。顾淮之固然是这世上难得的尊重妻子爱护妻子的好丈夫,倒也没有传言说的那么夸张,痴情种这类人设还是不大符合顾淮之平日里的做派。   这么一想,两人的行为就值得商榷了。   顾玄还是顾氏家主,哪怕别院和田地都已经划在了顾淮之名下,但眼下顾淮之的声望显然不能和顾玄相比。顾家人更听顾玄调遣,顾玄有心一查,顾淮之正在做的事情也瞒不住。   不过顾玄也没闹明白顾淮之这么大费周章地要这么多匠人干什么,然而作为一个合格的宠孙子的祖父,顾玄完全做到了“不管孙子要这些用来干嘛,他要的只管给就是了”这一准则,大手一挥,又给了顾淮之一批当今世上手艺顶尖的匠人。在顾淮之眼里,这些人都能称上一句艺术家,还是国宝级的那种。   顾玄这一行为极大鼓舞了顾淮之的士气。原本顾淮之还觉得道路艰难前行不易来着,顾玄这一出手,顾淮之瞬间觉得难度系数下降了一个等级。归根结底也就是有人做靠山,顾淮之的压力没那么大了。   放松下来后的顾淮之更加冷静,从衣食住行四个方面仔细研究了现如今可以改进的技术。   当然,顾淮之上辈子是个商人,要他去搞科研那是在难为他。但是得益于他超前的见识,给匠人们提出正确的发展方向还是不会出错的。   眼下天下初定,最主要的还是要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粮食问题一向是重中之重,要是百姓们衣食无忧,谁还吃饱了撑的想不开闹动乱啊?哪怕是现在还跳得比较高的那几路乱军,要是当地百姓衣食无缺,怕是朝廷都不用派兵前去平乱,百姓们能自动自发地将这帮影响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反贼给绑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乱军们自己先扛不住,丢盔卸甲跑回家去过安生日子了。   不过粮食问题也不是能立马解决的,哪怕是袁老,当年也花了不少时间来研究杂交水稻。顾淮之没敢把步子迈得这么大,但他知道,想要粮食增产,首先要培育出更优质的种子来。更要考虑到每个地区的环境和土壤因素进行育种,这样才能培育出更好的种子来。   现如今的人还没有这种概念,顾淮之要做的,就是开拓他们的思维,让他们慢慢来尝试育种。京郊那一片田和地,可以划出小部分用来做试验田,还可以拿出上辈子做实验的精神,分出实验组和对照组,最终得出一个相对正确的结论。   人有了,地有了,顾淮之的思路也没毛病,那就赶紧撸起袖子开始干呗!   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顾相改革一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拉开了帷幕。 第74章 行宫听闻   顾淮之心里很清楚,历来变革者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这类代表人物就是商鞅,车裂之刑,听着就让人觉得骨头疼。然而这世上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虽千万人吾往矣,是另一种崇高的境界。   顾淮之还真没那么伟大,他想要做的是在保全家人的条件下再搞事情。之所以选择先从粮食方面着手,一是民以食为天,让百姓吃饱喝足才是统治阶级该做的事情。另外嘛……变革者之所以大多不得善终,很大的原因是他们动了别人的蛋糕,毁人前程断人财路,最后被一帮出了大血的人反扑,所以才下场凄惨。   然而就算顾淮之真的让人研究出了产量更高更优质的粮种,会碍着谁的事呢?华国几千年来一直以农耕为主,后世甚至开玩笑说每个华国人的基因里都刻着种地的本能。这样的情况下,顾淮之若是研究出了更优质的粮种,靠地吃饭的百姓们只有感谢他的。百姓能吃饱,就不会想着闹事,社会秩序自然会安定不少,朝廷的税收也能收得多一点,进一步减轻了国库的负担,百姓和皇帝绝对举双手双脚来支持。至于朝中官员……甭管是文臣还是武将,世家还是寒门,能入朝为官,名下肯定是有田地的。优质的粮种给他们带来更大的收获,他们疯了才会反对这事儿!   这么一算,顾淮之现在选择的方向,绝对是最安稳的一条路。就是难度系数颇高,但是考验的是庄家把式的能耐,又不是让顾淮之亲自下地天天种田,顾淮之完全无压力。再说了,这种难度级别的实验,顾淮之也没想过立马就能出结果,早就做好了往里头填个十年八年银子的打算。稳扎稳打,可以说是十分谨慎了。   除了粮食问题外,顾淮之还有计划地给众多匠人分了好几个组。有负责养殖的,有负责山林种植的,还有种茶手工等一系列小组。有点类似后世的实验室,每个组选出一个总负责人统筹全局,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耐心研究出比当前技术水平更高的技术来。当然,顾淮之也不会亏待他们,按月发工资不说,还设立了让人眼红的奖励制度,哪个组做出成绩来,每个成员都能收到百两银子的奖励,最先提出变革想法的人更是能得到十倍重赏,除此之外,顾淮之还允诺他们,将来可以给他们的一个孩子谋个好差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顾淮之这等大手笔之下,匠人们研究的积极性爆棚,分完组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埋头苦干。   这帮人大多都是祖传的手艺,打小就跟着祖辈练就了一身绝活。随便拎出来一个放在后世,那都是让人惊叹的民族艺术家。这样一帮大佬凑在一起组队搞研究,出成绩的概率自然要大得多。   顾淮之也没怎么逼他们,每个月问一问他们的研究方向和进度,时不时灵光一现给他们提点意见。许是社会地位不大高的原因,这帮匠人委实让顾淮之觉得十分省心。上辈子要是碰上这么一堆实力派云集的队伍,那纯属考验领导的实力。毕竟能力越大脾气越大,都觉得自己业内最牛谁也不服谁。有时候不但拉不了任务进度,还得被他们拖后腿。顾淮之当初也带过这么一个死亡小组,那是顾爹为了历练他精心为他组织的一个组,毫不夸张地说,顺利带着那个组超额完成任务,顾淮之都觉得自己完全脱胎换骨,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现在手底下上百号实力派,顾淮之却一点都不担心,社会等级的压制虽然不那么符合核心价值观,但眼下这情形,还真让顾淮之省了不少事。   顾淮之这一系列行为衔接得恰到好处,一看就知道他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逻辑清晰重点明确,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成功做出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不过这些操作顾淮之都是瞒着别人进行的,除了顾玄几人之外,其他人只知道顾淮之最近特别喜欢往郊外别院跑。为此,顾淮之还引领了一回京城潮流——天气渐热,一帮人都开始学顾淮之往郊外跑。山间别院总比城内阴凉许多,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就连元熙帝也待不住了,想着往避暑山庄跑。   元熙帝本就是武将出身,大大咧咧惯了,没那么多瞎讲究。早些年打天下的时候烈日暴晒大雪行军都是小事,还因此落下了病根。也就这两年才在御医的劝诫下开始有意地调养身体,本质上,元熙帝还是个不怎么在意生活质量的人。之所以想着去别院,纯属是为了躲一下懒。   没办法,当皇帝也是件苦差事。尤其是这两个月事情太多,平乱赈灾等一系列事情让元熙帝忙得连进后宫的时间都没有,每天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黑眼圈简直能和食铁兽相媲美。要想当个青史留名的明君,就是这么辛苦。   好在两天前青州发来捷报,说是已经平定了乱军,当场拿下了贼寇的首级,青州大定。再加上军队一路屯田,为百姓干了不少农活,眼下朝廷名声好到了极致,不少百姓已经开始自动自发地为领军的福王供奉长生牌位。   顾淮之听到这个消息时忍不住感慨,还好领军的是福王,那就是个皇室团宠,全部的技能点都点在了带兵打仗上了。不然的话,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武将刷声望值得民心这事儿,历朝历代都是大忌。   不过福王憨人有憨福,元熙帝疼他,太子和其他皇子对他也十分有兄弟爱。哪怕是和福王没有血缘关系的顾淮之,对他也比对其他皇子更为亲近。一个强有力的证据就是,这次福王搞军队屯田帮助老百姓干农活搞发展的法子,就是顾淮之教他的。走的就是当年兔子走的群众路线,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还设身处地为人民解决问题。后来,大家都知道了,兔子用新中国的成立告诉全世界这条路是成功的。顾淮之结合眼下的社会情况稍微改了改告诉了福王,最终也得到一个让人惊喜的效果。   有了这一份喜报,元熙帝终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这才有心思去避暑山庄松快几日。   陪在元熙帝身边的中书舍人自然也要跟着元熙帝的脚步前往避暑山庄。不过中书舍人这一职位上还真有不少人,论资历,顾淮之和冯适最浅,要是按照正常的官场套路,伴驾那肯定没他们的份。然而这两人都是自带外挂的家伙啊,冯适依旧靠爹得到了一个伴驾名额,至于顾淮之,这次靠的还真不是顾家,而是给福王的那份拉拢百姓的建议。   福王素来是个实诚人,和捷报一起寄来的亲笔信上就对元熙帝十分细致地提起过顾淮之在这其中的功劳。当然,以福王的文化水平,要他写一堆高雅华丽的词藻那是在难为他,这封信从头到尾都是大白话,充斥着一股单纯的热忱,以至于元熙帝时不时就能看到几句“这都是淮之弟弟的功劳”、“淮之弟弟真是太聪明了”之类的毫无技术水平的彩虹屁。质朴得让元熙帝这个福王的亲爹想酸一下顾淮之的心思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如此,元熙帝更觉得顾淮之可靠。这小子有勇有谋智计无双,决胜于千里之外,还低调得让人想拿根鞭子抽着他出头。简直不像个性急的少年人,沉稳冷静得可怕。   这样的人当敌人,那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但顾淮之是元熙帝的臣子,元熙帝就只有高兴的份儿了,甚至私底下偷偷对太子戏言,“朕为你找到了一个宰相之才!”   太子也很懂,伸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顾”字,口中笑道:“到底是千年世家,底蕴深厚,尽出相才。”   这对天底下至高无上的父子谈笑间都是对顾淮之的肯定,随侍在一旁的宫女和太监们头更低了,再三在心里提醒自己,千万不可怠慢了顾大人。   顾淮之就这么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成功捞到了一个伴驾的机会。不是没人说酸话,尤其是顾淮之同届的考生,自认为天之骄子,一朝跃龙门后心态稍微有点飘。文化人嘛,说酸话是常态。结果有人运气太寸,嚼舌根被太子听了个正着。太子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和顾淮之也交情不浅,当即就翻了脸,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骂高兴了,太子还开了个地图炮,“你们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但凡有顾淮之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在这儿说酸话!好在还有个顾淮之,否则的话,科举选士若是就选出你们这帮东西,委实丢人!”   这话可真是帮顾淮之拉满了同年们的仇恨,顾淮之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只想感谢太子八辈祖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对他心存不满想借刀杀人恁死他呢!   顾淮之当然是不可能被人恁死的,不遭人妒是庸才,顾淮之两辈子加起来听过的酸话多了去了,要是一一和他们计较,那这辈子就什么都别干光和杠精抬杠得了。对付红眼病,只要一直站的比他高,过的比他好,就足够把对方气得升天了。   顾淮之半点都没把这些人的酸话放在心上,施施然带着徐清漪收拾好的包袱跟着元熙帝前往避暑山庄。   这避暑山庄还是兴朝高祖所建,简单修缮一番后便能入住。里头园林美景让人流连忘返,同行之人中已经有人诗兴大发开始吟诗作对。顾淮之做诗水平不定,也没想着凑这个热闹,随手招了个内侍让他领路,先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好了再谈其他。   领路的小太监很是机灵,因着山庄很少有人来,这小太监明显比宫内的太监活泼许多,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和顾淮之说着话。   顾淮之觉得有趣,也多问了他一句,“你的家人也在京城吗?”   “回大人话,奴才是云州人,家人都在云州。当年战乱,实在养不活孩子,这才把奴才送进了宫。如今陛下圣明,天下一统,奴才父母托人捎来的口信也满是高兴,可算是能过安生日子了!奴才这些年也攒了些银子寄回家去,眼下家里已经买了几亩田,好日子马上就要来啦!”   顾淮之听着也高兴,正要说话,就见这小太监的脸色微微一暗,忍不住问道:“既然好日子要来了,你又为何面有郁色?”   小太监迟疑了许久,觉得顾淮之是个和气人,四下望了望,这才小声道:“奴才听家里人,家附近的村子有人考上了进士当了大官。这本是一件好事,但那家人现在仗着家里出了大官,大肆侵占周围百姓的田地。奴才的家人也差点被他们赶走,也是奴才的小弟机灵,情急之下吹嘘奴才在宫里侍奉贵人,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顾淮之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不变,状似无意地追问道:“那其他人怎么办?”   “只能自认倒霉了。”   “官府不管吗?”顾淮之皱眉。   “里正连个芝麻官都算不上,哪敢管京城大官的家人?官府衙门……小老百姓也没那个胆进去啊。”   顾淮之心中发沉,是了,自己倒是忘了,一切资本都是基于掠夺的基础上而来。某人心智不坚定之人,乍一得以当官,很容易走上歧途。有些就纯属被家人坑了,毕竟现在民智未开,百姓们也不懂那么多大道理,眼皮子浅的就只想占便宜。相比之下,这种吞并田产的事情世家也干过,但世家吃相没那么难看,会把人一并留着,不至于将人逼上绝路。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这种现象到底多不多。要是到处都是这种风气,那基本是往元熙帝脸上扇了一个狠狠的巴掌,怕是不好收场 第75章 捅破   顾淮之敏锐地意识到这小太监所说的新科进士大肆乱搞土地兼并之事已经成为一个巨雷,一旦点燃,暴怒之下的元熙帝估计要让所有人明白一下什么叫做天子之怒。   于是,顾淮之沉默片刻后,轻声提醒小太监,“以后最好不要再对他人提及此事。”   要是让某些既得利益者知道小太监偷偷向顾淮之告了状,他们奈何不了顾淮之,还搞不定这么一个小小的太监吗?反正宦官本就名声不好受人鄙视,弄死一个没有靠山的小太监基本没什么难度系数。   这小太监活泼归活泼,人也不傻,立即明白了顾淮之的意思,瞬间白了脸,腰弯得更低,神情更为恭敬,压低了声音道:“多谢大人提点。”心中却道这位大人果然如同传言中的心善。   顾淮之不再多言,脑子里则在疯狂思考,要怎么把这件事处理好。帮忙瞒着肯定是不行的,百姓何其无辜,刚结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好不容易看到了点希望又被打入谷底。朝廷科举取士是为了给寒门子弟一个晋升的机会,而不是让寒门子弟得势后去欺压百姓的。   这样的东西,连人都称不上,哪里配当官?   当然,有的纯属被家人拖累的,罪名可能会轻点,但儒家一向崇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家都管不好,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也跑不掉。   对于这类人,顾淮之心里还是稍微有点同情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有点像后世在网上被群嘲的凤凰男,在七大姑八大姨甚至是全村人的帮助下跳出农门考上大学找了份体面的工作。后续亲人们家里有点什么事,能不帮吗?情理上说,必须帮,没毛病。问题是你要是单身一个人还好,当初确实受了别人的恩惠,现在报答恩人是应该的。但要是挖空妻子和岳父一家来报恩,那就说不过去了。更何况,土地素来都是农民的命,强占了别人的地还把人赶走,基本等同于杀人了,性质更恶劣。朝廷损失的税收尚且不谈,想到可能会闹出人命,顾淮之就不可能不管。   但告状也是个技术活。这可是元熙帝力排众议顶着来自世家的巨大压力开设的科举,眼下政绩还没见着,倒先闹出丑闻,顾淮之不用想都知道元熙帝会如何暴怒。劝诫帝王也是需要本事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看看御史台那帮运气各异的御史们就知道进谏是件多么玄学的事。有人和皇帝死磕被拖出去斩了,也有人和皇帝死磕,正巧碰上皇帝觉着要刷一波虚心纳谏的好名声,然后一看,诶这位不错,看起来挺顺眼,能立起来当个牌坊。于是直言进谏者名利双收。   以顾淮之的身份地位,倒也不必担心被皇帝一怒之下拖出去斩了,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顾淮之现在还没拿到证据,不好空口向元熙帝告状,总得人赃并获才好选个合适的机会向元熙帝揭露此事。   因着心里存了事,顾淮之也没了原本惬意的心情。正巧这别院中也有顾氏安插的人手,还是负责情报这一块的翘楚。顾淮之便顺势借口让人服侍递了暗号,让他们查一查新科士子兼并土地之事。   元熙帝的心情倒是不错,近来一切事情都步入正轨,老天爷也挺给他这个新皇帝面子,眼瞅着快到秋收了,大部分州郡递上来的折子上都说今年的粮食长得好,若是一切安好,应该能够迎来一个丰收年。   粮食才是一个农耕国家的根本,有了粮食,百姓的心就安了,朝廷也能收上税用来处理国内各种事务。再加上福王传来的捷报,也怪不得元熙帝会如此高兴。   晚宴上,顾淮之看着满面红光兴致勃勃的元熙帝,想着土地兼并的事儿,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顾玄察觉到了顾淮之的情绪波动,状似无意地向他投来一瞥,眼中带了一丝疑问。   顾淮之微微一笑,给了顾玄一个回去聊的眼神。祖孙俩的默契值早就爆表,这一来一回的眼神示意也不过一刹那,根本无人注意。   等到宴会散去后,顾淮之扶着顾玄回了院子,遣散了内侍亲自服侍了顾玄洗漱,确定周围安全后,这才凑到顾玄耳边,小声同顾玄说了此事。   顾玄倒是毫不意外,淡淡道:“穷人乍富便容易轻狂,寒门一朝得以入仕,大肆揽财也不奇怪。”   说罢,顾玄又轻嗤一声,“往常寒门一直嫉恨士族一手遮天欺压他们,如今他们还未得势,不过一芝麻官耳,便也动了鱼肉百姓的心思,再想想当年他们对士族的抱怨,真是可笑。”   顾淮之沉默,屠龙的勇士成了恶龙,如何不令人惋惜?   顾玄接着道:“多少人口中骂着世家又想成为世家?真以为当了官就能成为世家了?何其可笑!”   顾淮之见顾玄这副毫不意外甚至等着看寒门自动跳坑的样子,不由微微皱眉,“阿公早就知晓了此事?”   “我为官这么多年,见过的类似的事多了去了,有什么猜不到的?”顾玄冷笑,“这几十年兴起的寒门子弟,唯有两人不曾做过为了私利害人性命的事,你可知是谁?”   顾淮之眨了眨眼,略一思索就猜到了答案,“徐季陵和冯克己?”   “正是。这两人才堪称一句寒门之首,才学品行皆出类拔萃。不过冯克己心性不及徐季陵开阔,还要低徐季陵一头。只可惜,徐季陵身故后,徐家子弟竟无一人可用,悲乎,叹乎!”   顾淮之的重点则在,“阿公既然已经知晓寒门士子纵容家人吞并百姓田产甚至害人性命之事,为何不向陛下禀明此事以还百姓公道?”   “时机未到。”   “什么时候才是时机?”   “闹的够大不能轻易收场的时候。”顾玄眼神清冷,竟是让顾淮之在暑气难消的夏夜都感觉到了一丝冷意,“陛下当日一意孤行要开科举,你以为世家真的会那么轻易算了吗?这才是世家的反击,堂堂正正的阳谋,不需要自己多做什么就能给陛下一记响亮的耳光。世家嘴里的肉,是那么好抢的吗?”   “何至于此?”顾淮之皱眉,“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士族与寒门的争斗,何苦拿无辜百姓做筏子?”   “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顾玄看得更透彻,“即便我一开始就提醒陛下注意此事,也避免不了土地兼并的发生。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能轻易被欲望掌控的人,当不了一个好官。党争素来就是这么残酷,如今冯克己借助科举的东风剑指世家,世家若不反击,脸面何存?淮儿,你天纵奇才浑身无不好,只一点,太过心软!为官做宰做家主,太过心软,只会伤到自己人。”   顾淮之沉默,眼中却有别样的坚持。以人命为棋子与人对弈分胜负,哪里有赢家?   顾玄暗暗叹了口气,沉声道:“放心吧,这事马上就会处置好的。”   顾淮之心下发闷,沉默点头。又过半月,顾淮之收到了来自各州传来的调查结果,心情更为沉郁,这一届寒门进士,私吞百姓田产者,占了三分之二。余下的三分之一,是冯适这些本就家境殷实的人家。这种赤.裸.裸的现实,让顾淮之透过这些镜花水月的浮华景象,看到了这个世界冷冰冰的实质。   没等顾淮之将这些证据整理好交给元熙帝,这件事就被另一个人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给揭开了。   七月初,福王领兵凯旋,于大殿之上接受封赏后,又深深跪拜于地,言明返京途中撞破的刁民仗势欺人强夺百姓田产残害人命,请元熙帝为民做主。   元熙帝勃然大怒,又听见这些刁民都是新科进士的亲眷,更是怒不可遏,差点要将他们全部下大狱。   冯克己等人再三劝诫,元熙帝这才就坡下驴,勒令他们在家反省,各州官员彻查此事,查明后再来清算。   顾淮之则冷静的多,暗叹一声世家手段之高。寒门自己作死,捅破这事的还是福王,一巴掌扇在寒门脸上,一巴掌暗中打在元熙帝脸上,世家干干净净看热闹。   哪怕换个人呢,元熙帝也有借口拖一下。然而福王可是元熙帝的亲儿子,又刚立下大功,本来就是个憨憨,元熙帝能怎么办呢?只能吃了这个教训。   顾淮之也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一切祸端皆是这些寒门士子自己自身不正,日后自己要更加谨言慎行,熟读律法,绝不犯事让人有把柄可抓。不然的话,那才是要拖着全族人去死了。 第76章 处置   元熙帝的脸色都黑得吓人,虽然忍下了滔天的怒火,只说让人彻查此事,勉强将这事糊弄了过去。然而大家心里都清楚,此事不可能这么善了。为此,元熙帝背地里将立了大功的福王骂了个狗血淋头,委屈的福王左看看,父皇脸色漆黑,右看看,皇兄一脸恨铁不成钢,只能跑来找顾淮之诉苦,“我就是个粗人,除了打仗啥也不会。父皇给寒门子弟一个晋升的机会,可不是让他们仗势欺人迫害无辜百姓的。我管这事儿还管错了?”   “殿下一片爱民之心,当然没错。”顾淮之头疼,这原本就是世家和皇帝在暗中掐架,您可是皇帝的亲儿子,跑来找我这个世家子诉苦,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福王要是能想到这一点,那他就不是个憨憨了,不仅没看出顾淮之的为难之处,还眼巴巴地盯着顾淮之求安慰。   顾淮之被福王可怜巴巴的眼神盯得有点心软,略微思索片刻,冲着福王招招手,小声告诉他,“陛下不是气你捅破了此事,而是气这些士子不争气,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   “阿淮弟弟,你也开始骗我了。”福王垂头丧气,就跟一只找不着小鱼干的猫咪似的,低声嘟囔,“要真是这样,父皇干嘛骂我?”   这时候怎么又变聪明了?顾淮之无奈,看着福王一如既往的清澈眼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若是私底下告知陛下此事,陛下便能暗中将这事处理好。你倒好,偏偏在大军凯旋当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及此事,既扫了陛下的兴,又让陛下折了脸面,科举一事更是会再生波折,你说,陛下能不生气吗?”   福王的眼中满是茫然,明显没听懂顾淮之的言外之意,挠着头说:“科举取士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考都考了,还能有什么波折?”   “既然科举取士选出来的大多都是鱼肉百姓的官员,你觉得还有必要再开科举吗?”   世家真正的反击还没开始呢,等到过几天彻查的结果一出来,朝堂上就更热闹了。   福王愣了许久,半晌,狠狠抹了一把脸,咬牙道:“谁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算了,日后除了打仗,我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顾淮之唯有苦笑。   福王则眼神复杂地看着顾淮之,语气艰涩地问道:“你也不赞成开科举吗?我虽然不懂这些,可是去年开考时,看着那帮满怀希望前来赶考的寒门子弟,我心里是觉着开科举挺好的,给了他们一生的希望。”   “殿下不必烦恼这事,总归会有一个定断。”   “这些事我想管也管不了,没那个脑子。我只希望,我们这些年的交情,不要因为日后种种而生分了。”   顾淮之肃容,郑重地向福王保证,“不会的。”   因着土地兼并的事,元熙帝每天都沉着脸,浑身散发的低气压简直让人窒息,顾淮之等人每天当值时也提着一口气,就怕点燃了元熙帝的怒火。   然而该来的还得来,各地消息陆陆续续传入京城,都说福王所言属实,并附上他们查出来的证据。   元熙帝当即掀翻了御书房的桌子,冯克己上了年纪,气急之下更是晕了过去。世家安排的御史更是立即上折子弹劾寒门士子品行低劣,不堪为官。请陛下严惩不贷,并废除科举,恢复原本的九品中正制。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元熙帝冷着脸拒绝了这个请求,然而世家也不是吃素的,反问元熙帝:“陛下如此一意孤行,是因为认定我等士族不堪为官,要将朝政交给品行不端的寒门吗?”   这话就诛心了,元熙帝的脸色变了变,咬牙切齿地回道:“爱卿多虑了,朕并无此意。只不过寒门学子求学艰难,朕也只是想让他们过得更顺遂一点罢了。虽然有些孽畜辜负了朕的一番苦心,但这一届寒门士子中也不乏品行高洁一心为民之人,尔等若是因此断了所有寒门子弟的青云路,怕是因噎废食,不大合适。”   什么叫因噎废食?对方差点气晕,忍不住一甩袖子,羞恼道:“陛下此言差矣,千百年来,士族为了帝王和天下百姓殚精竭虑,如今陛下草率决定科举取士,寒门士子劣迹斑斑,臣等痛心疾首,陛下竟还要以无须因噎废食为他们开脱吗?”   娘的,怎么什么事情都能让你们发散思维乱说一通啊?元熙帝心累,和文官打交道就是这点不好,一着不慎说岔了一个词语都得他们接二连三揪出来鞭尸,再让他们说下去,元熙帝都觉得自己要成为一代昏君了。   眼瞅着面前这一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齐心协力一定要废除科举制度的官员们,元熙帝也不耐烦了,本来就因为猪队友拖后腿心情不爽,再被人一逼再逼,佛都有火。元熙帝怒极反笑,也没那个心思继续跟他们扯皮,对着他们露出了核善的眼神,温声反问他们,“既然一切都因私下兼并土地而起,不如彻查土地兼并之事?”   真以为朕没脾气了是吧?你们一个个又有多干净,家里的隐户隐田,这一届搞事的寒门士子兼并的土地加起来都没你们一个零头多,再叽叽歪歪,全部清查到底!   皇帝和臣子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有时是手拉手一起走的好君臣,有时候又成了互相拉锯的对立方。这次,君臣之间的拉锯战,在元熙帝说出那句彻查隐户后彻底落幕,明面上是元熙帝占优势,实际上还是世家占优,元熙帝哪怕受了一肚子气,也得憋着,甭提多难受了。   比元熙帝更难受的是冯克己,这位大佬一直奔走在削弱士族力量提拔寒门的第一线,当初他弄出科举制度时何等意气风发,现在被打脸就有多痛苦。更何况冯克己还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当初连顾玄都不大放在眼里,总想着搞事情要压顾玄一头,要不是顾玄打脸打得又稳又狠,冯克己自己就能上天。   结果冯克己没在他视为大敌的士族手里翻船,却被猪队友当胸一箭差点去见阎王,这口气,要是冯克己能忍下来,那他就不叫冯克己了。   愤怒之下的冯克己直接上奏陛下将所有涉及此事的士子及家人全部处死,盛怒之下的元熙帝同样也是这么想的,舅甥二人一拍即合,眼瞅着就要说定开朝会大开杀戒了,这天正当值老实装壁画的顾淮之看不下去了,肃容出列,绷着脸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元熙帝瞬间沉了脸,瞪着顾淮之,咬牙道:“有何不妥?残害百姓,引发民怨,他们死一万次都不够!”   “正是!”冯克己也是一脸晦气,“你可知天底下多少寒门学子想将这帮东西挫骨扬灰!得了些许地位就轻了骨头,险些断了所有寒门学子的青云路,他们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纵容亲朋好友仗势作乱的自然该死,但那些被家人拖累,毫不知情的士子,若因此丢了性命,怕是有失公允。”   “哼!你倒是烂好心!”冯克己冷哼一声,嗤笑道,“你们不是骂寒门士子骂得欢嘛,现如今又跳出来为他们求什么情?”   对于冯克己的冷嘲热讽,顾淮之并未放在心上,反而认真地看着元熙帝,严肃道:“他们确实有错,但他们犯的错有大有小,若一概而论,陛下以为公正吗?”   “你要为罪人求情?”   “臣是为律法公正而开口。偷窃者判了杀人犯的刑罚,这是侮辱了律法的公正。长此以往,上位者便能以个人喜怒来断案,陛下忍心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最后变成这般吗?”   元熙帝和冯克己哑口无言,半晌,元熙帝终于恢复了冷静,问顾淮之,“依你之见,又该如何?朕不可能不杀人,这事要是处理不好,朕没办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淮之啊,仁善是好事,太过仁慈,便是优柔寡断了。”   顾淮之神情不变,他又不是圣父,对于该死的人,从来不会有同情心,“依臣之见,只诛首恶,不知情的士子,罚他全族三代不能科举。”   冯克己瞅了顾淮之一眼,只觉得牙疼,这小子哪里心慈手软了,分明心比谁都黑!明面上是保住了这些人的性命,实际上,全族三代不能参加科举……呵呵,那还不如死了,好歹能保子孙后代的前程无忧。   元熙帝也觉得顾淮之这招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却比直接砍了他们的脑袋还要令人畏惧。读书人这辈子就图个光宗耀祖振兴门楣,结果啪叽一下成为家族耻辱,这样的落差,简直能让人抑郁到死。更可怕的是这小子竟然还一脸为他们好的样子,元熙帝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给收回来,顾淮之要是心慈手软的话,那天底下怕是没有心狠的人了。   杀人诛心啊。   顾淮之还真没想那么多,一是固有思维,生命安全比其他的重要。二嘛,顾淮之也存了杀鸡儆猴的念头。处死的那帮人固然能震慑住一帮人,但人死如灯灭,为了利益,肯定有人继续搞事情。但有这帮全族遭殃的人做例子,以后想要搞事情的人可就要想清楚了,一个弄不好就得祸害全族。就连抹不开情面的士子都有了现成的推掉不正当要求的理由,把这案子给族人科普一下,保证能让族人老实窝着不搞事。   元熙帝腹诽归腹诽,心里也觉得顾淮之这主意不错,点头应允了顾淮之的提议。   于是,这年七月,各地主犯全部被押解进京,元熙帝铁了心要用雷霆手段给寒门子弟一个教训,下令将这些人在同一天处死。   行刑那日,刑场地上一片血红,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被元熙帝下令过来观看行刑的新科士子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仿若自己脖子上也悬了一把刀,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家去给老家寄上一万封家书,严禁他们打着自己的旗号为非作歹。   顾淮之和徐晖并肩而立,冷静地看着一个个生命流逝,俱是无语。   顾淮之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深刻地意识到,在这里,行差踏错一步,是真的会连累一帮人没命的。   回府后,顾玄担心顾淮之第一次见这么血腥的场面,心里承受不住,特地把顾淮之叫过去细心开导他。   然而顾淮之早就做好了自我调整,反而对顾玄道:“阿公无需担心,对比起小时候见过的饿殍遍野的惨象,今日所见并不能让我承受不住。我只是可惜,那些无辜百姓,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的生活,没有死在战乱中,却死在了同为平民的愚民手里。” 第77章 喜事连连   因着寒门士子这事,京城近段时间的气氛很是压抑,哪怕罪魁祸首已经全都伏诛,但元熙帝心情依旧不好,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档口触元熙帝的霉头。   尤其是各家的纨绔,全都被禁足在家,就怕他们出去搞事情。   当然,有的纨绔纯属被吓得不敢出门了,行刑那天,除了顾淮之这帮新晋士子被元熙帝要求去观刑,还有一帮倒霉蛋也被长辈压着过来看砍头。这帮倒霉蛋,就是各家的纨绔们。不得不说,生孩子这事儿完全看命,有的夫妻都是聪明人,却偏偏生出一个笨蛋。笨点倒也没关系,有些家里生出不求上进只会吃喝女票赌混吃等死给家里拖后腿的纨绔,那真是祖宗没开眼给他们送了个祸害。   讲道理的人家自然知道纨绔的危害性,奈何孩子大了性情也改不了,脑子也就那样,硬逼着他改也不可能。尤其是,能当纨绔的,必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能够特别讨家里某个话语权较大的人的欢心。有靠山才能毫无顾忌地搞事情嘛,要是没爹没娘看人脸色的小白菜,缩起来老老实实过日子还来不及,哪有那个胆子搞事情?   一般来说,纨绔们的靠山大多是家里的老夫人,亲爹碍于孝道不能亲自动手收拾他们。恰巧陛下大开杀戒,几位家主想了想,狠心将家里的纨绔压去了刑场,让他们睁着眼睛仔细瞧瞧,惹出大祸来的下场到底是什么。   不得不说,这招十分有效。从小娇生惯养的纨绔们哪里见过这阵仗?回去后还小病了一场。醒来后彻底醒悟过来,搞小事可以,搞大事绝对不行!当然,该告的状还是得告,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受的这回罪?于是,坑爹的纨绔们哭得惨兮兮跑去找自个儿的靠山告状去了,导致顾淮之接下来好几天都见着一堆官员都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多么忠君爱国为了朝政大事彻夜不眠,实际上他们只是被家里的老夫人折腾得心力交瘁,看上去就跟骤然失了阳光雨露的叶子一般,蔫儿吧唧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可怜。当然,也有那不正经的,私底下还调侃这几位大人要好好爱护身子,上了年纪莫要逞强,好好养肾。   顾淮之凑巧听了一耳朵,脸色顿时变的十分微妙,万万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这样的朝臣!   当然,家长们狠心教育熊孩子还是非常有用的。没了这帮纨绔搞事情,京城各大酒楼楚馆闹事的都少了不少。当然,这几家掌柜的心情也并不美妙,钱袋子不来了,谁能高兴得起来?   百姓们自然是高兴的,这帮纨绔成天呼朋唤友在大街上来来往往,光是纵马伤人之事,京兆就不知处理了多少回,眼下他们老实了,京兆尹都松了一大口气。   也正是因为这几个纨绔的家长下狠手收拾他们,这才让他们避开了一场祸事,并未卷入另一场杀戮之中。   当然,这是后事,眼下谁也无法预料到。顾淮之还跟着打趣了一番京兆尹,小声调侃道:“这下庞大人可能松快几日不再忧虑掉发之事了。”   京兆尹庞大人,那也是官场中的一朵奇葩,以圆润的吨位和喜庆的长相在满朝气质各异的官员中成功杀出重围,拥有让人难忘的记忆点。更有趣的是,这位大人也没有眼下文人墨客清高的性情,反而很是接地气,成天琢磨着三餐吃什么之外,便是忧心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先前纨绔们闹事,庞京兆直接找上纨绔们的家长,痛心疾首地表示,“你们要是再不管他们,我的头发就要掉光啦!到时候,我可是要为我的头发报仇的!”   因着这事儿太过奇葩,庞京兆的趣名也传遍了整个京官圈儿。   不得不说,庞京兆来任这个京兆尹,真是太合适了。这位大人人缘极好,不管哪一方都能说上话,对待后辈也并没架子。顾淮之这一届寒门学子不少,庞京兆也未曾给过他们难堪。是以顾淮之刚入官场没多久,也能这般“没大没小”同庞京兆打趣几句。   听了顾淮之这话,庞京兆圆润的脸上立即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容,原本还算大的眼睛顿时眯成一道缝,拍着圆乎乎的肚子点头笑道:“是极是极,我的头发可算是保住了!”   顾淮之不由偷笑,果然,不管何时何地,脱发都是困扰中年男性的一大问题。   这么一想,顾淮之就忍不住发散思维了。家里还住着个神医宋璟呢,若是他研制出了治疗脱发还能助人生发的药,那可真是造福全人类了。怕是后世无数秃头人士都得把他供起来。   顾淮之一向是个行动派,想到这事回去就跟宋璟提了一嘴。正在研究医用器具的宋璟听了后神情十分一言难尽,盯着看了顾淮之半天才点头道:“我倒是可以尝试配个药方,效果如何,还得看具体情况。”   秃头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顾家仆役里也有不少人头顶渐凉。宋璟连实验对象都不用找。   其实认真想想,这个研究方向也不赖。如今虽说是科举取士,但对官员的外表同样也有要求,明显有残缺的自然无法通过,长得太难看的也过不了,以当下人们对头发的看重来说,秃头自然也无法被录取。朝中不少上了年纪开始掉发的官员,现在都得大清早仔细戴个假发髻,用冠固定好,再戴上官帽。就怕一个不留神假发脱落向陛下和同僚展示一下大光明的风景。   宋璟要真是配出了治疗脱发的药方,那千万士人都得感激他。市场光大啊。   说不准还因此流芳百世呢!   顾淮之觉得自己为宋璟指明了一条光明的道路,心情也挺美。宋璟见状,不由笑着问他,“公子心情这般好,可是因为生辰将近?”   生辰将近?顾淮之最近一直忙着关注寒门士子兼并土地一事,哪里还顾得上生辰不生辰的。听宋璟这么一说,顾淮之才反应过来,对哦,这都七月初了,马上就是七月十五,自己二十岁的生日要来了。   顾淮之对过生日没什么执念,上辈子也是约着亲朋好友一起吃顿饭就行。这辈子年岁小,排场也不大,简单吃碗长寿面然后收一屋子的礼物便是。   不过这个生日,对顾淮之来说,意义十分不一般。   撇开他从学生到中书舍人的身份转变不谈,还有单身狗和已婚的身份变化。这一次生日,顾淮之虽然没有大办庆祝,但同僚们都让人送了礼,徐晖和福王更是亲自过来向顾淮之道贺,让顾淮之更为开怀。   当然,生日宴上最大的贺礼,则让顾淮之高兴地失了态。   宴上,顾淮之吃着徐清漪亲自做的长寿面,心下感动,顺手给她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   徐清漪正欣喜于顾淮之待她的亲近,红着脸将鱼往嘴里送。却不料一阵腥味直冲鼻中,徐清漪尚未反应过来,胃中已是一片翻腾,忍不住小跑到一旁,拿手帕捂着嘴,不停地干呕。   顾淮之瞬间变了脸色,下意识地跑到徐清漪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口中急道:“快请宋大夫!”   倒是徐氏王氏婆媳几人,眼中带了几分喜色。   顾淮之心下着急,脑海中不停闪现出急性肠胃炎等乱七八糟的病症名称,好不容易等到宋璟过来为徐清漪诊了脉,顾淮之也顾不上什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度了,一把抓住宋璟的袖子连声问道:“是何病症?要用何药?”   宋璟脸上满是笑意,对着顾淮之一拱手,朗声笑道:“恭喜大公子,尊夫人这是有喜了!”   徐清漪有喜了=自己要当爹了!顾淮之慢半拍才在脑海里划了这么个等号,瞬间喜出望外,大喜道:“我要当爹了!” 第78章 杠   对于当爹这件事,顾淮之内心是懵逼的。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小家伙就这么悄咪咪地跑来了。顾淮之激动之余又有点懊恼,上辈子单身狗一条,身边的好友也没有孩子,养孩子这事儿,对顾淮之来说,实在是超纲了。   顾淮之心说这也怪老天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让他穿越了。搁前世,市面上的育儿书籍各类早教中心层出不穷,以顾淮之上辈子的财力,只要有了孩子肯定能给孩子提供最好的教育。在这种条件下,谁会特地在自己还是单身狗的时候就未雨绸缪,提前了解育儿知识呢?到时候再买不就行了吗?   这想法没毛病,谁让顾淮之点背,碰上穿越了呢?即便顾淮之智商情商双高,碰上育儿这事儿,那也只有抓瞎的份。   因此,顾淮之对徐清漪这一胎重视的不得了。哪怕是在医疗发达的上辈子,也有产妇死在手术台上的。更别提现在的医疗水平,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这话放在眼下这环境,那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想着徐清漪怀孕的风险,顾淮之心里很是愧疚,每天当值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徐清漪的情况。那黏糊劲儿,王氏这个亲娘看得都泛酸,忍不住对顾琉道:“没成想,咱俩还生了个情种。”   考验亲爹情商的时候到了,这会儿顾琉要是顺着王氏的话一起吐槽顾淮之,最终只能让王氏对徐清漪心生芥蒂,聪明人绝对不会趟这浑水。   顾琉当然不傻,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夫人可是醋了?当年你怀上淮儿时,我对你的关心可不比眼下淮儿对徐氏差。”   “哼,郎君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当初你对我可没那么上心。”   话题就这么歪到了当年顾琉的表现上,顾琉一边忙着哄妻子一边在心里骂儿子,臭小子,这回可坑苦你老子了!   当然,作为一个爱护儿子的好爹,顾琉吐槽归吐槽,实际行动还是很给力的,悄悄地提点顾淮之关心妻子之余也别忘了亲娘。   顾淮之闻弦歌而知雅意,瞬间明白了顾琉的意思,这是亲妈看着自己对媳妇儿比对她还好,心里不舒服了?   就算再过一千年,婆媳关系也是一个天大的难题。顾淮之可不想夹在亲妈和老婆之间当双面胶,只能想办法消除王氏心中的芥蒂。   以顾淮之的情商,处理好这事儿那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儿。想明白王氏不舒服的地方在哪儿,顾淮之夜没急着跑去王氏面前卖乖,而是从库房里挑了许多人参燕窝各类滋补的补品去了王氏院里,张嘴就把这功劳放在了徐清漪头上,“是儿子近来忙于公务疏忽了家中之事,听清漪说,这些日子母亲对她很是关心,一日三餐都亲自过问,累着母亲操劳,儿子心中很是惭愧。”   为人父母的,一心都只盼着孩子好。现在顾淮之一说几句软话,王氏心里那点不舒服也就烟消云散,心中还道儿媳是个孝顺的,怀着身子还不忘提醒儿子自己这个当娘的辛苦了。再一想儿媳肚子里的小孙子或者小孙女,王氏心里哪还有什么芥蒂,还埋怨顾淮之,“我这儿什么好东西没有,还让你巴巴地带了东西过来孝敬我?你媳妇儿正怀着身子呢,全都拿回去给她补身子!”   “这都是儿子的一番孝心,哪里带回去的道理?”顾淮之摆摆手,故意摆出一副不大上心的样子道,“女子总归有这么一遭,有母亲照看她,儿子放心得很!”   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儿子对妻子太好,王氏心里不大舒服,可这么一副不上心的样子,王氏心里却更不得劲儿了,还反过来骂顾淮之,“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女人家生孩子那真是拿命去博,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了?这话可别让清漪听了去,不然她该多伤心呢!”   顾淮之老老实实低头挨训,心中淡定地给自己点了个赞,终于把王氏哄高兴了。   其实王氏真不是什么恶婆婆,徐清漪嫁进来到现在也有小半年时间了,王氏不说拿她当亲闺女疼,也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她的。否则,按眼下的情况,王氏真要给徐清漪添堵,只需对徐清漪暗示一声她有了身子,不便伺候顾淮之,徐清漪就得咬着牙,憋屈地开始给顾淮之安排房中伺候的人。   徐清漪也明白这一点,内心十分感激婆婆,又担心顾淮之心里有其他想法,强忍住心里的不乐意,酸溜溜地试探顾淮之的口风,“眼下我有了身子,不便服侍夫君,可要给夫君多添几个伺候的人?”   顾淮之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我身边那几个人不是挺好的吗,平白无故添什么人?”   徐清漪又是喜悦又是无奈,只能把话说得更透一点,“我的意思是,夫君的房里……”   顾淮之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赶紧摆手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这么辛苦地怀着身子,我要是纳了别人,还有没有良心了?”   妻子怀孕丈夫找别人,搁前世妥妥被骂几百层楼的渣男。顾淮之的节操尚在,真干不了这么没底线的事儿。   再说了,顾家还有顾琉和徐氏这对因为小妾搞事情而反目的夫妻做教训呢,看看顾玦,生活在父母不和的家庭环境中,都歪成什么样了?中二几十年,也就是成婚后才收敛了那么一丢丢。顾淮之可不想自己的孩子以后也经历这样的痛苦,嫡出也就算了,万一妾室有孕,嫡出与庶出的身份天差地别,但都是顾淮之的孩子,到那时候,顾淮之真能忍心看着孩子遭受这些吗?一旦顾淮之心软,必然引发嫡庶之争,这不就是乱家之兆?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顾淮之都不可能纳妾或者收通房,没必要为了一时的爽快留下那么大的隐患。更何况,顾淮之还挺喜欢徐清漪的,就算徐清漪大度,但在徐清漪怀孕的时候和别人胡来,顾淮之也不会觉得痛快。   那还收什么侍妾通房?   徐清漪大为感动,对待顾淮之更是贴心。去了一桩心病的徐清漪怀相极好,大多孕妇都要经历的孕吐她没经历过,顾淮之又让宋璟每天过来给徐清漪诊脉。家中事情无一需要操心的,吃的又全是宋璟精心配的营养餐,徐清漪的气色自是不用多说,脸色红润精神奕奕,一看就知道被人照顾得极好。   吴氏听了徐清漪怀孕的消息过来看她时,见着的就是一个气色比在家还好的女儿。只一眼,吴氏便彻底放下了心,仔细问了徐清漪的怀相后,又拐着弯地问她,“你身子不爽利,女婿可有不顺心之处?”   徐清漪红了脸,抿唇一笑,眼中似是带了蜜,轻声道:“我跟夫君提过此事,他并未同意。”   “他这是真的心疼你!”吴氏很是欣慰,右手轻轻拍了拍徐清漪的手背,亦是感慨万千,“你爹当年都没做到这份儿上过。日后你可得好好伺候淮儿,似他这样的好夫婿,天底下都找不出几个来。说起来这也是顾氏的家风好,你公公三兄弟,也没一个纳妾的,你啊,当真是掉进福窝里了!”   徐清漪认真地点头,一本正经道:“还得谢谢阿公慧眼如炬,现在多少人羡慕他当初眼疾手快地定下夫君这个孙女婿呢!”   “是极是极!你啊,好生养胎,生个大胖小子,你阿公就高兴啦!”   提到这里,吴氏眉头又是一皱,压低声音问徐清漪,“女婿可曾说过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徐清漪更加开怀,笑了许久才道:“他呀,一心想要个贴心的女儿,现在天天让小妹过来陪我说话,说想要个同小妹一般性子讨喜又美貌聪慧的女儿。”   吴氏一颗心这才彻底落下,忍不住再次感叹,“你果然是个有好运道的,竟能碰上这样的如意郎君!”   长得俊美又才华横溢,还洁身自好爱护妻子也不一心想着生儿子,上辈子得积多大的德这辈子才能碰上这么个人啊!再想想徐清漪曲折的身世,吴氏也只能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有的人,就是天生命好。   顾淮之还不知道他在岳母心中的形象已经光芒万丈,都到了让岳母觉得女儿能嫁给他是上辈子积了大德的福报,这会儿顾淮之还忙着给元熙帝出主意呢。   顾淮之这个中书舍人工作的时间还挺长,上次他大胆给犯事士子求情,彻底在元熙帝心里挂上了号,觉得这货心黑手狠面上还一副慈悲的菩萨做派,也是一朵奇葩。但不得不说,朝堂上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当皇帝的,看重一个人的后果,那就是作死地给这人安排工作。年轻人,多干活才有表现的机会,才能让别人看到成绩,有了成绩,元熙帝才好提拔顾淮之。   于是,顾淮之工作量骤增。除了按照元熙帝的要求写诏书圣旨之外,还经常在元熙帝和诸多大佬议事的时候单独被元熙帝拎出来考校。   眼下最让元熙帝烦心的是寒门学子的教育问题。朝廷推行科举本来是件好事,问题是,现在普通百姓求学之路何其艰辛。像冯克己这等天资过人的人物,早年为了拜师亦是费了无数心思。书籍大多都在世家,常人想借都难,有书没有好老师也没法学,这才是寒门难处人才的根本原因。   和世家子拥有的丰富教学资源相比,寒门学子的求学路就是一部部血泪史。   这种问题,世家是不可能拆自己的台的。世家有自己的族学,给族人上课的都是小有名气的名士儒生。让他们去教寒门,人家转头就能呸你一脸。   于是元熙帝就坐蜡了,实在是缺人手啊!   安静站在一旁努力减少自身存在感的顾淮之又被元熙帝给提溜出来,让他谈谈应对之策。   顾淮之心说陛下你捏软柿子也该有个度,不就是明白顾玄等人还要抻一抻不会真心出主意这才把自己拎出来当靶子的吗?看看顾淮之的身份,顾氏嫡长孙,王家外孙,徐家孙女婿,六部尚书有一半是他亲戚,元熙帝不逮着他薅羊毛还逮谁?反正顾玄等人不可能看着顾淮之丢脸。   顾淮之当然不可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种程度的刁难,要是还让顾玄来替他解围,那他这些年也白在顾玄身边吸收黑墨水了。   顾淮之心知元熙帝这是想让他开口替世家表态,然而顾淮之怎么可能真的坑队友,再说了,哪怕顾淮之应下了,他一个小辈,虽然出身高,但世家那些德高望重的名士大儒也不会给他面子。顾淮之要是真的开了口,怕是还得连累顾氏一起丢一回脸。   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后,顾淮之反手就把之前逃过一劫的寒门士子拉出来鞭尸,“既如此,不若让之前被陛下开恩饶过一命的寒门士子来担任庠学的夫子。他们乃戴罪之身,把他们发配到贫苦之地悉心教学生,若是卓有成效,朝廷可以考虑酌情减轻他们的罪罚,比如把原本的三代不能参加科举改成两代或者一代,不愁他们不呕心沥血教导学生。”   嘶——在场众人听着都觉得牙疼,尤其是冯克己,看着顾淮之的眼神都不对了,合着这小子笑眯眯地一脚把人踹坑里了,现在又惦记人家的剩余价值想着废物利用?这是得把那帮犯事的寒门士子当成油籽来榨油啊,骨头渣都不放过。   顾淮之很是理直气壮,“这可是双赢的局面,那些士子肯定一百个乐意!冯大人您别继续瞪我,不然您说说,这么多的夫子该往哪里找?”   “可他们私德有亏,再为人师,是不是不大妥当?”   顾淮之双手一摊,无赖地看着他,“事急从权,只能如此。再说,这帮士子也是受了亲人拖累,自身品行倒也不错。眼下陛下给了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们为了子孙后代,教学生肯定比教亲儿子还上心!”   哪怕是把三代不能参加科举减成两代,这些士子都能爆发出无限热情。他们自己算一代,儿子算一代,到了孙子这一代就能继续科举了。也就意味着要是他们活得够久,还能亲眼看到孙子穿上官服的那天,诱惑这么大,谁能不心动?   冯克己还想抬杠,顾淮之直接张嘴堵死了他的后路,“大人如此挑三拣四,想必是心中已成算。晚辈才疏学浅,方才之言也不过是随口一谈,愿听大人指教。”   成算当然是没有的,冯克己憋屈地撇过头,咬牙夸道:“你这提议十分妙,我也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办法。”   娘的,要是我能想出来,还能让你叽叽歪歪?   顾淮之微微一笑,淡定一拱手,“多谢大人夸奖。”   顾淮之对冯克己,第一回 合,顾淮之胜。 第79章 完胜   政事堂这帮人都是老狐狸,眼看着冯克己在顾淮之手里吃瘪,其他人心里对顾淮之评价又高了一个等级。往常他们对顾淮之只有一个笼统的印象,出身高,长得俊,有才华,还是第一届科举取士的状元,典型的优秀世家子的代表。   说实话,类似这种形象的世家子,各大世家都能找出不少符合条件的人来。是以哪怕顾淮之先前的名声再响,在这些真正的大佬眼中,也还是太过年轻,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换句话说,顾淮之给他们的记忆点不深刻。   直到今天这一出,顾淮之三言两句化解了元熙帝给他设的坑,又轻轻松松把冯克己撅了回去,这才让这些大佬真正重视开始顾淮之。   重视才好啊,顾淮之受到的关注越多,证明实力的机会也越多。风险和机遇永远都是并存的,只要顾淮之再多表现几次,以后元熙帝要提拔他,这些大佬也没有什么闲话可说的。   有能力的人,到哪里都能凭借真本事出头。顾淮之这一届的士子,有科举这同一起点,却也在不同的时刻,开始慢慢地拉开了差距。   元熙帝对于教育资源的设想是,京中设国子监和太学,各州设州学,府有府学,县有县学,最低一级的就是庠学,类似于后世的乡镇小学,其实就是用来给孩童开蒙的。   没办法,眼下交通不便,村镇的孩童要是想读书,只能看附近有没有识字的人,也不拘对方学识如何,只要能教孩童认识几个字就行。不然的话,这么大点的孩子,哪家父母这么心大,让他们去县里求学呢?   这就是农家子出不了人才的根本原因。可以说,现在还能念书拜师的,家庭条件在寒门里绝对是顶尖那一波。元熙帝在村镇设庠学,其目的就是要给众多家贫的农家子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顾淮之当然举双手赞成,要不然他也不会把之前的寒门士子拖出来,提议把他们发配到乡下当夫子去。   现在看来,这也不失为一种两全其美之策。   当然,鉴于人才短缺,元熙帝也不可能马上在每个村镇都设庠学,只是根据各地上报的人口数量,选择人数最多的一些地区先行设立庠学,若是卓有成效,便从科举入仕的那波士子中选出一批去庠学当夫子,三年一考核,考核为优者,直接升五品官。   可别小看了这五品官,顾淮之从众多天才中杀出一条血路夺得状元,也就是个六品官。官场晋升的门道多了去了,许多寒门士子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向上走一步。眼下有这个去庠学教书的机会,三年换一个官职两三级跳,算下来还是他们赚了。   当然,这提议世家也没意见。反正就算打死他们,他们也不可能低下骄傲的头颅跑去给乡野贱民上课的。现在有人主动把这事儿揽了过去,世家也只有高兴的份。   顾淮之倒觉得元熙帝的想法很是超前,这不就是后世的乡村支教吗?换成公务员的话,大概就是主动援藏之类的履历,加分的利器。   元熙帝听了顾淮之的感慨后,忍不住调侃道:“既然你觉得朕这想法不错,不如也去庠学当个夫子试一试?状元郎亲自授课,想必庠学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怎么说的自己好像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被媒婆踏破门槛一样?顾淮之不由暗自吐槽了一下元熙帝的文化水平,面上还是十分诚恳地开口道:“臣倒是想去,然而臣的妻子有孕在身,这可是臣的第一个孩子,若是不亲眼看着他出生,难免遗憾。当夫子什么时候都能去,错过孩子的出生时刻可是一辈子的遗憾。”   打死元熙帝都想不到顾淮之竟然会找出这么个破理由来拒绝去庠学。元熙帝听着都觉得自己的牙被酸倒一大片,一言难尽地看着顾淮之,艰难道:“爱卿若是不想去,直说便是,倒也不必这般……儿女情长。”   动不动就将妻子孩子挂在嘴边上,这般小儿女情态,你的男子汉气概呢?大老粗元熙帝表示无法理解顾淮之这酸儿吧唧的思维。   万万没想到,顾淮之还能表现得更肉麻,一本正经地回道:“回陛下,这都是臣的肺腑之言。”   行吧,你赢了。元熙帝败退,不再调侃顾淮之,生怕顾淮之张嘴再给他喂一口狗粮。   坐拥后宫的元熙帝注定无法理解顾淮之对妻子这么肉麻的行为,然而仔细回想一下顾淮之说这话时的表情,元熙帝又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些美好的情感,忍不住走到皇后宫中,仔细打量了皇后许久,半晌才叹道:“你我夫妻多年,一路陪着我吃了不少苦头,不知不觉,竟是过了大半辈子了。”   皇后亦是感慨万千,元熙帝虽然尊重她,然而后宫不断添人,到底感情不如从前。好在太子地位稳固,皇后也不必再去镇争夺元熙帝的宠爱,有太子和福王等儿子,皇后腰杆子硬的很。但这也不代表皇后就不期盼元熙帝的关怀了,听了元熙帝这番掏心窝子的话,皇后也忍不住开口道:“是啊,当初妾嫁给陛下时,哪能想到自己会母仪天下?陛下方才说妾身跟着你受苦了,那真是言重了。这种苦,多少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元熙帝哈哈大笑,顺嘴同皇后吐槽了一下顾淮之,还向皇后寻求认同感,“梓潼你说,这顾淮之是不是太过儿女情长了?”   皇后倒是有不同的意见,轻声说了当初自己怀孕的艰难与痛苦,又感叹道:“陛下说他耽于儿女情长,却不知他心里正甜呢。小儿女家的事情,只要不耽误大事,我们祝福几句便是。”   “谁说没有耽误大事了?他拿这个当借口不去庠学,这难道不算是耽误大事?”   “陛下当真要把顾淮之下放庠学当夫子?”多年夫妻,皇后早就看穿了元熙帝的用意,意味深长地看着元熙帝,轻声笑道,“想来陛下不过是逗他几句罢了,又何必再抱怨呢?既然他的妻子有孕,妾身便赏几件东西下去,以示陛下对他的爱重之心,如何?”   元熙帝冷哼一声,“倒是让他捡了个便宜。”   皇后失笑,老小孩老小孩,元熙帝上了年纪,倒是露出了点孩童的不讲理了。不过,她也不敢怠慢,别看元熙帝嘴上嫌弃顾淮之,但皇后知道,元熙帝心里对顾淮之极为看重。就像当初元熙帝一直嫌弃太子一样,嘴上嫌弃,实际上走哪儿都带着他,亲自教他骑马射箭,又为他聘请名师,费尽苦心才教出眼下这个文武都拿得出手的太子。元熙帝来找她抱怨顾淮之,实际上是想让她多给顾淮之妻子一些脸面呢。女眷的事交由女眷解决,所以皇后才会顺势提出给徐清漪赐一些补品礼物。   帝后之间的这些弯弯绕绕,顾淮之和徐清漪自然是不知情。不过他俩倒是小赚一笔,皇后也是个行动派,元熙帝刚走,皇后便让人拿了礼物出宫去顾府,说是听闻徐清漪有孕,特地赐下的补品。   说实话,皇后给的这些东西,在见惯了好东西的顾淮之和徐清漪眼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因为皇后赏赐,万分有脸面。   徐清漪还奇怪呢,“皇后久居深宫,怎么会知道我有孕的消息?”   难道自己怀个孕,全京城都知道了?   顾淮之轻咳一声,也不好说自己在元熙帝面前狠狠秀了一波恩爱,给他喂了一嘴狗粮,只道:“这应该是上回我给陛下出了主意的赏赐,陛下不好赏我,便借皇后的手给你赏赐。你我夫妻一体,给谁都一样。”   徐清漪狐疑地看了顾淮之一眼,总觉得顾淮之好像有事情瞒着她,但她喜欢顾淮之话里话外对她的亲近,夫妻二人不分彼此,随口说的话才是真心话,徐清漪心里正甜,也没再继续追问。   既然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元熙帝也不再拖时间,把当初犯事的士子全都拎出来,简单粗暴地将他们全部发配到贫苦之地,让他们为齐朝的教育事业做贡献。   这帮士子听闻自己被起复的来龙去脉后,一个个对顾淮之感激涕零,想要亲自前去顾府道谢,又怕自己戴罪之身污了人家清贵的地,掏空了家底让人给顾淮之送了一份厚礼,并附上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一字一句都透着对顾淮之发自内心地感激。   顾淮之收了信,看着那堆礼物却觉得有点烫手。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顾淮之知道,这肯定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直接退回去未免太过伤了对方的情面,顾淮之想了想,干脆直接给对方回了部分上好的宣纸和足够的银两,同样附上一封书信,言道乡间教学不易,这些银两只是他的一份心意,还请对方千万不要推辞。   不得不说,顾淮之这等春风化雨的手段,真的让人折服。这一出,更是让寒门士子自愧不如,纷纷感叹,“顾氏果然不愧是千年世家,教养出的子弟虚怀若谷又有仁义之心。士族千年底蕴,确实是我等寒门不可比拟的。”   世家声望蹭蹭往上涨,顾淮之经常被人夸,现在寒门士子一起吹他,他也没感觉。倒是冯克己看不过眼,觉得这帮寒门士子真是眼皮子浅,得了别人一丁点好处就溜须拍马,真是有辱斯文。   对于顾淮之猛刷世家声望值的行为,一向以打压世家力量为目标的冯克己自然看不惯,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对顾淮之开了嘲讽,“随手施以小恩小惠便让对方感激涕零,想必你现在得意得很吧?”   顾淮之懵逼,自己得意什么了?想明白冯克己的意思后,顾淮之故意惊讶道:“晚辈有什么可得意的?夸我的人还少吗?眼下不过是换了帮人夸我,我为何要得意?”   冯克己再次憋屈,心里也纳闷,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自己一碰上这小子,就没有占上风的时候呢?   不甘心的冯克己正要继续怼顾淮之,就听顾淮之问他,“冯大人可知,我祖父心中对哪位寒门之人最为推崇?”   冯克己立即绷紧脸,用一副“我根本不在意看在你想告诉我的份上就勉强听一下”的表情看着顾淮之,语气也严肃了不少,“不知。”   顾淮之也没卖关子,正色道:“前朝丞相,徐季陵。”   “果然是他,徐公此人,当得起寒门荣光的称呼。”   “那大人可知你与徐公的差距在哪儿?”   冯克己瞬间看向顾淮之,目光如炬,“我都不知道的事,你能看出来?”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人仔细听我说完再开口也不迟。”顾淮之依旧风度翩翩,脸上保持着标准微笑,淡定地看着神经紧绷的冯克己。   冯克己冷哼一声,“我倒要听一听你到底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顾淮之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却直插冯克己的心脏,“因为徐公比大人看问题更公正。”   “你这是在指责本官处事不公?”   “大人莫非是不想承认,你心中对士族有偏见?”   冯克己跳脚,“那只是我个人的喜怒,并未因私废公!”   “徐公却不会这样。”顾淮之心平气和地和冯克己讲道理,“大人早年间受了士族不少白眼,经历坎坷,所以心中对士族恨意,晚辈能理解大人的心情。但是大人不吝以最坏的思想来揣摩士族,本就有失公允。士族中有败类,寒门也不全是好的。先前爆出的土地兼并案已经向大人证实了这一点。大人若是还继续报着这样的偏见看待士族,恕晚辈直言,大人终其一生,怕是都无法达到徐公的境界。”   话音刚落,冯克己死死地瞪着顾淮之,似乎要在顾淮之身上盯出一个洞来。顾淮之毫不示弱,理直气壮地看着冯克己,用眼神表示自己这话绝对没毛病,有毛病的是冯克己。   接二连三地被冯克己针对,顾淮之也烦了。而且一味退让,只会让人以为他是一个软柿子,反倒丢了顾家的脸面。先前冯克己搞事情,顾淮之给了他几个软钉子,本以为他应该不会再继续搞事情,没想到这人就盯住顾淮之不放了。既然如此,顾淮之也只能下狠药。   两人对峙了半晌,冯克己狼狈地偏过头去,语气艰涩道:“是我钻牛角尖了。”   说罢,冯克己以袖掩面,匆匆离去。   顾淮之对冯克己,第二轮,顾淮之完胜。 第80章 坑爹货   成功把冯克己怼到怀疑人生,顾淮之这才出了一口恶气,被冯克己针对这么久,可算是找回场子了。   没了冯克己搞事情,顾淮之的小日子过得更加滋润。随着这些寒门士子陆续到庠学上任,齐朝的教育事业也开始进入一个新的篇章。   元熙帝忙完这些事儿后才发现冯克己的不对劲之处,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顾淮之把徐季陵拖了出来教冯克己做人。元熙帝不由哈哈大笑,捧着肚子乐道:“他还真敢说,当着面骂你小心眼,顾淮之怕是第一个吧?”   冯克己一张老脸上的表情青白交错,半晌才红着面皮道:“老夫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那话虽然刁钻,也确实有几分道理。我都一大把年纪,可以当他祖父的人了,难不成还真要同他一个小辈计较?”   “怕是想计较也计较不过吧?”元熙帝精准补刀,拍案大笑,“这小子嘴皮子是真利索,当年才五岁的时候就骂得一郡之守羞愧无言。长大后行事手段更加温和,走的是春风化雨的路子,朕还以为他改性了,没成想他这是把尖锐的那一面藏了起来。这回忍不住出言,怕是舅舅你真的把他逼急了。”   冯克己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臣就是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这才对他紧逼不放。万万没想到,到了最后,反倒是臣丢了大脸。”   “放心吧,反正也没其他人知道,舅舅哪怕吃了亏也没人笑话。”   “是吗?刚刚拍案大笑的人是谁?”   “这……”元熙帝尴尬地挠头,“朕不过是一时高兴,舅舅莫怪。不过这事儿也是舅舅做的过分了些,日后也别再让顾淮之为难了。”   冯克己苦笑,“臣的老脸都被他扒下来了,哪还有脸去为难他。他也没说错,自从成功辅佐陛下登基满腔抱负得以实现后,我这心也因自大自负而变得狭隘了。士族也好,寒门也罢,并非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只要能为陛下所用,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又何必在意士庶之分?”   元熙帝抚掌大笑,“看来朕还得给顾淮之一笔厚赏,谢他给朕骂出了一个贤相来!”   冯克己只能无奈地摇头。   没了冯克己挑刺,顾淮之彻底轻松了下来,每天除了当值上班就是回家陪媳妇儿,还顺便给未出世的孩子做一做胎教。   胎教这概念还真不是后世提出来的,周文王之母太任怀他时就有意识地进行胎教。《列女传》中记载,太任怀孕时,“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跸,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视于邪色,耳不听于淫声。”   再结合文王后来的成就,太任这番行为也得到了后人的肯定与追捧。   最开始顾淮之忙于政务还没想起来这一茬时,徐清漪已经严格按照太任的行为做了。顾淮之也只能捡一个给孩子念书的简单活计做。   给孩子读的书也有讲究,先读的就是《孝经》,毕竟古人以孝治天下。当然,顾淮之想要用心哄人,什么话到了他嘴里都特别动听,他拿出《孝经》,先对徐清漪道:“合该多读几遍《孝经》,让这小家伙知道她母亲怀孕有多辛苦,日后可得好好孝顺母亲!”   这话哪个当娘的不爱听?尤其是,这话还是从丈夫嘴里说出来的,幸福感加倍,徐清漪觉得跟丈夫和孩子带给她的幸福感相比,孕期的种种不便和痛苦完全不值一提。   宋璟也在顾淮之的建议下开始写诊脉记录。从徐清漪刚怀孕开始一直到现在,每天身子的细微变化都一一记录下来,这些记录都是宝贵的经验,以后收徒也能作为教学素材传下去,好让更多人知道孕妇怀孕期间的种种症状。   顾淮之的提议激发了宋璟的灵感,这种文字配表格的记录方式极为简单明了,高效又易懂,就算不懂医术的人看了后也能看得懂。宋璟素来喜欢钻研,顾淮之又给足了他研究经费,在顾家这些年,顾家上下都找他诊过脉,让他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和脉案。   现在见了顾淮之建议他做的记录登记格式,宋璟觉得这种形式非常不错,比原来随心所欲记录的脉案更加有条理。于是宋璟便决定,将之前写过的所有脉案全部按照这样的格式再次记录一遍,并按病症的区别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做出这个决定后,宋璟隐隐有种预感,可能自己将在整理脉案的过程中会有新的突破。   为此,宋璟整天泡在小山一般的脉案中,除了给人诊脉开药方之外,其他的时间全部用在了整理脉案上。   顾淮之看着宋璟这副废寝忘食的模样也不由咋舌,再次见识到了学术派的专心程度。   转眼间便翻过了新年,春风送暖,夏日将至。徐清漪也快到临盆的日子了。   五个月后,徐清漪的肚子便吹气球似的鼓了起来,现在九个月的肚子,圆溜溜一大圈,徐清漪从上往下看都看不到自己的裙摆,只能见着圆滚滚的肚子。   徐清漪孕期被照顾得极好,眼下整个人虽然丰腴了不少,但整个人胖得匀称,除却肚子外,光看脸和手臂,也不能说她胖,只能说是略微丰满。加上徐清漪的长相本就属于艳丽挂,不比走仙女路线的女子,一胖毁仙气,颜值嗖嗖往下掉。徐清漪哪怕胖了一点,也有一种雍容华贵的大气美,看着就如同盛开的牡丹一般,透着一股让人不敢逼视的美艳。   顾淮之看着徐清漪的大肚子心中暗自惊心,逮着宋璟问了好几遍徐清漪的产期,还特地算着时间请了假,就等着第一时间迎接孩子的到来。   结果这孩子却是个沉得住气的,顾淮之的假期都过了,孩子还稳稳当当地待在亲娘肚子里,一点都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假期结束的顾淮之只能遗憾地挥别妻子,心不在焉地出门当值去了。结果刚走到宫门口,顾淮之就被匆匆赶来的顾家护卫给叫住了,人高马大的护卫累得直喘气,弯着腰,双手搭在腿上,扯着嗓子道:“公子,夫人发动了!”   顾淮之顿时一个激灵,一把扯住护卫的衣袖,连声追问道:“情况如何?”   “小的出门时,夫人刚进产房,眼下如何,小的也不知情。想来夫人定能平平安安地诞下小公子!”   顾淮之哪里还能听进去护卫的话,匆匆让人帮他告了假,翻身上马匆匆往家赶,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偷偷骂孩子:真是个小混蛋,前些天特地请假等他出来他偏要赖在娘亲肚子里,等到自己一出门就迫不及待要出生。这莫不是要生个坑爹货啊!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我做到啦!!!! 第81章 新生命   顾淮之赶回家时,徐清漪已经进了产房。徐氏和王氏吴氏婆媳三个正指挥着下人烧热水,熬汤……一切都有条不紊,让顾淮之原本慌乱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然而从产房里传出来的痛呼声却又让顾淮之的心高高提起,急得团团转,转了两圈又凑到徐氏身边问她:“阿婆,这还要多久啊?”   徐氏偏头看了顾淮之一眼,见他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心下欣慰,面上依旧冷静道:“妇人生孩子有的快有的慢,我也说不准。顺利的两三个时辰就好,要是不顺利,疼个一天一夜也可能。”   生产顺利也要痛两三时辰?顾淮之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活受罪啊!听着产房内时不时传来的痛呼声,顾淮之心下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紧紧盯着产房门口,似乎要用灼热的眼神将产房烧出一个洞来好看看徐清漪的情况。   王氏实在看不下去顾淮之这副失态的模样,不耐烦地挥手道:“行了,别站在这儿杵着,回房去等好消息。在这儿转来转去的,转得我眼睛疼!”   顾淮之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虽然他帮不上忙,但他可以给徐清漪精神鼓励啊!   不过,看着王氏焦急的脸色,顾淮之心知这话不能直接说,转而感慨道:“原来妇人生孩子竟然是这般痛苦的事,娘,当年您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痛苦?”   “那还用说?”王氏偏头看了顾淮之一眼,眼神又紧紧盯住产房,随口道:“第一胎生得都要艰难些,当初生你的时候,我只觉得好像有人拿着刀硬生生把我劈成两半。你说疼不疼?”   顾淮之抿了抿唇,听着徐清漪压低的惨叫声心中更是焦急,耐着性子对王氏道:“现在见了清漪这般痛苦,儿子才知道阿娘的不易。”   “你心里知道阿娘不容易就好了。”王氏欣慰一笑,看向顾淮之的眼中满是慈爱,更觉顾淮之贴心,“不过看着你长成如今这般俊美可靠的模样,阿娘哪怕受再大的痛苦都值了。”   “阿娘当初生我时,心里害怕吗?想不想见阿爹?”   “哪能不害怕呢?”王氏叹气,“那会儿也确实想见见你爹,可是产房血腥重,不吉利,你阿爹不能进来,我也只能忍着。”   顾淮之果断接口道:“没什么不吉利了,为家里添丁的好事怎么能算不吉利呢?当年您想见阿爹,现在清漪肯定也想见我,阿娘,您在外等着,我进去看看清漪!”   “嘿你这孩子,你现在进去不就是添乱吗?”王氏赶紧一把抓住顾淮之的胳膊,皱眉埋怨道,“男子进产房是对女子不利,你就别闹腾了!”   这都是什么封建迷信?顾淮之理解无能,态度坚定地往产房走去。   王氏还要再劝,一旁的徐氏忽而笑了,转头用眼神制止了王氏接下来的话,冷静道:“他要进去,九让他去吧。不然他在外面也不安生,清漪见了他,心里肯定,这一高兴,说不定就直接顺利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了。”   婆婆发话了,王氏再怎么想阻止顾淮之也只能忍了。   顾淮之顿时大喜,匆匆谢了徐氏一句便大步流星地踏进了产房。   产房内,徐清漪正被产婆扶着艰难地在地上来回走动,旁边的贴身婢女则紧张地抓住机会往她嘴里喂点补汤。   一堆人见顾淮之进来,瞬间全都愣在原地。   原本焦急的顾淮之见了这情形也是一愣,“怎么不躺着,还要走动?”   一行人这才如梦初醒,产婆赶紧解释道:“眼下夫人还只开了三指,尚未彻底发动。正好趁着这时候多吃点东西攒点劲儿,待会儿发动时才有力气把孩子生下来。”   顾淮之点头,自然而然地上前从产婆手里接过徐清漪,一手揽着她的腰小心地护着她配合她的脚步走着。徐清漪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亦是惨白,强忍着痛苦对顾淮之道:“郎君怎么进来了?产房内不吉利,恐冲撞了郎君。”   “胡说八道,你是我的妻子,肚子里那个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冲撞我?”顾淮之小心地揽着徐清漪,努力压住自己心中的紧张,面上一派淡定,看着就让人油然而生一股安全感,说出来的话更是让徐清漪在痛苦中还感受到了一丝甜意,“怎么,莫非你不愿意见到我?”   徐清漪一瞬间都忘记了自己还在生孩子这事儿,看着一屋子的人脸色猛然爆红,娇羞道:“还有人在呢!”   顾淮之脸皮厚,完全不在意这些,后世当着别人的面说点甜言蜜语秀恩爱都是正常操作,当街拥抱亲吻的情侣都是一堆一堆的,这种程度的亲密对顾淮之来说完全不算回事儿。   徐清漪的贴身婢女也早已经习惯了姑娘和姑爷之间的腻歪劲儿,最不自在的反而是几个产婆,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尴尬之色,传闻顾状元尤为爱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股心疼人的劲儿,她们给妇人接了大半辈子的生,就没见过一个如同顾淮之这般会疼人的夫君。几人也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句,这位娘子倒是命好。   顾淮之的心思全都放在徐清漪身上,根本不在意旁人怎么想,见徐清漪情绪稳定,顾淮之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又问产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都准备好了,郎君请放心,夫人身子好,一准能给郎君生个胖小子!”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呢?顾淮之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感到徐清漪的身子骤然紧绷,狠狠吸了口气。   顾淮之连忙一把搂住徐清漪,急声问道:“怎么了?”   “好痛!”   产婆们也围了上来,“应该是要发动了,还请郎君把夫人扶到床上躺着。”   还扶什么扶?顾淮之弯下腰,一把将徐清漪抱到床上,伸手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安慰她,“别怕,我就在这陪着你,一起看着我们孩子出世。”   徐清漪痛得几乎要失去理智,却在顾淮之的温声细语下强自镇定下来,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虚弱道:“好。”   接下来,徐清漪正式发动,让顾淮之彻底明白了母亲的伟大。   在这期间,顾淮之一直紧紧握住徐清漪的手,哪怕自己的手被剧痛之下的徐清漪无意识地狠狠掐住也不在意,反而一直柔声哄着她分散她的注意力,“清漪真棒,我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你说他是男是女?我觉得她一定是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娇娇地伸手对着你喊阿娘,多可爱!”   产婆们还是第一回 见着做丈夫的这么哄妻子,接生之余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不得不说,顾淮之的陪伴给了徐清漪莫大的能量,这一胎,徐清漪生得格外顺利,不到一个时辰,小家伙呱呱坠地,扯着嗓子大哭,中气十足,哭声几乎要掀翻楼顶。   产婆们面露喜色,赶紧向顾淮之报喜,“恭喜郎君,夫人生了个小公子!”   顾淮之伸手替徐清漪擦了擦汗,柔声安慰了她几句,这才将目光放在了正在哇哇大哭的孩子身上。小家伙正被产婆抱着清洗身上的晦物,一头浓密的黑发向上翘起,浑身皱巴巴红通通,跟个小猴子似的。似乎很不情愿离开母亲温暖的肚子,小家伙使劲儿扯着嗓子哭喊,几乎要震聋旁人的耳朵。   虽然不是想象中的软糯糯的小闺女,甚至这孩子长得还有点丑,但顾淮之一眼望去就挪不开眼了,一股初为人父的自豪感和满足感油然而生,心下万分肯定这孩子绝对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宝宝,一点都不接受反驳。   产婆们也很会说话,抱着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家伙冲着顾淮之乐道:“郎君你看,小公子生得多俊!我们接生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俊俏的小公子呢!”   顾淮之顿时大乐,大手一挥,豪爽道:“多谢诸位,待会儿一定给大家备一份厚礼!另外,家中仆役全都多发三个月月钱!”   有好处大家自然都高兴,一时间,产房中喜气洋洋。产婆们对小家伙更上心,顾淮之在她们的指导下试着抱了抱小家伙,发现小家伙这会儿脾气正好不再哭后,顾淮之果断放低了怀抱,将他放在徐清漪面前,让她仔细看看小家伙。   徐清漪已经精疲力尽,强撑着精神就为了看上小家伙一眼。这一眼,徐清漪瞬间多了精神,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小家伙红润的脸蛋儿。到底耗了精力,徐清漪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顾淮之见状,轻声让产婆把小家伙抱出去给长辈们看看,自己则小心地抱起徐清漪放在内室另一张干净的床上。   产婆们见了,又忍不住感慨,这般贴心的夫君,当真是世上少有。   新生命的到来为顾家带来了不少欢乐,与此同时,顾淮之爱妻的名声再次传了出去,以一己之力拉高了京城女子的择偶标准,成为了无数男子嫉恨的对象。往年娶个媳妇儿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怎么突然之间女子对夫君的要求变得这么高了?不但要生的俊美有才华,还要洁身自好爱重妻子有耐心会哄人……   这还让不让活了? 第82章 小家伙   顾淮之眼下也不知道他会给光大男性同胞带来如此巨大的暴击,徐清漪的情况稳定,只要好生调养一番,出了月子就能恢复如初。顾淮之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刚出生的儿子身上。   虽然不是顾淮之期盼中的软乎乎甜蜜蜜的小闺女,但顾淮之对这个刚出生的小家伙同样有着满腔热情。儿子也挺不错,尤其是在眼下的大环境下,生儿子确实比生女儿要好一点。倒不是顾淮之重男轻女,而是现在的社会环境对女性实在太过恶意,顾淮之确实更想要女儿,但只要一想到十多年后,自己精心爱护的女儿就要嫁给别人,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庸,说不定还要三从四德,忍受对方纳妾,受他母亲立规矩,一辈子就只能生活在后院那方天地之下……光是这么一想,顾淮之都忍不住觉得窒息。真要有那一天,顾淮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会一怒之下要了渣男的命。相比之下,生儿子还是省心点。   初为人父的喜悦让顾淮之瞬间崩了往日沉稳淡定的形象,那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傻气。新上任的亲爹兴致勃勃地正准备为儿子挑个寓意好的名字,结果兜头就被顾玄泼了一盆冷水。小家伙的取名权,顾淮之根本就没份,顾玄早就定好了,愣是没对顾淮之说,就笑眯眯地看着顾淮之这几个月为了给孩子取名,翻了无数本书起了无数个名字又全都把它们否决掉,就等着这天来看顾淮之的笑话呢。   顾淮之心里那个郁闷劲儿就别提了,忍不住跑去顾玄面前抱怨,“您好歹也提前告诉我一声啊,这不声不响地就把小家伙的名字给定了下来,我前段时间的精力都白费了。”   说完,顾淮之还是有点小失落,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明明是我儿子,怎么我还不能给他取名字呢?”   顾玄即便上了年纪,身体也倍儿棒,耳聪目明,顾淮之的声音虽然小,顾玄也听了个清楚,不由挑了挑眉,笑着看向顾淮之,“你有意见?”   顾淮之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有意见也憋着,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也没见你爹跑到我这儿来抱怨。”   顾淮之:……   吐槽归吐槽,顾淮之心里还是非常清楚,顾玄亲自给小家伙取名字,与他自己给小家伙取名,分量完全是不一样的。这证明顾玄对小家伙十分看重,来自家主的另眼相看,顾府上下都要高看小家伙一眼。   只不过,顾淮之觉得等到小家伙长大了点,开始学写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应该会痛恨自己的名字笔画之多。   嗯,小家伙单名一个燮字,看着这个字儿就让人觉得眼晕。再一回想自己当年刚练字时写个顾字还被顾玦嘲笑的情景,顾淮之忍不住心疼了小家伙一波,日后写自己的名字得多费神啊。   顾玄则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燮,调和之意。调和阴阳者,宰相也。顾玄分明是盼着这孩子以后也能成为一朝之宰相,延续顾氏的荣耀。   顾淮之表示压力山大,自己这个当爹的还没往相位发起冲击呢,小家伙才刚出生就被他曾祖父盼着当丞相了,真是个可怜的娃。   顾玄有了重孙,对于顾淮之这个孙子就不那么宝贝了,嫌弃地对着顾淮之挥了挥手,皱眉道:“行了,你要是没事儿,赶紧回去陪陪燮儿。徐氏还在月子里,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还对孩子这么不上心?”   这可真是千古奇冤。顾淮之心说自己怎么就对小家伙不上心了?真要不上心还纠结什么名字问题啊。然而看着顾玄不耐烦的脸色,顾淮之识趣地没再开口,果断回了自己的院子抱儿子去了。   顾燮小朋友的变化极大,短短几天就褪去了刚出生时红通通皱巴巴的皮肤,变成了白白嫩嫩圆滚滚的小汤圆一枚,已经初步能看出俊美的五官。小家伙十分会长,结合了顾淮之和徐清漪两人的优点,五官深邃,鼻梁挺翘,睫毛浓密而纤长,眼睛虽然还尚未完全睁开,也能隐隐看出眼角微微上挑,正是极为招人的丹凤眼形状。   不过眼下小家伙还小,看上去一团软糯,圆滚滚的很是可爱,尤其是吃饱后睁着眼睛呆萌地看着人的模样,简直能萌翻一群人。就连一向高冷的徐氏都没能扛住萌物的诱惑,因着小孩子不便经常抱出去吹风晒太阳,徐氏现在每天都雷打不动地跑来看重孙。   长辈都如此,小一辈的就更不用说了。顾泽之和顾灼华几人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小的婴儿,顾燮小朋友又是个好脾气的乖宝宝,吃饱后不哭也不闹,高兴了还会咧咧嘴,引发顾灼华一阵惊呼。   因着顾燮小朋友的存在,顾淮之的院子已经变成顾府最热闹的地方。顾灼华也顾泽之几人每天都守在小家伙的小床旁,就为了等小家伙醒来逗逗他。   顾淮之刚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顾灼华压低的兴奋声,“他咧嘴了!笑了笑了!”   顾淮之不由黑线,小婴儿咧嘴多正常的动作,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   “他抓住我的手了!”这是顾泽之兴奋的声音。   “小点声,别吓着燮儿了。”还是年纪最大的顾凝之最稳重,顾淮之暗暗点头,在心里给顾凝之点了个赞。   结果一进门,顾淮之就看见顾凝之眼睛都眨一下地盯着小家伙,一脸姨母笑,欣慰地表示,“他蹬腿了,还挺有劲儿!”   顾淮之:……   弟弟妹妹好像都不大正常了怎么办?   眼瞅着顾凝之还要继续给小家伙吹彩虹屁,顾淮之立即笑着冲着顾凝之眨了眨眼,“听说最近二婶在打听各大世家的适婚小姑娘,真要喜欢孩子,以后自己生个玩。”   顾凝之脸皮薄,被顾淮之这么一打趣,脸色瞬间爆红,连脖子都红透了,话也说不利索,“大哥你别取笑我,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哎呀,我还有功课没完成,先回去了!”   顾灼华和顾泽之几人见顾凝之红着脸逃了,互相看了看,回想一下顾淮之的腹黑性子,果断跟上顾凝之的脚步,几人一前一后,瞬间就没了影儿。   顾淮之不由失笑,看着还在自己傻乐的顾燮小朋友笑得更加温柔,忍不住伸手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小声道:“你这么个小不点儿,怎么就这么受欢迎啊?”   小家伙迅速伸手,一把握住顾淮之的手指,咧开嘴露出粉色的牙床,顾淮之的心瞬间化了,低头在小家伙脸上亲了一口,满意地点头道:“我儿子真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顾淮之:这小子有什么好看的,至于每天眼巴巴地守着他么?   小家伙咧开嘴一笑   顾淮之:真香!我儿子世界第一可爱! 第83章 掉马   顾燮小朋友生在四月底,天气不冷不热,这让徐清漪坐月子的期间过得并不那么艰难。吴氏过来看外孙时还夸小家伙呢,“这孩子真是个贴心的,不哭不闹,出生的时候都这么贴心。当年我生你二哥的时候,正是八月份坐月子,天热还不能开窗吹风,冰鉴更是想都不用想,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那一个月。你啊,真是有福气!”   徐清漪也觉得自己福运深厚,抛开别的不说,生产那天顾淮之不顾一切跑进产房安慰她的行为,天底下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如今又有了小家伙,连子嗣压力都没了,徐清漪觉得自己就跟泡在蜜罐里似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甜。   顾淮之倒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后世各种高调秀恩爱的行为多了去了,顾淮之愣是没觉得他之前的行为有多出格。反而是郑文襄私下提醒了他一句,“敬重妻子本是好事,但太过儿女情长,倒显得不太能够担负重任。”   顾淮之不由皱眉,“这话何意?”   郑文襄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往门上一靠,“这就得问你了,小顾状元耽于情爱心系爱妻强闯产房之事,该知道的人家都知道了。要不是我出手压住了一些流言,说不准现在大街小巷都流传着小顾状元的爱妻美谈。”   虽然郑文襄说得有趣,但顾淮之却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好名声。就像郑文襄所说的,官场上混的,太过儿女情长反而是减分项,让人觉得这人容易感情用事,不堪大用。这一点顾淮之倒无所谓,毕竟他经常在元熙帝眼皮子底下晃悠,光是先前和冯克己过招还把对方压住了的光辉战绩就已经在权贵圈那波顶尖大佬心里留了个后生可畏的印象,加上元熙帝和太子明显看好他,又有顾玄这个亲爷爷保驾护航,顾淮之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完全不用发愁自己日后的前程。   让顾淮之皱眉的是,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当初请的那几个产婆都十分可靠,嘴巴也严,并不会把主人家的私事往外说。以徐氏和王氏对顾家的掌控力,家中下人也不可能嘴碎主家的事儿。那问题来了,顾淮之进产房这事儿,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对顾淮之来说,这一点更加让他不能忍受。家中私事往外倒,明显意味着这家主子掌控不力,顾淮之哪里能忍?   心知这是有人在搞事情,顾淮之不由冷笑,“看来是我最近太过高兴以至于失了谨慎之心,让人钻了空子了!”   郑文襄果断点头,“你终于反应过来了。都说女子一孕傻三年,你没怀孕怎么也变傻了?”   顾淮之无语,半晌才道:“此事还要多谢郑兄,不然的话,我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举手之劳罢了。”郑文襄随意地挥了挥手,“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出手把事情压了下去,你那岳家也出了不少力。我还纳闷怎么你们顾家没人出手处理这事儿呢。”   顾淮之顿时苦笑,心知回去后怕是要挨上顾玄一顿批。顾玄都把手里的情报人手交给了他一部分,结果他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并没第一时间发现这事儿。现在听郑文襄这么一说,顾淮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怕是顾玄又要用现实教他做人,这才没有出手帮他平息此事。顾淮之都怀疑徐家出手都被顾玄拦了一下,不然的话,以徐家的能耐,也不至于让消息传得这么广。现在这消息的传播范围正好处于可控状态,一般官员也不会拿同僚的夫妻感情说闲话,他们的妻子听了这事儿,也只有羡慕徐清漪的份,还能给顾淮之刷一把好感。   不过这些就不太方便透露给郑文襄知道了,顾淮之虽然感谢郑文襄提醒他,不过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远不近,并不好交浅言深,只是微微一笑,再次谢过郑文襄的援手。   郑文襄也是个聪明人,见顾淮之这般做派便知他已经猜到个中原委,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洗三上你也太宝贝燮儿了,我都没看上几眼。不过那孩子生得确实俊,我就没见过生得这般好的小婴儿。”   顾淮之心里得意,面上还得谦虚一下,“郑兄过誉了。”   又想到郑文襄的真实身份,顾淮之又多说了一句,“既然郑兄这般喜欢燮儿,得了空不如同徐五哥一起来我府上看看小家伙。小婴儿一天一个样,这些天又同洗三时大变样,像个发面馒头似的,眼瞅着白胖了不少。”   郑文襄听得心里也直发痒,痛快点头道:“那行,下回我得了空,一定同徐五哥一道儿去看看燮儿!”   在说“徐五哥”这三个字时,郑文襄还特地加重了声音。顾淮之同郑文襄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顾淮之忍不住感慨一句还是小家伙面子大,郑文襄竟然也不卖关子了,痛快地承认了他知道徐清漪真实身份这事儿。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接这话。顾淮之特意提出让郑文襄和徐晖一起来看小家伙,意思十分明显——你俩都是孩子的舅舅,想看孩子随时欢迎。   郑文襄直接顺着顾淮之的话再次提到徐晖,那就是默认了。   顾淮之心里还挺高兴,目前来看,郑文襄这人挺靠谱的,有实力不作妖,有这么个盟友总比多这么个敌人要强得多。   说到敌人……顾淮之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当年郑氏一案……”   郑文襄瞬间沉了脸,咬牙道:“那是有人居心不良陷害郑氏!终有一日,我会拿着罪魁祸首的首级告慰无辜枉死的族人!”   顾淮之想着郑氏的惨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郑氏嫡系尽数被斩,后继无人,因此不复往日荣光。郑兄日后的路,荆棘丛生,不好走啊!”   郑文襄忽而一笑,凑到顾淮之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谁说郑氏嫡系全部被灭的?”   顾淮之心下大震,不可思议地看向郑文襄。郑文襄都能看清楚顾淮之因为震惊而放大的瞳孔,顿时失笑,“何必如此惊讶?你不是早已有了猜测?”   顾淮之心说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突然地承认了呀。之前顾淮之就觉得郑文襄对徐清漪太过关心了,哪怕徐清漪是郑家嫡系遗孤,但是郑文襄一个旁系,又从没见过徐清漪,哪怕知道徐清漪的身世,也没必要对她这么关心。亲兄弟还有反目成仇的呢,素未谋面的族亲之间能有什么亲情可言?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顾淮之就不由怀疑起郑文襄的真实身份来了。当年郑氏好歹也是一流世家,哪怕突然因为谋逆被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千年世家的底蕴何其深厚,郑家既然能想办法保住当初还在亲娘肚子里的徐清漪,必然有办法再保住家族的男童。毕竟以现在的普遍思想来看,男丁才是重振家业的希望,与其把宝压在苏氏腹中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上,保住一个男童明显更靠谱。   结合郑文襄对徐清漪的关注,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郑文襄和徐清漪一样,也是郑氏嫡系的遗孤,有可能还是徐清漪的亲哥哥。站在郑文襄的角度,徐清漪应该就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多关注一下徐清漪完全没毛病。   顾淮之忍不住感慨一句郑氏真的骄傲,就算在危难之际保存血脉,也不肯让后代改名换姓,同样还是让郑文襄姓了郑,还是以华阳郑氏的名号生存下去。顾淮之都怀疑,要是去查华阳郑氏的族谱,说不准郑文襄嫡系的身份估计都没改。   由此可见,一流世家的骄傲那真是刻在骨子里,融入血脉中。   说起来人家也有骄傲的资本,当初给郑氏定罪的皇室现在都已经灰飞烟灭,郑氏照样还是世家,虽然落魄了一阵子,但眼下郑文襄势头正好,重振家业让郑氏回到一流世家也只是时间问题。   顾淮之再次感受到当初顾玄所说的,皇室不过过眼云烟,唯有世家才能永垂不朽的含义。   郑文襄爽快地自爆了身份,顾淮之也不能再拿往常的态度对他。这可是亲舅子,还对自己和徐清漪极为关心,顾淮之对郑文襄的态度明显亲近了不少。   郑文襄对此十分满意,矜持地点头道:“你这人倒还不错,值得托付终身。”   顾淮之这段时间一直被夸,要不是他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在徐清漪身上付出了多少心思,恐怕这会儿都得飘到天上去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顾淮之忍不住感叹眼下好丈夫的标准之低,从后世随便扯个三观正常的男人过来,那都能成为好男人的典范。   面对郑文襄的夸赞,顾淮之很是从容,微微一笑,轻声谢了一句,“大哥过誉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既然郑文襄已经亮明了身份,顾淮之便也顺势改了对他的称呼。反正郑氏嫡系就剩他和徐清漪两人,自己叫他一声大哥没毛病。   郑文襄一愣,而后笑了开来,“你倒是嘴甜,不过这声大哥倒也没叫错。”   说完,郑文襄又提醒了顾淮之一句,“这流言传得倒快,燮儿出生那天上午就有人在议论此事。那会儿产婆应该还没离开顾府,恐怕是有人费尽心思一直盯着你们,有点风吹草动就开始干点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事。你仔细想想,自己到底得罪了哪些人?”   顾淮之微微挑眉,“那哪说得清?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我还得挨个儿去查?”   “行了,别开玩笑了,说点正经的。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猜测?”   顾淮之微微一笑,“大哥不觉得,这等阴私手段,不像官场中人的手笔,倒像内宅妇人的做派?”   郑文襄瞬间想歪了,立即对顾淮之怒目而视,“你这是招惹了别家的姑娘?”   顾淮之:……   大舅哥你这思维发散得也太厉害了,我像是那种到处沾花惹草不正经的人么? 第84章 好好谈谈   顾淮之一脸无奈地看着郑文襄,眼中满是不满。郑文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有点过分了,顿时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同顾淮之赔了个不是,“方才是我言语有失,顾兄莫怪。”   顾淮之也没真生气,摆了摆手道:“无事,大哥也只是担心我罢了。”   恢复冷静的郑文襄再仔细一思索顾淮之刚才的解释,眼神瞬间凝重了不少,“既然是内宅手段,你和清漪招惹的女人,可就只有那一个吧?”   顾淮之冷笑,“八成是她搞的鬼,都被关进家庙了还不死心,看来她白在家庙里念经了,满腹蛇蝎,佛祖都度不了她。”   郑文襄嘴角同样噙了一抹冷笑,低声嗤笑道:“范家……倒是个麻烦。有范家在,想处置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淮之皱眉,怎么觉得郑文襄这语气有点不太对呢,这种要算计对方全家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郑文襄则摸着下巴,认真地同顾淮之商议道:“既然不太好在范家的眼皮子底下处置她,不如想办法把她弄出来慢慢收拾她?”   这话题越来越不太对了,顾淮之总觉得郑文襄要搞个大新闻,猛然绷紧了神经,警惕地看向郑文襄,“你想做什么?”   “她都被关进家庙了,想必也不好找亲事。不如我上门提亲把她娶回家,有我看着,以后她再想起什么坏心思,也没那个机会了。”   顾淮之无语,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范婷在郑文襄进京的时候拼了命的让人给郑文襄泼脏水,见了郑文襄后的表情也不太对,再多的愤恨都藏不住恐惧。想必上辈子,郑文襄也娶了范婷,并且给范婷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不过,顾淮之并不认同这种报复方式,婚姻大事怎么能作为报复的工具?郑文襄心里就不别扭么?   等等,报复?顾淮之再次一惊,诧异地看向郑文襄,犹豫道:“大哥之所以不恢复原本的身份,是因为仇家尚在,这仇家还不大好对付?”   郑文襄爽快点头。   顾淮之再一想到范婷见到郑文襄后爆发出的滔天恨意,仿佛郑文襄杀了全家似的……   卧槽,顾淮之只觉得自己兜头被泼了一盆狗血,这种古早虐文的情节,真是酸爽得让人无话可说。   郑文襄见顾淮之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儿,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是想到哪儿去了?她家算是从犯,净干些落井下石恩将仇报的恶心事儿。”   顾淮之清楚地看到郑文襄眼中的恨意,心知范家肯定不是他口中轻飘飘的一句从犯。不过郑文襄不愿意说,顾淮之也没打算继续问下去,见郑文襄还没打消娶范婷的想法,顾淮之赶紧给他泼冷水,“你可别再想娶她的事儿了,把她娶回家,你就不决定膈应?”   “这有什么好膈应的?供着她吃供着她喝,她想使坏就给她安排点事儿做,多省心!”   听起来好像还挺轻松的样子,顾淮之都差点被郑文襄给带沟里去了,赶紧祭出灵魂拷问,“你娶了她,可是要把她的名字记入族谱的。你倒是不嫌膈应,就不怕祖宗不高兴?”   怎么说范婷也能算是仇人之女,让她入郑氏族谱,亏郑文襄想的出来。   这个问题直接给郑文襄来了一记暴击,郑文襄脸色狰狞了一瞬,拳头攥得死紧,半晌才道:“你说的有道理。娶她回来,脏了我郑家的地!”   顾淮之见郑文襄不好看,心知他这是想起了郑氏昔日所受的苦难,连忙岔开话题,“若是大哥想娶妻,有的是好人家的姑娘,要不要我回去让我母亲替大哥相看几个?”   郑文襄白了顾淮之一眼,“不必了。”   顾淮之暗笑,见郑文襄依旧兴致不高,忍不住开口道:“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郑文襄心下感动,嘴上却嫌弃道:“谁要你的帮助了?我要是没做好准备,怎么会进京?”   听了这话,顾淮之瞬间放下心。合着郑文襄是有备而来,那自己就不用担心了。   这话说早了。   郑文襄虽然打消了娶范婷的想法,但一想到范婷一直再给他和徐清漪他们找麻烦,郑文襄心里就憋屈得慌,再次向顾淮之提议,“不如我们找个时机,安排人过去让她彻底闭嘴?”   顾淮之算是明白了,郑文襄的悲惨身世让他做事格外有一股狠劲儿,尤其是对待敌人时,不动则矣,动则要取人性命。   对于范婷的处置,顾淮之也觉得棘手。主要是范婷疑似重生者,顾淮之也猜不到她的底牌是什么。要是她真的知道什么大消息,并不管不顾都对人交代出来,万一有什么不利于顾家的消息,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但是直接弄死一个人,顾淮之又觉得有点下不去手。毕竟上辈子在法治社会生活了多年,接受的是生命第一的教育。范婷干的事虽然让人觉得膈应,倒也罪不至死。   郑文襄见顾淮之犹豫的神色,顿时皱眉,“你还是太过心软了,这事儿就交给我处理吧。”   顾淮之想了想,斟酌了片刻才道:“她好像知道不少东西,留她一命来慢慢问。”   郑文襄点头,表示这事儿就包在他身上。   顾淮之忍不住笑道:“那可是范氏家庙,怎么好像是你家院子似的,说把人弄出来就把人弄出来?”   “这二十年来,郑氏一直在向仇人家安插钉子。二十年的积累,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一个人,对郑氏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淮之点头表示理解,不是顾家不如郑家,而是郑氏就只盯着几个仇人,这么多年一直在为报仇做准备,在范家安插的钉子比顾淮之手中的多那可再正常不过了。   两人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确定好目标后立即找机会动手,顾淮之也给自己的人下了命令,让他们配合郑文襄的人搞事情。   郑文襄的手段很是凌厉,出手干脆利落,顾燮小朋友刚满月,范家就传来家庙失火的噩耗,说是范婷不幸在火海中遇难。   徐清漪听了这个消息还为范婷落了一番眼泪,一边拿帕子抹眼泪一边哽咽道:“虽然她当初做了许多错事,但她也有真心待我的时候。只可惜她走错了路,当初京城双姝之一的范婷何等出众受人追捧,却不料她竟会落得这么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顾淮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不好告诉徐清漪这是郑文襄的手笔,范婷也没死,只是被郑文襄带走了。要解释起来实在太过困难,顾淮之果断把小家伙抱过来往徐清漪怀里一塞。已经满月的顾燮小朋友体重早就突破了两位数,十分有分量,顾淮之抱着都觉得有些许压手。   顾燮小朋友最喜欢的就是亲娘,被亲爹抱着放进亲娘怀里后,小家伙瞬间兴奋起来,一个劲儿地在徐清漪怀里伸手蹬腿,还时不时给徐清漪一个无齿的笑容。   儿子一来,徐清漪也顾不得为塑料小姐妹伤心了,抱着小家伙心肝肉的好一阵腻歪。看得顾淮之心里直冒酸水,忍不住酸溜溜地道:“这小子倒是好命,你都没对我说过这么温柔的话。”   徐清漪脸色瞬间爆红,一手握着小家伙肉乎乎的爪子,抬头看着顾淮之,哭笑不得地回道:“燮儿才刚满月,夫君莫非也跟燮儿一般大不成?”   “你要是像哄他一样哄我,我不介意当一回小孩子。”   徐清漪一手扶额,四下看了看,这才憋不住笑道:“好在房里伺候的人都出去了,要不然,被人听了夫君这话,夫君怕是要威严扫地了。”   “那当然,我可是看准她们都出去了才说的这话,谁也挑不出我的错来!”   事实证明,做人不能太铁齿,顾淮之在被顾玄叫过去挨训的时候,回想起自己之前对徐清漪说的话,忍不住暗叹一声,为何打脸总是来得这般快?   顾玄见顾淮之还在神游天外,更是愤怒,“老实交代,范家家庙的事,到底是什么回事?”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顾淮之陪笑,双眼望天,“就是觉得范婷的手伸得太长了,想收拾收拾她。”   “收拾人直接把人给收拾没了?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顾淮之摸摸鼻子,老老实实把队友给卖了,“郑文襄出的手,我就是让人帮个忙。”   “范婷身上有何秘密,值得你们俩这么大费周折地把她从家庙里弄出来?”顾玄原本气顾淮之乱用人手报复手段不够漂亮,听了顾淮之这番话,顾玄却突然反应过来,顾淮之绕了好几个弯来收拾范婷,不惜造出范婷假死的迹象,只能说明范婷身上还有价值可挖。   顾淮之也不能直接对顾玄说他怀疑范婷是重生的,想从她嘴里多套点话,只能含糊道:“她莫名其妙总是针对我和清漪,又似乎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为了除掉心中隐患,我总得问清楚,免得怀疑无辜。”   顾玄一听就知道顾淮之在对他打马虎眼,但考虑到顾淮之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自己再像以前那样手把手教他处理事情也不太妥当,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需要自己的空间,顾玄决定尊重顾淮之的意愿,不再多问。   顾淮之狠狠松了口气,还好顾玄没继续追问下去,不然的话,他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住。   有了顾玄的默许,顾淮之也不必在顾玄面前遮掩什么。找了个空闲的时候去了一趟郑府,郑文襄正等着顾淮之呢,见了他便让人去赶马车,领着顾淮之上了马车才解释道:“人被我安排在别庄,只不过她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一见到我就惊叫不止,连着灌了几天的安神汤都没用。以她如今的情况,你未必能问出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顾淮之嘴角抽了抽,这都叫什么事啊?看来还是郑文襄上辈子给范婷的心理阴影太大,这辈子突遭变故又见到了郑文襄,心理素质差的真的会疯。   也不知道范婷现在的状况到底如何,能不能问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顾淮之怀着疑虑来到郑文襄的别庄,范婷被郑文襄安置在地下的暗室中。郑文襄带着顾淮之来到暗室后,十分有风度地离开了,把地方交给顾淮之,表示自己无意探听顾淮之的秘密。   范婷一见到郑文襄又开始尖叫,直到郑文襄离开许久后才慢慢冷静下来,呆呆地看着顾淮之,笑得一脸傻气,“嘿嘿,大哥哥,你是谁啊?”   顾淮之微微皱眉,试探地叫了一声,“范婷?”   范婷偏了偏头,脸上的表情竟有一丝可爱,懵懂道:“大哥哥你找我吗?但你跟坏人一起来的,我不要理你!”   顾淮之伸手按了按眉心,不经意间瞥到范婷颤抖的睫毛和藏在衣袖中半露出来的紧紧攥成拳头的右手,顾淮之心下不由一动,冷不丁开口道:“范婷,你是重新活过一次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范婷连掩饰都忘了,瞬间惊呼出声。   “我怎么知道的这并不重要。”顾淮之微微一笑,“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第85章 先知   范婷的精神状态是真的不稳定,听了顾淮之这话后,范婷迅速往墙角一缩,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呈现出一副无助又可怜的姿态,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能准确地知道清漪的生产时间?哪怕当时你在家庙,还能安排人散播流言?我看你精明得很。”   范婷还是不开口。   顾淮之也不生气,反而笑道:“让我来猜猜,你上辈子经历了些什么?你这么怕郑文襄,又对他爱恨交织,上辈子你嫁给了他,他却害了你全家对不对?”   范婷身子一抖,将脸埋进腿间,强忍着不去听顾淮之的话。   然而顾淮之的声音仿佛带了些许奇异的力量,不管范婷怎么抗拒,都一个劲儿地往她耳朵里钻。   “上辈子你和清漪应该能算是好朋友,但你婚后过得并不好,是以见到清漪过得越来越幸福,你便心生嫉妒。但上辈子你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重生到了还未出阁之时。那天的集会,你应该刚重生回来没多久吧?没做任何准备就想从清漪手里抢走我。”   听到这里,范婷终于忍不住了,猛然抬头看向顾淮之,激动道:“那时候你们男未婚女未嫁,怎么能说我想从徐清漪手里把你抢走?你应该是我的!明明我才是最受上天厚待的人,为什么重来后竟然事事不顺?既然如此,老天爷又何必让我再重来一次?”   顾淮之不敢苟同范婷的观点,明知道两人日后会成为一对恩爱夫妻还想借着先知的优势取代另一个人,还处处为自己找借口开脱,这道德底线得有多低?   范婷明显处于幻想中,一个劲儿地不断向顾淮之重复,“你是我的,我才是那个最让人羡慕的女人!”   顾淮之不耐皱眉,忽而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范婷一愣,眼神有些许的茫然,“我死了?对,我应该死了。好痛啊,有人给我下了药,他要毒死我!”   范婷猛然大哭起来,又希冀地看着顾淮之,甜甜道:“淮之哥哥,你要保护我呀,我可是你的妻子呢,你最疼妻子了,肯定舍不得受苦的对不对?”   顾淮之丝毫不为所动,一点心软都没有,冷静回道:“我的妻子是徐清漪,不是你。”   “你胡说!就是我!”范婷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顾淮之,“我才是你的妻子!徐清漪早就该死了!哈哈哈哈,我让人给徐清漪送了一杯‘好茶’,她霸占着你就该下地狱!”   范婷满脸狰狞,忽而又吃吃笑了起来,“只可惜我还没听到徐清漪病逝的好消息就回来了,不然的话,我一定能成为你的妻子!”   被这么一个人爱慕,顾淮之只觉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问道:“以我的性子,上辈子也不可能与你有过任何接触吧,怎么你就跟中了邪似的盯着我不放了?”   “哈哈,你去问问满京城的女人,谁不想当顾夫人啊?”   范婷呵呵笑着,又痴痴看向顾淮之,哀怨道:“但你为什么总是看不到我?”   “大概是因为,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吧。”   女眷之间的交流男性又不便在场,顾淮之觉得以自己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关注范婷,怕是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   再说了,范婷爱慕的根本不是顾淮之,而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完美对象。想要世人眼中完美的生活,想接受他人羡慕嫉妒的眼光成为人群的焦点。顾淮之也不过是她实现她臆想出来的完美生活的工具人罢了。   顾淮之对范婷真的一丝好感都欠奉。再听到范婷上辈子给徐清漪下毒,顾淮之更是没了和范婷交谈的兴致,淡淡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其实我也没多在意你知道的这些事。反正从你透露出的消息来看,我一直过得不错,清漪跟着我也过得很幸福。以后的事情,我也没必要知晓。”   说完,顾淮之转身就走。   这下,范婷反而急了,连忙爬起来大喊,“你怎么可能会不感兴趣?这样吧,只要你答应娶我,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怎么样?”   范婷越说越委屈,“现在我连范婷的身份都没了,也不能风风光光地嫁给你,只求在你身边占个位置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我没有养蛇蝎的爱好。”   范婷暴怒,“我是蛇蝎心肠不假,你以为徐清漪又是什么好东西?她可是和郑文襄不清不楚的,你也不担心自己是不是给别人养了儿子!”   顾淮之瞬间冷了脸,头一回动了怒,“你这样的人都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那真是老天没长眼!”   说罢,顾淮之看都不看范婷一眼,径直往外走。   “就算关系顾氏的大事,你也不想听了吗?”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看看你就知道了,哪怕重来一回,照样把生活过得一团糟。我只要知道,顾氏依旧会延续往日的荣光就行了。”   顾淮之有些后悔,费尽心力弄出来这么个人,简直是浪费自己的人手和时间。   范婷知道,顾淮之一旦出去就不会再回来,她这辈子也不会再有见到顾淮之的那天。这一刻,范婷格外清醒,背脊挺得笔直,冷冷道:“就算是顾玄去世,你也不在意吗?”   顾淮之猛地回头,目光如利箭一般射向范婷,“说清楚!”   范婷轻笑,伸出一只手,漫不经心道:“五年,顾玄只有五年的时间。五年后,陛下龙驭殡天,太子即位,北蛮蠢蠢欲动,屡次挑衅。朝中为主战主和争论不休,新帝却听信谗言,以私通外敌之罪名判我范家满门抄斩。紧接着又是黄河发大水,顾相处理完水患之事后,一病不起,没过多久,顾府便挂了白幡。你当我是怎么给徐清漪下毒的?当然是前去吊唁那天买通了下人啊。说起来,要不是顾玄离世顾府人心惶惶,我也不能那么轻易地得手啊。哈哈哈,只可惜没听到徐清漪的好消息我就重生了。想来她一个人走奈何桥也挺寂寞的。”   顾淮之面色沉肃,淡淡看了范婷一眼,冷声道:“你怎么确定自己一定得手了呢?说不定害人终害己,那杯茶最终进了你的肚子呢?”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顾府的下人那么好收买吗?再说了,清漪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你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   按照范婷透露的信息来看,上辈子郑文襄应该没有表明身份。但他和徐清漪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这辈子郑文襄这么关心徐清漪,上辈子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顾淮之有理由怀疑,范婷最后喝的那杯要命的茶,就是郑文襄知道了她的打算后,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范婷最恨别人说她比不上徐清漪,闻言立即高声道:“她比我好又怎么样,最受老天喜爱的人还是我!”   “是吗?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也只能看着清漪继续幸福下去,你觉得这是老天爷偏爱你?”   顾淮之这句话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范婷的心态彻底崩了,双手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嘴里不断发出刺耳的尖叫。   顾淮之摇了摇头,步履坚定地往外走。   郑文襄在花园的亭子中备好了茶水,见顾淮之出来,笑着对他指了指桌上的茶水,示意他过去一同品茶。   顾淮之原本沉闷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走过去端起茶杯仔细品了一口,而后赞了一声:“好茶。”   郑文襄则关切地问道:“怎么样,问出来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吗?这人被带回来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一会儿管我叫夫君,一会儿又大喊她是顾夫人,想得还挺美!” 第86章 平淡   顾淮之也觉得范婷脑子有病,搞不明白为什么她能撞大运重生一次。最绝的是重生后过得还不如上辈子好。起码她上辈子这个时候还好好地当她的范家大小姐,后来又嫁给郑文襄过了几年风光日子。要不是自己作死因为嫉妒就跑去给徐清漪下毒,说不定她上辈子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毕竟郑文襄虽然一心复仇,但也不至于在让范家倒台后还继续要了范婷的命。只能说性格决定命运,哪怕有些人得天独厚被命运格外优待,最终还是不能有个好下场。   顾淮之不由想到了自己,认真说起来,他也算是被老天爷偏爱的那一类人。虽然顾淮之日常吐槽老天爷不靠谱,莫名其妙就把他踹回古代,但说实话,顾淮之能保留上辈子的记忆重新从婴儿一路成长,这也是另一种金手指。   虽然对顾淮之而言,即便穿成了个家世显贵的顶级世家子,他也并不觉得高兴。实在是现在的生活水平和后世差距太大,别说顾淮之上辈子生活条件优渥了,就算在后世随便拉个普通社畜,基本没人愿意回到千年前,尤其是顾淮之一开始还特么拿了个乱世剧本,这谁扛得住?信息化时代生活多便捷啊,足不出户都能要啥有啥,哪像现在,顾淮之想吃颗荔枝都费劲儿。   不可否认的是,哪怕顾淮之平时表现得再谦虚,骨子里还是有一股穿越者的骄傲,他没有这个时代的人对皇权的敬畏,对所谓的君权神授上天之子之类的话嗤之以鼻。更因为出生在世家,早早地摸透了官场的套路,一路顺顺利利地进入权谋场,和大佬对峙也不落下风。任谁处在顾淮之的位置上,心态都会飘。在官场上,这其实是一种比较危险的心态。比如这次范婷搞事情,换做是一年前的顾淮之,肯定能第一时间发现,而不是要郑文襄提醒他。   范婷就是典型的有了金手指后心态就飘了,成天琢磨着利用先知的优势搞事情,奈何智商不够,到最后过得还不如上辈子。顾淮之就比范婷强在智商上,有了范婷的前车之鉴,顾淮之原本被夸得有点飘飘然的心态顿时飞走了,再次回到了以往的沉稳状态中。   郑文襄敏锐地察觉到了顾淮之的变化,顿时扬唇一笑,“看来你收获颇丰。”   顾淮之亦是一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然而想到范婷所说的,五年后顾玄就会病逝的事情,顾淮之脸上的笑容又不见了踪影,心情也沉郁了不少。   郑文襄见状,眼神微微一凝,心知顾淮之不愿意透露心事,也不在意,只是笑着岔开话题同顾淮之聊着品茶之道。   一连几天,顾淮之的心情都不大好。只不过顾淮之的掩饰功夫一流,刚出月子的徐清漪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小团子身上。是以这些天下来,竟然没人察觉到顾淮之心情不好。唯一能给顾淮之带来点欢乐的,就是顾燮小朋友。奈何小家伙现在还只是一个十多斤的白胖团子,连话都不会说,大部分时间还在会周公,小猪似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高兴了咧咧嘴,不高兴就扯着嗓子嚎。心情都明明白白地表露出来,哪像顾淮之,明明情绪低落面上还得粉饰太平,生怕别人担心。   还是徐清漪这个枕边人最先发现顾淮之的不对劲,哄睡了顾燮小朋友后,徐清漪开始关心顾淮之这个大朋友的心理状况,“最近公务上有烦心事吗?这些日子总觉得你情绪不佳。”   顾淮之扯了扯嘴角,又不好对徐清漪说他这是在担心顾玄的寿数,只是含糊道:“最近有点累,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那我吩咐小厨房每天再给你熬碗补汤,不管如何,身子要紧。我和孩子都陪着你呢。”   顾淮之心中熨帖,转身将徐清漪搂在怀里,轻笑道:“放心吧,我不会累着自己的。”   “那就好。二婶最近准备办个赏花会,给交好的人家都下了帖子,想来二弟的好事也该近了。”   顾淮之倒不意外,“他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我十八岁的时候,可是已经和你定下婚事了,也不怪二婶着急。”   徐清漪也笑,“二婶有什么可急的,二弟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好姑娘等着嫁给他,受欢迎程度比起你当年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二婶这回可得挑花眼了!”   这话一听就有内情,顾淮之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此话怎讲?”   真不是顾淮之看轻顾凝之,而是现如今长房地位天然特殊。顾淮之当年婚事抢手,除了世家出身还满腹才华外,也因为他是长子嫡孙,顾氏日后的家主。到了顾凝之身上,虽然也是顾家嫡系,但以后要是分了家,也会慢慢边缘化,成为旁系。要说顾凝之的婚事比顾淮之还抢手,这分明就违反了眼下的社会规律,也难怪顾淮之会惊讶一番。   却不料徐清漪戏谑地看了顾淮之一眼,嘴角含笑打趣道:“这其中还有你一份功劳。公爹和二叔他们都未纳妾,你成婚后也频频穿出爱妻的趣谈。旁人都以为顾氏家风不喜纳妾,甭管日后二弟的前程如何,嫁进来总归能比其他人过得好些。更何况,二弟顶着一个顾姓,又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和你走的是一个路子,前程哪能差得了?”   这话没毛病,顾淮之听得直乐,“那二婶该高兴了。”   顾琉三兄弟感情好,顾淮之这几个堂兄弟之间的感情也不差,听到顾凝之这么受欢迎,顾淮之发自内心地替这个堂弟高兴。   “还不止呢,阿娘也对此事很是上心。这回来的夫人可不止带一个适龄姑娘,有的姑娘刚过及笄之年,也要开始相看人家了。咱们三弟,不正合适?”   顾淮之一脸懵,这说的是顾洄之?自己这亲弟弟还是个初中生啊,后世谈个恋爱都要被家长老师严防死守,现在就开始考虑婚事了?顾淮之本人好歹还是成年后才张罗婚事的,没想到王氏对顾洄之的婚事这么着急,现在就开始为他做打算了。不过想想现在婚事的准备期动不动就是好几年,等到顾洄之真正大婚的时候,估摸着也快二十了,倒也不算未成年。   和徐清漪聊着这些家中琐事,顾淮之的心情逐渐安定下来。第二天果断叫了宋璟过来仔细询问了顾玄的身体情况,又跑去顾玄面前撒娇卖萌十八种招式都用尽了,再三嘱咐顾玄从现在开始要严格按照宋璟为他制订的养生方式生活,绝对不许偷懒。   这口气和气势,不知道还以为他是爷爷顾玄才是孙子。   顾玄正好也有要紧事同顾淮之商量,对顾淮之这点小请求也没放在心上,只当这是孙子关心他,随口便应了下来。却不成想顾淮之顺势说道他每天会监督顾玄是否做到了谨遵医嘱,要是顾玄不把这当一回事,他就要祭出大杀器顾燮小朋友的魔音穿耳了。   顾玄无奈扶额,摇头失笑,“行了,都依你,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说完,顾玄又正色对顾淮之道:“明年是科举年,新进的士子肯定不少。中书舍人这位置虽然不错,但总归有点讨巧,日后想为相,不够让人信服。依我之见,不如考评完后,试试外调。在外面走一圈,从县令开始,干出成绩后漂漂亮亮地回京,这可都是实打实地功绩。”   外调?这倒是最稳扎稳打的路子,搁以前,顾淮之可能就高高兴兴地同意了,但是听了范婷那番话,顾淮之下意识就开口拒绝,“我不想外放离京。” 第87章 外放   外调确实是刷资历和经验的好选择,也是顾淮之以前为自己制订好的上升路线。然而外放最低也是三年,做得好也不一定回京,可以一直升刺史然后入京进入政事堂。在范婷的上辈子,顾玄的寿数只剩下了五年,顾淮之哪能忍心在这个时候离京外放?   顾玄顿时皱眉,不悦地看向顾淮之,“你这又是闹什么?外调之事不是我们早就商量好了的吗,因何反悔?”   顾淮之一肚子话憋在嘴里却不知怎么说,只能无奈地看着顾玄,想胡乱找个借口,却立即被顾玄识破,让顾玄更为愤怒,“有话直说便是,怎么,在我面前还想遮遮掩掩?”   顾淮之面露难色,低声道:“我离京后就不能日日孝顺阿公了。”   “我稀罕你的孝顺?”顾玄那个气啊,“人家说你容易感情用事还真没说错!你爹娘叔婶都在京中,用得着你为我担心?我还活得好好的呢,哪怕我病重,你也得给我把正事放在首位,别被感情绊住了脚!”   顾淮之抿了抿唇,不赞同地看着顾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感情用事又如何,官职早晚能升,人要是没了,那就是再也回不来了。”   顾玄气得脱下鞋满屋子追着顾淮之抽,“你这兔崽子怎么不盼着我好,说的什么混账话?老夫养了你二十年还不够吗,还赖在家干什么?你要是不外调出去自己独自处理政事,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   顾淮之还是头一回见顾玄发这么大的火,赶紧一边跑一边给顾玄降火,“阿公息怒,我也是舍不得阿公和爹娘,一时想岔了。”   “那你去不去?”   “去去去!都听阿公的,阿公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顾玄这才顺了气,回到案几前喝了好几口茶缓了缓,这才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做派,冷静道:“官场规矩,官员不在老家任职。虞川你是去不成了,去了也没用,做不出什么功绩来。我想让你去青州,你意下如何?”   说到正事儿,顾淮之也不纠结了,略一思索便点头道:“青州倒是个好去处,陛下尚未登基之时,胡人和乱民几度在青州作乱,眼下青州也有地方不太平,是个棘手的地方,治理起来肯定不如其他州顺利。但做好了,便是大功一件。我既外放积累经验,去青州更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顾玄见顾淮之不再犯浑,分析起来也头头是道,顿时暗暗点头,沉声道:“不过青州眼下流民四蹿,百姓日子也比不过其他州,去那里,没点本事可管不了。你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顾淮之自信一笑,“我可是您一手教出来的,难道您对我还没有信心?青州乱是乱了点,治理起来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不过这回可得让您帮帮忙,允许我多带点部曲过去。”   知道外放一事不可回转后,顾淮之便开始冷静地分析了一下青州的局势。不得不说,青州这些年比较倒霉,天灾人.祸不断,民不聊生。即便元熙帝登基后免除了青州的赋税,伤了元气的青州也无法在这一两年中恢复原样。去青州,哪怕直接当个刺史,日子恐怕还比不得顾淮之眼下当的这个六品中书舍人自在。更何况,以顾淮之现在的资历,也不可能直接给他一个刺史干。   不过相比起在贫困县待了好几年的王温大表哥,顾淮之觉得自己的路还是平坦多了。   去青州还有一个优点,顾淮之不会受到来自当地世家豪强的压力。也是当初胡王做的孽,当年胡人远上攻打京城,在青州抢了一波,砸了当地世家的坞堡庄园,世家养的部曲也伤亡惨烈,元气大伤。这种情况下,顾淮之去青州,不会受到来自地头蛇土皇帝的威胁,正好可以放开手大干一场。   想想没怎么经历过战火洗礼的顾氏大本营,宁州虞川,说句不客气的话,哪怕是郡守甚至是刺史,在顾氏面前都得低点头。顾氏愿意支持他们也就算了,要是跟他们对着干,那还真不知道到底谁会赢。   这就是官员和地方势力之间的矛盾了,这种微妙的对立也应了那句话,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甭管最后哪边赢,那都是惨胜,其中要花费无数心思。青州世家势力大减,对于顾淮之而言其实是件好事,可以专心致志搞民生发展。   外放也不是说走就走,至少得把目前的活给干完了。正巧明年是考评年,顾淮之表现不差,评个上等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顾淮之再提出外放,也是正常流程。   对于顾淮之要外放一事,与他交好的几人心里也有所猜测。王温年前回了京,猜到此事后友情给顾淮之这个表弟送来了一份厚厚的县令心得,其中详细地描述了普通百姓的生活,衣食住行和作息习惯,涵盖范围也十分广,士农工商城内乡下都有,还记载了不少应对天灾的对策以及春耕秋收和处理纠纷的心得。   顾淮之一看这小山般的心得体会,就知道王温这几年肯定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就这上面的记录来看,王温应该是走访了当地的每个村庄,仔细了解了各个村子的具体情况才能写出这么多经验总结来。不得不说,王温确实是官员模范,不是顾淮之开地图炮,绝大多数官员都做不到像王温一样深入了解百姓的生活。   在王温的手记中,光是处理百姓纠纷的就有将近十大本。这是王温的官当得不好吗?不是的,恰恰是因为他这个父母官当的太好了。顾淮之还记得之前避暑山庄里的那个小太监说的话,百姓畏官如虎,根本不敢踏进衙门,遭遇了不公正的对待也只能自己忍着。这样的官员,明面上治理得当,民众纠纷少,官司少,看着倒是一片太平盛世。实际上呢?早就烂透了。   反而是王温这边,虽然案情多,看起来像是官员能力不够,案情频发,仔细一看却都是小纠纷,百姓们敢于为自己讨个公道,这才是顾淮之佩服王温的地方。   就像后世,政府普及义务教育开启民智,又接着普法,花了十多二十年的才逐步建立起民众的法制意识,遇到刁难可以勇敢地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现在,在封建社会,王温也勉强做到了这一点。虽然他只管理了一个县,其中所付出的心血也可见一斑。   顾淮之不由想到当年那个到处游山玩水被自己下过一回面子的林郡守,同样是当官的,就差别简直比人与狗之间的差别还大。   王温几年的付出没有白费,他顺利入京,因为断案经验丰富,又有世家身份加成,顺利进入了大理寺。   顾淮之则拿着王温的工作手札挑灯夜读,汲取宝贵经验。   学习的时间总是不够用,日子嗖嗖往前跑,转眼就到了考评这年,小家伙都能满地跑了,顾淮之才向元熙帝申请外放,想去的地方也很魔幻,青州的康郡。   顾淮之毕竟有六品官职在身,不可能像王温当年那样从县令做起。再加上京官本就默认比地方官高半阶,顾淮之又不是被元熙帝贬黜出京,官职上还是可以略微往上动一动。   这一动,顾淮之就直接从六品飞升成了四品,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成了一郡之守,这升官速度,最近几十年来都是数得上号的。   不过也没人眼红顾淮之,还有不少人替他惋惜。甚至在部分人看来,做出这个决定的顾淮之基本是疯了。要知道,青州本身是个是非之地难以治理就不说了,顾淮之还头铁地挑了个青州地界中最难搞的一个郡,这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痛快要人为给自己制造点困难?   康郡,这是元熙帝登基后才从青州拆分出来的一个郡,听起来就不像是个好地方。就好比校长对某个年级的所有班主任说要多分一个班,各班选出多少人调进新班,那班主任的第一想法肯定是先把班上的刺儿头和拖后腿的差生给踢出去。康郡之于青州,就十分类似这个由大多数拖后腿的学生所组成的新班。虽然最终是由朝廷拍板决定康郡的范围,但康郡被拆出来,本来就是为了依靠天险山脉阻断州郡之间的联系增大山民叛军和乱民搞事情的难度的,这种情况下,康郡的地理位置,那真心叫一个虐。   标准的贫困地区配置,还附带人身危险的那种。   顾淮之仔细研究过地图,那边民风较为彪悍,又因为被朝廷坑过几次,百姓们对新任朝廷也不信任,这两年青州官员呈上来的折子基本都是诉苦的,其中倒苦水倒的最多的就是青州刺史。可想而知青州的条件有多虐。   顾淮之倒是干劲满满,躺在祖辈功德簿上睡大觉算什么本事,迎难而上让贫困地区大变样那才有成就感。   康郡必须去。   徐晖和郑文襄二人大概猜出了顾淮之的心思,忍不住叹道:“你倒是好魄力,康郡那边可不如京城舒坦,甚至还性命之忧。你此番前去,一定要多带点部曲!”   顾淮之也十分爱惜自己的小命,青州的叛军基本都已经被朝廷清剿完了,余下的人数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顾家的部曲那可都是每天雷打不动的操练出来的,不少人还见过血,自有一股煞气。真碰上了叛军,说不定也是给顾淮之送人头的。   反正拳头大才是硬道理,了解完康郡的情况后,顾淮之又从顾玄那里磨来不少部曲,绝对有安全保障。   安全当然是第一要位的,顾淮之还得带上徐清漪和顾燮小可爱呢,妻子儿子都在,再给顾淮之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托大啊。   对于顾淮之要带儿子去康郡一事,顾家还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以顾玄为首的长辈党坚决反对顾淮之的提议,说什么都要把小家伙留在京里,理由也很充分,“京城去康郡,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燮儿这么小,怎么受得住?”   顾淮之的态度也很坚决,“燮儿还小,跟在父母身边最好,路上照顾得精心一点,提前出发走慢点,燮儿身子好,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了,还有宋大夫他们一路跟着呢。”   没错,顾玄又把宋璟放回了顾淮之身边。不过顾家自己养的大夫也不少,宋璟在顾家这些年同其他大夫互相交流医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大家的医术都有质的飞跃。宋璟陪着顾淮之去康郡,顾玄身边也不会缺为他调养身子的大夫。   更因为顾淮之的强烈要求,顾玄这一年来都严格按照宋璟制订的养生计划,内调外养,每天一套五禽戏,配上专门针对顾玄身体状态定下的食谱,目前顾玄的身体倍儿棒,神采奕奕双目精光四射,加上顾玄本身飘逸淡然的气质,愈发显得仙风道骨。   看着这样的顾玄,顾淮之也能稍稍放下心来,准备去康郡赴任。   临走之际,元熙帝还搞了个大新闻。冯克己沉默两年,又折腾出一套新法子,中心思想就是,考虑到天下初定,民心不稳,士农工商,农才是稳定的基础。然而前些年世道太乱,大部分农户失了自己的田地,流离失所,轻易被人蛊惑成了反贼乱民。因此,朝廷决定将各地未开发的土地按户头分给农户,用以安置农户,稳定人心。   正巧顾淮之要去康郡,元熙帝还特地叮嘱他,“新法刚出,农户大多不信,你要多费心啦!”   顾淮之心里纠结,面上一派沉静,“陛下放心,臣一定安抚好康郡百姓,不再让陛下为此烦心!”   “你办事,我一向放心。这均田令还真不错,正好能解眼下百姓的困境。”   顾淮之偏头看向绷着脸站在元熙帝身后的冯克己,发自内心地赞道:“冯大人果然是国之栋梁,急陛下之所急,此令一出,天下百姓都感念皇恩,朝廷有大人这般肱股之臣,真是幸事!”   冯克己淡淡一笑,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平静道:“我不过是尽了为人臣子的本分罢了,当不得你这般盛赞。青州局势不若其他州平静,你多多费心。”   “原本下官还在忧心如何安置流民,大人均田令一出,问题便迎刃而解,大人可是替下官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啊,若是大人不嫌弃,下官可得好好请大人喝一杯!”   “行啊,不过哪有小辈请吃酒的?这酒该我请,就当为你送行了。”   看着冯克己平静的眼神,顾淮之心知他这是真的听进去了自己当初的话,彻底抛掉了心中对士族的成见,开始冷静客观地分析问题。   不过这人分析来分析去,最终搞出来的东西其实也在暗搓搓给世家挖坑。虽然说的是开辟荒地分给百姓,听起来跟世家没关系。但别忘了,世家门下多隐户,大量的隐户劳动力撑起了世家优渥的生活。这帮隐户,在看到普通百姓拥有自己的田地,子孙后代还能参加科考改变命运后,谁还会想当隐户?这当然是一件好事,顾淮之也佩服冯克己的高瞻远瞩,只是出于立场原因,顾淮之还是对顾玄提了一句。   顾玄也明白这其中的坑,闻言立即满意地笑了,“你能看出来其中的问题,便已超过了大多士族。如今天下一统,世家逐步势弱才是大势所趋,不必太过忧心。就算冯克己没提出此事,日后也会有张克己李克己提出来。钱财乃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人。只要我顾氏人才源源不断,尽出惊才绝艳之辈,顾氏就永远不会有衰败那一天。”   顾淮之也笑,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好在顾玄没站在冯克己对立面反对均田令政策,不然的话,顾淮之都不知道该站哪边。   身为世家子,家族利益与百姓利益有时候是对立的,顾淮之真心实意想为百姓做些事改善他们的生活,却也不能不管培养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家族利益。两相为难,个中滋味也只有顾淮之明白有多艰难。   现在顾玄松口表示不在乎面子功夫,着重培养族中人才,这无非是踏上了另一条境界更为高深的坦途。   科举制度一出,士族将会逐渐势微,历史车轮滚滚向前,顾淮之这个穿越者也无法改变什么。顾玄想要顾氏荣耀不灭,顾淮之也只能保证自己尽力做到最好,却无法保证士族地位永远尊崇。现在顾玄主动退了一步,顾淮之的心理压力也没那么大。   顾淮之不由感叹,顾玄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才,永远能捕捉到“势”之所在,眼光便能比一般人更为长远。真是天生的家主,冷静理智得让人害怕。   有这么一位极其靠谱的大佬罩着,安全感真是杠杠的。   顾淮之领着一大帮部曲护卫,带着妻儿和前来送行的亲友一一告别,信心满满地踏上了前往康郡的路。 第88章 青州   顾淮之这辈子就出过三次远门,一次是从京城回虞川,一次从虞川到云州,还有一次就是从云州回京城。每一次出远门,顾淮之所见的情景都不同。   第一次尤为惨烈,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百姓如同行尸走肉,眼中看不到一点微光,给顾淮之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第二次和第三次稍微好点,却因为还在乱世,放眼望去都是人心惶惶,看不出任何欢乐的景象。   眼下这第四次出门,倒是给了顾淮之不一样的印象。哪怕新朝刚立政权并不算太稳,百姓们的脸上也逐渐有了微末笑容,眼中也有了光,顾淮之心里明白,那抹光的名字叫希望。   天下乱了几百年,太平世道,对百姓而言何其珍贵。   宋璟同样感慨万千,忍不住对顾淮之说道:“公子可还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的情形?”   “当然记得。”顾淮之微笑,抬眼望向天际,眼神一片悠远,“当时阿公愤而辞官回乡,我对当时的皇帝也没什么好感,路上又见到了无数饿死的百姓,更是对朝廷深恶痛绝,恨不得天降一道雷劈死昏君。那个世道,真让人绝望。然而先生孤身一人前往兖州救治病人,一腔赤诚之心,却突然让我觉得,希望还在。”   宋璟惊讶地看着顾淮之,脱口而出,“公子当初尚且年幼,竟然有这般想法?”   “我生来早慧,先生这些年想必也知晓,为何还为此惊讶?”   我知道你早慧,却没想到你能早慧到那份儿上啊!宋璟心中呐喊,回想了一下顾淮之当时的年纪,更为自闭。神童三岁就开始操心天下大事了,自己三岁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呢。人比人,气死人,宋璟好歹也是一代神医,从小到大也是一路被人夸奖过来的,冷不丁在顾淮之这里遭受暴击,心态差点要崩。   好在宋璟只对医术感兴趣,很快又调整好了心情,接着问顾淮之,“所以公子当初诚意邀我去顾家,那时候就有意招揽我了?”   “没错。”顾淮之爽快点头承认,“你医术高,品行好,碰上这样的人才,谁不想招揽?”   宋璟的嘴角抽了抽,心说你想的倒是长远,亏自己一直以为是顾丞相想招揽自己,让你出面刷好感呢。   顾淮之还不知道宋璟内心已经开始吐槽,反而笑着拍了拍宋璟的肩膀,看着正在田间劳作的百姓欣慰道:“比起当年,这日子才有盼头,也不枉大伙儿费了那么多功夫平定了天下。”   宋璟神色轻松,嘴边也带了一丝笑意,悠然道:“是啊,如今日子安稳,倒有了几分盛世气象。”   说完,宋璟又叹,“盛世啊,几百年都未有过啦。也不知道祖辈口中流传的盛世之景到底是真是假?”   顾淮之则定定地看着他,认真道:“先生认真保养身子,五十年内,盛世必来!”   元熙帝这一朝是为盛世打基础的一朝,若是发展顺利,下一任帝王继续休养生息,第三代继续出明君的话,盛世也就不远了。   两代帝王,几十年的积累,天下百姓心心念念的盛世,就在眼前啦。   宋璟摆手直乐,“我不读史,不知道天下大势。但我相信公子,盛世将至,这话不是虚言。”   说完,宋璟悠哉悠哉地伸了个懒腰,轻松道:“看来日后还要多费心思调理自己的身体,不然看不到盛世来临,多亏!我可得活得久一点,多看看盛世景象,日后到了黄泉见了祖先,也有可说道的地方!”   顾淮之顿时失笑,想不到宋璟竟还有这般小年轻的活泼心态。   二人正说着话,顾燮小可爱坐不住了。   小家伙正是闹腾的年纪,头一回出门见了什么都稀奇,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外瞧,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远远见了正在田间耕耘的老黄牛,小家伙兴奋得脸都红了,大声嚷道:“牛!黄牛!黄牛耕地!”   娘亲教过,黄牛可以帮农户犁地,自己记得可牢了。小家伙骄傲地挺起胸膛,期待地看着徐清漪,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徐清漪顿时失笑,忍不住抱过小家伙温柔地夸他,“燮儿真棒,没错,那个就是牛。我们以前在京城里也坐过牛车,燮儿还记得吗?”   小家伙鼓起包子脸,认真地看着徐清漪,脆生生道:“记得,它们不一样。黄牛耕地,水牛拉车。”   小家伙觉得自己可棒了,还能分得清黄牛和水牛,别的小孩子肯定没有他聪明!   这么想着,小家伙脸上的得意神情怎么都掩饰不住,在见到亲爹后,小家伙更是觉得不能让亲爹错过自己的机智时刻,便在徐清漪闹腾起来,一个劲儿地冲着顾淮之喊爹。   顾淮之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当爹,哪里能受得住儿子的呼唤,赶紧调转马头回到马车旁边,一把将对着自己伸出小胖手的顾燮小可爱给抱了过来,嘴里还笑道:“哟,这是想爹爹啦?”   “想爹爹。”顾燮很是机灵,先哄了顾淮之一波,然后开始显摆,指着地里的牛奶声奶气道,“黄牛,耕地。家里拉车车,水牛。”   小家伙还不到两岁,说不了太长的句子,这话说的含糊。但顾淮之可是亲爹,迅速明白了小家伙的意思,立马捧场道:“燮儿真聪明,都能分清黄牛和水牛啦!”   小家伙顿时挺了挺小肚子,神气十足地四下看了看,然后伸出一只小胖手,大拇指和食指比了比,骄傲道:“也没有很聪明,聪明一点点。”   顾淮之顿时喷笑,徐清漪也摇头失笑,一边笑一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小屁屁,无奈道:“也不知道这性子随了谁,跟个小孔雀似的,到处显摆。”   小家伙立即接口道:“孔雀好看,燮儿也好看!”   顾淮之笑得肩膀一抖一抖,自己和徐清漪都是低调的人,竟然生出一个自恋狂,倒也挺有趣。   尤其是小家伙现在圆头圆脑两头身,做什么都自带萌系效果,再加上亲爹滤镜,顾淮之怎么看小家伙怎么满意,一脸认同地附和小家伙,“没错,燮儿最好看。”   小家伙顿时自信心爆棚,一脸理所当然,“太婆也这么说!”   有了顾燮这个小可爱,这一路上多了不少欢声笑语。小家伙天生是个乐天派,每天都乐呵呵的,见着人都笑得一脸喜庆,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这一路下来,顾淮之深刻觉得萌才是硬道理,他这种俊秀美男子在萌娃面前魅力都下降了!尤其是徐清漪,有了儿子就忽略了丈夫,这种行为必须好好谴责一番!   一行人说说笑笑,赶路都不觉着辛苦。青州离京城并不算远,只不过顾淮之考虑到妻儿跟着赶路,特地提前出发放缓了行程,到青州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路上最高兴的就是顾燮小盆友啦,见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不说,爹娘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陪着他,每晚跟着爹娘一起睡,醒来爹娘还在身边,不像以前那样,醒来后就不见亲爹人影,小家伙乐得直咧嘴,哪怕路上有不适应的地方,心情大好的小家伙也没吭声,稍微忍了忍就过去了。忍耐是有效果的,小家伙这一路上收到了来自亲爹做的各种奇奇怪怪的新奇东西,有用草编出来的蚂蚱,有蝴蝶标本,还跟着亲爹跑去找兔子洞逮兔子,每天都是有趣的一天,小家伙简直乐不思蜀,虽然还是会想念在京城的太公太婆等长辈,但小孩子忘性大,注意力也容易转移,顾淮之和徐清漪稍微一哄,小家伙又高高兴兴地跑去关注别的事情了。   到了青州,小家伙还有点惊讶,挠头问道:“就到了吗?不是说要走好远好远?”   顾淮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也不因为小家伙年纪小就糊弄他,而是俯身看着小家伙的眼睛认真解释,“我们都已经走了一个月啦。不过去康郡还要走一段路,估计还有好几天才能到。到了康郡,阿爹要忙着处理公务,就不能像这一个月一样天天陪着你玩了。”   小家伙不高兴地扁了扁嘴,却也没闹腾,而是懂事地点头道:“知道了,阿爹忙,很辛苦,宝宝心疼阿爹。”   这是什么绝世小可爱!顾淮之恨不得立即俯身亲儿子一口,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响亮地往儿子肉嘟嘟的脸上撮了一口。   而后,顾淮之一抬头,就对上了不远处的一双惊讶的眼睛。   顾淮之下意识地挺直身子,对着这人露出了客套的微笑。见那人身穿绯色官袍,顾淮之对他的身份也有所猜测,忍不住懊恼,这位怎么还跑来接自己了?堂堂刺史亲迎一个郡守,是不是有哪里不对?早知道他要来,自己就收着点不跟小家伙秀父子情了。   来人正是青州刺史张子昂,约摸四十左右的年纪,留着一把飘逸的美髯,看上去就是个风度翩翩的老帅哥,成熟男人的魅力扑面而来。   张子昂原本就为青州的情势愁秃头,在拆出康郡后,张子昂的脱发非但没好转,反而更严重了一点。主要还是康郡太愁人,汇集了附近几个郡条件最差的地区,凑出来的康郡那真是谁见了都得叹气。本来以为朝廷会派个能臣过来治理康郡,万万没想到朝廷竟然送了个祖宗过来!   是的,别看张子昂现在笑眯眯的,心里对顾淮之的定位就是身份贵重惹不得的祖宗,纯粹是拖家带口跑过来玩了。开玩笑,顾家嫡长孙,顶级贵公子,跑来乱糟糟的青州,难不成还是因为对青州爱的深沉?也不知道康郡落在这人手里要被治理成什么样。想到这里,张子昂不由微微叹了口气,默默决定,要是这位顾大人做的太过分了,自己可得好好提点提点他。最起码要安抚住百姓,不能让他们乱起来,不然那真是作死。   张子昂甚至希望顾淮之就像以前那些当官的士族一样,把公务交给心腹自己到处游山玩水,好歹这样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顾淮之还不知道张子昂心里已经将他划分为纨绔子弟那一类去了,见张子昂向他走过来,顾淮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迎了上去同他打招呼,“见过张使君,下官顾淮之,康郡新上任的郡守。有幸在此巧遇使君,奈何下官一路舟车劳顿,有失礼仪,还望使君莫怪。”   张子昂不动声色地看了顾淮之这张完美无瑕的脸,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这位就是一时心血来潮跑来青州玩的祖宗,自己对他不能报太大希望。谁家赶路还能这么精神奕奕的,就连刚刚待在他怀里的胖娃娃都养得膘肥体壮,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的,也不知道路上花了多少心思。   张子昂是个万事不得罪人的老好人,心里给顾淮之下了个定义后,感受到顾淮之释放出的友善气息,张子昂顿时松了口气,看样子这位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主,以后撂挑子就撂挑子吧,大不了自己多费心管一管康郡。   顾淮之直爽一点,笑着问张子昂,“使君这是要往哪儿去?”   张子昂抿了抿唇,瞅了一眼顾淮之身后乌泱泱的一大帮面无表情的部曲,沉声道:“我听闻你要任康郡郡守之事,算了算时间估摸着你快到了,想备一桌简单的饭菜为你接风洗尘,顺便谈一下康郡的现状。”   顾淮之对张子昂的印象顿时蹭蹭往上涨,这位大人工作非常负责啊,性格也好,还惦记着提点下属,碰上这么个领导,真是运气好。   顾淮之心里高兴,眼中也露出几分对张子昂的亲近,语气都比方才热切了不少,“有劳大人费心了,本该是由我做东请大人好好喝一顿,倒是让大人破费了。不过我初上任,确实想多了解一下康郡的具体情况,就厚着脸皮叨扰大人一回了。”   咦?听这口气,这位天之骄子是真关心百姓,不是来玩的?张子昂的眼睛亮了亮,赶紧点头道:“不必客气,你想了解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张子昂看着顾淮之带着的这一帮人又犯了难,“就是席面有些简单,恐怕不合你的心意。”   顾淮之一看张子昂这个表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笑道:“他们自有去处,带着这么多人去大人那儿蹭饭,我这脸上啊,臊得慌。”   张子昂心下一松,原本以为顾淮之也就带个一两百个护卫,谁知道这位排场这么大,一来就带了上千护卫,还都是精锐,张子昂都忍不住怀疑这位到底是来上任的还是跑来打架的。不过想了想康郡现如今的情形,张子昂又觉得,这位新任郡守这一步还真走对了,拳头不够硬还真心镇不住那帮家伙。   顾淮之则觉得张子昂似乎有点老好人做派,面团似的没脾气,忍不住吐槽,这位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坐稳刺史之位的啊,这性格就不适合混官场。   之前离京时,阿公好像给过自己一份资料来着?都是青州各大官员的履历和关系网,只可惜这段时间自己赶路时和小家伙玩飘了,都没再关注这事儿了。顾淮之决定回去后立马就得好好翻翻那份资料,了解一下张子昂的升迁履历。又不由吐槽,怪不得这位一直待在青州当刺史,这可是个棘手的活,想来就是因为这个老好人性格不习惯拒绝别人吧。   顾淮之这一餐饭吃得颇为痛快,张子昂是个没多少心眼的人,又一心把百姓放在第一位,任谁都能和他相处得很好。但问题也同样明显,这样的上峰亲和力够了,却缺乏威慑力,青州各郡的郡守怕是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也不知道这位刺史压不压得住底下的人。   张子昂是真心想把青州治理好,在顾淮之不动声色地套话中,张子昂已经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个一干二净,“康郡现在较为难管,几方族老谁都不服谁,又有山民捣乱,情形乱的很,就是一盘散沙,你到了康郡,可得多加小心。”   顾淮之顺手给他倒了杯酒,故作为难道:“我竟不知康郡情势如此艰难,唉,我也不过二十出头,家里一心希望我多做出些政绩……”   话未说完,张子昂懂了,点头道:“你放心,我在青州也待了十多二十年了,康郡那边再闹腾,也得听我的,你不必为此忧心。”   哦豁,白给自己送功劳啊?顾淮之觉得张子昂就是官场的一股泥石流,品行想法和官场格格不入,对他怎么混上刺史一事更加好奇。   不过顾淮之掩饰功夫一流,同张子昂你来我往喝了不少酒,将对方的底细摸了个一干二净,心情很是微妙。   回到客栈后,顾淮之翻出了张子昂的履历认真观看,越看,顾淮之嘴角抽搐的幅度越大。这位张子昂果然如顾淮之吐槽的一样,是官场的一股泥石流。这货一路当上刺史,经历也很离奇,纯粹靠混。主要体现在这货直觉特别敏锐,天生就知道该跟着谁混,在哪儿能混上功劳。前朝在时跟着前朝混,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又因为心肠软,人和气,在百姓中名声极佳。后来青州闹叛乱,愤怒的叛军将青州州府的官都找出来宰了,轮到张子昂时却放了他,还让他升职官整个青州。要知道,张子昂当年连个郡守都不是,就这么糊里糊涂得成为了青州刺史。   后来梁肃败给元熙帝,青州接连遭逢大乱,并不是什么香饽饽,也没人眼红他。张子昂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做着他的青州刺史,成天为青州公务愁得掉发。   这人大概也是属于老天赏饭吃,亲和力爆表,和徐道宏是一个路数,但徐道宏心狠手狠,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张子昂跟徐道宏比起来,那就是真正的傻白甜,还不够徐道宏一指头的。   傻白甜有傻白甜的好处,顾淮之不会受到来自上峰的压力。不仅如此,顾淮之还能利用张子昂的好人缘,顺利开展自己的工作。   这么一想,康郡情势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嘛。顾淮之微微一笑,觉得自己的选择真是棒呆了。   然而第二天,顾淮之心里就冒出了一丢丢不好的预感。   青州府城去康郡,按照顾淮之赶路的速度,还有两天的车程。然而出了青州府头一天傍晚,看着越来越近的连绵不绝的山脉,以及愈发稀少的人烟,顾淮之突然觉得,自己的考验,貌似才真正开始。   果不其然,接下来光是这条路就让顾淮之一行人吃了不少苦头。山路十八弯,崎岖又陡峭,一路颠簸,骨头都散了几分。   好不容易到了康郡府衙,顾淮之顿时松了口气,万万没想到最艰难的一段路竟然是在目的地。   顾淮之一行人尤为引人注目,进城的时候就吸引了无数目光。哪家贵公子出门也没带过这么多护卫,黑压压一大片,一个个站的笔直,眼中还带着煞气,看上去就跟军队似的。要不是看到有不少家丁婢女,康郡百姓都要以为是哪家军队又打过来了。   这么招摇的一行人,行踪根本瞒不住。顾淮之一行人刚在府衙门口停下,人群便炸开了锅,大伙儿忍不住小声议论:“贵人在府衙门口停下了,这是要找衙门的人办事?”   “我看不像,这么多人一起赶路,又带了家眷,不像是来求人办事的啊。你们瞧瞧那帮护卫,一个个高大威猛,衣裳也是好料子,显然是极其清贵的人家。以人家的权势,用得着跑来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说的也是,那你们说贵人来干嘛了?”   青州民风彪悍,康郡由甚,这些年世道不安稳,老实人根本活不下去,女人比男人还泼辣,男人比野兽还凶猛。这样的人在乱世才能活下去。   是以大多数百姓见了顾淮之一行人,非但不害怕,还在府衙门口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顾淮之的身份。   在马车中哄顾燮小盆友的顾淮之听着外面的议论声,忍不住扬了扬眉,而后笑着下了车,想看看自己日后工作生活的地方环境到底如何。   顾淮之那张脸可是一绝,一下马车就引起一堆惊呼声。顾淮之见怪不怪,径直走向府衙门口,问正在同衙役交涉的护卫,“如何,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衙役心中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咋舌,这是哪里来的贵人,排场这般大,上千人护卫,武器精良,惹不起啊!   衙役心下一哆嗦,迅速检查了一番顾淮之的文书,确定无误后,立即弯腰笑道:“小的李明,见过府君大人!大人请进,小的这就带您去后院看看。早知道大人要来,小的们已经将后院都清理了一番,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尽管吩咐小的。”   顾淮之点头,神情自若地踏进了府衙。   围观的群众议论声更大,不可思议道:“他竟然是新来的府君?”   “这小郎君看着脸嫩,生的怪好的,怎么就想不开来了我们这个地儿?”   “是啊,看着小郎君那排场,也不像是落魄的贵人,怎的来了康郡呢?”   “哎哟喂!来了这么个年轻的府君,咱们和孙家还有周家账要怎么算?”   “该怎么算就怎么算呗!”   “得了吧,别闹了!”人群中也有有见识的,闻言立即沉声道,“别闹得太过,府君看着是脸嫩,但他带的那帮护卫可都不是软柿子,他们的刀,会杀人,你们难不成想试试?”   此话一出,其他还想开玩笑的人也歇了心思,小命重要,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   府衙门口原本挤满了人,瞬间又恢复成空荡荡的模样。留在外头守卫的护卫皱了皱眉,按照顾淮之的吩咐仔细将这些人的话全都记在心中,准备一字不差地报给顾淮之听。   顾淮之现在正忙着收拾房间,这回来康郡,他们带的东西可不少,全都是平常用惯了的,原本没觉得有多少,全都收起来堆在一起后才发现原来行李有这么多。不过带的人更多,顾淮之也没说什么,再多为小家伙置办了一些衣裳玩具和药丸,再给行李添了一份重量。   收拾起来费劲儿,眼下要把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好同样也费劲儿。虽然这些事不用顾淮之插手,但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顾淮之也替他们觉得累。老板觉得员工辛苦了,发奖金才是王道,于是顾淮之大手一挥,决定给每人赏两个月的月钱,收拾妥当后,明天就发。   有了奖励,下人们工作的积极性明显更高了。小家伙到了新地方,更加好奇,缠着顾淮之抱着他溜达了一圈,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没有我们的家好看。”   顾淮之不由失笑,顾府那可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低调又不失优雅,清丽大气。要是随便一个府衙都把顾府给比过去了,那当年设计顾府的人也可以找根面条上吊得了。   虽然小家伙觉得新家不如老家好看,但是新鲜感还在,小家伙还是乐呵呵的到处蹿,元气满满,看上去就跟个小太阳似的,永远不知疲倦。   顾淮之同样有点小激动,当了这个郡守,康郡这一整个郡都归他管,承载着无数家庭的期盼与未来,顾淮之瞬间斗志昂扬,休整完毕后,第二天,顾淮之就进入了工作状态,让人给康郡府衙的官员都下了帖子,邀他们来府衙喝茶。   因着顾淮之一行人太过高调,大部分官员早就知道了顾淮之到了的消息。只不过顾淮之特地让人先过来吩咐他们不要搞什么接待宴会,一帮心下忐忑不知上峰到底是何性情的官员一直没能睡个好觉,直到接了顾淮之的帖子,这才提着一口气来府衙见顾淮之。 第89章 敲打   康郡治下十个县,这回前来拜顾淮之这个新码头,除了就在郡衙的郡丞郡尉等人,底下十个县的县令听闻了风声,连夜赶路也跑了过来。大伙儿心里都打鼓,不知道新任上司到底是何性情,要是碰上个难缠的,那可有的头疼了。   顾淮之也很好奇自己接下来的工作伙伴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双方一见面,各自心里都是一咯噔。顾淮之四下一看,发现未来的伙伴们个个儿面有愁容,一脸被生活毒打过的毫无斗志的模样。简单来说,就是有部分咸鱼,要把他们鞭活,也需要技术含量。   其他人见了顾淮之后,同样心里一凉。   康郡前任郡守因为贪墨下了大狱,现在来了个顾淮之,看着倒不像是会贪墨银子的,但问题是,顾淮之这长相气质,看着也不像个能忧百姓之忧的父母官啊。生活优渥的贵公子哪能体会普通百姓的艰辛,要是再闹一个何不食肉糜的笑话,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顾淮之这张一向让他轻易刷别人好感值的脸第一次拖了他的后腿,康郡其他官员对顾淮之的第一印象有点类似后世普通群众对流量小鲜肉的看法,颜值大于实力,不大能让人产生安全感。   作为一把手,给下属这种第一印象,顾淮之这个领导要是处理不好,那以后他要是想要干点什么,难度系数立即直线上升。   顾淮之当然能感受到众人对他的不信任,这些人的表情,就跟他上辈子毕业后,他爸把手上大部分事务交给他时,公司股东和员工看他的表情一模一样,就差在脸上刻上怀疑两个大字。   顾淮之上辈子能用实力让股东们闭嘴,眼下同样也能有办法让这帮下属心服口服。   顾淮之早就做好了功课,也不跟他们多说客套话,简单寒暄后,顾淮之立即问安顺县令,“我查过安顺整个县的户籍,前年共有3103户,人口两万余,到了去年,户籍却只有2832户,人口更是只有两万,这一年康郡并未出现灾情,为何人口会锐减这么多?”   此话一出,其他人看顾淮之的表情都不对了,能问出这个问题,这位新上任的年轻郡守,似乎不像大家想象中的那般不知民生疾苦啊?   虽然众人很快就掩饰了过去,顾淮之还是从他们眼中看到了诧异之色,脸上的表情都凝重了不少,再也不复刚才隐隐的不以为意。   安顺县令冷不丁被点名,顿时苦了脸,无奈道:“府君有所不知,安顺县有一部分本是从康郡附近的颐郡划分而来,郡内百姓更认可自己是颐郡人,心心念念想回去。”   “这有什么可回去的?”顾淮之哪会这么轻易被他糊弄过去,“划分康郡时,只是圈了地,又没让他们搬家,他们的房子和田地都没动,还能回哪儿去?”   安顺县令头上冒汗,憋红了脸,支支吾吾道:“这……这许是……在颐郡……比康郡日子更能过得下去。”   顾淮之不由挑眉,示意安顺县令接着说。安顺县令仔细打量了顾淮之的神色,闭了闭眼,一脸豁出去,“颐郡百姓的日子确实比康郡要好,前任府君设立各种名目从百姓那儿要银子,不少百姓便直接带着妻儿老小去了颐郡。”   这番话虽然掺了点水分,很大程度上也是事实。顾淮之心里清楚,有些百姓去了颐郡是真,但人数并没有安顺县令嘴上说的那么多,应该还有部分去了本地豪强家中当了隐户。   虽然康郡地方势力并没有其他地方大,但矮子里面拔高个,总有那么几户家境殷实的人家,收隐户对他们也有利,再给县令一点好处解决户籍问题,这事儿也就成了。   顾淮之自己可没见过这一一整套的操作流程,这还得感谢王温送的那堆工作手札,其中就记载过类似的事情。   顾淮之忍不住笑着看向安顺县令,语气冷淡,“你倒是心大,安顺县户籍锐减,都从中县变成了下县,倒没见你这个父母官有多着急。”   朝廷按户籍把县分为上中下三等,超过6000户的为上等县,3000户为中县,不足3000户的为下县。县的等级直接和县令的俸禄挂钩,差距还不小。上县县令年俸140石,下县县令却只有60石,同样的品级,俸禄还不如对方的一半。   刺史和郡守也有相应的等级,像顾淮之,虽然是目前最年轻的郡守,但康郡是个下郡,他的年俸也就100石,再加上五顷的永业田和职分田,按照顾淮之的生活水平,一年的收入加起来可能还不够他过一个月的。当然,顾淮之也不靠俸禄过活,一般来说,官员的俸禄足够支撑他们一家过上衣食无忧的小康生活了。尤其是朝廷给的永业田,那可是能传给子孙后代的,官职越高永业田越多,一家多出几个官员,光靠永业田就能吃喝不愁。   每回官员考评,治下户籍数都是考核重点。在这种情况下,安顺县人口流失竟然还这么大,顾淮之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安顺县令顿时冷汗涔涔,看着顾淮之带笑的俊脸,心底陡然生出了一股凉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冷静下来后迅速喊冤,“下官失察,请府君责罚。但下官自任安顺县令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治下百姓少了那么多,并非是下官不想管,而是心有余力不足啊。府君若是再查一下安顺县今年的户籍情况,就会发现户籍数目比去年还略微涨了一点。”   顾淮之秒懂,这是要把锅推到已经铁窗泪的前任郡守头上了。那货肯定不冤枉,但面前这个安顺县令清不清白,那也有待商榷。   不过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个的好时机,成功给了下属们一个下马威后,顾淮之看着他们明显认真了的态度,心中暗暗点头,又问郡丞,“郡里这几年的账本呢?拿来我看看。”   一来就查账,这是位狠角色啊。   众人齐刷刷一抖,再度绷紧了皮。   顾淮之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打算继续吓他们,直接开门见山道:“放心,我只是想看看,康郡以往的银子都用到哪里去了,巧立名目从百姓那儿收的银子,再加上朝廷给的公廨田进账,这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吧。”   见众人神色紧张,顾淮之又缓缓道:“既然上任郡守已经入了狱,此事已有公断,我自然不会再追究。不过日后公中进账要如何花用,我们还得再好好商议一番。”   敲打完下属后,顾淮之就开始给他们画饼,“百姓为何不愿待在康郡?还不是因为我们康郡穷吗?要是我们齐心协力把康郡治理好,让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谁还会愿意走啊?”   现在又不像后世那样交通便捷有各种工具帮忙,想搬个家可太难了,要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谁特么想搬家啊?康郡民心不稳,归根结底就一个字,穷。扩大到整个青州也是,叛军乱民也是人,除了天生反社会的变态,有安稳日子过,能填饱肚子,谁吃饱了撑的去干那种刀口舔血一不留神就去见阎王的事儿啊?   对于顾淮之而言,当地方官,他确实没什么经验。但要是论搞钱的办法,那他可太会了! 第90章 忽悠   顾淮之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尽快带领康郡百姓脱贫致富。话说的也动听,然而底下的县令却并没多重视顾淮之这番话。上峰的好话听听就算了,要是真情实感地信了,才真的成了傻子。这是他们为官多年总结出来的小经验。   更何况,在他们心里,顾淮之这种生下来就不知民生疾苦的贵公子都有着士族的清高,不屑于同阿堵物扯上关系。即便刚刚顾淮之已经提过银子的事儿,但显然,他在众人心里的可信度还没升上去。   顾淮之也没在意,好话谁都会说,成年人只看别人做了什么。等到他把这一堆事给盘顺了,县令们自然而然就会明白他说的不是空话。   一切的发展都需要钱,当了官还搞清高那一套那是真的不负责。你这个当官的衣食无忧不在意银子,治下的老百姓还要吃饭呢。   搞钱这种事,顾淮之上辈子作为一个身价不菲的商人,手段那都是一套一套的。但眼下当了官,商场和官场的运转模式完全不同,顾淮之要是贸然用上上辈子的商业套路,立马就得被御史喷与民争利。虽然以顾淮之的嘴皮子,最终肯定能喷得赢,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康郡发展起来,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跟御史扯皮?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官场搞经济,顾淮之也不陌生。作为良心爱国企业,顾氏同政府也有不少合作。顾淮之对这流程也熟,虽然时代不同,套路那都是一样的。   想搞发展,第一件事就是要多为自己所治理的地方争取资源,这是永恒不变的定理。资源都是有限的,整个朝廷的资源就那么多,不可能照顾到所有州县。后世这种现象更明显,想想最初的几个经济特区,再想想各省大力支持的市县,有资源和没资源,效果完全不一样。   顾淮之的目的就是把康郡打造成青州的一张名片,让人以后一提到青州就想起康郡,那康郡百姓的生活才真正会实现质的飞跃。   争资源这事儿,还得去上峰面前哭穷请求支援。当然,顾淮之也可以选择自己出钱,但一码归一码,公账私账混成一团那可是大忌。   康郡是真的穷,顾淮之跑去找张子昂要银子的时候,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张子昂都被顾淮之这个骚操作给惊了一下,“康郡不是还有公廨田吗?怎么就缺银子了?”   “公廨田那点进账,还要支付衙役的俸禄,哪能剩多少?不瞒使君,我想把康郡所有的县道都重修一遍,各村镇的主干道也要重修。”   啪嗒一声,张子昂手里的茶杯落在地上立即摔的四分五裂,比茶杯更碎裂的是张子昂的三观,几乎被顾淮之这一番豪言壮语吓得粉碎成了灰末。   张子昂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淮之,“你在说笑吧,这得要多么大的一笔银子,没这么干事情的啊!”   顾相到底教出来一个什么样的祖宗,张嘴就是重修一个郡的主干道,这口气,元熙帝都没他有魄力!   顾淮之却十分淡定,要想富先修路,这可是千古不变的定理。康郡的官道烂得不像样,被交通严重拖了后腿,这路必须修!   要修你自己拿钱啊!张子昂险些把心里话嚷了出来,满脸都是拒绝,坚决不搭顾淮之的腔。   顾淮之也是做好准备才来的,拉投资总得有个规划吧。通俗来说就是一方讲故事给另一方画大饼从对方手里套资金,甭管项目最终能不能成功,这饼必须得画好。当老板的一定拥有两项技能,一个是讲故事画大饼,另一个就是给员工打鸡血。顾淮之讲故事的水平不赖,上辈子几十上百亿的单子也不是没签过,忽悠张子昂这个官场傻白甜足够了——   “使君先别急,听我说完再做决定。这些年青州连年遭灾,有天灾也有人.祸,百姓苦不堪言。现在好不容易能过上安生日子,但前头元气大伤,缓不过劲儿来。若是按照往常的办法,估摸得花费近十年的功夫才能让青州恢复如初。耗时太久,咱们当人父母官的,总得急百姓之所急,多为他们想想。”   “为他们想想就得花费大把银子去修路?”张子昂皱眉,“这么大一笔银子,直接按户籍发给百姓他们更高兴。”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咱们的眼光得放长远点。青州山清水秀,康郡更是多奇山秀险,又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底蕴,还有山民特色风情,都是风流名士向往的好去处。咱们把路修好了,我再给我小叔去封信,邀他们过来青州游玩。他们玩得高兴了,随手作上几首诗赋,那咱们青州不就出名了吗?”   “那也没必要花费那么多银子去修路!”   顾淮之继续耐心地解释,“使君您仔细想,这么多人来了青州,吃的用的都要花费不少钱吧?名士大多都是世家子弟,出手阔绰根本不把钱当钱,商人们能卖出的东西更多,许多特色东西还能让当地的百姓自己做,也是一笔额外的收入,这样,百姓们的日子不就能慢慢好起来?再说了,商人们的生意做大了,咱们收的税也能多些不是?只要咱们把名气打出去了,用不了几年,不但能把修路的银子赚回来,还能多挣银子。”   顾淮之到了康郡后,第一反应就是可以搞个旅游区。有自然风景奇观,又有历史文化底蕴,还有民族特色,这都是宣传点啊。种地得看天吃饭,顾淮之总得想办法让百姓们在农闲之余捞点外快改善生活。   张子昂略有意动,但还是迟疑道:“你一开口就把山民也算了进来,怕是不知道,山民同朝廷的关系并不好,早些年都打过好几场仗。你想让山民也参与进来,这根本不可能,他们不给我们添乱就不错了。”   顾淮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立即挑眉看向张子昂,笑眯眯道:“山民人数官府也没统出个具体数目来,但略微估算一下,怕是有好几万甚至上十万,这么一大帮人口,使君心里就没想法?”   张子昂震惊得瞪大了眼,顾淮之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康郡地广人稀,陛下前些时候还发布了均田令,鼓励百姓去开垦荒地。康郡,或者说整个青州,那都缺人手,使君当真没想过山民?”   张子昂简直不敢相信顾淮之头这么铁,刚来康郡就把主意打到山民头上了。以往的青州士族打山民的主意也是派部曲去山中想办法捉些山民下来当奴隶,顾淮之魄力可大多了,想把山民全都哄下山,怕不是白日发梦还没醒哦。   顾淮之一见张子昂这个表情就知道他还在犹豫,便顺势退了一步,“这样吧,一下子把康郡所有的县道全部重修也不大好办,不如以安顺县为例,山民就在他们县,我要是能想办法说服山民下山,还请使君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如何?”   那当然可以!要是顾淮之真的把山民劝下了山,一下子新增这么多人口,这得是多大的功绩啊!   顾淮之也很懂,转而又提到,“如果只修安顺县内的主路,倒也费不了多少银子。前任郡守贪墨了不少银子被抄家,不如就用抄出的这笔银子来试一试效果?”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怪,最开始顾淮之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重修整个郡的路,那没有大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银子根本打不住。张子昂哪有那个勇气做这个决定,青州又不止康郡一个郡,其他郡也要支持一下的。   现在顾淮之放宽条件,从郡变成县,需要的银子也瞬间少了十倍,张子昂难免有种松了口气,自己赚了的微妙感受。   更何况,顾淮之还特地提了一句前任郡守抄家所得的银子,那里头还要不少是那位巧立名目从百姓那里多收的税呢,本来就有一部分银子是属于老百姓的。现在顾淮之要拿这笔钱去给百姓修路,那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没毛病。   不过,张子昂还是觉得肉疼,“抄家总共抄出了十七万两银子,区区一个安顺县,修路也用不着这么多银子吧?”   顾淮之诧异,“多收老百姓的税难道不用还回去?”   张子昂语塞,成功被顾淮之套路,拍板同意了顾淮之的要求。   顾淮之顿时一笑,成了!他本来也没打算能说服张子昂给整个康郡修路,想想这笔花销,只要张子昂智商正常就不可能答应。就像之前说的,不管到那个高度,手中的资源都是有限的。顾淮之是康郡郡守没错,他也没办法一上来就带着整个康郡奔小康,还是得按照某个大领导的战略思路,先富带后富,最终实现共同富裕。   如同顾淮之想为康郡争取成为青州的着重支持郡一样,在康郡,顾淮之考虑到地理位置和先天条件,斟酌了许久,最终决定把安顺县作为康郡的重点发展县,尽快做出成绩让张子昂看到效果,然后才能从张子昂这里骗……哦,错了,是争取到更多的资金发展其他县,形成良性循环。这样,顾淮之带领全郡人民奔小康的目标也就不远啦!   作者有话要说:顾淮之:骗(划掉)拉资金,我是专业的→_→ 第91章 再次开会   顾淮之办事一向干脆利落,张子昂这边刚点头,顾淮之那边直接就趁热打铁让张子昂写下文书盖上大印立即差人去拿银子,全套动作一气呵成都不带眨眼的。张子昂还没反应过来呢,顾淮之已经准备带着银子回去好好建设康郡了。这里得说一句,现如今收税并不是直接收银子,而是按税的类别分别收粮食布匹之类的硬通货,顾淮之嫌麻烦,磨着张子昂全都换成了银钱,打算回去后让人对着原先收税的账本算一算,折算成银子和铜钱发给老百姓。   说实在的,恪守中庸之道的张子昂并不大能欣赏顾淮之这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更何况顾淮之这次前来就是为了向他讨要银子,这也让张子昂心里很微妙。读书人嘛,总有那么点清高,提到阿堵物都恨不得以袖掩面表示自己的鄙视,哪成想顾淮之这么清新不做作,明明出身尊贵,却如此接地气。草根出身的张子昂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跟不上时代了,现如今世家风向已经大变样了?   顾淮之还不知道自己这次极力为康郡申请建设资金的行为让张子昂心中宛若高峰白雪般纯洁无垢的世家子形象有了那么一丢丢的灰,这会儿的顾淮之正兴冲冲地准备召集十个县令过来开会,商讨一下银子发放问题,当然,主要还是奠定未来三年的发展方向,确定好了目标,大家有劲儿往一处使,一起过好日子。   县令们也很懂,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一套他们熟啊。所以县令们接了消息也不慌,仔细将自己打理妥当了,这才乘了车慢悠悠往郡城赶。结果一开会,县令们就先被顾淮之扔下来的炸.弹给搞蒙了,啥玩意儿?退税银?还能有这种操作?   众人心里顿时犯嘀咕,觉着新来的府君未免也太实诚了,交上去的赋税哪有退回去的道理?也有些心术不大正的,眼珠一转,开始啪啪拨动心里的小算盘,这笔钱可不小啊……   顾淮之略一琢磨就明白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还在错愕中的顾淮之不管,反正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你们得给我办好。至于有小心思的,顾淮之微微一笑,“我初来乍到,不大了解各县的基本情况。你们且先忙着,待我安置好家里,就去各县转一转,顺便同乡里的百姓说说话,了解一下咱们康郡的农桑之事。”   这话一出,心里有点想法的立即扑灭了刚窜出的小火苗,这位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要亲自过问百姓税银发放事宜,谁要是敢在这上头伸手,那就是给了这位现成的立威机会,准得被这位新任府君当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懂了,退税银这事儿,自己非但不能伸手,还得三令五申严禁底下人伸手,否则的话,被查出来了,大家一起完犊子。   顾淮之见县令们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安顺县县令,笑眯眯地说了自己有意给安顺县修路率先发展安顺县的事情。   安顺县县令做梦都没想到,这么大一馅饼啪叽一下竟然砸在他头上了,砸得他还有点晕乎乎,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顾淮之,“府君当真要发展安顺县?”   不是安顺县县令不自信,而是他们县确实没给他自信的底气,全郡生活水平倒数的县有什么底气呢?历来都是看人白眼的安顺县县令实在没想到这么件大好事能落在他头上。   争资源这事儿,亲兄弟碰上了也会互不相让。安顺县县令还在懵逼中呢,其他县县令坐不住了,赶紧开口推销起自己县来。这个说我们县离郡城近,修路花费的银子少,不如先修我们县的路。那个说我们县人丁比安顺县多,修路征丁多,干活速度快,先修我们县的路,一准让府君满意……   好好一个会,愣是吵成了菜市场,青州民风本就有点彪悍,吵到最后,十位县令差点动了手,还是顾淮之说先让安顺县打个样儿,往后每个县都能修路,这才让县令们冷静了下来,没有发生血案。   不过看着县令们卯着劲儿为自己县争取资源,顾淮之心里还挺满意。一个地方不怕有能力的贪官,反而怕没什么本事的咸鱼领导。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话放在官场也合适。县令都咸鱼了,那这个县其他官也不会有多上进,整个一潭死水,哪能带领百姓过好日子?有拼劲才是能干事的官。   得了顾淮之的保证,县令们心里也高兴。当官的,甭管现在是个什么怂样,心里总有点为民做事的念头。以往世道乱,朝廷也废物,大伙儿心里憋着一口气都不知道往哪儿发,现在好了,顾淮之给他们指明了一条路,甭管这个饼是否好吃,怎么说也圆了他们一桩心事。再说了,修路,不也是政绩吗?   初心被顾淮之再次点亮的县令们十分有干劲儿,拿出了往年没有的精神全力对待退税银之事。县令看得严,底下人也没敢乱搞事情,这批税银,一分不差地全都退到了老百姓手里。   百姓们也是一脸恍惚,这些年,只有不停给朝廷缴税的,就没听过交给朝廷的税还能退给他们的。哪怕前任郡守多让百姓们交了税,百姓也只能倒霉,这事儿他们见多了,前些年还打仗呢,朝廷征税征丁,赋税都征到往后十年了,万万没想到新朝廷这么公道,还给他们发银子!   还是那句话,人嘛,都是要吃饭的。百姓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也没见过顾淮之这位新任郡守,但光凭顾淮之给他们退税这事儿,就足够让百姓们对顾淮之的好感度爆表。   多拿一份银子,谁心里不高兴呢?忙完地里的活一唠嗑,都得说一说这事儿,末了一定得感叹一句,新来的府君大人,真是个大好人呐!   顾淮之到康郡半个月,已经打下了夯实的民众基础,就算是对顾淮之的做法稍有微词的张子昂,也不得不说,顾淮之这一手是真的漂亮。   顾淮之自己也没闲着,收拾好住宅后,瞧着徐清漪和胖小子都挺精神,顾淮之想了想,离秋收还有两个月,现如今并非农忙时节,自己还是得说话算话,下乡去看看,实地考察一下老百姓们生活情况。   这消息顾淮之也没瞒着,收到消息的县令们顿时绷紧了神经,好几个都在庆幸自己这回没搞事情,否则的话,怕是得去吃牢饭。   顾淮之第一站要去的,自然是被他点为着重发展对象的安顺县。 第92章 初到安顺   顾淮之也没提前跟安顺县县令打招呼,带着护卫收拾好行李就上路了,一路上见了村庄还时不时下车跟百姓们聊一聊天,问的当然是时下热门话题,退税银的数目。   老百姓虽然大多是文盲,但涉及到切身利益时,个个儿都能瞬间化身算数高手。顾淮之这一路问来,人家一张嘴就把自己一家去年交了多少斤粮食多少匹布,折合成银子该是多少,一气呵成,精明度瞬间上涨百分之百。   顾淮之自己心里也有一笔账,顺着他们说的信息一算,顾淮之心里挺欣慰,看来安顺县没搞小动作,税银都实打实发下去了,一点灰色空间都没有。   在此情况下,顾淮之队安顺县县令的印象分拉高了不少,觉得这人是个能干实事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税银发放下去不说,还让老百姓都明白自己家该发多少银子,办事效率绝对能得个优秀。   一路上慢悠悠地到了安顺县,顾淮之四下一看,倒也没有想象中的窘迫,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小贩的吆喝声,还有不少讨价还价的顾客,十分富有生活气息,很是热闹。   顾淮之想了想,见附近有个茶摊,也不在意自己的贵公子形象,悠哉悠哉地进了茶摊找了个位置坐下,还没开口,茶摊摊主倒是唬了一跳,赶紧取了身上的汗巾擦了擦本就干净的手,战战兢兢地迎了上来招呼道:“贵人可是要喝点茶水?小的这只有些粗茶,怕是不合贵人的口味。”   别说茶摊摊主了,就连茶摊里其他喝茶的人都吓了一跳。顾淮之那通身的气派自是不用多说,二十多年的顶级世家生活熏陶出来的贵公子,一举一动都是优雅的代名词,看着就知道出身显赫。再看顾淮之身后跟着的护卫,一个个高大威猛,衣裳都是好料子做的,跟其他人的粗布麻衣形成鲜明的对比。任谁见了这场面心里都得犯嘀咕,惊诧于顾淮之为何会进这么一家明显不符合他气质的茶摊。   顾淮之也不是真的过来喝茶的,还是让摊主按人数上了茶,然后就开始跟周围人唠嗑,“我听闻安顺县风景秀丽,有不少好去处,不知各位可知道哪些地方有美景可看?”   众人原本挺怵顾淮之这个贵公子,这会儿见他俊脸含笑,说话也和气,没什么贵人架子,大伙儿也就放松了下来,开始七嘴八舌向顾淮之介绍起安顺县的美景来。   跟贵人搭上话,以后出去吹嘘又有谈资了。   “这个我知道,咱们县有个仙女湖,据说当年真有仙女下凡,见百姓遭了灾,仙女不忍百姓受苦,使了仙法救了所有百姓,自己却没了性命,沉睡在仙女湖边上,身躯化为一座山,大家都叫它仙女峰。贵人别不相信,那仙女峰看过去就跟真的仙女躺在那儿一样,仙女湖还能见着仙女的倒影呢!”   顾淮之一边含笑听着,一边在心里记上小本本,第一个景点有了。   有了起了头,气氛就更热烈了,其他人也大着胆子开口道:“还有月老庙,可灵了,诚心前去拜月老的,都得了好姻缘!”   嗯,这也是一个宣传点。   “还有还有,当年有个很厉害的大官叫徐什么来着,据说他被朝廷举孝廉的时候隐居的地方就在我们县。现在朝廷不是开了科举了嘛,不少人都去那里晃悠一下,想沾点大官文气。”   “那地方我去看过,就一破草庐,有啥好看的?”   话音一落,就有路过的读书人对他怒目而视。庸俗!那是一个简单的草庐吗?那可是见证了一代传奇的草庐,是无数寒门学子期盼的希望!懂?   不管读书人懂不懂,茶摊里的人是不懂的。这也不妨碍他们继续扒景点,你一言我一语,竟然报出了十多二十个去处。顾淮之再仔细问了具体地点,心下一合计,嘿哟不错呀,这都能整合出一条完整的旅游路线了,景点还特别多元,涵盖了自然人文历史神话等种种元素,搁后世,用心包装宣传一下,分分钟变身成热门景点。   当然,眼下还没人发展旅游业,这还是个空白市场,正好让顾淮之有发挥的空间。   打听完景点的消息,顾淮之又开始将话题转到安顺县县令身上,“我听说最近县衙给你们发了退税银,看来你们这位县令老爷是个好官啊!”   一说到这个,众人更来劲了。   “是啊,县令老爷好啊,不怕贵人您笑话,当初县衙来人说要给我们发银子时,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就说你脑子不好使吧,人家衙役可都穿着公服,这你都认不出?”   “嗐,还不是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这好事吗?”   “要说啊,咱们最该感谢的,该是新来的府君大人。我有个远方亲戚,他大姑的侄子的邻居在平安县当差,说府君大人可是特地跑去找了使君大人为我们讨来了这笔银子呢!”   “对对对,这我也听说过,府君大人真是个大好官!我奶奶拿了银子,高兴得直说要给府君大人供个长生牌位呢!”   顾淮之:……   长生牌位,倒也不必,不至于不至于。   听着这么多毫无技术含量又十分淳朴的彩虹屁,饶是顾淮之脸皮厚,也有些扛不住,赶紧又把话题转移到安顺县县令身上,“府君好,也要县令老爷办事利索为大伙儿着想才行。”   “这倒是,咱们县令老爷这些年也不容易。”   “这些年,好官都不容易。好在陛下一统天下,大伙儿有了安稳日子过,还允许大家自己开荒地种地,眼瞅着好日子就要来了。”   “说起来县令老爷最近也有桩喜事,他家儿子要同王家大闺女定亲了。”   听到这消息,顾淮之正琢磨着要给安顺县县令备上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就听见其他人嚷嚷开了,“王家大闺女?就是前头定了两次亲,两个未婚夫都死了的那个?”   “就是她!”   “这倒也合适,县令公子的命格肯定够好,能压得住。”   顾淮之顿时迷糊了,这不会背上克夫的名声吗?一问才知道,本地风俗,女方定亲后男方身故,默认女方命格贵气,要嫁个命格更好的夫婿才行。不少人以娶这样的女子为荣,为什么?证明自己命格好啊!   顾淮之觉得这风俗有趣,可以努力推广一下。意外事件怎么能让无辜的人背上克妻克夫的锅呢,有了这个名声,说亲档次直线下降,多冤啊。   顾淮之正津津有味听八卦呢,就见安顺县县令带着一行人急匆匆赶来,额头上都是汗珠,见着顾淮之便是恭敬一揖,忐忑道:“下官不知府君亲至,有失远迎,还请府君恕罪!”   顾淮之一行人足够招眼,县衙的人听了消息,过来瞅了一眼,想打听一下到底是哪位大人物不声不响地来了他们这个小地方。结果回去一描述,安顺县县令一听,卧槽这不是府君大人吗?他还真说到做到微服私访了?   安顺县县令哪敢怠慢,赶紧带人前来迎接顾淮之。   茶摊的人也沸腾了,天呐,刚刚这么客气同他们说话的贵人居然就是府君大人!他们这是什么好运气?   等到顾淮之离开了,茶摊周围还是人山人海,不少人后悔地直拍大腿,“哎哟我刚刚怎么就没过来呢,这可是府君大人啊,多大的官啊!”   “谁让你胆子小,看看我,我可是第一个同府君大人说话的呢!”   ……   最机灵的是茶摊摊主,见大伙儿还沉浸在见了府君的喜悦与不真实中,摊主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地大喊道:“喝茶水啦,两文钱一碗的茶水,府君都爱喝!”   众人:……   别说,摊主吼这一嗓子,效果真不错。别管府君大人喜不喜欢他的茶,人家是真的进了他茶摊,没毛病。   于是茶摊生意暴涨,让摊主笑咧了嘴,再次发心内心地感叹,府君大人,真是个大好人啊!   得知这个消息的顾淮之:……很好很棒,这么有生意头脑,以后游客增多了,不愁挣不到银子。 第93章 开始   安顺县县令冷不丁得知顾淮之来了的消息,登时绷紧了神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近县里的事情后,安顺县县令又松了口气,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管这位府君到底是来干嘛的,反正他没做亏心事,不怕查!   顾淮之也没打算找茬,反而笑着向安顺县县令道贺,“听闻令郎好事将近,只可惜我来的匆忙,不曾备礼,倒是失了礼数,等我回了府城再给陈大人补上一份厚礼。”   陈县令心下惴惴,这位还真是来打听底下县令们的名声的啊?这才来多久,连自家儿子要定亲这事儿都知道了?   心中已经转了好几道弯,陈县令面上依旧笑意盈盈,眼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又带了几分喜色,一脸荣幸道:“家中小子的亲事,哪里值得府君费心。能得府君一句过问,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这话真没夸张,即便这会儿已经开了科举,世家千年积累下的底蕴,在其他人心中依旧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以顾淮之的身份,他要是夸了谁,那人立即能声名鹊起,身价立马提升好几档。所以陈县令听了顾淮之这番话才这么高兴。哪怕官场上名士的影响力要稍微弱一点,但谁心里没点虚荣感呢?装逼的大好机会都到了眼前,谁能拒绝得了呀?   顾淮之在陈县令这里得到了最高级别的待遇。   但顾淮之并不十分感动,反而向陈县令提出,“听闻安顺县内有不少名胜古迹,陈大人若是有空,不如陪我一同去看看?”   作为不大喜欢出门的宅男,陈县令心中其实是拒绝的,那几个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在家待着陪妻子孩子不香吗?然而顾淮之都亲自来了,陈县令也不能真让顾淮之一个人出发,只能高高兴兴地应了。   一路上经过好几个村庄,顾淮之还是照常下车同当地老农聊聊天。陈县令心里都忍不住犯嘀咕,这做派未免也太平易近人了,哪里有府君的派头?别说府君了,就连他这个县令也没这么接地气过。   顾淮之当然知道陈县令没这么干过,怕是都没下过乡,不然的话,这些百姓也不至于不认识本地父母官。   顾淮之淡淡瞥了陈县令一眼,继续同老人家说话,问清了近年的收成,又问了开荒之事。   说到开荒,老人家顿时激动了起来,满是褶皱的脸上头一回出现舒展的笑容,乐呵呵道:“我家里八个男丁,按一个男丁两亩地算,我们能得十六亩地呢!陛下果然是真龙天子,明年我们就能余下不少粮食。到时候,再把屋子扩一扩,好给孙子说媳妇儿!”   顾淮之顺着说了不少好话,把周围一圈人说的眉开眼笑,临走时还从地里摘了一些新鲜青菜要送给他。顾淮之哪能要他们的东西,然而老小老小,老人家上了年纪脾气就容易固执,顾淮之在他们面前也没架子,贵人身份带来的压迫感几乎为零。顾淮之好说歹说,才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陈县令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他当县令这么多年,遇见的官员也不少,各种路数的都有,但顾淮之这种做派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陈县令最开始跟着顾淮之出城下乡,也就是陪领导的社畜心态,面上笑嘻嘻心里哭唧唧。但这一路走来,陈县令由衷地对顾淮之生出敬佩之情。当官的能做到顾淮之这一步的实在太少,哪怕顾淮之是装的,能装到这份儿上,那也值得敬佩。   陈县令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确定,顾淮之这位年轻的府君,是真的把百姓放在心里,想为百姓做一些事情的。   那他之前说的修路之事,绝对是实打实的修,而不是为了政绩好看,随便弄一弄糊弄上官的。   这么一走,陈县令猛然对顾淮之生出无限信心。这个领导,他可以!   顾淮之一点都奇怪陈县令的态度变化,还是那句话,说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行动永远比口头的空话有说服力。哪怕顾淮之现在还没正式启动修路预案,陈县令对他的信任度都已经暴涨了不少。   顾淮之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小半个月才走完安顺县内有看点的地方。这些景点都在一条主道上,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尤其是仙女峰,一眼望去还真像个仙女在睡觉。仙女的头、颈、身子样样不缺,任谁见了都得感叹一声神奇。至于月老庙那些景点,顾淮之觉得宣传点还不够,还得让人写几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宣扬一波。更巧的是那个徐姓官员故居,顾淮之问了陈县令才知道,那位徐姓大官正是徐季陵,当年接任顾玄丞相之位,最终在梁肃破京城时殉国的那位寒门丞相徐季陵。   说起来顾淮之小时候同这位还有过一面之缘,不成想他竟然是安顺县人。这也是一个极好的宣传点,徐季陵之高义,天下皆知。不管是寒门还是士族都对他推崇备至,当年他殉国,不知多少人为他感到遗憾。要是有人知道他的故居在此,天底下大多读书人怎么都得过来瞻仰一番,默默上柱香。   顾淮之心念电转,脑中已经有了好几套宣传方案。回了县衙后就让陈县令开始准备预热,那几个缠绵悱恻的故事还没写出来呢,这等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故事最为百姓钟爱,读书人也吃这口,总得在他们来之前先让安顺县本地的百姓知晓这些故事。   陈县令都服了,没有故事自己让人动笔写几个可还行?这操作可真秀,秀到他头皮发麻不敢有任何意见。   编故事都不能算是大事,顾淮之心里其实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不知道能不能实现,还得让木匠们过来帮忙。真要能成,那安顺县这个旅游景点就有了核心竞争力。什么是核心竞争力,别人没有你有,那你就赢了。名胜古迹自然景观这些东西,别的地方想弄也能弄出来。只有搞点特殊的东西,才能留住游客,继续发展旅游业刺激经济才行。   顾淮之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朝廷本身养了不少能工巧匠,那都是财富,是该让他们干活了。   陈县令不知道顾淮之已经瞄上了木匠,想了想,还是想从顾淮之这里得出个准确的答案,恭声问道:“府君先前说的修路之事……”   顾淮之也不卖关子,直接给了准信,“马上要到秋收了,这会儿不好让百姓修路。等忙完秋收,百姓们空闲下来,你再传消息下去,说是县衙打算修路,来修路的都给发工钱。”   “还给发工钱?”陈县令顿时惊呆了,“要修这么多条路,工钱可不少。百姓本就要服徭役,不如就算他们的徭役,也好省一笔银子。”   顾淮之立即摇头,“不可。若是算服役,百姓只会叫苦,心里有怨气也干不好活。发工钱,他们肯定抢着干。百姓高兴,县衙派去的监工也高兴。”   这倒也是,陈县令便不再说话,反正最后得利的是他,又不要他出银子,县衙办事的人也轻松,没毛病。   结果就听见顾淮之补了一句,“对了,山民那边你也派人去问一问,都是我们治下的百姓,他们下山的那条山路,若是他们同意,我们也顺便帮他们修一修。同样的,他们出人,我们发工钱。”   陈县令这回是真的惊呆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话都说不利索了,“府……府君三思啊!山民彪悍,不喜与我们接触。修路这事儿,若是说不好,恐怕会引发双方纷争。”   府君你醒醒啊,虽然人家山民生活在康郡内,算是你治下的“民”,但人家真的不会听你的啊!   “所以要劳烦陈大人多多费心了,修路的银子都由我们出,为了避嫌,我们的人不参与修路之事,只管出银子。这样的好事,想来山民不会拒绝吧?”   陈县令正要开口,顾淮之又笑眯眯地补充道:“再说了,当年胡王霍乱青州,安顺县也遭了殃。我记得陈大人当年可是同山民一同反击胡人来着。有这份交情在,山民不至于不领陈大人的情吧?”   陈县令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苦笑着接了这份差事,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一番,好在府君这是纯粹给山民送好处,没什么让山民敌视的地方。说起来修路这事儿也稍微有点敏感,人家要是误会他们想借由修路摸清地势好动武啥的,那也是一桩麻烦事。   顾淮之拍拍手,将这事儿交给陈县令后就带着护卫回府城了。他已经摸清楚了陈县令的性格,这位不是没能力,而是太惫懒,让人戳一戳才会动一下。像胡人攻城这事儿他就处理得不错,当机立断说服了山民,让百姓去山里躲了一阵,避免了更多的伤亡。   陈县令还在发愁怎么跟山民沟通修路之事,顾淮之回到府城后,也没歇着,赶紧让人把府城有名的木匠叫了过来,递给他们一张图纸,上面画的图案与后世火车轨道十分相似,问他们,“这样的轨道,你们能否用木头造出来?先别急着答话,这道做好了,可是让马车在上头跑的。你们得想好,马车车轮要怎么做,才能既在轨道上跑,也能在路上跑,这可是大问题。选什么木材也十分重要,这要是建好了,怎么都得跑个几十年,要是木头一两年就朽了,那可不成。”   顾淮之真不怕他们做不出来,顾淮之依稀记得上辈子好像见过一个新闻,说是秦驰道有一种说法,就是用木头做的轨道,与后世火车轨道十分相似,枕木之间的间距还正好和马的步间距一样,这样的话,马要是想偷懒,就会踩到枕木上,很不舒服,以此达成让马匀速行走的目的,也就是所谓的“马拉火车”。当然和后世的火车没法比,但同样的马车,在轨道上能拉的货绝对比在路上的多,速度还更快。顾淮之想的是用这样的轨道做一条观光路线,光是这个木轨就够让人觉得新鲜,绝对能保持安顺县的旅游竞争力。   如果这个方案可行的话,材料和技术也不会受时代限制,主要还是时间问题。能工巧匠,古代的工匠技术惊艳了多少后人,让后人大呼神奇。   顾淮之对他们非常有信心。 第94章 回府   顾淮之召集匠人的话刚吩咐下去,底下人立即快马加鞭跑去传令。康郡原先留下的郡丞本就是个聪明人,知晓顾淮之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谁要是让他不痛快了他绝对果断地把对方变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郡丞很有眼色,也能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比如眼下这个,就得加紧去办。   官场老油子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心眼一个赛一个的多。顾淮之来了以后先声夺人把人镇住了的方针果然没错,现在办事方便多了。   匠人们还是头一回见府君,士农工商,他们的社会地位也就比商人好一点,往常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办的,都是大人物吩咐一句,他们老老实实听传话的大人的话,按照大人的要求把东西做好就成,被府君大人召见,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几人都是有多年经验的老木匠,论手艺,可以说整个康郡没几个人能与他们相比。高超的手艺给了他们一点勇气,却不足以支撑他们直面府君。   直到站在顾淮之面前,几人的腿肚子还在哆嗦,恭敬地行了礼之后,连头都不敢抬。   顾淮之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紧张,连忙笑道:“大家放心,这次把你们叫过来,是有好事交给你们。”   话音刚落,顾淮之就见这几人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了下来,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温声解释了一番驰道,边说还边拿笔画下了驰道图。   有了图纸基本就成功了一半,几人凑头一看,嘿哟,这好像也不难,表情立即更轻松了。涉及到熟悉的领域,几人的胆子也大了不少,还小声讨论了起来。   “这路倒是容易,照着图上的铺就行,但车轮子可不好办。”   “路也不容易铺,还得选木料,每道木轨之间的距离也有奥妙,还得算一算。”   手艺人的眼力和技术绝对是顶尖的,说做一尺的东西就绝对不会多出一寸。顾淮之的图也画得精细,几人一眼就看出木轨之间的奥秘,立即讨论上了。   顾淮之耐心十足地等他们讨论完,才问他们:“我打算秋收之后就让人开始铺路,你们能在秋收之前定好材料和大约需要的银两吗?”   几人蒙了一瞬,还得报银两的吗?但在顾淮之期待的眼神下,几人全都点了点头,心道能定下木材用料,要算银子也不难。   顾淮之解决好第一个难题,心情十分美妙,回家后抱着儿子就往空中抛。顾燮小朋友还挺喜欢这个游戏,在空中手舞足蹈咯咯笑,顾淮之停下后他还不乐意,双手搂着顾淮之的脖子撒娇,“爹爹这次出去了好久,我好想爹爹。”   所以,快点补偿我,再抛几下吧!   小家伙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圆溜溜的大眼睛中满是对飞高高的渴望。   顾淮之不由失笑,掂了掂小家伙的分量,故意逗他,“还说想爹爹,都胖了好几斤了。来,让爹爹摸摸肚子,燮儿的小肚子好像又圆了不少。”   小家伙赶紧双手捂着肚子,脸色通红,大声道:“是阿娘做的点心太好吃了。”   说完,小家伙又憋着嘴看向顾淮之,委屈道:“爹爹之前还说我瘦了,要多吃点。”   圆滚滚的三头身儿子可怜巴巴地卖萌,顾淮之哪里顶得住,赶紧哄他,“爹爹逗你玩呢,燮儿不管胖瘦都最可爱。”   顾燮这才满意地点头,“爹爹说得对!”   顾淮之再次失笑。   有了儿子的耍宝,顾淮之这么多天的劳累也一扫而空,见了徐清漪后更加愧疚,“这些天辛苦你了。”   刚来康郡,自己就去了安顺县,家里一大摊子事都得由徐清漪打点,顾淮之心里委实觉得对不住徐清漪。   徐清漪倒没觉得委屈,反而笑道:“夫君在外办理公务,我打理好家中琐事本就是应该的,夫君不必愧疚。”   说着,徐清漪还伸手给顾淮之捏了捏肩,顾淮之舒服地闭上眼,徐清漪却停下手中的动作,从后面环住顾淮之的脖子,脑袋搭在顾淮之肩膀上,笑眯眯道:“只要夫君心里念着我,再怎么辛苦我都甘之如饴。”   顾淮之顿时笑出声,反手将人捉在怀里,乐道:“放心吧,我这些天出门在外,除了处理公务,就一门心思想着你和燮儿,绝对没动其他心思。”   “我可没问,是夫君自己说的。”   “你啊,吃醋也吃得这么拐弯抹角。我说燮儿今天怎么学会倒打一耙了,原来是像你。”   二人笑闹了一阵,顾淮之又愧疚地看向徐清漪,低声道:“过两天我还得去一趟安顺县,去找山民谈谈。家里又得辛苦你照看了。”   徐清漪猜出了顾淮之的心思,“夫君这是想说动山民下山?”   “娘子果然聪慧,只不过尚未与山民头领见面,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徐清漪温柔地看着顾淮之,语气却十分坚定,“你只管去,家中有我,不必担心。” 第95章 与山民谈判   去找山民谈修路的事儿也没顾淮之说的那么容易。毕竟山民和康郡百姓关系微妙,山民的日子不好过,山下的各种好东西又多,奈何山民囊中羞涩,有时候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念化身抢匪抢一波山下的大肥羊。当然,本地豪强的部曲和朝廷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打的他们不得不搬家,还被抓了很多壮丁给豪强们当奴隶。   这样的背景下,山民虽还未开化,但对山下的官员却抱有极大的敌意。陈县令当初能说动山民头领让他带着治下百姓上山躲一躲,那纯属是他和山民中的一位长老有私交,又允诺了山民头领不少好处,这才为治下百姓找了一条活路。   那会儿还是让安顺县百姓暂时进山躲一躲呢,陈县令都费了这么多的心思。顾淮之想让山民下山,要是进山对着山民头领直说,怕是要被愤怒的山民当场砍死。   顾淮之对于自己的武力值还是有数的,所以才从雇佣山民修路一事上作为突破口。人总是想要过好日子的,谁也不会嫌钱多。顾淮之出钱,山民出力给他们自己修路,顾淮之还给他们发工资,完全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这便宜不赚白不赚,只要山民头领智商在线,就不会轻易拒绝这事儿。   对于顾淮之而言,没有直接拒绝,那就代表着这事儿还有谈判的余地。   谈判,那就到了顾淮之擅长的领域了。顾淮之绝对有信心能把山民头领忽悠…不对,是说动山民头领一起手拉手脱贫致富。   当然,谈判的前提,是双方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这就得看顾家那一千精锐部曲的战斗力够不够了。   顾淮之做事雷厉风行,底下人明白了他的行事风格后,办事效率立马高了一大截。他刚从安顺县那边回来,匠人们就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找到了适合做枕木的木头,并且他们还无师自通地分工合作,将轨道路线都已经设计好了。不得不说,这样的效率,十分让顾淮之欣喜。   对于有能耐的属下,顾淮之从来就不会吝啬赏赐。大手一挥,给了领头的两个工匠每人一百两银子,其他匠人一人十两纹银。在这个一两银子就能抵四口之家大半年嚼用的时代,顾淮之给的这笔赏钱已经足够让匠人们欣喜若狂了。尤其是领头的那两个,这会儿已经高兴得浑身颤抖,双腿一软红着眼就给顾淮之跪了下来,连声感谢府君恩德。   顾淮之温声安抚了他们几句,又轻描淡写地给他们扔了个好消息,“这驰道若是顺利修好了,我另有厚赏。尤其是动工期间表现出色者,十倍赏之。”   来康郡后,顾淮之一直在砸钱,愣是用银子给自己砸出了一条康庄大道。如今康郡百姓提起他这个新郡守都竖大拇指,纷纷赞他是神仙下凡。   基本上,顾淮之用大手笔的砸钱告诉了康郡所有百姓一个道理:跟着他,有肉吃。   效果立竿见影,老百姓得了实惠,真真切切地拿到了银子,朝廷公信力嗖的一下就上去了。要是搁几年前,别的官员给匠人们画饼,匠人们心里可能还得嘀咕几句。眼下,他们手里捧着顾淮之给他们的银子,再听到顾淮之说把事情办好了还会有奖励,哪还会怀疑?一个个仿若被顾淮之打了鸡血,目光坚毅地向顾淮之保证自己一定把驰道修好,不让府君大人失望。   那架势,就差立军令状了。   除了匠人外,百姓也是如此。顾淮之既然打算修路,自然就要征丁过来干活。不过和以往官员强硬地征丁服徭役不同,顾淮之给出的待遇十分不错,不但包一餐饭,还给发工钱。   眼下刚好过了秋收,农户们正得了闲。一听新来的府君说修路能发工钱,农户们想了想前些日子府君归还给他们的银子,觉得这个府君可信,纷纷踊跃报名。   开玩笑,能管一餐饭还给发工钱,这么好的事儿不去才是傻瓜。农户们也有自己的智慧,庄户人家本就只能靠天吃饭,没什么积蓄。一个成年汉子胃口可不小,哪怕官府不给工钱,就管一餐饭他们都乐意过去干活。   在顾淮之的金钱攻势下,安顺县修驰道的事儿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安顺县城。   农户李大一边挑土一边同弟弟李二小声说话,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府君可真仁义,竟然按天发工钱。我算了算,修路可得修好些天,最少也要一个月吧,这一个月攒下的工钱,够买把新锄头了。明年干活更利索!”   李二同样一脸笑容,哪怕肩膀上压了将近两百斤的担子都不觉得苦,想着昨天拿回家的工钱,李二就觉得浑身都是力气,擦了一把汗道:“县城布庄的花布真好看,我打算把工钱攒下来,买一匹花布回去。大丫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有这么一匹花布做嫁衣,她肯定是十里八乡最俊的姑娘。”   兄弟俩说说笑笑,满脑子都是对好日子的憧憬,更是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儿。   因为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兄弟俩也就没注意不远处有个身着蓝黑色衣裳,衣服上面绣满了繁复花纹,腰间挂了一把锃亮弯刀的大汉将他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在这大汉身后,还有几个相同打扮的青壮汉子,恭敬地看着大汉,时不时看向附近百姓的目光都带着警惕和敌意。而大汉身边还站了个衣着朴素,放进人堆就找不出的文雅书生,若是顾淮之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这位书生,竟然是安顺县的陈县令。   陈县令身边的大汉,也就是现如今的山民头领乌日厉,一路走完了安顺县城内的施工点后,又听到了各种关于顾淮之的彩虹屁,心中的想法也有所动摇,用略微生涩的雅言对陈县令点头道:“修路的事,如果你们对我的部下子民也和对这些人一样,也不是不能商量。但是,这事儿你做不了主,我要和你们的府君谈!”   之前陈县令让人传话说要帮他们修路,还没等人把话说完,派去的使者险些被乌日厉给宰了。山下人满肚子坏水,嘴上说修路,谁知道他们心里到底打的什么歪主意?难不成以为他心软了一次让山下的人进了山,就能得寸进尺了不成?   要不是大长老一直在为陈县令说好话,乌日厉真想把使者的头砍下来给山下那位胆大包天的郡守寄过去。   后来,乌日厉耐着性子听完了使者的话,第一反应是山下这个新来的郡守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平白无故干嘛给他们这么大的好处?   但是后来大长老劝他,说可以和山下的人再谈谈,把工钱换成盐之类的必需品,乌日厉这才收敛了暴脾气,决定带着几个族人亲自下山去看看。   要是真像大长老说的那样,能把工钱换成盐那就再好不过了。天知道山下人为什么总能弄出这么多好东西,能赚山下人的钱,那当然不错。再说了,下山那条路也确实难走,虽然他们生活在山里,也不耽误他们想过得更舒服点不是?   也是顾淮之的条件太优惠,让这位山民头领觉得自己要是一口拒绝好像有点亏,这才有了方才这一幕。   看完工地百姓做工的情景,乌日厉心里也有了数。这种程度的劳力根本不算重,山民扛得住,还能吃一餐饭,饭食乌日厉也去看了,菜里竟然还有油水,粟饭管饱,只管敞开肚子吃便是。   想到族里那几个有名的饭桶,乌日厉冷笑一声,要是这回同康郡太守谈拢了,回头就把那几个饭桶全部扔到工地上去,让他们去吃穷山下人吧!   顾淮之听到山民头领有意与他再次商讨一下合作修路的事时,还有点惊讶,倒是没想到陈县令效率这么高,这么快就搞定了山民头领。既然如此,自己这边也得准备好谈判事宜了。反正这第一次合作就先让山民们尝点甜头,再慢慢给他们洗脑。山沟沟里的生活条件,怎么能和山下比?人都是有惰性的,等到他们适应了山下舒适的生活环境,再来谈落户的事儿,那就顺利多了。   山沟沟里来的乌日厉头领并不知道顾淮之已经在心里称斤论两把他们整族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要是乌日厉有读心术,这会儿必须果断拔出腰间的弯刀给顾淮之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来上一刀。很可惜,乌日厉并没有读心术这个技能,顾淮之的表面功夫那可是经过多位老狐狸的锤炼,在朝堂核心圈子都能让人交口称赞的好。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乌日厉还真吃顾淮之这一套怀柔政策,别看人家刚从大山里出来,但人家可是拥有野兽般的直觉,一个照面下来就发现,顾淮之对他们的态度和其他官员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也很好理解,山下人把山民当蛮夷,不识礼数,还没开化,不自觉就会带上几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包括和山民关系还算不错的陈县令,也是如此。所以乌日厉并不怎么买陈县令的账,当初帮了陈县令的忙,主要还是陈县令给的东西太多,他拒绝不了。   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能做首领的,最先考虑的也是族人的利益。更何况山下人对他们的态度都是这样,乌日厉哪怕心里再不爽,也得憋着。   这人吧,就怕对比。有了陈县令他们这些让乌日厉印象不好的人在前,平等对待乌日厉,让乌日厉如沐春风的顾淮之瞬间就让乌日厉给他打了个极高的印象分。   当首领的谁没点傲气了,老子在族里说一不二,全族人都得听我的。你一个倒霉县令,也没见有多大权力,乱世时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哪来的勇气看不起老子呢?   看看这位新来的郡守,这才是对待合作者该有的态度啊!   乌日厉对顾淮之的印象十分好,也愿意听他说话。再加上顾淮之这回完全就是给山民送福利收买人心的,双方便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达成合作,一方出钱一方出力,也可用钱换取盐粮等物,互不干涉内政,充分尊重对方的风俗习惯,皆大欢喜。   见顾淮之这么好说话,看起来也不像是很能打的样子,跟着乌日厉一起过来的几个山民眼神闪了闪,觉得这好像是只大肥羊,到时候合作结束了或许可以找机会蒙面抢他一波。然而这个想法,在顾淮之的精锐部曲后,就被他们自己拍回了脑海深处,再也不敢冒头。   开玩笑,那些部曲穿着全新的铠甲,手里握的刀更是锋锐无比,浑身的煞气则证明他们不是软脚虾,那是上过战场的精锐之师才有的战意和锐气。抢这么一帮人,他们又不是活腻歪了,还是好好和这个年轻的郡守合作,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铺路发家致富吧。   山民大多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这几人的神情变化自然瞒不过顾淮之。顾淮之心下一笑,没点实力自己怎么敢跟彪悍的山民谈合作,要知道这会儿可不是法治社会,若是表现得太无害,让人家觉得你就是一个大肥羊,谁还跟你合作呀,直接抢一波不香吗?   必要的军事威慑还是要的,瞧瞧,现在那些有歪心思的家伙不也都老实了? 第96章   朝廷一旦运作起来,效率还是挺高的。尤其是顾淮之已经解决了后勤问题,给来修路的百姓的福利绝对是业内良心,充分调动了群众的积极性,安顺县修路的进度那真叫一个一日千里,完全没有磨洋工的情况。   除此之外,乌日厉派来修路的山民也很能干,他们主要负责修山上通往山下的主路。乌日厉怕顾淮之借着修路的名头让人跑去寨子里踩点琢磨着把他们一锅端的缺德事儿,这条路从头到尾都不许山下人过来帮忙。就算如此,山民们修路的进度也是最快的。   顾淮之远远过去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双方的差别。见了山民们的铺路情景,顾淮之才明白,其他人说山民未开化,这话真不是在骂他们。山上现在还实施的奴隶制,奴隶纯属主人私产,乌日厉显然没有顾淮之的良心,给奴隶下的死命令,必须在半个月内把路给铺好了,否则就要了他们的命。   要不是顾淮之包的那餐饭油水不少,估计这帮来干活的奴隶得累死好几个。   山民也有山民的智慧,等顾淮之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将他们的工钱换成盐交给乌日厉后,乌日厉和身后跟过来的两位长老看向顾淮之的眼神终于没了隐藏的敌意。   乌日厉看了看那雪白的细盐,脸色更为缓和,爽快地对顾淮之道:“你是个实在人,比之前那些官靠谱。要是以后还有这种合作的事,尽管来找我!”   身后的长老们都快崩不住脸上的表情了。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们就从来没买过这么便宜的盐。山下的人都狡猾得很,经常坑他们,盐价高的那叫一个离谱。就这,他们还不能不买。谁让他们自己不会弄盐呢?不然的话,被山下人坑了那么多回,谁还这么不长记性主动找坑跳?明抢吧又打不过,山里不仅却盐,还缺铁,光拼武器装备他们就输了。所以哪怕乌日厉心里再不爽,也得捏着鼻子和狡猾的山下人来往。   不过这个新来的郡守倒是给了他很大的惊喜。虽然他觉得这位郡守有点傻,但得了好处的是山民,乌日厉便觉得这位郡守最好还能更傻点。这么傻的郡守,以后有合作确实可以多多考虑,寨子里可穷了,逮着机会就该好好从郡守这儿薅点羊毛。   顾淮之当然不会错过和乌日厉继续往来的消息。乌日厉的话正中顾淮之下怀,顾淮之自然是顺势应了。   在这融洽的气氛中,乌日厉又十分大方地表示,“你们山下人干活太慢了,反正山里的路我已经让人修好了,不如派些人过来帮你?要求也不高,按照山下干活的待遇就行。你放心,我手底下都是干活利索的好儿郎,准保比你们山下人干得更好!”   管饭还有工钱,有便宜不占那就是王八蛋。乌日厉心里的算盘拨得啪啪响,出部分奴隶就能得到更多的盐,奴隶还不要自己养,这买卖太划算了,必须让郡守答应!   顾淮之这边也确实缺人手,这回不但要修驰道,各镇之间的主路也要修一遍,县城内还要重新规划下水道,相比下来,建公厕都是小事儿了。这么多的工程堆着,当然缺人手。顾淮之原本都打算跟乌日厉商量一下雇佣山民帮忙干活了,结果乌日厉自己提出来这事儿,倒省了顾淮之一番口舌。   双方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接下来的合作事宜,亲切友好地结束了会谈。   接下来的几个月,安顺县一直轰轰烈烈地搞建设。修路铺路做马车,整改市容市貌,修缮风景区,还要修一条去府城的驰道,就没一天闲着。   安顺县这么大的动静,其他县看了自然眼红。顾淮之也理解,反手给其他几个县令画大饼,“先别急,等到安顺县修好路,就轮到你们了。同样是康郡的县,我当然不会厚此薄彼。”   其余几位县令互相看了看,眼中都流露出一丝苦涩。安顺县这个平时倒数的县,眼瞅着就要飞升成为康郡发展最好的县了,他们哪里还坐得住?哪怕顾淮之给了他们保证,他们也觉得这就是领导安慰他们的话术,心里憋了一口气,哪怕年关将至,他们都没有半点喜气。   顾淮之见状,顺势提点道:“我之前同使君提过给整个康郡修路之事,使君没答应,我只能退而求此次,同使君商议,先把安顺县建好,若是能让安顺县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使君便同意让我放手发展整个康郡。我为何选择从安顺县入手,想必你们也知道。你们当了这么多年的父母官,应当比我更清楚你们治下的情况。不如仔细想想,你们各自的县都有什么发展优势。正好快要过年了,你们在家好好想想对策。明年开年,把你们的想法告诉我。谁的想法最好,接下来就给这个县修路!”   顾淮之话音刚落,原本还一脸淡定的县令们立即打起了精神,瞬间给顾淮之上演了一出塑料兄弟情,来的时候还是同一个战壕向领导诉苦的好战友,现在看彼此的目光都带着警惕。   顾淮之对此倒是乐见其成。有压力才有动力,这帮县令按部就班当了这么久的咸鱼,也该好好抽打抽打了。   除此之外,顾淮之也没闲着。工地上又不要天天去看着,他是康郡郡守又不是安顺县县令,成天待在安顺县也不像话。等到安顺县的建设步入正轨后,顾淮之就开始了微服私访之旅。三个月的时间走完了康郡郡下的每一个村,小本本记了一堆不法之事。回来后直接把各县县令叫过来开会,一点面子都没给他们留,将他们喷了个狗血淋头。   第一个被喷的就是安顺县的陈县令,顾淮之下乡时正巧碰上这村村长要将一个小姑娘沉塘,理由是这姑娘败坏家族名声,同外人有了首尾。哦,那外人是和他们不对付的村子的年轻小伙,最近正卯足了劲儿在工地上干活,攒钱买了一条手帕送给心上人,正巧被爱慕姑娘的村长儿子撞见了,心生嫉恨,转头就带着人来捉奸。结果事情收不住场,村长媳妇正瞅这姑娘不顺眼,觉得她是狐狸精,把儿子的心给勾去了,又有一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里头搅浑水,最后竟然要把这姑娘沉塘。   要不是顾淮之正巧碰见了,这姑娘怕是要没了性命。   人命关天,顾淮之自然无比重视。结果一审,问出的事实更加让顾淮之火冒三丈。这个村沉塘可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么多年下来,村里那口塘里沉的女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村民们都习惯了。   气得顾淮之差点动手打人,愤怒地问他们,“你们如此罔顾他们性命,将朝廷律法至于何地?”   村民们还特委屈地看着他,说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的,律法?他们不懂。   这话简直没法聊。顾淮之不得不耐着性子给这帮法盲普法,再三强调,“以后沉塘之事绝不可再有!有什么事,去官府找县令断案!”   去他娘的皇权不下县,不给这帮法盲好好普法,还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无声无息被沉了塘。   必须好好处理这个问题!   最近春风得意的陈县令被顾淮之骂得有点懵,也有点委屈。这……人家关上门家族里的事儿,又没报官,他哪里知道?这骂挨得冤啊!   顾淮之见他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会让人多去村里给他们讲讲律法,别的不说,杀人犯法这个理他们总该懂吧?谁给他们的胆子杀人?”   这其实牵扯到了宗族权力和皇权的问题,很多人都抱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有什么事情自家就解决了。更何况之前一直在乱世之中,皇权不稳,宗族势力便随之扩大。演变成如今的局势,也是社会背景的锅。   顾淮之明白这一点,却不能放任不管。   其他县令看着陈县令挨骂,心里还挺高兴,让你这老小子嘚瑟,现在好了,挨骂活该!   结果顾淮之话锋一转,炮火又对准了他们。   每个县的问题都不小,开荒政策宣传不到位的,为了一棵菜私斗弄出人命的……那真是比唱大戏还精彩。   顾淮之走完这一圈都觉得自己的下限每天都在受到挑战。当然,顾淮之也碰上了不少值得称赞的人物事迹。比如某个村的孤儿,小时候受过村里跛腿木匠的接济之恩,一直将木匠奉为父亲,孝顺至极,奉养木匠晚年。木匠一生未婚,死后也是这孤儿为木匠披麻戴孝,摔盆守灵,热热闹闹地大办了一场。   类似的事儿也不少,只能说人性有光也有暗,让人唏嘘。   不过顾淮之的目的是为了敲打县令们多关心底层百姓,自然是有一个算一个,将他们骂得极惨。   几位县令一起挨骂,都见过了彼此狼狈的模样,莫名消除了几分隔阂,感觉彼此间的感情都更深了呢。   顾淮之喷完人后又给了他们一颗甜枣,充分肯定了他们最近良好的工作态度,又说自己已经给京城去了信,邀请一帮名士开春后来安顺县游玩。若是他们玩得舒心,安顺县便能由此出名,名士效应治下,安顺县以后根本不缺游客。到时候再把各县之间的驰道修一修,让名士也能看到其他县的美景。   这个饼画的十分香,彻底治愈了挨了一顿批的县令们。刚才还低着头蔫儿吧唧的县令们立即满血复活,脸上充满了干劲儿,誓要配合安顺县做好这第一次迎接名士的工作,打响康郡的名声,未来大家伙才能跟着一起吃肉喝汤。   京城。   顾玦看着顾淮之邀请他去康郡游玩的信件,不由挑了挑眉,轻笑道:“兔崽子指定又憋了什么坏水等着我帮他把人忽悠过去呢,这臭小子,打小就一肚子心眼,可真是老头子亲自教出来的!”   吐槽归吐槽,顾玦转头就开始联络他那帮名士小伙伴,说我大侄子去的那个康郡风景可好了,据说那地儿还有仙女下凡过呢。哦,那小崽子在信上还神神秘秘地说康郡那弄出了一种驰道,马在上头跑,比在平时的路上快得多。这么新鲜的东西,咱们不去瞧瞧,那还能算是名士?   能和顾玦成为好朋友的,那必然也是重度中二病患者,怼天怼地怼空气,根本没再怕的。顾玦这么一说,他们心里一合计,京城最近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事,过完年去康郡看看也不错。顾玦说得对,有新东西,他们这帮放纵不羁爱自由的家伙当然要去体验体验。   也有不想去的,比如徐晰,宅男一个,只爱喝酒,不大想出远门。奈何嫁了个妹子给顾淮之,妹子嫁鸡随鸡,跟着顾淮之去了康郡那个穷乡僻壤,徐家人心里正惦记呢,只可惜都有官职在身,不能出京。正巧顾玦要带一帮名士去康郡,徐家人一合计,家里就徐晰最闲,让他跟过去看看徐清漪多好!   于是徐晰装了几大车东西,连同他本人一起被徐曜打包送给了顾玦,一帮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康郡而去。   一路上,顾玦还不遗余力向小伙伴吹侄子,“那小子的性子我最清楚,要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才不会邀请我们过去。肯定是他又想出了什么好东西了,想想牙刷药膏和剔红漆器,那小子捣鼓出来的东西就没一个差劲的。等到了康郡,就让他带着我们好好赏一番康郡的美景。若是他做的不好,咱们就把他私藏的酒全部搬出来喝掉!”   远在康郡的顾淮之突然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心下纳闷:这是谁在念叨我呢?   顾淮之掐指一算,现在已是开春,想来小叔他们应该也快出发了吧?唉,小叔一向不靠谱,这次来康郡,可得让他多帮自己干点活,宣传工作就交给他吧!   正在跟小伙伴吹嘘的顾玦顿时打了个喷嚏,冷静地给自己加了件衣裳,继续跟小伙伴讨论坑侄子酒的一百种办法。 第97章 康郡府城   顾玦和徐晰等人到康郡时,顾淮之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他们。一年未见,顾玦半点没跟顾淮之客气,上下打量顾淮之一番,颇为嫌弃道:“怎的瘦了?就这能把郡守饿瘦的地儿,你还好意思让我过来?”   顾淮之心里好气啊,面上还得保持微笑,直接无视了顾玦,同其他人见了礼后,这才转头看向顾玦,道:“你们一路辛苦,我已让府中已经备好酒席和房屋,有什么话去家里再说吧。”   顾玦点点头,吊儿郎当地一把搂住徐晰的脖子,将他拖到顾淮之面前,“喏,你二舅子来了。你小子自己瘦了我懒得说,要是把你媳妇儿也给饿瘦了,看你二舅子怎么收拾你!”   顾淮之:……   这坑侄子的小叔怕是不能要了!   徐晰对顾淮之的态度一向不错,主要是顾淮之送他的酒太香了,吃人嘴软,顾淮之也是同辈中出了名的天才,徐晰倒没有什么家里白菜被猪拱了的憋屈感,是徐家三兄弟中对顾淮之最温和的一位。听着顾玦故意挑事儿,徐晰眉头一挑,顺势对顾淮之笑道:“那你可得当心了,要是我妹妹瘦了,我一定将你府上的神仙酿都喝光!”   提到神仙酿,其他名士可不不继续看热闹了,赶紧跳出来分赃,“徐二你可真贪心,竟然想独占神仙酿!年纪不大,想得倒美。”   顾淮之瞧着眼前这一帮没个正行的家伙,只觉得比引导底下县令改变思维努力创新更让人头疼。一个顾玦的杀伤力已经够大了,现在来了六个名士,顾淮之还真怕他们内部掉链子掐起来。   对此,上了马车后,顾淮之忍不住暗示了顾玦一番,“小叔,我请你们过来赏景,主要是想让你们兴致大发写点诗文,多夸夸康郡,吸引更多的人过来。你不会故意挑刺吧?”   “知道了,就你事儿多!”顾玦翻了个白眼,嘴上更加不饶人,“就这破地方,要不是你是我亲侄子,我哪会过来!要是这里没有你信上说的那么好,我也没法睁眼说瞎话,还有这么多人在,我不要面子的?”   顾淮之心说你还有什么面子可言,早就让你自己折腾光了。不过看着顾玦略显疲惫的神色,顾淮之还是咽下了这句吐槽。顾玦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大实话。这年头又没有高铁飞机,连马路都没有,出趟远门,那真是要脱层皮。以顾玦的性子,要不是邀请他过来的人是顾淮之,顾玦还真不会搭理。   车内沉默了一瞬,顾玦闭着眼,突然又问道:“燮儿可还好?当初你坚持要把燮儿带过来,家里人都惦记着呢。你黑了瘦了我不管,燮儿要是跟着你吃了苦,看我不拿着大棒子收拾你一顿!”   顾淮之蓦然发现,自从顾燮小朋友出生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那叫一个直线下降。想当年他也是顾玄心里的好孙子,顾玦面前的可心侄子,怎的现在就没一个人关心他了呢?   这遭遇,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进顾府,徐清漪早就准备好了酒宴。顾玦一行人带的东西不少,还带了不少护卫,六个人的护卫和下人加起来都将近五百。徐清漪早有准备,将人安排得妥妥当当。府上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下人却井然有条,不见半分慌乱。顾玦等人看了都暗自点头,更有人直接夸道:“徐氏女德行兼备为人夸耀,如今看来,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一句话夸了两家人,这名士也是很会说话了。   顾玦只想看侄孙,连声催着顾淮之把顾燮抱出来。小家伙在冬天养了一身膘,圆滚滚的三头身,看着比出京时还圆润了不少,骤然见到这么多人也不慌,拱起来两只爪爪对着众人行了晚辈礼,之后便仰着头,冲着顾玦甜甜一笑,叫了一声,“叔爷爷,燮儿好想你啊!”   顾玦不由惊讶,顺手抱起小家伙,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儿,觉得手感不错,又忍不住再多捏了几下。见小家伙微微皱眉,顾玦立即问他,“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顾燮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以前在家的时候,叔爷爷经常带着我玩!还有灼华姑姑和泽之叔叔也天天陪我玩。”   这话没毛病,顾家就属顾玦最闲,其他人都要去当值。顾玦本身就是小孩子脾气,自然而然就成了顾家的孩子王。年纪小的孩子跟顾玦还真不是一般的亲热。   让顾玦惊讶的是顾燮小小年纪竟然还将京里的事儿记得这么清楚,这记忆力,不得了啊。   顾玦忍不住看向顾淮之,乐道:“这孩子的记性倒是随了你,过两年开蒙不用愁。”   老头子也不用天天在家忧虑顾淮之没有养孩子的经验,把好好的重孙给养瘸了。   说到这个,顾淮之也不由自豪。顾燮是真的机灵,学什么都快,记性绝佳。顾淮之晚上跟他讲故事,第二天他还能复述个大概。这记忆力和表达能力,完全甩同龄人好几条街。由不得顾淮之这个当爹的不骄傲。   他的崽,就是这么聪明!   徐晰也挺为妹妹高兴,嫡长子越出色,妹子地位越稳。小外甥这么聪明伶俐,他这个当舅舅的也深感自豪。   这孩子身上也流了一半徐家的血呢。   才三岁的顾燮小朋友被一帮名士大佬一起夸,以这些人的身份地位,等他们回了京城,京城里又得多一位神童传言了。相比他爹六岁嘴炮林郡守才出名,在出名要趁早这一方面,顾燮小朋友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   顾玦等人休息了一天,接着便满血复活跑过来找顾淮之,问他康郡的特别玩意儿是什么?   然后,顾淮之就领着他们来到了城内的驰道出发站。   看着面前长长的轨道,顾玦等人都是懵逼的,这是啥玩意儿?没见过啊!   等到马夫将马车赶过来后,几人的表情更加迷茫。这种木头铺的轨道,马车能走吗?   事实告诉他们,能!   顾淮之吩咐车夫稍微把速度放慢点,慢慢在城内转一转。   这种新式的出行方式立即勾起了大伙儿的好奇心,一路上走马观花参观了一番康郡府城的风光,大家心里都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儿。   徐晰眼神最好,一眼看出城内最大的优点,“城内十分干净,一路走来,路上并无任何秽物。就算是贫民住的那一片,也干干净净的,竟是比京中的贫民区还干净。你倒是有办法,竟然连贫民都教化成功了。”   贫民一天天为生计发愁奔波,能维持一家的嚼用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关注卫生问题?   顾淮之微微一笑,没有答话。这也是之前几个月大施工的功劳,修路这么大的工程量,顾淮之都把主意打到山民头上了,城内的丁壮自然也全面出动了。当然,因为顾淮之给的好待遇,他们心里没有任何不情愿,反而美滋滋的。就连治安都好了不少——小混混们也都跑去工地干活凭本事挣钱去了,偷鸡摸狗的事儿自然就少了。别说小混混了,府城现在连乞丐都没了,全都跑去工地上干活攒钱去了。几个月下来,他们攒下的工钱也不少,顾淮之又安排人给他们在府城附近的村落落户,让他们去开荒,告诉他们,开出的荒地以后就是他们的。   这话极大刺激了他们的干劲儿,农业社会,土地就是农民的命,现在顾淮之给他们分了土地,他们简直想给顾淮之立块长生牌位。   顾玦虽然不出仕,但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对官场有着敏锐的直觉。见了府城的景象后,立即拍了顾淮之后脑勺一巴掌,乐道:“行啊你小子,一年不到能把府城改成这样,别说同辈人了,就是现如今那帮老狐狸也没几个能做到的。到了今年年底,各州刺史向朝廷递折子邀功时,再让老头儿给你扬扬名,趁早干出点名堂好回京。”   顾玦还是觉得哪儿都不如京城好,毕竟是天子脚下,和康郡这破地方完全不是一个等级。顾玦都觉得让顾淮之在这儿待上好几年那绝对是委屈了顾淮之。   顾淮之自己倒没觉得不习惯,这人吧,拥有了足够的物质条件后就会追求精神上的满足。顾淮之的衣食住行已经是这个时代的顶级水平了,上辈子也生在富贵之家,钱对他来说,真的就只是个数字。康郡虽然穷,但那种带着贫民脱贫致富,改造城市搞简单基建的满足感,却是顾淮之以往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样的心情,顾玦显然是无法理解的,他的理由也很强大,“再过几年,燮儿也要开蒙了。康郡这地儿一无名家大儒,二没世家。你要是敢耽误了燮儿,老头儿得气的亲自跑过来抽你一顿,再把燮儿带回京城亲自教养!”   世家子也要相互交流维持人脉的,打小培养的交情更可靠。顾淮之当年纯属是被战乱耽误了,只能在顾家的坞堡里待着,没怎么和同龄的世家子来往。所以现在顾淮之和其他世家之间的感情并没那么紧密,也就和徐王两家姻亲的感情好点,至于其他的,还处于我背过谱系知道你这号人的状态。   也就是顾淮之本人足够给力,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了偌大的名声。不然的话,回京后其他世家子抱团排挤他一下,暗戳戳给他出点难题,也得浪费他不少时间去打通这些人脉。   现如今天下已定,顾玄当然不会让顾燮像顾淮之当年一样,脱离同龄世家子圈子。   顾淮之也很无奈,让他把儿子送去京城好几年见不着那肯定是不行的。不过顾玦的顾虑也有道理,为人父母者,总想你把孩子的路铺得再平一些。顾淮之也只能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加快进度,争取三年内让康郡彻底安宁下来,脱贫工作刻不容缓。   当然,对于京城的动态,顾淮之也不会放过,正巧顾玦过来游玩,现成的万事通,顾淮之哪会跟他客气,直接就问了。   顾玦的回答也让顾淮之挑了挑眉,“大事儿倒没有,不过郑家那小子,还真是个狠角色,收拾起人来手段那叫一个厉害,上一刻还在和人笑眯眯聊天,下一刻就能把人送进大理寺。你们这一代,人才还真不少。对了,我出京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开始和范家掐上了,也不知道谁能掐赢?”   顾淮之心说郑文襄这哪是莫名其妙掐上了范家,分明是谋划多年,终于要向范家报当年陷害郑家的仇了。   并且,顾淮之还早就知道了结局,根本不担心郑文襄会被范家按下去。不过,范婷之前不是说,在她的上辈子,她嫁给了郑文襄好几年后,郑文襄才对范家动手的吗,怎么现在还提前了? 第98章 变化   郑文襄为什么突然提前对范家动手,顾淮之也不知道,但顾淮之深知郑文襄必然是有了必胜把握才会选择这时候出手。整个郑氏嫡系就剩他一个,家族的污名必须由他洗刷,身负这么大的责任,郑文襄绝不可能草率复仇。   顾玦对郑文襄并没太多关注,他又不混官场,要不是顾淮之平日里和郑文襄颇有交情,顾玦估计都想不起来郑文襄到底是哪位。   最吸引顾玦的,还是顾淮之做出的这个驰道。   对于新事物,人都有好奇心。以顾玦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驰道的作用,绝不仅如此。   驰道的出现,极大缩短了赶路的时间。也就意味着,地方与地方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如同现在,府城酒楼中就能有离府城上百里远的安顺县才有的新鲜蕨菜,若是往年,酒楼里只有别地儿的干菜,想要吃新鲜的?不好意思,您自个儿去当地吃吧。   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最重要的是,已经有商户看到了这驰道的巨大作用,这可是他们运货的神器啊!   这就要夸一波顾淮之的安排了,驰道的标准是按照官道来的,也就是说,这一路上都有驿站,驿站里备好了换乘的马匹和士兵,大大的提高了运货途中的安全性。这么平坦的道,马也跑得快,一站一站停,有具体的歇脚处,那可比带着一堆货物出门结果碰上劫道的山匪强多了。   当然,这路费也不便宜。对此,顾淮之理直气壮得很,官府修路不要钱的吗?后续维护费也得算上,想走驰道,高速费交来!   原本陈县令心里还有点慌,毕竟顾淮之定的过路费是真不便宜。相对于之前收的商税,这过路费算下来可都是商税的好几倍了。更过分的是,顾淮之还特别精明的表示,过路费是过路费,商税是商税。这税费……陈县令都担心商贾们会一怒之下全体撂挑子不理顾淮之。   然而让陈县令困惑的是,商贾们不但不反对,反而全都喜滋滋地捧着银子过来交过路费,看着驰道的眼神就跟看金元宝似的。   陈县令简直要怀疑,到底谁才是商贾?不都说商人重利,精明又能算计吗?为什么这些商人就跟脑子进水似的一股溜往外送银子呢?   顾淮之倒不意外,成功的商人本就具有超前的眼光。商人们看重的是驰道给他们提供的持续价值。现在还是逐渐打通康郡郡内各县的路,等到日后打通了全齐朝境内的路,那他们商人的盛世就要来了。想想吧,赶路的时间变短后,原本放不了多久的东西也能远销各地,他们在各地来回运货的次数也能变多,节约了时间成本后,生意次数多了,进账自然要多上不少。   相比之下,那些多出来的过路费,真的只能算是九牛一毛。更何况,这可是官道,有朝廷做保,他们运货路上也不用胆战心惊地怕碰上劫匪了。天知道持续了两百多年的乱世给了商人们多大的打击。乱世乱世,流民多,土匪多,他们这些运货的商户,在这些流民土匪眼中就是大肥羊,不抢一把都不好意思管自己叫乱民。   除此之外,还有朝廷军队抢东西。人都是要吃饭的,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但动辄几十万大军,粮草未必管够。乱世官兵又不是我种花家的子弟-兵,军纪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那两百多年,官兵没少干当街抢老百姓东西的事儿。零散的老百姓都被抢了,带着丰富物资的商队能不被抢?被抢还算幸运,更多的是杀人越货,连命都丢了,还有的直接就被强行征进军中,也不管这人之前到底上没上过战场,往他手里塞一把不咋滴的武器,赶着他们冲在最前面,纯属让他们去送死,榨干他们最后一丝价值。   可以说,这两百多年的乱世,逼死了将近八成的商贾,留下来的,都是些强悍的角色。这样的人,不缺对商机的敏锐力。   说实话,顾淮之最开始都没想到这一层。后来看到商户们这么激动的模样,顾淮之才突然想明白了各种缘由。也不由感叹,只有从乱世中走过来的人,才明白安稳日子的可贵。   感叹归感叹,顾淮之商人本性发作,都在琢磨着让康郡商人捐款修驰道的事儿了。反正修了驰道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也能缓解朝廷财政的压力,双赢的事儿,还是可以商谈的嘛。   顾淮之也没瞒着顾玦,叔侄两一边赏景一边闲聊,顾淮之顺嘴就把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告诉了顾玦。   “这一手借鸡生蛋可真漂亮!”绕是顾玦再狂狷,也不得不赞叹一句顾淮之的手段之高。把人算计得明明白白,还让对方对他感恩戴德,一分银子没出,名声政绩全都倒手。   这才到哪儿呢?顾淮之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到时候再让人告诉他们,捐款前三名可以免除三到五年的过路费,并且还能得到我亲题的牌匾一块,如何?”   咝——顾玦倒抽一口冷气,惊疑不定地看着顾淮之,目光十分复杂,“你这脑子,莫不是陶朱公投的胎?这么多商人绑在一起都算不过你一个,真惨。”   “小叔此言差矣,这怎么能算惨呢?”顾淮之老神在在地开口,‘“谁家惨起来是这么惨的?他们捐了款,得了名又能多挣银子,这样名利双收的好事,他们感谢我还来不及。哪里能称的上一个惨字?”   顾玦无语,行吧,你小子手段高你说了算。话说这个操作好熟悉,当初那批家人闹出事儿来的新科进士们也是这样被顾淮之卖了还对他感激涕零的,现在都兢兢业业地蹲在山沟沟里教化孩童呢!   好在这小子是顾家的,要是别家的,老头子该睡不着觉了。看看冯克己,多厉害一老头儿,连着在这小子手上吃了好几回憋,现在正在家里痛骂冯适来着。惨啊。   顾淮之一见顾玦这样就知道他又在心里腹诽自己,不由微微撇嘴,这就奸诈了?我还没说到时候可以全国招标收捐款修路呢,前几名朝廷来给他们扬扬名,准保一帮人抢名额抢得打成狗头。   花别人的钱给自己修路,真爽!   别说,康郡已经有脑子灵活的商人开始涉足快递行业了。有些人家闺女嫁得远的,想给闺女带点东西又抽不开身的,就能花点钱给这些车队,让他们帮着带过去。当然,这只是车队进账的小头,大头还是各大商户的大笔生意。商户们的销路越广,需求的人手也就越多,于是便有人另辟蹊径,开了一家名为心安镖局的代寄店。让顾淮之都惊讶了一回。   这就是古代版的简易快递啊!   震惊之下,顾淮之还让人提点了一下那位心安代寄店的当家,说不如走群众路线,将店做成连锁店,以后康郡全郡都修了驰道后,就可以在各县开分店,将寄去同一个县的包袱放在一块儿,每个驿站点都安排人收包裹,再往镇上走,以此类推。   那当家还挺有魄力,觉得这办法可行后,还同安顺县驿站的驿丞达成了合作关系。没办法,现如今大多数人不识字,驿丞正好可以帮忙按地址分一下包袱,除去给驿丞的报酬外,也给驿站交保管费。双方白纸黑字写得明白,顾淮之也想看看这种模式能不能行得通,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看看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   还真别说,这心安代寄店的生意还行,几个月下来,名声已经打出去,生意越来越好。老百姓有寄衣裳的,也有寄信的,还有寄米粮的……热闹得很。   积少成多,算下来倒也没亏钱。   这样便捷的生活方式,引得顾玦等人啧啧称奇,心道哪怕这康郡山水不佳,见识过这样新奇的物事,也不虚此行。   原来,生活还能这么过。   这是无数康郡百姓的心声。   自从驰道修好后,陈县令的嘴角就一直没下来过。天知道这条驰道让他们安顺县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安顺县三面环山,是康郡出了名的贫瘠之地,当地百姓连填饱肚子都是奢望。结果就这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官府给分了田地不说,还给修了驰道,打通了他们和府城之间的商道。现在,安顺县百姓一天起床后,大人先去忙田地的活,再进山摘些果子,还有些心灵手巧的姑娘自己编些花篮,都能通过这驰道去府城换钱。   就连小孩子都不胡闹了,进山拾掇点柴火,或者掏几个鸟窝,水性好的下河逮条鱼,攒一攒也是一笔进项。卖来的银钱,或许可以换一根他们期盼了许久的糖葫芦。更多的是被他们的父母好好收着,说是村里来了教书先生,得把银子攒着,等他们再大点,就把他们送去教书先生那儿,让他们念书。府君大人说了,现在朝廷用什么科举取士,只要读好书,长大后通过了考试,就能当官啦!   那可是做官啊,光宗耀祖的大事儿,家里的小崽子必须去念书!万一祖坟着火了真考上了呢?   顾淮之来的这一年时间,真是费尽心思不遗余力地想改变康郡百姓的思想。为此,他忙得连家都顾不上。要不是徐清漪给力,估计顾燮小朋友那段时间都要不记得他这个爹了。好在顾淮之的努力没有白费,康郡百姓的精神面貌,在这一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切,都是顾淮之的功劳。 第99章 郑氏冤案   顾玦他们这一行人也真是大开眼界,原本顾淮之开发好的景点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这帮豪放不羁的名士在仙女峰上的仙女亭中喝着酒撒着欢,嬉笑怒骂间便是一篇篇令人拍案叫绝的诗赋。   顾淮之用自己状元的名头担保,这些诗赋,只要在京城传开,接下来康郡就要迎来无数个游客。   这年头儿,对名士的吹捧比后世的追星族还狂热。偶像大力推荐的地方,怎么能不去?   然而让顾淮之没有想到的是,让这帮名士更加灵感大爆发的,竟然是安顺县的百姓。   顾玦带来的这帮小伙伴,除了徐晰外,都是中年美大叔。也就意味着,他们都经历过战乱年代。当年顾家离京,三岁的顾淮之便见到了饿殍遍野的惨烈景象。这一帮人只会见的更多。在他们的印象中,京城外的百姓们都是麻木的,眼神呆滞,宛若行尸走肉。即便是京城,如安顺县这般拥有生气勃勃面貌的百姓也是屈指可数。他们长年累月为生活奔波,早早地被生活压弯了腰,眼神都透着一丝苦意。而安顺县的百姓,不管男女老少,眼中都有一种名为希望的光。   从这样一块偏僻贫瘠的地方,他们竟然看到了一点盛世的影子,委实让人惊叹。   顾家麒麟儿,果真名不虚传。   有道是史家不幸诗家兴,顾玦这帮人,哪怕是世家子弟,亦有不少亲人丧命于战火之中。顾家坞堡当年也被流民围攻来着,还是元熙帝亲自领兵救的场。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与顾玦同来的人中有位姓于名扬的名士,父母妻儿都永远停在了那个让人心痛到窒息的时代。看着安顺县百姓的安稳日子,这位于姓名士眼眶微红,骤然长啸一声,而后一把抢过徐晰手中的笔,如有神助,一气呵成写下了后世闻名的《安宁赋》,写尽了战时的悲痛与安宁后的幸福,让人于肝肠寸断中看到破晓的第一缕曙光,成为赋中珍品。   日后的发展在场众人自然不知,然而看着于扬这篇赋,所有眼前都掠过当年荒地千里白骨遍地的景象,心头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憋闷得慌。   倒是于扬写完赋后,大笑几声,将手中的笔往后一扔,拿过桌上的酒杯仰头一倒,一边擦着嘴边溢出的酒水一边红着眼大笑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所幸我等到了天下太平这一天,我父母妻儿没能见到的安宁日子,我替他们见到了!从此之后,这世上再无战乱之苦,痛快!”   徐晰等人同样举杯一饮而尽,豪迈地砸了杯子,“痛快!当浮一大白!”   *   如顾淮之设想的那样,名士效应的威力果然巨大。顾玦等人回京后,将康郡好一顿夸,不但吹嘘那边的山水美景,更是把那边的百姓吹上了天。还说什么盛世何处寻,仙女倚康郡。把传说和现实结合在一起,又有连京城都没有的驰道博人眼球,不过两天,京城中闲的没事干的富家子弟都想组个团跑去康郡亲眼看看。   这康郡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让众多名士都赞不绝口?夸就算了,还把那地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连京城都比不上,这就过分了,天子脚下,龙气聚齐的京城不要面子的吗?   必须去看看!   这一波去的人成分十分复杂,世家寒门勋贵都有,还有不差钱的商贾和家境殷实的平民,总之家里具备出远门旅游条件的,都蠢蠢欲动想往康郡跑。   就连福王都跑到元熙帝面前撒泼打滚闹着要去康郡,吵得元熙帝脑仁儿疼,只能依了他。   谁知福王这憨憨立即得寸进尺,腆着脸继续提要求,“既然如此,父皇你开私库让儿臣带点好东西过去呗。康郡那穷乡僻壤,淮之弟弟在那儿不定受了多少罪呢!”   元熙帝差点被这个憨憨气昏,你到底是谁儿子?帮着别人坑亲爹的小金库可还行?   要不是太子来得及时,恐怕战功赫赫的福王今天就得挨上一顿爆锤。   最终,福王被元熙帝骂了个狗血喷头,离开时却满脸喜色:骂就骂,反正浪费的不是我的口水,宝贝到手了就好。   元熙帝更加来气,还是太子及时灭了火,“父皇本就有意赏赐阿淮,让十二弟带着赏赐过去不是正好?”   道理元熙帝都懂,但一见儿子那个憨憨样就憋不住火。元熙帝真就奇了怪了,福王明明打仗是一把好手,怎么下了战场就成了个憨憨,这么多年真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看着就让人生气!   太子就淡定多了,对他而言,福王要是还长了脑子,那才是灾难。毕竟是坚定支持自己的亲弟弟,太子对福王还是很有感情的,见状也只能转移话题,道:“郑文襄告范家之事,证据都已查明。当年郑家叛国之罪,确实是范家陷害。范家该如何处置,请父皇定夺。”   说到正事,元熙帝立即把糟心儿子扔到脑后,略一思索便判了范家死刑,“即是冤案,当年郑氏被判何罪,范家便定同样的罪吧。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当初害人时,就应该明白,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前朝皇室是非不辨陷害忠良,朕顺应天命,自然该给郑家一个公道。”   太子恭敬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这还是新朝初建以来第一次对世家动手,元熙帝把这事儿交给他,对他不可谓不看重。   但原本已经定下的案子,又陡然生出波折。范氏家主突然改口,说自己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把刀,郑氏冤案,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不是别人,正是现任林家家主。   牵扯到一部尚书,还是一流世家,哪怕是元熙帝,也要慎重对待。这个案子,涉及到接下来的世家格局,已经不是太子的身份能够镇得住的案子了。   收到顾玄加急传来消息的顾淮之眼眸微沉,这案子竟然还牵出了林家?范婷为何没说?林家是郑氏冤案的变数,如若其中真有林家的手笔,那么范婷当初说的,元熙帝和顾玄五年后一前一后病逝,其中是否又另有隐情? 第100章   关乎到顾玄的性命,顾淮之不敢大意,派人加急连夜赶路将信送至京城,让顾玄多注意林家的动向。尤其是林家在宫里放的暗桩更要精心严查。   要知道,当年顾家可是离京十多年,林家却一直在京里待着。十多年的时间,林家在皇宫插一些暗桩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指不定上辈子的元熙帝就是这么中招的呢?   太过巧合的事背后总归有蹊跷,官场混久了,碰上事情不多想一点实在对不起身上那身官袍。根据谁最终获利最大谁的嫌疑最大原则,上辈子元熙帝和顾玄接连病逝,林家屁事没有还好端端地当着高高在上的一流世家,顾淮之很难说服自己上辈子顾玄之死会是巧合。   也怪范婷之前透露的消息太少,让顾淮之没想到林家身上。   随着顾淮之的信件一起进京的,还有宋璟大夫。没办法,顾淮之对顾府现有的大夫没信心,不管上辈子不知道他们看没看出顾玄中毒了,反正这一次顾淮之必须把危险提前扼杀。   宋璟可是顾淮之的老熟人了,这位可以说是看着顾淮之长大的,顾淮之让他回京多关注顾玄的身体,尤其注意毒.药这一方面,还要紧紧盯着林家,宋璟想都没想就应了。这十多年顾淮之一直无条件地支持他的医学研究工作,这个小忙必须帮啊!   至于顾淮之为什么突然把脑洞开到顾玄中毒这个神奇的角度,宋璟表示,他就一大夫,其他的事并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左右不过是朝堂之争,他这个大夫还是别费这个脑子吧。   就这样,宋璟带着顾淮之的期许一路往京城狂奔,结果一路风尘仆仆刚赶到京城,就听见最新消息:林氏当年和范氏联手诬陷郑氏通敌叛国之事证据确凿,郑氏冤案终于大白于天下。两家都已被打进天牢,就等着秋后问斩。   宋璟:……好像不用小顾大人操心了。   担心了个寂寞。   消息刚刚才放出来,百姓们正义愤填膺呢。离当初胡王大军围攻京城也没过几年,京中不少老百姓还记得当初自己一家有多绝望呢。更有不少人家的亲人死在了与胡人交锋的战场上。   林范两家通敌叛国,哪怕是前朝时期的事,老百姓们同样恨得牙痒,不少人已经在筹备泔水臭鸡蛋烂菜叶,就等着两家人行刑那天砸他们个满头包。   *   康郡。   顾淮之最近特别忙,修驰道这事儿安顺县已经有了经验,不用他再时刻盯着。年后其他几个县的县令也递交了一份发展计划过来,虽然在顾淮之看来还是很粗糙,但不得不说,这几个县令还是有两把刷子,都抓住了自己县的特色。比如云梦县内多湖泊,县令便以此为入手点,想带动部分百姓养鱼,养成后借助驰道卖向康郡各地,不愁卖不出去。还有决定养羊的,说羊不是爱吃草吗,我们这儿山坡上到处都是草,管够!不说鱼和羊凑起来就是个鲜字儿吗?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和云梦县的朋友联起手来坑…不是,是赚游客的银子!   顾淮之看着很是欣慰,然后从部曲中挑出部分有过养殖经验的部曲,把他们派去各县县令身边进行技术指导。意思很明确,你这想法不错,但不能胡乱瞎搞,万一把鱼羊养死了那不就麻爪了?   县令们表示十分感动,然后领着一帮人带着小本本开始记录养殖要点。   整个康郡忙得热火朝天,提前搞开发的安顺县吃到了第一口肉,京城那些受了顾玦等人煽动的游客接连进了康郡,现在其他县的驰道虽然基本竣工了,但当地特色还没搞起来,走在前头的安顺县就十分让人羡慕了。   尤其是仙女峰那几个景点,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网红景点,偶像们去了都说好,我人都到了康郡能不去瞅瞅?   旅游区最容易赚钱,顾淮之设计这几个旅游景点的时候就让人规划好了住宅和商业街。这帮游客一来,好家伙,那不差钱的做派,差点把农户们乐死。农户们本来胆子小不敢做点小买卖,但之前的小物件儿卖去府城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看着来了这么多贵人,农户们当下便大着胆子,挑着自己做的小物件儿就来到了商业街摆摊。   反正也不值什么钱,卖不出去也没亏什么。   摸着良心讲,这些小东西真没什么艺术价值,起码在这些看惯了好东西的贵客眼力根本看不上。但架不住顾淮之洗脑功力强啊,景区讲解员说了,来都来了,不如带点有趣的特产回去。贵重与否倒是其次,主要是留个纪念。看看这屏风,上面画的就是仙女峰和仙女湖。再看看这花篮,那可是我们安顺县的特色花篮,离开了安顺县就买不到啦。   国人四大无法反驳的理由:大过年的,孩子还小,人都死了,来都来了。   来康郡玩的就没几个差钱的,听着这讲解员说得十分有道理,纷纷掏银子买买买。当然,他们买的是景区官方销售点的精致商品,那里的东西看上去就上档次!   农户们的东西就没有人买了?并不是,他们的生意反而更好。要知道,现如今的贵族阶级那叫一个会享受,一个受宠些的主子身边起码跟着八个伺候的下人。尤其是他们这次还是出远门,更是带了不少部曲。这帮人地位低,但也有购买欲啊!好不容易出门一趟,来了个名士贵人都吹捧不已的地方,能不带点东西回去?官方店的东西他们买不起,小摊贩的东西也行啊!   这批人的基数可比主子大多了,一批游客招待完,农户们赚了个盆满钵满。   还有脑子灵活点的立即和家人商量上了,“日后来我们这里游玩的贵人肯定会越来越多,我偷偷去客栈看了看,再多来些人,他们的房间指定不够。我们这房子也挺大的,不如收拾收拾,再建两间房,便宜点让他们住?”   这么多的下人总得有住的地方,贵人们看不上咱们这房子,下人还能嫌弃?   别说,这思路还挺对,家里人一合计,最终拍板决定再建两间房,反正挣了点银子,要是想瘸了没人来,以后还能给孙子重孙娶媳妇用,不亏。   结果显而易见,这户人家成了大伙学习的榜样,让大家又发现了一条新的致富路。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顾淮之虽然担心顾玄的情况,心里还是欣慰不已。谁说百姓愚笨不可教化,现在不挺好?以往那是看不到希望只能麻木地过日子,现在顾淮之给他们的生活中注入了一点活水,让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不一个个的都聪明得很?都学会抢答了,自己就能想办法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哪还用官府提点?   更加让顾淮之惊讶的是,暗中观察了好几个月的乌日厉再次让人向他传信,说是想跟他谈一笔买卖。   顾淮之的眼神闪了闪,谈合作啊,这个可以有。合作好了双方利益绑一块儿,到时候再鼓动他们下山接受编户那成功率不就蹭蹭往上涨?   心里啪啪地打着小主意,顾淮之便再次亲切地接见了这位看起来有些冷酷的乌日厉族长。   乌日厉这次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来跟顾淮之谈合作的,现在安顺县的经济已经被顾淮之盘活了,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就跟坐了驰道马车似的嗖的一下就跑远了。想当年安顺县老百姓的日子跟他们山民没多大区别,现在也就短短一年时间,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得好的人家,现在都开始一个月吃上两回肉了!   怎么大家山下人的生活都在变好,就山民们还在原地踏步呢?   作为山民首领,乌日厉觉得这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似乎从安顺县修了那条神奇的木轨道之后,安顺县的日子陡然就变了。知道的认识那是木轨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通向仙女宫殿的通天仙路。族里的巫严肃地卜筮过,说这是天神庇佑,山民会在神的指引下过上天神一般的生活。   于是,乌日厉来找顾淮之谈生意了。   他要谈的东西很简单:山民自己酿的果子酒。山中多树,果树也不少,山民祖祖辈辈生活在山里,练出了一手酿果子酒的绝活。乌日厉拍着胸脯对顾淮之打包票,“我们酿的果子酒绝对好喝,比你山下酒肆里卖的酒好喝多了!”   说完,乌日厉还一脸嫌弃的表情,看上去是非常嫌弃安顺县当地的酒没错了。   顾淮之不由奇怪,“你们若是想卖酒,为何不自己去卖?”   以往也没见你们这么老实呀。   乌日厉更加憋屈,“我们卖,还不得被算计得亏掉底裤?”   山下人最是精明奸诈,以往和他们做生意就没少吃亏,现在安顺县赚银子的地方这么多,他们山民能不跟上吗?可恨山下人太过奸诈,乌日厉生怕族里那帮脑子不好使的东西被人忽悠的把原本值一斤肉的酒卖出一两菜的钱。   不然的话,乌日厉还能来找顾淮之?让人直接在山下摆摊不好吗,吃饱了撑的才跑过来求人。   乌日厉心说反正这府君也是个精明人,看起来只有他坑别人,没有别人坑他的份,旁人再奸诈也奸诈不过他。当敌人实在让人头秃,但和他合作嘛,妥了!   顾淮之:……风评被害,我哪儿奸诈了?我,顾淮之,本本分分商界人,踏踏实实父母官,懂? 第101章 继续修路   吐槽归吐槽,生意还是要谈的。顾淮之尝了尝乌日厉带来的果酒后,觉得这酒确实不错。虽然比不得顾淮之自己让人酿的高纯度白酒,但眼下这落后的生产力,拿大把粮食来酿酒,搁普通人家里都要被骂败家子的。山民那边,也不是谁想酿酒就能酿的。   不过到底是要进肚子的东西,对于食品安全这一块,顾淮之还是抓得挺严的。双方就果酒质检问题你来我往进行了深入交流,你来我往无数个来回。顾淮之每提一个要求,乌日厉的脸就黑上一分。说到最后,站在顾淮之身后的护卫都忍不住抬腿往顾淮之面前站了站,生怕乌日厉一个暴起扛起桌子给顾淮之来个脑袋开花。   看在顾淮之给出的定下十分良心,又能和景区官方纪念品店合作的份上,脾气暴躁的乌日厉捏着鼻子忍下了心里的火气,勉强同意了顾淮之许多“过分”的要求。   山下人就是事多,算了,反正也不会泄露核心秘方,就当给他个面子吧。   至此,顾淮之慢慢将山民都拉上自己的船,对日后鼓动他们下山的事情更有信心。   人骨子里就会向往更好的生活,山下哪怕经历了百年战乱,日子都比山上好过。现在顾淮之主动为山民提供了一条通向更好生活的路,顾淮之就不信了,他们尝到甜头后,还能继续忍受在山里与蛇虫猛兽相伴的日子。   康郡现在非常火,顾玦他们回京吹了康郡一波后,接下来跑来康郡游玩的人更是把康郡吹上了天。瞧瞧这驰道,多方便!这可是京城都没有的东西,现在他们优先体验了一波,能忍住不吹?   必须不能啊。   他们跑来康郡,要的就是“我跟着偶像的步伐见过了大世面”的优越感,接连好几天给在京城的亲朋好友写信,信里全是对康郡的夸赞,知道的是他们去了康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原地升天了。   福王也在领头的这波人里。这哥们儿一向没什么架子,出发的时候也没给顾淮之去封信,还是后来郑文襄给顾淮之的信件上提及福王去康郡的事儿,顾淮之这才知道自己的憨憨兄弟不远万里跑来看自己了。   想想还有点小感动呢。   跟着福王一起来的,还有无数价值连城的宝贝。这时候就看出福王的壕气了,这货大手一挥,特别豪爽地对着顾淮之乐道:“这些宝贝绝大部分都是我从父皇的私库里扒出来的,还有一些字画是我当年抄前朝逆臣的家抄出来的。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实在看不出这些东西到底哪儿好,索性全都给你送过来了。”   顾淮之无语地看着他,觉得这货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人傻钱多”四个字。   半个月前郑文襄来了信,信上除了提了一句福王已经动身前去康郡外,还仔细说了他以一人之力干掉林范两家的彪悍战绩。   原来当初范婷的异样,郑文襄也察觉到了。那会儿范婷落在他手上,又对他有上辈子的心理阴影,不知不觉就被郑文襄套出了重生的事。顾淮之去见范婷时,范婷已经被郑文襄折磨的精神不太正常了。结果顾淮之也猜出来范婷重生的事实,成为压垮范婷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彻底崩溃。   在范婷的口述中,上辈子范家家主死得蹊跷,没有任何征兆便暴毙而亡。郑文襄直觉这里头有猫腻,便一直盯着范氏家主的动作。正巧范氏家主这辈子被范婷一通危言耸听的话弄得心烦意乱,频频与林家家主联系。郑文襄就这样顺藤摸瓜地揪出了藏在幕后的林家家主。   至于中毒之事,林家在宫里的眼线确实有个善医的,背地里用毒也是一把好手,混得也不错,现在正是御前大总管最看重的徒弟,祖辈皆是林家的家生子,对林家忠心耿耿。极有可能听从林家家主吩咐给元熙帝下毒。至于顾玄…只能猜测是误伤了。毕竟作为朝堂巨头之一,待在元熙帝身边和他一起论政的时间不要太多。   顾淮之:……   行吧,都是大佬。范婷这个真`坑爹货,重生一次加快了自家的灭亡不说,还连带着把林家也弄死了,还是挺有能耐的。反正林家也不冤,上辈子还让范家背了全锅,这辈子赔命,没毛病。   危机解除,顾淮之彻底放下了心,带着儿子当起导游,领着福王在康郡玩了个痛快。   别人只能看风景,福王就不一样了,还能听顾淮之讲述风景背后的故事,以及扶贫工作的顺利进行,听上去就让人热血沸腾,恨不得扛着锄头跑去荒地里种他十亩地。   只有真的到了康郡,亲眼看着旅游区和其他贫困山村的对比,才知道这里的转变有多惊人。   福王虽然憨,但也不傻。看的时候心里就在琢磨,要是全天下的郡都如顾淮之治理的康郡一般,那盛世还会远吗?   父皇和皇兄果然没说错,顾淮之,国之柱石,能臣啊!   顾淮之见福王有意打听更多的消息,也没藏着掖着,把自己的经验全说了。福王听得晕头转向,最后就记住了顾淮之说的重点:要想富,先修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位回京城后,立即向元熙帝汇报了康郡的惊人变化,并向元熙帝提出要求:京城也该修通往各州郡的驰道,最开始就修去康郡的,阿淮有经验,肯定能办好!   元熙帝只想把这倒霉儿子的头给摁下去,傻蛋!朕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被顾淮之给忽悠瘸了。那小子故意对你透露那么多,就等着朝廷给他拨银子修路呢!   福王眼巴巴地看着亲爹,“那这路修不修啊?”   元熙帝满腔怒火就跟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嗤的一声就灭了,没好气道:“修!必须修!朕倒要看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娘的,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样都是儿子,怎么福王这憨货能和顾淮之差那么多?朕真的好羡慕顾琉啊!   文雅了多年的元熙帝一个没忍住,默默爆了粗口。   收到消息的顾淮之微微一笑,果然,憨憨的用处是巨大的,这不,直接弄来一条直通京城的高速路。   为了避免自己给户部尚书带来秃头危机,顾淮之还特别有良心地给福王写了一封信,信上说,修路之事,自己这边有许多商人急着把驰道修好后进京做买卖,愿意出钱帮官府修路。想来京城那边应当也有不少大商人对此感兴趣。天子脚下,豪富之家数不胜数,晋商闵商徽商都是财大气粗的主,只要他们感兴趣,朝廷根本不用发愁修路所出的银子。   福王也很懂,看完后立即进宫把这封信交给元熙帝。顾淮之现在只是郡守,原则上来说,不应避开刺史给元熙帝上奏,这叫越级上报。所以打了个擦边,让福王当了回传音筒。也好多给福王刷一刷元熙帝的好感值。   顾淮之是个厚道人,之前暗中利用了福王一回,这一手又给了福王一个大补偿,算下来福王稳赚不赔。   元熙帝目光复杂地瞅了福王大半天,心下暗叹一句,果然是老天疼憨人,这小子虽然憨,运气倒是不错。   能为朝廷省下一笔巨款的主意当然值得元熙帝重视,修一条从京城通往康郡的路,说着倒是容易,真正动工,按顾淮之那套雇佣模式,耗费的银子怕是要往百万两上走,国库都得空一半。户部尚书能直接把太和殿哭塌。   现在好了,有了顾淮之这封信,问题便迎刃而解。   怕商人们不愿意出银子?   那可未必。   随着福王那一批去康郡游玩的人回京,现在康郡正是京城最火爆的话题。那里的山不是山,是仙女的寝宫,那里的水不是水,是仙女的浴池。现在京城新风向,和好友出去喝茶,闲聊间不知道康郡的,都接不上话。   更别提还有顾淮之让人精心设计的纪念品,虽然材质并非珍品,胜在精巧雅致,十分符合读书人的审美,拿出来吹捧倍儿有面子。   就连顾玄都在一次宴会上含笑夸了一句康郡的果酒,这可是顶级世家的大佬,名士的风向标。他的话,就是接下来的潮流走向,广告效应一级棒,吸引的还都是家境优渥不差钱的贵族粉。   想当然尔,康郡出来的东西在京城随即水涨船高。   百姓们没什么感觉,只知道遥远的青州有个叫康郡的地方,那里就跟仙境似的,真是长见识了,赶明儿回老家了也得跟亲戚们吹一吹。   商人们看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了,现在康郡的东西供不应求,尤其是世家,那都是攀比的行家,你家有我家没有,这不就意味着我落伍了吗?   这是什么?这都是钱,是商机啊!   各大商户都已经开始安排商队前去康郡买一堆特色纪念品回京来卖了,然后就听到朝廷有意修一条京城通往康郡的驰道。   驰道啊,现在在京城的话题度也不低。毕竟这可是康郡独一份的东西。大商贾们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也能算出驰道修成后对商户的好处。   更别提他们还打听到,朝廷有意对捐款最多的商户减税。这可是一个大消息,好几家商户都暗中别着苗头呢,谁都不服谁,都想成为商会老大。   现在好了,现成的扬名机会,还是朝廷帮忙背书,又能打通了官府的人脉,虽然明面上白捐了银子,实际上的好处可是以往花钱都买不到的呀。   捐!必须捐!还得捐出气势来,不能堕了自家商号的名头!   京城这边商户们热火朝天地捐款比赛,康郡这边也一样。更因为康郡这边的商户已经尝到了甜头,对于捐款这事儿更加积极,每天都有人抬着箱子来顾淮之府上拜访,箱子里装的全都是黄金,就是想看能不能走后门把免税名额给定了。   说起来可能不信,顾淮之现在最大的烦恼,竟然是怎么拒绝一箱箱的金子。   作者有话要说:顾淮之:每天都在拒绝金山银山,我太难了 第102章 琐碎   康郡热火朝天地搞建设,青州其他几个郡的郡守坐不住了,纷纷跑去找陈刺史,怎么大家都是青州的郡,康郡就能这么优秀呢?刺史您不能偏心啊,我们也要搞发展!   陈刺史十分头疼,说实话,这位刺史真没什么经济头脑,要是问他农事相关的东西他还能答上来,问商业方面的问题……不好意思,这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完全不会。更别提顾淮之用的还是现代的商业模式,想让陈刺史搞懂里头的逻辑,那也是为难陈刺史。   自己都没搞懂,陈刺史更加不敢瞎做主张让其他郡跟着一起干了。   摸着良心说,当初陈刺史之所以答应顾淮之让他修路,一是因为顾淮之给他画的饼太香了,还十分可行;另一方面,陈刺史也存了别的心思,那就是让顾淮之这个年轻人吃点瘪,好知道郡守不是这么容易当的。顾家名声一向不错,就算顾淮之浪过头了,京城里不还有个顾玄给他收拾残局吗?总归不会把事情弄得太难看,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顾淮之就是来康郡攒经验的,必须做出点政绩才能顺势调回京高升。顾家绝对不可能不管他这个未来家主。   有个千年世家在后头撑着,陈刺史根本不怕顾淮之把康郡给搞砸了。   但其他郡守就不一样了,虽然也有不少郡守出身世家子弟,但是吧……档次跟顾家没得比不说,他们在家族里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人物。像顾淮之,嫡长孙,只要不出意外,妥妥的顾氏家主。其他人就不行,连嫡长子都不是,也就意味着后续分家拿不到核心资源。他们万一把一个郡给管崩了,身后的家族不一定会尽力把他们捞上来。   风险太大,陈刺史觉得这个头不能点。   但其他人不乐意啊!以往大家一起穷着也就算了,现在康郡迅速跑到大家前面,老百姓的日子也越过越好,怎么就不能学习一下康郡呢?人顾郡守说了,要想富先修路,太守大人,您得给我们银子让我们修路啊!康郡那边都摩拳擦掌准备修通往京城的驰道了,咱们不敢向康郡看齐,也得修条通往州城的驰道吧?   陈刺史简直要被郡守们逼疯,觉得自己的头顶日渐稀疏,变天后风一吹还觉得有点凉。   为此,陈刺史还特地把顾淮之叫过来,对着顾淮之大倒苦水。   被当成垃圾桶听了一耳朵苦逼事儿的顾淮之:……您跟我哭诉也没用啊,我又管不到他们,这不该是您这个刺史要处理好的事儿么?   就是处理不好才把你叫过来的啊!   陈刺史满心酸楚,修驰道不要钱的啊?一个郡修也就罢了,现在所有郡都想修驰道,整个青州府库的银子加起来也不够他们造的啊!   顾淮之算是明白了,这位刺史不是来找他吐槽的,而是想让他帮忙出主意的。顾淮之顿时脱口而出,“比起修通往州城的驰道,不如修去康郡的驰道!”   陈刺史:???我请你来是想让你想办法打消其他人的主意或者替他们弄点银子的,你咋张口就把驰道全划拉到康郡去了?青州州城都被康郡给压过去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话虽如此,但康郡现在已经扬名,每日来康郡的游客络绎不绝。各郡若是修了去康郡的驰道,本地的特产也能在康郡贩卖,精巧别致的,还能被商户带回京城。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啊。”   这个饼画的可真香!陈刺史心动了一瞬,又很快地清醒过来,“打住,想都别想,这驰道必须往我这儿修!你倒是说说,修路所花费的银子要如何办?总不能都向朝廷要吧。”   朝廷那边还要修通往康郡的驰道呢,若是效果好,日后肯定会修通往各州的驰道。陈刺史想想就替户部的何尚书感到头秃。   顾淮之无奈摊手,“各地风俗不一样,我又没去过他们那边,怎好信口开河?当初您给我的银子也不多,我不是也把郡内的驰道都给修好了?您就按我当初那个数给他们拨银子,若是不够,就得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当然,大肆征税逼迫百姓自然万万不可,不妨把目光放在各郡的大富商身上。不瞒使君,接下来要修的通往京城的驰道,青州境内这部分还得由下官来负责。现在各商号都抢着捐银子修驰道,一则能定下他们在商会中的地位,二则,下官给出的免税方案也让他们动心。不出意外,京城那边也会用这个法子,使君不如让他们从这方面入手?”   办法都告诉您了,您就自己看着办吧。想让我把饭亲自喂到他们嘴边,不可能的。   陈刺史若有所思,对顾淮之透露出自己私下给元熙帝透过信的事儿完全不在意。顾家大本营就在京城,顾淮之在康郡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没跟元熙帝通气才不正常。   解决完上司的烦恼后,顾淮之接下来的工作重心全部放在了乌日厉身上。这位山民族长现在对朝廷不再像之前那样仇视,顾淮之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温水煮青蛙,把他们全都忽悠下来。生产力低下又刚经过战乱的社会,实在缺人啊!劳动力是真的不够。   不过这事儿得慢慢试探,直说的话,顾淮之没准会被乌日厉一刀给砍了。眼瞅着又要过年了,顾淮之想着经过这两年的脱贫工作,百姓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也该给他们一点精神上的放松。   于是,顾淮之决定,今年的元元宵节,必须大办。夜市开起来,歌舞跳起来,各类杂耍快板说书灯会全都搞起来。忙活了两年,总得开开心心地过个好年。   为此,顾淮之还亲自邀请了乌日厉和他一起过元宵节。   山民们一向不过元宵节,不过乌日厉听顾淮之说的有趣,心中也微微发痒。说起来,自从和顾淮之合作后,他们山民的日子也好了不少呢。这可都是顾淮之的功劳,乌日厉觉得自己应该给顾淮之这个面子,并且表示,他们也有拿手绝活,到时候让族里手艺最好的那些人跟着一起下山,给大家表演几个节目,准保让人大开眼界!   这个可以有!文化交流,促进民族大融合啊。顾淮之连连点头,对乌日厉的这个提议一百个赞同。   不过,要举办大型活动,安全问题肯定要放在第一位。顾淮之除了让郡尉在当天安排士兵加强巡逻外,还把自己带来的部分部曲也安排去巡逻了,坚决打击一切犯罪行为。尤其要注意人贩子,抓住一个关一个。   事情太多,顾淮之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得了闲,回府后发现徐清漪也忙得很,让人装了十多辆马车的贺礼,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搬着东西,也忙得满头大汗。   顾淮之不由疑惑:“这都是要送进京的年礼吧,倒是比去年丰厚不少。”   徐清漪无奈笑道:“夫君事忙,想来是忘了,前段时间母亲来了信,说二弟的亲事定了。二月二那天办喜事,我们在康郡不能回京,只能多备点礼。正巧要往家里送年礼,我索性列了两个单子,把二弟的新婚贺礼也一并送过去。”   “我还真给忘了。”顾淮之一拍额头,“多亏有夫人在,不然我可要闹笑话了。”   “爹爹闹笑话,羞羞脸!”裹成一个圆球的顾燮十分大胆地取笑亲爹。见顾淮之看过去,小家伙一点都不怂,特理直气壮地开口道,“燮儿都记住了二叔要成亲了,爹爹还没记住,丢脸。”   说完,小家伙又深深叹了口气,惆怅地看着顾淮之,苦恼道:“唉,爹爹记性这么差,以后可怎么办啊?”   顾淮之还是头一回被人说记性差,吐槽他的人竟然还是他亲儿子,这感觉顾淮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只在徐清漪看热闹的眼神中迅速调整心态开始逗儿子,同样叹了口气,遗憾道:“唉,本来爹爹还打算元宵节那天带着燮儿一起去夜市逛一逛,但既然燮儿嫌爹笨,那爹爹还是不带燮儿去了吧。”   顾燮小朋友立即瞪大了眼睛,蹬蹬蹬跑过去抱住顾淮之的大腿,仰头萌萌哒地看着顾淮之,迅速开启了彩虹屁模式,“爹爹一点都不笨!爹爹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娘说了,爹爹让许多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是个了不起的人!”   见顾淮之还是不为所动,小家伙更加着急,手脚并爬将自己的小身子挤进了顾淮之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继续撒娇,“爹爹您就带我去嘛,我一定乖乖听话!”   亲儿子撒娇,这谁顶得住?顾淮之立即缴械投降,脸上宠溺的笑容挡都挡不住,“好好好,爹爹那天一定带你出去玩。不仅带着你,还有你娘也要一起去。咱们一家三口好好逛一逛!”   “哦~太好了!可以出去玩喽!”   小家伙呲溜一下从顾淮之身上滑下来,围着顾淮之和徐清漪兴奋地转圈圈,高兴得手舞足蹈。   徐清漪略有些诧异,“我也一起出门吗?夫君不是和乌日厉有要事商谈?”   “那也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这两年我都没好好陪过你和孩子,好不容易事情都走上正轨,我也该陪陪你们了。至于乌日厉那边,你不用担心,商议要事有的是时间,康郡近百年来最热闹的元宵节可就只有这一次,你啊,什么都别想,开开心心地跟着我玩一晚上就行。” 第103章 谈判   元宵节那天,顾淮之带着妻儿一同去了府城中最热闹的青宇街,但见街道两旁花灯如昼,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小贩的吆喝声、猜灯谜的辩论声、看杂耍的轰然叫好声不绝于耳。   顾淮之都忍不住感慨,真是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繁华的景象了。   站在顾淮之身边的乌日厉冷峻的眉眼亦温和了不少,真心实意地夸赞顾淮之:“他们能过上如今这般的好日子,全都是你这个郡守的功劳!我也要向你道声谢,这两年山民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我以头领之名向你保证,你永远都是我们最亲近的朋友!”   顾淮之心间微动,顺势道:“既然头领把我当好朋友,我也不跟你你见外,正巧有桩好事想同首领商议一番。”   “什么好事?说来听听,莫不是又有贵人向我们订果酒?”   “这倒不是。”顾淮之微微一笑,“果酒好喝,京城人也喜欢,一向卖得好。上回多买,是为了备着过年用。现在还没出节,想来那头应该不会急着要酒。”   “嗐,白高兴一场。”乌日厉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顾淮之,追问道,“到底是什么好事,府君你就直说吧!这说一半留一半的,我心里一点都不踏实。”   “首领不必心急,好不容易抛下事务出来玩,先玩个痛快再说。其他的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谈。”   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顾淮之,乌日厉是真的要揍人了。先提出来话头吊人胃口的是你,现在说出来玩耍不谈公事的也是你,你咋那么能呢?   殊不知顾淮之这是真的为他好,不然的话,忽悠他下山的话一说出口,乌日厉怕是过不好这个元宵。   街上的百姓认出来了顾淮之,这两年顾淮之有事没事就往基层跑,各个县的乡村他都走遍了,府城是他的大本营,顾淮之不可能不去走访一番。他那张脸极具辨识度,毕竟颜值高到这份上的男子真心不多,见过他一次之后就绝对不可能忘记。加上顾淮之的亲民路线,可以说,顾淮之应该是这几百年来,康郡百姓碰到的第一个如此接地气的大官了。所以顾淮之在民间的口碑十分好,康郡百姓一提起顾府君,那都要竖起大拇指,嘴里说上几句好话的。若是有那等混人敢说顾淮之的不是,那可是要被愤怒的百姓喷上一顿的。   顾淮之一路走来,便有百姓不停地向他道谢。更有摆摊的小贩激动地抱了一堆摊子上的东西往顾淮之身边的部曲怀里放,一个个热情得不得了,都说感谢府君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好的生活,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只能送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给府君,还请府君不要嫌弃。   顾淮之怎么可能收他们的东西?下乡实地考察过的顾淮之非常清楚这年头儿的老百姓有多么不容易。这点他们嘴里不值钱的东西,指不定就是一家人的指望,就盼着把它们卖了换钱,计划计划明年一家人的嚼用呢。   乌日厉在一旁看得若有所思,暗自思忖道,这应该就是山下人说的“民心所向”,山下人这样的热情,倒是从未见过。   顾燮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热闹的情景,看什么都觉得有趣。碰上卖面具的,自己也兴奋地买了张小猴子的面具带着,还吵着要吃糖葫芦,拿到了糖葫芦后又被不远处的打火花表演吸引了,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呆了片刻,这才兴奋地冲着顾淮之和徐清漪大喊,“爹,娘,火花!好厉害!”   那表演打火花的人正是山民,乌日厉见了,嘴角向上翘出一个得意的弧度,满意地点头道:“不愧是我们山上的汉子,没给我丢脸!”   顾燮闹着要去那边看看,顾淮之见他在奶娘怀里手舞足蹈,生怕他一个激动就从奶娘怀里滑下来,索性伸手将他提进自己的怀里。见周围不少人都让孩子坐在自己的肩上,顾淮之也有样学样,将小家伙举上自己的肩。   顾燮小朋友还是第一次坐在亲爹肩膀上,高兴地挥着手大喊道:“爹爹真好!我们去火花。”   乌日厉在一旁看了许久,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这个新来的郡守。看他的行事作风,端的称得上一句爱民如子,对亲儿子就更不用说,大庭广众之下一点大官包袱都没有,二话不说就把儿子骑自己肩膀上了。乌日厉觉得这动作没什么,但回想起以前康郡的那些官员,一个个张嘴闭嘴都是一些云里雾里的废话不说,还特讲究什么抱孙不抱子。别说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儿子骑肩了,就连稍微抱一下儿子都是不肯的。顾淮之的出现,真是打破了乌日厉以往对山下官员的印象。   但让乌日厉费解的是,明明顾淮之一直表现得很无害,但乌日厉却总觉得顾淮之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乌日厉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猛兽般的直觉曾经救过他无数次,但这一次,乌日厉自己都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他的直觉出错了。眼前这个人,有悲天悯人的仁善之心,能对老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看起来也不像是十分能打的样子。再看看现在抱着儿子乐呵呵看表演的顾淮之,怎么看都不像是危险人物,乌日厉觉得,自己大概是快老了吧,直觉不管用了。   然而等到过完元宵节,顾淮之郑重邀请乌日厉下山商讨要事那天,怒火高涨的乌日厉陡然反应过来,顾淮之这家伙,虽然不能打,但他脑子聪明,光用嘴皮子不用武力就能诱出他人心中的魔鬼。   这是一个比大巫更可怕的蛊惑人心的高手!   听到顾淮之说出让他带着族人下山的建议,乌日厉第一反应就是把手往腰间放,下意识地想拔刀把眼前这个胡说八道的王八蛋给剁了。然而一摸却摸了个空,气晕头的乌日厉这才想起来,自己和顾淮之碰面时,都会取下腰间的弯刀。真是失策,今天就不该把刀取下来!   然而顾淮之这个魔鬼还在继续蛊惑他,“即便这两年山民的生活有所改善,但和山下的日子比起来,还是差得很远。我一直都说,要想富先修路。然而山中修路艰难,又有蛇虫猛兽,并非落脚的好地方。眼下朝廷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只要你们下山自愿入朝廷编户,我便能做主,康郡百姓能分到多少地,你们一样能分到。另外,你们族里的祭祀信仰,我一概不插手。”   求同存异,尊重少民同胞的风俗嘛,顾淮之十分懂。   不得不说,乌日厉有一瞬十分心动,谁不知道山下的日子好过呢,他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山民好太多了。要不是打不过山下人,乌日厉也想带着族人下山来着。但山下人看他们就跟看未开化的野人似的,眼中全是明晃晃的鄙视。乌日厉又不是受虐狂,被人瞧不起还硬要往人眼前凑。别看这位年轻的郡守说得好听,到时候山民下了山,真要同山下人发生了什么争执,他难道真的会站在山民这边吗?   双方的文化差异太大了,一个不慎就得生出事端。就连律法都不一样,山民遵循的是山上头领为王的那套,对山下各种礼仪法度都不懂,山下人又狡猾,万一山民被骗了怎么办?山里规矩可是直接决斗生死不论,山下能这么干?   最重要的是,在山上,乌日厉就是整个部落的王,说句僭越的话,地位跟元熙帝没区别。要是下了山,还得听朝廷的,多憋屈。   乌日厉多骄傲的一个人啊,哪怕顾淮之把下山的好处吹上天了,乌日厉还是坚定地扛住了顾淮之的糖衣炮弹攻击。   不过顾淮之也不是省油的灯,上辈子什么难缠的客户没见过。顾爹当初把顾淮之踹去做了两年乙方,碰上的各类难搞的甲方简直数不胜数。跟那些奇葩甲方来,乌日厉这个一是一二是二的爽利暴脾气都可爱多了。   等到乌日厉的怒火慢慢熄下来,顾淮之这才放了大招,仔细向乌日厉分析,“陛下即位不久,天下初定,各路叛军也一一被收服。但还差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此时你若主动上表归付朝廷,陛下肯定不吝赐给你诸多赏赐,以你的身份,应当能封侯。”   然而自觉赚了银子的乌日厉并不被这些重赏所迷惑,赏赐虽重要,骨气不能丢!   顾淮之叹了口气,把话说得更直白,“你应当听过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往你们的先祖也是要向山下朝廷俯首称臣的,你不过是跟着先祖的步伐做同样的事擦了。没什么丢人不丢人的。另外,若是你们在山下待得不顺心,再跑回山上去,朝廷也不会浪费兵力进深山。这事儿你们先祖也没少干,反正在深山老林中,精锐之师碰上你们都得头疼,又没什么好处,朝廷也不耐烦浪费人力和财力。”   乌日厉正想拍桌子吼上一句你这是看不起谁呢?脑海中猛然灵光一闪,蓦地反应过来:对啊,我可以先向朝廷称臣,当朝廷立起来的牌坊,把好处拿了再说。要是山下人背信弃义,大不了又回山上去!   顾淮之见乌日厉神色有所动摇,显然是听了进去自己的话,开始仔细考虑下山的问题。念及此,顾淮之心中也忍不住感叹,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可算是快把这只青蛙给煮熟了。至于上山?嘿嘿,想多了,山下日子这么好,谁还惦记着回去过挨饿受冻担惊受怕的苦日子啊。   明晃晃的阳谋,你能拒绝得了吗?   最终,乌日厉还是点个头。顾淮之将此事告知了陈刺史,由陈刺史上奏元熙帝,康郡山民头领乌日厉感念圣恩,愿带山民下山,谨遵圣人教化,以报浩荡皇恩。   这是元熙帝登基以来第一个不需要动兵就主动臣服的山民部落,这等大事,必要记载史书之中,彰显帝王雄才大略。   以一己之力劝说乌日厉下山的顾淮之,自然又在元熙帝心中加深了国之栋梁的形象,履历中又添了一笔夺目的功绩。 第104章 晋升   乌日厉答应下山这年,正好是顾淮之在康郡待的第三年。官员三年一考评,顾淮之这三年在康郡干出的成果众所皆知,发展了当地的经济不说,还把难搞的山民也劝下山主动向元熙帝递了臣服表。这么一桩一桩的事数过来,顾淮之这三年也称得上一句功绩累累。再加上一个正任吏部尚书掌百官铨选的顾玄,几乎所有人都认定顾淮之今年考评过后便能回京,而后一路青云直上,拜相不过是早晚的事。   然而让人惊讶的是,顾淮之竟然决定继续留下来。主要是康郡这边的旅游业也才刚起步,了解其中道理的官员真不多。要是随便换了个什么也不懂的郡守过来,那顾淮之这三年的努力怕是要泡汤。   再说了,还有乌日厉呢。别看这家伙在顾淮之面前挺客气,当初这位可是在陈刺史面前都敢动刀子的狠角色。乌日厉刚刚带着族人下山,顾淮之要是回了京,碰上一个不太看得起山民的郡守过来,一个不注意就能点燃乌日厉那个暴脾气,到时候乌日厉一怒之下跟朝廷翻脸又带着族人回山上了怎么办?这么多的劳动力,多大的价值啊。   说到底,顾淮之还是放心不下康郡,并把自己的想法写信告知了顾玄。   顾玄当即表示明白,转头就跑去找元熙帝聊天。两人家长里短一通瞎聊,话题自然而然就聊到了顾淮之头上。   元熙帝哪能忘记顾淮之这个大功臣,立即问顾玄,“今年的官员考评,阿淮必得评上优等。你可不能因为彰显自己的公平公正就委屈了他!”   说完,元熙帝还在那儿嘀咕呢,“按他的功绩,今年必能回京。再历练几年,那就是一个储相。”   顾玄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道:“不瞒陛下,这小子前些日子给微臣来了信,说是不大放心康郡,想在那边多待三年。”   没等元熙帝开口,顾玄又继续补充道:“说来也是那小子实诚,生怕这会儿急着进京,怠慢了陛下新封的永顺侯,也想再多为康郡老百姓做点实事,再多吃点苦,历练三年后,才不辜负陛下对他的一片提拔之心。”   元熙帝顿时感动了,多好的臣子啊!急朕之所急,忧朕之所忧,这才是大臣们的典范!   康郡那地儿元熙帝年轻时也去过,对那儿的印象除了艰苦两个字就没别的。哪怕这三年顾淮之把康郡建设得大变样,元熙帝毕竟也没再亲自去看过,印象中那地方还是一山沟沟。   顾淮之一个打小就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心甘情愿地待在那山沟沟受苦,这不是忠君爱国是什么?   换成其他人,元熙帝可能没那么大的感触。但元熙帝也算是看着顾淮之长大的,对顾淮之有着类似“自家孩子”滤镜的天然好感,再加上顾淮之本人也十分争气,所以顾玄这么一说,效果出奇得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元熙帝感动完后大手一挥,直接给顾淮之升了官。你说你舍不得康郡百姓,但你立下那么多的功劳,你要是还在原地踏步,那这次考评,就没有官员能够晋升啦!于是,顾淮之就摇身一变,从康郡郡守直升为青州刺史,成为了近七百年来最年轻的刺史。   要知道,刺史这位置,哪怕在实行九品中正制的时代,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得上的。就算顾淮之出自顶级世家,但顶级世家又不是只有顾氏一家。越往上走,官职越少,世家之间的竞争也越激烈。刺史这位置,一帮中年世家子争破头,哪有小辈出头的份?   偏偏天时地利人和都让顾淮之给占了,人家凭本事给自己升的官,有意见的通通都得憋回去。   京城那帮原来为顾淮之选择外调的人现在纷纷觉得脸疼,他们当初以为顾淮之脑子有毛病才做出这么个跌破人眼睛的决定,结果人家顾淮之用了三年时间给了他们狠狠一巴掌:不是顾淮之脑子有病,是他们见识浅薄,错把鹓鶵当成了山鸡。   顾淮之接到这个任命也很惊讶,这升官速度,说出去都得惊掉人的眼珠子。二十五岁的三品大员,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啊。   整个康郡百姓都替顾淮之高兴,本来他们以为顾淮之要回京城了,心里怪舍不得的,私下里万民伞都准备好了,就等着顾淮之离开那天搞个大新闻。结果天降喜讯,顾淮之升为青州刺史,不回京城,还留在青州呢!   康郡百姓这下高兴了,虽然府君升为使君后肯定不住在康郡了,但康郡作为使君最初施展身手的地方,按使君那喜欢乱跑的性子,能不回来看看?   留下来好啊,这样大伙儿就不用担心新来的府君不擅处理庶务,把康郡大好的形势给破坏了。   青州其他郡的百姓听闻了这消息,心下也兴奋不已,偷偷讨论道:“听说康郡那边现在日子过得可好了,出门有什么驰道,乡下进城都方便得不得了,还有什么名胜古迹,好多京城里的贵人都往那儿跑。我有个亲戚在康郡,早几年家里还穷的吃不上饭,现在都盖了新屋,给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儿,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这我知道,就是顾使君当初去了康郡当郡守时,康郡才变得越来越好的。现在康郡那边都说顾使君是神仙下凡呢!”   “嗐,你们尽说些没用的。我就想知道,顾使君现在升官了,整个青州都归他管,那咱们以后是不是也能过上跟康郡百姓一样的好日子?”   这问题问得妙啊!青州其他几个郡的郡守心里也嘀咕着呢。现在好说话的陈刺史已经被调回京了,换上的顾淮之肯定不如陈刺史好说话,他在康郡那些动作,几个郡守心里也是服气的,现在就想抱顾淮之大腿,请大佬把他们带飞,就是不知道顾淮之愿不愿意把腿伸过来让他们抱。   没办法,之前顾淮之一心扑在康郡的发展上,忙得脚不沾地,连陪妻子孩子的时间都没多少,更不用说抽出时间和其他郡守聚会聊天增进感情了。   认真算下来,这几位郡守,也就是当初陈刺史为顾淮之办接风宴时见过顾淮之一面。结果现在顾淮之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大家还是不熟,这就有点尴尬了。   顾淮之一点都没在意他们的纠结之处,上任后立即雷厉风行把人叫过来开会,先提出一个青州的三年发展规划的总方案,然后让几个郡的郡守分别说说自己对自己治理下的郡有何看法,也写个三年计划上来。   经过连续一个月的开会——写计划——计划被驳回——重新写计划的魔鬼精神摧残后,奄奄一息终于从顾淮之手里逃出一条命的郡守蓦地明白了新任领导的行事风格?那就是:你们都给我好好干活,少想些有的没的,勾心斗角耍阴谋诡计通通滚蛋,我要的是有真本事还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   这也确实是顾淮之给他们的一个下马威,早先陈刺史还在的时候,顾淮之就看出来陈刺史脾气太软,压不住底下这帮郡守,也就慢慢地养大了他们的脾气,一个个都是阳奉阴违的高手。   顾淮之没那么多时间处理他们之间的这堆破事儿,内掐掐什么呢,显摆你的头最像针尖了吗?这种人际关系的处置最是难办,一个弄不好就是里外不是人。顾淮之全都不惯着他们,一视同仁,通通给我开会写报告。还有心思搞小动作,多半是闲的,多写几份规划就没事儿了。   事实证明,这招非常好使。一个月下来,六个郡的郡守从此建立了深厚的战友情,以往有矛盾的都相逢一笑泯恩仇,决定听从顾淮之的指挥,手拉手,齐心协力为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做贡献。   顾淮之对此表示十分满意,一个个的都不傻,逼急了都能爆发出惊人的才智。有这样的本事,用在内斗上多浪费啊,现在就到了他们发光发热的时候了。   郡守们消停了,顾淮之也没打算继续折腾他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同事,他们的事情做好了,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顾淮之看得很明白。   于是,顾淮之也没藏着掖着,给他们上了一堂丰富多彩的经济课,差点震碎他们的三观。出来后,郡守们整个人都恍惚得不得了,脑子里仿佛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个说原来商业这么重要啊;另一个说呸,士农工商,商贾低贱,这可是一贯的道理,怎可违背祖宗之法重用商贾?   不管郡守们内心受到了多大的冲击,顾淮之依旧淡定自若。等他们冷静下来后,顾淮之就拍拍手宣布,先给他们三个月的时间搞试点,除了已经步入正轨的康郡外,其他五个郡,哪个郡在这三个月中取得的政绩最佳,接下来顾淮之就重点帮扶这个郡。   有竞争才有动力,这话一出,整个青州都跟进了凉水的热油锅似的,立即炸锅了。 第105章 步入正轨   事实证明,朝廷官员一旦动员起来,效率还是挺高的。三个月后,顾淮之收到了一份极为满意的答卷。   这年头儿能混成一郡之守的,真不是什么菜鸡。以前那就是惰性发作混日子,现在顾淮之给他们搞了个竞争模式,这几位郡守立即把原来用来偷奸耍滑勾心斗角的聪明劲儿用在了如何带领本郡百姓脱贫致富上。   三个月下来,六位郡守齐刷刷黑瘦了一圈。顾淮之一看就知道,他们这三个月没少跋山涉水下基层。   这就对了嘛!顾淮之心说你们之前连郡内百姓的生活都不了解,算什么父母官?现在多好,顾淮之随便抽问一下某个县的情况,郡守们都能对答如流,这才是人民需要的好官啊!   康郡隔壁的颐郡郡守给了顾淮之一个大惊喜。这位郡守虽然年纪最大,但头脑比其他人还灵活。另外四个郡的郡守还在为接下来的发展方向头秃的时候,这位郡守已经联系上了新任康郡郡守,说咱们都是邻居,互通有无比其他郡方便。现在康郡已经成为青州的领头羊,甚至比州城还繁华。去康郡的游客那么多,只看山啊湖的未免太单调,我们颐郡也有不少美景啊,不如我们来个合作,游客们去康郡玩够了,再让带路的提一嘴颐郡。反正也不远,游客们来都来了,不如多看几个地方的风景?   当初顾淮之刚任康郡郡守时,安顺县县令还向他倒过苦水。说是安顺县百姓有不少人羡慕颐郡的日子好,偷偷搬过去好多人家,搞得安顺县人口少了不少。现在搬过去的那帮人都在后悔,问就是当初不该眼皮子浅拖家带口去了颐郡,现在只能眼红老家的亲朋好友的红火日子。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没少吐槽,颐郡郡守之前下乡明察暗访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听了个全乎,当即觉得心都被扎穿了。好在这位郡守心理素质非常不错,换个身体不大好的人听了怕是要当场气出心梗,这位郡守顽强地撑住了!哪怕气得浑身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也撑住了,没让随行的人跳出去问这几个百姓的罪过,默默走了。   别看他脸上不在意,心里一直没过去这个坎。翻来覆去思忖了许久,终于让他想出办法来了,想立马超越康郡那是不可能的,但打不过它我可以加入它,了解对手的一切实力后再暗中使劲儿争取超过它这不就得了。   至于康郡郡守会不会答应他的问题……颐郡郡守表示,只要脸皮够厚,一切难题都不是难题。再说了,新上任的康郡郡守还是个年轻人,他这个老家伙,正好可以倚老卖老耍一回无赖嘛。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颐郡郡守成功抱上了康郡的金大腿,双方达成了友好合作,康郡还向颐郡提供了人才和技术的支持,羡煞一众同僚。   不过其他人也没闲着,在了解过康郡的发展路程后,几人琢磨了许久,又下乡实地考察了一番,觉得自己郡也能搞出自己的特色来。有人把重点放在了养殖上,认为前来青州的人日益增多,酒楼的肉应该供不应求,他们可以朝这个方向发展。也有的觉得冬季就缺点青菜,翻阅古籍发现有人提过冬日暖房种菜的法子,摩拳擦掌地想试试。   顾淮之充分肯定了他们想法,然后在他们充满斗志的眼神中给了他们一队宣传队。   你们以为你们说什么老百姓就会撸起袖子跟着你们一起干吗?天真。多少百姓世世代代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让他们种地他们绝对没二话,让他们干别的,他们心里一准儿打鼓。冬天种菜也好,养牲畜也罢,那都是要钱的。寻常老百姓心里没把握谁敢冒这个头轻易尝试啊?   到时候,政令下行,闹个民怨沸腾,岂不是得不偿失?   顾淮之当初能在康郡放手干,那都是靠银子砸出来的。老百姓拿了银子才对他这个郡守有信心。其他郡守……说实在的,老百姓这些年对他们根本一无所知,连个名字都不知道,谁乐意跟着他冒这个风险啊?   这个时候,宣传队就格外重要了。郡和郡之间的联系倒也算丰富,前几年康郡的建设搞得红红火火,其他郡的百姓也有所耳闻。现在宣传队再去其他郡走一走,吹一吹康郡的现状,再给大家画大饼,说新使君说了,让大家都向康郡学习,给大家想致富的法子。现在路也准备修了,以后府君会告诉大伙儿,咱们该干点什么活。咱们庄稼把式不怵田里地里的活,只要跟着府君好好干,争取三年后咱们也过上康郡那样的生活。   宣传队不光在各郡的县城内吹,还下乡跑去跟农户们唠嗑,这一圈走下来,效果十分之好。基本上青州的百姓都知道使君要带着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了,要好好听自己府君的吩咐,该干啥干啥,碰上难题就去找官府帮忙,他们有专门负责这方面的人才,尽可能避免大伙的损失。   说实话,真敢把家底砸进去跟着官府干的没几个,但拨出一笔银子做个尝试的真不少。   现在的青州百姓,谁不想过上康郡百姓的好日子呢?   正是因为宣传队打通了百姓们的抗拒,是以郡守们的政令通行无阻,百姓们配合奇高,还特兴奋,胆大点的还敢直接问官府派来的主事,说咱们弄这个暖房真能种出菜来吗?这可是村里所有人攒出来的银子,就这么一个暖房,你们可得好好建啊!   这些日子郡守也经常下乡,百姓们自觉是跟郡守说过话的人了,对官府的主事自然不如以往那么惧怕。   主事们心下虽然无奈,却也好脾气地跟村民们仔细解释。没办法,郡守最近都为这事儿愁得睡不着觉,下乡时对老百姓也客客气气的,他要是在这儿耍威风,下回郡守来了,百姓告他一状岂不糟了?   说实在的,这些小衙役小主事,心中对顾淮之是颇有怨言的。当初的日子过得多悠闲啊,现在每天累成狗,谁能乐意?   顾淮之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透露出自己今年年底打算给大伙儿发年终奖的消息。干得好的,考评为优等的,拿到的银子最多。尤其是负责跟老百姓打交道的衙役主事,根据各自的风评和政绩,发放的银子不等,但最低档也有他们半年的薪俸。郡守的奖励由刺史亲自发放,县令的奖励由郡守发,接下来的小吏衙役的奖励就由县令亲发。   钱永远是最好的动力,这消息一出,心里有意见的小吏都把怨言给憋回去了,努力加班加点干活,就等着年底考评时拿个优,多挣点银子回家。有实际的好处,又倍儿有面子,还能在上峰面前露个脸,这机会,谁不争谁傻!   底下人干活的动力满满,统领全局的顾淮之就慢慢闲了下来。正巧得空来给顾燮开蒙。   顾燮也快五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见着什么都觉得稀奇。前几天见了府里的大白鹅,一个劲儿地说鹅毛好看,愣是揪住了大白鹅的翅膀,从上头薅下几根毛来。现在那大白鹅见了顾燮就使劲儿往前冲,伸着脖子想给顾燮脸上叨一口,照看顾燮的两个大丫鬟已经因为护主被大白鹅彪悍的战斗力啄了个浑身青紫,告了假在家里休养来着。   顾淮之生怕儿子冷不丁长成个熊孩子,赶紧把人抓过来让他念书。   顾燮是真的聪明,但凡顾淮之给他讲的东西,就没有让顾淮之讲第二遍的时候。但皮起来也是真的皮,顾淮之让他背书,他转头就把书架弄得一团糟,还振振有词和顾淮之解释,说这些书上的字儿他都认识了,想找些生僻字长长见识,谁知道这书架上的书这么不经翻,拨两下就乱了。大有一种是书架先动的手的架势。   顾淮之正要沉下脸批评他一番,小家伙已经机灵地揪住了顾淮之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认错,说下次再也不敢了。那小模样,谁见了都得心软。   顾淮之万万没想到,自己镇得了郡守忽悠得了皇帝,年纪轻轻就执政一方的厉害人物,竟然会在亲儿子身上翻了船。   以往碰上再大的困难,顾淮之都能迅速想出应对之法。但面对这么一个又聪明又皮还特嘴甜的儿子,顾淮之是真的麻爪了。   打吧,舍不得;骂吧,又不忍心。   正在顾淮之头疼的时候,乌日厉给他带了个人,正好解决了顾淮之的这桩心病。   乌日厉这回来,是打算把自己的儿子扔给顾淮之,让顾淮之给他安排个学校,学点山下人的东西。   山下的各种礼仪法度乌日厉不大看得上眼,但学堂里夫子教的大道理,还有各种书籍,乌日厉还是十分认可的。要不怎么说山下人聪明呢,多读书自然就能开智。   为了避免山下夫子心怀不轨把他儿子给教歪了,乌日厉还特别心机地选了他十四岁,按山上的算法已经成年的儿子交给顾淮之,为的就是学了山下人的本事后好好带着族人过好日子。他们现在已经下了山,可别让族人被山下人给坑了。   跟着乌日厉一起来的,还有个约摸三十来岁的中年文士,五官生得颇有几分凌厉,神情却极为温和,目中更有一番看尽世态炎凉的超脱之态,风度让人心折。   见顾淮之好奇地看了这位文士一眼,乌日厉也不瞒着,顺嘴就将这人的来历倒了个干净,“这人在山里乱走差点被熊瞎子给逮住,寨子里的人把他救了。好不容易休养好了,又说想见见你。我见他有几分见识,天文地理都能说几句,就把他带过来了。”   话里话外虽然都透着嫌弃,但乌日厉话中的亲近之意不似作假,显然对这中年文士印象颇佳。   顾淮之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忽而皱眉道:“我见你颇觉面善,敢问当年你我二人是否在哪儿见过?”   中年文士微微一怔,目中露出怅惘之色,良久才道:“草民并未见过使君,不过草民祖上倒是与使君府中有过往来,草民肖似生父,想来使君该是见过我父。不过照使君的年纪,那会儿应当还未记事。”   “敢问先生贵姓?”   “在下姓徐。”   徐,顾淮之脑中灵光一闪,久远的记忆愈发清晰,这是当年接任顾玄的相位,自尽殉前朝的徐季陵徐丞相的后人! 第106章 不朽   徐季陵之死一直都是顾玄心中的遗憾,顾淮之当年离京时也见过徐季陵一面,那会儿顾玄刚辞官,准备带着一家人回虞川,徐季陵还特地过来为顾玄送行来着。   既然是故人之后,顾淮之自然不会拿面子情那一套糊弄人,连忙请了这位徐先生上座,又命人呈上热茶,仔细问了问他的近况,这才知道,原来此人正是徐季陵的幼子,当年梁肃攻破京城时,徐季陵慨然赴死,家人在他的安排下平安离了京。   却不料世道愈发乱了,流民疫病肆虐,徐安的母亲兄弟俱都染病亡故,唯有徐安命大,撑了过来。家道中落,从高高在上衣食无忧的权相幼子沦为无根浮萍,徐安心中本有一股戾气,后从阎王殿上走了一遭,倒让徐安大彻大悟,看透红尘疾苦,颇品得几番禅意。这些年,他独自一人走遍了齐朝境内有名的山山水水,还一路西行见识了许多边陲小国的风景,心性见识绝非常人可比。   顾淮之听得心旌神摇,忍不住感叹道:“先生果然大才,这等经历,鼠辈庸才不可及也。这些年,祖父每每提及先徐相,心中都大为悲痛。若是祖父知晓徐先生的消息,定然大感欣慰。”   徐安微微一怔,不由笑道:“不料顾相竟然还记得我父亲。”   “徐相那样的忠义之士,天下何人不知?好在永顺侯将先生带了过来,不然,我在青州待了好几年,竟然不知先生也在此处。若是让祖父知晓了,定然得将我好好训上一顿!”   顾淮之这人天生就有一种本事,不管什么话,从他嘴里过一遍,就显得格外真诚动听。   徐安虽然也就比顾淮之大上十来岁,但其前半辈子经历之坎坷,绝非顾淮之能想象的,尝尽了人情冷暖,自然也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等闲的奉承话都不能让他动一动眉毛。但顾淮之这话,本就带了五分真心,再从他嘴里过一遍,便成了十分真情。   徐安听了,不免也跟着叹了一句,“难为顾相挂念了,家父已经故去多年,如今还记挂他的人,不多了。”   一旁的乌日厉听着他们二人聊着聊着就伤感上了,不由皱了皱眉,开口打了个岔,“合着你们还是认识的啊?我说这家伙看着就不一般,看来我把他带来见你是带对了!”   因着顾淮之看上去对徐安的印象十分不错的样子,乌日厉便忍下了之前把徐安五花大绑一通拷问的事实,反而还给徐安扣了个锅,“你说你们两家本来就是认识的,你想见顾使君,怎么还让我带你来呢?”   徐安也有点尴尬,总不能说自己本来就想去康郡看看那里有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神奇,没打算借着先父的名头来见顾淮之。谁知道一进山先是碰上了猛兽,然后又被你们给绑了呢?不过见了百姓大变样的日子,又见山民提起顾淮之都极为尊敬,徐安这才起了心思想见一见这位年轻的使君,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竟然这么有本事。   顾淮之自然不知道徐安的心路历程,见徐安略微有点尴尬,顾淮之只当没听见乌日厉刚才的话,转而岔开了话题,问乌日厉,“你家这孩子长得倒是精神,叫什么名字?可会说官话?识得几个字?”   乌日厉伸手将站在自己身后的儿子拖了出来,拍着半大孩子的肩爽朗道:“他叫桑罗,山里话的意思是勇士。官话倒是能说得流利,字就不认识几个了。喏,也就是这些日子徐先生在我家,粗略教了这小子几个字。”   顾淮之心里给乌日厉点了个赞,心说乌日厉不愧是我的好朋友,这助攻漂亮!   既然乌日厉提到了徐安教桑罗识字的事儿,顾淮之也就顺势挽留徐安,“先生既然愿意教桑罗,不若就和桑罗一道儿在我府上住下,我立即让人拨出一个大院子,先生喜欢什么,尽管吩咐。”   说完,顾淮之又看向桑罗,放柔了声音,“你也是,想把院子布置成什么样只管说出来。”   徐安含笑看了顾淮之一眼,低头抿了一口茶方笑道:“使君这般诚心相邀,在下怕是不好拒绝了。也罢,还请使君差人去康郡的士子居将我的行李带过来吧。”   顾淮之大喜,又顺势提道:“不瞒先生,我家中还有个顽童,平常倒也有几分机灵,不过五岁,已然能背《论语》,只是有几分淘气,每每闯了祸又惯会哄人,倒让我狠不下心来管教。先生可有意再多收一个学生?”   早在和徐安交谈时,顾淮之便动了请徐安为儿子师的心思。一则他自己精力不够,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五六岁的小孩子正是培养良好学习习惯的时候,就算顾燮天分高,也经不住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折腾。   二则,徐安见多识广,对于各地风土人情以及时下的朝政大事都有不凡的见解。他来当顾燮的启蒙老师,绝对不会埋没了顾燮的天分。   只有在考虑顾燮开蒙问题的时候,顾淮之才会遗憾自己这次没有进京。要不然,有顾玄在,那真真是一人能顶千千万万的名师。   徐安也不扭捏,他虽然博学广记,满腹经纶,却无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之气。顾淮之待他真诚,他心下感激,想着自己接下来也没什么计划,便干脆地应了此事。毕竟徐安之所以会来康郡,一是徐季陵的旧居在那儿,现在被顾淮之打造成了热门的旅游景点。二嘛,也是徐安的好奇心犯了,想看看顾淮之到底是个什么样厉害的人物。康郡那一次次的骚操作,不止朝堂关注,天下有识之士也在研究康郡崛起之奥秘。顾淮之这个名字他们自然也不陌生,有夸他天才的,也有说他剑走偏锋是奇才的,都对他的头脑有诸多好奇,也想看看他还能搞出什么大新闻。   现在有了近距离接触顾淮之的机会,能收到第一手消息不说,不明白之处还能亲自问一问顾淮之。这么好的吃瓜……啊呸,是见证传奇的机会,徐安觉得,自己绝对不能不错。   顾淮之大喜,可算把小崽子的启蒙老师给找到了!要是他再胡闹,徐安打他手板,自己绝不心疼!   然而作为一个机智的小朋友,顾燮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挨打受罚呢?聪明孩子调皮捣蛋的方式跟一般小孩子是真不一样,顾燮皮起来都让人找不着把柄,更兼遗传了顾淮之的好口才,每每都能说出一堆歪理,因着年纪小,更显出他的可爱。   不过,这也难不倒徐安。   顾燮坐不住,没耐心,徐安就开始套路他,笑眯眯地跟顾燮和桑罗讲故事。徐安可是走遍了诸多国家的牛逼人物,随便拎出一个地方的见闻都是一个新鲜又有趣的故事。顾燮和桑罗听得入了迷,正要继续听下去,徐安却闭了嘴,留了一半怎么都不开口。   顾燮急得直挠头,围着徐安转了好几个圈,撒娇卖萌都用上了,徐安却不吃这一套,老神在在地指了指凳子,悠悠道:“等你们好好完成我留下的课业,我再把这故事说完。”   顾燮二人便蔫头耷脑,老老实实地往凳子上坐了,一人小声念书,一人严肃地提笔开始练字,看上去倒很是和谐。   站在窗户外偷看的顾淮之这才放了心,臭小子没挨打,真好!又得意,可算有人能治治他的性子了,我再也不用担心我儿子长成一个熊孩子了。   日子便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各郡在郡守的打鸡血拼业绩之下,做出的成绩都不错。百姓的生活不说和康郡持平,比起以往也有了大变化。因为大多做的都是时间短来钱快的行业,比如养殖冬日种菜,青菜长一茬卖一回,牲畜养个一年半年,出栏了到手都是现钱。   白花花的银子拿在手上比什么好话都有用,都不用宣传队再去给他们洗脑,老百姓们已经自发地琢磨起来自家接下来该弄点什么东西了。   每个郡都向前迈了一大步,整个青州的成绩便分外喜人。户籍税收一年比一年多,到了顾淮之的又一个考评年时,青州的税收已然从原先的倒数飙升至前三,乐得户部尚书天天在元熙帝跟前夸顾淮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顾淮之的亲祖父。   毫无意外,顾淮之这次的考评又是优等。青州一应事务都已步入正轨,顾淮之想着自己的政治资本也已经积累的差不多了,便决定回京继续刷资历,争取过几年再成为最年轻的尚书啥的。   顾淮之回京这天,州城驰道两边挤满了前来送他的百姓。各郡的百姓知道顾淮之要回京了,连夜坐驰道马车赶至州城,就为了给顾淮之送行。   乌日厉和几位郡守站在最前面,目中满是不舍。更让顾淮之动容的是,前来相送的百姓自发为他准备了万民伞,见顾淮之接了伞,众人立即呼啦啦跪了一地,红着眼眶,一边抹泪一边大喊:“使君之恩,永世难忘!祝使君前程似锦,身体康健!”   声音传出老远,隐隐还有回声。   顾淮之先是一愣,而后也红了眼,郑重地将伞收了起来,对着众人深深一揖,朗声道了一声谢,而后飞快地上了马车,不想让众人看见他流泪的模样。   车夫鞭子一抽,马儿撒开了四蹄狂奔起来,道路两边的百姓自发地追着马车跑,嘴里还不断地叫着顾使君,来回说着些祝福话。   顾淮之心中滚烫,被一股陌生而温暖的情绪包裹着,久久无言。   一心为民做实事的官员,百姓们会用最淳朴的行为来回应他的恩情,将他牢牢记在心里,他的功绩万人流传,哪怕是他日改天换日,顾淮之的功绩也会留在每一个青州百姓的心中。   惟有立德扬名,可以不朽。 第107章 回京   京城。   顾淮之一行人刚到城门口,眼尖的顾府管家立即迎了上来,殷勤地向顾淮之问安。   顾淮之顺势问了问府中情况,管家弯着腰,恭声答了,“回长公子的话,府中一切安好,这几年多添了人丁,更加兴旺了。”   一旁的徐清漪心中暗暗点头,这些她心中也有数。他们一家在青州待了六年,顾凝之和顾洄之几人都陆续成婚,如今顾府第四代都有好几个。   顾燮来了兴趣,顿时乐道:“这下可好,回府后有弟弟妹妹陪着我玩了!”   “你啊,就想着玩。”顾淮之伸手往他头上一揉,拖长了声音道,“弟弟妹妹陪不陪着你玩我不知道,但你曾祖父绝对会考校你的功课。若是答不上来,有人就要在弟弟妹妹面前丢脸咯。”   顾燮天资出众,自尊心极强,听了顾淮之这话,虽然知道顾淮之这是在激他,还是上了套,昂着脖子道:“要考尽管考便是,孩儿何曾怕过?”   管家也是顾府老人,算是看着顾淮之长大的,在顾淮之面前也有几分脸面,闻言立即笑道:“小郎君这般聪慧,丞相肯定喜欢。这些年,丞相没少念叨长公子和小郎君,知道你们这几天到京城,丞相大人命老奴日日在城门口守着,方才老奴已经让人去府中传信,想来这会儿老夫人已经领着主子们在门口等着了。”   顾淮之亦是挂念府中亲人,想到马上就要回家了,心中顿时一片火热,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去顾府。   城门口也设了驰道站,管家将马车放置好后,顾淮之和徐清漪一家三口便上了最前面的一辆马车,身后的是徐安和顾淮之当年带去青州的幕僚文书,行李等物由护卫看管,跟在最后。   到了顾府,果然如管家所说,徐氏带着一家人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见了顾淮之,徐氏常年冷漠的脸上骤然绽放出明丽的笑颜,步履匆匆向着顾淮之走来,握了顾淮之的手不住打量,还未说话,王氏已经飞奔过来,搂了顾淮之便哭,“我的淮儿,你可算回来了!让娘看看,瘦了瘦了,快,回家,娘给你炖了补汤,赶紧喝了。”   顾淮之无奈,轻轻拍着他娘的背,轻声哄了几句,又低头给了顾燮一个眼神,小家伙和亲爹默契十足,立即扑上来果断抱住王氏的大腿开始撒娇,成功将王氏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顾玦在后头看了半天好戏,见众人情绪都平复下来,这才晃悠悠地过来,一把勾住顾淮之的脖子,笑嘻嘻道:“你祖父他们今天当值还没回来,已经差人去报信了,想必过不久就会回府。你们赶路辛苦,先回屋休息休息养养精神。”   王氏这才收了泪,牵着顾燮的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向顾燮介绍,“这是你二婶,那是你大妹妹……”   一家人互相见了礼后,顾淮之一家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见院中陈设与他当年离开是毫无差别,窗台桌面更是一尘不染,便知这院子经常有人过来打扫,打理得十分精心。   这也不意外,现在掌管中馈的是他亲娘,他的院子自然不会出任何差错。   再晚些时候,顾玄和顾琉父子三人回府,一家人便更加热闹。顾燮鬼精鬼精的,最会看脸色,搞懂了一家人的关系后,瞬间明白他曾祖父才是站在顾府顶端的人,果断抱大腿,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后,炮弹似的冲进了顾玄怀里,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软糯糯地撒娇,“曾祖父,燮儿好想你啊!”   只要讨了曾祖父关心,以后爹爹想罚我也不成啦!   顾玄倒是一愣,家里这么多孩子,从顾琉那一代开始算,还真没有一个对他这么亲热的,对他畏惧多于亲近。就算是他一手教养大的顾淮之,对他也不曾有过这般亲密的姿态。谁让顾淮之是个伪儿童呢,实在没办法真的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对长辈撒娇。   顾玄见顾燮眉目清正,自有一番灵气,心中不由一动,看向顾淮之,试探道:“燮儿应该启蒙了吧,不若把他送到我这里来?”   这是要亲自教导顾燮的意思了。   顾淮之微微一笑,“您愿意费心教导他,孙儿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这小子很是淘气,孙儿怕他会闹着您。”   “这有什么,小孩子哪个不淘气?”顾淮之毫不在意,转而问顾燮读了哪些书,学到什么地方了。听到顾淮之说他给顾燮请的蒙师是徐季陵幼子,顾玄顿时一怔,叹道:“这便是我们两家的缘法了。”   徐清漪则注意到在顾玄说出要亲自教导顾燮后,三位弟媳略微僵硬的脸色。   顾淮之这次被调回京,官职还没定下来,顾玄一时也摸不准元熙帝这回到底要把顾淮之放进哪个部中。主要是顾淮之这升迁速度太吓人,不到三十岁便已是三品大员。跟顾淮之同届的进士,现在官职品阶最高的也不过从四品。顾淮之当初外放就是四品官,在任上干得有声有色,成为整个齐朝效仿的对象,如此大功,一个侍郎的位置应该跑不了。   本来官员任免是顾玄职权范围内的事,不过元熙帝之前留了话,说顾淮之的官职由他来定,顾玄也不好自己做主。好歹是亲祖孙,顾淮之又太过惹眼,由元熙帝御笔亲点他的官职,更能堵住其他人的嘴。   顾玄心里门儿清,现在户部和工部为了抢顾淮之,两部尚书都快打起来了。户部尚书冯克己当初还对顾淮之颇有微词呢,现在抢人就属他抢得最凶。还说什么顾淮之生财有道,有一双点石成金的手,看看青州这几年飞速增长的赋税就知道青州的经济发展得多迅猛。这样的人才,天生就是进户部的好苗子。   工部秦尚书丝毫不让,说顾淮之在青州时也没少搞建设,修路铺桥筑堤坝样样出色,这样的人才,能不进工部?   两家官司打到元熙帝面前,元熙帝也头疼,这才耽搁了顾淮之的任命。   顾玄心里倒是暗爽,淮儿优秀吧?我孙子!还是我一手教出来的!   两位尚书再怎么抢人,顾淮之已经进京,任命就不能再耽搁。   元熙帝特地召顾淮之进宫,仔细问了他青州的情况。   顾淮之没兴趣夸大自己,叙述重点全放在青州官员如何上下一心为民服务,百姓们又如何积极配合。殿内站着的太监宫女都听得感动了,哎哟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官民情,青州那地方,山好水好人更好啊!   元熙帝听了便笑,右手虚指顾淮之,摇头笑道:“你啊,六年不见也开始耍滑头。那青州要真是你说的那么好,之前历任刺史也不至于毫无建树。听说你回京时,百姓给你送了万民伞,怎么不带来给朕看看?”   提到这个,顾淮之就有点心虚,忍不住道:“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百姓的万民伞,臣受之有愧。”   在其位谋其政。顾淮之身为青州刺史,本就该治理好青州百姓,不料竟然会收到这样一份大礼,心中既惊又喜,这样的一份凝聚了整个青州百姓最赤诚情感的厚礼,顾淮之不想把它用来当做给自己加砝码的工具。   元熙帝最喜欢顾淮之这样实干的性子,亲题了一块匾送给顾府,上书“风光霁月”四个字,羡煞一众官员。   顾淮之的任命也随之下来,户部左侍郎,正三品,满京为之侧目?   虽说许多人已经有心理准备,但顾淮之的任命下来后,不少人当即便倒抽一口冷气,这可是正三品啊,现在正三品上坐着的,哪个不是过了天命之年?顾淮之这个年纪便跻身高位,便是同为世家子,也有不少人心中泛酸。寒门子弟就更不用提了,本来双方就互相看不过眼,顾淮之作为世家子年轻一代的代表,更是拉足了寒门官员的仇恨。   更气人的是,酸归酸,他们还没办法挑刺儿。顾淮之的功绩摆在那儿呢,人家花六年时间就把一个原本破败的青州打造成了有名的经济强州,连带着周围的州都跟着起飞喝汤,谁要不服,先达到顾淮之这一高度再哔哔。   这任命下来后,顾淮之还有点小郁闷。户部左侍郎的位置当然好,实权部门的二把手,大权在握,多威风。唯一不好的就是,顶头上司是冯克己,顾淮之当年怼了他好几回来着。现在又到他手底下,就算冯克己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两人见面也略有点尴尬,毕竟当年冯克己单方面挑衅却被顾淮之快狠准地抽了回去,在顾淮之这里碰了好几回钉子,还差点崩了牙,直接被顾淮之一个晚辈指着鼻子说他不如寒门代表徐季陵。顾淮之想想都替冯克己尴尬。   冯克己还真不尴尬,觉得尴尬他就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抢人了。元熙帝登基以来国库开销太大,轻徭薄赋税收变少,还有镇压流民叛军,军队就是个吞金兽,还有各种官员的赏赐花销,冯克己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让国库不那么寒酸。现在顾淮之冒了头,冯克己很满意:很好,你小子是个人才,赶紧来户部发光发热吧! 第108章 出风头   户部作为大齐的钱袋子,重要性不言而喻。因为是实权部门,油又水足,能成功在里头站稳脚跟的,要么就是后台很硬,要么就是自身实力十分强大。总而言之,没一个省油的灯。   顾淮之这个新上任的户部侍郎,背景雄厚,自身实力也非常能打,户部都是一帮人精,明白这位新上任的左侍郎并不是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对顾淮之倒很是客气。就是吧,有点客气得过头了。   也难怪各主事们心里有想法,前任左侍郎因贪墨被抄了家,这位置空出来后,户部多少资历深厚的主事盯着呢,暗中谋划了不知道多久,互相下绊子的事儿也没少干。结果啪叽一下,直接来了个空降,大伙儿白忙活了,主事们心里能不气么。   尤其是卢主事,资历比前任侍郎还深,被那位压了一头,心中已经十分不满,好不容易熬到前任侍郎滚蛋,本以为他的机会来了,却又来了个更年轻的顾淮之。看着顾淮之年轻英俊的面庞,再想想自己鬓边的白发,卢主事那颗心哟,就跟泡在酸水里似的,嘴里都是苦味儿。   正巧,冯克己还把卢管事分给顾淮之管,那就更扎卢管事的心了。理智上明白跟顾淮之对上没好处,但这人吧,一旦憋屈得久了,就容易昏头。卢主事也没想着把顾淮之弄下来,就是单纯地看顾淮之不痛快,每天摸鱼,还想撺掇着其他同僚跟他一起孤立顾淮之。   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顾淮之的眼,每次顾淮之有事叫卢主事,这人必然有事不在,几次下来,顾淮之也知道自己这是碰上刺儿头了。别说,顾淮之心里还觉得挺新鲜,这辈子他一直顺风顺水,出身好地位高,真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他唱反调。不过卢主事三番两次膈应人,顾淮之不处理一下,别人还以为顾淮之这个新上任的左侍郎是个软柿子,人人都能捏一下。于是,下一次卢主事又不在的时候,顾淮之二话不说给他放了假,特别真诚地在卢主事面前当好人,“卢主事既然事务繁忙处理不过来,便回家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养足了精神后再来当值岂不更好?”   说完,顾淮之也没给卢主事开口的机会,当机立断提拔了一个新主事上来,说是暂代卢主事的位置,等卢主事忙完家中事务后再把事务交给卢主事。   卢主事就是犯了轴,钻了牛角尖,被顾淮之这么一压,他清醒了。然而现在才清醒过来,晚了。顾淮之最烦摸鱼打酱油的人,一天到晚正事儿不干光想着给人添堵,要是上辈子他公司员工这么干,顾淮之早就让他滚回家吃自己。现在卢主事有官职在身,顾淮之不能让他吃自己,但能让他滚回家别拖自己后腿。   另外,要是休息得太久了,御史可不是吃干饭的,怎么也得参他一本,到时候,卢主事这官职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新官上任三把火,送上门的立威机会,顾淮之没道理放过。收拾完卢主事后,其他人明显老实多了,任谁都不敢再小瞧这位年轻得过分的侍郎大人。   顾淮之可算得了个清净,继续熟悉自己的职务。首先一条,就是看账本。   虽然因为冯克己单方面敌视世家的缘故,顾淮之和冯克己闹过几次不愉快。但双方都不是小心眼的人,掐架归掐架,该干的事儿还是得干得漂漂亮亮。   户部的账务尤为繁琐,除却各州拨款免税以及收上来的税款外,还有官员们的俸禄薪炭并各部办事需要的款项。比如工部尚书最近又要修河堤,詹事府那边又交来了宫中封赏用度的条子,数目都不小,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顾淮之翻了翻往年的账目,心下也要赞一声冯克己办事严谨。这些账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账本都比以前厚上不少。   不过,账目清楚归清楚,但还是太过琐碎冗杂,无甚条理。顾淮之想着自己以后每天都要跟这样乱七八糟的数据打交道就觉得头疼,上辈子谁要是把账本做成这样,那会计证怕是花钱买的。顾淮之已然习惯了看各种报表,项目清晰,收入支出一目了然,还十分简洁明了,重点突出。这会儿立即提笔画了几张表格,想了想,又让人雕了几份模板,就等着表格印出后改进一下记账模式。   拿到表格后,顾淮之本想直接让人以后就按表格填写,却又停了一瞬,转头去找了冯克己。   嗐,在青州当一把手当久了,习惯了乾坤独断,顾淮之都忘记现在干的是二把手,顶头还有个上司来着。他想大刀阔斧地搞事情,总不好越过冯克己去。左右冯克己虽对他有意见,但心还是正的,自有一番傲骨,不至于干出什么故意给他下绊子的事。   不出顾淮之所料,冯克己见了顾淮之带来的表格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表格的用途,连连称妙,拍案笑道:“这东西不错,以后可以用来记账。”   顾淮之点头,详细介绍了一番表格,“大人,此物名为表格,日后采买拨款等事,均可用表格记录。买了哪些东西,拨了多少银子,都明明白白填上,后面还有负责人签字。哪一笔账出了问题便直接找签字的人负责,免得有推诿之事。”   踢皮球可是老传统了,责任到个人,想踢都踢不了。   冯克己大声叫好,看着顾淮之淡定的神情,很是感慨,“外放六年,你又精进了不少。当年我还觉得我家那小子能跟你比上一比,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不等顾淮之谦虚一番,冯克己又乐道,“不过,也不止那小子一个比不得你,年轻一代中,你一枝独秀,旁人再出色,也比不过你半分。”   皓月当空,谁还会关注微末的萤火之光呢?   表格确实十分便捷,往常看着就叫人眼晕的账目在一张张表格的归整下都让人神清气爽。初步在户部试行后,便得了户部上下一阵叫好。见状,冯克己又立即拍板,决定将这表格推行到其他几部,户部和每个部门都有往来,毕竟不管是哪个部门,都要花钱的。要花钱,就得跟户部打交道递条子。现在户部有了更高效便捷的表格,再看其他部门递过来的条子,就是一种煎熬了。   于是,冯克己觉得,还是得跟其他部的尚书谈一谈。   但这一谈,都涉及六部了。这样的大事儿,私底下决定不合适,只能让元熙帝来定夺。   元熙帝倒是没想到,顾淮之刚去户部就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虽然没如冯克己的意可劲儿给国库弄银子,但有了这个表格,便能减轻众人的工作量,是惠及所有官员的好事儿。尤其是责任到个人的方式,最得元熙帝欢心。每每遇到难事儿,底下人各种踢皮球甩锅,现在好了,都责任到个人了,看谁还敢继续甩锅!   除此之外,元熙帝也十分喜欢表格的简洁明了。天知道他这个皇帝每天要看多少奏折,就有那么一帮糟心玩意儿写的破奏折又臭又长,通篇废话拍马屁不说,还十分冗长,重要的事情都散在各处的马屁中,元熙帝想偷懒跳过几处都不行。要不是现在得刷名声,元熙帝真想把那几个讨嫌的东西绑过来打一顿板子。   这会儿看到了表格,元熙帝福至心灵,以后奏折也能这么干啊,划好重点区域,要紧的事儿写在那一块,其它的拍马溜须之语随便他们往哪儿写,反正朕可以不看!   几位尚书也觉得这表格不错,他们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以往,这表格看着就清爽,省心,十分不错!   元熙帝同意,几位尚书也没意见,推行表格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虽然这东西很好懂,但保险起见,顾淮之还是让人去各部做了个专业培训,讲解了一番表格的用途以及填写方式。   有人欢喜有人愁,表格填写起来确实十分简洁,但因为责任到了个人,底下检校等人的任务却变多了,责任也更重,心中难免有些计较。但元熙帝对表格再三称赞,他们心中就算不乐意也得憋着。后来发现用了表格后,上司想把锅往他们头上甩也甩不成了,这帮人又转忧为喜,乐呵呵地接受了这种方式。   最憋屈的是卢主事,他还等着顾淮之跌个跟头呢,结果人家转头搞了个大新闻,还在元熙帝面前露了脸,又得了百官的认同,卢主事本就是个气量小的,愣是把自己给憋病了,倒是又让人好好嘲笑了一番。   顾淮之六年未回京,早先的名声已经有人逐渐忘了。哪怕这几年青州在京城很火,顾淮之的名字时不时也出现在京城,但其他人总觉得传言有夸大其词的地方,并不觉得顾淮之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结果顾淮之一回京城,就改变了所有官员的记录方式,还接连得了元熙帝的夸奖,这就十分让人眼红了。心眼小的直接酸成柠檬,心眼大的不当回事,反而夸上一句不愧是当年冠盖京城的顾家玉郎,有这样的本事才对得住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至于与顾淮之交好的,那自然是毫不客气地过来敲竹杠,让顾淮之好好请上一顿。   徐晖去了大理寺,因为断得一手好案,这几年升迁也快,现如今已经是大理寺左寺丞,在京中名声极好。郑文襄则去了刑部,陆平章冯适等人各有发展,顾淮之回京之时已经一一见过。   现在顾淮之出了回风头,这帮家伙也坐不住了,打着为顾淮之庆祝的名号来顾淮之这儿骗酒来了。 第109章 使臣   多年未见好友,顾淮之心中亦是喜悦,酒水自然备得足足的,徐晰见了立即叫好,毫不见外地要顾淮之再送他几坛酒让他带回家去慢慢品。听得一旁的徐晖简直想把他的头按进地里,有这么个不着调的亲哥,徐晖那张本就十分严肃的脸,更严肃了。   偏偏徐晰还就爱逗徐晖,见状立即乐了,一副哥俩好的架势把徐晖按在椅子上,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张嘴便是玩笑话,“难得大家有空相聚,做什么这般严肃?这酒你要是不想要,回头别来找我讨。”   说完,徐晰又看向顾淮之,卖弟弟卖得十分干脆,“别看他面上正经,实则抢酒抢得比谁都厉害。早先时候我从你这儿讨的酒,一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这位坑弟弟也是坑出经验了,吐槽完后立即往顾淮之身后一躲,避开徐晖的死亡凝视。   顾淮之难得见徐晖情绪起伏这么大,颇觉有趣。其他人早就笑开了,多年未见的隔阂一扫而空。   除了徐晰外,其他几人都有官职在身,众人言谈间难免提到朝中之事。提到此事就顺便夸一句顾淮之,郑文襄最会学以致用,觉得表格十分好用后,让家中管事也学了记录方法,眼下郑府记账方式大变样,还真轻省了不少。   徐晰闻言,拍着桌子高声叫好,心中还颇为遗憾,“妙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回头就让管事也这么干!”   说来说去,将最近京中的大事儿都讨论了个遍,最后落到了不久后的外邦来朝之事。   大齐统一天下后,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颇有几分盛世之景。往年战乱,胡王还会趁机过来抢掠一番。而现在元熙帝手下兵精马壮,胡王根本讨不了好,哪怕心里再憋屈,也在大齐的精兵铁骑之下认怂了。元熙帝可不是前朝那些软脚皇帝,碰上胡人就腿软,听了胡人犯境就想着赔款议和。   这几年百姓恢复了元气,税收也慢慢上来了,国库自然跟着丰盈了不少。元熙帝要钱有钱要兵有兵,胡人这时候还跳出来捋虎须,那不就是上赶着找打么?   元熙帝亲自点了十五万精锐,命福王统兵,将胡人一通爆锤,锤扁了胡王不说,还把他的部落一分为六,现在胡人都乱成了一锅粥。   胡人那边老实了,西域那边的小国也就动了心思。当年西域与汉人相互通商,商路很是繁华。一直到近两百年,汉人战乱不断,胡人趁机搞事情,多次在商道上行劫匪之事。一来二去,两边的通商就这么断了。   现在胡人元气大伤,被福王赶出老家重新找聚居地,消息灵通的西域诸国顿时欢欣鼓舞,他们那边还流传着中原富庶繁华的故事,对中原的丝绸瓷器与茶糖等东西十分向往。这些东西可都金贵着呢,在他们这儿只有王族才能用得起。想到那些精美绝伦的器具,西域诸国内心愈发瘙痒,在听到胡人被大齐干翻了,这些小国的王族还开了个会商议了一番,最后拍板决定,派使臣去大齐看看,最好能谈一谈继续通商的事情。   现在大齐很给力,其他人不敢搞事情,恢复通商后,他们也能过上更舒适的生活。   于是,元熙帝就接到了各国的上表,说是有意派使臣前来京城瞻仰一番大齐的繁华。   这等长脸的事儿,大齐必须答应啊。   在顾淮之回京之前,鸿胪寺就已经在准备接待使臣等一系列事宜。算算时间,使臣也该进京了。   顾淮之进户部后专心搞改革,没仔细去琢磨其他部门的事儿。   现在听到西域诸国使臣进京的消息,顾淮之心中不由一动,脑中就想到了四个大字:丝绸之路。   通商的好处自是不用多说,钱要流动起来才能刺激经济,看看现在的青州就知道,刺激经济发展能对百姓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   当年的商路地图还在,不用再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开通这条商道。这回使臣进京,走的也是这条商道。若是能继续和西域通商……   顾淮之只要一想到其中的利润,就有点坐不住了。商业是顾淮之的老本行,个中的弯弯绕绕心里门儿清,可以说只有他坑别人的份,别人想坑他,没门。加上顾淮之现在又管着朝廷的钱袋子,怎么着也得为国库多拉点银子进来。一则是促进双方合作共赢,二则,顾淮之这个户部侍郎也要刷点功绩不是。   另外,顾淮之心里还有自己的算计,现在的造船技术,根本造不出能横跨大西洋跑去美洲的船。丝绸之路那边,当年汉朝的丝绸瓷具可是通过这条路去了罗马。要是顾淮之没记错,罗马就是后世的意大利,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也是意大利人来着。   不管以后如何,能不能与罗马保持往来,就说眼下,西域那边也有不少顾淮之眼馋的好东西,比如夏天必吃的西瓜呀,可以酿葡萄酒的大葡萄啊,说到这里,顾淮之忍不住又发散思维了,现在葡萄酒好像还没人酿来着,要是自己酿了出来,单凭那卖相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捧着银子排队等着买,挣得多还不浪费粮食,多好!   作为户部侍郎,顾淮之真是为国库操碎了心。   西域诸国的使臣们还不知道大齐官员中有一个自己人,他们一路进了大齐境内,到了凉州府城后,便见识了一样名为驰道的东西,坐上去后马跑得飞快,赶路时间瞬间减了一半。他们心中暗自称奇,便磕磕绊绊向人打听驰道的事儿。结果不用多说,自然是听了一耳朵的大齐官员对顾淮之的彩虹屁,顺便还向他们科普了一下顾淮之在青州的丰功伟绩。   使臣们一听,觉得这位顾大人真是个做生意的奇才。西域诸国疆土小,不少国家就是靠通商当中间商赚差价,没大齐那么多讲究,不少官员都是商人出身。因着国王有心同大齐通商,这回派来的使臣都是精于商道的能干人,一听顾淮之的操作就知道这位是商业奇才,觉得自己等人到了京城后,或许可以找这位顾大人谈谈通商的事儿。   听说这位顾大人现在正在户部,就是管钱的,想来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两百多年没通商,西域使臣们对汉人王.朝并不是非常了解。   等他们到了京城,见了巍峨的京城,鳞次栉比的街道和络绎不绝的行人,心下更为京城的繁华所震撼,觉得自己带来的礼物可能有点配不上汉人皇帝。   鸿胪寺对这帮西域使臣还挺客气,提前准备好了通晓西域语言的官员在其中作为翻译,一方有意展现天家气度,一方特地过来拍马屁,双方一拍即合,配合得十分精妙。鸿胪寺一提到元熙帝,使臣就特别上道开始夸个不停,“皇帝陛下英明神武,赶走了作乱的胡人,我等小国心驰神往,特来向陛下道谢臣服。”   得,啥都没说呢,人家就主动表示要臣服了。鸿胪寺官员心里挺不得劲儿,觉得还没完全发挥出自己的水平。不过官员们心里也是高兴的,这回来了十多个国家的使臣,完全就是大齐威震寰宇,引得四方来贺。他们再和礼部商量商量,把场面弄大一点,史官那边也好吹一波“万国来朝”不是?这可是大大在元熙帝面前露脸的事儿,危险系数极低。使臣们在鸿胪寺官员的眼中已经自动变成了行走的功绩,就等着陛下的赏赐了。   却不知道西域那边国家众多,有的国家领地就那么一座城,还不如大齐的一个府城大,所以国王一抓一大把,臣服不臣服的也无所谓,只要能带来利益就行。换句话说就是,谁有钱谁是爹。   鸿胪寺官员正听使臣的彩虹屁听得高兴呢,心里还夸使臣们上道,结果就听使臣吹完元熙帝的彩虹屁后,话锋一转问他们,“我们一路走来,听闻户部有个顾大人,治理百姓十分厉害,也很会做生意,不知道我们有不有机会见见他?”   鸿胪寺官员差点没稳住脸上的笑容,咋滴,是我们鸿胪寺没招待好你们还是怎么回事,干嘛一张嘴就问户部的人呢?问就问吧,瞧瞧你们说的,这是人话吗?人家顾大人堂堂世家子弟,被你们说很会做生意,你们这是夸他还是骂他呢?   鸿胪寺官员觉得自己遇到了一群憨货,想到要是这帮憨憨在元熙帝面前也这么不会说话……那画面太美,鸿胪寺官员想想就是一头冷汗,赶紧给这帮土鳖普及了一下大齐的常识。   使臣们还奇怪呢,原来夸一个人会做生意还是侮辱人的话?但是那位顾大人,是真的很会做生意啊。这年头儿,说实话都不行了?   被使臣们惦记着的顾淮之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暗自琢磨,使臣们应该已经在鸿胪寺安置下来了吧,自己要不要找个理由去见见他们套套话呢? 第110章 通商   顾淮之还不知道他早已经在使臣心中有了姓名,正想着把手头上的事务处理好后再去鸿胪寺那边逛一逛,结果没想到,他还没去鸿胪寺,使臣先来找他了。   来拜访他的焉渠使臣是西域使臣们推选出来的代表,焉渠国目前算是西域诸国中实力最强的几国之一,境内多宝石金矿,出了名儿的富庶。   在顾淮之眼里,这就是待宰的…啊呸,是潜在的合作伙伴,可以一起合作挣小钱钱的好客户。   焉渠国使臣这次来就是想试探一下顾淮之的口风的。他们之前打探了一下鸿胪寺官员们的想法,结果这帮官员完全没有要恢复通商的意思,只一个劲儿地让他们听什么礼部的官员们的吩咐,练好礼仪后进宫面圣。焉渠使臣还用了点心眼才跑出来见顾淮之。   当然,他也不会直说我们想通商,而是提到了当年的丝绸之路,又说自己这次就是走的丝绸之路进入大齐,那路还挺平坦,都不用怎么修。   顾淮之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猜到了他们想通商的心思,心中也是一喜。   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潜在客户立马就要成为大客户了,完美!   不过谈生意就得看谁最能绷得住,顾淮之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心思,也看出对方现在心情有些忐忑,既然这样,顾淮之就更不能直接表态了。   多抻一抻才好谈条件嘛。   再说了,恢复通商也是大事儿,必须得元熙帝点头,顾淮之现在也不能露出什么口风,客客气气地将焉渠使臣送走了。   使臣进京后拜访了不少官员的府邸,焉渠使臣来找顾淮之这事儿,就如同一滴水掉入江河之中,溅不起一点水花。   等到使臣们的规矩礼仪都学得差不多了,元熙帝才正式设宴招待了他们。   不得不说,使臣们带来的礼物还挺丰厚,各类珍珠宝石不说,还有几株一人高的珊瑚,华丽的羊毛制品以及琥珀等物,很是让人瞩目。   平白多了一堆宝贝,元熙帝心中也畅快。更让他高兴的是,这些小国来京朝贺,正可突显他的帝王气象。这两百多年来,中原大乱,西域诸国可没派过使臣前来朝贺过,现在他登基不到十年,天下太平,万国来朝,这不就意味着他正是真龙天子,受命于天,才有如今这番盛世景象?   早些年元熙帝琢磨着自己自立为帝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就是单纯的不想听傻逼命令瞎做事,名声不名声的,都不如手中的权利实在。现在当了皇帝,元熙帝倒开始有意识地刷名声了。真龙天子的名声总比乱臣贼子强多了不是?   所以元熙帝心里对焉渠等国十分满意,觉得这些小国非常识相,回头可以多给他们一点封赏,让他们带回去后给他们的国王也开开眼,知晓大齐如今的繁华盛象。   使臣们特别会看眼色,又因为经常经商,练就一身绝妙的拍马屁功夫。反正拍马屁又不要钱,要是多说几句好话就能换点好处,使臣们能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带休息的。   这么直白的彩虹屁,听得其他官员都觉得脸红,心中唾弃这些使臣果然是边陲小国,上不得台面,实在毫无风骨。   但元熙帝听得爽啊!被人拍马屁本就是一件心情舒畅的事儿,拍马屁的人是他国使臣,那心情的愉悦度也要翻上一番,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元熙帝心中暗爽,对使臣们也愈发大气。   使臣们立即顺杆爬,恭敬地提出通商的要求,话说得也十分动听,“我国国主一直仰慕中原繁华,每每听闻当年商队进京谈及天.朝上国如何尊贵繁荣,便一直心向往之,恨不能亲自前来拜见陛下。奈何胡人作乱,商路被弃,双方不再通商,我等各国皆深以为憾。如今陛下之名响彻寰宇,威震八方,何不再通商路,让我等边陲小民也知晓天家气象。”   鸿胪寺官员心中忍不住嘀咕,这拍马屁的功夫可真是见长,相比起之前刚来京城是夸人变骂人,这是多么大的长进!把这帮土鳖改造成这样容易吗?这都是他们鸿胪寺的功劳啊。   元熙帝颇觉意外,不料各国使臣进京还有这番打算。不过元熙帝是个稳重的帝王,哪怕使臣们的彩虹屁吹得再好听,元熙帝还是稳住了,不疾不徐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尔等不如在京中多住些时日,等事情有了决断后再回国复命。”   使臣们也没打算这么早就回去,京城里的好东西这么多,他们都看花了眼,还想再逛一逛,多带点东西回去,转手卖出去都能赚好大一笔呢。   二道贩子当久了,见了什么好东西就想着转手卖掉,都成为了他们下意识的想法了。   使臣们开开心心地逛着街,满朝文武却因为他们的话开始打嘴炮。   这几日的朝会,主题都是要不要同西域恢复通商。   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双方互不相让,打了好几天的口水仗,一边说通商有利,可再现当年武帝景象;一方说偏远小国能有什么好东西,我大齐疆域辽阔,什么东西没有,何苦费劲儿再去那些破地方通商?   在大齐官员心中,除了京城,其他的地方都是穷地方,不值一提。自己国土境内尚且如此,远在西域的诸国就更不用说了,那就是蛮夷之地,尚未开化,做什么跑去那些荒芜之地呢?这么长的商道,路上的花用不要钱的?钱倒是小事,带着那么多货,路上有人杀人越货怎么办?就算路上没有劫匪,一路气候多变,不幸染病了怎么办?那边的医疗水平可不怎么样,风险未免也太大了。   顾淮之一直没出声,听了几□□堂骂街,直到冯克己站出来支持恢复通商被喷了后,顾淮之才站出来帮忙,认真地给他们上了一堂经济课。总体思想就是通商血赚,经济流通才能产生更多的价值,别就想着把银子藏起来。不信的话,看看青州,大好例子摆在那儿呢。   他一开口,反对派的声音就弱了不少。主要是说理论反对派说不过他,实际操作就更不用说,有青州这个现成的政绩在,谁在这方面都不如顾淮之说话有分量。就是那句话,你行你上。不能像顾淮之一样治理出另一个青州,那就没底气反驳顾淮之。   不过顾淮之也没把对方踩得太狠,转而提道:“此次陛下给诸国使臣的赏赐极为丰厚,不如这样,朝中派使臣和兵将保护使臣回国,顺便带上一些茶糖和绸缎布匹,看看进项如何再做决定。”   这话一出,反对派又炸了,跳脚道:“我等天.朝上国使臣,怎可做商贾事?”   顾淮之无奈,死要面子活受罪,脸皮不厚一点怎么赚钱啊?话虽如此,其他人的心还是安抚的,顾淮之也只能温声劝道:“我这话并非是让诸位做商贾事,而是让边陲小国知晓我大齐地大物博,各色物品应有尽有。陛下的赏赐,小国国主不敢乱动,如今派使臣再带部分东西前去交易,便是让他们知道我大齐富有四海,做出来的东西亦是巧夺天工,让他们长长见识。这等宝物,赏赐一次是给他们国主面子,难不成还要接着白送?堂堂天.朝上国,该是边陲小国给陛下上贡,哪有陛下白送他们东西的道理?”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毛病,反对派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正要再辩上一辩,元熙帝却已经拍了拍龙椅扶手,点头道:“好了,诸位别再吵了。顾侍郎此话有理,如此便派使臣去西域诸国走上一遭,也好向他们彰显一番我们大齐泱泱大国的气度。”   元熙帝可不是给人白送钱的傻子,当初打天下的时候,要不是有梁朝宝藏在,他能不能把这天下打下来还是两说。银子的重要性,他可比这帮一提银子就觉得臭不可闻有辱斯文的酸儒懂得多了!   顾淮之的提议真是说到了元熙帝的心坎上,没错,朕才是天下之主,偶尔赏其他国家一点东西,那是帝王的恩惠,哪有把白送别人东西当成寻常的?这帮东西,真是不知道银子的重要性,可劲儿霍霍东西。   冯克己对顾淮之也非常满意,很好,这才是户部侍郎该有的样子,进了户部,谁会嫌弃银子多啊?蚊子再小也是肉,就该这样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不然怎么让国库变得更丰盈呢?   包括元熙帝在内,所有人都不觉得这回去西域会赚很多银子,最多就是不亏本,能显出天家威严就是。   结果万万没想到,大齐使臣回来时,那叫一个大丰收。使臣自己都恍惚了,别人问他,回话的时候脑袋还是晕乎乎的,“你们是不知道,我们这边一个普通的小白瓷杯子,一般卖个二两银子也就够了,到了那边,最低价二十两银子,要是有心,五十两银子都卖得,更不用提更为精美内务府所造的东西。那真是一转手便是十倍百倍之利,简直吓人。”   焉渠那边多金矿,金子不如大齐购买力强,但金银本就是硬通货,这样的环境下,前往西域的使臣只恨自己带的东西不够多,赚少了!   他们这一趟就带回来了近十万两金子,这般厚利,便是之前一直跳脚反对通商的官员也都没了声。谁能跟这么一大笔银子过不去呢?更何况,这可不是金子,而是一座金矿,他们再反对,那就是蠢了。   元熙帝大喜,当场决定与西域恢复通商,一应事务皆由顾淮之负责。   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又落在了顾淮之头上,其他人心中难免泛酸。但是酸也没用,谁让顾淮之力排众议,最先提出派出使臣过去交易的呢?   人跟人,当真是不能比啊! 第111章 商谈   顾淮之接了谈判通商的活,心里可高兴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老本行,谈生意嘛,他最熟了!   西域那边收到消息后也很激动,这一趟果然没白走,这不,商路又可以继续再现当年的繁华了!他们可是从小就听着家中先辈讲的中原故事长大的,在他们的印象中,中原简直就是神仙才能住的地方。这次进京的使臣回来又继续吹了京城一波,更加加深了这种西域对中原的好印象。另外,之前大齐使臣带来的精美物品也起了大作用,天知道那些让人目眩神迷的瓷器是怎么做出来的,那温润的光泽,细腻的触感,还有上头那让人细微繁复又精致的花纹,都让他们想感叹一声这真是天上的神仙才能做出来的东西。更不用说触之柔软光滑,如母亲怀抱温暖的华美丝绸,那简直是天上织女的手艺,不是他们这等凡人能够想得出来的东西。   老祖宗真的没骗他们,中原确实是个神仙之地。   而现在,这个神仙之地同意和他们恢复通商了!这也就意味着,以后中原那些巧夺天工的器皿绸缎,还有口味奇怪却回味无穷的茶叶,都将成为常用品。   这些东西,更西边的高鼻深目的夷人更喜欢,转手卖给他们都不知道能赚多少金子。据说那些夷人国内到处是金矿,根本不缺金子。等他们跟大齐通了商,回头就去夷人那边赚金子去!   怀着这样的念头,西域使臣再次踏上了去京城的路,不同于上一批使臣进京的忐忑,这一批使臣全都信心满满,他们可是国内最顶尖的生意人,嘴皮子出了名的利索,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在他们的设想中,西方的市场有多广阔他们只能略微提一丢丢,重点还是要哭穷,商队路上的花销可不小,定价时必须得好好卖卖惨。老祖宗们说过,中原人最好面子,讲气度,只要多拍拍他们的马屁,吹一吹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就能从他们手中获得低价的物品。   这可都是当年跟中原人通过商的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经验,绝对不会有错!   使臣们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京城,在鸿胪寺歇下后脑海中还在畅享自己低价从大齐进货,高价卖给夷人的美好未来。   然后,他们就碰上了顾淮之。   也是他们点儿背,像他们祖先,碰上的都是鄙视商贾视金钱如粪土的清贵文官,觉得堂堂天.朝上国和乡野小民斤斤计较太过有失风度,所以双方每每谈及生意往来时,基本都能如了西域诸国的愿,主要还是中原这边真没把西域诸国当回事,就当他们奉承得自己高兴给他们点赏钱算了。   但是顾淮之不是这样的人啊,上辈子的商界大佬,让他视金钱如粪土,这难度系数未免也太高了点。另外,干回老本行,顾淮之更加不可能让自己吃亏,想当年他也是商界响当当的人物,只有他坑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坑他的时候。总不能穿越一遭,把原来的技能都给丢了吧?   更何况,对面的西域使臣,哭穷哭的,技术含量委实不行。   商队运输货物不易确实不假,问题是运输费早就算进了成本中,你们最终的定价已经包涵了运输成本,怎么还想拿这理由卖惨张嘴就想让大齐把所有货物打个对折呢?   碰上这样的要求,顾淮之只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他们按在地上摩擦,真要答应了他们,怕是两世英明不保。   西域使臣那边也不是真的想大齐给他们打对折,做生意嘛都是这样,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凭的就是一张嘴,挣多挣少全看本人嘴皮子有多利索。   提起这个,顾淮之可一点都不虚。户部那帮人天天跟各种账本打交道,也不至于听了一堆数字就头疼,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谈了好几天还没谈拢,双方僵持不下,户部这边便有主事私下劝顾淮之,“大人,这可是您进京后陛下任命您干的第一件大事,若是再这么拖下去,恐怕对大人不利啊!”   顾淮之真没觉得拖几天有什么不对的,虽然西域诸国领土不大,但也是一个个国家不是?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大单,搁后世一谈谈几个月甚至几年也不足为奇。现在才僵持了几天,有什么好急的?   至于对自己不利……等到之后生意谈妥了,功劳不还是自己的吗?   拖几天不碍事,利润坚决不能让。这么大的单子,一单交易数额都是往几十万白银上走的,还是长期大订单,让一步就等于亏了几个亿,顾淮之要是真让了,怕是能把顾爹气得穿越过来打死他。   顾淮之坚决不松口,坚持以原价卖给西域使臣,最多给他们打九五折,再多没有。西域使臣那边的心理价位是八折,和顾淮之让出的利相差颇远,算算其中多出来的成本,他们也心痛,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一定凭借自己纵横西域商场的三寸不烂之舌打动这个狠心的顾大人。   奈何狠心的顾大人根本不吃他们这套,西域使臣就差抱着顾淮之的大腿痛哭流涕了,愣是没让顾淮之动容一分。   第二次谈判再次失败。   这一次谈判不成,原本不插手这事儿的冯克己也坐不住了,私下招了顾淮之去谈话,温声劝他:“通商之事陛下已经应允,朝中上下都看着,你何苦为了这么点小利同西域使臣撕扯这么久?未免有失身份。”   想到上回大齐使臣从西域带回来的金子,冯克己就心头火热,这么大的利润,便是给他们八折,大齐也血赚。国库再也不用光秃秃的比脸还干净了!   冯克己不免有点埋怨顾淮之,拖那么久干什么呢,早先定下来早给国库添银子,有这磨嘴皮的工夫,还不如多做几笔大买卖呢。   顾淮之想了想,觉得这么拖着确实不太好。现在双方通商可是个热门话题,满朝文武都盯着,自己拖得久了,难免让人觉得自己办事不利。但要顾淮之让利也是不可能的,看着冯克己严肃的面庞,顾淮之心头一动,忽而笑道:“下官倒是有一计,能让西域使臣松口,尽快定下通商之事。”   *   翌日,西域使臣再来同顾淮之谈判时,就见到了一个板着脸,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老头儿。鸿胪寺官员尽职给他们翻译,“这是户部尚书冯大人,听闻通商之事迟迟未定,特地来看一看。”   原来是户部的头儿,怪不得这么有气势。   使臣们心里还在嘀咕呢,就见冯克己眉心两道竖纹愈发明显,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头对着顾淮之便破口大骂,“就这么几个小国的使臣,也值得你费那么多心思同他们商谈?丝绸之路两百多年未曾有商队再走,我大齐百姓不也过得好好的?当初本官就不同意恢复通商,边陲小国能有什么好东西,偏你还在陛下面前帮他们说好话,如今呢?他们得了点好处就分毫不让,倒让你难做。真是蹬鼻子上脸,厚颜无耻!要真谈不拢,干脆回了陛下,不搞这什么破通商!”   这一通骂都把户部其他官员给看傻了,鸿胪寺那位翻译脑子也是懵的,不过这哥们儿非常有职业道德,哪怕脑袋还懵着,嘴上却一直没停,将冯克己的话原原本本地翻译了一遍。   使臣们也傻眼了,原来这位户部的头儿这么不情愿恢复通商的吗?听起来好像大齐的皇帝陛下也不太乐意恢复通商的样子,还多亏顾大人帮他们说话才争取来这么个商谈的机会。   那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得再退一步,答应顾大人的要求呢?   反正也就是百倍的利润和八十倍利润的区别,要是他们太磨叽,回头大齐又不同意通商了怎么办?那就真是亏大了!   使臣们互相看了看,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了一番,最终肉疼地同意了顾淮之的要求,以九五折的价格大量买入大齐这边的精贵好物。   等到西域使臣离开后,顾淮之立即笑开了,连忙向冯克己作揖乐道:“多谢大人相助,要不是大人插手,他们怕是还要拖个几天才能答应。”   冯克己想着马上要飞进国库的金子,心中亦是痛快,嘴上却没好气地哼道:“就你小子鬼灵精,明明咬死不松口的人是你,偏偏恶人全让老夫当了,你还在他们那儿落了个好。”   “大人一心为国,这才配合下官演了这么一出戏,此等胸襟令人敬佩!”   拍马屁某些时候还是很管用的,就如同眼下的冯克己,明明被顾淮之忽悠来唱白脸十分不爽,但顾淮之这么一示弱,冯克己心里竟然还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心中的不快也随之一扫而空。   本来以为两位顶头上司闹不和的户部官员也长长松了口气,原来这是两位大人在唱双簧呢,吓死他们了。   不过这双簧唱的可真不错,瞧瞧,西域使臣可不就松口了?   顾淮之圆满完成任务,为朝廷争取到了足够多的利益。西域使臣这次进京本就存了带一批货物回去的心思,谈拢价格后立即大手笔地从大齐这里买了几十车货,金子哗哗流进户部,冯克己这几天晚上做梦都能笑出声。自打他掌管户部以来,国库就这么丰盈的时候。   当初先下手把顾淮之抢到户部来,真是做得太对了! 第112章 血赚   西域使臣进京两次,大齐使臣也有去西域的经验,原本已经凋零的丝绸之路又焕发出新的生机。天下太平后,商人们也蠢蠢欲动。尤其是住在京城的大商人,接连看着使臣进京,又听闻朝廷恢复与西域通商的消息,内心更是火热。再一打听,据说往西域那边走一趟,转手便是几十倍之利。   这样的暴利,不心动的根本就不是个合格的商人。   商路都是现成的,各大商行都有自己的货源。精明些的,再三托人找关系问了上回去西域的使臣,仔细打听了一番西域那边最喜欢什么东西,上回他们卖的价格是多少。   问清楚后,这帮人便安排了商队,准备了一长串的货物,就等着他们从西域那边换金子回来。   顾淮之对此乐见其成,恢复通商必然会刺激大齐境内经济。需求量大了自然就会多出更多的作坊,多了作坊又得招人干活,这不就促进经济发展的同时还提供大量工作岗位吗?   尤其是纺织这一块儿,要的都是心灵手巧干活麻利的女子,需求量大了,女子也不能再关在家里,总得出来干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了经济来源,女子的家庭必然能够提高,总能比以前锁在后宅那一方天地好得多。   顾淮之也没想得这么远,只想着能多给百姓提供一条谋生的路罢了,就像他当年让手底下各类匠人仔细琢磨自己本行的事儿一样,没想着出奇迹,就是觉得能集思广益有那么一点点灵感,为社会带来一丢丢进步便是莫大的收获了。   大齐的商队一路往西而去,顾淮之倒是期待他们回来时的情景了。眼下前去西域的商队还不多,大部分商户还在观望,要是这几家商队开了个好头,不用说,丝绸之路立马就能恢复往日的繁华。   有人气就有商机,边境百姓多苦啊,等这条商路繁华起来,商队吃喝住不都得找当地人帮忙?这就是天然的商圈啊,只要稍微规划一下,丝绸之路那一带,又是另一个青州。   冯克己听了顾淮之的打算,心里头真是奇了怪了,憋了半天愣是没憋住,好奇地问顾淮之,“你们顾氏一向以文立家,清贵得很,怎么你却如此精于商贾之事?”   这算盘打的,走一步算十步,把旁人接下来的路安排得明明白白不说,还让人心甘情愿地走进他画出的圈子中。   这哪是世家子,分明就是财神下凡吧?   这么想着,冯克己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便是陶朱公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还好这小子出身世家,要是他当了商贾,怕是天底下的商人都得被他算计得渣都不剩。怪不得当初跟西域使臣谈判的时候丝毫不让呢,原来是早就算出了其中的利润,真是黏上毛比猴都精,碰上这位,也是西域使臣倒霉。   顾淮之心说不要以为你装模作样感叹几句我就不知道你这是在内涵我满身铜臭不符合世家子弟目下无尘的人设,真是老阴阳人了,损起人来跟夸人一样。   于是,顾淮之便故作思考一番,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冯克己险些被顾淮之气个仰倒,正要发怒,那头顾淮之已经溜之大吉,人已跨出门槛,只剩下空中飘来的声音,“下官还有要事处理,先走一步。最近一个月的账目下官已经核实完毕,放在了大人桌上,请大人查阅。”   虽然这小子嘴欠了点,但一身本事可是实打实的。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冯克己大度地不再跟顾淮之计较,一手拿过顾淮之刚刚放下的账本一边笑骂道:“真是个混小子!”   混小子顾淮之嘚瑟得很,形势一片大好,这一年大齐境内风调雨顺,没有天灾,朝中不知有多舒心,还挣了一大笔银子充盈国库,从来没这么阔气过的大齐官员顿时飘了,各地刺史消息也十分灵通,虽然不能进京,但各种歌功颂德的奏折却如同雪花一般飞进京中,落在元熙帝的御案上。   直到这年冬,第一批去西域的商队回来后,京城再次沸腾起来。这批商队最主要是过去探路和摸清西域诸国情况的,带的货物并不算特别多。就这样,回来时也赚了个盆满钵满,最少都是十倍之利。   这下子,所有商户都激动了。再冷的冰霜都冻不住他们内心的火热,要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恨不得再次派人带着货物去西域走一遭。   商队回来时也没空着手,除却金银外,他们还带来了西域那边的特产,胡椒毛毯宝石琥珀琉璃等,都极受欢迎,正值年关,不少人家中正要买点新鲜玩意儿,不多时这些东西便被一扫而空,为店铺又增添了不少进项。   这其中的利润根本瞒不住,成功的例子就在眼前,其他商户悔得肠子都青了,回过神来后立即决定也要派人去西域。   尝到甜头的商户们也不大满意,他们觉得花在路上的工夫还是太久了,习惯了驰道的高速后,再走这种慢悠悠的商道,那可真是太磨人了。时间就是金钱,要是路上花的时间再少一点,那他们能多赚多少钱啊?   顾淮之不知道商户们的心理活动,在元熙帝封笔前,他得再把户部今年的账目重新审核一遍,确认无误后再存档收好。今年真是两面开花,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对外也有了新措施,这些都为户部带来了丰厚的回报,除却直接与西域通商中所赚的银子外,各大从西域回来的商户们交的税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可想而知他们这回到底有多赚。   想来过完年后,前往西域的商队便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让顾淮之没想到的是,商人们这次尤为大方,一边派商队去西域,一边托人和顾淮之表忠心:大人,去西域的商道会修驰道吗?修吧修吧,银子全都由我们来出!   顾淮之:……这年头儿还有上赶着往外送银子的?   看来是真的血赚了一大笔。 第113章 问题   商户们哭着喊着要给户部修路送银子这事儿,其他人还真没见过,就连经历丰富的冯克己乍一听说这事儿也惊了一瞬,这年头儿,还真有不要好处白送人银子的?还一送就是这么大的手笔?   冯克己忍不住好奇:碰上这么个败家当家的,这几家商号怎么还没倒闭呢?   人家非但没倒闭,反而经营得越来越红火。   只有顾淮之猜到了这帮人的心思,忍不住暗笑,果然,能把生意做到现在这般大规模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商业嗅觉灵敏得很,顾淮之还没找人忽悠他们,他们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即便冯克己等人还是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白花花的银子谁会嫌多呢?尤其是户部的官员们,心中更是松了一口气。别看他们平时光鲜亮丽穿着官服威风八面的,实际上户部是真穷啊。这么大一个国家,哪哪儿都要钱,简直能把人给愁死。加上这几年顾淮之又大张旗鼓地搞基建,虽然青州那边没让朝廷出多少银子,但接下来的京城修往各州的驰道,那可都是户部出钱。眼睁睁看着钱袋子里头的钱流水似的往外倒,管钱袋子的人心理素质差点真能当场自闭。还好后来和西域恢复通商给他们续了一波命,又有各地逐年上涨的税收让人看着便有盼头,户部官员们才艰难地保住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   结果又有传言,说陛下有意再修一条前往西域的驰道,好让那些蛮夷之地看看,什么叫做天.朝上国的威严气派。   想法好是好,问题是又要花银子啊!   户部官员们心里默默淌泪,只拿一双眼睛幽怨地看着冯克己,就盼着这位天子的亲舅舅出手,将陛下这等大胆败家的想法给拍回去。   现在好了,有人主动送钱过来,又不要求任何好处,还能衬了陛下的意,这等天大的好事,谁往外推谁傻!   顾淮之心说这帮大人管账治理一方确实是一把好手,对于经济方面就有点不够看了。生意场上,免费的才是最贵的。都说买的没有卖的精,这帮商户们巴巴地跑来送银子,除却是想减少运输时间外,也有另外的心思。   朝廷做事向来要脸面,他们给朝廷捐了这么大的银子,朝廷不得意思意思嘉奖嘉奖他们?修商道那可是惠及子孙的事儿,本来就是长期生意,多做几年买卖也就把修路的银子给赚回来了,后面干的都是新赚的,一举数得,还能给元熙帝乃个好。到时候赏他们一块牌匾或者御赐的一些东西,那可都是天大的脸面。   大商贾们缺的从来都不是权,而是名。   现在,顾淮之给了他们一条求名的路,他们不就得牢牢抓住?   于是,一车车的银子流水般地往国库运,喜得户部官员们直搓手,老天爷哟,他们也是不差钱的主,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现新呢!   元熙帝亦是大喜,在大朝会上狠狠夸了两家出银子出得最多的商户,又赏了他们一点东西,虽然价值比不上他们捐出来的真金白银,但这份体面,也够让他们笑上好几年,小心翼翼地把御赐之物供奉在祠堂中,每天过去瞅个三五遍,一边瞅一边嘚瑟:自己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就是列祖列宗,那也没有得过御赐之物啊!   他们熏熏然飘了许久,只觉得骨头都轻了三分,好不容易止了喜悦,又赶紧下令让商号中最精明能干的掌柜的过去盯着修路,一应材料都不能偷工减料,还得盯死了干活不细致的匠人们。   这可是他们手上最大的一桩买卖,成了后必将更进一步,要是搞砸了那可就完蛋了,容不得半分松懈。   商人们出钱出力又盯得紧,官府自然省了不少事。虽然里头还有许多弯弯绕绕的事儿,但瑕不掩瑜,修驰道的进度一日千里。   底下人办事井井有条,顾淮之这个领导就闲了下来,偏偏他这些年在外面走惯了,田里地里深山老林都留下过他的足记,眼下一闲下来,竟觉得空落落的。   徐清漪忍不住笑他,“你这可是劳碌命,哪有人会觉得闲着不好?”   顾淮之也笑,伸手抓住在一旁看热闹的顾燮,见这小子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一脸欠收拾,顾淮之就觉得有点手痒,瞬间觉得自己肩上又多了一副重担。想清楚后的顾淮之微微一笑,右手按着顾燮的肩膀,以一种十分温柔却让顾燮忍不住瑟瑟发抖的语气笑眯眯说道:“正巧我得了空,能好好考考你的功课。”   作业和成绩这两样最让后世小孩子深恶痛绝的东西一点都没吓到顾燮。不仅如此,听闻顾淮之有意考校他的功课,顾燮还莫名觉得有一种陌生又让人战栗的情绪在血液中沸腾开来,双眼亮得惊人,说出的话也斗志十足,“爹爹您尽管考便是,我已经学完了论语,正准备读中庸。曾祖父还夸我学得快,爱您当年也不差什么。若是我答不上来,您尽管罚我便是!”   口气还挺大。   顾淮之嘴角的笑容愈发温柔,亲切而温和地用实力教了小崽子学做人。   顾燮:……我可太惨了。   当然,打了一棒子还得给一颗甜枣,顾淮之心里有数,将顾燮周身的骄傲和浮躁压下去后,又接着夸他,“你曾祖父说的没错,我在你这个年纪时,诗作的确实不如你。”   顾燮性格中天然带了几分不羁和洒脱,在青州时顾淮之也没娇惯他,还带着他下过地,比起同龄人也算是阅历丰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文章也好,诗歌也罢,经历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顾燮小小年纪,做起诗来倒颇有佳句,便是顾远也忍不住赞赏有加。   顾淮之从来不会刻意打压孩子,该夸的地方绝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发现孩子身上的小毛病也是用逗趣的方式假戏真做暗中掰正。就如这次,顾燮被府上人夸得飘了翘尾巴,顾淮之也是以他看自己的笑话为由,故意考校顾燮一番。即便顾燮受了些打击,也因顾淮之玩笑般的行为没有留下什么阴影,还是那个元气满满满肚子鬼主意的小腹黑。   互相伤害了一波后,父子俩又互吹了一通彩虹屁,都觉得感天动地的父子情依旧牢不可摧,双双满意地点头,心中暗自感叹一句:我可真是个好父亲/儿子。   修驰道这事儿,工部得出大力气。这两年工部修过的路怕是比前二十年加起来都多,工部的人真是痛并幸福着。   工部尚书就很羡慕冯克己,又偷偷儿来找冯克己聊天,“顾侍郎在户部待了也有那么长的时日了,听闻最近一直闲着,冯大人不如把他送来工部,多让他历练历练?年轻人吧,多做点事长点阅历不错,您说呢?”   冯克己呵呵他一脸,说的倒是好听,这人要是“借”去了工部,那可就别想还了。经常这么干的冯克己太明白这其中的套路了,闻言立即黑了脸,没好气地冲着工部尚书那张老菊花脸吼道:“滚滚滚,少打他的主意。挖墙脚挖到本官头上来了,看来工部还是太闲!再说了,官员三年一次考评,这才过去一年,去什么去!”   “嘿嘿,我这不是先给您打个招呼预订一下吗?这么好的苗子,不抢先下手可得悔断肠。”   工部尚书见冯克己没把话说死就知道这事儿有门儿,顾淮之年纪轻轻就成了三品侍郎,多少眼睛盯着呢?只待在一个地方也不行,就该趁着年轻去六个部门都转转,到时候拜相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正好现在年轻,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还有他们这些老东西能顶一顶,多好的历练机会。说起来那小子也真是厉害,走到哪儿就把财运带到哪儿,去康郡,康郡从一个鸟不拉屎的穷酸地儿摇身一变成了繁华不弱于京城的富庶郡;当青州刺史,三年时间,青州的发展速度就跟坐了驰道似的蹭蹭往上冲;回京后进了户部,户部立马从弱小可怜的穷光蛋变成金光闪闪的暴发户。这等传奇经历,其他人私下里都管顾淮之叫财神爷。   这世上,又有谁会讨厌财神爷呢?   顾淮之完全不知道有两位大佬为了他的去向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又默契地达成共识。他现在就是后悔,后悔自己出门没多带几个护卫,不然怎么都得让护卫给眼前这帮混蛋套个麻袋打他们一个生活不能自理再说。   这话得从顾淮之教完子后说起,和儿子互吹完之后,顾淮之想着和西域的驰道也该开工了,一时心血来潮便去了工地上看看。   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   顾淮之修驰道,从来都是以雇佣的方式雇老百姓过来干活,给的待遇也不错,尤其是中午的那餐饭,油水十足。在青州时,顾淮之就是凭借这招赢得了大半民心。   然而这次,顾淮之穿着常服往工地那边一走,脸色就沉了下来。不说其他的,前来修驰道的百姓碗里的东西已经告诉了顾淮之许多问题。那里头虽然是一碗干饭,菜却少得可怜,还尽是一滴油水都没有的水煮白菜,每人只得了四五片。   顾淮之不由双目冒火,呵呵,搞小动作搞到他头上来了。他要是不好好发作一回,这帮人怕是不会明白爪子伸得太长会被剁掉的道理! 第114章 彻查   也是顾淮之大意了,早几年在青州时,他威名在外,动不动就喜欢搞微服私访那一套,下面的官员是真怵他,不敢触他的霉头。再加上顾淮之软硬兼施,又给他们发了不少奖金,底下官员心里还挺美,奖金的数额可不少,都快赶上他们以往昧着良心伸手贪的数目了。能光明正大地进银子,谁还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伸手去贪啊。   青州算是顾淮之一手带起来的,之前在康郡的时候,其他官员就了解了他的行事作风,后来顾淮之擢升青州刺史,和其他官员早就过了磨合期,下面的郡守们自然不敢乱伸手。   现在进了京城,顾淮之在户部的根基不如在青州时稳,户部这个实权又有油水的部门,里头派系林立,人际关系极为复杂,随便拉个人出来都有一两个靠山。所以,即便顾淮之出身好,能力强,这帮家伙也不像青州那帮官员一样对顾淮之敬畏不已。   反正大家后头都有人,顾家再厉害,也不至于跟这么多人撕破脸。说白了就是有恃无恐。   然而,他们失算了,顾淮之还真敢和他们翻脸。   这帮蛀虫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有本事作死就得有本事扛住东窗事发后的结局,想拿人情关系说事儿,没门!   再说了,这可是顾淮之任户部侍郎以来办的第一桩大事,真被这帮蛀虫搅和了,顾淮之不要面子的吗?   本着消灭蛀虫人人有责的原则,顾淮之带足了护卫往工地上转了一圈,在看到前来修路的百姓碗中的稀饭后,顾淮之怒极反笑,连着道了三声好,“本官给你们那么多银子用作伙食费,你们就让百姓们喝稀粥?”   负责后勤的小吏当即就白了脸,汗出如浆,跪在地上不敢发一言。   顾淮之也懒得管他,这就是最底层的小喽啰,真正的大鱼还在后头。   侍卫们跟随顾淮之多年,不用顾淮之多说便自行拿人。在场的官吏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绑了个结实。   工地上的百姓们都看呆了,吓得跪在地上直发抖,生怕这位来头很大的大人一开口就把他们也绑了。   顾淮之见状,不由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安抚众人道:“大家不用惊慌,我把他们拿下,是因为他们手脚不干净。这次修驰道,工期长,干的都是辛苦活。我特地吩咐他们要给你们准备好一点的伙食,没想到他们竟然敢阳奉阴违,贪墨你们的伙食银子!你们说,这样的东西,该不该抓?”   百姓虽未读书开智,心里也有一杆秤,明白好歹。听了顾淮之这番话,众人心中恐惧渐去,取而代之的便是愤怒,他们早出晚归累得跟狗一样,挣的都是辛苦钱,这等黑心肝的人竟然还克扣他们的吃食,天理何在?   眼下顾淮之明显要清算此事,百姓们胆气渐足,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贪官该死!请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余下的百姓情绪立即被带动,跟着大喊,“请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   见此情景,被侍卫们绑着不能动弹的官吏们脸色愈发苍白,抖着身子惊惧地看着原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无知愚民,看清楚他们脸上的恨意后,官吏们忍不住向顾淮之投去求救的眼神,开始求饶,“顾大人,这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也是被人蒙蔽的,罪不至死啊!”   顾淮之冷笑,“你们天天在这分发百姓的吃食,现在推脱说自己不知情,这是把本官当成三岁小儿来糊弄吗?”   说罢,顾淮之一甩袖子,不再搭理他们,点了个侍卫问道:“账本可都拿到了?”   话音刚落,便有侍卫揪着一个文士从棚中出来,恭敬地递上账册,“长公子,账本在此。”   顾淮之随手一翻,脸上更是冷笑连连,抬手将账本劈头盖脸砸在这中年文士头上,暴怒道:“有鱼有肉,有鸡有蛋,你倒是说说,这些东西都进了谁的肚子?”   中年文士面容惨淡,低声叹道:“大人向下官发怒又有何用,下官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更何况,相比起以往征徭役时的吃食,这次给他们的吃食已经十分不错了,隔三差五就能吃上几大碗满满的饭,大人不妨问问他们,这次他们的吃食是不是比以往好得多?”   顾淮之都被这不要脸的言论给气笑了,“合着你贪墨了他们的伙食银子,他们还得感谢你?”   中年文士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血色,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顾淮之微微抬手,用眼神安抚躁乱的百姓,温声道:“大家不必着急,此事我既然已经插手,就不会放过一个有罪之人。大家先稍作休整,一会儿会有新来的管事过来,你们继续修驰道便是。”   众人看顾淮之说话和气,言语间一直在替他们讨公道,心里便偏了几分,觉得这位大人看起来虽然年轻,但确实是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事的好官。听了顾淮之这话,当即就有人拍着胸脯嚷道:“大人放心,我等一准儿把活干得漂漂亮亮!”   “对!我们一定好好干活!”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纷纷跟着一起嚷嚷。这样一个特地让人给他们准备好饭菜的大人,那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他说的话,大家伙必须听!   顾淮之见众人情绪平稳,又安抚了他们几句,而后直接将绑来的一串人全都扔进了大理寺。   徐晖都被顾淮之这一系列的操作给惊了一瞬,私下提醒顾淮之,“你把事闹得这么大,当心不好收场。”   当场拿人,还有这么多百姓看着,一个处理不好就变成大事故,到时候顾淮之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徐晖还奇怪呢,顾淮之一贯行事稳妥,怎么这回这么冒进?怎么着也得不动声色地抓出几条大鱼才好一起收网,现在这样,怕是会打草惊蛇。   顾淮之摇摇头,轻声道:“放心,我没事,户部那些账目,每一项都有相应负责人,我顺便把他们都揪了过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样才好审。”   徐晖的表情有一瞬间怪异,半晌才憋出一句,“都说我刻板方正嫉恶如仇,如今来看,你倒是比我眼里更容不得沙子。”   “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罢了。”顾淮之淡淡开口,“他们现在敢克扣百姓口粮,往后就敢贪墨赈灾银粮,那可是真真切切的救命钱和救命粮。现在不严加处置,难不成要等日后养大了他们胃口后胡乱伸手害死无数百姓的性命吗?”   道理是这样没错,然而徐晖还是有点担心。顾淮之这波操作有点莽,一抓抓了小半个户部的基层官吏,这些人后头又有各种各样的靠山,典史检校这些□□品小官也就算了,被抓的还有好几个正五品的郎中,这些人后头的势力可不是吃素的,接下来要是顾淮之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更让徐晖头疼的是,这帮人有世家有勋贵还有寒门,可以说顾淮之这一下是把各方势力全都给得罪了一遍。   这拉仇恨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顾淮之倒是老神在在,还有心情安慰徐晖,“不过是几只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能翻出多大的事儿来。”   徐晖心道你说的轻松,人活一张脸,你这么公然打他们的脸,接下来还要继续扒他们底裤,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那些人怕是得变身疯狗死咬着你不放。   徐晖的担心果然不无道理,顾淮之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哪怕他出身再高其他人也忍不了这口气。修驰道之事本就是顾淮之负责,现在出了贪墨之事,徐晖那边还没把真相查清楚,御史们便迫不及待地弹劾顾淮之治下不严。被抓的人里面又有顾淮之的部下,那人便理所应当地被当成了背锅侠,各种黑锅都往他头上扔,就想借由他将顾淮之给撸下来。   不少人一边给顾淮之扣锅一边冷笑:真以为京城是青州那一亩三分地呢,是该让你吃点苦头,知道京城这地界儿自有一套规矩!   顾淮之的应对特光棍,从容地应了治下不严之罪,还客气地向参他的御史道了声谢。   别说,这温和谦逊的态度再配上他那张让人惊叹的脸,效果简直爆炸,老御史当场叛变,还夸顾淮之知错就改,是个正直的好青年。   顾淮之立即顺势给敌方挖坑,一脸大义凛然地对着元熙帝开口道:“微臣治下不严,甘愿领罚。此番贪墨案牵扯极广,请陛下严查,还百姓们一个朗朗乾坤!”   元熙帝眼中笑意一闪,温声道:“爱卿一心为公,不顾自己的名声和前途也要将这事捅出来,何错之有?错的是那些尸位素餐贪得无厌的蠢货!天下才太平多久,朝中竟又多出一些蠹虫,尔等是想再起民怨,引得天下大乱吗?”说到最后,元熙帝的语气中已然带了几分森然的杀意。   朝上立即跪了一地,有人冷汗涔涔,跟着众人一齐连称不敢。   元熙帝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冷道:“几年的安生日子过下来,你们怕是忘了,朕的刀,会杀人!”   说罢,元熙帝又点了大理寺卿和刑部,勒令他们尽快查明此事。涉及贪墨的官员,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世家高门,通通去蹲天牢!   百官哆哆嗦嗦地抬头看向高坐殿上的天子,只觉得天子脚上玄色衮金边的鞋面都透着寒意。   再看看闹出这事儿的罪魁祸首,那人面上竟然还是一派云淡风轻,众人只觉得心底发寒。   莫非,这事儿本就是元熙帝指使的不成? 第115章 解决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元熙帝动了真怒,其他人心里对顾淮之再不满,也不敢发作出来。哪怕心里把顾淮之的祖宗全部问候了个遍,面对着顾淮之还得笑脸相迎,也是十分为难人了。   这些天,太医们突然忙了起来,据说好些大人肝火旺盛,抓了药都止不住怒火。   顾淮之倒成了最悠闲的那一人,将事情捅出来后就拍拍手,蹲工地闲逛去了。   顾玄忍不住叹气,将人拎进书房,头疼道:“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顾氏家大业大,牵扯太多。跟您商量了,也只是让您头疼。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又何苦让您再费心?”   看着顾淮之淡定自若的样子,顾玄顿时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痒,没好气道:“那也不能如此鲁莽行事!就算陛下允了你又如何,朝堂上关系盘根交错,现在你闭着眼睛一斧头劈下去,不管敌友都是一头包,这是想做什么?”   顾玄真是奇了怪了,这个长孙以前还挺稳重的,到青州待了六年,也算是一方封疆大吏,说一不二,怎么行事还越来越鲁莽了?   顾淮之也叹了口气,深深看了顾玄一眼,“我们这方也有人被牵扯其中?”   到这时,顾玄反而淡定了,冷漠道:“无足轻重的人罢了。明知这是你任户部侍郎后办的第一件大事,还敢瞎掺和,不必管他。”   顾淮之见顾玄并不是特别生气的样子,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树大招风,阿公想要借此机会清理一番底下的人?”   朝中几方抱团,每一方也不是铁板一块。但在其他人眼中每一方已经是一党,别人犯事顾家也得被泼点脏水。尤其是这几年不断有寒门学子通过科举进入朝堂,世家与寒门的摩擦也越来越多,各方都有猪队友,再加上元熙帝多加安抚,倒也能保持明面上的平静。   然而对于顾玄这种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来说,隐患已存,就得想方设法处理好。这个时候,猪队友的存在就让人觉得不那么美妙了,想必顾玄也为这事儿头疼了许久。   正巧,顾淮之给他递了把刀,还挺顺手,去点腐肉正好。   不过顾玄也恼顾淮之这回搞事情还瞒着他,其他世家之人上门求情时,顾玄直接把这烂摊子扔给了顾淮之,理由十分充分,“你凭本事弄出来的烂摊子,当然得你自己处理!”   行吧,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啃老是不道德的。   顾淮之揉了揉脸,打起精神应付前来求情的人。   “什么,户部一贯的规矩便是如此?”顾淮之故做惊诧,抓住来人的胳膊就要往户部去,嘴里还正气凛然地说道,“那我们可得好好问问冯尚书,他是怎么管的户部,竟然生出了这么多硕鼠?”   对方简直想打人,万万没想到顾淮之竟然真的跟个愣头青似的,不管不顾地就要找冯克己去对峙,这人是疯了吧?怎么说也混了将近十年的官场,现在怎么变成愣头青了?   一直以来都很头铁的冯克己也服了顾淮之这次的骚操作,一下子把所有势力全都拖下水,这位去了趟青州,战斗力爆表啊。   顾淮之根本没觉得有多少压力,来一个怼一个。你跟他扯官场潜.规则他就拖着你去当场对峙,你和他套交情他跟你说公私要分明,油盐不进,简直能气晕一帮人。   就连徐晖都私下来找他吐槽,说这些天跑去找他的人也不少,都是顾淮之的锅。   顾淮之顿时哈哈大笑,对徐晖的苦逼遭遇很是开心,伸手给徐晖倒了杯酒,乐呵呵地让徐晖继续,“接着说,多说点你的辛苦事儿让我开心开心。”   徐晖心中来回默念了好几遍这货是自己的妹夫,打死了他自己的妹妹就要当寡妇,小外甥也会没了爹。一连干了好几杯酒,徐晖才忍下了心中强烈想打死顾淮之的冲动,对着顾淮之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就你嘴欠!”   说完,徐晖又好心提醒顾淮之,“你最近自己当心点,出门多带几个护卫。”   真要被人套了麻袋,这会儿都找不出凶手是谁。嫌疑人太多不好查。   顾淮之笑眯眯地应了,点头乐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见他这般完全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的样子,徐晖倒是一怔,眼中露出深思之色,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当年我亦立志扫平世间不平事,不成想这些年在朝中汲汲营营,竟是忘了当年的志向。与你相比,倒显得我落了下乘了。来,我敬你一杯!”   顾淮之仰头干了这杯酒,同样笑道:“五哥太高看我了,我敢这么做,也是算好了得失才决定动手的。一大家子的身家性命背在身上,谁又能快意恩仇?不过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扫除不平之事罢了。”   喝了几杯酒,徐晖醉意渐起,便趁着酒意问顾淮之,“你为何想着将此事闹得这么大?便是有陛下暗示,凭你的手段,也能不动声色地将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   “是啊,私下里处理妥当,粉饰太平,继续你好我好大家好。听起来真不错。”顾淮之也放松下来,慵懒地倚着柱子,手中的天青色酒杯一顿一顿地晃着,眉眼舒展,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但这样,有用吗?”   刀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低调地处理好这事儿,弄出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顾淮之当然能做到。或者说,这才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毕竟商人讲究和气生财,一般不会轻易跟人撕破脸。但是青州那些百姓给了顾淮之另一种独特的体验,那种被人全心全意信赖感激的滋味,顾淮之两辈子头一回感受到。   上位者可以轻描淡写地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落在普通百姓头上都是一座大山。顾淮之当然可以圆融地处理贪墨之事,但那些百姓们呢?他们的吃食从原本的干饭变成稀粥,每天还要顶着烈日辛苦做工,扛木头,挖驰道,这么大的工作量,要是营养跟不上,那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修驰道是顾淮之一力主张的,要是有人因此丢了性命,顾淮之良心难安。   这就是顾淮之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他们觉得普通百姓死了便死了,还有其他的能补上,但在顾淮之眼中,每一条生命的价值都是一样的,无分贵贱。顾淮之不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转变,但至少,在顾淮之负责的事务中,能给他们提供最大幅度的便利。   谁知道,就是这么点微弱的福利,还有人贪心不足,想要伸手。   顾淮之微微沉了脸,见徐晖歪着头看着自己,目光有些许茫然,顾淮之知道他这是酒劲儿上来了,一时间也有了倾诉的欲.望,右手向徐晖勾了勾,见徐晖向小狗似的听话地挪过来,顾淮之心下暗笑,面上却严肃地问他:“你见过不流通的死水聚成的池塘吗?”   徐晖一脸你逗我的表情,哪怕酒劲上头也保持着学霸的风采,张嘴便道:“《吕氏春秋》中提过,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你这是想告诉我,现今朝堂已经快成一潭死水,需要重新挖渠吗?”   顾淮之点头,拍了拍徐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伤口上生了腐肉就应好好去掉,你只看到我得罪了一群人,却不知道,一个萝卜一个坑,去了一帮蛀虫才能换进新的有为之士。去的这帮人是哪家的,再给他们一点面子重新提拔个人上来,总归没让他们吃亏,他们也不至于把我当仇敌。”   这事看着凶险,其实风险并不大。朝堂上的老狐狸习惯了利益交换,顾淮之虽然下了他们一系的面子,但说句实话,被顾淮之抓出来的这些都能算是猪队友,像顾玄,巴不得猪队友赶回老家,说不准老狐狸们心里还暗爽呢。   再说了,顾淮之怼的是送上门找虐的家伙,那些个老狐狸根本没出面,也就是说,顾淮之没有面对面让他们下不来台,那就更好办了。大家把不满收拾收拾,还是亲亲热热一家人。   顾淮之办事张弛有度,户部被抓去的人没过多久就被定了罪,轻则罢官重则流放,户部空出来的许多坑,都在顾淮之的有意操作下卖了各方的一个好。   关系网还在,其他人也不好再跟顾淮之僵着,朝堂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工地上的百姓最开心,他们近来伙食特别好,隔两天就能吃上一顿肉,这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啊!那位顾大人,真是个好官啊!   顾淮之也很高兴,有了前头闹的那一出,现在他在户部令行禁止,底下人再也不敢偷偷搞事情,一个个把皮绷得紧紧的,生怕顾淮之再让户部空出几个坑。   这位一言不合就送人罢官抄家大礼包,惹不起惹不起。   也有明眼人暗赞一声顾淮之好手段,闹了一场,不但在百姓中得了好名声,还得了元熙帝的看重。虽然和各方势力闹了点不愉快,但后续又被他找补回来了,顺势在户部立了威,朝野上下无人再敢看轻他这个年轻的侍郎。   真是一石数鸟,种种手段让人心惊。 第116章 喜事   贪墨之事就此告一段落,到了中秋,顾淮之见负责工地事宜的官吏一直战战兢兢,每日的账目都清清楚楚,顾淮之便自掏腰包给他们发了笔奖金,说是给他们买月饼的小钱,实际上足够他们一个季度的俸禄。从郎中到负责买菜洗碗的小吏,人人都有,比对着每个人的俸禄给的银子,等于他们白得了三个月的俸禄工钱。   更让他们兴奋的是,顾淮之说了,要是做得好,到了年底同样有奖金发。   一时间顾淮之底下的官吏喜气洋洋,完全忘记了贪墨之事给他们造成的心理阴影。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正大光明得来的钱就讨人喜欢了。   顾淮之还是一贯的做派,通过实际行动告诉底下人跟着自己有肉吃,别伸手说不准还能得更多的好处,甜枣加大棒,一通组合操作下来,人人服气,老老实实地听顾淮之的吩咐干活。   尤其是家境不太好的官吏们,想到几个月后的奖金,都觉得整个人更有干劲了呢。   中秋这天晚上,顾家一家老少聚在庭院中赏月,桌上摆着各式月饼,馅儿也不同。顾淮之随手拿了个月饼往嘴里一放,表情便微妙了起来,这奇特的口感,果然不愧是被后世大多数人叫嚷着要滚出月饼界的五仁月饼。   顾玄上了年纪,味觉不若以往灵敏,便爱吃些重油重盐重糖的东西。他这会儿也拿了个五仁月饼,一口一口优雅地啃着,还有兴致教顾燮作诗。   顾燮早就学了平仄对韵,回府后又经常跟着顾玦胡闹。没办法,家里的男性,除了顾玦外,都有官职在身,只有顾玦最闲,他又没什么架子,会的花样也多,自然招小孩子待见。   顾燮就完美实行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做事准则,跟着顾玦混了这么久,竟然一点都没染上顾玦身上那股懒散又欠揍的气质,反而从顾玦那儿得了不少灵气,作起诗来很有顾玦那股狂放洒脱的劲儿。   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十分惹眼了。   顾玄满意点头,“你这诗作得不错,比你爹当初强!”   顾淮之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心说作诗还真是要天赋的,自己是真没长这根筋,就算后面针对这一薄弱环节进行提高训练,也就是把原来的中上水平提高到了上,放在一般人眼中也够看了。但比起顾玦这种天赋型选手来,那真是只有被碾压的份。   其中差距,大约就像“春风又到江南岸”和“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区别。一字之差,灵气便相差万分。   倒是顾燮很有作诗的天分,虽然年纪小,偶尔也能得出一二妙句,让顾玦拍手叫好。   顾凝之几人的孩子尚小,学业比不得顾燮,只顾在一旁吃吃笑笑,听了顾燮的诗后,不管听没听懂,就齐刷刷鼓掌,还时不时喊上一声好。看得顾淮之好笑不已,心道这肯定是顾燮的主意,也不知道他私下里教了小家伙们什么,竟然忽悠了这帮小不点来给他当拉拉队。   气氛正好,顾淮之笑着给徐清漪递了块枣糕,不料徐清漪忽然面色一变,掏出手帕捂着嘴干呕几声。   顾淮之立即变了脸色,赶紧上前扶了徐清漪,口中急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徐清漪脸色微微泛白,端过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后才缓过神来,看着众人担忧的眼神,徐清漪更加窘迫,“是我之过,倒是让大家扫兴了。”   “扫什么兴,身子要紧。”徐氏上前握了徐清漪的手,眉头忽得一皱,又仔细给她把了把脉,而后眉头舒展开来,粲然一笑,“中秋果然是个好日子,咱们家又要添丁进口了。”   顾淮之一愣,惊喜地看向徐清漪,这是有了身孕了?   徐清漪也是一呆,而后便是狂喜,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徐氏,想从她嘴里得到更确切的答案。   徐氏没有卖关子的爱好,安抚性地拍了拍徐清漪的手,柔声笑道:“你放心,我虽然学着把脉不久,但这么明显的滑脉还是能把得出来的。你肚子里这个孩子健康得很,脉象十分有劲。”   这几年宋璟听从顾淮之的嘱咐,一直变着法儿地给顾玄和徐氏补身子,徐氏心血来潮跟着宋璟学了一点,诊脉倒也不差。   顾淮之时隔九年再听到自己要当父亲的好消息,激动之情不下于当年得知徐清漪怀了顾燮之时。   前几年在青州,顾淮之实在太忙,一个月倒有二十天在外头。这样的情况,顾淮之也不太想让徐清漪怀孕。孩子刚出生,父亲一直不在家,这像什么话?后来稍微得了闲,顾淮之又觉得快要进京了,小婴儿赶路不方便,万一冷着或者病了,都让人发愁,索性跟徐清漪商量着回京后再要孩子。   不成想这孩子来的这么着急,还赶上了个好日子叫大家知晓特别到来。   顾琉和王氏也很满意,顾淮之膝下就一个顾燮,难免孤单了些。现在徐清漪再度有孕,不管是男是女,总归让顾燮有了个血脉相连的手足。   便是顾燮也兴奋直蹦,一骨碌蹦到顾淮之跟前,喜滋滋问顾淮之,“爹爹,我是不是要当哥哥啦?”   看到顾淮之点头表示肯定后,顾燮喜得见牙不见眼,立即乐呵呵地盘算开了,“要是个弟弟,我就带他去射箭扎马步,要是个妹妹的话……嘿嘿,我就把爹爹私库里的首饰珠宝全都翻出来给她当嫁妆!”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顾淮之也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顾燮的头,无奈道:“你倒是好算计,拿我的东西来做人情。”   话虽如此,顾淮之眼中却淌着温和的笑意,显然不介意顾燮的玩笑话。   不仅如此,顾淮之还特地注意了一下顾燮的情绪变化,见他只有高兴并无失落担忧的情绪,顾淮之心中也松了口气,接着给他预防针,“你娘怀着弟弟妹妹很辛苦,你要是有什么事,别去闹你娘,等爹回来再告诉爹。”   顾燮一直都是顾淮之和徐清漪重点关心的对象,听了顾淮之这话,顾燮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开心,但是想到大家都在高兴,不好扫他们的兴,顾燮又迅速将这抹不快掩饰了过去。   不过,顾淮之可是他亲爹,顾燮这一瞬间的情绪变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了顾淮之,等到众人都散了,顾淮之一手扶着徐清漪一手牵着顾燮,给顾燮做心理辅导,“小婴儿从孕育出来到出生,是一件十分磨人的事情,会给母亲带来许许多多的不便,当年你娘怀着你的时候,又是孕吐又是浮肿,遭了十个月的罪才把你生下来。这次你的弟弟妹妹又要跟你一样折腾你娘一回,不要觉得爹娘的注意力被还没出生的弟弟妹妹夺走了,当年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受尽关注,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都是爹娘的孩子,爹娘一样疼你们。”   顾燮的别扭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听到顾淮之这么耐心地开解他,顾燮反倒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低头道:“我也很高兴娘亲有弟弟妹妹了,就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习惯。”   “没事,以后自然而然就习惯了。”   顾燮无语,这果然是亲爹,安慰人的方式都这么与众不同。   第二天,宋璟前来一把脉,果然向顾淮之道喜,说徐清漪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徐清漪很是惊讶,想着这个月月初还来了月事,脸色立即变了。宋璟见状,心里有了成算,说这种情况也算正常,不必太过担心。   徐清漪彻底放了心,安心在家养胎。顾燮倒成长了不少,头一回做哥哥,见着什么都想给弟弟妹妹留一份,回去后把自己小库房的东西翻了好几遍,捧了一堆物件跑去找徐清漪,说这是给弟弟妹妹的。直把徐清漪笑得不行。   顾淮之人逢喜事精神爽,干劲更足。   想着前面贪墨之事,顾淮之跑去向元熙帝打了个申请,说是想在户部衙门口立块碑警示众人。   元熙帝问碑上刻什么,顾淮之沉思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了十六个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苍难欺。”   元熙帝端详了这幅字许久,最终点了点头,正色道:“既然如此,就在所有衙门口都立一块碑,让官员每天进出都仔细看看,明白他们这身官袍是为谁穿的!”   元熙帝亲自下的命令,立碑的速度那叫一个快。没过多久,各衙门门口都立了块半人高的石碑,上面笔画银钩刻着这触目惊心的十六个大字。有识货的,见了那字儿心里便打了突,这可是陛下的御笔亲书啊,看来陛下对贪墨之事深恶痛绝,千万不能触他的霉头。   顾淮之则在思考,贪墨之事处理了一桩还有一桩,屡禁不止。尤其是现在消息不灵通,不像后世有各种渠道能得知各方面的消息。现在这社会条件,要想从中做手脚真是太简单了。前朝给阵亡士兵家属的抚恤银,一人二十两,层层盘剥后落在家属手上的,竟然只有二两。就这样还让他们欺上瞒下糊弄了许久,直到民怨爆发起义军四起皇帝才发现中间还有这等隐情。   但那时,一切都晚了。   经过贪墨之事,顾淮之忍不住想到,京城还是天子脚下,都有人胆大包天敢行贪墨之事。下面的州郡,不知有多少贪墨事隐而未发。   得想个办法给这帮蛀虫脑袋上悬把刀才行。 第117章 新发现   正在顾淮之思索时,庄子上的管事来报,说是有匠人发现了一种办法,能降低造纸的成本。   顾淮之当即就蒙圈了,降低造纸成本改进造纸术,这熟悉的套路……   莫不是走了个王莽又来了个蔡伦?   那可真是太好了!   顾淮之心情大好地来到庄子上,果然见到了经过改良后的纸。摸着良心说,这纸的质量和顾淮之平常用的不能比。但顾家家底厚,顾淮之这个嫡长孙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这纸当然不能和现如今最好的纸张相比,放在寻常的纸中,也能算中上了。   顾淮之又提笔在上头写了几个字,发现这纸张并不怎么泅墨,书写效果都能赶上顾淮之平常用的纸张了。   重点是,这种纸便宜啊!   顾淮之所用的纸,造价昂贵,一刀便要五六两银子,还有更贵的纸,要卖十多两的价格。哪怕是市面上普通的宣纸,一刀也要三百文左右,也就是说一张纸就要三文钱。都说读书费钱,不少的钱就是费在纸上。   而这匠人造纸的成本,一刀的成本还不到五十文。就算卖一百文一刀,也是暴利。   这样伟大的发明,只要传了出去,怕是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为这匠人立长生牌了。   这是造福万民的伟大发明啊。   顾淮之心中兴奋,要带着这李姓匠人进宫面圣,好好说说各种利害。   没成想这李匠人一听要进宫,当即腿一软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摆手,“不成的不成的,小的身份低微,哪能去面圣?吓都吓死了。”   顾淮之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一手拿着新制的宣纸将人拖进了宫。   今天是休沐,元熙帝好不容易得了闲在御花园松快松快,就听内侍匆匆来报,说是顾侍郎有要事要面圣。   对于顾淮之,元熙帝素来多了几分偏爱,待他如同自家子侄。听闻顾淮之拎了个匠人一同进宫,元熙帝心里也好奇,这又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也难怪元熙帝会这么想,毕竟顾淮之一直以来给元熙帝带来的都是好消息,堪称是大晋的报喜鸟,次数多了,元熙帝一听到和顾淮之有关的事都下意识地认为又有好事要发生了。   事实证明,元熙帝的直觉没错。   拿到这微微泛黄的纸后,元熙帝亲自提笔写了几个大字,发现果然如同顾淮之所说,顺滑度不下于中上等纸张,还不泅墨,造价还低,简直就是广大书生的福音。   元熙帝正大力推广科举呢,奈何读书所需的花费是真的高。这几年通过科举的,除非真正的天纵奇才,都是家里小有薄产的。这也很好理解,寒门好歹也有个门不是,家里有点资产才能供得起读书人,寻常百姓,尤其是农户,一年累死累活能养活一家人的嚼用就不错了,哪有多余的银钱供人读书?   现在好了,造纸成本大降,好歹读书花费又能低一点,慢慢再把笔墨书本的花费降下来,总能给贫家子一点希望不是?   元熙帝看向顾淮之的眼神格外亲切,伸手拍了拍顾淮之的肩膀,感慨万千,“淮儿果然心系天下,不计较自己的得失啊。”   这本是顾家匠人想出来的法子,顾淮之不告诉元熙帝,选择用新制的纸来谋利也合理合法。这可是长期买卖,长久以往不知道是多大的一笔进账。顾淮之倒是大方,抬抬手就把东西带进宫来了。   元熙帝一向赏罚分明,觉得顾淮之吃亏了,想好好补偿他一番,结果沉思了许久,愣是没想到该给他补点什么。   升官吧,顾淮之已经是最年轻的户部侍郎了,再往上升也不现实。赏金银珠宝吧,又忒俗气,配不上顾淮之世家子的身份。   顾淮之倒是不知道元熙帝在纠结什么,听了元熙帝的感慨,顾淮之略微猜到了一点元熙的想法,立即笑道:“天底下卖纸的铺子这么多,难不成陛下还不许微臣卖纸不成?”   虽说官员不好与民争利,但当官的,谁家里还没个铺面呢?大多都是府上女眷的嫁妆,一代代积累下来,数目也不少。   顾淮之名下没有铺面,徐清漪嫁妆中的铺面可不少。顾淮之真要想靠这个新纸挣钱,只要把纸放进徐清漪的铺面卖就行。天底下的读书人那么多,市场前景远大,顾淮之并没吃亏。   元熙帝一想也是,但还是记着顾淮之的功劳,要不是真的忠君爱国,有了好处又怎会第一时间进宫告诉他呢?   元熙帝对顾淮之本来就有滤镜,现在滤镜更深,只觉得顾淮之做什么都是一片忠君爱国的拳拳之心。   皇帝一高兴,顾淮之又得了一堆十分俗气的赏赐。一匣子一匣子的珠宝,那真叫一个价值连城,光卖纸都不知道要卖多少年才能挣回来。   顾淮之也喜欢元熙帝这大气的做派,见李工匠双手抱着元熙帝赏赐下来的匣子都快晕过去了,顾淮之良心发作,提议让李工匠先下去侯着,自己还有要事相商。   元熙帝好奇心更浓,这莫不是好事成双?还有什么消息比新出的低成本纸张还重要?   顾淮之也不怵,这是他在听说有了低成本纸张后的想法。   等其他人都退下后,顾淮之才开口道:“既然纸张的成本降了下来,陛下不如办一份报纸。每天或每旬印一次,上面写上这一天或这一旬的大事儿,低价卖给百姓,让他们也能了解家国大事。”   元熙帝扬眉,“这不就是邸报吗?官府都有。”   “邸报都是给官府的,平常人哪里能看得到?”顾淮之耐心地解释道,“这报纸却是卖给百姓的,让他们都知道朝廷最新的动向,明白朝廷接下来要做什么大事。重要的是,有了这份报纸,其他人再想欺上瞒下,就没那么容易了。比如上回要是有报纸,微臣就能在上面写清楚给前来修路百姓的待遇,工钱多少,吃食如何,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即便他们不识字,听着有人念也该知道自己被克扣了。”   元熙帝的双眼顿时亮了,忍不住想到,要是边远地区有了这份报纸,对于各类赈灾的银钱和粮食都写得明明白白,还要差人前去当地读一读,官员有没有贪墨,不就一清二楚了?   这也能让百姓们知道朝廷到底在忙什么,接下来又想做什么,碰上什么需要老百姓配合的事儿,都不需要官吏们挨家挨户上门讲解,这可轻松多了。另外,读书人科举写策论,考的就是时政相关,平常官府邸报他们看不到,花点钱买份报纸便格外值当了。眼下造纸成本降低,多印些报纸倒也不碍着什么。   元熙帝越想越心动,越想越觉得顾淮之的提议可行,忍不住笑道:“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稍微动一动便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顾淮之心说自己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听了元熙帝这番夸奖,顾淮之内心毫无波动。落在元熙帝眼里,这就是不慕名利志存高远了。   顾淮之:……这误会好像有点大,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算了,这事儿不太好解释,还是让他继续误会着吧,反正自己也不吃亏。 第118章 退   印报纸这事儿元熙帝还没决定好,不过元熙帝也瞒着新纸张这大好事。顾淮之手下那个降低造纸成本的匠人出宫时得了重赏,金银珠宝装了满满两大匣子,说一声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这匠人捧着匣子的手一直抖个不停,脚下发飘,如坠云端,一直到走出宫门都没回过神来,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天老爷哟,他竟然见到皇上了,不仅如此,还得了皇上的厚赏,怎么就这么不真实呢?李工匠晕乎乎地跟在顾淮之身后,觉得自己今天这传奇的经历足够他吹上一辈子了,家里的祖坟都不是冒青烟,估计都着火了才能让自己有这样的奇遇。   一直到庄子里,见了熟悉的景色后,李工匠飘忽忽的心才落了下来,抱着匣子就给顾淮之磕头,“多谢长公子提拔!”   顾淮之摆了摆手,温声道:“不必多礼,这是你的功劳,无需谢我。”   说完,顾淮之又命人给李工匠一家换更好的居处。其他人得知了李工匠的奇遇,心中大为羡慕,瞬间精神百倍斗志昂扬地继续钻研自己的看家本事。   人不会嫉妒与自己差距太大的人,但身边熟悉的人一旦发迹,就会给周围人带来巨大的刺激。   李工匠的经历就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他的经历给其他匠人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他们明白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出头的办法。大家都在一块儿干了十年的活,李工匠可以,自己也行啊!   一时间,庄子里的匠人们干活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新制的成本低廉的纸张由元熙帝的表彰在前,一经上市就受到哄抢。天下读书人都感念皇恩浩荡,歌功颂德之诗赋连绵不绝。除此之外,他们也记着顾淮之的好,鼓吹完元熙帝后又夸一波顾淮之不愧是一流世家子,胸有锦绣腹有乾坤,堪为读书人之表率。   顾玄见状,直接递了辞官折子,说自己年事已高不能再占着吏部尚书之位,该让其他人发挥才能。   这折子一递,满朝皆惊。一部尚书突然辞官,这么大的新闻,瞬间就把之前鼓吹顾淮之的那些论调给压了下去。   元熙帝断然不肯准了顾玄的要求,急哄哄地问顾玄,“可是朕有何地方不妥,让老丞相失望了?”   一着急,元熙帝都把旧日对顾玄的称呼嚷了出来。   “非是陛下之故,”顾玄摇头淡笑,“现如今天下太平,陛下知人善任,用科举取士,能人志士辈出,老臣年近古稀,只想在家含饴弄孙,享几年天伦之乐。还望陛下成全。”   元熙帝当然不肯就这么让顾玄辞官,这位可是朝堂定海神针式的人物,就算不说话,往朝堂上一站都能让人感到十分有安全感。再说了,顾玄口口声声说他年近古稀,实际上精神矍铄,根本没有一般人的老态。光看外表也就五十多岁,还能再战五百年。   顾玄却下定决心,任凭元熙帝如何挽留,顾玄都坚定地接连上折辞官,那真叫一个郎心似铁,任谁劝都不好使。   顾淮之其实也想劝上一劝的,顾玄身体还算不错,就是年纪大了反应比之前慢了一点,各个器官逐渐老化,身体机能渐渐下降。但相比起同龄人来说,顾玄的身体简直好得不得了,跟朝堂上那些五十岁左右的人也差不了多少。人吧总得有个精神寄托,顾淮之上辈子见多了退休后反而老得快的例子,也想劝劝顾玄再慎重考虑辞官的事儿。   反正这年头儿也没有退休制度,一般都是干到死。顾玄现在身体还算康健,再过几年精力不济的时候再辞官也不迟啊。   以顾玄对顾家的重视,怎么着都不像是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辞官的人啊。   对着亲孙子,顾玄就没有那么客套话讲了,直接告诉了顾淮之理由,“我若是不辞官,你怎么更进一步?”   也是顾淮之的升官速度太吓人,别人三十岁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混个正五品,这家伙倒好,早就成了正三品,大权在握,又得民心,最近还在读书人那边刷了好大一笔名望,名声之盛,远超当年之顾玄。   子孙出息确实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但太出息了,也挺让人头疼的。   看看顾家现在的配置,顾玄,吏部尚书,掌百官铨选,大权在握;顾淮之,户部侍郎,掌朝廷钱袋子;还有在礼部的顾毓和刑部的顾琉,个个儿身居高位,顾琉之前还在禁军待过,这是要干嘛?   也就是元熙帝对顾家印象实在太好,顾家人本身也够优秀,才能有如今的地位。但太过招人眼,却并非好事。   顾玄一向讲究和光同尘,觉得自家太出挑了,总得顾虑几分。帝心难测,现在元熙帝确实对顾家信任有加,但顾玄见过的皇帝多了,也明白皇帝这种生物最是喜怒不定,年轻时雄才大略英明果决的皇帝,到老年时患上多疑症疑神疑鬼斩杀功臣的也不是没有。   说白了顾玄就是不相信元熙帝,不想让顾家成为最扎人眼的存在。   顾淮之也知道顾玄的意思,不由抿了抿唇,“那也不必这么匆忙,好歹再过两年,办完最后一次考评。”   “那就太晚了。”顾玄老神在在地捋了捋胡子,“那时候我刚退,你就升尚书?吃相未免不够好看。现在我急流勇退,简在帝心,两年后官员考评调动,你本身名望和功绩都足够再进一步,尚书之位已是你的囊中之物。我要是不退,你怎么再升一级?难道你还想要一门两尚书不成?”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九品中正取仕时,也不会让一家子独占两个实权高位。   说实话,现在顾家的一尚书一侍郎就够惹眼了。   顾玄看得明白,反过来笑顾淮之,“难道你就想在户部侍郎这个位置上一动不动再熬个十来年?”   以顾玄现在的身体状况,再活十年根本不是问题。他不退,顾淮之就得一直原地踏步,也确实挺熬人的。   顾淮之倒是没想那么多,直接点头道:“这有何不可?朝中多少人在一个位置上一待就是一辈子,我这升官速度已经足够快了,等个十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您这话要是传出去,还不知道要引来多少酸话。”   “糊涂!”顾玄黑了脸,“怎么,老夫想过点清闲日子你还不乐意?”   那必须乐意啊!顾淮之心说我这不是担心您适应不了退休生活吗?   顾玄倒是看得开,已经开始和顾淮之抢孩子了,“等到我致仕后,就让燮儿跟在我身边,由我亲自教导。”   早在顾淮之一家三口回京时顾玄就想亲自教导顾燮了。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当年顾淮之能一直跟在顾玄身边,是因为顾玄早早地炒了皇帝鱿鱼,有的时间教顾淮之。现在顾玄身上还有个吏部尚书的官职,每天都得去点卯,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哪来的时间教孩子?   现在好了,辞了官后想怎么带孩子就怎么带。   顾淮之也不由感叹顾玄这是真的内心强大,这么大的权力说放手就放手,一点都不带留恋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厉害。   见顾玄都已经规划好自己的退休生活了,顾淮之自然不会强拦着他。   顾淮之拦不住,元熙帝就更拦不住了。在顾玄上了第七道情真意切的辞官奏折后,元熙帝终于明白顾玄这是心意已决,谁都不能让他改主意。想着顾玄这些年对他的种种帮助,元熙帝含着热泪准了顾玄辞官,又御笔一挥,给了顾玄一个太傅的虚职。   顾淮之顺势将顾燮打包交给了顾玄,别说,有这么个大佬一对一教导儿子,顾淮之简直安全感爆棚。   元熙帝那边,在顾玄辞官后,又宣顾淮之进宫,向他询问报纸有关的事宜。   顾淮之简明扼要地阐述了报纸的版页和作用,元熙帝听得时不时点头,终于下定决心,每旬印一份皇家报纸,分发至各地,上头全是近期的国之大事,尤其要多写点民生相关的问题。比如朝廷的税收怎么收,收多少;徭役该怎么安排;免税又是怎么免;若是有灾情赈灾安排又如何……   这些信息原原本本地印在报纸上,但凡各地官员有任何小动作,百姓们就能将他们给揪出来。   顾淮之忍不住感叹,不愧是当皇帝的,这么快就领悟了让贪官污吏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的操作。   元熙帝越说思路越通畅,提笔洋洋洒洒写满了两大页,对自己的想法很是满意,对顾淮之也格外温和,这可是国之栋梁啊,必须得好好对待。   这么想着,元熙帝便对顾淮之说道:“报纸之事也该记你一功,以你的功绩,便是做一部尚书也使得。不过老丞相任吏部尚书,朕也不好让你再任尚书。如今老丞相致仕,朕也没了这个顾虑,待到两年后考评,总得让你再往上升一升。”   顾淮之赶紧谢恩,嘴上还得谦虚一番,心里则再次赞了一波他阿公,这眼光,绝了。 第119章 福王   从元熙帝那儿得了个口头升官保证,顾淮之心里还挺高兴的。他这辈子官途十分顺畅,又有强大的家族做后盾,没觉得升官难度有多大,对官职的追求并不高。但顾淮之喜欢这种被人肯定的感觉,在其位谋其职,好歹没有辜负自己拿的俸禄。   办报纸这事儿元熙帝还真就放在了心上,新制纸张一经推出便受到了广大学子追捧,经常供不应求,市场十分火爆。单凭利润这一项,都不知道让户部进了多少银子。搞得元熙帝还挺不好意思,私下里又给了顾淮之不少赏赐。认真说起来这新式造纸法也算是属于顾淮之的,他要是自己卖,完全就是名利双收的大好事。现在顾淮之把方法给了朝廷,确实是元熙帝占了便宜。   元熙帝武将出身,性情中有武将特有的直爽豪迈,对自己人很是大方,不乐意占自己人便宜,给了顾淮之一堆赏赐后,还偷偷向太子夸顾淮之,“阿淮是个大公无私的,一心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我们皇室也不能让功臣吃亏,他的功劳,我们心里都得记着,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别寒了功臣的心。”   太子就笑,“就算父皇不说,儿臣也记着。有福王天天在儿臣耳边念叨着阿淮弟弟如何好,儿臣哪能忘记阿淮的功劳?”   一说到这个,元熙帝也撑不住笑了,摇头乐道:“那小子打小就和阿淮亲,上回他去青州,差点把我私库给搬空了。这可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说到福王,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俩似乎找到了同一话题,默契地开始吐槽起来。   远在宫外王府的福王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完全不知道自己暗中为促进亲爹和亲哥之间的感人父子情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会儿的福王一边抱着崽崽一边嘀咕道:“肯定是有人又惦记我了。父皇最近好像给了阿淮一架初夏荷塘屏风,我这儿有个差不多的,不如一块儿送过去?”   福王家的崽崽睁着圆乎乎的大眼睛,咬着小手看着自家亲爹犯傻,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婴儿语,抬手糊了亲爹一脸口水。   福王也不嫌弃,伸手握了小家伙肥嘟嘟的爪爪,目露憧憬,“说起来弟妹也快临盆了,不知道阿淮这次能不能得一个女儿,要是你顾叔有了女儿,父王就为你讨来做媳妇儿好不好?”   胖嘟嘟的崽崽忽然咧嘴一笑,在福王怀里乐得手舞足蹈。   福王顿时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小家伙肉感十足的屁股,乐道:“好小子,有出息!”   被福王惦记着的顾淮之在干什么呢?他正守在产房外,听着徐清漪的痛呼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圈。   好在徐清漪有过一次生产经验,这一胎生得格外顺利,在顾淮之把自己转晕之前,产房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没过多久,稳婆便喜洋洋地抱着一个大红襁褓出来道喜,“恭喜大人,又得一俊俏的小公子!”   顾玄和顾琉等人立即大喜,连连让人给稳婆发喜钱。   顾淮之心里还有点小失望,又是个臭小子呀?本来还想儿女双全凑个好字来着,看来自己的小棉袄梦破碎了。   顾淮之的失落也就是一瞬间,见了大红襁褓那一瞬,他的眼睛就移不开了,下意识地上去接过孩子。说来也怪,刚刚还哭得震天响的孩子一到顾淮之怀里就歇了哭声,委屈地瘪了瘪嘴,依恋地在顾淮之怀里蹭了蹭,砸吧着嘴睡着了。   饶是稳婆接生的婴儿多了去了,也啧啧称奇,张嘴便是一连串地好话,“哎哟喂,我接生过这么多孩子,还没见过像小公子这么聪明的呢!府上不愧是世族高门,刚出生的小公子都比旁人聪慧些!”   一番话说得王氏心情大好,又额外赏了稳婆不少银钱,喜得稳婆更是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她本来吃的就是这碗饭,肚子里的好话能说上几天不带重样的,哄得满院子的人全都高高兴兴,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喜气。   那边福王得知顾淮之又添了个儿子,抱着小儿子,沉痛地告诉他,“你媳妇儿没了。”   小家伙原本咬着右手,突然把右手抽出来,噗噗了福王一脸口水。   遭受儿子突袭的福王:……算了,这小子媳妇儿没了,不跟他计较。   顾淮之也是在小儿子的洗三礼上才知道福王的打算,看着福王的表情那叫一个一言难尽,“我闺女还没出生你就开始惦记了?”   这是人干事?   哪怕自家的小白菜还没见着影,顾淮之也对福王这个妄图怂恿他家猪来拱自己白菜的行为表示唾弃,并且单方面决定和福王断交一刻钟。   福王却很是理直气壮,“这年头儿好姑娘都被人定下了,我当然要为我儿子早做打算。不然他长大了找不着媳妇儿,多惨啊!”   顾淮之呵呵他一脸,你一个王爷,还愁自己儿子娶不着媳妇儿?   福王小事憨傻大事精明,偷偷跟顾淮之说:“父皇这两年身子愈发不好了,正在逐渐放权给皇兄。现在天下已定,我的兵权也交了,以后就做个安乐享福的王爷,以我的功绩,保子孙安稳富足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还记得当初在云州时,顾淮之便助他良多。后来他征战沙场,兄弟中有忌惮他的,暗中在粮草上动手脚,也是顾淮之动用了顾家的人脉为他解围。此中情意,不是手足更胜手足,福王是真心拿顾淮之当好兄弟看的,十分想和顾淮之做个亲家。   顾淮之无语地看着他,双手一摊,“我的闺女儿还没影呢,你就别惦记了。”   福王哼哼几句,心知顾淮之不会松口,便不再提结亲之事,转而搓手问顾淮之,“那个什么报纸的事儿,你看我能干吗?”   顾淮之都惊呆了,你一个带兵打仗的猛将,想来干笔杆子的活,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   说到正事,福王的脸色也淡了下来,垂眸道:“朝廷给伤亡士兵都发了抚恤银,但经过上回贪墨之事,我都不确定这笔银子有多少落到了士兵手里。好歹都是跟着我奋战沙场浴血杀敌的同袍,我总得多费点心。要真有什么臭虫腐鼠在里头弄鬼,本王也该为将士们讨个公道!”   顾淮之一愣,仔细一琢磨,这位的身份,还真合适! 第120章 报社   报纸这东西,那就是个宣传口,必须要掌握在合适的人手里。福王虽然是武将,性格又憨,跟报纸这等笔杆子活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但是,福王他姓赵啊!皇室中人来管宣传喉舌,不是最合适的吗?更妙的是,福王不仅深得元熙帝信任,和太子的感情也十分好,有他坐镇,其他人也不敢对报纸内容指手画脚。   至于具体内容的编写……朝廷有的是人才,翰林院还有一大帮在编书的进士呢,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写文章的一把好手,完全不用担心无人可用。   顾淮之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看向福王的目光也愈发明亮。福王忍不住抖了抖,小声问顾淮之,“怎么,不合适吗?”   “不,非常合适。”顾淮之重重一点头,给予了福王充分的肯定。   福王顿时圆满了,傻兮兮地笑起来,“我就觉得这东西挺有趣的,没想到还真合适啊。”   “当然合适。”顾淮之心说没人比你合适当这个报纸主编了,想来元熙帝也不会不同意。   福王倒没觉得他会受到来自元熙帝的阻力,也是他傻人有傻福,元熙帝特别惯着他。不然的话,光凭这几年他的坑爹次数,元熙帝都能把这倒霉儿子给塞回皇后肚子里去。   出版报纸对于印刷坊的要求也高,因为报纸上的文章都有时效性,每一篇都不重样,现行的雕版印刷肯定不能达到印报纸的需求。   顾淮之想了想,最终还是把活字印刷的概念跟元熙帝提了一嘴。   元熙帝听了后先是双目一亮,而后又泄了气,“活字印刷虽然好,但这法子要求印刷的匠人也识字,这要求未免太高了。”   雕版印刷虽然不灵活,但它只要刻个版,匠人们负责印就行啊,管他识字不识字呢,按照流程操作就行。活字印刷就不行了,灵活性强,对匠人的要求也高,每印一篇文章都得重新找字模,也就意味着匠人们得认识字,工作量瞬间翻番不说,还加高了门槛。更重要的是,现在又不像后世一样搞义务教育扫除文盲,识字的都是读书人,人家那是要考科举的,让他们来干匠人的活,指不定他们还觉得这是被歧视了。   顾淮之也挠头,这就是文盲太多的弊端了,想做点有技术含量的事儿都阻力重重。   不过顾淮之脑筋灵活,略一思索便想出了对策,“朝中印书还用雕版印刷,只有报纸这边用活字印刷术。招几个年纪大的落第秀才进来让他们负责印刷之事,给他们一个正式的官身,不入匠籍,想来他们不会不乐意。”   年纪大的秀才基本科考无望,又不能做官。眼下朝廷直接给他们一个官身,那还要什么架子,怕是都得争着抢着来报社干活。   顾淮之估摸着,等到报社人员配齐,众人知道报社由福王坐镇后,怕是举人和同进士都想削尖脑袋进来担个一官半职。   没办法,元熙帝目标明确,太子地位稳如泰山,其他皇子就算有心争一争,但无论是圣宠还是实权,绑在一块儿都不够太子一根指头的。   这种情况下,福王就显得尤为重要了。现任皇帝和下任皇帝的心腹,福王府肉眼可见还能兴盛三代,现在还不赶紧过来抱大腿,什么时候抱?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混什么官场?说句世俗的话,哪怕他们过五关斩六将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夺得状元之位,都不一定能和福王这等实权王爷挨上边。   看看顾淮之下一届的那位状元,现在还蹲在翰林院编书呢,至于榜眼,受不了官场氛围辞官回家当名士了。探花稍微好一点,现如今也就进了一次宫为元熙帝讲过经。   这些才是官场常态,顾淮之…那就是个变态,升官速度那叫一个吓人,几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的人才。   还是那句话,混官场,有时候情商比智商更重要。最简单的例子,顾淮之的小叔顾玦,学识一流,正经论起学问来不输大儒,名声响亮得很。但那性子…就算顾玄当吏部尚书,圣眷正浓的时候,都没敢让他当官。就是怕他一张嘴叭叭把人得罪光,最后被人套了麻袋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清高正直有本事的,自然能走出一条风骨路,但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趋利避害是本能,没道理放着福王这个金大腿不抱,有平坦路非要去走崎岖小道。   元熙帝也想到了这一茬,面色缓和了不少,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行,就按你说的办!”   不过几个官身而已,连品阶都没有,小事情。   倒是那个活字印刷术让元熙帝感到很是新奇,还打算弄好字模后亲自去看看。   报社大框架和主要运转模式以及报纸内容都定下来后,大晋第一家报社也轰轰烈烈地开张了。   元熙帝对福王这个儿子真的没话说,报社的牌匾都是御笔亲书,上面“大晋报社”四个大字尤为引人注目,见过元熙帝墨宝的都知道这牌匾来历不凡,不敢造次。   说起来,为了设报社这事儿,元熙帝还和老臣们来了一场拉锯战。但凡有新事物出现,都不缺乏反对者。这一次,反对者的理由十分充分,说办报纸这是浪费银钱,朝廷本就有邸报送往各地官府,为何又多此一举再设报社办报纸,还让百姓都知道国之大事,听起来就不靠谱,老百姓懂什么国家大事,这真的合适吗?   这一次,就连元熙帝的亲舅舅冯克己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主要还是报社权力范围不定的锅。要办报纸,就要知晓朝中各部门的动态,并选出其中精华撰写文章印在报纸上,这也就意味着,朝堂各部的资料都得送到报社,经由报社人员审阅后再进行选材撰稿。这么大的权利,他日不又是另一个政事堂?重点是,这样一个要命的地方,你还把它交给在军中威望甚高的福王管,这是嫌你儿子们的感情太好了吗?   这也就是亲舅舅才能骂出来的话了,冯克己威严十足,即便元熙帝已经当了近十年的皇帝,都被冯克己骂得满头包。   最终,元熙帝好说歹说,又说报社的内容都由政事堂选出审阅后再经印出,绝对不会让权力分流,弄出个小政事堂导致朝堂不稳,这才让冯克己松了口,同意了办报社的事儿。   即使松口答应了办报社的事儿,冯克己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报纸这东西,顾淮之给的定价也不高,毕竟要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前期还搭进去这么多花费,明显就是亏本买卖,冯克己这个管钱袋子的人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所以报社正式开业这天,冯克己虽然到场了,但那脸色……瞬间就让福王想起了小时候背不出文章被他花式惩罚的阴影。   面对这样一个敢把元熙帝骂得狗血淋头的大佬,福王怂得特别快,战战兢兢地将人请进来,略微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想开溜,却被冯克己一把揪住衣领,严肃叮嘱他道:“既然想办报纸,扫平世间不公事,还天地一片浩然正气,就不可像往年那般怠慢。行军打仗和写文章是两码事,你且仔细些,凡事多想多看,实在拿不定主意的,就来问我,或者进宫问陛下也行。张了嘴就是给你问问题的,别自己憋着!”   福王讷讷称是,又挠头傻乐,“舅公您还愿意指点我啊?我还以为你被我气得再也不想教导我了呢。”   冯克己险些被这憨货给气死,暗暗翻了个白眼,艰难地维持住脸上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再犯傻,我就让人拿铁尺过来!”   福王身子一抖,明智地闭了嘴。   顾淮之看得有趣,忍不住调侃冯克己,“大人既然关心福王,又何必做出这般不耐烦之态?费力又不讨好,这可不像是大人你的作风。”   顾淮之一开口,就把冯克己的炮火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对于福王,冯克己完全放弃了教他念书的想法,彻底给福王打上了一个朽木的戳。但顾淮之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冯克己心中认为的不世出之大才,不但能做的锦绣文章,治理好一方之政,还能轻轻松松地挣银子,堪称是全能型人才,随便把他扔哪儿都能发光的那种。   结果,就这样一个人才,竟然也开始做亏本生意了!冯克己真是痛心疾首,忍不住问顾淮之,“你怎么也开始胡闹了,是户部的事还不够多吗?让你还有精力想其他的事情。”   顾淮之一听,这话风不对啊,再不挽救一下自己的工作量可能就要翻倍了。于是,顾淮之赶紧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报纸之事,虽然前期进项不大,但总归能让更多人知晓朝廷的德政,有利于教化百姓。和这些比起来,花费点银子也不算什么。”   “你说的倒是轻巧!”冯克己冷哼一声,“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顾淮之无奈,早些年您也是个清高孤傲视金钱如粪土的大佬,怎么现在就一门心思跟银子死磕了呢?果然岁月是把杀猪刀,都把大佬雕成了守财奴了。   见冯克己还是一脸不爽,顾淮之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小声道:“那个……用报纸挣钱,也不是不可以。用的好了,还是一大笔一大笔的进项,数银子都得好几个人数上大半天。”   冯克己目露怀疑,顾淮之却笑而不语:广告了解一下,随便接个广告那广告费用都是一笔巨款,懂? 第121章 开售   没了冯克己的阻力,又有元熙帝为之背书,大晋报社办得十分顺利。   福王憨归憨,但在大事上却有种出人意料的精明。   就连顾淮之都没想到,福王这回竟然把顾玦也拖下水了,拉着顾玦跟他一起弄报纸。   一开始听说这消息,顾淮之心里还为福王给捏了把汗,要知道顾玦那狗脾气,亲爹都说怼就怼,福王这个憨货,放顾玦面前就是一盘菜,完全白送。   万万没想到,福王竟然还跟顾玦处得不错。   顾淮之都惊了,忍不住问顾玦,“福王现在还好吗?”   没被你给喷死,福王真是运气好。   顾玦也算是看着顾淮之长大的,一见顾淮之的眼神就知道这货又在心里腹诽他,立即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到底谁才是你亲叔叔?你居然担心一个外人?再说了,福王傻是傻了点,也是个王爷,我还能欺负他?”   顾淮之心说你欺负的王爷可多了去了,前两个月才喷了平王一顿,话里话外还带上人家亲爹,元熙帝没跑过来跟你打一架那真是和你兄弟情深。   顾玦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茬,面不改色地把软骨头平王踢出王爷的行列,继续吐槽顾淮之,“你就放心吧,人福王比你还让人省心,我和几个好友都觉得他非常不错。”   这是个什么神奇走向?顾淮之眨了眨眼,回想了一下当年福王逃课被冯克己揍得哭爹喊娘的囧事,再看看现在这位饱受名士好评的福王,总觉得这发展方向十分不对。   要知道,顾玦脾□□是狗了点,但也是有真才实学的,担得起恃才傲物四个字。学霸的好朋友也是学霸,能和顾玦玩到一块儿去的,那必须和他是同类,都是个性十足,也十分有实力的家伙。总结起来就四个字:人嫌狗厌。   结果福王把这么多难搞的家伙凑在一块儿,还能在他们那儿得了个好评?顾淮之不由疑惑,福王这是开挂了吧。   顾玦那帮小伙伴,一个比一个难搞,被他们嫌弃那是家常便饭,让他们一致夸赞才是不正常。   顾淮之摸着良心说,福王战功没得说,但性格和文化素养……绝对是要被这帮难搞的名士们吐槽到死的水平。   出现这种一面倒的情况,不得不让顾淮之惊奇一回。   顾玦就很嘚瑟,仰着下巴对着顾淮之显摆,“现在报社全部都由我们说了算,印什么东西,都由我们做主!”   哦豁,原来是领导主动当了吉祥物,不给专业人士添堵。顾淮之瞬间明白了为何顾玦等人提起福王来就是一顿夸了,碰上这样一个心里对自己能力有数的领导可不容易,多的是肚里没货还想瞎显摆的领导,碰上了简直让人立即撂挑子不干。   从这个角度来看,福王这种直白做法还真是最有用的。   顾玦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是天下闻名的风流名士,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是旁人学习的模板,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迷弟迷妹一大堆,还有很多脑残粉,堪称名士界顶流。   顶流自带话题度,平常他们出去搞个文会都是大新闻,现在一起跑去弄什么报纸,说是要印文章。消息一经传出,便引发了轩然大波。   偶像们都要印文章了,迷弟迷妹们还等什么?赶紧准备好银子买买买,必须第一时间拜读偶像大作,感受一下神仙写文,吹爆神仙偶像!不仅要读,还要做好笔记,把这帮神仙的文章都抄下来记一记才行!   一时间京城文坛动作频频,差点弄出京城纸贵的效果,就等着大晋报纸第一期现世。   名士效应之下,第一版报纸的销量非常之好。光是京城,第一天准备的一万份根本不够,又加印了好几次。狂热的名士粉们正想拜读偶像们大作,焚香沐浴后虔诚地打开报纸,结果一看,《京城到西域的驰道修建进度》《阵亡将士抚恤金发放核对》《谁是京城最得民心的好官》,名士粉丝们傻眼了,这都啥玩意儿?再看背面,《你所不知道的名士》《京城十大风流人物》《前日御宴上陛下的讲话》…这些谜一样的标题到底是什么回事啊?   另外,这些正经的标题中是不是混进去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名士粉们耐着性子仔细一看,终于找到了自家偶像的名字。再一看内容,顿时狂拍大腿大声叫好。名士就是名士,名气真不是吹出来的,就算顶了个没有任何美感的标题,写出来的文章都让人口齿留芳。   顾淮之一再强调报纸的受众是广大的人民群众,写的内容一定要通俗易懂,也就是说要摒弃引经据典那一套,走亲民风,争取做到不识字的老人妇孺都能听得懂。这个要求乍一听起来有点掉档次,实际上对作者的要求极高。写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对这些打小就学四书五经的名士们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反倒是顾淮之这个要求让他们有点为难。别说他们了,就算被福王点过来的几位寒门出身的新科进士,听到顾淮之这个要求也抓了瞎。寒门并不代表底层老百姓,虽然听起来家里穷,好歹也带了个门字,小有薄产。这样的人,家里为了让他们一心念书,根本不会让他们了解农事之艰,不知底层百姓的疾苦。这种情况下,怎么写好一篇文章,那就是一个大难题了。   不过名士们这偌大的名声也不是白来的,顾玦另辟蹊径,走的犀利吐槽风,在抚恤金一事后痛骂贪官污吏,言辞之辛辣,语气之刻薄,让人读了后就跟大夏天喝了冰水一样,爽!配上前面让人气到爆炸的贪官贪墨孤儿寡母抚恤金,让保家卫国的士兵家属得不到妥善安置的真实情况,极易引发百姓共鸣,见了顾淮之那段骂人的话,一个个都跟自己骂了对方一样,痛快得很。还有人表示学到了很多骂人的新词汇,下回和人闹矛盾了就这么用。别说,这名士骂人都与众不同,一个脏字儿都没有,通篇读下来气势磅礴,酣畅淋漓,这样一番话骂下来,都觉得自己也有文化了呢。   最出挑的则是另一个寒门出身的名士,他和冯克己一样出身乡野,见惯了民生疾苦,同理心十分强,写出来的文章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据说京城门口的小吏一读,就有不少不识字的百姓跟着抹眼泪,都说这文章好,写文章的人是真正明白他们内心苦痛的人。   有了中上层读者打底,又扩宽了平民百姓,报纸的名气以京城为中心点,迅速向各州辐射。   现在京城老百姓一大爱好,上茶楼听说书先生念报纸。别说,这报纸上写的东西范围是真的广,上至国家大事,下至百姓民生都有所涉及,选材既有代表性又有趣味性。顾玦本就头脑灵活,又有点离经叛道,和顾淮之生活了这么久后,不知不觉被顾淮之影响,脑洞比谁都大。写起文章来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又贴近百姓生活,比如今天写的这个《如何成为名士》,以那位寒门名士为人物原型,结合冯克己的部分经历,讲述了一个有志青年是怎么不畏艰辛艰难求学最终成长为一代名士的故事。其中有狗血有打脸还有极品亲戚,短短两百来字的篇幅被说书先生进行艺术加工后,完全就是一部大男主升级爽文,听得人如痴如醉,心情随着主角的遭遇而跌宕起伏。   就是在极品亲戚这一栏,不少人暗自嘀咕,这些嫌弃男主命硬克亲,又嘲笑女主家是绝户的嘴碎闲人,好像跟自己有点像啊…自己昨天还在跟人唠嗑别人家的破事儿来着……   更有报纸上写的国内各项大事儿,让百姓们头一回意识到,呀,原来国家大事我们也能参与啊?大晋原来这么大的吗?每一州的天气竟然都不同,各地的风俗也不同,听起来倒是有趣,极大地丰富了他们的精神生活。   感觉又学到了很多新知识了呢。   至于读书人,那就更不用说了。每次报纸一出,必须人手一份。这上面印的可都是国之大事,最新消息都在里头,谁要是不看,出去和好友聚会都插不上话。   至于官员们,就冲着报纸刊头的“大晋报纸”四个御笔亲书,也得掏钱买买买啊。   是以报纸一经刊印,很多时候都供不应求,让暗搓搓等着看福王笑话的人憋了一肚子气,也让冯克己对报社改了观:这样得民心的东西,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就是每期总有那么几篇不正经的文章,看着很是碍眼。   要不是觉得自己正面怼不过顾玦,冯克己真想撸起袖子跑去顾府把顾玦也骂个满头包。你说你做报纸就好好做,干什么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印上去?浪费不说,还拉低整份报纸的格调!   柿子捡软的捏,冯克己怼不过顾玦,骂一波福王还是可以的。于是,老老实实在报社当吉祥物又收到了来自舅公的责骂,很是懵逼:我啥也没干啊,干嘛又骂我?   骂的就是什么都不干!冯克己心里的火全都朝着福王撒去,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这个报社社长是干什么吃的,审稿都不会!那些不正经的东西就不该出现在报纸上!   福王委屈:那也得他们乐意听我的呀。   冯克己吐血三升,彻底不想搭理这个憨货。   然后,心里憋屈的冯克己又盯上了顾淮之,偷偷问他,“你不是说办报纸也能挣很多银子吗?现在报纸虽然卖得不错,但一份报纸也就两文钱,就算卖得多,也挣不了几个银子。你说的大笔进账在哪儿呢?”   搞不定让人来气的蠢蛋,就只有把精力放在户部的银子上了。冯克己深谙何以解忧唯有暴富的人生哲理,绝不憋屈自己,转而把压力转嫁到顾淮之身上。   论起挣钱这方面,顾淮之还真没输过。听到冯克己这话,顾淮之便自信地点头,胸有成竹地对冯克己保证道:“大人您且等着看吧,我说的大笔进账马上就要来了。您最好叫上两个人去国库门口守着,就等着数银子吧。” 第122章 数银子   顾淮之这话说得神神叨叨的,冯克己还真不大信他。本着爱护有能耐后辈的原则,冯克己还缓和了脸色温声安慰顾淮之,“报纸能办成现在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虽然赚得不多,但日积月累下来数目也十分可观。再攒个三五年,也能回本,后面都是净赚的,朝廷并不亏。你可别为了争一时之气瞎出主意,反倒误了自己的名声。”   顾淮之谢过冯克己的好意,伸手在空中写了个“商”字,再次自信笑道:“大人放心,这事一准儿错不了。”   冯克己看着那个“商”字,眼中继续冒问号:这是让商人参与进来挣商人的银子?但一份报纸就两文钱,就算有富商加入,又能挣多少?还白白带累了报纸的名声。怎么说大晋报纸也是御笔亲书的报纸,又有陛下的亲儿子福王坐镇,满满的天家威严,怎么能让这样一份报纸沾染上铜臭味?   倒也不是冯克己看不起商人,主要是这种档次的东西,让商人参与进来不合适。   顾淮之则表示这样没毛病,大晋报纸本来也不是全部走严肃风,人家还有个版面专门评选三大才子齐四大美人呢,八卦味甚浓,还最受百姓喜爱。   这个版面从来就跟高大上三个字没什么关系,也没见因为这个就损害了皇室威严啊。   冯克己见顾淮之神神秘秘还是不肯松口,心下也不由好奇,这位接下来又要使出什么手段来?倒是比银子还让人觉得期待。   顾淮之想要认真挣钱的时候,那就没有他谈不成的合作。他敢跟冯克己打包票能让户部多出一大笔进账,自然是早就在心里算计好了下一步要怎么走。   早在之前京城商人们哭着喊着要捐款帮朝廷修前往西域的驰道时,顾淮之就粗略算了算他们的财政情况。得出来的结论是这些都是大肥羊,想要刷功绩的时候就可以在他们身上薅薅毛。   上回捐款的事儿和试着去西域通商之事,顾淮之已经和京中几大商户有过联系。这一次,顾淮之再找他们,也是熟门熟路。被顾淮之下帖子的几大商号当家也没有第一次收到帖子的忐忑,个个儿都兴奋得不得了,还抽空聚了个会,私下悄悄讨论,“也不知道顾大人这回找我们,又有什么好事?”   “谁知道呢?不过顾大人那就是财神爷转世,咱们只要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喝汤就行。”   “就是,谁还会嫌银子多啊?”一位胖乎乎的中年商人摸着鼓出来的大肚腩笑眯眯地开了口,他天生一张笑脸,圆乎乎的很是喜庆,十分得人眼缘,在商贾中人缘极佳,收了顾淮之的帖子后就处于兴奋状态,还美滋滋地猜测了一波,“听说最近那个非常有名的报纸就是顾大人向陛下提议弄的,莫非顾大人想跟我们谈一谈报纸的事?”   这话一出,就有人打退堂鼓,“这…要是谈报纸的事儿,那我们也帮不上忙啊,朝廷自己印就够了。再说了,那玩意儿能赚的也不多,有这工夫,我还不如多跑一趟商,来回进账一合计,都够卖几十年报纸了。”   其他人听了也纷纷点头,大家都是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再谈这点小利益,岂不是遭人耻笑?   倒是圆脸商人有着不同的看法,“顾大人天纵奇才,他的心思哪是我们能猜到的?不过依我之见,顾大人是个办大事的人,报纸的利益,我们心中也基本有数。顾大人若是想让我们参与,只找一家就能吃下。现在顾大人给我们每个人都下了帖子,想来不会就为了这么点利润就让我们都聚在一起。”   大家齐刷刷点头,吹一波圆脸商人分析得有理有据。   圆脸商人面上不显,心下却很是自得。   翌日,顾淮之同商人们见面,寒暄过后便直奔主题,“京城最近新出了一个叫报纸的东西,不知各位可有耳闻?”   这么有名的东西,谁没听过那就证明他孤陋寡闻了。众人齐刷刷点头。   然后就听顾淮之问他们,“报纸的销量这么好,诸位就没什么想法?”   这话一出,商人们纷纷向圆脸商人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圆脸商人自己也有点懵,啥,还真是报纸的事儿啊!   莫名脸疼。   顾淮之没让他们失望,紧接着抛出了一个大炸.弹,“报纸的销量这么大,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在看。诸位也是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就不想让全大晋的百姓都知道你们的商户名号?”   这个目标立得太大,商人们都觉得有点窒息。这样宏伟的目标,自己怕是再活一百年都不一定能达到。顾大人果然是年轻气盛,定的目标都叫人感到害怕。   商人们心里叫苦,面上还得赔笑,尴尬地对着顾淮之说出自己的难处,“大人有所不知,我等虽然侥幸在商界闯出那么一点点名气,但商贾地位毕竟低贱,我等能有现如今的成就便是祖宗保佑,谁敢妄想让商号名声传遍整个大晋呢?”   “我自然知晓你们的难处。”顾淮之语气温和,直指重点,“现在,我不是把名扬天下的机会给你们带来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顿时一头雾水。倒是圆脸商人反应快,脑海中闪过报纸上的内容,一时间心跳如鼓,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淮之,失声惊呼,“大人莫非是愿意帮我们写一篇文章印在报纸上?”   听了圆脸商人这个猜测,在场商人们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都顾不上尊卑,连连追问,“大人,此话当真?”   顾淮之赞许地看了圆脸商人一眼,随口夸了一句,“王掌柜果然心思灵敏。”   王掌柜顿时抬头挺胸,红光满面地看向同行,第一个反应是;大人夸我了!第二个反应则是:大人居然还记得我姓王!   这可真荣幸啊。   其他商人嫉妒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用热切的眼神盯着顾淮之。   刚刚顾淮之这话,也就是默认了王掌柜的猜测是对的。大家想想现在报纸的阅读量有多少,心中便都是一片火热。   顾大人没骗他们,这确实是一个让自家商号名扬天下的机会。以报纸的传播量之广,阅读量之多,只要报纸上出现了他们商号的名字,那他们商号真的能做到一夜成名,而且是天下闻名。   这样一根大萝卜吊在眼前,谁能不心动。   有心急的便已经开口问了,“大人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便是,我等一定遵从!”   其他人纷纷跟上,并暗中向这人投去敌视的目光:娘的,看你长得浓眉大眼也算是个正经人,怎么拍起马屁来这么熟练?居然表忠心表在我们前头了,不能忍!   顾淮之心里清楚,这帮商人虽然平时互相抱团,有什么关于商界方面的大事一起商量。但真正涉及到利益之争时,那还是该挖坑的挖坑,坑到一个算一个。事情完后大家还是好朋友。   在报纸上第一次出现的商号,其意义远不是后来出现的可以比的。人们素来只能记住第一,不关心第二第三。要是能抢下这第一次第一次露脸,能够带来的好处简直不可估量。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对手。尤其是干同样买卖,本身就是竞争对手的,周围气氛瞬间就不一样了,互相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四个大字。   顾淮之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见状不由满意地点点头。等到商贾们兴奋劲头过去,逐渐冷静下来后,顾淮之又丢出了一枚重磅炸.弹将他们炸得七荤八素,“第一次出现在报纸上的商户名号,本官打算采用拍卖制度,价高者得。”   尽管商人们并不知道拍卖是什么意思,但价高者得四个字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继续敌视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对手们,开始在心里默默算着自己目前最多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这一次的大好机会,说什么都不能让!只要抢到这次机会,就能把竞争对手踩在脚下,让他做个万年老二,一辈子都自己压着,这样一想都觉得爽歪歪。   顾淮之见气氛完全被自己调动了起来,满意地一抬手,商贾们立即正了脸色,紧张地盯着顾淮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有用的字。   顾淮之的话语不疾不徐,很好地安抚了商贾们焦急的情绪,每个字都似乎砸进了他们心底,“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回去仔细考虑几天。三天后,有意向拍卖这次上报纸为自己商号做广告的人便来户部,我自会安排一间房做拍卖室,还是那句话,价高者得。另外,别怪本官没提醒你们,不要什么好的坏的都想来做广告,拍卖下这次机会后,户部的人会去你的商号看看你卖的货是不是好的,口碑如何。要是有人胆敢弄虚作假的话,那怕是好事便坏事,本官少不得要把各位往刑部大牢里送一送了!”   众人心下一凛,发热的脑袋冷静了不少,又有人小声问:“不知这广告二字是何意思?”   顾淮之面色略微一僵,淡定解释道:“取广而告之之意罢了。”   商贾们心里念了念这四个字,觉得十分简单易懂,认真记下,又郑重向顾淮之保证自家商号可是老字号,从不弄虚作假挣亏心钱,口碑绝佳。回去后,商贾们便开始大肆查账本,清算自己能拿出来的最大额度的银子,誓要将这次机会给拍卖下来。   等到三天后,顾淮之溜去找冯克己,向他要人,“大人准备的清点银子的人可安排好了?等着吧,今天就能让他点银子点到手软。” 第123章 玩得大   对于顾淮之说是要给户部带来大笔进账的事儿,冯克己半信半疑。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冯克己还是听了顾淮之的话,叫了个小主簿过去清点银子。冯克己自己也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在房里来回溜达了好几圈,心里一直没闹明白顾淮之到底跟商人们说了啥,搞得口气这么大,还数银子数到手抽筋,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   吐槽了许久,冯克己最终还是遵循了内心的欲.望,悄摸摸地跑去了顾淮之那边,想看看商贾们到底是怎么被顾淮之忽悠得找不着北的。   见了冯克己,商贾们更加激动,一个个比过年高兴,都在心里嘀咕着今天是个大好日子,一连见了好几位大官。这可是皇帝的亲舅舅,又正好管着朝廷的钱袋子,要是跟他搭上关系,花再多的银子都值啊!   通常情况下他们想见这些大人物一面都见不着呢!   必须得好好表现了。   几位财大气粗的商号当家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防备和势在必得。   这会儿拍卖会还没开始,顾淮之见冯克己也过来看热闹,索性又仔细重复了一遍拍卖会规则,总而言之就是相互竞价,一次加价一万两银子,价高者得。胜出者能得到大晋报纸一个版面用来介绍他的商号。   冯克己也不傻,一听顾淮之这话眼神顿时就亮了,看向顾淮之的眼中满是赞赏,要不是顾及旁边的商贾们,冯克己都想跑过去使劲儿拍拍顾淮之的肩膀,再狠狠夸他一顿。年轻人脑子就是好使,这办法,谁听了不得叫一声好。报纸的事儿福王那边已经做熟了,现在无非就是分出一个版面来,对朝廷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一个版面就能换来这么丰厚的回报,冯克己不由暗自咋舌:这要是每一旬的报纸都来这么一下,那怕是光凭这笔广告费都让朝廷赚得盆满钵满。   冯克己心里正盘算呢,那头顾淮之已经宣布拍卖开始了。   大晋报纸的第一份广告,顾淮之觉得朝廷的排面必须有,起拍价就是十万两。这会儿的十万两那可真不是一个小数目,顾淮之现在是户部的二把手,对国库的情况也十分了解,现在国库里也就不到五百万两白银,这还是开通商路后收了一大笔商税和朝廷与西域贸易往来挣了一大笔银子后的账目,以前国库的银子连现在的一半都不到。也怪不得冯克己天天板着个脸,一听到有人问户部要银子就想把人踹走。实在是国库也不富裕,这么大个国家,哪哪儿都要花钱,总得精打细算省着用。   现在顾淮之起拍价喊出十万两银子,都能让元熙帝建个行宫了。更何况,这价格还在疯狂飙升,出于想让商号扬名天下和在顾淮之几位大官面前露脸的想法,商贾们竞拍十分激烈,顾淮之话音刚落,价格就已经冲上了三十万。顾淮之和冯克己对视一眼,都是一脸喜色,想到国库又要进一大笔银子就觉得开心。   被冯克己带来负责数银子的刘主簿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听着商贾们财大气粗的竞拍方式,刘主簿觉得这玩得可刺激,他的心脏有点受不住,激动得连着喝了三杯茶才保持住自己的冷静,又用敬佩的目光看向顾淮之:不愧是世家公子出身的状元郎,这脑子,就是比一般人强得多。这可真是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挣银子啊。刘主簿一不留神就想多了,要是人的脑子也能像这样来个竞价的话,也不知道顾侍郎这颗聪明绝顶的脑袋能拍出一个怎样吓人的天价来。   双方都是诚心做买卖的,一方要钱一方要名,朝廷作保十分靠谱,没过多久这竞拍价格就定了下来。胖胖的王掌柜以八十万银子的高价拿下了大晋报纸的第一份广告。   顾淮之选出的这几家商号都是有口皆碑的,王氏商号以布料为主,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出现过以次充好昧良心欺骗百姓的事儿,上回修京城和西域的驰道,王掌柜还捐了不少银子呢。宣传这样跟随朝廷步伐走又有良心的商号,顾淮之完全无压力,还顺便向冯克己介绍了一番王氏商号。   在听到王氏商号给朝廷捐款修驰道,也给家长修桥铺路后,冯克己的脸色愈发缓和,对着王掌柜点了点头,看在银子的份儿上给了他一个和善的笑脸,亲切地鼓励了他一番,“不错,这才是商人的表率。咱们大晋不缺商人,就缺像你这样有情有义的商人!”   其他人商号的掌柜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要是眼神能杀人,王掌柜现在肯定插满了刀子倒地不起。   顾淮之也不能让王掌柜一个人出尽风头,顺着冯克己的话向他一一介绍其他的几位商号掌柜,“这是钱氏商号的钱掌柜,他家主要卖米面粮油,价格公道,也一直积极地支持朝廷的工作,上回修驰道,钱掌柜捐的银子不比王掌柜少。那位是郑氏商号的郑当家,主要做茶叶买卖……”   顾淮之那张嘴,想夸人的时候绝对能夸到人的心坎里去。明明语气也没有多大的起伏,用词也不怎么华丽,但听着就让人觉着舒服,真实。   这一番话夸下来,冯克己连连点头不说,其他掌柜们的心里更是吃了蜜一样甜。本来没拍上这次的□□会,商贾们心里还有些难过,被顾淮之这么一夸后,都好受了不少,觉得自己还能再战五百年,回去后努力赚银子,下回要是还有这种好事儿,一定不能再输给王家那个胖子!   顾淮之见状,又状似无意地透露出一个消息,“这回拍卖倒是让我大吃一惊,诸位不愧是全国有名的大商人,家底儿可是一个比一个厚啊!”   还没等王掌柜等人谦虚哭穷,顾淮之又接着说道:“既然你们家底儿厚,那我倒是有个想法,内务府那边还存着不少好东西。你们要是能吃得下,我就去问问,怎么样?”   那必须行啊!本来听着顾淮之夸他们家底厚还有点害怕被薅羊毛的商人们这会儿也不急着谦虚了,立即异口同声地表示,“那就麻烦顾大人您去问问,我们一定能吃得下!”   这可是御用的好东西,谁不要谁傻!   顾淮之又犹豫地看向王掌柜,“你这刚拍了个广告……”   “不碍事不碍事!顾大人您尽管去问,小的就是借也得把银子给准备好了!”   其他商贾们心里顿时平衡了,让你财大气粗买广告,这下好了,大肥肉吃不上了吧!借,谁能借你这么大一笔银子啊?   殊不知王掌柜心里也骂他们傻,真要能买到内务府的东西,到时候大家都卖,自己家这个上过报纸的商号肯定让人信任。到那时候……嘿嘿,市场都被我占了,你们就等着跟在我身后喝汤吧,大肉我先吃了!   顾淮之把他们心里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也不戳破,只是笑道:“这事儿我还得向陛下请示,能不能成还是两说。本来这等小事不好麻烦陛下,不过大晋报纸怎么都是陛下御笔亲书的报纸,头一次有人在报纸上打广告,还给国库添了一份进项,这样互惠互利的事儿也得禀明陛下,让陛下知晓。说不准陛下见了你们一片赤诚之心后,就准了这事儿了。”   商贾们顿时眼前一亮,期盼地看着顾淮之,心急的已经开始追问道:“顾大人,这报纸也不止报这一期,下一期的广告版面被王掌柜拍下了,咱们可以拍下下期的广告版面啊!还请顾大人发发善心,给我们这个机会吧!”   “就是就是,顾大人您来都来了,索性再多拍几期广告版面。您看,咱们早就把银子给准备好了,就等着拍下广告版面后把银子送去国库呢!”   按理说,本来拍了第一期广告版面的王掌柜应该反对继续拍卖广告版面之事。但顾淮之这话的意思,是要为他们牵线跟内务府做生意,御用的东西还能有差的?光是这御用两个字就足够让人追捧啦。只要做成这笔买卖,大晋国内的生意加上对外通商,不出一年他们就能把广告费给赚回来,既挣了银子还能跟朝廷搭上关系,谁要是还计较这十天半个月的广告时间那才是拎不清。   王掌柜不仅没觉得自己被坑了,反而站在了支持同行们继续拍卖广告版面的第一线。开玩笑,这可是要禀报给陛下的事儿呢,不把银子数额弄多点,陛下哪能记住这事儿?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拍出一笔大数目,说不定陛下就看在银子的份儿上龙颜大悦了呢?到时候,顾大人再跟陛下商量让他们和内务府做买卖,在内务府买御用物品之事,陛下心情好,答应的几率不就高得多了吗?   商贾们在这方面嗅觉可是十分灵敏的,顾淮之给他们画了个大饼,又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他们怎么着也得顺着这道希望的曙光把机会抓住。   冯克己都看傻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小子还真没说大话,照着架势,今天刘主簿还真是要数银子数到手抽筋啊!”   刘主簿很快就体会到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幸福烦恼,来的六位大商贾全都拍了一期广告版面。照理来说,应该是第一期的广告版面价格最贵,但是其他五个商号掌柜考虑到元熙帝的排面,愣是都出了八十万两银子。也就是说,光这一天,顾淮之就从商贾们手中挣来了一个将近一个国库。   冯克己和刘主簿都惊呆了,等到那一车一车的银子流水似的运到国库,整个户部都惊呆了,纷纷打听,“最近也没听到陛下又抄了哪位大人的家啊,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银子送去了国库?”   这么大的动静,元熙帝自然也有所耳闻。于是,还没等冯克己和顾淮之把这事儿上报给元熙帝,宫里的太监已经过来客气地传元熙帝的旨意,说是陛下请他们问话。   冯克己看了顾淮之好几眼,那眼神,就跟顾淮之突然变成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一样,看得顾淮之背后直发毛。   殊不知冯克己这会儿正打算等一下见了元熙帝后,就要把顾淮之的光荣事迹鼓吹一番,然后怎么着都得将人扣在户部,坚决不允许元熙帝再给他调工作岗位。   财神爷,不待在户部待在哪儿呢?这会儿冯克己还觉得心痛,心说顾淮之在青州那六年都算是浪费了,早知道他有这本事,当初就该直接把他抢到户部来。有这样一个旷世奇才坐镇户部,朝廷还有什么可发愁的?钱是一个人的胆,也是一个国家的胆。国库充盈了,国家才好开展一系列的工作,练兵做武器,教化百姓,修缮河坝,哪样不要钱?这些都做好了,太平盛世不就到了吗?   只要能把顾淮之留在户部继续为国库挣银子,冯克己觉着,就算把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让给顾淮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顾淮之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貌似这回玩得有点大啊…… 第124章 后续   到了政事堂后,顾淮之这才发现,里头竟然不止元熙帝一人。吏部刑部兵部等五部尚书都到了,再加上走在顾淮之前面的冯克己,六部尚书全都凑齐了。另外,还有太子福王及几位颇受重用的皇子站在一旁目光如炬地盯着顾淮之,这架势,简直让顾淮之误以为他们下一瞬间就会从腰间抽出一把宝刀过来将他开膛破肚好好研究一番。   元熙帝心情十分不错,笑眯眯地免了顾淮之的礼,歪坐在椅子上,右手撑着脑袋,乐呵呵地问顾淮之,“听说你今儿一天就挣了一整个国库的银子?”   顾淮之无奈,中规中矩地答道:“此事并非微臣一人之功,冯大人也在,微臣不敢居功。”   “行了,我就是跑去看看热闹,可别把功劳往我身上推,我是那种抢下属功劳的人吗?”冯克己顶不爱听这些场面话,瞪了顾淮之一眼,而后绘声绘色地向元熙帝还原了之前拍卖会的场景。   顾淮之也只能感叹一句老头儿真是老当益壮,上了年纪记性竟然还这么好,就连之前自己和王掌柜等人的话都复述了个八.九不离十,不愧是真大佬。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还沉思一下,听到妙处更是连声叫好。要不是见了元熙帝身上的那身龙袍,顾淮之都得以为自己进了个茶楼,正在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顾玄虽然辞了官,徐王两位大佬还在,这俩一个是顾淮之舅公一个是顾淮之亲外公,骄傲之余也本能地开始护犊子,王尚书紧崩着一张脸开口道:“此事多有碰巧,其一福王的报纸办得好,这才让商贾们看到了商机愿意花银子。其二,能一天拍出四百多万两白银,也是商贾们想在陛下面前露脸,这才愿意出这么多。若是日后还想再一次想赚这么多银子,那根本不可能。”   所以你们就别继续盯着老夫的外孙了!   “没错!”徐尚书连忙接话,“虽然他这事儿确实办得漂亮,但胆子也不小,还敢扯着陛下的名号吓唬人,真是被惯坏了。陛下要嘉奖他,也得酌情罚一罚他,免得他再这么大胆行事。”   听见没,想要赚银子,归根结底还是陛下的名号好用。想挣银子的,自己照着去做,别总逮着一个人薅羊毛!   元熙帝不由哈哈大笑,“这有什么要罚的?朕的名号若是能换这么多银子,就算被顾爱卿用一用又何妨?朕还巴不得他多用几次,这样,大家都不用发愁国库的事情了!”   “那父皇,这回阿淮立了大功,您是不是该重重赏他啊?”   能这么直白地向元熙帝要赏赐的,也就只有铁憨憨福王了。   一时间,元熙帝也犯难了,赏赐财物吧,人家顾淮之刚让国库的银子翻了个倍,什么财物也不能跟这个比;给他升官吧,顾淮之年纪轻轻已经是户部侍郎,再往上就是一部尚书之位,未免也快了些。   另外,元熙帝心里还有自己的小算盘,顾淮之是个干才不假,但若是他把顾淮之的官位升到顶了,那日后太子登基还怎么加恩于顾淮之啊?   顾淮之可是他预备留给太子的宰相之才,总不能他把恩全都施完了,轮到太子那儿就单凭一句干巴巴地君臣名分吧?   元熙帝头一回觉得,底下臣子太能干了也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事儿。再一想到正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顾玄,元熙帝心里忍不住感叹一句:老丞相啊,朕也体会了一回你当初辞官的心情了啊!   元熙帝心中诸多感慨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略一沉吟,便给出了顾淮之的奖赏:良田千顷,布帛万匹并一套别院,又给了顾家女眷诸多体面,顾淮之的两个儿子也各有赏赐,还御笔亲书一块匾额送给顾淮之,有这块匾额在,只要这江山还是赵家的,日后的皇帝都要对顾氏看重几分。   这份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不过,在场众人却没一个眼红的,人家凭本事挣回来一个国库,给再多的奖励都不过分。双方实力差距太大,酸都酸不动。   除了顾淮之之外,冯克己和福王也各有赏赐,这就有点让人心里发酸了。尤其是其他几部尚书,没少在心里骂冯克己,这老家伙好快的手,把个财神爷抢去了户部。这顾淮之要是在自己这一部,肯定也不差啊。   福王那边,酸的更多的是他的兄弟们。太子倒是真心实意地为福王感到高兴,福王可是他最有力的支持者,福王越受元熙帝重视,他的实力也越强。其他皇子心里就没那么舒服了,本来吧,福王就不是个聪明的人,小时候没少被他们暗地里嘲笑。现在倒好,当年的小傻子居然成了除太子外混得最好的,这心理落差也够皇子们难受的了。   比不过太子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比不过个傻子,那就很让人生气了。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不会去嫉妒一个一直比你优秀的人,却会记恨一个原本不出众,后来超过自己的人。   福王就这么成了他们心里的一根刺。   性格直爽点的,离开政事堂后当着福王和太子的面儿就开始说酸话,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谁听了不得夸一声阴阳大师。   更有段位高上一筹的,拼命在太子面前夸福王,说他虽然性格憨了点,但人实诚,带兵打仗一把好手,这天下有一半都是他打下来的,怪不得元熙帝喜欢他。   这话就够诛心了,福王听不出里面的门道,只会对哥哥们傻笑。太子的脸色不变,其他人也看不出他的心情到底如何。   只不过等到众人散去后,又有“好兄弟”跑去告诫福王,让他提防太子。说他战功赫赫,容易被太子猜忌,以后在太子面前要更加小心谨慎。   这些话真真假假,福王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只喝酒不搭话,转头就把对方给卖到了太子面前。   其间种种,真是一出大戏。   太子也只能感叹一句这宫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是波涛汹涌。别人都说他这太子之位稳如泰山,他却越来越焦虑不安,既有来自兄弟的威胁,也感受到了来自上方君父的压力。   自古以来太子就难当,在他眼里是敌人的兄弟,在他父皇眼里却都是儿子。甚至皇帝会因为“日后皇位都是你的,你可不能残害手足”这种想法对太子的要求更高。元熙帝对太子不可谓不器重,但他也不可能不管其他儿子。而那些儿子进入朝堂当差,就有了自己的人马。大臣们心思各异,有的正直有的奸诈,说不准就有那么些想捞个从龙之功的家伙就跟其他皇子一拍即合,暗中给太子放冷.箭呢?   就说福王,明明都摆出一副无心争储只想跟着父皇长兄身后混吃等死的架势,还有人见他圣宠在身又有军功,明里暗里怂恿他争一争储位呢。   提到这个,福王就忍不住跟顾淮之吐槽,“我哪里像是个坐那个位置的料?真有那么一天,我脑子这么不灵光,说不准比前朝末帝还不如,到时候百姓又得跟着受苦。这帮人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顾淮之倒是觉得福王其实比大多数人都聪明,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德不配位的结果就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弄出个烂摊子来。显然那些撺掇福王的人不具备这个美好的品质,或者说,他们知道福王不是那块料,还要继续坚持,无非就是觉得,有个不那么精明的皇帝更容易被他们糊弄。   君臣之间都有个互相博弈的过程,君王强势臣子就只能做小伏低,君王弱势,臣子手中的权利才能更大。   这就是那些人心中那些最不堪的念头。   这些私底下的明明暗暗交锋,也没能瞒过元熙帝的双眼。   已经进入老年期的帝王深深叹了口气,抚摸着手中的龙椅扶手沉默不语,自来权势动人心,皇室中人,似乎从来都避免不了同室操戈的命运。   作为一个帝王,他更能放心地把皇位交给一路厮杀过来的,有真本事的接班人手上。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实在无法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互相厮杀。   元熙帝长长叹了口气,忽而想起当年自己被顾玦拉着去找顾玄,让顾玄收拾烂摊子的情景。   这一瞬间,元熙帝十分想见见顾玄,不知道这位老丞相是否还能如当年一样,为他解惑。   这天刚好休沐,顾家人齐聚一堂,陪着顾玄和徐氏两人在后花园品茶聊天,就听见管家匆匆来报,说是门口来了贵客,不说姓名,却给了一块盘龙玉佩。   顾淮之等人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元熙帝腰间常挂的玉佩,神色顿时一凛,转头看向顾玄。   顾玄也颇感意外,吩咐众人不要惊慌,自己带着儿孙前往正门,开正门将元熙帝迎了进来。   元熙帝对顾府很是熟悉,多年后故地重游,忍不住感慨道:“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当年被阿玦拖过来见丞相的情景,那会儿阿玦也就十来岁,现在,他儿子都成亲生子咯!”   顾玄正暗自奇怪元熙帝怎么会突然跑来顾府回忆往昔,闻言立即笑道:“他啊,从小就爱闯祸,当年还是他连累了陛下,没想到后来还和陛下成为好友,也算是你们二人之间的缘分。”   顾玦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嘻嘻地看着元熙帝,偏头乐道:“我还记得当年你死活不肯来,还是我硬把你给拽来的。还好把你给带来了,不然我爹准得请家法。”   “我就知道你当初打的是这个主意,年纪不大倒是机灵得很。”元熙帝失笑,觉得顾玦这副不拿他当外人的样子分外让人怀念,这么多年下来,对他态度一直不变的,也就顾玦一个了。   顾玄见状,心中明白元熙帝这回大概就是来怀念当年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便给顾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招待元熙帝,反正当年顾家跟元熙帝最好的就是顾玦,现在让他上,没毛病。   却不成想元熙帝又把目光放在了顾玄身上,仔细打量了顾玄一番,而后笑道:“老丞相倒是一点都没变,看来辞官后日子过得更潇洒。”   “也就是在家含饴弄孙,得了空约上一二好友出去赏花钓鱼,再闲聊一番罢了。”   “这般闲云野鹤的日子,真让人羡慕。朕也上了年纪,也想偷点懒,跟丞相一样,万事不管,过几天舒心日子。”   这话顾玄不好接,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陛下日理万机,哪能万事不管,老臣这是无事一身轻,陛下是天子,哪能无事?”   “好一个无事一身轻。”元熙帝点头赞道,背着手看向天边浮云,眼中情绪瞬息万变,难得露出了一丝茫然,最终化为嘴边的一声叹息。   元熙帝这一趟来得悄无声息,回宫后也没人发现他往顾府走了一趟。只有太子隐隐知晓此事。不过元熙帝不说,太子也不敢多问,却感觉元熙帝近来在政事上愈发怠倦,大多政务都交由太子处理。往常太子也跟着处理政务,内容也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一次,元熙帝直接把各地军队的折子交给了太子处理,让文武百官以及各皇子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不知道帝王此举意欲何为。   太子一党自是欢欣鼓舞,也有人心中忐忑,担心这并非好事。其他有自己小心思的人更是懊恼不已,不明白元熙帝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顾淮之也惊讶了一瞬,蓦地回想起那天元熙帝站在顾府院子里的沧桑眼神,脑海中似乎闪过一道亮光,隐隐明悟了什么。   想到这一点的顾淮之顿时震惊万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忍不住又多往元熙帝的方向瞥了一眼,心说自己的猜测要是真成了真,这位帝王估计要被史书大书特书,这等魄力,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值得史官多费笔墨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样的心胸魄力,当为传奇。 第125章 禅位   朝堂上的变化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其他人没有顾淮之想的这么多,单纯以为元熙帝是在继续表明自己的态度,告诉所有人太子地位稳如泰山,少动点歪心思。   顾淮之还真一不留神就想多了,虽然顾淮之自己觉得他这想法不大靠谱,但顾淮之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这个猜测太让人震惊,顾淮之也不好跟别人说,憋了许久,顾淮之终于跑去探顾玄的口风,“阿公,您觉得陛下是个恋权的人吗?”   谁知顾玄突然戳穿了顾淮之的想法,淡定笑道:“你这是想问我,陛下是不是有了退位的念头吧?”   卧槽,顾淮之震惊得在心里爆了个粗口,难以置信地看向顾玄,目光中满是诧异,您都远离朝堂这么久了,怎么对时事的掌控还这么犀利啊?   顾玄摇头失笑,将顾燮从内室叫出来,让他回去写功课。   等到顾燮离开后,顾玄这才开口说道:“上回陛下来我们顾府我便有这种预感,近来他开始放权,将大半政事就交由太子处理,我便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顾淮之忍不住吸了口气,暗自咋舌,“陛下可真有魄力,还真打算退位啊?开国之君,文治武功样样出众,大权在握,居然真的甘心退位把龙椅让给太子?”   就算在千年后,也多的是家族企业掌权人不愿放权,哪怕自己跟不上时代也不乐意让儿孙插手的事情。现在元熙帝手里握着的可是这片大好河山以及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帝王威严高不可攀,要是退位,虽然继任的皇帝是他儿子,也是个孝顺的,但太上皇和新皇……关系本就微妙,其中的落差可想而知。   能做出这个决定的元熙帝,当真是个狠人。   顾玄也不由感慨,“论及心胸魄力,陛下完全不输于历代明君。单凭这一壮举,都能与尧舜相提并论。当年我说他野心勃勃,如今想来,倒是我狭隘了,他当初的野心,大半不是为了自己。这一生能碰上这样一位明君,值啦!”   顾淮之默默给元熙帝点了个赞,男人的天性中就向往权势,他能理智放权,不得不让人说一声佩服。   史书上的明君到了晚年犯糊涂的也不少,元熙帝要是选择禅位,继承者又是个经历战乱千锤百炼历练出来的,完全不用担心日后大方向出问题。   这样的选择,顾淮之真想拍桌叫好。就是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接受良好了,毕竟古代的皇帝是终身制,登基了不出大问题就得干得龙驭殡天,其他人估计也没敢往这方面想,说不准就得被这个重磅炸.弹把三观都给炸裂了。   被顾淮之敬佩的元熙帝这会儿正和太子大眼瞪小眼,太子现在心情就是十分惊慌,特别想夺门而逃找几个心腹幕僚商议商议。亲爹啊,您怎么突然提到禅位的事儿了?这是在考验我呢,还是在考验我呢?   太子都没敢往元熙帝在说真话这方面想,屋里的人都被元熙帝打发出去了,太子也顾不上形象问题,麻溜跪下一路膝行而上,一把抱住元熙帝的大腿,一边抹泪一边问,“父皇,孩儿尚且年轻,当不得如此重任。父皇可别再说笑吓唬孩儿了!”   “朕没跟你说笑。”元熙帝伸手将太子从地上扶起来,没好气道,“行了,别哭了,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你是我儿子,我还能不知道你?这有什么好慌的,你是我亲儿子,我还能害你不成?你是太子,想当皇帝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要是当不了皇帝那才是惨了!出息点,爹把这位置交给你,你就安心接着!”   太子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伸手擦了擦眼泪,目光中满是不舍,诚恳地说道:“能当皇帝儿子自然高兴,但是爹,这江山是您一手打下来的,您这皇帝当得好好的,干嘛要退位呢?儿子还想多跟您学几年,也没想着这么快就能当皇帝啊。”   父子俩感情一向不错,元熙帝没用帝王自称,太子也就顺势叫了爹,倒是让元熙帝想起了当年还未登基时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场景。   然而再一想到几个儿子间的暗潮汹涌,元熙帝就觉得心口疼,顺手一巴掌拍在太子头上,没好气道:“滚蛋,你提前登基还不好吗?难不成你还盼着我哪天死了再登基?”   太子顿时疯狂摇头,“绝对没有!儿子就是觉得几个弟弟心大了,总是给儿子使绊子有点烦,绝对不敢妄议亲爹啊!真这么想,那儿子不成畜生了?”   见太子一脸诚恳,眼中满是孺慕之情,元熙帝终于觉得气顺了,耐着性子向太子解释道:“就是那几个臭小子闹得我头疼。你们都是我儿子,我虽然看重你,也不能把那几个不孝子给打死。等我退了位,他们就知道自个儿再怎么扑腾也是没用的。满朝文武也现实得很,到时候我再也不干涉政务,他们过段时间就把我这太上皇给扔到脑后了!到那时候,没了官员相助,你那几个混账弟弟想蹦跶也蹦跶不起来!”   太子听得心酸,忍不住上前牵了元熙帝的衣袖,眼眶一片通红,哽咽道:“爹对孩儿的一片苦心,孩儿都记住了。朝中大事孩儿不敢自专,还是该由爹来做主。”   “呸!你这臭小子就是见不得你爹我好!”元熙帝刚消下去的气又冒了出来,鼓着眼睛骂不孝子,“合着我就不能过点清闲日子?上回我偷偷去了顾府见了顾老丞相,他辞官后过的那才是神仙日子。一门心思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得空又约几个好友出门钓钓鱼品品茶。我退位后,也想过过这么悠闲的日子,你没事儿就少来烦我!”   太子苦着脸,突然觉得马上就要到手的皇位都不香了。听听亲爹这嫌弃的语气,知道的是他要退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甩了个天大的麻烦呢。   这怕是龙椅第一次被人这么嫌弃吧?莫名替龙椅感到委屈。   说来这回好像又承了顾家的情,事定之后再把顾淮之的官职往上提一提。太子嘴上说着不要,心里还是很诚实的,这不,都在考虑登基后该给谁赏赐的事儿了。   元熙帝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他决定禅位,对太子透露了这事儿后,就在后天的大朝会上宣布了这事儿。   满朝文武当场给元熙帝表演了一个百脸懵逼,一个个都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又下意识地望了望外头的太阳,没错,是从东边升起的啊,那他们怎么突然听到了这么一件可怕又离奇的事情?   反应过来的大臣们顿时跪了一地,异口同声跪求元熙帝收回成命。   其中有暗搓搓高兴的太子一党,也有暗自懊悔没及时上太子这条船的骑墙派,更有充满豪情壮志想扶持个皇子跟太子打擂台争大位的野心党,甭管心里怎么想,这会儿倒都有志一同地请元熙帝再慎重考虑。   还有人想把锅往太子头上扣,结果发现太子的脸色比他们还慌,整张脸白得吓人,跪下来那噗通一声也震得人耳朵疼,说的话比他们还诚恳,“儿臣惶恐,不能担此大任,请父皇收回成命!”   配上他那通红的眼眶以及惊慌失措的神情,效果一级棒,棒到其他人都不好再继续喷他了。   元熙帝眼角微微一抽,心说太子这戏演得有点太过了,真有些伤眼,面上却还是镇定自若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决定。太子再三相辞,最后更是哭得要昏厥过去,还是在元熙帝的强势要求下抽抽噎噎地点头应了此事。   两旁的史官精神万分振奋,落笔快如狂风骤雨,飞快地记录下这□□三辞的感人场景,而后感叹一番元熙帝与太子之间的父子情深。   谁说天家无父子的?看看,这才是父慈子孝的典范!   朝堂上演了这么一出,至尊父子俩都觉得累。回去后元熙帝就扔给太子一块沾了凉水的帕子,连声道:“赶紧把眼睛敷一敷,这眼睛红的,看着别扭!”   太子也觉得别扭,伸手接过帕子往眼睛上一敷,发出一声舒坦的叹息。   元熙帝忽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日后,这江山社稷,就要交在你手上啦!你要永远记住当年我们在云州时的日子,想想当初云州的百姓,多想想当年战场的惨烈。这个皇位,承载着天下最沉重的责任,凡事多想想百姓,别再让他们受战乱流离之苦啦!”   说到正事,太子立即将眼睛上的帕子拿下,郑重地跪下承诺道:“父皇您放心,儿臣不敢忘记民贵君轻四个字,一定竭尽全力治理好父皇交给我的大好河山,不让父皇蒙羞!”   “不是让我蒙羞,是要对得住你的良心!这世上,哪有什么千秋万代的皇朝?当年前朝末帝昏庸无道,以致民怨四起,我们顺应天命代替前朝成了天下之主。往后若有不肖子孙昏庸无道,前朝皇室就是我赵氏的前车之鉴!这个皇位,代表了权力的同时,也代表了天底下最沉重的责任。后世子孙都要以此为戒!”   “儿臣谨记!”   父子俩还能悠哉悠哉地谈心,前朝已经忙昏了头。元熙帝一句轻飘飘的禅位,朝臣们顿时愁秃头。这也没个先例,禅位大典一应仪式流程该怎么定,都是个大问题。涉及礼法的问题素来扯皮最严重,为个衣服上的花纹都要吵吵许久。这回举行禅位大典,两位主角都是皇帝,倒是很好地避免了衣服问题,都穿龙袍就行。那问题又来了,大典在哪里举行?流程如何?禅位诏书谁来写……   一件件一桩桩都让人挠头,想趁此机会表现自己在新皇面前露脸的人尤其多,抢着走后门揽事儿干。礼部王尚书被烦得一天掀一回桌,挑灯奋战,引经据典,终于写出了一整套让人满意的禅位流程。   钦天监早就把良辰吉日算了出来,说是半年后二月二这个日子最吉利。礼部那边还在扯皮,其他各部也坐不住了,不是,你这边规制还没定下来,我们怎么好办事呢?王尚书把禅位大典的流程定了下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拿着清单预算找户部预支银子。内务府那边最急,做龙袍可费事儿了,半年时间勉强能做出一件精致的龙袍,再也耽误不得了。得了准信后内务府就是头一个来户部预支银子的。   整个朝廷都动了起来,老百姓们也议论纷纷,都奇怪皇帝怎么说退位就退位,心里还怪可惜的,这么好的皇帝,怎么就退位了呢?又说新帝是皇帝一手教出来的,深得当今真传,以后肯定也是个好皇帝,百姓们这才安了心,觉得自己还能过几十年安生日子。   顾淮之也忙得脚不沾地,各部门都管户部要银子,每天收到的账目表格摞起来都有几本书高,还得一笔一笔对账核实,工作量之巨,让顾淮之万分怀念后世的高科技。   顾淮之一边核实账目一边忍不住吐槽,这花销可真够大的,要不是自己上回挣回了四百多万两银子,这会儿冯克己就该哭了。一整套大典的用度算下来,没个两百万两白银绝对打不住,这还是在元熙帝要求的从简情况下的预算,真要再办得盛大些,花销怕是还得翻个番。   真是个烧钱的活,他外公可真是做预算的天才,制定出来的大典流程怎么就这么费银子?   对此,王尚书唯有冷哼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家天下以来第一位自愿禅位的开国之君,禅位大典能寒碜吗?这可是要被史书大书特书留给后世做典范的。要是后世也有皇帝想禅位,这不就有现成的仪制可考了吗?后世礼部官员也不用像现在一样,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飞,意见都不一样。   作为后世典范的禅位大典,能这么没排面糊弄过去?   王尚书还想吐槽呢,不愧是户部的人,一个个眼睛就会盯着银子,都不会想想事情的重要性。真是一帮掉钱眼里的家伙!   这位也是个狠人,狠起来连自己外孙都骂。   顾淮之也没觉得自己被内涵了,反正他两辈子就逃不开一个钱字,俗不俗的他才不管,人嘛,总是要恰饭的。看看,把生意做好了也有好处,自己这升官速度,整个大晋朝还有谁?   新帝都私底下向顾淮之透露过,说是登基后又得给顾淮之升升官,这也就意味着,顾淮之很快就要成为大晋最年轻的尚书了。 第126章 新帝   禅位大典十分隆重,在太极殿前,元熙帝郑重地将传国玉玺交到了新帝手中。自此,元熙帝升级成为太上皇,新帝登基,年号嘉平,是为嘉平帝。   冯克己见外甥都含饴弄孙享受生活去了,自己一合计,眼下天下太平,国库充盈,他这把老骨头也该好好休息休息,麻溜向嘉平帝比递了辞呈,决定自个儿也回家过几天悠闲日子。   嘉平帝都要哭了,我一登基舅公你就跑路,还没有没亲情可言了?   冯克己用冷酷的后脑勺告诉他:没有。   临走时,冯克己总算对嘉平帝说了句心里话,“我这一辈子跌过谷底也登过高峰,历经了几十载风风雨雨。现在决定辞官,不是不想帮你,而是朝堂上可用人才太多,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好总占着地方,也该给年轻人更多的机会。就说顾淮之,多好的苗子,生来就是去户部干活的料,他的功绩那么多,我不离开,他怎么往上升?陛下莫非乐意把这样一位财神调去其他部?”   那还是算了吧。嘉平帝想想国库那四百多万两银子就觉得呼吸加速,光是顺着冯克己的思路往下一想都觉得窒息。这样一尊财神,不在户部那就是整个大晋的损失,必须得把他留在户部!   冯克己摊手:“这不就得了,这样老夫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回去过几天舒心日子,神仙都不换!另外,老夫可是陛下的亲舅公,都急流勇退了,其他还想趁着陛下刚登基倚老卖老拿捏陛下的家伙,陛下也别跟他们客气。要是他们闹得太过,陛下就直接让他们回老家去。想来也没人反对。我辞官了他们还不辞,那就是恋权,陛下削他们的官,只要用好了舆论,其他人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嘉平帝无奈,只得准了冯克己的辞官请求。冯克己就高高兴兴地打包好东西跑去骚扰太上皇了,这会儿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踏青,太上皇现在带着太后在别院住着,日子过得又精致又潇洒,冯克己早就眼馋了,这会儿得了空就跑去别院蹭吃蹭喝了。   新帝登基,和臣子之间也有一番磨合期,有几个皇子心中不服还想搞事情,都被嘉平帝给压了下来。这几个傻子竟然还忿忿不平跑去找太上皇告状,说是新帝容不得手足。气的太上皇差点把他们踹进池子里,又怕池子里的鱼染上了他们的蠢气,也变得又笨又呆。   为此,太上皇还特地去找嘉平帝吐槽,“那几个蠢货,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就他们那脑子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我这一辈子父母缘浅,后来有了你们,才有了家,就别再让我晚年还经历丧子之痛啦。等我去后,他们要是还继续蹦跶,你觉得烦,想动手,再动手吧。反正那时候我两眼一闭也管不了这些,他们要是还不知悔改也是他们活该!”   嘉平帝当然会给亲爹这份脸面,说实在的,嘉平帝当初还在当太子时都没把那几个人放在眼里,现在登基了,就更不可能再把他们当成竞争对手了。那几个蠢货烦是烦了点,但太上皇为了保他们一命都禅位了,嘉平帝也不可能就此把他们给干掉。   说起来就是太上皇那句话,就算实在忍不了他们了,也忍到日后再动手,千万不能让太上皇伤心。   反正就那几个的脑子,蹦跶也蹦跶不出什么东西来,按他们几年,他们也该明白天高地厚了。现在他们身边的人都认清现实准备反水了,过一段时间他们无人可用也就消停点了。   顾淮之成功升职为户部尚书,户部上下都拍手叫好。就指望着这位财神爷什么时候再发发威,再给户部长长脸。   商贾那边,顾淮之已经为他们和内务府牵了线,现如今每一家都从内务府买到了主营的东西,每个人都笑得合不拢嘴,纷纷觉得当初那八十万真是花对了!   报纸广告一登,几大商号顿时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有名商号。老百姓出去买东西,听到这熟悉的商号名字就激动,觉得这可是报纸上都夸的商号,去那儿买东西一准差不了。回去后还能跟别人吹,说自己也能用上出名的货,多长脸呢!   顾淮之知道这一情况后,又把目光放在了报纸中间的夹缝上。这里的小空间也有大用处来着,后世一般都登些寻人启事招工启事,还有道歉信。顾淮之觉着这也能试试,空间再利用,看看能不能再更进一步,比如联系钦天监,在报纸上弄个天气预报啥的,也可以让宋璟来聊聊健康养身小知识,再让人写点寓教于乐的小故事,照顾到各个年龄层的人群,把报纸变成老百姓生活中的一部分。   那上头可都是字儿,无形中也在鼓励百姓读书识字,给他们的生活添一份姿彩。   福王对顾淮之一向有求必应,顾淮之一说这个想法,他便立即拍手叫好,拍着胸脯保证说这事儿交在他身上了。   果不其然,在下一期的报纸上,百姓们听到了有趣的小故事,叫什么龟兔赛跑,仔细一想还挺有意思,都能在身边找出个像兔子那样骄傲的人。听完回去还教育孩子呢,说笨点没关系,可不能瞧不起别人轻敌了,不然就得跟故事里的兔子似的,跑步竟然还能输给乌龟。   顾淮之都没想到,这些寓言故事,受众最多的竟然还是底层老百姓。这完全不符合他们的心理发展规律啊!   不过仔细一琢磨,顾淮之也就想明白了,这年头儿文盲率这么高,老百姓消息又闭塞,好不容易能听点新奇的故事,管他什么小动物会说话会比赛,只要有趣就是个好故事。   当然,有喜欢的就有吐槽的,那个天气预报,就时灵时不灵的。现在老百姓听了报纸后得了空又有一项新活动,就是猜这回报纸上的天气预报到底准不准,输的那方给赢的那方捏捏肩。   甭管是夸奖还是吐槽,报纸确实像顾淮之期望的那样,以京城为中心,逐渐向全国辐射,慢慢成为人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在看报读报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改变百姓们的观念,知晓读书识字的重要性,明白天地有多辽阔,慢慢开启民智。   嘉平帝对此也是赞不绝口,夸顾淮之教化百姓做得好。   顾淮之也不邀功,只说自己只出了个主意,真正落实这些事情的,是福王。   福王的地位倒是一直没变,不同于他其他哥哥们的失落懊恼,福王愣是没觉得亲爹和亲哥当皇帝的不同。反正亲爹和亲哥对他都好,他只要埋头做事就行。   福王实际上也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嘉平帝满腔兄长爱全都用在了他这一个弟弟身上,不能封那就赏,大房子修起来,金银珠宝尽管拿,没事儿还能去太上皇那儿顺点好东西,福王的小金库都快赶上嘉平帝的私库了。   顾淮之和嘉平帝倒没什么磨合期,早在云州的时候,二人已经合作过几次,充分了解对方的性格和行事风格,都觉得对方是可以信赖的人。   提前经历过磨合期的优势也就体现出来了,除了东宫原本的人马外,顾淮之是适应最快的那一个。还有福王在其中帮忙,顾淮之在新帝朝中混得风生水起,不是新帝嫡系心腹却比嫡系心腹更得新帝看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诅咒他,搞得顾淮之都觉得自己背后总是凉凉的,去衙门的路上都谨慎了不少,生怕自己被人套麻袋。   经过这几年的休整,驰道基本已经在各州遍地开花。西域那边一大箱一大箱的金子往国库运,顾淮之将这几年的账目一合计,发现不但把修驰道的银子给挣了回来,还净赚了上百万两银子。   通商利润之巨,满朝文武都为之心动。等到顾淮之提议说造大船出海,看看海洋对面的土地上有什么国家,向他们宣传我大晋的威名时,也同他们建立好贸易往来,继续丰盈国库时,竟然也没多少人持反对意见。   自打顾淮之那次一鸣惊人挣回一个国库后,朝廷上下就达成了共识——在挣银子这方面的事儿上,千万别跟顾尚书对着干。这位大佬读作户部尚书写作财神爷,只要他想干的事儿,就一定能给国库带来巨大收益。   顾淮之还有点纳闷,造船出海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没几个人反对,御史们都不跳出来喷他几次,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嘉平帝对于顾淮之的提议也没有异议,十分迅速地通过了这条请求。工部那边也十分配合,一个个摩拳擦掌干劲十足,就等着造出一艘大船,出海继续挣银子。   那工部也能跟着露回脸。   顾淮之心里也发虚,这次出海那完全是看命,他也没以前那么有信心,毕竟以前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现在要出海了……除非他立即变成龙王,才能让海水都听他的,把船安全送到新大陆去。   不过,既然都开始造船了,远程不能保证结果,那近处的岛屿还是能去逛一逛的,话说附近有几个邻居家貌似有几座金矿来着,不若让人出海好好去勘探勘探? 第127章 恩科   现在考虑出海的事儿也有点太早,这会儿船都还没造出来呢。   想到这事儿顾淮之也头疼,乱世持续了两百多年,许多造船的技术都已经失传。照这年头儿的平均寿命来算,两百多年都够四五代人了,就算祖上掌握了造船技术的,这两百多年朝廷只顾着打仗就没出过海,技术难免也荒废了。再加上当年掌握这门技术的人基本全都去世,哪怕现在工部还养着一堆手艺精湛的工匠,一时间也造不出能出海的大船来。   顾淮之对造船的事儿心里也没底,好在他会挣银子,能够负担得起造船过程中错误的花销。说实话,嘉平帝也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让工部全力配合顾淮之。不然的话,嘉平帝疯了才会在一个成功率不大高的项目上扔银子,还不就是想着有顾淮之这个财神在。不得不说,嘉平帝对顾淮之十分了解,知道以顾淮之的性子不可能一直让朝廷亏本,总会想出点办法维持收支平衡甚至还让朝廷大赚一笔。   造船的事儿就这么交给了工部,顾淮之作为户部的老大,只要给工部批资金,时不时再去看一看工部的进度就成。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新帝登基后要开恩科。也算是赶上了,去年正好是乡试年,如果元熙帝不禅位,落第的举子要等三年后年才能继续参加会试。现在嘉平帝登基,按科举规定,可以额外开恩科,也就是说举子们明年二月就能再考一次会试,今年八月,秀才们也可以再参加一次乡试。这对所有想要考功名的读书人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另外,这次的恩科,可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取士,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到,这一次能中进士的,大概率会得到新帝重用,出挑的甚至可以一步登天成为天子心腹日后一路青云直上。是以盯着这次恩科的人尤其多,参考人数绝对能创下新高。   不止参加科考的学子眼睛紧盯着这次恩科,朝堂上也有不少人盯住了主考官的位置。主考官天然就是学子座师,很容易就能挑出几个出众的人好好培养,成为自己这一派的有生力量。   历来朝堂上就不缺派系斗争,目前朝堂还是分几四类,文武分开,文官中士族和寒门关系微妙,加上文人相轻,嘴皮子又利索,一向都是朝堂掐架的主要力量,再加上宗室。派系之间的关系那叫一个错综复杂,今天你我哥俩好,明天就被好哥们儿背刺以刀,后天又和死对头手拉手谈笑风生,心理素质差点的,光是这一出接一出的人际大戏就能让他们崩溃。   皇帝对大臣拉帮结派的行为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跟公司领导也不会管下属拉帮结派团队关系紧张一样。毕竟员工又了矛盾争相博取领导的认同,这才能凸显领导的重要性。要是员工关系一派和谐,那他们就该手拉手日公司了,再大的老板也顶不住全公司员工一起日公司啊。帝王心术同理,臣子们博弈,皇帝才好在中间维持平衡,玩得一手制衡之术。   这次恩科的事儿本来也跟顾淮之没关系,他虽然官职品级够高,但人你年轻,朝中还有一堆大儒卯着劲儿争取这次的主考官之位呢,顾淮之压根就没想过主控官的事儿。有这功夫,顾淮之觉得自己不如好好辅导儿子们的课业,顾夑已经十二了,顾淮之听顾玄的语气,是有意让顾燮下场试试,感受一下考场的氛围。   说起来顾燮是真聪明,比起顾淮之这个伪儿童都不差什么。顾玄要求这么高,顾燮还让顾玄赞不绝口,这待遇,真是同辈中的独一份。   顾玄虽然说得轻松,没说让顾燮一定中个秀才,看起来倒是一个开明的曾祖父,实际上,顾玦没少找顾淮之吐槽,说是顾玄对顾燮的期望太高了,目标都是冲着小三元去的,就俩字,离谱!   顾淮之顿时无语,这目标,是不是太大了点?   顾燮倒没什么感觉,他一向聪慧,学什么都快,别人头疼万分的功课在他手里就跟玩似的,还十分有悟性,多翻几遍书,都不用顾玄教他,他自己就会了。   这样一个天赋型选手,让他感觉到压力,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   说实在的,顾淮之还有点担心,虽然顾燮不差,但其他人中也不乏天才,科举考试除却实力外还要看一点点运气。小三元可是要接连拿下县试府试和院试三次考试的案首,顾燮的水平通过这三次考试完全没问题,甚至顾淮之都能肯定他能在前三。但想要一直稳定第一,那难度系数也有点高。   顾淮之忍不住担心,顾燮要是没达到预期目标,受了打击怎么办?毕竟还是个孩子呢,搁后世小学还没毕业的年纪,心理状态十分重要。   没想到顾燮心态稳如老狗,顾淮之这个当爹的担心得失眠了好几天,顾燮反而该吃吃该睡睡,淡定得不得了,和顾淮之的焦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淮之和徐清漪这段时间一直把重心放在顾燮身上,顺便给小儿子顾烨开蒙,重点还是放在为顾燮参加科考这事儿上。   结果被嘉平帝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下来——顾淮之被嘉平帝点为这次恩科的主考官。   虽说县试府试和院试用不着主考官出题,但是为了避嫌,顾燮这次也不好下场参加考试。   顾淮之收到这道旨意都惊呆了,震惊地看向嘉平帝,眼中满是问号,朝中那么多大儒,学识比我高,资历比我老,您干嘛不声不响地就点了我做主考官呢?   这不是坑人吗?   殊不知嘉平帝也是被大儒们吵来吵去吵烦了,索性将他们全都给拍到一边,另外选人。   这么一选,嘉平帝就发现,顾淮之非常不错,政绩十分亮眼不说,还是第一届科举的状元郎,这彩头,多好!另外,顾淮之是太上皇登基后的第一任科考状元,这次恩科又是嘉平帝即位以来的第一次科考,权力更迭新旧交替,顾淮之都一路见证过,他来当主考官,最合适不过!   嘉平帝想明白后直接下了旨,见了大儒们那一张张惊讶皱巴的脸就觉得心情愉快。结果一看顾淮之,嘉平帝也惊了,怎么你也一脸震惊外加不情愿的模样呢? 第128章 主考   顾淮之头一回觉得,做人吧,太优秀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不,一不留神就把儿子给坑了。别人家都是儿子坑爹,顾淮之倒好,反了过来,变成爹坑儿子。好在顾夑十分乐观,还安慰顾淮之呢,“正好错过竞争最激烈的一届的科举,还能再苦读一年,说不准明年我下场时,还能拿个小三元回来呢!”   顾淮之很是欣慰,伸手拍了拍顾夑的肩,勉励了他几句,回头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贡院待着。   没办法,圣旨已下,他这个主考官再不躲一躲夺,回头怕是有一堆人跑来给他递帖子打探口风。这种情况下,一口拒绝未免得罪人,只能先去贡院自我隔离躲清静了。   出考题对顾淮之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好歹也是第一位状元,又在官场历练多年,要是还出不了一份考卷,拿顾淮之就可以卷铺盖走人趁早回家养老得了。   不过嘉平帝对于这次科考的试题范围有自己的想法,特地嘱咐顾淮之,“朕要的是如同爱卿一般的干才,那些只会风花雪月夸夸其谈的,文章写的再华美都不要。”   顾淮之秒懂,这是想要实干型人才,还想要寒门出身的占比略多。这也很好理解,虽然科举制度瓦解了士族对朝堂的垄断,但士族成百上千年的底蕴积累,远不是寒门学子一代努力就能追得上的。顾玄那一代不提,就说顾淮之这一代,同是科举选出来的人才,如今混的最好的,顾淮之遥遥领先,接下来就是徐晖,而后才是寒门出身的冯适,这位还是拼爹成功靠亲戚关系才擢升到从四品之位,论及履历,不说与顾淮之这种有外放经历的,实打实地靠政绩升上来的相比,连和陆文襄这位剑走偏锋没参加过科考的狼灭也比不过。官位稍微有点虚,士庶比例还是不够均衡。嘉平帝想要继续培养寒门士子,没毛病。   然而顾淮之也奇了怪了,自己明显就是世家新生代的代表人物,嘉平帝想多录取寒门士子,还找自己来当主考官,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似乎看出了顾淮之的疑惑,嘉平帝爽朗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云州时与顾淮之配合默契镇守大后方时,话中满是对顾淮之的信任,“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心中并无士庶之分,比常人看得更远,会为了大局而舍弃部分切身利益的人。舅公经常怀念徐季陵,在我看来,你和徐季陵是一类人。”   顾淮之不由虎躯一震,“陛下高看微臣了,徐相高义,微臣远不能及。”   这高帽子戴得就离谱,徐季陵是真有风骨,顾淮之觉得自己要是处在徐季陵的位置上,早就抛下智障上司跑路了。就算前朝皇室对他有恩,那也顶多想办法保住末帝一条命,绝不可能陪着他一起死。嘉平帝突然把自己和徐季陵相比,怕不是在酝酿什么大改革吧?   嘉平帝见顾淮之立即推脱,不由微微一笑,摇头道:“爱卿别紧张,士族助皇室良多,朕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只是朝堂上就这么多位置,有人进就有人退,身为帝王,必须平衡朝堂,这次不过是给寒门多一点希望罢了,下次再给士族更多机会。”   顾淮之只是说:“臣也更欣赏能做实事的人,不管他是士族还是寒门,只要有真才实学能担负重任,便择优录取。至于给寒门希望,殿试可是陛下亲自主考,点个寒门状元,也能鼓舞寒门学子的士气。”   嘉平帝沉吟片刻,终是笑道:“爱卿所言甚是。”   顾淮之则趁机向嘉平帝提出基层教育问题,“陛下想要提拔寒门学子,但寒门本就生计困难,能够送孩子去读书的人家只是少数,不知有多少人的天分因此埋没了。现今国库殷实,陛下不若大开学堂,免除蒙学束脩费用,由国库承担。蒙学中若有家贫而天子出众者,考核过后可由官学向其提供助学金,供他念书。若是连着三次考不中秀才,就取消他的资格,让他在蒙学帮忙给幼童启蒙。如此一来,天资卓越者都能为陛下所用,陛下也不用为此烦心甚至顶着被御史进谏的压力为他们费心了。”   嘉平帝顿时眼前一亮,“阿淮果然最是风光霁月,堂堂正正的阳谋,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我果然没看错你!”   顾淮之苦笑,“不过是不忍心天才被埋没罢了。也是陛下仁德,才能让他们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嘉平帝上前握了顾淮之的手,郑重向他保证,“你一心为公,朕铭记于心。朕能向你保证,只要赵氏皇族还在一日,顾氏就永远不会淡出权利圈!”   顾淮之抿唇,竞争对手越强越能激发斗志,后世子孙不再悠哉地躺在祖辈功劳簿上醉生梦死,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好事。顾淮之对顾氏的智商非常有信心,传承前年还能一直在权利中心,这经历,谁看了不得说一句传奇。至于其他那些想混吃等死的士族,没落就没落吧,对谁都是好事。   顾淮之和嘉平帝这段对话并没告诉其他人,离开皇宫后顾淮之就进贡院闭关,仔细思考到底该出什么样的考题。   会试试题难度比乡试高得多,体现考官水平的同时还要能够结合实际考察考生的庶务处理情况。   最终,顾淮之定下一篇出人意料的策论,假若你为十年前的青州刺史,你将如何做?   这一题乍一看还挺简单的,大概了解顾淮之经历的人都能算是开卷考试了。然而照着顾淮之经历来写的肯定会被刷下去,毕竟开卷考,答案都是同一份,雷同卷不可能得高分。但是问题又来了,有顾淮之珠玉在前,其他人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发展青州吗?   这根本就是个死亡之题,怎么写都不是那么美妙。   顾淮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复制他经历的答卷当然不行,要的就是头脑灵活能够随机应变因地制宜考虑问题的人才。这么多个州郡要发展,不多招点头脑灵活的人才怎么行?   当然,顾淮之这一题,直接坑的考生们想跳河。有份完美答卷放在眼前不能抄就够糟心了,还得绞尽脑汁想出新的发展思路。这还不如换成其他地方呢,顾淮之当初的做法都把各方面都考虑到了,他们要怎么样才能推陈出新想出让人眼前一亮的办法啊?   这题目真是愁死人了!   会试过后,知道顾淮之这个骚操作的人看顾淮之的眼神都觉得怪怪的,稍稍把自己代入考生都觉得窒息,别说还没踏入官场的考生了,就算让他们来答题,他们也不能写出更优秀的方案来啊。想想都替这届考生感到绝望。   另外,你一个主考官直接化用自己的经历出考题,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这操作,真是骚得别具一格,刷新了大家伙的认知。   但是不得不说,顾淮之这个操作给改卷提高了不少效率。照搬顾淮之经历的刷掉,拍马屁的刷掉,瞎瘠薄胡扯的刷掉,剩下的都是沙里淘出的金子,不说办法妙不妙,只要言之有物贴合实际可操作性强的,都能够算优秀。   这样一来,考官们阅卷速度飞快。入选的都是实干型人才,就等着接下来的殿试让嘉平帝给他们设最后一关。   这次会试的榜首倒是出乎顾淮之的预料,竟是一位名声不显的中年男子,名唤姜元,寒门出身,一直给官府当幕僚,辗转多个州郡,见识过各地的风土人情和地理环境,对官府的行事流程更是门儿清,文章算不得精妙,也不擅诗词,是以一直名声不显。这次姜元一举夺得会元之位,还让无数人惊呆了眼球。   不过结合他的经历,又觉得这是理所应当,有才华又有充足的实干经验,厚积薄发,一举夺魁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置信。   顾淮之觉得这人底子扎实是个做实事的好苗子,殊不知姜元心中对他更为感激。他的文章实在不能和一众举子相比,当年也是吊在榜尾险险中了举,后来接连参加三次会试都不得中,本来都不报什么希望了,没想到顾淮之竟然别出心裁出了这样的一道题,正好是他擅长的地方,这真是时也命也,看到题目的那一瞬间,姜元突然就有种得遇伯乐的狂喜之感。   嘉平帝对姜元也较为满意,私底下还打趣顾淮之,“这个姜元文章中透出的思想,倒是有几分你的风范,一看就知道认真琢磨过你的行事风范,瞧着倒有几分悟性,就是不知道是沉得下性子,还是太过机灵在钻空子。”   顾淮之摊手一笑,将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会试已经结束,接下来的殿试可是由陛下负责。姜元是奸滑还是沉稳,想来逃不过陛下的双眼。”   “你啊你,就跟条泥鳅似的滑不溜秋。我还想着他要是真脚踏实地沉得住性子,就让你指点指点他,你倒好,张嘴就把麻烦事全推给我了。”   顾淮之敬谢不敏,“他年纪比微臣还大上不少,微臣来指点他,总觉得别扭。再说了,微臣家里还有个正准备下场的亲儿子,这次耽误了他一年,好不容易得了闲,微臣不得好好跟他赔罪?”   “老子向儿子赔罪,也就阿淮你能干出这事儿来。燮儿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你也别只盯着他的功课,有好人家的姑娘也该盯着点了。我这儿倒是有不少适龄贵女的册子,你要不要瞧瞧?”   顾淮之无语地看着嘉平帝,他儿子还不到十三岁,说什么亲啊?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再过几年自己岂不是要当爷爷了?顾淮之忍不住抖了抖,将这个可怕的想法拍出脑海,觉得嘉平帝大概是有毒,这精神攻击简直要人命。   作者有话要说:顾淮之:什么爷爷,我还是个少年。装嫩.jpg 第129章 传承   殿试之后,便是新科进士们打马游街的盛事。顾淮之心血来潮带着徐清漪和两个孩子在朱雀街旁的酒楼订了个雅间,正是观看进士们的绝佳方位。   徐清漪一到雅间门口就乐了,笑着看向顾淮之,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薄红,嗔了顾淮之一眼道:“你倒是会挑地方。”   顾夑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父母之间打转,忽而拍掌一笑,“我想起来了,二舅曾经说过,当年阿爹得中状元后打马游街,阿娘也特地过来看过,订的也是这间登科楼的雅间。据说当年阿爹可是身手矫健,一探身子就接住了阿娘扔给你的花,是不是?”   谈到八卦,顾烨的眼神也亮了,眼巴巴地瞅着顾淮之,就等着听当事人自己讲述当年的风流故事。   徐清漪又羞又恼,“二哥嘴上真是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事情都跟孩子们说?”   顾淮之倒没觉得什么,父母恩爱对孩子也能起到一个榜样作用嘛。见俩孩子还眨巴着眼等着听后续,顾淮之忍不住伸手轻轻敲了敲二人的脑门,又笑着看向徐清漪,揶揄道:“那可要问问你们阿娘,当年订的是不是这间雅间了?当年我也是在街上惊鸿一瞥,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这一间。”   “我说妹夫怎么有闲心跑来看进士打马游街,原来是带着妻儿过来忆当年了。”被徐清漪吐槽的徐晰忽而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懒洋洋地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上前将顾夑提溜到自己跟前,得意道:“你问你娘,她肯定不会说。你爹又是个疼媳妇儿的,也别指望他,想知道什么,来问我啊!当年还是我帮你娘订的雅间呢。没错,就是这一间!”   顾淮之头疼地看着徐晰,无奈苦笑道:“二哥怎么也有兴致过来看热闹?”   “我原本没想着来,不过见了你们一家,倒是让我多了几分兴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今天来,是来回忆当年的。那不如这样吧,你呢,就和我妹妹好好忆往昔,这俩孩子,我带走了,回头再把他们送去顾府。”   话一说完,徐晰就一手拎着一个,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顾淮之和徐清漪面面相觑,徐清漪很是无奈,“这么多年过去,二哥这性子竟是一点都没变。”   顾淮之微微一笑,伸手牵着徐清漪进了雅间,眉间一片欢喜,“二哥也没说错,孩子们不在,我们夫妻二人正好过一过二人世界。”   和顾淮之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徐清漪已经能完全跟上顾淮之的脑回路,虽然以前从未听说过“二人世界”的说法,但略一思索也能明白过来顾淮之的意思。徐清漪心下暗喜,嘴上却嗔道:“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还这么腻歪,传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   “笑话的人心中不定怎么酸你呢!”顾淮之开怀一笑,搂着徐清漪站在窗户旁,进士的队伍正巧游过,个个儿穿着朱红色的吉服,帽上簪的花开得正艳,端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成名天下知。   顾淮之一边看还一边庆幸,“好在我当年游街时不时兴簪花,否则还得像他们一样在头上别朵花,多别扭。”   “这你就不懂了吧,男子簪花可是去年时兴起来的,现在往大街上一看,十个男子有八个簪花的。你前几个月一直在贡院,不知道这事儿也正常。”徐清漪熟练地在顾淮之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懒洋洋地往下看了一眼,而后得出结论,“这些人的风采,远不及郎君当年之万一。”   顾淮之听了直笑,又板着脸问徐清漪,“难不成我现在就不如他们啦?”   “郎君风采更胜往昔,无人可比。”徐清漪目光灼灼,满脸认真,仿若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风华冠京城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她悄悄在雅间里看着他,知晓他将是她未来的夫婿,含羞扔了一朵花下去,却不料他也看到了自己,潇洒探身接下自己抛去的花。往事历历在目,一转眼竟已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的孩子都要下场考科举了。   顾淮之也感慨万千,“前段时间陛下还让我多关心燮儿的婚事,说是一家好女百家求,趁早给他想看才好。我这才发现,我们竟然都是快当祖父母的年纪了。这些年你跟着我到处奔波,我又忙于公务经常不在家,辛苦你了。”   徐清漪真心不觉得自己辛苦,丈夫虽然公务繁忙,但细心体贴会哄人,对待孩子也是尽力尽力,又从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能遇到这样一个丈夫,那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京中不知有多少人羡慕自己,更有无数未嫁的女子祈祷日后也能嫁个这样的夫君,徐清漪要是再不满意,怕是全天下的女子都要喷她一脸骂她不知足了。   却没想到,顾淮之竟会因此心怀愧疚。   徐清漪心下感动,紧紧扣住顾淮之的手,只觉得眼中微热,掩饰般偏开脸,脸上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笑意,“我和孩子们都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夫君和父亲。”   顾淮之想到自己之前对嘉平帝的提议,心中愧疚更深,低声道:“接下来我可能还会继续忙,陛下心怀壮志,我又多受他看重,家中一应事务,还得你多费心。”   “你尽管忙,其他事都交给我。就算我忙不过来,还有爹娘和叔婶他们能帮忙,再不行,还有祖父他们呢。你不必挂心家里。”   提到顾玄,顾淮之脸上便有了担忧之色,“阿公前段时间身子不大舒坦,直到现在也没大好,瞧着精神也不比往日,憔悴了许多。”   徐清漪同样面有愁容,“宋大夫和太医们都看过了,说是胃疾导致食欲不振,这才精神不足。听说太上皇也有此症,还更严重,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进过水米。”   顾淮之心下一咯噔,实在无法将当年那个身强体壮野心勃勃的中年武将和徐清漪话中这个病重得吃不下饭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英雄迟暮,令人叹惋。   新科进士刚通过朝考,熟悉了翰林院的日常。皇宫中就传来九声丧钟,顾淮之半夜被惊醒,望着皇宫方向久久不语。   太上皇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当年在云州,顾家与太上皇相互扶持,一路从云州走到京城。却不成想,当年那个雄心勃勃的帝王,竟会这么早就离世。   顾淮之还好,还能冷静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顾玦则哭惨了,他与太上皇几十年的交情,如今一听到丧钟,便什么都顾不得放声大哭。   这一晚京中无人安眠,第二日清晨,家家户户挂上了白幡,顾淮之等人神色凄然进了宫,与嘉平帝君臣同哭了一场。   嘉平帝已经登基,皇位不再有动荡。办理起太上皇的丧事也并不慌乱,只是二皇子突然被嘉平帝夺了爵位,赶去给太上皇守陵,一辈子不得回京。   这其中的隐情,顾淮之也不想过多打听。   太上皇的出殡那日,顾淮之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那都是当年在云州时的老人,有的辞官有的外放,听到太上皇薨逝的消息后全都连夜赶了回来,就为了送太上皇最后一程。   这是顾淮之在这个世界中第一次送走长辈,心中既悲痛又不安,更是神经质似的天天盯着顾玄,连儿子都放在一边,得了空就去顾玄院子里守着。   气的顾玄差点拿枕头砸他,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别说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就是哪天我真死了,你也别做出这一副天塌下来的憋屈样,看着就让人心里窝火!你给我记住了,你是顾氏未来的家主,以后整个顾氏都由你负责,再敢这么没出息,老夫就算死了也不安生!”   顾淮之挨了一顿骂后反倒舒坦了,见顾玄气得狠了,连忙上前给他顺气,温声安慰他,“您何苦说这些晦气话?气怒伤身,您可得多保重身体。”   “就你这个样子我怎么保重身体?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我跟前碍眼!”   顾淮之不放心地看了顾玄一眼,见他发了一通火后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心下微安,仔细给他掖了掖被子,这才转身离开。   当顾淮之一只脚跨出门槛时,身后却又传来了顾玄的声音,“淮儿你记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能慌乱,一定要保持冷静,顾氏的荣辱兴衰都在你的肩上,你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顾氏传承千年,我们要做的,是维护顾氏的荣耀。愿我顾氏,荣光不朽!”   顾淮之郑重地点头,“我记住了!”   “那就去做你该做的事,你的荣耀之路才刚刚开始。以你之能,他日青史之上,也要单独为你写传。你的荣耀,就是顾氏的荣耀。顾氏未来的家主,好好干吧,看看你能不能为顾氏的荣耀增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顾淮之回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顾玄,郑重保证:“他日,顾氏一定会以我为荣!” 第130章 办学   忙完科举的事儿后,嘉平帝就将重心放在了顾淮之先前对他说过的基础教育上。   知道嘉平帝决定试着展开蒙学义务教育,顾淮之立即来了精神,刷刷给嘉平帝算了一回账,说蒙学免束脩之事,朝廷往里头填的银子并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现在纸张的成本已经降了下来,孩童练字,可以只在课堂上郑重用纸练,回家后用沙盘和树枝代替,节约成本。书籍方面,可以采用循环教材的形式,花销最大的应该算是夫子的束脩。   不过这也好办,朝廷免费办学,给贫家子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这是多么仁德的政事!   现在还有不少名士大儒在山野间隐居,这帮大佬是真心有士之弘毅品德,要是听闻朝廷免费为贫家子办蒙学,这帮大佬指不定就有几个心一软跑来坐镇当山长了。   思想到了一定的境界,追求的都是超越世俗让心灵获得宁静的事情。看看后世,多少大佬抛却大城市的优渥生活前去山区支教,还一待就是许多年。   品行高洁的人思想境界都是相通的,顾淮之对免费蒙学日后的发展十分有信心。   嘉平帝都被顾淮之这个大胆的想法给惊呆了,心道这家伙还真敢想,连朕都不敢打那帮大儒的主意,你居然早就盯上他们了。   这操作,简直秀得让人头皮发麻。   重点是,嘉平帝代入大儒们想一想,发现自己要是大儒,听闻朝廷有这样的德政后,肯定也会下山为这帮可怜又幸运的孩子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么一想,顾淮之的想法还十分可行?更熊要的是,哪怕他们最后知晓了这是朝廷有意算计他们,好像也办法气起来?   这操作厉害厉害,让人心甘情愿跳坑还不落一句埋怨,谁听了不得拍着大腿高喊一声妙啊!   嘉平帝彻底服了,拍着顾淮之的肩感慨道:“得阿淮一人,便胜过半朝官员啊!”   顾淮之谦虚地摆手,“陛下言重了,微臣不过是多思索了几天罢了。换成其他老大人,也能想得到。”   “就算他们想得到也不会像你这么直白地告诉朕。”嘉平帝太了解那帮老臣了,吐槽起来十分顺嘴,“他们一个个儿光想着卖关子,说话藏一半露一半,简直能急死个人。还是你好,说话敞亮,痛快!就跟福王一样,跟你们说话,舒服!”   顾淮之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十分一言难尽,把自己和福王放在一块儿,自己这是该高兴在嘉平帝的心中,自己的地位和深受他信任的福王持平呢,还是该反省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不够深沉,居然让嘉平帝在自己身上看出了和某位憨憨一样的特质?   吐槽归吐槽,事情还是要做的。   免费办蒙学的事儿还没在朝会上正式提出来,君臣二人继续商讨办学步骤,招生范围以及该给夫子的束脩是多少。   等到这一系列的细枝末节的事儿都定下来后,嘉平帝就在朝会上宣布了这个消息,然后就看到朝堂上瞬间炸了锅。武将还好,觉得这跟她们没关系,但听起来是好事儿,就跟着皇帝走呗。   文官这边则不一样了,先是统一口径夸了一波嘉平帝仁德,然后就开始打岔,你一言我一语,挑出了各种免费办学的难处,就指望着嘉平帝收回成命。   这时候就该顾淮之出场了。   御史长篇大论说国库将不堪重负,顾淮之淡定地给他算了笔账,“这几年风调雨顺,朝中无大事,国库现存银九百八十二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两,每年收的税银除去各位的薪俸后还能有不少盈余,完全可以再养一批蒙学夫子。”   跳出来反对的御史心中直呼失策,淦,怎么又是这货在搞事情?要知道是这货要办免费蒙学,他就该再组织一下语言的。这货可是户部尚书,专门管钱粮,自己这问题可算是撞在他刀尖上了。纯属白给。   但是身为御史,这时候坚决不能怂。这位御史吸了吸气,继续抬杠,“即便国库银子够用,但一下子兴办这么多所蒙学,要怎么说服百姓送孩子来念书?穷苦人家的孩子可不像富庶人家那样娇养,从小就得帮着家里干活,田里地里山里河里都得去。他们去念书,家里少了干活的人不说,还要多出一部分银子用作孩子念书的开销,顾大人怕是不知道这其中的苦楚吧?兴办蒙学开启民智是好事,就怕陛下一番好意,没人领情。”   这话虽然难听,倒也是客观事实。顾淮之早有准备,就等着他这话呢,顺势接话道:“那就先选一个地方开始施行,看看效果,再往其他地方扩散。这个地方不能太穷困,又得有代表性,让其他地方得知这个消息后都能跟着一起做。青州正好合适。”   当初顾淮之在青州轰轰烈烈地搞经济发展,带动了整个大晋跟着他一起搞基建。青州的变化,经过这些年的传播,那真是山里的老人都知道这段传奇的经历。他们现在都还在学青州模式搞发展呢,日子越过越好,青州在他们心里的地位自然就越来越高。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青州就是大晋的风云人物,不管有什么动静都能让其他地方仔细研究研究。   要是把青州当成免费蒙学试点的地方,不说效果如何,起码话题度和关注度都上来了。更何况,老百姓也不是真傻,念书的好处他们能不知道,青州一直跑在他们前面,现在人家都开始抓下一代,给下一代贫家子改变命运的机会,洗掉腿上的泥当个官老爷,这么好的事儿,咋自己这里就不施行呢?   人的心思总是这么奇怪,大城市的东西都是好的,不管适不适合当地,先慕一波完事儿。   顾淮之要利用的就是老百姓这样纠结的心理,到时候再让基层小吏给他们洗一波脑,入学率怎么也不可能像御史说得那么惨淡。   御史一听到顾淮之提到青州,顿时萎了。青州啊,现在哪个州不羡慕青州呢?顾淮之在那儿六年,为青州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接班的刺史也是个敢想敢拼有魄力的,又有顾淮之这个前辈看顾着,现在的青州,早就变成大晋除了京城外最富庶的州了。青州百姓的生活水平更是吊打其他州的百姓。其他富裕的州,是地理位置好,富商多,拉高了整体收入。青州这边,顾淮之当初是带领百姓集体致富,走的路子不一样,两极分化没那么极端。这就出现了青州百姓的普遍水准要高出其他州一大截的效果来。   顾淮之提议将青州作为试点州,还真没毛病。这地方百姓普遍生活水平高,也就意味着百姓家里不缺这么个劳动力。没了这层烦恼,朝廷又免费让孩子念书,这么好的条件,谁家不送孩子去读书那就是傻到没边儿了!   老百姓最是精明不过,这样的便宜不占,就等于自己亏了。这可不行。   和顾淮之互怼的御史也不是傻子,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瞬间就没了脾气,蔫儿吧唧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身为御史没杠赢人,好气!   有了这么一出,其他人要是还看不出来这是嘉平帝在和顾淮之唱双簧那就是他们傻。看顾淮之那胸有成竹的样儿就知道这小子早就在心里合计了不知道多少次开办免费蒙学的事儿了,嘉平帝也知晓,君臣二人商量好了后才在今天提出来,纯属通知他们一声,根本不接受反对意见。   君臣关系这么好,这就很让人眼气了。但是刚刚跪了一个御史,其他人掂量掂量自己的战斗力,觉得对上了顾淮之也是送菜的,只能憋屈地忍了这份不甘,心里委屈成球。   反对派没了声音,这时候就轮到寒门官员大吹彩虹屁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提议是在照顾寒门子弟,作为既得利者,寒门士子这个时候不团结起来为免费蒙学之事敲锣打鼓大唱颂歌,那就对不住他们能考上进士的智商。   文人骂起人来刻薄得不得了,夸起人来也十分肉麻,那一句句马屁拍得,嘉平帝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皇帝都有点遭不住,暗爽得不得了。   于是,免费蒙学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就像顾淮之提议的那样,先以青州为试点,看看具体效果后才决定要不要全国推广。   第二天的大晋报纸头版头条就是这个大新闻,在读书人中掀起了无数风浪。   青州百姓突然接到了这么大的一个馅饼,一个个欢欣鼓舞,继续感念顾淮之的恩德。   有人当即嚷嚷,“顾使君没忘了我们,就算去了京城当大官,顾使君心里还是惦记着我们呢!你们看,这么一件大好事,别的州都没有,就我们青州有,肯定是顾使君照顾我们!”   “对对对!顾使君,大好官啊!”有人说着还抹了眼泪,“要不是顾使君,咱们哪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那报纸上都说了,先在咱青州试试免费蒙学,看效果再决定要不要在其他州也施行。顾使君选了我们,我们可不能给顾使君丢脸!”   “对对对!现在所有人都盯着青州呢,咱们要是做得不好,那就是给顾使君脸上抹黑!家里有孩子的,只要年纪合适,有一个算一个,赶紧都送去蒙学,别让顾使君失望!”   “是这个理儿!我家刚好有两个臭小子,回头就送去蒙学,让夫子好好管教管教!家里那点活,我和我婆娘再辛苦点,也没什么!”   “就是,说不准孩子们还真有念书的天分,到时候跳出农门当了官老爷,那多威风!”   青州百姓淳朴直爽,虽然不清楚顾淮之提出免费办学背负了多少压力,也不知道他们这次的试点结果会直接影响顾淮之的声望和风评,毕竟顾淮之这些年太出众,没办过一件不靠谱的事。这次顾淮之要是栽个跟头,没准不少人心里都会暗爽。而在顾淮之这个位置,他成功的次数太多,只有败上这么一次,就会有无数的闲言碎语和弹劾等着他。   青州的百姓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却用最直白的方式支持着他们这个前任父母官。青州这一年的蒙童入学数据,十分好看。   顾淮之拿到这份入学率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数据,笑得十分欣慰。   能有这么漂亮的入学率,青州百姓现在的生活绝对不差。自己那六年,没白在青州忙活。 第131章 完结   青州的免费蒙学开展得如火如荼,夫子家长和学生全都斗志满满,跟打了鸡血一样,憋着劲儿想做出一番成绩来让所有人看看,他们没给顾使君丢脸。   虽然他们的出发点不是那么高大上,但不得不说,人一旦有了目标,办事效率那叫一个高。而且,在贫困中长大的孩子,更会珍惜念书的机会。新入学的孩童们都是听着长辈们说着顾使君的故事长大的,比他们大几岁的哥哥姐姐还时不时地向他们吹嘘当年他们跑去送顾使君回京的场景。   这一切,都在年幼的孩子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让他们对那个像神一样无所不能的顾使君产生了巨大的向往。家里人为了鼓励他们认真念书,忽悠他们说是只要努力念书就能变得聪明,等到日后考过科举当了官,就能成为和顾使君一样了不起的人。   偶像的力量是巨大的,孩子们又处于十分好忽悠的年纪,进了学堂后一个个干劲十足。夫子也很有水平,不死板教条,反而用一些有趣而富有哲理的小故事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还给他们讲他们姓氏的由来。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完了,还在换牙的孩子们都很开心,笑得露出了牙齿的豁口:念书真有意思,又不用干活,也不难的嘛!   不过两年,青州就交上了一份让人欣喜的答卷。   这帮蒙童中,不乏天资出众者,前十的水平就是放在京城也十分能打,要是不出意外,不出十年,说不准顾淮之就能在京城见到他们中的一部分——成绩太出挑,顺利中举进京赶考。   这样的成绩让顾淮之欣慰,嘉平帝大喜。这一波可都是寒门学子,未来的有生力量,嘉平帝能不高兴么?   这样的成绩,让朝中本来反对的人也没话说。嘉平帝便大手一挥,在各州正式推行免费蒙学之事,各家适龄儿童都得进学。   顾淮之在青州蒙学步入正轨就不再关注这事儿,将精力放在了顾燮身上。   顾燮上回被亲爹坑了,没能下场考试。这一次顺利拿下小三元,成为了秀才,小小风光了一把。人人都夸顾淮之后继有人,说顾燮有他当年的风范。   顾燮听了却不是很满意,鼓着腮帮子对顾淮之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比阿爹更厉害的人!”   这志向可不小,顾淮之麻溜给儿子鼓掌,对儿子这份雄心壮志充分给予肯定,然后又笑眯眯地给他灌毒鸡汤,“人嘛,不努力一把都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定的有多高。”   顾燮正是最容易犯中二病的时期,经不得激将,听了这话立即炸毛,气鼓鼓地滚去挑灯夜战,誓要一鼓作气拿下□□,来个连中六元,这样总能比爹强了吧!   生活不易,顾燮叹气,有个太优秀太耀眼的亲爹,也是一种烦恼。   等到顾燮一路拿下解元会元和状元后,所有人都沸腾了。这可是大晋第一位连中六元的厉害人物,他还有个声名赫赫的亲爹,父子俩一个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状元,一个是有史以来的六元及第,更添一份传奇色彩。   不过顾氏的名声也愈发大了,几乎在这时达到了顶点,力压其他几家与顾氏齐名的一流世家。   顾淮之也皮,领着徐清漪和顾烨看完顾燮打马游街后,等到顾燮回来,立即笑着调侃他,“恭喜新科状元郎达成自己的目标,现在人家都不叫我顾大人,而是叫我状元郎他爹了!”   虽然知道亲爹这是在和他开玩笑,顾燮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他爹战绩那么彪悍,能够稍微压过他爹那么一丢丢光芒他就已经十分满足啦。   然后,新科状元郎就被亲爹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一路去了书房,“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状元郎,现在媒婆都快踏平我们家的门槛了,你来说说,你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燮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由爹娘做主便是。”   明白了,这是还没开窍。   顾淮之点头,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只是让徐清漪多关注关注几家教养良好自身也十分优秀的姑娘。作为亲爹,顾淮之十分明白顾燮的德行,这就是个完美主义者,做任何事都要做到完美无缺。念书就要当第一,考科举就要一路夺魁,少一个第一都能让他郁闷许久。这样的性子,不给找个才貌双全的媳妇儿,顾淮之还得担心儿子的婚姻出问题。   顾燮科考的大事儿过后,顾淮之又投入到工作之中。   教育和医疗一向是民生的两个极为重要的版块。   现在教育已经慢慢开展起来走向正轨了,下一步也该着手医疗这一块了。   顾淮之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医保”两个大字。   这确实是一项可以载入史册的惠民政策,但是,怎么贴补,还得仔细算一算。   上次的免费蒙学已经让很多人不痛快,觉得这是在浪费国库的银子。这次要是再来一个免费就医,顾淮之还真怕那些老大人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那他可真是罪孽深重。   但顾淮之个人觉得,哪怕开展医保再困难,也得拼尽全力试一试。都说古代平均寿命低,实际上是普通的老百姓寿命短,婴儿的夭折率高,再加上医学技术不发达,很多病都没办法治,穷人家也看不起病,只能等死。   所以,医保制度再难,顾淮之也必须咬牙坚持施行。   这背后可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现在国库充盈,这时候不提医保的事什么时候提?   再说了,医保前期虽然投入大,但时间长了也能慢慢回本,不会一直都是朝廷的负担。要是朝廷又缺银子了,顾淮之对自己的商业水平还是很有信心的,在赚钱的事儿上,他就没输过。   钱不够,继续赚啊,多大点事儿!   顾淮之的态度太过热切,嘉平帝想阻止一时间竟说不出口,就怕一开口就伤了顾淮之的满腔热血。   但是嘉平帝心里也在打哆嗦,“给贫困患者报销大部分医药费……这事儿太大了,你可知整个大晋有多少贫困人口,一个个的补,就算国库充盈,也补不起啊!”   顾淮之默默看着嘉平帝,幽幽道:“您是不是忘了,微臣乃是户部尚书,掌管户籍钱粮,怎么可能不知道大晋的贫困人口数目?”   嘉平帝语塞,尴尬挠头,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好声好气地劝顾淮之,“既然你知道,那就该明白,医保之事,不是大晋现在能负担得起的。”   “负不负担得起,得看数据说话。”顾淮之敢提出这个建议,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嘉平帝话音刚落,顾淮之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嘉平帝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头晕,顾淮之却指着一个又一个数字跟他讲解,这是怎么算出来的,贫困的标准该怎么定,每人每年该交多少医保费用……   嘉平帝一开始还不太想听,后来却不自觉地端正了脸色,认认真真地听完了顾淮之这一番长篇大论,并迅速地抓住了要点,“你的意思是,照这么来算,只要十年的功夫,朝廷就能回本,十年过后,就这个医保,还能让朝廷获利?”   顾淮之认真点头,“微臣刚才已经向陛下演算过了,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再找几名精通数算的人来一起算一算。微臣这笔账,绝对没算错。”   嘉平帝的心开始动摇,要是真能不拖累朝廷,都不需要它盈利,只要它能收支持平,嘉平帝都觉得这事儿能行。名利双收的大好事,谁不想要。更何况,医保这事儿,绝对是旷古烁今的壮举,仁政中的仁政。有了这笔政绩,嘉平帝都敢肯定,自己一定能青史留名,成为无数帝王中最耀眼的其中之一。   这个诱惑太大,嘉平帝觉得自己有点顶不住,叫齐了几位尚书大人,想让他们给自己泼泼冷水,让自己冷静一下。   结果可想而知,顾淮之那张嘴,御史台绑在一块儿都干不过他,更别提这几位老大人了。最终,老大人们不但没能让嘉平帝冷静下来,反而被顾淮之洗了脑,开始反过来催促嘉平帝快点施行这一仁政。   嘉平帝:???错估了阿淮的战斗力,失策失策。   后来,嘉平帝无数次庆幸顾淮之的嘴炮够厉害,没让他给带偏了。当医保成为全民都参与进来的产品后,产生的价值简直不可估量。   得民心这类想得到的事儿就不用说了,顾淮之还向嘉平帝秀了一把商业骚操作,向他展示了一番什么叫做借鸡生蛋。拿了百姓医保费做投资做得风生水起,和西域等国建立了稳定友好的贸易往来,还把主意打到了海上,一出海便是百倍之利。   经过顾淮之的手,医保费顿时翻了好几十倍。别说回本了,仔细算一算还能有盈余。   嘉平帝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这才明白顾淮之说的那句大钱不是靠攒出来的,是赚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医保取得巨大成功后,顾淮之的声望也达到了顶点。也是在那一年,顾玄与世长辞,夜间睡过去的,没有受任何痛苦。   顾淮之放生痛苦,哀痛不已,短短几天便瘦得不成人形。顾玄出殡那日,嘉平帝亲自前来吊唁,下旨给顾玄谥号为“文”,陪葬帝陵。   顾淮之默默流泪,在顾玄灵前暗暗发誓:您放心,顾氏的荣耀,还将继续传承千年,永不断绝!   守完孝后的顾淮之官复原职,继续大放异彩,航海、治水、通商、用经济手段制裁戎狄……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晚年辞官后,顾淮之又开创了百工学堂,鼓励各行各业的匠人们发挥所长,群策群力,研究出新东西。   直到顾淮之白发苍苍走路都颤颤巍巍时,这个学堂造出过玻璃,培育出了嫁接果树,正准备研究自然生长的一禾两穗的嘉禾,探索谷物的奥秘……   顾淮之这一生政绩斐然,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值得大书特书,即便是最苛刻的史官,也挑不出他任何错处,为他单独写了一份顾相传。   而顾氏子孙,在顾淮之的高标准严要求之下,也正如顾玄期望的那样,人才辈出,继续延续顾氏的荣耀。直至帝制结束,顾氏子弟依旧活跃在各行各业,都是各行业的翘楚。   顾氏祠堂中,一阵风吹过,吹动了顾氏一族供奉的族谱上,哗啦啦一阵声响,最终停在翻页痕迹明显的那页,左侧一行尤为引人注目——先祖顾淮之列传。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顾淮之就陪大家到这里啦!   谢谢大家一路陪伴,鞠躬   下本《咸鱼被逼考科举》周一晚九点开文,那本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再断更!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先收藏一下,开文就能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