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包六岁半[九零]》 作者:异雀   文案   妙妙是个传说中养不大的“童子命”。   被超生的亲爹妈卖了,又被觉得她是灾星的算命师傅转手送人。   全村都没人要她,只有老好人苗老师收养了她。     老苗家一家子都是老好人,偏偏好人没好报,穷得出奇。   可自从收养了“灾星”妙妙,一家子的好日子来了!   原本被领导压着不能转正的爷爷,   碰上了赏识他的局领导转正评职称,还选上了优秀教师做巡回报告;   一直被人说命硬的养母找回了丈夫,   傻儿子也变成了天才,连带娘家都日子红红火火;   而一直嫉妒着妙妙的女配最后愕然发现,   她不但总是自作自受,还眼睁睁地发现一直护着妙妙的就是自己想方设法讨好的男主。   一心等着瞧热闹的村里人失望了。   他们看着妙妙越长越健康,被老苗家宠上了天,一路考上最好的中学大学,嫁给了报纸上表彰的青年企业家。   什么灾星童子命,这就是活生生的福气包啊!        东北背景,年代文~东北小妞的温馨甜爽一生~女主土著,女配穿书。   内容标签:种田文 甜文 爽文 年代文   主角: ┃ 配角:预收《在年代文里一心致富》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东北福气包的温馨甜爽一生~   立意:善恶有报 第1章   榆树沟是个小村庄,拢共百来户人家。   可别看榆树沟小,这小村在附近几个市里头,算得上是颇有名气。   一来,榆树沟靠山。山上的沙土地种庄稼不行,可是从夏天的香瓜到秋天的地瓜都甜得不行,谁还没吃过榆树沟的瓜呢?   二来,榆树沟这两年,出了个贼灵验的刘大仙。   这刘大仙颇有些传奇,村里人人都知道,这刘大仙本名刘老六,前些年就是个卖耗子药帮人哭丧的盲流子。这几年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传说中极其灵验的算命先生了。八字之类的他不算,可是找他求签,要多灵验有多灵验。   不过,自打秋收以来,刘大仙借口家里农活忙,有一个多月没接待过上门求签的人了。   来求签的外地人都悻悻地回去了,可榆树沟本地人知道——这刘老六要不是懒得不行,能四十来岁就给人家马寡妇倒插门?马寡妇的儿子都二十五了!这老盲流宁可要饭都不会下地干活的。   和村里人想得一样,刘老六的确不是因为农忙,他这会儿正在家里头着急上火呢。   ——他的签子突然就不灵了!   “这死丫头片子,家里头热炕好好的不待,一个没看住就跑出去一宿!跑回来抽的签子就再也没灵验过!”   “前段时间那个大肚子孕妇来问男女,结果居然抽着个八十三签,八十三签的签文说的可是没有怀孕!要不是我这些年坑蒙拐……走街串巷,差点就忽悠不过去了!”   他一直只给这孩子吃全素、还不让她出门见人,不就是怕她不灵了吗?结果一个没看住,这死丫头片子居然自己跑出去一宿。   狗血泼那孩子他也试过了,拿生糯米叫她吃他也试过了,都不好使。今天下了瓢泼大雨,他想起古书上服药都用雨水下药,也打算试试。雨水是无根水,古书上都说拿这水送药最好,说不定把这丫头泡上一天就灵验了。   “这些水够了吧?”   刘老六在屋檐下抽着烟,现在他可不抽旱烟了,早改成了过滤嘴。   “凑个一桶就行,叫她进去泡着,”自打签子不灵了,刘老六借口秋收不算了,好容易等着这么一场大雨,“对,就搁那个木桶,都倒里。”   马寡妇冒着雨,把锅碗瓢盆里头接的雨水都倒进了木桶里,背对着刘老六翻了个白眼。这刘老六倒插门之前说得千好万好,结果到头来连喝口水都得使唤她。   她都五十多了,还得天天伺候个小丫头!刚开始她还给那丫头片子做点白菜土豆,后来懒得动两次火,索性就叫那丫头天天苞米面饼就咸菜。   “这半桶够了吧?我瞅着这雨也要停了,就叫她泡里头?”   看着刘老六还躲在屋檐底下不动弹,马寡妇心里头骂了两句,自己把一桶水提到下屋里头,没好气地对小丫头吆喝:“进去泡泡!”   老刘家的下屋里堆满了杂物,只是给这小丫头多砌了一道土炕而已,窗户上连玻璃也没有,横七竖八地钉了几根铁栏杆,风和着雨往里头钻。   妙妙穿着一身黑得油光发亮的棉袄,紧紧地缩在露出棉絮的被子里头,马寡妇只肯每天晚上给这炕烧一把柴火,这会儿早就冰凉了。   “干妈,我冷……”   “这会儿知道冷了,那天大半夜出去跑一宿你不冷?”   马寡妇板着脸,一把就把这小丫头拽过去,扒了她身上的棉袄棉裤就要往那桶里扔。不知道脚下怎么一滑,一脚踢倒了木桶,好不容易接的一桶水全洒在地上,一滴都不剩。   刘老六才进来就看见这一幕,气得直跳脚:“我说你个死老婆子,千辛万苦才接这么一桶水,咋就叫你一脚给踢洒了?”   顾不上多骂马寡妇,刘老六拎上孩子就要往出走。   泡不了雨水,就直接出去淋淋雨算了!   说来也怪,他抱起来这孩子,还不等走出门口,好似天漏了一样的大雨就直接停下来了。   “咋这么倒霉!这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这要用上的时候倒说停就停了!”   刘老六没好气地把这孩子往马寡妇手里一塞。   “要我说,不灵了就是不灵了,干脆给人得了,”马寡妇老早就不想继续伺候这孩子了,“现在咱家大瓦房盖了、猪也养了,我儿子这眼瞅着对象也处上了,你消消停停等着抱孙子不行?还怕饿着你啊?”   她把妙妙重新锁回下屋,压低声音跟刘老六商量:“说来,你有没有觉着,自打那天这孩子跑出去一宿,就有点邪性!”   “今天就不说了,她跑回来那天,你脑袋磕门框上了,我也把脚崴了。从那天开始,咱家干啥都不顺,你忘了?玻璃杯都无缘无故炸两个了!”   “这孩子以前抽签灵就邪性得很,现在不灵了简直是扫把星!”   刘老六本来隐隐约约有点感觉,叫马寡妇这么一说,心里头也有点怀疑。   刘老六有些心动。   这人啊,总是觉得自己有本事的,哪怕是借来的灵验,时间一长也就真当成是自己的了。   瞅着刘老六有点心动,马寡妇趁热打铁:“之前她灵验的时候咱供着她,现在变成丧门星了你还供着她?我这两天琢磨着,那天她回来咱俩教训完她,你脚也崴了,我也磕门框子上了。以前不让她沾地,现在破了戒了,可不就变成丧门星了?”   马寡妇心里头小算盘打得可足了。   横竖这孩子现在也不灵验了,趁着人还小模样又好送出去就是了,养活个丫头片子,不就是加双筷子的事儿么!   “能送出去吗?”刘老六有点心动了,又担心送不出去,“之前也挺灵验的,随便送出去万一损了我道行……”   马寡妇在心里头暗暗呸了两声,以前就是个收钱哭丧的,最多给人跳过几次大神,这会儿真以为自己有道行了?   “咱找人家送出去还不行?就这个扫把星,没扔到道上不错了!咱不往出说,谁知道她是童子命?”   马寡妇想得挺好,可是真到了找人家的时候,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虽然村里头也年年破除迷信,可是大部分人还是挺在意这些说道的。这小姑娘漂亮得出奇,有那上年岁的老人一看就知道,这可不就是个“童子命”?   且不说这童子命的孩子养不大、对家里头不会有什么助力,就是不谈助力这一层,养猫养狗都还有感情呢,养个孩子结果活不过成年,到时候这心里头咋受得住呢?   眼看着这丫头送不出去,刘老六也着急了。马上就进十一月份了,他也不能一直说自己要忙农活不算卦啊!   这事儿慢慢传出了榆树沟,离着榆树沟不远的下屯有人听说了,专程跑过来想要收养妙妙。   刘老六瞧着这人眼生,一问,姓皮。这姓少见,再加上人是下屯的,他立刻知道这人是谁了。   这是下屯那个老王八!   都是好吃懒做,这人却算得上是没人性。为啥大家叫他王八,就因为这人不但做拉皮条的营生,还连自己媳妇的皮条都拉。   “刘大仙儿啊,最近这两天歇挺好?”   马寡妇也认出这人是谁了,她拿个有缺口的破碗换了茶缸子倒上开水,皮笑肉不笑地递过去。   “皮老哥,喝点热水!”   姓皮的长了一双绿豆眼,冲着马寡妇笑了笑:“嫂子,你家那孩子呢,咋没出来?”   马寡妇转身要去下屋抱人,却叫刘老六拦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眼睛避开了点姓皮的:“皮老哥,我也不能坑你。我实话说,这孩子打小就身子骨弱,‘童子命’你知道是啥吧?可能养不大。”   虽然急着要把孩子送出去,可是送给这样的人家,叫别人知道了,他的名声可就臭了。这时候刘老六说这句话,是想暗示这个姓皮的,他的打算可能会落空。   姓皮的咧嘴笑了一下,牵动得嘴边的痘痘差点冒白浆,连马寡妇都觉得这老头笑得像是《地道战》里的日本鬼子。   “不妨事,没事!我就想要个小姑娘,小的那才好呢,”他见着这两口子有点犹豫似的,“你俩这孩子也张罗着往出送张罗了半个月了,除了我可有别人儿来没?”   他又抛出了个筹码:“要是这孩子我有眼缘,我再贴补你们五十块钱,这总行了吧!”   五十块是不少,可是这孩子叫他抱回去养上两年,那可就是摇钱树了!   刘老六还在犹豫,马寡妇心一横,转身去下屋把孩子抱了出来——她可不想再天天伺候这个丫头片子了!再说,还有五十块钱呐!   她抱着妙妙进了堂屋,刘老六也没料到她真的把孩子抱过来了,站起来想拦一下。   “哎哟,这小闺女可太俊了,带劲!长得真带劲!叫我瞅瞅!”   姓皮的眼睛放着光似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被他盯着,在马寡妇怀里的妙妙感觉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像是叫什么毒蛇盯上了一样。   虽然已经六岁了,可是因为常年不出门又不沾荤腥,妙妙的个头比一般的六岁孩子要矮一些,人看着也有点木。再加上她精致的五官和雪白的皮肤,倒像瓷娃娃多过像小孩子。   她挣扎了一下:“干妈,我再也不出门了!”   马寡妇手上依旧把她抓得死紧,妙妙慌得眼睛里带上了水光,扭头看向刘老六:“干爸!爸!”   她觉得心里头砰砰跳个不停,像是有人在叫她快跑一样,本来嫩嫩的小嗓子尖叫得出了破音,震得窗外的大苹果树上扑棱棱炸出五六个喜鹊。   马寡妇看出刘老六有点犹豫,她猛劲儿踩了刘老六一脚,脸上堆出些笑来:“皮老哥,你看……”   挨着马寡妇这一脚,刘老六想起来自家这些天的不顺利,还是把阻拦的话给咽回去了。   左右是个养不大的童子命,送哪儿去又有啥区别?   就在这时候,有人掀了外屋的门帘进来了。   “刘老弟啊,我这头顶上不知道叫什么雀儿扔了个烂苹果,能不能借你们家水盆洗一下?” 第2章   进屋的这人,是榆树沟村里最有学问的、也是最穷的苗老师。   先前刘老六还是盲流的时候,虽然也穷,但是好歹不欠饥荒。   可这苗老师自己当个小学民办老师穷得叮当响,还要供四个孩子念书,饥荒到现在都没还完。他家老闺女今年考上了大学,结果因为没钱去念,又复读了一年高中。   但这村里提到苗老师,没谁不说一句是个好老师的。   家里这么困难,碰见真的连纸笔都买不起的学生,他都会自己掏钱买一点送过去。还经常亲自跑去毕业的高年级学生家里收旧书,再给交不起书本费的学生。因为这个,学校领导一直不待见他,到现在还是个没转正的破民办,一年就八百多点,养活一家子困难得很。   这会儿苗老师还穿着他那身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中山装,袖口都磨出毛边了,脑袋上沾了一点稀烂的苹果肉,正有点狼狈地捂着额头。   刘老六这人再混,也知道苗老师是大善人,赶紧招呼马寡妇找个毛巾擦擦,自己亲自去搪瓷盆里头兑了温水。   他对着苗老师真的有点发憷,又怕这老头管这摊子事儿或者张扬出去。就算他再想把孩子送出去,也不想让全村传他把孩子给皮王八了。他现在也算是个算卦的高人,这名声可沾不得!   刘老六伸手拉苗老师,琢磨着赶紧把老头送走:“苗老师,来,赶紧洗洗。”   苗老师没接茬——他认识皮王八是谁!   他不是个知道变通的人,要是知道变通,怎么会当了一辈子民办老师都没转正?明明是学校教学成绩最好的班主任,晋级都比别人晚几年。   苗老师个头不高,人又瘦又黑,长了个大鹰钩鼻子,更显得人严肃。被他严肃地看着,皮王八就算是不认识这是谁,也下意识收起了脸上那副嬉皮笑脸的神色。   盯着他看了两眼,苗老师回头问刘老六:“你这闺女送出去没有?”   刘老六嗫嚅着不敢说话,连马寡妇都不敢多嘴。她儿子以前也是苗老师的学生,看见苗老师天然觉着矮一头,这干巴老头身上有种让她害怕的东西。   “还没……”   听见苗老师这话,皮王八知道了,这是来截胡的!   这小姑娘别看人小,那模样可太好看了,他不想放了到手的鸭子飞了,赶紧嚷嚷出来:“我说刘老六,你可别怂包!咱刚可说好了,我都说给你钱了!”   刘老六像叫人烫着了似的,一蹦三尺高:“谁跟你说好了!还啥也没说呢!儿子才白话!”   苗老师不管这俩人狗咬狗,他伸手对马寡妇说:“孩子给我,我领养了。”   恍惚间,马寡妇感觉好像是回到了当年儿子考倒数第一的时候,家长会上苗老师训她可真狠啊。   还来不及思考,她就伸出了手。   稀罕的是,刚刚还在她怀里挣扎不要走的妙妙,这会儿却安静下来。她有点好奇地看着苗老师的大鼻子,还有他上衣口袋里头别着的钢笔。   这个爷爷看起来好严肃,可是却叫她觉得特别亲近。妙妙伸出手,给爷爷擦干净他头上的烂苹果肉。   苗老师感受到额头上那只冰凉的小手,也顾不上多说,他得赶紧把孩子抱走才行。在这屋里头跟这仨混蛋待着,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要不是怕影响到这孩子,他能把刘老六夫妇俩骂个狗血喷头!   “行了,孩子我抱回去了,村长那边我回头去说。”   说完这话,苗老师还严肃地看了夫妇俩人一眼。   这两口子太没良心了!他把妙妙抱在怀里头的时候,感觉这小丫头轻飘飘得跟纸片子似的,还不如自家孙女三岁时候敦实。   苗老师抱着孩子掀门帘出门,他出门了,皮王八才敢跳脚。   “你们两口子就这么把孩子送出去了?消遣我呢?!咋他说抱走就抱走了?”   “你个老王八!跟我炸翅儿咋这么有能耐呢?刚刚苗老师搁这的时候,你咋一个屁不敢放呢?”   “谁说我不敢放……”皮王八说完一半才觉得不对劲,气得脸都绿了,“你才放屁!”   马寡妇跟皮王八吵起来了,刘老六倒是有点怔怔地看着苗老师离开的背影,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天上掉下来的破苹果咋就这么巧呢……   不提刘老六脑补了什么,苗老师从刘老六家里头出来的时候,其实心里头是有点虚的。   家里穷啊!   九二年的时候,农民还是很穷的。这时候的农业税还没废除,再加上名目繁多的“三提留五统筹”,农民往往辛苦一年,最后除了吃饭也只落得个种子钱。连化肥都买不起,只能自家攒点农家肥。   平时他买了纸笔给学生,也都是牙缝里头挤出来的钱,老婆子少不得要唠叨他几天的。今天领个孩子回去,还不知道家里头会有什么反应。   苗老师正出神,突然感觉有只小手拍了拍自己:“爷爷,我自己走。”   榆树沟村是狭长的一条,老苗家在村子的另一头。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把妙妙放在地上,牵起她的小手往家里走。   “咱家就在那边,你看着没?那棵大榆树底下。”   妙妙使劲儿点了点头,她看见大树了!   这还是这几年她第二次走出院子,妙妙走得很慢,新奇地看着周围的景象。苗老师也不催她,慢慢地领着她。   妙妙上次出门是在梦里跑出去的,山神爷爷在她身上吹了一层金黄色的气,她就从又窄又小的下屋里面飞出去啦!山神爷爷说,有一个老朋友生病了、压不住底下的地龙了,要是地龙翻身,成千上万的生灵都要遭灾。   他不能移动,发现自己身上有个天上的神仙童子下凡,就把一朵千年的灵芝给了妙妙,再借用她身上的神仙灵气,让她飞过去送给老山神。   妙妙一路踩着金色的气和白色的云跑呀跑呀,还不小心掉到一个小哥哥黑黝黝的梦里头,把灵芝的根须碰掉了一点点。   好在一点点的小事故没耽误多少时间,她跑到老山神爷爷那里的时候,那条火红火红的地龙还没翻过身来!   老山神爷爷吃了灵芝,明显变得有力气了!不像是一开始说不出话的样子,瓮声瓮气地谢谢妙妙,还为她惋惜。   “你以后就没法回到天上去,只能做个普通人过上一辈子了。不过,你身上的功德会保护你的,那些有灵性的生灵、这些土地和大树,都会记得你的。”   妙妙听不懂老山神爷爷说的什么,她累坏了。被刘老六关在下屋里好几年,她也不像是正常长大的孩子们那么聪明,记不住这么长的句子。   不过她在云彩上跑的时候看见了,那条地龙如果翻身过来,地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都会被压在下面的!而现在,那条地龙乖乖地重新趴了回去。   老山神爷爷还是很虚弱,没法送她从梦里跑回去。只能给她吹口气,叫一阵风把她吹回去,一直落在老刘家院子后面的草堆里。   落在草堆里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妙妙弄得一身都是土渣草末,还□□爸打了两个耳光。从那天开始,干爸干妈就天天骂她,也不会给她吃好吃的酱拌豆腐了,甚至还用腥腥的红水往她身上泼。   现在……   妙妙抬头看了看牵着自己的爷爷。   苗老师牵着她的手,一直低头看着这个小孙女。见她抬头看自己,立刻问她:“怎么啦?”   妙妙有点不敢讲话。   今天她只有早上吃了一顿饭,半个苞米面大饼子和一块咸菜。下午应该吃饭的时候皮王八就去了,马寡妇自己都没顾得上吃饭,哪里想得起来给她做饭?   她没说话,肚子却响亮地叫了一串。   “妙妙饿了呀?”   苗老师没笑,怕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他蹲下身子,两只手往后伸着,倒像是只护崽的老燕子似的。   “来,爷爷背你,咱快点回家吃饭,好不?”   妙妙点了点头,随即又意识到爷爷蹲下来看不见她点头:“好。”   “来,趴爷爷后背上,搂着爷爷脖子搂紧了……对……走,咱回家!”   妙妙还没被人背过呢!   她伏在苗老师的背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然后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飞了起来,一下子高了好多。   苗老师挽住妙妙两条小细腿,看见天上一群叽叽喳喳的喜鹊往大榆树那边飞过去了。   “看天上是什么呀?妙妙认识不?那是喜鹊。”   “喜鹊!”   “哎,对!”苗老师背着妙妙往家走,边教她看道两边的东西,“这个细细长长的草认识不?这个是马兰花,叶子能拿来编东西,到时候叫你老叔拿柳条给你编蛐蛐笼子。”   “蛐蛐是什么呀?”   这孩子真是啥也不懂啊。   苗老师在心里头叹了口气,怪不得他从来没在村里头见过这孩子,八成是一直叫刘老六那兔崽子关在屋里头了。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要是出来玩,谁看着不稀罕?   “蛐蛐呀,就是夏天晚上会叫的小虫子,妙妙听没听过?”   妙妙点点头。   她自己住在下屋里的时候,每天晚上怕黑,就会有好多小虫子给她唱歌。现在她知道了,原来那个小虫子叫蛐蛐呀。   她有点迟疑地看着爷爷的侧脸。   “爷爷,不编笼子,不抓它。关起来可害怕了,不关蛐蛐。”   苗老师脸上的笑慢慢消散了,他微微地叹口气,声音温柔起来:“行,咱不编笼子,叫你老叔给你编小花篮,好不好?”   感觉到妙妙在自己后背上点了点头,尖尖的小下巴一下一下地戳在他的肩膀上,苗老师感觉嗓子有点酸。   “咱家妙妙啊,可真是个好孩子,”苗老师站原地,把孩子往上掂了掂,“以后爷爷放假就领你出去玩去,咱回家叫你奶奶给你整点好吃的!”   他一定得说服家里头把这孩子留下来! 第3章   苗老师想得挺好,但是想让家里头同意留下这孩子,实在是为难。   “咱村那老些人家,咋就你恁好心把这孩子领回来了呢?老苗头子啊,你说说你,你看看咱家,你老闺女连上学的钱都没有,你咋还能往家领个孩子回来呢?拿啥养活啊?”   苗老师一年工资没多少,民办教师的身份也只能免除一部分税,养大几个儿子又娶了媳妇几乎全靠他老伴赵香云。   下地、养鸡养猪、干各种各样的杂活,别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老苗家的一整片天都是赵香云顶起来的。   “平常你领个学生回来吃饭,没啥,都是可怜孩子。买个纸笔啥的我也认了,人家刘老六家是咱村出名的富户,用得着你操这个心?”   饭桌上老太太这么一发飙,儿子媳妇没有一个敢吭声的。   苗老师低声下气地:“刘老六他们家是富裕,但是你没看着他们家咋对这孩子啊,我去的时候那混蛋要把这孩子送给皮王八养,你说说,下屯那个皮王八带着小姑娘能干出啥好事儿吗?”   “实在不行,咱先养活一年半载的看看,这孩子就这么大点儿,也吃不了多少东西。我到时候看看我那些学生里头有没有谁家没孩子的,到时候咱好好给送出去,行不?”   赵香云往桌上妙妙那边看过去,小姑娘正怯生生地拿筷子看着她。   苗老师带着妙妙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饭。赵香云不愿意留下这孩子,但一顿饭还是少不了的。她给小姑娘盛了一碗高粱米饭,还跟家里头的孙子孙女一样,给剥了个自家腌的咸鸡蛋。   妙妙刚吃了一口饭,听见赵香云发脾气,就不敢再吃了。   坐在她旁边的老二媳妇王秀琴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给她把流油的鸡蛋黄挖出来放在饭碗里:“没事,咱先吃饭。”   妙妙从来没吃过鸡蛋,也没见过,又猛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听着王秀琴叫她吃饭,她怯生生地又连扒了两口高粱米。   王秀琴看着她不敢吃鸡蛋只敢吃高粱米的样子,忍不住问她:“咋不吃呢?不爱吃鸡蛋吗?”   赵香云刚发完火,屋里头没人敢说话,一时间都看向妙妙。   妙妙更不敢伸筷子了,她看着满屋子的眼光,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小声说道:“没吃过鸡蛋……”   王秀琴也是被收养的,看这孩子好像是看到自己小时候刚到家的时候,吃也不敢吃、玩也不敢玩,一时间心疼起这孩子来。   “鸡蛋没吃过吗?刘老六都给你吃啥?”   妙妙看着连赵香云都往她身上看过去,声音更小了,连高粱米饭也不敢挟了:“干爸不让吃肉,说不好……平时就吃土豆和白菜,还有大酱拌豆腐……”   她知道刘老六不要她了,也听见刚刚赵香云和苗老师吵架,赶紧补充:“我不吃豆腐也行,我一顿就吃半个饼子。”   赵香云看着这小姑娘,忍不住也叹口气:“这是造的啥孽啊!他老刘家那么有钱,马寡妇隔三差五就去割肉,咋连口荤腥都不给孩子沾?你瞅瞅那小胳膊细的,还不跟咱家小宝呢。”   小宝是老苗家的小孙子,才八个月大,奶膘还没下去,肉乎乎的。   王秀琴心疼这孩子,赶紧接话:“可不是么,这孩子他们家养了四年多了,村里头谁家都没见过,我听说一直给关到那下屋里头。”   这么一打岔,赵香云也说不出把这孩子送回去的话了。   “一天没看住就整这么大的事儿,”她埋怨老头子两句,放下筷子叹口气,“这孩子也不能现在往回送,咱家不能干那么缺德的事儿,先搁咱家住两天,看看找个人家。”   “这孩子我们老两口带不了,你们几个看看,到时候谁家带着,”赵香云在桌上瞅了一圈,“我看这丫头挺懂事的,也不小了,不难带。”   老苗家哥仨,老大烂好人又好面子,老二失踪了快一年了,老三话少、干活倒是最利索。   听着赵香云这么说,老大第一个响应,他看着这孩子是可怜:“是,这孩子看着真乖,我家带也行,正好给我大姑娘做个伴儿……”   老大媳妇踩了他一脚,赶紧接上话:“妈,我倒是不反对收养这孩子,但是我家这大的马上就上初中了,小的明年上小学,我俩还都上班,实在是忙不过来啊。”   老大媳妇人平素并不小气,但是老大平时就好充大方,她再不小气点,家里头日子可没法过了。   她男人啥活儿都敢揽,到时候还不是得她看着这孩子?家里头已经有两个,再来个小的实在是吃不消。   瞅着老大叫老大媳妇拦住了,老三媳妇李福蓉有点失望。她抱着孩子坐着,嘴上不说话,脚上偷摸踢着老三的后脚跟。   老三这脚跟钉在地上似的!她踢了半天,老三跟没感觉似的。   李福蓉牙都要咬碎了,结婚之前她喜欢老三话不多干活利索的样儿,可没想到结婚两年,这老三跟自己也话不多了!   眼看着老三不说话,她只能自个开口了。   “爸,妈,”李福蓉又抱着怀里头的孩子晃悠起来,“妈,你知道,我当初怀相就不好,生这个儿子可遭老大罪了……”   她这句话说完,桌上一圈人谁也没吱声。但凡是坐在这里的当妈的,人均至少一个儿子,赵香云生了仨!   李福蓉看没人给她接话,只能自个继续往下说:“妈,我带一个孩子就挺累了……“   赵香云有点不耐烦:“行了,你不爱带就不带,这一桌谁没带过孩子?”   叫她这么一噎,李福蓉忍不住顶了一句:“之前我侄女不也说来咱家借住上学,你咋不让呢。”   老大媳妇忍不住笑,这老三家的估计又要挨怼了。   赵香云正不顺气呢,碰见她撞上来哪还能忍着她:“这小姑娘留下来,哪怕留几天,那也算是咱家先暂时收养。说不准以后就姓苗了呢,你侄女姓啥?”   “再说了,她没家,你侄女也没家?说过来借住,说借住了说生活费了吗!你哥哥嫂子要是也跟刘老六似的,咱家不收就要把孩子送走,那就过来住吧,我肯定收下!”   李福蓉吃了赵香云两句,不说话了,抱着孩子转身就出了门。赵香云斜了门口一眼,有点不顺气,这个老三媳妇她一直就不太得意,要不是老三是个倔毛驴认准了就不放,她哪能让李福蓉进门?   不过,这么一闹,老大老三家的都不愿意,苗老师饭也吃不下去了。   他也知道家里头难,这下老大老三家都不行,老二家的自己一个人带个傻孩子,怎么也不能叫她再带个孩子了。   实在不行就他自己带着!   苗老师刚撂下筷子,平常不怎么说话的老二媳妇张嘴了。   “妈,这孩子我愿意带着。”   王秀琴打小就没妈,她五岁那年,亲爹得了癌没钱治跳河了。后来一个远房姑姑把她拉扯大的。看见妙妙,她就老是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要不是有她姑,她或许比这孩子还惨。   吃饭的时候,她摸着这孩子身上竟然一点儿肉都没有,肋条凸出来、摸着都硌手。头发也焦黄焦黄的,剪得乱七八糟。   叫她看着这孩子再给送回去,王秀琴可狠不下这个心!   “驰弛现在也不难带了,我看这小姑娘挺乖的,正好我家现在就我跟驰弛两口人,炕也够大。”   妙妙显得木木的,但是还是能听懂这个阿姨说要带着她。她扭过头去看刚刚给自己夹菜的王秀琴,感觉对方温软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王秀琴拿筷子夹起来那一块流油的鸡蛋黄,给妙妙喂进了嘴里:“香不香?”   咸香的鸡蛋黄进了嘴里,稍微抿了一下就化开,还带着一点沙沙的口感,别提多香了!   妙妙桌子下头的手悄悄攥紧了王秀琴的衣服襟,她点了点头:“香!”   王秀琴领着俩孩子吃完饭,跟公婆说了一声,带着俩孩子回了自个儿屋里头。   老苗家院子不小,除了菜地之外,前后盖了两间房。老两口加上老大两口和老闺女住在前头的大瓦房里头,老二老三两家住后头的土房,共用一个外屋。   王秀琴领着俩孩子回屋的时候,李福蓉正在外屋烧水,看见王秀琴进来,仰着脸就要进屋。冷不防一脚踢在酸菜缸上,疼得差点跳起来,又正好叫王秀琴看个正着,气得摔门就进屋了。   妙妙看着有点紧张,李福蓉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她的样子,刚刚还白了她一眼。她更紧张地拉着王秀琴的衣袖,往她腿上靠过去。   王秀琴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没事,你先跟哥哥一起进屋,婶儿烧点水给你洗头洗脚。”   赵香云发话了,这孩子是暂住老苗家,慢慢找个好人家再送走。王秀琴让她先管自己叫婶婶。   这会儿天冷了,她不敢在家给孩子洗澡,怕冻着她。只能先烧水给她洗了头,把头发里头藏着的虱子一个个捉出来烧死,又叫俩孩子都坐在炕沿上,一人一个盆洗脚。   妙妙紧挨着小哥哥坐着,一边好奇地看着不说话的小哥哥,一边忍不住想躲开王秀琴的手。   王秀琴细致地给妙妙搓着小脚丫,看她忍不住又想笑又想躲,出声逗她:“你这小人儿不大,痒痒肉咋这么多?给你洗脖子也痒痒,洗脚丫也痒痒。”   洗脚水有点热,烫得妙妙舒服极了。她不好意思躲开,可是又觉得痒,只能憋着不笑,低头抬眼偷偷看给她洗脚的新婶婶。   王秀琴有心挠挠这小姑娘的脚心,又怕吓着这孩子。打了一遍香胰子洗干净擦干,她把一双小脚丫塞进褥子底下,这才开始给儿子洗脚。   妙妙靠在炕柜上,脚伸进褥子底下热乎乎的,就像是一直捂着很厚的袜子突然脱掉了一样。好舒服呀!   在老刘家的时候,别说是拿热水洗脚了,连洗脸都十天半个月才一次。今天婶婶给她洗头发洗了很久很久,还捉出来好多小虱子。   现在头上一点也不痒痒了!   她好奇地看着小哥哥,婶婶给他洗脚的时候,小哥哥也不说话也不抬头,手一直在炕沿上的一块小缺损上来回抚摸,像是很焦躁的样子。   王秀琴叹了口气,跟妙妙解释:“你小哥脑子有点慢,家里来人啊、或者屋里头摆设啥的动一动,他就不自在。过两天就好了。”   看着妙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王秀琴又心疼起这小姑娘来。   小姑娘的棉衣棉裤都黑得泛起油光,里头连一身秋衣都没有。她明天得去问大嫂要两身大侄女的旧衣裳旧鞋,过两天有功夫了,还得进镇上给小姑娘买两条新内衣去。   赶紧给儿子洗完脚塞进被窝,关了灯,王秀琴把妙妙搂到自己被窝里头,给她脱了衣裳。   “我搂着你睡觉,好不好?”   怕这小孩子排斥,她小心翼翼地先问了一句,影影绰绰看见妙妙点点头,这才把小姑娘搂进自己的怀里头。   王秀琴边拍着孩子边小声哄着:“乖宝,好好睡觉,明天给你做蛋炒饭吃,还带你跟小哥上山。”   妙妙躺在王秀琴的怀里,浑身上下暖烘烘的,枕在婶婶的手臂上,后背上被人慢悠悠地轻拍着。   她肚子不饿了,头上也不痒痒了,浑身上下都又轻松又暖烘烘的。婶婶的声音又温柔又低,一直叫她乖宝……   王秀琴拍了挺久,以为这孩子困得睡着了,正准备松手的时候,突然听见小丫头小小声地叫了一声出来。   “婶婶……”   “在呢在呢,”王秀琴抚了小闺女后背两下,小声哄她,“婶儿搂着你睡,不怕,在呢。”   妙妙放下心来。   今天她好累呀,一直很紧张,这会儿听着小哥哥均匀的呼吸声,又被王秀琴拍着后背,很快就睡着了。   马上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她突然惊醒了一下,立刻被婶婶搂得更紧了,还伸手下去摸她的小腿:“怎么了?腿抽筋了?没事没事,给你捂捂。”   还在婶婶的怀里真好呀。   妙妙在王秀琴温暖的怀抱里头拱了拱,摇了摇头,重新又睡着了。这次她没再醒过来,沉沉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4章   第二天一早,李福蓉就闹脾气要带孩子回娘家。   进了十一月,农忙早就过去了,苞米高粱地瓜都好好地收起来了。家里头除了日常喂喂鸡做做饭,基本上没什么活计。她想回娘家,赵香云一点没拦着,还装了一袋子地瓜十个鸡蛋,叫老三跟着一起去。   “去吧,想住一天就住一天,”赵香云就当丝毫没看出儿媳妇闹别扭似的,“老三到那别不说话,嘴上甜点!”   她想了想老三那三扁担打不出一个屁的作风,又添了一句:“到那你多干点活儿,柴火啥的给劈一劈。”   老三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听到了,拎起东西站在门口等着李福蓉。   李福蓉本来还以为能借机发发小脾气呢,一口气全憋肚子里了。看着老三动作麻利得跟什么似的,气得回屋抱上孩子直接出了门,连句话都没跟赵香云说。   赵香云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正看见妙妙站在院子里头。她赶紧过去。   “妙妙啊,你婶儿呢?咋你自己在这站着?”   今天太阳大,天气一点不冷,妙妙眯着眼睛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婶婶在给小哥哥洗脸剪头发,怕她沾上头发碎,塞给她一个烤地瓜,叫她在院子里头坐一会儿。院子里头有一段废弃的水泥管,老三捡回来放在当院当个椅子坐一坐。   “婶婶在屋里,剪头发,”妙妙也很想剪头发,不过婶婶说她是女孩子,留长一点再剪。她举起地瓜对着赵香云,“奶奶吃!”   赵香云努力板着脸,不过嘴角还是有一点笑容流露出来:“奶不吃,你吃吧。咱家地瓜贼甜!大的都卖了,别看剩下的都是小疙瘩,小疙瘩才甜呢!”   她说得又快又急,妙妙有好些没听懂。不过她听懂了奶奶叫她吃这个地瓜,她笑得甜甜的,张嘴就去咬。   “哎妈呀这孩子!”赵香云赶紧过去拦,“扒皮!得扒皮吃!”   她手上有老茧,不怕烫。三下两下把地瓜皮扒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点用来握住,这才重新递回去。   “这地瓜是你婶儿昨天晚上埋灶坑里的吧,就这么焖一宿的那才好吃呢!你瞅瞅,都冒油了,咬一口!糊香糊香的!”   妙妙咬了一口焦糖色又流着油的地方,立刻高兴了。   好甜啊!有一点焦的地方特别好吃!   “好吃吧?”赵香云看这孩子吃得香甜,心里头格外舒心,“你坐一会儿就回屋,咱家大公鸡叨人可狠了,熟悉两天再在当院玩。”   “大公鸡叨人?”妙妙吃了一口地瓜,伸长了胳膊往弯腰的奶奶嘴里送,“甜!”   赵香云可是一家之主,哪怕平常跟孙子孙女,那也是教训的时候多。这会儿叫妙妙塞地瓜吃,竟然先心虚地左右瞅了瞅。   老三一家子走了,老大全家都上班上学,她放心地咬了一口地瓜。   她这是怕不吃地瓜这孩子心里头不舒服!   “真甜,妙妙吃哈,奶去给你拿点高粱米。”   看这孩子在院子里头坐着挺开心的,又怕大公鸡一会儿过来叨着她,老太太紧着跑了两步,回屋抓了一小把高粱米。   早上妙妙和小哥哥都是正常吃了早饭的,王秀琴给她的地瓜也就是甜甜嘴,怕这孩子吃多了积食。赵香云抓完高粱米回来的这会儿,妙妙已经吃完了地瓜,正在珍惜地舔着剩下的一小块地瓜皮。   “哎哟这馋妞妞,”赵香云把地瓜皮接过来扔地上,把高粱米放她手心,怕她塞嘴里,赶紧先解释,“这个高粱米给你喂大公鸡!”   这时候的农村,家家户户几乎都养了不少老母鸡,叫“鸡屁股银行”,是家里稳定的现金来源之一。   不过,养母鸡也不能一水养母鸡,必须得养一只公鸡带头。一来有公鸡带头母鸡不容易跑不容易走散,二来,别人家的公鸡跑来欺负自家母鸡的时候,还有个大公鸡护着。   老苗家原来一水儿养的本地土鸡,公鸡打不过隔壁老贾家的公鸡。赵香云气得把那个小公鸡倒提了双脚卖了,去隔壁屯子买了个又大又威风的九斤黄大公鸡,个头比老贾家公鸡高一头多,又漂亮又威风!   这大公鸡不光是看护母鸡,还知道看家呢!不打招呼就进院子的,可没少叫这大公鸡叨!   赵香云“哟哟哟”地叫起鸡来,不多一会儿,大公鸡就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在地上这刨刨那刨刨的母鸡。   大公鸡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赵香云教妙妙:“这个就是咱家大公鸡,好看不?”   “好看!”   这个品种之所以叫九斤黄,就是因为成年公鸡可以长到九斤以上。这只公鸡经常打赢老贾家,赵香云时不时就爱奖励它几个豆子吃,长得格外漂亮。阳光底下,这大公鸡身上的红毛锃亮,黑尾巴闪着光,鸡冠红得跟能滴下血来似的。   瞧着大公鸡过来了,赵香云想叫妙妙把高粱米洒到地上给它吃,没想到,它倒是老老实实地走到妙妙跟前,在她掌心里吃上了。连妙妙伸出另一只手搂着它脖子都不动。   赵香云啧啧称奇。   她因为家里穷不愿意收下这孩子,可是这孩子倒是真跟家里头投缘!这大公鸡叨过的小孩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到妙妙这倒是乖了。   她站起来,公鸡还一步一步地跟着她!   王秀琴也给孩子剪完头发出来了,瞧着这场面笑了。   “妈你看看,咱家这大公鸡跟个狗子似的,跟着妙妙到处跑。”   妙妙看见婶婶出来了,听见她说的话,兴奋地叫道:“狗子!”   “什么狗子,那是鸡!”   王秀琴出来了,赵香云赶紧咳咳两声站起来,好像刚刚那个蹲着看孩子一脸笑的不是她似的。王秀琴也只当没看见:“妈,咱家松树针要烧没了,我上山搂点儿。”   松树针就是松树的针形叶,变黄了落下来之后,用耙子一搂就能搂一大把。这东西又轻又好烧,一会儿就搂一车,女人也能轻轻松松地拉一车回来。   榆树沟紧挨着老虎头山,老虎头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松树,家家都搂松树针当柴火。   “你别去了,等老三回来叫他去。”   老二没了,老两口平时还是挺照管老二媳妇的,尽量不让她干什么活。   “没事,妈。松树针那不飘轻的么,我顺便再带俩孩子上山瞅瞅。”   松树针确实轻,别说王秀琴,老三还上学的时候赵香云自己也经常上山拉一车回来。她叮嘱道:“那你上山可得把孩子看紧了。”   “知道了,妈你放心。”   她灌了一壶热水,拿小被子包上,这才带着俩孩子出发。   老虎头山侧面有个缓坡,她推着车俩孩子跟着,一路到了山上。从坡面上去,到了要打松树针的地方,王秀琴把妙妙从车上抱下来,教儿子:“驰驰,跟妹妹一起在这待着,不能走远了哈。”   驰弛大名叫苗星驰。小时候刚出生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只是谁逗都没什么大反应,直到他快两周岁了还不会说话,家里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恐怕不是什么“贵人语迟”。   到现在十二岁了,苗星驰也不怎么爱说话,家里头什么摆设动了、声音太吵闹就会躁动不安,很多正常人都能听懂的话,他却完全听不懂。   家里人带他去大医院看过,大夫说这是自闭症,虽然症状不是很严重,但是恐怕也没办法正常跟人社交。   王秀琴哭了一场,孩子他爹不死心,一定要挣钱去大城市再给儿子看,又出了事。公公婆婆一直对她好,可是家里头这么困难,连小姑子上大学都没钱,也说不出再带孩子去大城市看看的话。   这会儿她教儿子坐在这别动,苗星驰也只是坐在那没什么反应。王秀琴叹了口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米,给两个孩子各分了几个,这才拿着耙子去一边耙松树针了。   妙妙和小哥哥一起坐在王秀琴铺好的小被子上,小被子和下头的大石头中间被王秀琴絮了一把松树针,坐着还挺舒服的。她一颗一颗地吃着手里的生花生,开心地东看西看。   再过几天就是立冬,东北的天气已经有点凉了,王秀琴给妙妙捂了一条厚厚的大围巾,围得她左右看都不太方便。她被刘老六在屋子里头关了好几年,冷不丁来山上玩,看什么东西都新鲜,就想从大石头上下去四处看看。   才刚要动,她想起来刚刚婶婶说不叫小哥哥和自己走远,又坐了回去。只是,几颗花生米却从她的手心里头掉下去,三滚两滚地滚到坡下头的石头缝里头去了。   妙妙看着好心疼呀!   这都是她以前从来没吃过的好吃的!   现在花生米没有了,她也只能闭上眼睛,小嘴叭叭地假装那几颗花生米已经被自己吃进肚子里去了。   王秀琴过来看见的,就是这幕景象。   “吃啥呢?妙妙?”   她刚打了半车松树针,过来瞅瞅俩孩子。   “没有吃……”妙妙看见婶婶过来了,指了指五六米外的石头,“刚刚那个豆豆掉那边去了……”   她一愣,王秀琴顺着妙妙的手指头看过去,也愣住了。   那边石头里头有个鸡屁股!   扔下手里的耙子,王秀琴三步两步跑过去,捏住鸡翅膀,跟拔萝卜似的把这鸡从石头缝里拔了出来。   “哟,是个松鸡,”王秀琴看了看这鸡脖子上划了个大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八成是自己挣扎的时候划的,眼看着已经快死透了,“是个小公鸡,还挺肥的,能有六七斤。”   松鸡这东西东北有不少,通常都在松树林子里头,早些年漫山遍野都是。   不过,这鸡特别傻,这些年叫人吃得越来越少。如果这小公鸡没受伤,她也就放了。   “这个松鸡,以前你们老舅可会逮了,”看着妙妙好奇的眼神,王秀琴给她讲,“赶上下大雪的时候,一天能逮七八个!”   “得等雪大的时候,山上风硬,就会把雪表面吹出一层硬壳子。到时候就拿粗木棍,找雪最厚的地方,在这雪上头啊捣个鸡脖子粗细的洞,每个洞里头扔个葡萄干进去。”   看着妙妙听得出神,王秀琴把鸡丢在车上,继续给她说。   “你想想,一个冬天了,松鸡吃不着啥新鲜的,松子也不多,是不是特别馋?它就出来溜达,闻着洞里头的葡萄干香了,就伸脑袋进去看。结果够不着葡萄干,它就一使劲儿!”   王秀琴学着松鸡的动作,把妙妙逗得咯咯笑:“然后这松鸡就完蛋啦,整个脖子都插到那雪洞子里头了,只留个屁股在雪上头,就跟今天这个小笨鸡似的。后面的松鸡看见这个鸡屁股也没记性,又钻进去啦,最后就只能等着你老舅去跟拔萝卜似的一个一个拔上来了!”   “你说它们是不是好笨?”   “好笨啊……”   妙妙之前显得木木的,不过是因为刘老六家两口子几乎都不跟她说话。王秀琴这么慢慢地逗着她说话,她还是能听得懂的。   王秀琴忍不住用鼻尖去蹭了蹭这小闺女的鼻尖,又去摸了摸儿子的手,确定俩孩子都没冻着这才继续说。   “所以,要是外人给你吃东西,跟你说话,你都不能搭理,听着没?要是搭理了,就像是这小笨鸡似的,只能叫人拔萝卜似的给拎走了!”   “嗯!”   妙妙用力点点头。她亲眼看着小笨鸡就因为去石头缝里吃豆豆,结果卡在那里脖子流了好多血,眼看就活不成了。   “乖,再跟哥哥坐会儿,婶儿去打松树针,打完咱回家炖松鸡吃!”   王秀琴也高兴,家里头穷,可得有好几个月没吃过肉滋味儿了。没想到,领着妙妙出来玩,丢了几个花生豆倒是白捡了个小肥鸡!   她又想起早上的事情,老三媳妇回这趟家,回得可太是时候了! 第5章   这松鸡一拎回家,连赵香云都吃了一惊。   “你不去搂松树针吗,咋还有空逮个鸡?”   “妈,我哪能逮着这玩意啊。松鸡你还不知道?搁地上跑得嗖嗖的,比小鸡子还快,”吃完了午饭,王秀琴烧了热水准备开始给松鸡褪毛,“妙妙吃花生豆不小心掉下去一个,这鸡馋那花生豆,自己把脑袋伸石头缝里头了。你瞅瞅这脖子叫石头卡的,都快磨烂了!”   “啧啧,贪吃惹的祸啊。”   婆媳俩一起上手给鸡拔毛,苗星驰照例每天下午的时候坐在外头晒太阳。   妙妙记得婶婶说哥哥怕吵,过去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就自己在院子里玩。   被刘老六关了三年多,她看什么都新鲜,更别提现在还有大公鸡陪她玩呢!她跑两步,大公鸡就不紧不慢地追着她。   一人一鸡在院子里头跑来跑去,慢慢地就从屋门口跑到了院门口。王秀琴瞅见了,赶紧在屋里喊了一嗓子:“妙妙啊,就在门口玩,别出去!”   妙妙朝着屋里点了好多个头,看见婶婶招手让她继续玩,这才继续在院门口跟大公鸡一起玩。   她可喜欢搂着大公鸡了!   妙妙使劲儿想把大公鸡抱起来,不过这鸡有十斤呢,她怎么也抱不动。大公鸡以为妙妙要让它起来,突然扇动翅膀扑簌簌地飞上了门柱。   “你还会飞呀!”   看着大公鸡飞上去,妙妙吃了一惊,她还要说什么,突然感觉旁边有人过来了。   是刘老六!   刘老六很小心地躲在门柱旁边,这样屋里头的人就看不见他在这跟小姑娘说话了。   “妙妙啊,想没想干爸啊?”   那天那个破苹果掉得刘老六狐疑不已,刚刚他听村里人说,王秀琴带着妙妙上山回来,还逮着了一只松鸡。他总觉得这剧情似曾相识……   他刚用两袋子苞米面把这丫头换回来的时候,不也走运捡着个兔子?!   刘老六抓心挠肝地,一分钟也等不了,赶紧往老苗家来了。   看着刘老六过来,妙妙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她怕干爸又用腥腥的红水泼她!她怕干爸打她!   “跟干爸回去……”   刘老六这话没说完,突然感觉头顶上被阴影遮了一下……   大公鸡从门柱子上飞下来了!   作为榆树沟第一凶鸡,这人就这么靠近它领地哪行?大公鸡用鸡喙叨!用翅膀拍打!爪子紧紧地抓着刘老六的脖子和肩膀,都抓进肉里去了!   一边拍打一边啄,大公鸡还不忘记大声叫。刘老六被它突然袭击得有点懵,挡鸡喙被鸡翅膀狂扇耳光,抓鸡翅膀大公鸡还叨他手!   老苗家的旱厕在院门口,积肥的粪坑也在院门口旁边,上面盖了一层土,平时没什么味道。   刘老六叫大公鸡这么一叨,边抵抗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下子就整个人都坐进老苗家的粪堆里去了!   这粪堆前几天老三刚收拾过,底下可还新鲜着呢!   大公鸡这会儿从刘老六脑袋上下来了,骄傲地叫了两声。那粪坑脏,它才不去呢!   听见鸡叫唤,屋里头的婆媳俩赶冲出来了。定睛一看,一屁股坐进自家粪堆的,这不是刘老六么?   王秀琴赶紧把妙妙抱起来,伸手摩挲她脑袋,怕这孩子吓着了。赵香云伸手把自家大公鸡抱起来,摸了摸它脑袋,暗暗决定等下给这鸡抓一小把高粱米。   干得好!   刘老六都被鸡啄懵了,头发乱七八糟地,脸上贴着两根鸡毛,脖子上左一道右一道的。他坐在粪坑里,赶紧往起爬,用手撑了两把又沾了一手,恶心得快吐了。   “哟,这不是咱村刘大仙儿吗?你不搁家忽悠人,跑我家门口来干啥来了?你瞅瞅把我家鸡吓得!毛都戗起来了!”赵香云看了看老三刚收拾好的粪堆,“你看看你给我家粪堆给造的,咋这么损呢!”   刘老六好悬没吐血,他叫这鸡连扇带叨,脑瓜子嗡嗡的,这赵老太太张嘴就说他把鸡吓着了?那鸡脖子上毛都竖起来了,哪是害怕?这是还想扑过来叨人!   他整个人坐到粪堆里,这老太太当没看见,还说他破坏她们家粪堆?   王秀琴抱着妙妙,感觉到一双小手紧紧地抓住她衣服,她问刘老六:“咋的,刘老六,你想干啥?”   “我这不是想这孩子了么……”   “哎哟?不是我说,你老小子拉出来的粑粑咋还往回坐呢?”赵香云抱着大公鸡的手换了个姿势,随时准备往出扔,“你瞅瞅你养那几年把这孩子饿的,我老苗家再穷,小孙子都是胖嘟嘟的!我告诉你刘老六,你要再敢来,别说我把你那点儿破事都给你抖搂出去!信不信我还能去妇联告你虐待儿童!”   赵香云没上过学,可是她上过三年扫盲班啊!扫盲班不光是教认字,妇联的老师还给科普一些最基础的法律常识。   已经是下午了,老苗家在榆树沟村门口的位置,经过的人越来越多。看着这两年越来越能装的“刘大仙”现在一身大粪,大家纷纷出言调侃。   “哟,大仙儿这是咋了,给自个儿驱邪呐?”   “我的妈,这咋这么臭!”   “艾玛这不是刘大仙吗哈哈哈哈哈……”   刘老六脸皮再厚,也没脸在这顶着一身大粪跟赵香云吵架,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赶紧一溜烟往家跑了。   “德行!”赵香云朝着刘老六走的背影啐了一口,喊了一嗓子,“我家粪堆你还没给我拾掇呢!”   刘老六跑得更快了!   “行了,回屋准备吃饭!一会儿人该都回来了,看看松鸡炖好没有。”   松鸡已经炖好了!   这小松鸡正是一年不到的时候,长得肥,肉又嫩。可是说它肥,野生的松鸡肯定不如家养的肥,鸡汤清清亮亮的,上面有油花,却不至于腻着人。   赵香云又加了自家晒的松磨,这一锅出来,不但有肉香味儿,那股子松子的清香味格外明显!家里头好容易吃一顿肉,又是没花钱的,她没像是平时做菜一样加一大堆土豆,想让家里头孙子孙女都解解馋!   “妈,饭也好了,再整个素的不?”   “不整了!”赵香云把一锅松磨炖松鸡盛到大盆里,“今儿放开可劲儿造,好好解个馋!”   除了老三一家,老苗家算是齐了,这一大喷子热气腾腾的松鸡肉摆在桌上,一人面前一碗难得的大米饭。   “今儿这松鸡是老二媳妇领着妙妙一起逮的,这鸡身上鸡大腿最好吃。俩鸡腿一个给老二媳妇,一个给妙妙,”赵香云站着把俩鸡腿夹出来,放到儿媳妇和妙妙的碗里头,“行了,开造吧!”   王秀琴自己可舍不得吃这么个大鸡腿,赶紧夹到儿子碗里头,看着他规规矩矩地吃饭。   妙妙看着婶婶把鸡腿给了小哥哥,她费力地夹起鸡腿,努力地夹起来:“鸡腿给爷爷吃!”   苗老师跟妙妙坐在一起,赶紧拿碗接住:“爷爷不吃,爷爷吃鸡肉,妙妙吃鸡大腿。”   妙妙摇摇头,奶奶刚刚说了,鸡大腿最好吃。她要把鸡大腿给爷爷吃!   “给爷爷吃!”   苗老师把鸡大腿夹到碗里头,老大在一边看着逗她:“妙妙跟大爷说说,为啥要把鸡腿给爷爷吃啊?”   “爷爷领我出来了,”妙妙认真地一板一眼地看着爷爷,好像要一直看着他吃完鸡腿似的,“爷爷吃鸡腿。”   还在刘老六家的时候,她觉得酱拌豆腐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她以为天下所有人都是要被关在屋子里头不能出门的。   她也没有用热水洗过脚,也没有早上会把衣服焐热了才给她穿上的婶婶,没有会给她扒地瓜皮的奶奶,没有会陪她玩让她抱的狗子。   苗老师一把年纪了,也忍不住鼻子有点发酸,他小小咬一口:“真香!”   妙妙高兴了。   她什么也没有,这个鸡腿是奶奶给她的,她才能拿来给爷爷。   老大媳妇看着也眼圈发红,她给妙妙夹了一块鸡肉:“妙妙多吃点!咱长得胖乎乎的多好看啊!”   看着小孩开始吃肉,她又跟王秀琴说道:“我昨天晚上收拾了几件丹丹的旧衣服出来,一会儿你上我那屋拿去。”   吃完饭,王秀琴跟着大嫂去收拾衣服,丹丹也小大人似的领着妙妙玩。   她昨天就看见妹妹了,不过,二婶儿直接把妹妹领回去了,她还没来得及跟妹妹说话呢。   “我有一个熊娃娃,还有一个小狗,”她把自己的娃娃摆出来给妙妙看,“都给你玩!”   她已经是大人了,明年开学就要上初中了,娃娃给妹妹玩!   “可惜我没有芭比娃娃,那个现在可流行了,还可以给娃娃做裙子,白纱裙,特别好看!”   妙妙摸着姐姐给她的熊娃娃,熊娃娃好软乎呀,她看着比自己高很多的小姐姐,好奇地问她:“裙子是什么呀,白纱裙是什么呀?”   老大媳妇先前娘家条件不错,听她名字吴莉就听得出来,比两个妯娌都时髦些。她这会儿把丹丹小时候外婆给买的裙子找出来了,给妙妙看。   “妙妙看呀,这个就是小裙子,好不好看?等明年天气暖和了给你穿!”   小裙子好好看啊!   妙妙被王秀琴拉了过去,把小裙子在她身上比划着,妙妙小心翼翼地摸着丝绒的小裙子,生怕自己不小心把小裙子摸坏了。   吴莉叹口气:“别说,丹丹小时候还真有个白纱裙,不过刮得不行了,叫我改了个枕头套。”   “这两件就很好看了!还一点儿没坏呢,”王秀琴本来还准备跟大嫂要,没想到吴莉主动给她拿了这么多衣裳,“这老些,够妙妙穿两三年了。”   吴莉心里头本来就有点歉疚,按说她是当大嫂的,老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驰驰那孩子又得看着,妙妙本来应该由她带。   “弟妹,其实本来妙妙是应该我带,但是咱家这样实在是忙不过来……咱家还那老些饥荒,我这班肯定还得继续上……”   “大嫂,你不用说这些,我稀罕着这孩子呢,”这事儿王秀琴压根也没往心里头去,“这话咱谁也不提了。”   俩人继续收拾衣服,丹丹看着妹妹珍惜地摸着自己已经有些破烂的熊娃娃,心里头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同桌就有个有白纱裙的芭比娃娃,她去借来给妹妹玩! 第6章   李福蓉足足在娘家住了三宿,自觉摆够了谱,这才回家来了。   她走在前头,老三跟在后面抱着孩子,一进院子就看见妙妙在院子里头玩,大公鸡狗子似的跟着她,一步都不带落下的。   李福蓉看着来气,她嫁进来小俩月的时候这鸡还叨她呢!   “老叔老婶儿。”   王秀琴教过妙妙怎么叫人。在东北,家里头最小的那个通常用老字称呼,老苗家的老闺女,妙妙就要叫老姑。大伯叫大爷,大伯母叫大娘。   “嗯。”   老三话少,用鼻子嗯了嗯当听着了。他对这个小丫头没啥太大感觉,话少的人一般都倔,也很少自来熟,相处长了才有感情。   “妙妙这衣服挺好看啊,”李福蓉说得好听,其实心里头却不太舒服,这次她回娘家她哥哥嫂子又提了让她侄女过来借住的事情,还说不行就给生活费,可叫她老没面子了,“是你大娘给的吗?”   妙妙用力点头:“丹丹姐还给我小熊玩!还给我小裙子,但是现在不能穿……”   小裙子特别好看!婶婶说了,再过几个月天气就暖和了,到时候她的头发也长起来了,漂漂亮亮地穿裙子!   “嗯嗯嗯嗯,好看。”   李福蓉这时候哪有兴趣跟这小孩儿说孩子话啊,她嗯嗯地敷衍了几句,叫老三把儿子抱回去,自己进了屋找赵香云说话去了。   “妈,我回来了。”   “嗯嗯。”   赵香云哪有兴趣跟这个儿媳妇寒暄啊,要不是冲着孙子,李福蓉多回家待几天她还少生点儿气!   李福蓉当没看出来赵香云敷衍似的,眉开眼笑地:“我妈可真是想我了,我一回去就说我瘦了,养孩子辛苦了,给我整了一堆油炸糕吃……哎呀,我可有日子没吃着这玩意了。”   油炸糕,就是糯米粉包了红豆馅的油炸糕点,老苗家穷,可不舍得下那么多油炸着吃,顶多冬天做几盖帘豆包在外面冻着,做饭的时候用斧头劈下来几个蒸着吃了。   “是啊,可不瘦了咋的,”赵香云瞅着儿媳妇手上都胖出几个小坑了,也懒得戳穿她,“你刚走那天下午,你大嫂上山就捡了个松鸡,那家伙肥的,得有八斤重!炖得全是油啊,太香了!”   “我寻思着给你也补补,连土豆子都没放,那小肥鸡足足吃了两天。谁知道你倒好,第三天吃没了,你可算回来了。”   松鸡?八斤重?   连八斤重的小公鸡都很少能吃着,更别提野生的松鸡了!   一瞬间,李福蓉觉得今天早上才吃了的油炸糕在胃里头鼓胀胀的油腻死了。油炸糕那再好吃,也不过就是糯米粉加红豆馅,还能有肉好吃?   赵香云正趁着上午阳光好在屋里头做针线活儿呢,她这会儿眼睛花了,穿针不好穿,半天穿不进去。本来有点烦躁,抬头一看李福蓉的苦瓜脸,心里头舒坦了。   “行了,搁我这屋待着干啥,回去看孩子去吧。”   李福蓉气呼呼地走了,妙妙正好蹦蹦跶跶地走进来。   老苗家院子大,现在又有大公鸡看门,放任她随便前后院窜来窜去,妙妙觉得快乐极了!   之前刘老六一直关着她,现在好容易放出来了,她像是匹小马驹一样,停不下来地到处跑。   这会儿进来,她正看见奶奶眯着眼睛在穿针,赶紧跑过去往炕上爬。   “奶,我给你穿!”   “好好好,咱们小妙妙眼神儿可好使了,”赵香云小心翼翼地把针给妙妙,怕她扎了手,“妙妙帮奶奶穿。”   奶奶已经把线头搓得尖了,妙妙对着太阳,小手稳稳地一下子就把针穿过去了!她把针线递过去,趴在炕沿上看奶奶。   “奶奶你这是做什么呀!”   “给妙妙做个小棉裤!”   东北人给小孩做棉裤的时候,一般都会预留出几年的余料,到时候一点点把裤腿放开,五六岁的棉裤放一放穿到十来岁也正常。不然,小孩子个头长得快,这得絮棉花的衣裳一年一做那多折腾人啊。   所以,吴莉给拿的小衣服里头,只有棉袄,可没有棉裤。妙妙这会儿穿的还是在刘老六家的旧棉裤,不但不合身,还没有替换的没法拆洗,脏得不行。   赵香云给妙妙看布料:“你看这个布料稀罕不?红的,还有小花呢。”   老太太的审美都是大红大绿才好看,好在妙妙也还是个小屁孩,看着颜色鲜亮就觉得好看。她大声道:“好看!棉裤好看!”   “乖,奶抓紧做,给你做带个肚兜的吊带的,省得到时候吹肚肚疼。”   赵香云的手艺可是相当不错,忙活到下午,一个小棉裤的雏形就出来了。她照着妙妙的身形比量着多做了一巴掌,到时候长个子了还能放出来。   棉花絮得也扎实,生怕妙妙冻着。妙妙试了试,觉得暖乎乎的,就是腿没法打弯了,蹲不下去!   “嗨,你瞅瞅我,这棉花给絮多了,等我再揪出来点儿。”   王秀琴也笑:“那是我妈疼这孩子,不然谁舍得给絮这么多棉花。”   俩人笑着呢,外头苗老师领着大孙女回来了。苗老师阴沉着脸,丹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   “哟,丹丹咋的了?谁欺负你了还咋的?”   王秀琴吓一跳,在炕上穿着厚棉裤的妙妙也看见姐姐哭丧着脸了。   “丹丹姐怎么了?”   苗老师有点生气:“今天她们班摸底考试,她让同桌抄她的卷子,俩人全叫老师逮办公室去了!”   如果是调皮捣蛋的事儿,苗老师都不会这么生气。但如果是作弊,不管是自己作弊还是配合同学作弊,犯到自己大孙女身上,苗老师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大孙女可是他从小到大教着长大的,咋能犯这种错误呢?   “你说说,丹丹,你咋想的?爷爷教没教过你,考试是为了检查自己的水平,是为了更好地查缺补漏……你自己是没抄,但是你帮同学作弊,那不是害了她吗!”   丹丹倔强地咬着自己嘴唇,眼泪悄悄从眼角滴下去,但是死活不说话。   “爷爷知道你不是那样孩子,咋这回突然就这样了呢?是你跟她好?她考不好家长要揍她?”苗老师到底当了很多年班主任,就算生气,也立刻平静了下来问宝贝大孙女,“要真是这样,你也不能帮着她抄袭,爷爷回头去她家里头跟她家长说,行不行?”   “不是!”   丹丹就说了一句不是,就忍不住抽噎起来,她倔着不肯去擦眼泪。   吴莉也到家了,看着闺女这样,她也不好插手。老公公说得都对,学习好不好是能力问题,但是抄袭这样的事儿哪怕是帮同学,那也不能沾。   王秀琴看着心疼,赶紧出来和稀泥。亲妈不好这个时候求情,她赶紧出来搂住大侄女给擦眼泪。她在这个家里头过得最难,公婆会给两分面子。   “没事,咱丹丹不是别人家那骗家长的小孩儿,是不是?来,别哭了,好好说,你爷爷也是着急,你到底为啥让别人抄你的卷子,来,跟婶儿说说。”   “我……”   叫婶婶这么抱着哄着,丹丹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委屈哭过的人都知道,被委屈的时候还能忍住不哭,可是有人抱着你说别哭的时候,那可就真的忍不住了。   “她说,给她抄卷子她就把娃娃借给我玩一个礼拜,”丹丹哭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王秀琴赶紧拽出手帕来给她擦脸,“我想给妹妹看白纱裙……”   妙妙这会儿已经从炕上爬下来了,还穿着奶奶给做的过于厚重的棉裤,腿不能打弯,像是个小企鹅一样左晃右晃地走过来了。   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考试作弊这些词语,对于现在的妙妙来说相当于外语词汇,完全听不懂。   她只知道小姐姐哭成这样子,是因为想给她看白纱裙。   “丹丹姐不哭,我不看白纱裙,”她小个不高,扒在丹丹身上,又走了半天才过来,急得也要哭了,“姐姐不哭!”   丹丹哭得停不下来,苗老师也搞得有点手足无措的。   吴莉过来从王秀琴怀里头把孩子搂过去,细声细气地哄她:“好了好了,咱们丹丹不委屈了。咱家丹丹是好姐姐,是为了给妹妹借娃娃玩是不是?”   “是……”丹丹刚刚哭得太急,抽泣着喘不上气,她一遍流鼻涕一遍使劲儿解释,“我……我知道……作弊不好,我……我以后,我以后不犯了……”   苗老师从一开始看大孙女哭就心疼了,这可是老苗家第一个孙子辈!   “好了好了,是爷爷不好,爷爷不应该那么凶的。大宝贝不哭了,你瞅瞅,妹妹都要急哭了。”   丹丹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低头看妙妙像是小企鹅一样岔开腿站在地上,晃晃悠悠往她这走,忍不住又笑了。   “姐姐不哭了!我不看娃娃了!”   看着妹妹一直盯着自己,刚刚嚎啕大哭的丹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谁给妙妙套这么厚大棉裤啊,都走不动道了。”   “哎呀,你奶奶做棉裤这不是没做好吗,”赵香云在家里头虽然有权威,但是她从来不掺和老头子教育孩子,这会儿才接话,“来来来妙妙,上炕,奶给你把棉裤脱了。瞅把咱们妙妙整的,走道都迈不开腿儿了。”   婆媳几个把妙妙的大棉裤扒了下来,丹丹也不哭了,苗老师有点愧疚地拉着大孙女去后院拿大葱,家里人凑齐了,在一张大桌子上开饭。   第二天上午,赵香云把妙妙的大棉裤改薄了不少,给妙妙套上之后,她终于能穿着暖和的新棉裤蹦蹦跳跳了。爬上炕也好不费劲,小腿儿一蹬就上去!   苗老师先跟王秀琴说了一声,然后找到了正跟大公鸡玩的妙妙。   “妙妙啊,爷爷领你去镇里头玩好不好?”他给妙妙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鸡毛,“咱们顺便再给姐姐买个新娃娃!” 第7章   榆树沟离大明镇不太远,走个二十分钟就到了镇上的新湖公园。   妙妙跟着爷爷到了公园,玩得好开心呀!   有三段的大滑梯,滑下去耳朵边风声呜呜的,像那天被山神老爷爷吹到天上一样。还有秋千,就是爷爷怕她摔着,不敢给她推到太高。   隔壁的小哥哥站在秋千上使劲儿悠,快要飞出去了!   在公园玩了好久,爷爷再三和她保证下次还来玩,一老一小又去买了芭比娃娃。   娃娃的长相都一样,有会动的胳膊和腿。主要差别是头饰和裙子,有些只有一条连衣裙,有些有着蓬松的裙摆和长长的头纱。   苗老师掂量来掂量去,最贵几十块的娃娃实在是买不起,只能买个最便宜的,也要八块六。小娃娃穿着弹力布的连衣裙,脚上还有双小小的塑料高跟鞋,金黄色的头发上还有个小小的塑料王冠。   他跟妙妙保证:“这次的娃娃先给姐姐好不好?等爷爷明年再开工资,再给你买个新的!”   民办教师的工资不仅少,发放也不及时。都是一年到头镇上跟村里头结算,再按照一年发给民办教师。   妙妙点头。   姐姐为了给她借娃娃玩都哭了,应该给姐姐的!   她紧紧地抓着娃娃,另一只手牵着爷爷的手,一路往回走。路上苗老师几次怕她累想背着她,妙妙都拒绝了。   “爷爷我自己走,我不累!”   可算是一路回到村里头了,没走几步,碰上个熟人。   “苗老师,领孩子出去了?”   “嗯,是,领孩子出去玩玩。”   苗老师对来人态度不太热情,来人也并不为忤,随便说两句话就转身要骑车离开。妙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看着对方好端端地骑着车,突然就一下子没扶住车把拐进路边的沟里了。   本来只是一条不深的小沟,可是那辆看起来八成新的自行车被卡了一下,突然大梁都从中间扭断了!骑着车的人自然也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手也被断裂的钢管划了一下。   苗老师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对方。   “柱子,咋了?没事儿吧?”   这人大名叫钱铁柱,老二当初就是跟他一起出去跟着运输队跑车,想当两年学徒出来自己干。结果货车队行到一座山脚下,五辆车被泥石流埋了三辆。   这正是去年这时候的事儿,钱铁柱回来给老苗家报信说,别说人了,连车都没挖出来,老二带的货也都没了。   苗老师并不迁怒他,但是看见这人总是想起来自己儿子的事情,态度难免有些冷淡。说来也怪,这钱铁柱自那以后也不怎么和他家来往了,还有点躲着他们家的意思。   不过,这会儿眼看着人摔了,肯定还得过去扶起来。   不过苗老师也有点疑惑,这小沟是夏天排雨水用的,也就一巴掌多深,咋能把个自行车大梁都给卡断了?自行车要是这么不抗造可咋骑?   “你这自行车咋连大梁都别断了?是不是时间太长了锈住了?质量不过关?”   钱铁柱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咋可能呢,这可是飞鸽的车!去年这时候买的,才骑一年,咋可能生锈?二百多块钱呢!”   二百多块钱,那可真是好车了。苗老师咋舌,给钱铁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赶紧回家吧,手上那老大口子,搁水好好冲冲。”   钱铁柱费劲地单手拖着车子往村里走,妙妙看了他一眼,就不再当回事了,牵着爷爷的手高高兴兴往村里走。   今天是礼拜天,天气又好,村里头一大帮闲人聚集在大榆树底下。大榆树底下是村里头的小卖部,小卖部门口摆了几块大石头和几个塑料凳子,有人在这边玩玩扑克牌。   马寡妇也在这,正唾沫横飞地吹着牛。   “哎呀,我那儿媳妇,长得真带劲!不是我说话难听,我跟你们说,要说好看还是那城里头的小姑娘,还上过学,说话温温柔柔的。将来给我生个孙子,那就是城里人了,谁还苦哈哈地搁乡下种地?”   这一圈没有小姑娘,倒是有两个小媳妇,听了这话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有一个忍不住开口:“再好看还能有你家妙妙好看?你不也给送人了吗?净可着人家苗老师祸害,人家小姑娘不知道你家养孩子跟养猫养狗似的还带往出送的,要是知道肯定完蛋!”   马寡妇眉毛都立起来了,正好看见苗老师牵着妙妙回来。   一群人纷纷跟苗老师打招呼。苗老师一一招呼回去,看见了马寡妇,脸色这才冷淡下来。   她想着自己那天叫苗老师一句话就吓住了,顿时心里头不舒服起来。   刚刚怼完人的小媳妇看见妙妙手里头拿着娃娃,故意下马寡妇脸子,开口逗妙妙:“妙妙啊,爷爷领你玩去了啊?还买了娃娃?”   妙妙点点头。   “啧啧,还是苗老师家里头人好,你瞅瞅,这孩子在这村子养到这么大了,以前可从来没见过出来玩啊。苗老师这才把这孩子带回去几天啊。”   “要我说,这人呐,还得干点好事儿、说话好听点,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霉了!”   马寡妇听着脸上可挂不住了,这话不是直接说她么!   “干好事儿有啥用?老苗头转正了么?”她今天本来是出来嘚瑟儿子对象的,结果不但没人应和她,还叫个小媳妇一通怼。再想起之前苗老师吓唬住她的事儿,心里头一股子邪火,“现在这社会,你不走后门,不会拍马屁,干好事做好人有个屁用!”   苗老师本来已经要走了,这会儿听见马寡妇这么说,回头看她。   “咋……”叫他一看,马寡妇有点心虚,旋即又站直了瞪回去,“咋的,老苗头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苗老师不跟这种浑人讲道理,也讲不通道理。她马寡妇但凡要是有点良心,能把妙妙养得这么可怜吗?   “我不说你对不对,我就教你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有报,时候没到。”   他俯身把看见马寡妇紧张起来的妙妙抱起来,怕她听见今天马寡妇说的这些混账话,教她说:“妙妙咱不听这个,爷爷教你,好人有好报。”   “好人有好报!”妙妙大声重复了一句,不知道怎地,她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   马寡妇想要再哂笑一句,却一口咬着了腮帮,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睁睁地看着苗老师抱着妙妙走远,在心里头啐了一口。   书呆子!   怪不得全村都没人要的灾星他给接回去养了!活该一辈子不转正!   她在心里头咒着,本来想回头继续唠嗑,却一不小心绊在一块石头上,摔了个狗啃泥,鼻子都撞出血了!   “哟,马婶,别行这么大礼啊!”   “笑啥!不就是摔一下吗?”马寡妇愤愤不平地又小声加了一句,“我就知道碰上这小丫头就没好!”   被她念叨着的妙妙不知道这边有什么事情,她只是高高兴兴地回家,等着奶奶给做蛋炒饭吃!   “出去一玩儿就忘了点,妙妙小不知道,你这老头子咋也不知道?”   现在下午两点多了,早就过了晌午饭的时候,赵香云一边把剩饭打散准备做蛋炒饭,一边训老头子。   “多玩一会儿是没啥,你咋不寻思这孩子饿不饿?早上出去的,下午才回来!”   其实走回来的时候,妙妙就饿啦,不过她知道到家才能吃饭,一直懂事地没跟爷爷说。这会儿拽着赵香云的袖子:“奶奶我不饿。”   “好好好,”赵香云用筷子麻利地打鸡蛋,“奶奶给做蛋炒饭吃,不着急。”   她又瞪了老头子一眼:“我跟你说,要不是照着孩子饿,我才不给你整蛋炒饭!”   苗老师举手投降,乖乖去给赵香云打下手。妙妙站在一边跟着看着,看着鸡蛋从一碗黄黄的液体变成蓬松的一大块,又被奶奶迅速地划碎炒上米饭。葱花碎加进去的时候,那股子混合了鸡蛋和葱花清香的味道,别提多香了!   奶奶给她盛了一小碗,给爷爷盛了一大碗。爷爷端着碗坐在院子中间的水泥管上吃,妙妙也拿了勺子跟着坐了过去。   “好吃不?”   “好吃!”   她吃了两口,想起来刚刚马寡妇说的话:“爷爷,好人真的有好报吗?”   “有啊,咋没有?”苗老师小秘密地把自己碗里一块大鸡蛋挑到妙妙碗里,“你看爷爷做好事做好人,不才能有像是妙妙这么乖的小孙女么?”   妙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过,她马上想到,就是因为她飞出去帮了山神老爷爷,才会有苗老师这么好的爷爷,还有……还有奶奶婶婶姐姐小哥哥!   “嗯!”她用力点了头,又学了一句,“好人有好报!”   大公鸡也跟了过来,咕咕咕地绕着妙妙转了两圈。它在妙妙身边蹲了一会儿,突然警惕地看向了门口。   一辆大发!   大发就是黄色的面包车,在这个年头也算得上是高级车了。那种黑色的小轿车在榆树沟甚至大明镇这样的地方,那可是镇长才能坐的。   苗老师已经吃完了饭,坐在一边端着一杯温水时不时喂妙妙喝一口。俩人一齐看着门口,看着车上下来一个男人,手上拎着好多东西。   “苗老师!我来看您了!” 第8章   教书教了三十来年,苗老师也有点回忆不起来这小子到底是谁了。   来人热情地自我介绍:“苗老师,你还记得我不?当年我爹不让我念书了,你去连续找了俩礼拜才说通我爹让我继续念!我那时候上学离家远,中午吃不起饭,你天天给我带地瓜吃!”   提起这个,来人的眼圈还有点红。   “苗老师,我毕业就去深城了,现在可算是混出个样儿了!回来瞧瞧您!”   他身后还跟着漂亮小媳妇,这时候往前让了让:“这我媳妇儿,也领来让老师您瞅瞅!”   苗老师有点印象了:“哦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小彬子!王家沟那个,是不是?进屋进屋!”   领着小彬子两口子进了屋,赵香云多了个心眼,叫大孙子去看着点门口的面包车,免得有那皮小子给划了碰了的。   榆树沟村可是很少有小汽车进村呢,就这么一会儿,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了。   “艾玛,这得多少钱呐?得好几千吧?”   “好几千?我给你几千你给我买一个看看?这车怎么地不得一万五啊!”   “一万五?我的天啊……那得卖多少斤地瓜啊!”   这时候的农民,一年到头手里头见到的现钱能有个一千来块就不错了。在农村起个大瓦房也不过就要两三千块,一万五已经是想象能力的极限了。   “老苗头家精穷精穷的,还有这富裕亲戚?”   “啥亲戚,你刚刚没听着吗?人家张嘴就叫苗老师,苗老师当老师那些年,还不行有个有钱的学生?”   一群人啧啧称奇地围着看,还猜测着刚刚那看起来像是小老板的人手里头拎的都是啥。   马寡妇也在人群里头羡慕嫉妒地探头看,她家现在虽然是榆树沟第一富户,可是要说买个大发,那也是把家底掏干净了都不够!想到之前跟老苗头说的话,忍不住说起酸话来。   “这是人家学生的,又不是他老苗头自个儿的,有啥好羡慕的?”   她想起来之前自己摔的那一个大跟头,又想起来自己之前倒的霉:“就是拎点东西,瞅把你们给羡慕的!老苗头那民办教师到现在还没转正呢,有啥可羡慕的,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就那两个钱……”   马寡妇正唠叨着,突然有人一嗓子叫起来:“嘿,我说这面包车咋这么眼熟,我想起来了!这车不是丰源饭店收货那小面包吗?”   镇上最大的饭店就叫丰源饭店,偶尔会来山上收点蘑菇山货什么的。不少人都卖过,这么一说,可都想起来了。   “对,我也想起来了,刚刚跟着那个男的一起下车那小媳妇,那不是人家老板那老闺女吗?”   “丰源老板家老大是不是教育局的?”   “真的假的?那苗老师是不是转正有希望了?”   虽然平时经常有人嘲笑苗老师一把年纪了不能转正,要当一辈子民办老师。可是谁不知道苗老师是被校领导压着才不能转正的?他总是跟学校顶着干、给家里困难的学生找旧书不买新书,这才叫领导压着的。   教科书可是有回扣的!   一圈人都安静了一下,倒是马寡妇着急了,她逮着刚刚说话的人问:“咋的,就一个学生上门,就说得老苗头真要转正了似的?他不是一辈子民办转不了正吗?”   这些年都没转正,咋就收养了她家那个灾星突然就有希望转正了呢?   被马寡妇抓着衣服的人赶紧把她甩开:“我可没说啊,我就说那小媳妇她哥是教育局的。再说了,咋的你还不服气啊?咱榆树沟谁家的孩子没叫苗老师教过?你儿子不也是苗老师教的吗?都一个村儿的,不盼着人家点好?”   马寡妇被挣开了手,有点不敢置信。那天苗老师拦了她把这孩子抱走的时候,她就一直有点幸灾乐祸地、准备等着看老苗家倒霉。   这咋突地就这么大一个好消息?   不管马寡妇服不服气,又过了一个来月,年底评职称的时候,苗老师的名字真的出现在了转正的名单里头!   饶是苗老师五十多岁了,也红了眼圈。   晚上的时候,赵香云破天荒地亲自给老头子打了二两老白干,还当众宣布,这回老闺女有钱上学了!   转正之前一年八百多块钱,转正之后可一个月就二百多块!苗老师是高级教师了,工龄又长,一个月工资能发二百八十多块钱。   苗老师喝了半盅,有点上头,眼睛红通通地摸着老闺女的脑袋:“丫啊,爸对不住你,咱明年高考完就上大学,说啥也供完你上学!”   赵香云眼睛也酸得不行,不过儿媳妇都在呢!她老太太还是一副硬气的模样:“我做主了,妙妙也留下来!”   之前是家里头实在是穷得没办法,这些天下来,别说王秀琴了,连她老太太都稀罕这小姑娘稀罕得不行。   等到把老丫头供出来了,家里头饥荒也能还个差不多了,养活个小丫头有啥养不起的?老二走得早,她那二孙子看着可怜见的,就当抱养个丫头了,以后俩人也是个依靠。   王秀琴听着这句,一下子高兴起来,她赶紧把旁边还懵懵懂懂的小丫头抱起来:“快说谢谢奶奶!”   妙妙正在吃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被婶婶抱起来鹦鹉学舌:“谢谢奶奶!”   老三媳妇有点不乐意了,这小丫头都能留下,凭啥她亲侄女不能叫借住?不过,今天是公公转正的好日子,她可不敢这个时候触赵香云的霉头,只能撇撇嘴,瞧着王秀琴瞎高兴。   王秀琴是真的拿妙妙当亲闺女一样疼,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以后不叫婶婶了。”   妙妙有点发呆,以后不能叫婶婶了吗?   赵香云瞅着妙妙张开小嘴呆住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还叫啥婶儿?以后你就是老苗家的孙女了,叫妈!”   这句话妙妙听懂了!   自从来到老苗家,她的日子跟之前在老刘家的时候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马寡妇从来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她,可是婶婶不但每天晚上搂着她睡觉,还天天早上给她洗脸给她穿衣服!   她也曾经悄悄地想过,婶婶要是她妈妈该有多好呀。   可是怕被送走,妙妙一直不敢说这些,在她心里头,能有这样的婶婶已经是很大很大的福气了。   她不敢贪心。   她好怕再回到那黑洞洞又到处钻风的小屋子里头,每天都被马寡妇呵斥,还只能吃又冷又硬的苞米面饼,还有连点油水都没有的土豆和白菜。   王秀琴搂着小丫头,看着她葡萄似的黑眼睛里头带着一点水光,怯生生地又想叫又不敢叫出口似的,忍不住狠狠地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   “咋了,咱家小闺女突然就不会说话啦?”   妙妙猛地突然搂住她的脖子,她大声叫道:“妈妈!”   她有妈妈了! 第9章   既然是老苗家的孙女了,妙妙从今天开始就姓苗了。   苗老师和王秀琴商量着给她取名字,都觉得妙妙其实很好听,又叫了这么久了,干脆大名就叫苗妙好了。   “这样大名小名听着都一样,”王秀琴笑,“苗妙也挺好听的!”   “不过不知道这孩子原来应该姓啥,”苗老师叹口气,“那刘老六一问三不知的,不知道亲生爹妈是哪的人,只知道生日二月十二。那家是躲过来生孩子的超生户,没想到又是个闺女,就两袋苞米面就给送人了。姓名地址啥都没留,生怕这孩子叫人送回去。”   看见妙妙噔噔噔地跑进屋里,苗老师赶紧停下来,生怕自己的话叫小孙女听了去以后伤心。   “妙妙以后大名就叫苗妙了,喜不喜欢?”   王秀琴亲了一口妙妙问她,妙妙是两个四声,苗妙第一个字是二声,听起来还带点抑扬顿挫的,光念出来就像是个俏丽的小姑娘。   “喜欢!”   妙妙什么都喜欢,新名字也喜欢。   她还不认识字,不知道苗和妙有什么区别,不过新名字听起来燕子唱的一样带个弯儿:“苗妙,好听!”   “苗就是小苗苗,妙就是非常好的意思,”爷爷给她解释名字,“苗妙就是说,咱们家小妙妙是最好的小苗苗。”   “妙妙知不知道小苗苗是什么呀?”这会儿天寒地冻,没有小苗苗可以看,爷爷就蹲下来给她比划,“就是刚冒出头的小叶子,嫩绿嫩绿的,你现在也是个小苗苗。苗,就是咱家的姓。”   妙妙点点头,她记住了!她的姓是嫩绿嫩绿的小叶叶!   “爷爷也是小苗苗吗?”   苗老师大笑:“爷爷是老苗苗了,小苗苗快出去玩吧,多晒晒太阳,壮实点!”   来到老苗家一个多月,妙妙早就不是刚来时候的样子了。脸上有肉了,身上也胖乎了,脸上血色充足,连之前有点黄的头发都黑漆漆的。   穿着奶奶给做的新棉袄新棉裤,妙妙领着大公鸡又噔噔噔地跑出去了。   今天家里头做大酱,这会儿赵香云和李福蓉都在院子里头忙活,王秀琴煮好了豆子,舀到大盆里端了出来。煮熟的豆子放在固定到条凳上的绞馅机里,磨得稀碎出来,最后再摔打成酱块拿去发酵。   酱块都是方方的,所以本地说谁国字脸,会说这人是个“酱块子脸”。   妙妙在刘老六家挨饿得多了,特别喜欢吃东西,尤其是没见过的。王秀琴一边往绞馅机里填豆子,一边顺手喂了她一粒煮熟的黄豆。   “这个是黄豆,拿来做大酱的。就是妙妙蘸葱吃的那个大酱。妙妙爱吃的话回头妈给你炒点儿。”   煮熟的黄豆虽然有点面,但是也很好吃。东北黑土地种出来的大豆,出油率都比别地方高一些,吃在嘴里头香香的。要是拿柴火灶炒上一点,嚼起来嘎嘣脆,香味也热热闹闹地,苗老师能光就着炒黄豆喝个二两。   妙妙吃完了嘴里的豆豆,又伸出白白的小手,跟妈妈拿了两个豆子,一溜烟跑到小哥哥那里去了。   苗星驰坐在院子里头的条凳上,安安静静的,看见妙妙跑过来了,抬头看她。   他的心智不太成熟,语言也迟缓,不能进行深度交流。经常答非所问,反复问一个问题,必须得到答案才罢休。手上经常像是在颤抖一样飞快地舞动手指,在陌生环境会特别紧张。   王秀琴曾经试图想让他去上学,托了苗老师的面子让他进了一年级跟着比自己小的小朋友一起上课。好容易熬过了一开始的陌生期,后来发现没法正常交流,会在上课的时候突然站起来跟老师说话,没法维持课堂纪律。   现在就只能在家里,王秀琴和苗老师替换着教教他。   “哥哥吃豆子!”   苗星驰现在也熟悉妙妙了,甚至可以说,他和妙妙的交流比和其他人更顺畅一些。   他的问题在于,几乎没情商,讲话不会考虑上下文也不会考虑别人的想法。妙妙被刘老六关了几年,说话有时候也有点天马行空的,两个人聊起来叽叽咕咕的,倒是能多说一会儿。   两个小孩子叽叽咕咕地吃黄豆,王秀琴在赵香云的指导下把黄豆泥摔打成酱块,李福蓉看了一会儿,觉得今天差不多能说了。今儿估计赵香云心情不错!   她娘家哥哥嫂子非得把孩子送过来,连给生活费的话都说了!她要是再不把这事儿办好,以后回娘家咋抬头?   “妈,”进屋给赵香云倒了杯热水,李福蓉才开头,“我娘家侄女那个事儿,她说要过来借住,俺们村那个小学教学太烂了,我那侄女学习成绩好,想上一中,怕给耽误了。”   “我哥说了,一个月给二十块生活费,学费啥的都自己交。“   苗老师拎着脏水桶出来倒水了,李福蓉又转向苗老师:“爸,我那侄女成绩可好了!跳了三级呢!”   “跳级可不太好,”苗老师皱了皱眉头,92年的时候正是全民痴迷于发掘神童的年代,有不少孩子在这种狂热下被揠苗助长了,“要真这样,过来借住也行。中心校转学那边我可以去说。”   儿媳妇的侄女,也算是亲戚了,又自己拿生活费。再拒绝的话以后亲家可不好来往了。而且听着这孩子跳级,苗老师有点担心孩子给耽误了,准备到时候看看。   听着前半句,李福蓉心里头忽悠一下子,听见后半句,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我这礼拜天就把她接过来!”   这时候的中国还没开始推行一周双休,哪怕是小学生,周六也得老老实实地背着书包去上半天学。李福蓉急急忙忙地周六中午就回了娘家,侄女一放学,就领着到了老苗家。   “这个就是我侄女,”她伸手捅了捅侄女,“叫人,叫爷爷奶奶。”   李雪娇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里头的激动和紧张,尽量笑得更贴近小孩子一点:“爷爷奶奶,我叫李雪娇,今年八岁了,上五年级。谢谢爷爷奶奶让我过来住!”   她双手抱住书包,有点紧张地隔着软软的布料去摸书包里那本书。   两年前,她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三十年前一家农民的孙女的时候,不是不慌张的。她好不容易把前夫的两个孩子都养歪了,可以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产,结果突然变成了这么小的一个小女孩。   幸好,她是带着一本书穿过来的。她发现,自己就是书里头一个小配角,书里头后来叱咤风云的男主现在还在家里挨打。   所幸,再过个几个月,这个烂好人苗老师就要把男主带到自家给他补课给他穿新衣服了。   这一家子都是傻的!哪怕后来男主飞黄腾达了,也没有一个人主动去找男主索要好处,就算男主不忘本总送钱送物又能怎么样?不过就是男主的九牛一毛罢了!   不过,这辈子,有她了。她会把这份恩情都揽在自己身上的。   李雪娇笑得更甜了:“爷爷奶奶叫我娇娇就行了。”   赵香云皱了皱眉,她瞧着这小姑娘小大人似的,就不太稀罕。苗老师做老师做习惯了,对孩子们都是和颜悦色的。   “娇娇八岁了就五年级了,学习累不累?”他有点犹豫,按照这个进度,这孩子十岁就上初中,身体撑得住吗,“等到周一办转学手续的时候,我跟你爸说说,咋能这么逼孩子呢。跳级一年就行了,你现在能跟上,以后就容易吃力了。”   苗老师见过的学生多,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小姑娘应该是懂事得早、会学习,并不是那种有天才的孩子。   这种孩子跳级太多的话,后期初中高中很容易因为身体原因跟不上,从而成绩一落千丈。   他是好心,可是李雪娇却一点也不领情。   她好不容易搞了个神童的名头,这死老头子怎么一上来就把她按回去了?她好歹也是三十几岁穿过来的,难道小学课程她还不会了?   “爷爷,我能跟上的!六年级的课程我都会了!”   “没事没事,不着急,着啥急啊,”苗老师当她是小孩子好胜心,心里头琢磨着,这样的话更得压一压,不然将来中学了成绩跟不上了,以这小姑娘的性格可容易出事,“先去跟你姑姑把书包放下!”   李雪娇不服气地跟着李福蓉出去了,苗老师笑道:“这小姑娘好胜心还挺强的……长得还挺好看。”   赵香云啧啧两声:“她这好看啥?咱妙妙才好看呢,丹丹也比她好看多了!老大媳妇当年可是厂花。哼,你瞅着吧,我看着孩子不像是省事儿的。”   “小孩儿不都这样吗,有几个像咱妙妙那么懂事的?”   赵香云也说:“我倒是希望咱家妙妙也能不省事儿点,之前在刘老六那把胆子都吓破了,六岁小孩那么懂事,看着心里头怪不得劲的。这再来个小姑娘也行,叫她学着点,现在这么乖我可怕她以后上学吃亏。”   被爷爷奶奶担心着的妙妙也看见李雪娇了,妈妈教她打招呼,她就甜甜地笑:“姐姐好。”   李雪娇下意识地抱紧了书包回了一句:“妹妹好。”   她转头抓住姑姑的衣服问她,紧张到连脸上的笑容都忘记维持了:“姑姑,这个妹妹是谁啊?”   那本书上没有这个人,老苗家不应该有一个这么小的孙女的!还长得这么漂亮!   怎么会这样! 第10章   李福蓉被李雪娇一下子抓得有点痛,缩了缩手这才介绍:“这个是你婶婶家收养的闺女,叫妙妙。”   听见她话里头特意点出收养两个字,王秀琴王秀琴白了她一眼:“福蓉你咋那么会说话呢?不会说话嘴闭上行不?这是我亲闺女!”   哪有当着孩子面这么说话的?   老苗家老二不在了,平常家里头都是向着王秀琴多些,老三以前跟二哥关系也好。李福蓉吃着王秀琴这一句,不敢继续跟她吵。她气闷又理亏,手上拉了拉侄女,却发现侄女原地站着不动。   李雪娇正防备地看着对面漂亮的妙妙。   她前世也活了三十多岁,又嫁了个有钱老头,什么样漂亮小姑娘没见过?连小模特都见过不少。可是现在带着挑剔的心思打量了一会儿,竟然连一点毛病都挑剔不出来。   一定要挑剔的话,也只能说妙妙的发型太难看了,像是被人随便用剪刀剪的似的。   王秀琴瞧着这小姑娘微皱着眉头看妙妙,心里就有点不喜欢。不过,她也没想太多,只当这小姑娘是嫉妒妙妙的漂亮,伸手把妙妙拉到一边。   “行了,赶紧进屋吧,不还得拾掇拾掇么?”   李福蓉拉着李雪娇进了屋,有点不满平时小大人似的侄女竟然没帮着自己说话:“来吧,把你书包先放下,衣服我给你搁炕柜里头。”   李雪娇听出来姑姑的语气有点不太开心,赶紧过去撒娇:“姑姑,刚刚的那个婶婶怎么那么凶呀,对你说话也太没礼貌了。”   “她是我嫂子,我能怎么着?”李福蓉还没顺气,跟李雪娇说话也冲得很。   李雪娇在心里头早骂上了,她这个姑姑色厉内荏的,跟王秀琴不敢撒泼,把气往她身上撒。不过,她还惦记着今天看见的妙妙,赶紧又哄了李福蓉几句,这才开口问。   “婶婶,那个妙妙真的是收养的吗?”   提到妙妙,李福蓉一肚子牢骚:“家里头穷成什么样了,还非得留下她,才来不到俩月,整得人人都稀罕她,我看倒像是给这家人都下了药似的!”   听到这,李雪娇越发有点怀疑,难道这个妙妙也是从外头穿进书里头的?不然为什么这本书里面没有她,老苗家这么穷还会留下她?   她决定好好观察一下,要是真的,说什么也得想办法把她挤出去。   李雪娇心里头转着坏心思,妙妙在隔壁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有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为什么耳朵突然有点热呢?   王秀琴听见她打喷嚏,赶紧过来摸了摸妙妙的手脚,又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测了测温度。   “是不是今天玩得满脑袋汗吹着了?”她再三确认了妙妙没发热,只当她是着凉了,“怎么还突然打了俩喷嚏呢?要不明儿搁家待着吧。”   “不要不要,”妙妙站在炕沿上,伸手去搂王秀琴的脖子,“妈妈我鼻子痒,没有着凉,我能去姥姥家的。”   自打来到老苗家,妙妙就能吃饱饭了,头发也养得黑了一些、有光泽了一些。这会儿乌压压的头发柔顺地贴在她的脸上,更显得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小。黑漆漆的大眼睛因为刚刚打了两个喷嚏有了一点水雾,叫她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饶是铁石心肠也受不住。   “行行行,去姥姥家,”王秀琴高兴地搂着小闺女,“等会儿先给你剪个头发,明天咱们漂漂亮亮地去姥姥家!”   听着小闺女跟自己撒娇,王秀琴这心里头别提多甜了。到底会撒娇才是个小棉袄不是?这孩子刚到家的时候,天天木愣愣的一味懂事,看着倒是心疼更多一些。   好在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一家都爱护她,这孩子转眼就有个真正小孩子的样子了。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几天连带着驰驰也乖了不少似的。过去一周总有一两次的时候,驰驰会因为吓着了或者愿望没得到满足大吵大嚷,可是最近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她儿子有自闭症,丈夫又为着给孩子多赚点钱失踪了,这日子本来苦得跟那黄连似的,却突然叫她隐约尝着了些甜头。   妙妙看着妈妈突然不说话了,松开自己搂紧妈妈脖子的手:“妈妈,是不是饿了?”   她还小,不懂这世上有百样苦,只知道饿肚子和冷风吹是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情。这会儿屋子里头暖烘烘的,妈妈肯定不是因为冷了才突然不说话的。   妙妙的新棉袄外头套着奶奶给做的围兜,棉袄不好拆洗,穿着围兜能省不少事儿。围兜上还有个小口袋,妙妙珍惜地把今天小姑姑给她的柿饼藏在里面。   她把柿饼掏出来,把香甜扑鼻的柿饼往妈妈嘴里塞:“妈妈,吃柿饼!”   就是等闲小孩子,肯把难得的好吃的分享出来,就已经是乖得不得了的。更何况好几年都只能吃苞米面和土豆白菜的妙妙呢?   王秀琴叫这小闺女哄得差点把眼泪掉出来,拿牙在柿饼上轻轻咬下来一点点:“妈吃了,妙妙自己吃吧。”   妙妙又转过身去递柿饼给驰驰,王秀琴想拦着,手上却慢了一拍。   不知怎地,过了晚上饭,苗星驰就不喜欢再吃东西。老苗家穷,连电视机也没有,苗星驰就自己坐在炕上敲手指,他敲手指的时候可不能打断他,不然他就会大发脾气:摔东西、大哭、大叫,有可能一个晚上都哄不好。   怕这次驰驰也发脾气,王秀琴已经做好准备把妙妙从驰驰身边抱走了!她是希望这俩孩子好好相处的,万一吓着妙妙可怎么办呢?   “妙妙啊,不用给你小哥……”   她说着话靠过去,准备把妙妙抱起来,也准备接下来再安抚儿子一个晚上。   可是,叫她吃惊的事情发生了:苗星驰一点反应也没有地接过了妙妙的柿饼,一口一口地吃起来了。他不像是别的孩子那么表情丰富,能吃得很快,就说明是觉得很好吃了。   王秀琴有点惊讶。   “咋我跟他说话他发脾气,你给他柿饼,他就吃了呢?”   肯定不是因为人的不同,她可是驰驰的亲妈啊!   王秀琴的这句话有点复杂,妙妙眨了眨眼睛,在心里头回味了一下,这才想明白妈妈问的是什么。   “因为我刚刚是等哥哥完了才给他的呀!”   虽然现在已经能说一些长句子了,但是妙妙的词汇量还是很小,毕竟她在刘老六家被关起来的那几年里,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空白。   她也看过晚上妈妈说话的时候驰驰哥哥发脾气,所以想了想,她一下就知道妈妈在问什么了!   看着王秀琴没太听懂,妙妙在炕上站起来,连说带比划地讲给王秀琴听:“妈妈你看哥哥的手指,就……就和那个黄雀是一样的!等他弄完了,再跟他说话,就不打扰哥哥!哥哥就不喊!”   隔壁的老张家养了两只黄雀,都是秋天抓的。黄雀的嗓子粗,声音也不够婉转,会唱歌,只不过唱来唱去都是那么一首曲子。   小姑姑给的柿饼是在学校里同学分给她的,一共两个,都小小的。苗星驰几口下去,柿饼就吃完了,他又开始坐在那里弹动着手指。   这回,王秀琴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儿子的手指头,跟着他的动作,在木头的炕沿上敲打着。   “邦邦邦邦邦——邦邦——”   “邦邦邦邦邦——邦邦——”   她跟着儿子整整敲了五遍,五遍下来,每一次的节奏都是一样的!   “邦邦邦邦邦——邦邦——”   跟隔壁那两只粗着嗓子反复唱一支歌的黄雀的节奏一模一样!   王秀琴突然就哭了……   她不敢去抓儿子,一把把妙妙揽进怀里头,搂着她没命地哭,像是要把这些日子里头的憋屈都哭出来一样!   她不敢期待儿子还能变成正常人,可是只要他不是傻子,看着些希望,她觉着这日子仿佛看着了点光!   驰驰不是傻子瞎敲!他是在学那鸟叫呢!他学得比谁都准! 第11章   被妈妈一把搂过去,妙妙吓了一跳。   她学着妈妈之前抱住自己的样子,两只手从腋下穿过去,轻轻地拍着王秀琴的背:“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不知道为什么,妙妙能够隐约感觉出来,妈妈像是有点委屈似的。她努力地回忆着自己哭的时候妈妈怎么哄自己。   “乖妈妈,吃冻梨!”   奶奶今天给拿了三个冻梨,说慢慢化了明天早上吃。上次妈妈哄她的时候,说给她做好吃的,她想来想去,也只能用冻梨来哄哄妈妈了。   王秀琴听见乖妈妈这句,忍不住笑出来,赶紧起来去洗脸。连妙妙都知道努力哄她,努力去观察小哥哥,她咋还能消沉呢?   不过,第二天,领着驰驰跟公婆报喜的时候,王秀琴就有点自责。   “说到底,我还是亲妈呢,都没发现这点。就以为他是无意识的动作,”王秀琴抓紧了妙妙的小手,“连妙妙都知道去仔细看哥哥的手指头,咋我这个当亲妈的还能一直没发现呢?”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发现,但是全家人都觉得,这个发现的意义十分重大。有一点点好的突破,说不定慢慢就能发现更多呢?搞不好这孩子不是傻,只不过是跟别人不太一样罢了。   苗老师安慰王秀琴:“你是亲妈,关心则乱也是有的。看多了,就不会多想了,这么大人了也不可能跟着孩子一起在那玩手指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但是妙妙她是个小孩儿,看啥都好奇,可能看着驰驰玩手指,她就跟着去玩了。几遍下来,这可不就发现了?”   妙妙点点头,爷爷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出来她是怎么发现的了!   “我想跟哥哥一起玩……”   可是哥哥不想跟大公鸡一起玩,她就只能跟着哥哥一起玩手指了。   赵香云背过去身子,偷偷擦了一把眼睛。   三个儿子里头,她最疼的就是老二!最聪明的是老二,最让人省心的也是老二。现在老二人没了,她见着孙子可算有要好转的迹象,咋能不高兴?   她恨不得叫大孙子现在就好起来!   家里唯一的一台录音机在老两口屋子里头,赵香云觉得,既然大孙子连鸟叫都能敲打一晚上,说不定别的磁带他也爱听呢?   不过家里头只有两盒子黄梅戏,还得叫秀琴去买两盘。   等到屋里头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偷偷从炕柜的被垛子里头拿出来三张十块钱,递给王秀琴。   “秀琴,你拿着,给驰驰买两盘磁带听,”她顾不得王秀琴推脱,硬把钱塞进了儿媳妇手里头,“咱家穷,没电视,也只能听听磁带了。现在你爹工资高了,回头等把饥荒还差不多了,咱家也买个电视!”   她现在越看妙妙越喜欢,怕自己手上的茧子刮了她嫩嫩的小脸,用手背蹭了蹭妙妙:“再给咱妙妙买点啥好吃的。”   王秀琴没推,她手里头实在是紧。   “谢谢妈。”   她也伸手过去揉了揉妙妙的小脸:“妙妙,下个礼拜天妈再领你跟哥哥回姥家,好不?”   本来王秀琴是打算这周末领着俩孩子去认门的,可是昨天突然发现了驰驰的事情,她现在哪里还忍得住?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突然发现了希望。哪怕这希望只有一点点,她都恨不得现在就飞到百货商店里头把所有的磁带都买回来,挨个给儿子听听。   “好!”   王秀琴没带儿子出门,苗星驰在人多的地方容易焦躁,今天是礼拜天,家里头人多,她正好可以放心地把儿子放在家里头。   不过 ,带上妙妙就不妨事了。   “咱俩一起去给小哥哥买磁带,回来路过公园的时候,妈领你去坐滑梯,好不好?”   妙妙用力地点头。   她好喜欢滑滑梯啊!   看着小丫头高兴得要飞了似的,王秀琴也高兴。她灌了水,又细心地在包里头放了两个烤地瓜当干粮,这才带着妙妙往出走。   刚出门,她就碰见小芹了。   小芹跟王秀琴关系还算不错,经常拿着活计去老苗家找王秀琴一起做,偶尔有空的时候,还帮她看一下驰驰。   “哟,王姐今儿咋这么高兴?领小闺女上哪儿啊这是,驰驰呢?”   王秀琴这心里头何止是高兴,整个人都轻了三分!小芹也不算是外人,她高兴道:“去给我儿子买磁带!”   她小声给小芹解释:“要不是我这小闺女,我还发现不了呢!平常我以为驰驰手上就是瞎玩,现在才发现,他是在学鸟叫。我准备上镇上买两盘磁带回来给他听听,说不定都能听懂!”   “那可赶成好了,”小芹也替王秀琴高兴,王姐这日子可跟那黄连水泡出来的似的,能有点盼头多好,“你家最近这日子不错啊,你老公公也转正了,驰驰也好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那就借你吉言了!”   王秀琴兴高采烈地领着妙妙往镇上走,那头,刘老六从旁边拐出来了。   这些天,刘老六就没有一天不梦见那天那个烂苹果的!   他琢磨着,这事儿怎么这么蹊跷呢?他刚要把妙妙送出去,那边苗老师就那么正正好好地叫烂苹果砸了一下、要进屋借水盆用?   还有那小松鸡,还有苗老师转正,再加上刚刚听到的老苗家那傻孙子的事儿,刘老六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儿。   怎么这妙妙到了老苗家之后,老苗家好事儿就这么多?在他家的时候,就跟那倒霉鬼附了身似的呢?   小芹看见刘老六鬼鬼祟祟的:“刘大仙儿啊,你咋还偷听人说话呢?”   刘老六哼了一声:“怎么着,榆树沟这道你能走,我走不了?”   小芹也不生气,笑着问他:“我听说,你那卦摊儿现在可不灵了是不是?咋的,这是出来找灵感呢?”   一提起这件事,刘老六就更烦心了。   当初他觉得是妙妙在家才叫他这摊子不够灵验的,可是现在看来,就算是把妙妙送走了,也一点用都没有啊!   难道他当初真的搞错了?   “叨叨啥?我干啥管你啥事?”   刘大仙儿不看小芹,背着手走了。他觉着,自己不能就这么拱手就把妙妙送出去,还得逮着个机会把那孩子带回来试试才行! 第12章   妙妙不知道刘老六又惦记着把自己抓回去,今天跟妈妈出来买磁带,她开心极了!   王秀琴挑了三盘磁带,一盘儿歌、一盘笛曲,还有一盘小提琴,一共花了十五块钱。最后还给妙妙买了棉花糖和发卡。   棉花糖像是天上的云朵一样蓬松柔软,用力咬一大口,在嘴里一点点融化变小。妙妙吃了两口就停下来了:“带回去给哥哥和姐姐都吃!”   这孩子最叫王秀琴心疼的就是这一点,从来不吃独食,有什么都想着跟大家分享。   “不用,你自己吃吧,到家的话糖该不蓬松了,”王秀琴给她看手里的磁带和发卡,“磁带给小哥哥,发卡你跟丹丹一人一包。”   这个小发卡最近十分流行,一根弹簧两边有亮闪闪的塑料球,戴的时候用手把弹簧拉长,然后别在头发上再松手,亮闪闪的发卡就戴在头发上了!街上有好多女孩子别了满头都是。   妙妙现在的头发还是不长不短的尴尬期,扎不出小辫子,但是比短发又长很多,王秀琴想着给闺女打扮打扮,也只能买小卡子了。   “等妙妙头发长了,妈妈给你买头花戴!”   妙妙高高兴兴地吃了棉花糖,又被妈妈带着去公园玩了大滑梯,还蹲在卖金鱼的摊子门口看了半天。   “你姥家养了好几条呢,下次带着你去姥家的时候,叫你给小鱼喂食玩,好不好?”   俩人逛了一下午才回来,王秀琴怕孩子腿疼,一路抱着她回来的。   她到家的时候,赵香云已经把屋里头的大录音机给搬过来了,插销也叫老三给弄好了。   “快,叫我大孙子听听。”   想着驰驰喜欢用手指敲,赵香云特地找出一个鼓槌都掉了的拨浪鼓来给他。驰驰很喜欢这个玩具,整个下午都在敲着拨浪鼓的鼓面,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婆婆弄出这么大阵仗来,王秀琴有点紧张,连妙妙都紧张得站在一边紧紧抓住奶奶的衣服。她看着妈妈挑出来一盘磁带放进了录音机里头,按下了播放键。   是儿歌!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   妙妙还没看过电视,听歌也几乎是第一回 。她微微张开小嘴,看着录音机的两个喇叭里头传出来的童声合唱,看着小哥哥的眼神都变了,专注地听着歌。   或许是因为自闭症的关系,苗星驰平时看起来总有一种游离于人群之外的感觉。哪怕是站在对面看着他,也总觉得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像是自己独立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头似的。   可是当录音机里的歌声响起来的时候,妙妙分明觉得,小哥哥好像从另一个世界里头回来了似的!   “要学喜鹊造新房,要学蜜蜂采蜜糖……”   苗星驰听着歌,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了,平时笼罩在他身上的那股子焦虑不安像是一下子从身上掀开了似的。他听着歌,嘴唇微微地抖动着,手指在拨浪鼓上摸了又摸,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急切地表达出来似的!   一首歌放完了,王秀琴把录音机关掉,苗星驰就像是积攒了很久的冲动似的,拿起了手上的拨浪鼓,轻轻地敲了两下,然后一鼓作气地按照刚刚那首歌的节奏,从头到尾敲了一遍!   王秀琴有点激动地用手捂住脸,看着儿子专注地敲着拨浪鼓。谁还再敢说她儿子是傻子?   老二和老三家一起住的这间土房里头光线不太好,窗帘都拉开到最大,屋里头也还是有点昏暗。夕阳的一点余晖洒进来,给专心敲拨浪鼓的苗星驰脸上洒了一点金色的光晕。   妙妙突然发现,小哥哥长得好好看呀,睫毛像小刷子似的!他的鼻子特别高,眼珠颜色有点浅的,被夕阳金红色的光辉照到,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拨浪鼓在他手下咚咚地响,却听起来比刚刚的童声合唱还好听似的!那样单调的鼓点声,却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听得房间里头的祖孙三代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   或许是因为这曲子长,又是一遍记住,有点费精力,苗星驰打完了一遍微微喘了喘,没像是之前一样一遍又一遍地不停打下去。他洁白修长的手指摸着拨浪鼓,像是摸着什么世界上最珍惜的东西一样。   赵香云一把搂住孙子:“我的驰驰啊……我的栋栋啊……”   苗家老二、苗星驰的爸爸,大名就叫苗栋。   妙妙还不懂,她看着妈妈眼圈也红了,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妈妈,栋栋是谁啊?”   王秀琴张了张嘴,把嗓子眼里头的酸涩咽回去,这才说:“你和小哥哥的爸爸,就叫苗栋。”   爸爸……   妙妙没有过爸爸,唯一说得上是接近爸爸的角色,就是她的干爸刘老六了。但是刘老六只有在她抽签子的时候,才会对她好一点。过去她以为爸爸妈妈就应该是这样的,可是现在有了新妈妈,她知道不是这样的了。   爸爸会是什么样呢?爸爸为什么不在这里呢?   妙妙没问出口,可是王秀琴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王秀琴也是高中学历,她不喜欢像是别的家长那样哄骗小孩。她想了想,把眼泪咽回去,把妙妙抱在怀里。   “爸爸是个非常好的人,但是为了给小哥哥赚钱治病,他被大山压在下面了……”   被大山压在下面了……   妙妙想起来,她被山神爷爷吹起来跑去送灵芝的那一天。大山爷爷看起来那么高,那么宽阔,如果真的被大山爷爷压在下面了,就出不来了。   “我去跟大山爷爷说,让他把爸爸放出来!”   “谢谢妙妙,”王秀琴摸了摸妙妙的小脑袋,只当她是小孩子说话,“爸爸已经失踪了一年多了,有妈妈呢,妈妈一个人也能把你们都带大。”   妙妙看着妈妈泪汪汪的眼睛,没有继续问。   不过,从这天开始,家里头所有人都察觉出来苗星驰的变化了!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抱着拨浪鼓敲敲打打,或者在屋子里头听录音机,但是谁都能看出来,这孩子跟之前不一样了,有精气神了。   只要摸着小拨浪鼓,哪怕暂时不去敲打,苗星驰也能够安安静静地坐着或者跟人一起走了。而不管是儿歌还是各种曲子,他只要听上一遍,就能用小拨浪鼓打出来!   不光是节奏,还有或轻或重的高低音,叫人听一听就能分辨出来是哪一首歌。   妙妙特别高兴!   家里头的哥哥姐姐们都去上学,一个礼拜只有一天能在家里头玩。只有驰驰小哥哥是一直跟她在一起的。   虽然驰驰小哥哥说话经常东一下西一下,有时候还不回她,但是妙妙能感觉到,驰驰小哥哥像是被困在一个和她不一样的世界里头。他需要拨开那世界探头出来,才能够说一句话。   而现在,小哥哥好像回来了!   虽然说话还是和别人不太一样,但是已经好很多了。   “哥,咱俩出去玩吧!”   赵香云正在当院剁鸡食。把蔫掉的白菜叶子剁碎,里面再掺一些麦麸和苞米面拌上,倒在鸡食槽里头。农家的白菜多,虽然放一冬天也不会坏,但是最外层的老叶容易发黑变枯,有些还起腻虫,这样的就要淘汰掉,正好喂鸡了。   她看着小哥俩开开心心往外走,心里头高兴。   要不咋说她疼妙妙这孩子呢?   家里头谁都没说过让妙妙跟哥哥一起玩,可是妙妙自打到了老苗家,就没自己出去疯跑过,一直都是乖乖地跟着哥哥一起。   虽然她是妹妹,可是倒是驰驰被她带着了。   “别跑太远!”   “不跑太远,奶奶,我就和哥哥在门口玩!”   昨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雪呀!   爷爷和老叔都起来得很早,早就把院子里头扫出了一条通道,房顶上的雪也都扫下来了,防止屋子被压塌或者漏水。老叔平时不声不响地,可是却悄悄在院子门口堆了个雪人给几个孩子看。   他力气大,又灵巧,雪人不是那种假冒伪劣的一个雪堆,而是结结实实两个大圆球摞在一起。用小石子做了眼睛,插了个小地瓜当鼻子,脑袋上盖着破筐,身上插了两根树枝做手臂。   有几个还没到上学年龄的皮孩子在外头追跑打闹,打雪仗玩。   东北的打雪仗可不是几个小雪球打来打去,雪表面被吹得硬硬的,直接掀起一块来砸过去的有,还有整个人被埋到雪堆里头的。妙妙担心雪人被他们碰到,拉着小哥哥坐在雪人旁边扫得干干净净的大石板上,还垫了奶奶给的垫子。   丹丹姐姐已经把娃娃借给她玩了,妙妙一边掰着娃娃的小手小脚、一边给哥哥讲自己编的故事。讲这个小娃娃有了妈妈,爸爸失踪了,可是也快从远方回来啦。   她长得漂亮,小嘴红得像是春天第一片花瓣,坐在那里甜甜地给小哥哥讲故事,谁路过不会停下来看两眼这小乖乖呢?   “你瞧瞧,这孩子叫老苗家养得多齐整?苗老师一家子真是好人呐……”   “还真别说,你瞅瞅,老苗家那大孙子长得也挺好看啊。就这么坐那,啥毛病也看不出来。长得像他爸!”   “我听王秀琴说,这孩子现在老机灵了,啥歌听一遍就会敲。还是这小丫头给发现的呢!”   旁边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了问,都啧啧称奇。苗星驰以前什么样子大家也都见过,虽然王秀琴拽住他他也会乖乖的,但是总是透着一股焦躁劲儿。   哪像是现在?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就好像回魂了似的!   “你们发现没?自打老苗家收养了这小丫头,这日子越来越好了。苗老师转正了,这大孙子眼看着也好了不少。“   “你们听说没……刘老六算卦越来越不准了,前两天叫人家把卦摊都给踹了!”   一群人正唠得热乎,马寡妇过来了。   她听了一耳朵,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这两天,不光是在这听到这个说法,连刘老六也回家长吁短叹地!非得说不应该把妙妙送走,还把责任都怪到她的身上!   “说啥呢!俺家日子好着呢!”   马寡妇气不过,大声嚷嚷:“俺家儿子都跟城里头姑娘订亲了!等结婚抱孙子,到时候叫你们看看!”   她瞧着坐在那讲故事的妙妙,心里头不爽。   “傻子就是傻子,就算是能唱个歌,顶啥事?还妙妙呢,呸!就是个灾星,你瞅着吧,老苗家早晚也得倒霉!”   妙妙看着马寡妇,心里头有点害怕。   还在刘老六家里头的时候,每天她吃饭都是马寡妇管。马寡妇心情好的时候,就给她点热水喝,心情不好的时候连苞米饼子都是干硬干硬的。嘴里头也总是不干不净的。她脚上生了冻疮,马寡妇也不管。   但是这会儿坐在小哥哥旁边、坐在家门口,听见奶奶在院子里头笃笃笃地剁白菜,她心里头就不那么慌了。   “不许你说我小哥哥,小哥哥不是傻子!”   看着妙妙气鼓鼓地红着脸说,马寡妇呸了一口,刚要骂,旁边打雪仗的几个孩子突然打歪了。一个大雪球一下子就扣在她的脸上了,别说嘴里的脏话骂不出来,还吃了一嘴沙子进去。   她呸呸呸地吐干净,眼看着旁边几个皮孩子早就跑远了。一群媳妇婆子笑得前仰后合的,叫她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就知道,碰上这个妙妙她就没好事!不过,马上她就要过上好日子了,那如花似玉的城里人媳妇到时候再给她生个大孙子,以后日子就光享福了!   彩礼是多点儿,不过刘老六的存折都在她手里头呢。只要媳妇娶回来了,到时候刘老六也不能说啥,是不是?   马寡妇想得美,却突然看见她儿子大惊失色地跑过来。   “妈,妈!我找不着小玉了!我今天去她们家,房东说这一家子就租了俩月,昨天晚上就搬走了!” 第13章   “那你还回来问我干啥啊!”   马寡妇一拍大腿:“还不赶紧问问那房东,搬哪去了?”   她又想起来好儿媳妇还有个好工作:“你不说她在信用社上班吗?咋不去信用社问问?”   听着马寡妇这几句话问出来,周围的人哄然大笑。   谁听见这几句话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妈,信用社的人说……”马寡妇的儿子是个麻子脸,迅速抬起头看了他妈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说没听说过有个叫小玉的……”   马寡妇再傻,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这是碰上骗子了!   在还没有微博和即时通信软件的年代,诈骗远比现在要容易得多,因为曝光的渠道少,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村人对她被骗这事儿,倒是幸灾乐祸更多。   不就是找了个城里头儿媳妇吗?见过能嘚瑟的,没见过那么能嘚瑟的,一件事挂在嘴上一个多月。甭管看电视看报纸,碰上她就得说一遍:“这女明星是真好看,不过我感觉可赶不上我那儿媳妇!”   更奇葩的是,她那订亲宴请村里头人去围观了一圈自己的“城里儿媳妇”,可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就留了村长一家子!   按说订亲宴不请同村大家也都理解,可是你挨个嘚瑟了一圈还连个瓜子都不分,这可就太过分了。   当下有人哂笑:“马寡妇啊,你这城里儿媳妇咋搬家了都不告诉你们一声呢?”   赵香云刚刚听见妙妙的声音就出来了,太着急了,手上还拎着菜刀。   也是她赶得巧,刚出来就听着这么一场,毫不客气地大笑了一场,都笑出大鹅叫了!   “我说啊,马寡妇,你也不看看你儿子这模样,找个如花似玉比明星还好看的小姑娘,能嫁到咱们村儿里来?能跟你儿子?”   马寡妇儿子是在城里头找了个工作,却是给人家饭店当白案。但凡马寡妇带点儿脑子也不能上当受骗。人家信用社的白净小姑娘,能跟你一个在城里打工的农民儿子?家里头还都乐呵的?   咱话说回来,万一这小子真有点别人看不见的长处。你当妈的结亲之前咋能不找人打听明白了?   自作自受!   马寡妇叫赵香云嘲讽了一圈,急得不过脑子就张嘴:“俺家给的彩礼多,四千块钱,咋还不够娶个城里小丫头啊?”   嚯!四千块钱!   一圈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可不是个小数啊,在咱这榆树沟起个三间的红砖大瓦房,一千五百块顶了天了!   说完,马寡妇就后悔了。   她这彩礼钱可是瞒着刘老六的,跟刘老六说的是两千块钱。她那“亲家”咬死了要四千块钱才行,但是却答应了她可以明面上只说两千。   当时她还以为对方好说话,现在才知道,这是骗子!   当初她想得挺好,那儿媳妇说话也好听,说是只要先把她爸妈糊弄过去之后,将来彩礼她再带回来,都当成小两口的私房钱。   马寡妇这会儿回想起来,觉得处处都是骗人的。   “不好了,不好了!人晕过去了!”   赵香云看着马寡妇晕过去了,一把手也没帮。叫她说,这人活该!   当初妙妙来家的时候,连个鸡蛋都没吃过。家里头再穷,也不至于在孩子嘴上这么吝啬,更别提老刘家可是富户。   她在这村里头住了这么些年了,最看不上的就是马寡妇这人品。村里头养狗的,谁家不养到老死?偏那马寡妇家,能养条狗养了十来年最后老了吃了。   看了这么会儿大戏,也该回家做饭了。赵香云叫孙子孙女回屋:“回屋,奶今天熬猪油,给你们吃猪油渣!”   妙妙没吃过猪油渣,不过,在她的印象中,奶奶给的什么东西都好吃!   “吃猪油渣!”   虽然苗老师涨了工资,但是老苗家还是很穷。   三个儿子上学结婚生孩子,盖房子,一屁股饥荒到现在还有几千块没还上。苗老师开了工资回来,赵香云本来想买点猪肉给孩子们解解馋,结果还是买了猪板油熬荤油。   好歹借点味儿,又吃长远一点。   柴火灶熬出来的猪油格外香一点,赵香云会挑肉,买的是个两百多斤的大猪的板油和肥膘,熬出的猪油雪白雪白的。那猪油渣趁着滚烫酥脆的时候沾一点自家的大酱,轻轻咬上一口,香掉牙!   给两个小的一人吃了几块,赵香云又怕俩孩子吃太油了不舒服,赶紧一人塞了一口酸菜心。自家腌制的酸菜水灵灵的,酸菜心生吃也使得,酸溜溜的开胃解腻。   “今天晚上蒸个鸡蛋羹,再做个酸菜炖冻豆腐,行不?妙妙还想吃啥?”   妙妙是个小馋猫,可是这小馋猫喉咙窄眼睛浅,吃着啥就想着啥。听见奶奶问,大声道:“想吃猪油渣!”   哟,这是没吃够啊!   赵香云笑眯眯又趁着猪油渣还酥脆,一人给塞了两块。   “小馋猫!出去玩吧,明儿礼拜天,叫你们老叔领你们去滑冰车!”   妙妙点点头,看小哥哥好像不太想出去的样子,自己又跑出去看雪人了。   今天是礼拜六,按说不放假。不过路上雪太厚了,实在不好走,学校和国企都会放得早一点。苗老师领着在小学上学的孙子孙女们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今天有猪油渣吃!”   丹丹也馋,不过她要保持着姐姐的样子,勉强跟妹妹寒暄了几句,这才追着弟弟跑进屋里去了。倒是李雪娇对什么猪油渣不屑一顾。   这家也太穷了!   要不是冲着未来的男主,打死她也不会往这家里头挤。   “妙妙啊,玩什么呢?”   李雪娇在老苗家观察了一段时间,怎么也没看出这个妙妙有什么特别的,甚至看起来还比别的小孩子要单纯一点。怎么看都是一团孩子气。   “捏个小雪人!”   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个格外漂亮的小姑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或许就是书里头没提到过?或者这个妙妙真的是“童子命”活不长,所以甚至在那本男频都市商战文里头连个姓名都没有?   毕竟,书里头连男主具体什么时候被苗老师帮助都没说过,带着书穿进来的李雪娇也只知道是这两年罢了。   现在男主应该才九岁,被酗酒的父亲殴打得伤痕累累,腿有点跛,耳朵也有一只是聋的。人人看着他可怜,可是却没人知道,这个穷小子以后能够一跃成为首富!   看着妙妙傻乎乎地蹲在地上捏雪人,李雪娇撇了撇嘴,简直白瞎了那张脸了。   这一大家子真是又穷又没意思!不过,只要熬到苗老师把那个男主带回来就行了!   她知道男主最讨厌别人看他的跛脚,最讨厌别人在他聋了的右耳那边说话,她会好好地用自己温柔感化他的。只要成功抱上男主的大腿,将来要什么有什么。   这可是一本难得不开后宫的男频文啊!   妙妙感觉李雪娇在自己背后站了半天没动,她扬起小脸,疑惑地看着这个有点奇怪的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管干什么的时候,都能看见这个姐姐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她。刚刚问她干什么的语气也很奇怪……   看着妙妙仰头看自己,李雪娇嗤笑了一声,进屋了。   看起来,她只要在老苗家顺顺利利地等到苗老是把男主带回来就行了。这一个个的,看起来压根不会有任何阻碍啊。   这会儿,饭菜也快做好了,王秀琴从屋子里头出来,一把抱起来地上的妙妙。   “妙妙吃饭啦!”   今天的晚饭香得很!   大米饭、黏豆包,酸菜炖冻豆腐,里面还加了今天炸出来的猪油渣,又滑又嫩的鸡蛋羹滴了香油和酱油,顶上还堆着一小撮虾米。带壳炒的花生剥开,和炒花生米又是不同的香味。   明天都不用上班上学,吃完饭了,几个孩子都坐在炕头,一溜小脚丫塞进被褥底下,听奶奶讲故事。   爷爷自以为隐蔽地卷了根烟,偷摸跑到旱厕里头抽,抽完回来还自以为天衣无缝,熏得几个孙子孙女都悄悄地捏了鼻子。   苗家老大是个大嘴巴:“我刚刚上厕所,我还寻思呢,这厕所里头咋有点亮呢!一道红光搁里头,仔细一瞅,原来我爹又偷摸抽烟!”   苗老师尴尬地看了一眼炕上不动声色的赵香云,瞪了完全没察觉的老大一眼。老大媳妇翻了个白眼,老三媳妇跟老三嘀嘀咕咕半天,看着老三一点反应没有,使劲儿捶了他一下,倒把自己手硌生疼。   赵香云已经放弃叫老头子戒烟了,正看见儿媳妇捶儿子,心里头不大痛快。   “老三啊,你过来。”   听见亲妈叫,老三倒是立马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老三媳妇还搁那捶呢,一下差点没趴地上。   赵香云眯了眯眼睛:“老三啊,我听说小河沟那边冻上了,冻得杠杠的。明儿你把咱家那冰车子找出来,领几个孩子去玩玩。”   老苗家没电视,收音机又叫赵香云给搬到王秀琴那屋里去了,几个孩子没什么娱乐,听着明天要去滑冰车,个个乐得在炕上蹦。赵香云赶紧拦着:“明天上外头蹦去,可别把我炕蹦塌了!”   老三一向听亲妈的话,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冰车子从煤棚里翻出来了。   这冰车挺精致的,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小时候老大老三俩人可没少因为这打架。老三摸着用来划冰车的冰杖,想起来当年他二哥总是让着他,看着驰驰的目光不由得就缥缈了几分。   “驰驰玩不玩冰车?”   自打找到了音乐这个出口,苗星驰现在已经不会经常烦躁了,也能有来有回地跟大人说几句话。只不过,他说话常常直愣愣地。   “不好玩。”   老三也不恼,这孩子现在知道说话就行,可比以前不说话叫人放心多了!   “行了,都谁去玩?”   老大家的丹丹姐弟俩都去,妙妙也要去。李雪娇本来不想去,不过她可不想在家帮着李福蓉看孩子,也学着小孩儿似的举手报了名。   今儿早饭是小米粥跟蒸地瓜,土豆插丝焯一遍,加糖加醋加辣椒油加盐拌一下,酸甜辣,贼下饭!   别看农家粗茶淡饭,只要奶奶用心做,总能叫几个小的吃得眉开眼笑的。   “一会儿谁也不许乱跑!都跟着你们老叔去!把你爷爷削的冰嘎也带上,你们老叔打小儿就会抽那玩意儿,能抽出花来!”   丹丹一直都有大姐姐的样子,路上一直拉着妙妙。妙妙也喜欢跟丹丹姐姐一起玩,两个人头上别了一模一样的发卡,手拉着手跟在老叔后头。   哪个女孩小时候不喜欢比自己大的小姐姐领着玩呢?   李雪娇在一边看着两个小姑娘,噘着嘴一副不想混进去的样子,倒是苗老大家的儿子喜欢凑在她身边。丹丹牵着妙妙,回头看见李雪娇一副不想搭理自己弟弟的样子,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苗星俊!你给我过来!”   苗星俊委屈巴巴地跟过去。他可不敢不听他姐姐的,家里头连爸爸都要让着姐姐呢!   老三在前头走,他也刚有孩子,看着几个小的觉得头都大了。好不容易到了上冻的小河沟旁边,他把冰车放好,看着几个侄子侄女。   “来排队!按大小个,小的先上来!”   妙妙年纪最小、个子也最小,她两只大眼睛亮闪闪地站在了第一名,后面是苗星俊。李雪娇暗地里翻着白眼,不情不愿地站在了苗星俊的后头。   苗星俊今年九岁,比李雪娇大一岁,不过男孩子个头窜得晚,他比李雪娇矮了有一巴掌。   丹丹目光炯炯地站在最后,端出一副老大的样子。   “来,妙妙来坐上来。”   妙妙第一个上了冰车,她人小,自己滑不动,老三就拿了绳子拴在冰车前头,自己拉着她转了好几圈。   人拉着冰车跑不太快,毕竟是在冰上不是在平地上。不过,就是这样,妙妙也高兴得不得了,要不是老三怕她冻着、拿围巾围得只露出眼睛来,这小东西就要尖叫出来了!   老三瞧她高兴的样子,心里头也高兴。这小姑娘一派天真,让人看着就舒坦。不过他向来话少,只是摸了摸妙妙的头、抱她到岸边上,就叫苗星俊来玩了。   “老叔!我自己划,我会整!”   去年苗星俊就来玩过,他爸可没老叔这么勤快、能拉着几个孩子跑。苗老大是直接把冰杖给孩子,叫他们自己滑着玩去,苗星俊自己划得还不错。   他从老叔手里头接过冰杖,划得嗖嗖地快。不过,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平衡,摔了个大屁股墩。   丹丹和老三都跑过去了,李雪娇原地装了装样子,看着紧张得蹦起来的妙妙。妙妙今天被奶奶套了厚棉裤,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不敢上冰怕摔,只能在岸边着急。   “跟个笨企鹅似的……”   李雪娇看着她那张小脸,心里头有点妒忌。她想伸手去使劲儿掐她一把,却看见一个人影猫着腰朝这边小跑过来。   是刘老六!   李雪娇心里一动,也跟着往前头跑了几步,装作去看苗星俊的样子,把妙妙一个人留在了岸边上。   不能怪她心狠,只能怪妙妙长得太好看、太让她不放心了! 第14章   刘老六在背地里头猫半天了。   他早就动了心思想要把妙妙抢回去,今天早上一大早瞧见苗老三领着孩子出来,他就悄悄跟上来了。   小河沟两边有不少柳树,还有一座石头桥。刘老六躲在石头桥旁边,看着几个人暂时都没注意到妙妙,赶紧往那边跑。   他要趁着这帮人发现之前,赶紧把妙妙抱走!   刘老六还担心李雪娇叫唤,结果他一看,这小姑娘自己转过身去了。他赶紧跑过去一把捂住妙妙的嘴,想了想不保险,又从后头给了李雪娇一脚。   小河沟的岸边有个地方冻得不太实在,刘老六自己之前差点踩进去。他这一脚正好把李雪娇踢了进去。   刘老六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他把这小姑娘再踢进去那冰窟窿,虽然水只没腰深,但也够拖延一会儿了。等到苗老三把这几个孩子都弄出来,谁也发现不了他什么时候抱走了妙妙!   李雪娇正为自己轻描淡写的行为在心里头叫好呢。   她自己一根手指头没动,就是转了个身,就让刘老六把妙妙抱走了。等会儿苗老三问起来的时候,她装不知道尖叫就行了。   可还没等她开始高兴,就突然觉得有人从后面一脚踹上了她的背心,李雪娇踉跄了两步,一下子就踩到冰窟窿里去了!   这下,她不尖叫也不行了。   “阿——”   连救命都喊不出来,李雪娇就被这大冬天里头寒彻骨的河水激得浑身剧烈颤抖。刘老六已经抱着拼命挣扎的妙妙又猫到了石头桥后头,他满意地瞅了瞅小河沟上乱成一团,抱着妙妙往另一头跑过去了。   他早就在下屯看好了地方,有个废弃很久的石头房,把妙妙暂且放在那,他回家再取了签子试试!   马寡妇那败家娘们儿,把他辛辛苦苦挣的钱都败了。这回他把这财神娃娃弄回来,回头就把那娘们儿休了,领着妙妙换个地方,到时候有钱了娶个漂亮的生个自己的亲儿子。   被这想法刺激得双眼发红,刘老六抱着个小孩跑得比平常还快。他一边跑,一边吭哧气喘地跟妙妙说话。   “乖闺女……乖闺女!以后干爸再也不会不要你了,你老老实实给干爸算卦!”   他跑不动了,站在原地喘息,手上松开了一点妙妙:“你跟干爸说,你在老苗家干啥好事了,让他家那么旺?”   妙妙害怕极了!   她好怕再被刘老六每天关在小屋子里头,只能吃冰冷难吃的饭菜,只有在摸签子的时候才能见到人。   过去她不知道那样是受苦,从小被关起来的妙妙以为全天下所有人都是被关在小房间里。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她不想回去!   刘老六的手刚刚松开,就感觉手被这丫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哎哟你这小兔崽子!”   刘老六的虎口被一口咬出了血,要是按照他以往的脾气,早就一巴掌上去了。   可是,这会儿他还舍不得打这财神娃娃。他想了很久,为啥妙妙在自个家不灵、跑到老苗家就灵验了。到最后,他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天他打了这孩子一巴掌,他的签子就再也没灵验过!   “你是叫老苗家忽悠住了,”刘老六把生气咽回去,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干爸不生气!”   他这回不哄着妙妙说话了,横竖这地方已经要出榆树沟了。这么大点儿个小孩,还能自己跑回去咋的?哭两声也不怕,他马上就到地方了。   妙妙没哭!   从小被刘老六关起来,她不是普通的娇气小孩子。虽然一直被关起来她懂得少,可是她知道,如果不想回去继续被关起来,她就得跑回老苗家。   她想妈妈和奶奶,她想好不容易能说话了的小哥哥,还有把她从老刘家救出去的爷爷!   她努力地看着周围的地形,看着天上飞过去的喜鹊,看着路边的大树和各种颜色的小房子。   爷爷和妈妈都领着她出去玩过,她隐隐约约能记住这是哪里!   从这条路走出去就是公路,就是她坐过大滑梯的公园。   刘老六有点累了,他也是五十的人了,哪里还抱得动妙妙?干脆直接把小孩儿头朝下扛在了肩膀头上。   妙妙被头朝下的扛起来,肚子正好怼在刘老六的肩膀上,晃晃悠悠得她好不舒服呀。她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哭出来。   她有点怕。   可是,比起被刘老六抓走,妙妙更怕自己永远看不见妈妈和爷爷奶奶了。   妙妙努力伸出手,一只手扶住刘老六的后背,一只手把头上的弹簧小发卡用力地揪下来。   老苗家的老母鸡总是到处乱下蛋,白天的时候,妙妙就跟着奶奶一起找鸡蛋。看着地上的小竹叶,奶奶教给她,那是母鸡的爪印,跟着母鸡的爪印就能找到它们偷偷下的蛋了!   她要给妈妈留小竹叶!让妈妈赶紧找到她!   弹簧小发卡上面的塑料球亮晶晶的,丢在雪地上反射着太阳光,特别刺眼。妙妙用自己的一只手把小发卡都揪下来,扯掉了好几根头发,疼得她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妈妈,你一定要看见我的小发卡呀!   妙妙好害怕呀!   她把头上的小发卡全揪了下来,一路丢在了地上,又害怕又疼,肚子还被刘老六的肩膀顶得难受。   刘老六听着妙妙抽抽噎噎地哭出来,感觉有点解气。   这兔崽子刚刚咬他咬得也太狠了,得去诊所瞅瞅才行。   “哭啥哭,你放心,只要你以后老老实实地给老子抽签子赚钱,到时候你还是干爸的好闺女。”   前面就是他找好的地方,他先把妙妙关在这,自己回村里头去把钱拿上,抱着孩子直接换地方。   马寡妇那臭娘们儿,以后他有钱了再回来收拾她!   这破房子看起来应该是个仓库。石头砌的墙,窗户是铁栏杆,屋里头什么家具也没有,倒是有厚厚的灰烬,看起来像是有人在这里烧过什么东西。   刘老六干脆利落地把妙妙推了进去,又在外头把门闩上——关小孩这事儿他做了好几年了,可太熟练了。   “乖,干爸晚上就来接你。”   妙妙被关在屋子里头,听着外头刘老六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哭得没力气了,这里头又冷,想叫也叫不出来。   她想坐在地上,又想起来妈妈反复告诫过她的话:女孩子不能着凉,不能直接坐在地上。   可是这屋子里头,只有一堆灰烬呀,她总不能坐在灰堆上。   妙妙走过去踢了踢那一堆灰,发现这堆灰底下是许多没有烧完的纸。她还不认识字呢,看不出是什么纸,只是赶紧把那些没烧完的纸捡出来,铺在地上,再小心翼翼地坐上去。   她坐好了,把小手缩回到袖子里,眼巴巴地看着石头屋唯一的窗户。   妈妈,你可要快点来救妙妙啊! 第15章   小河沟上,苗老三忙活坏了。   苗星俊不光是摔了个屁股墩,还把鼻子磕得哇哇冒血,好容易把这孩子处理完,那边李雪娇又掉冰窟窿里了!   还是丹丹第一个发现妹妹不见了。   “老叔!妙妙不见了!”   苗老三刚把李雪娇从冰窟窿里薅出来,看这孩子冻得哆哆嗦嗦的,又听见那边丹丹叫,这才发现,刚刚还好好站在岸上的妙妙不见了!   “妙妙!妙妙!”   丹丹着急,已经先窜上岸去到处看了。苗老三愁死了,这咋整的,一趟带了四个孩子出来,仨出事儿了!   “你咋掉这里头了?不说别往那边去吗?”   他有点奇怪,这冰窟窿在歪脖子树下头的草稞子里,上头还都是淤泥,谁没事儿往那边走?   “我……好冷啊……”   李雪娇觉得自己快冻成冰棍了!   现在可是十二月,哪怕小河沟的水不太深,掉进去也够她受的。这河水到刘老六的腰,但是李雪娇掉进去可几乎整个把她没过去了!   苗老三皱紧了眉头。他顾不上纠结这个问题,又问李雪娇:“你刚刚看见妙妙上哪去没?你俩不是一起在岸边站着的吗?你掉进去了,妙妙呢?”   他又看了一眼那冰窟窿,生怕妙妙也是跟着她一起掉进去了。   李雪娇冻得上下牙咯咯地嗑着,冻得她快失去理智了!苗老三还一直揪住她问。   “我不知道,我叫人踹了一脚就进去了,啥也没看着。”   苗老三看了一眼李雪娇后背上,的确是有个脚印子。他也只能抱起来这孩子,领着丹丹和苗星俊尽快回家。   得赶紧回家找人才行!   李雪娇快要冻死了,她觉得自己的脚趾都要掉了。她以为自己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一让,就能让人把妙妙抱走,可是却没想到,那个刘老六居然还给了她一脚。   她冻得脸色青白青白的,在心里不停地咒骂着。   苗老三一路小跑着回去,把这孩子交给李福蓉,就赶紧去找亲妈了。   “你说啥?妙妙不见了?”   赵香云正在检查家里头的酱块子,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妙妙咋还能没?你看见啥没?”   王秀琴比赵香云还着急,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小河沟那边看个究竟。   虽然才收养了两个月,可是这么乖的孩子谁不喜欢?咋跟着老三去玩个冰车还能丢了?   “我去看看!”   赵香云一把拉住王秀琴:“你现在去看有啥用?这孩子丢了,肯定是叫人抱走了,现在先别管到底咋回事了,赶紧找人去找!咱家妙妙多乖,肯定不是跑丢了!”   老三干活利索,心也细。要是那边还有啥线索,他肯定不会漏掉的。   村里头以前也丢过几个孩子,只有一个找回来了,就是第一时间发动了全村的人去找的!   赵香云把手里的东西撂下:“几个孩子都在家待着,老三家的看孩子!剩下的人都出去,村里头挨个叫,请大家帮忙找孩子!”   虽然平时村里头这些人也好互相拌个嘴、打个架,但是孩子丢了这样的事儿,肯定是要全村出动都去找的。   趁着现在天还没黑,赶紧找!那些人贩子最是滑溜,如果不快点,说不定就跑了。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孩子丢了,那可真就是大海捞针一样。   关键时刻,赵香云总是能够镇住场子的,在她的指挥下,家里头人立刻都出动了!   附近几家都出动了,大家顾不上说啥,分头往几个方向跑,一路上边找边通知,往几个方向走。   王秀琴急得腿都软了!   她想起来当初妙妙刚来的时候,苗老师说过,如果他不把妙妙带回来,说不定妙妙就叫那皮王八抱走了……   想到这,她鬼使神差地就决定往下屯那边去看。   丹丹自责得很。她是大姐姐,怎么能光看着弟弟,把妙妙和那个李雪娇留在岸边上呢。她看着婶婶撒丫子往那边跑,赶紧一路跟上去。   王秀琴心里头着急,万一那人贩子抱了妙妙就往哪一躲,她到哪去找去?   她早上咋能就放心让老三自己领着四个孩子出去呢!   难道真是她命硬?克了丈夫儿子,现在把这娇滴滴的小闺女也给搞没了……   “婶婶!婶婶!”   丹丹眼睛尖,一眼就看见地上有妙妙的小发卡,她尖叫着抓着王秀琴的袖子:“婶婶!是妹妹的发卡!”   王秀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去,从地上抓起来发卡,可不就是妙妙的小发卡?她扯着嗓子喊起来。   “老三!大民!李二哥!”   村民们找孩子没啥经验,也只能像是找丢了的兔子一样漫山遍野地大撒网,一人一个方向走出去。   这会儿王秀琴大喊起来,把自己周围能看见的人都喊过来了。   “这个发卡,这是我闺女的发卡!”她双手有点颤抖地抓着发卡举起来,“麻烦大伙儿了,咱从这往几个方向找,就找这个发卡!”   这小发卡是弹簧做的,虽然好看,可是很容易缠到头发。夹到头上挺容易,摘下来可得慢慢摘才行,不然挂到头发就下不来。   发卡上还缠着一绺头发,一看就是故意扯下来的!人贩子闲着没事干扯小孩子头发做什么?一定是妙妙自己抓下来的。   要不是想着一定要找到闺女,王秀琴就要站在原地哭出来了!   她的聪明小闺女,是她没照顾好孩子,才逼得孩子自己扯发卡自己想办法。   她们家小妙妙今年才六岁啊……这发卡缠着一绺头发拽下来,得多疼啊!   王秀琴逼着自己把眼泪咽回去,跟大家伙分成几个方向,努力找着地上的小发卡。   “这边!这边有个卡子!”   一帮人一股脑跑过去,再从那边继续找。   “这边还有!往这边走,这是往下屯去的路!”   一群大人跑得脑袋上都热气腾腾地冒着白气,沿着一个又一个小发卡一路往下屯那边跑过去。   李二哥安慰着王秀琴:“秀琴呐,你别担心!这娃聪明,太聪明了!肯定没事!”   那小姑娘他见过,长得别提多好看了,乖乖巧巧的也不闹。那么点的小姑娘,咋就这么聪明呢?   要不是她留下这发卡,人贩子抱着孩子一藏,谁能找得着?这些年村里头丢的孩子,可就只找着一个!   老三跑得最快,他心里头特别自责,咋带个孩子出来玩还能整出这么多事儿?   如果这次把孩子丢了,他咋对得起他二嫂、咋对得起他二哥?   老三跑得快,眼睛又尖,一行人捡了七八个发卡,很快就到了下屯旁边的石头山这。   “没了,妙妙脑袋上一共也就戴了这些发卡。”   王秀琴心里头又有点急:“这人贩子咋还抱着孩子往山上跑呢?咋不往外头公路上去?”   “这有脚印,往山上追!”   在榆树沟和外头大路上的时候,刘老六还是挺小心的,尽量踩着路和石头走,不要留下脚印给人追踪。   可是,都一路到了下屯旁边的石头山上,他就放松警惕了。   一般人发现孩子丢了都是往道上追,哪有能往山上找的?妙妙又不是那皮小子,没人会觉得她往山上跑。   可是,他万万没料到,妙妙居然真的靠着小发卡一路把人引到石头山脚下来了!   在白雪皑皑的地上,刘老六的两行脚印,就像是黑夜里头的篝火那么显眼。   一群人都顾不上休息,老三跑得把棉袄都解开了,满头都是汗!   山上雪很厚,大家都没穿上山的靴子,只能踩在脚印窝里头一路走上来,   踩着脚印一路上去,一行人很快就看见那间小小的石头屋。那一行脚印正是一路到了石头屋门口,又从石头屋门口重新下山。   王秀琴再也忍不住了,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妙妙!妙妙!妈来找你了,妙妙!”   妙妙在石头屋里头,已经迷迷糊糊的了。   山上的气温比山下还要冷,幸好有几只喜鹊从窗子挤进来,依偎在她身上。   妙妙把小脸贴在喜鹊身上,不知不觉快要睡着了。   梦里头,她梦见妈妈来找到她了,紧紧地搂住她,她的脸紧紧地贴在妈妈胸前的长发上。   可是,从梦里头醒来,她发现自己还是在冰冷的石头屋里头,脸上贴着的黑色毛发不是妈妈的头发,而是喜鹊光滑的羽毛。   就在她失望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外面真的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妈妈!”   几只喜鹊都扑棱棱地从她身上飞起来,沿着屋顶的一个破洞飞了出去,妙妙坐在原地腿都麻了,一时间站不起来。   刚刚那声音是真的吗?还是她梦中的幻觉?   看见脚印在石头屋前消失,王秀琴觉得自己身体里一下爆发出无穷的力量来,她跑得队伍最前头,满脸都是眼泪地去开那石头屋上的门闩。   她知道妙妙最怕被关起来了!   妙妙刚到老苗家的时候,王秀琴每天搂着她睡,知道她总是做噩梦惊醒。问她梦见什么,她就说梦见又回到刘老六家被关了起来。   在这连点人声都没有的大山上,被关进这么冰冷的石头屋里头,那孩子得多害怕啊!   王秀琴两下拔掉门闩丢在一边,一把推开门,就看见妙妙抱紧了膝盖坐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眼睛哭得肿了,往门外看过来。   她的小闺女受苦了!   “妈妈,你真的找到我了!”   妙妙想要站起来,可是两只脚又痛又麻,刚要起来就扑通坐了回去。   王秀琴站都站不住了!   她之前一直跟着几个男人一起往山上跑,比谁跑得都快,可是这会儿见着她亲亲的小闺女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突然就整个人一阵后怕。   要是早上丹丹没给妙妙别了满头发卡,要是妙妙没有这么聪明,要是她往另一个方向找过去了没人能认出来她的发卡……   她一个踉跄差点倒下去,连手带脚往妙妙那爬过去,一把搂住她可怜的小闺女。   “妙妙不怕!妈妈来了!”   她一下子泣不成声:“妙妙别怕,妈妈来了……妈妈来了……”   王秀琴感觉到一只冰凉冰凉的小手摸到她的脸上:“乖妈妈,不哭……”   妙妙还记得,上次给妈妈吃了柿饼,妈妈就不哭了!可是她现在没有柿饼了。   她的害怕一下子爆发出来了,紧紧地搂住王秀琴的脖子:“妈妈!妈妈你终于来了!”   她真的好害怕啊!不光是害怕被关在这间又冷又小的石头屋子里,还害怕从此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妙妙不想被刘老六带走,她想在老苗家,和大家一起开心地生活。   “不怕不怕,乖宝……是妈没看好你……”   看着王秀琴情绪稍微平复下来了,跟着找人的几个乡亲七嘴八舌地劝起来。   “秀琴呐你可别哭了,这屋里头多冷啊,赶紧抱孩子回家,给喝点姜糖水放热炕上焐焐!”   “你别哭了,这孩子找回来了这是好事儿!你再哭别把孩子再吓着。”   “是啊,这孩子多好啊,聪明!从来都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小孩儿,秀琴你有这么个聪明闺女,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赶紧给孩子擦擦脸,别皴了!”   王秀琴这会儿镇定下来了,胳膊腿儿也有劲儿了。她把妙妙抱起来,从兜里头掏出来手帕,仔仔细细地把她的脸抹干净,从阴森森的石头屋里头出来。   “谢谢了!等我把这孩子抱回去,到时候挨个上门谢谢!”   “嫂子,你别说这些了,赶紧把孩子抱回去暖和暖和。”   苗老三也一直捏了一把汗,现在才放下心来。要是这孩子在他手上丢了,他可原谅不了自个儿!   王秀琴抱着妙妙往出走了两步,看见几个帮忙的乡亲都没走,有点诧异地转身问:“老三,李二哥,你们不下山了?”   苗老三比王秀琴先镇定下来:“嫂子,你下山的时候踩着这行脚印,别走出去。孩子咱是救出来了,你可别忘了,那偷孩子的人还会回来呢!”   他转头看着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相亲:“大民,李二哥,一会儿你俩陪我在这石头屋子里等那狗篮子!”   “小王,一会儿你帮忙最后走,把这门原样从外头闩上,再拿东西把门口的脚印扫一扫盖一盖,别叫那狗篮子看出来!”   几个人都领悟了苗老三的意思,摩拳擦掌地准备好好招待那狗篮子一顿。   王秀琴有心想看看,可是抱在坏里头的妙妙又冷又怕,她得先抱着孩子回去。小王看着几个彪形大汉进了石头屋,在外头把门闩好了,还出声指导。   “你们几个往旮旯躲一下,对!对……往里头点,对!就这!”   “等下可不能叫那畜生看见,给他两下狠的!”   王秀琴看着小王把门闩上,又仔细地伪装着四周的雪地,恨不得趴在地上把几个脚印子都复原了。   苗老三还在里头保证:“嫂子,你放心!不管这傻逼是谁,我肯定把他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妙妙这会儿已经累得在妈妈怀里头睡着了,王秀琴把围巾接下来,把妙妙包得严严实实的,跟小王一起下山了。   而刘老六,也已经回家把那签筒和钱都取了出来。   他怕碰见熟人,又要躲着马寡妇,东躲西藏地来到石头山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昨天特地哄着马寡妇,把家里头的肥猪都卖了,准备卷着钱直接跑路。   刘老六一路往山上爬,似乎已经看到自己重新把这财神娃娃找回来、重新变成了受人尊敬的刘大仙儿!   一路哼哼唧唧地爬到了山上,走到石头屋前面,他看着手上纱布缠得进紧紧的伤口,嘿嘿一笑。   在山上冻了这小半天,这丫头估计得老实了吧?都是在老苗家学坏了,居然还会反抗了!   “嘿嘿,妙妙啊,想干爸没有?”   苗老三和两个大老爷们儿在这山上冻了也小半天了。虽然他们几个身子壮也穿得多,但是早就憋出来了一肚子火气!   这会儿听见门外这贱嗖嗖的声音居然是刘老六?   刘老六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将迎接自己的是什么遭遇,他趴门缝瞅了瞅,嘿嘿一笑,把那门打开了。   “小妙妙?干爸来了!” 第16章   在刘老六的想象中, 自己打开石头屋第一眼,应该看到的是可怜兮兮蜷缩在地上的、终于听话的财神娃娃。   绝对不应该像是现在这样, 一开门直接看见三个壮汉!   “这啥啊……”   他的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被苗老三迎面一把薅住了脖领子,一拳正打在他的鼻子上!   刘老六觉得鼻子一阵酸痛, 嘴巴里头全是铁锈味,一股热流顺着鼻子往下流……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肋下又是一拳!还有人往他的腿弯上踢了一脚,让这老小子不得不跪了下来。   不光是苗老三,连留在这帮忙的大民和李二哥都气坏了!   刚刚几个人在这屋里头待着聊天,苗老三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这刘老六当初说不要妙妙就不要, 还要把孩子送到皮王八那去。   好不容易孩子被苗老师领养了,现在又跑去偷孩子?   尤其是刚刚听见他那几句贱嗖嗖的话, 谁听着不想给他来两下?这大冷天把六岁小姑娘扔到这石头房子里头半天,还说话那么贱?   这人是个畜生啊!   “我是你爸爸!”   刘老六还没反应过怎么回事呢, 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揍了个七荤八素。苗老三恨极了他把小侄女放在这石头房子里头挨冻,还把他的棉袄脱下来绑住手,叫他也尝一尝受冻的滋味!   “老三,行了,接下来咋整?”   “送派出所去,这可是拐卖儿童!”   刘老六的嘴巴被苗老三拿地上的纸给团成团塞住了, 李二哥看了有点奇怪:“这地方哪来这么多没烧着的纸啊?”   石头屋里黑,他拿了几张纸出去一看,居然是没拆封的信。只不过上面的邮票被撕了下去, 只留下半个邮戳。   “老三,大民,你们快看!”   榆树沟和附近几个屯子一直共用同一个邮差,很久之前就有人说老是丢信,可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只能罢了。没想到,居然在这找到了这么多没开封的信!   “估计是偷邮票的!偷完了邮票,怕人家家属问,就把这些信都放这烧。”   几个人又去灰堆里扒拉了一下,把没烧掉的信件都整理出来,一人一堆抱着下山了。   刘老六身上青一块肿一块,上身只穿着秋衣走在前头,走得慢了还要挨骂。   路上有人见了问,听说这老小子是偷了苗老师家的孩子,甚至还要上来再给两下。   谁不恨偷孩子的坏蛋?   苗老三亲自把这孩子送去派出所,民警看见刘老六可怜兮兮的样子,本来还要问问咋回事,听说这老小子不但偷孩子,还把小孩儿关到山上石头房子里不给吃不给喝,顿时不打算问了。   “民警同志,那妙妙是我干闺女啊!”   苗老三一脸厌恶:“什么干闺女?那是我二哥家的闺女,户口本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大名苗妙!”   给妙妙取完了大名之后,苗老师就把手续给办了。他怕的就是刘老六把孩子抢回去,正好有个学生在派出所负责户籍,跑了两天才把妙妙的户口办下来。   民警又听了大民和李二哥的证词,上下打量了刘老六一眼。   “行,那就一会儿把笔录做了吧,”他喊一边的同事,“把这人带进去。”   几人横竖也来了,又顺带报案说发现了一大堆信件。这些信件看邮戳都是一年内的,要通过派出所还给人家才好。   邮政工作人员私自毁弃邮件可是要判刑的,民警给几个人做了笔录,甚至还一人给倒了杯热水,叫几个人暖和暖和才松了出去。   “哥儿俩够意思!”   这一大天忙活下来,日头都偏西了,苗老三跟两个乡亲回村,一路上没口子地感谢。   “谢啥,咱可不是刘老六那狗篮子,你家那小侄女,谁看着不稀罕?”   “就是,那么聪明的孩子,咱可头一次见着。而且这运气也好,要不是她扒拉那灰堆,能发现那老些丢了的信?”   帮忙找孩子的乡亲们都回了家,谁提起来这事儿不啧啧称奇?   六岁的小姑娘,聪明到知道自己把发卡丢下来做线索。就算是不说这聪明劲儿,一般的小孩儿能这么镇定?早就哭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这孩子能被找回来,聪明、勇敢、运气,那可是缺一不可。   不过,外人是啧啧称奇,家里人却是深深地后怕。   王秀琴一路把妙妙从山上抱下来,半路去迎她的赵香云要接手,她都不干。   她也后怕,她得抱着这孩子才能安心!   妙妙就刚开始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一下,这会儿一路走回到村子里头,看着那棵高高的大榆树,妙妙安心多了!   她伸出手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脖子,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   “妈妈!”   “哎,乖宝,妈妈在呢。”   赵香云在旁边也赶紧答应:“妙妙啊,奶奶也搁这呢!咱不怕!”   王秀琴伸手摩挲着妙妙的后背,俩人一路把妙妙带回家,把她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   奶奶心疼妙妙,怕她吓丢了魂,按照农村的老方法,去找了张旧信封,把上面盖着邮戳的邮票揭下来,在炕沿下头烧了。一边烧,一边喊着妙妙的大名。   “苗妙回来!”   妙妙看着奶奶的动作,新奇有趣渐渐取代了心里头的害怕:“奶奶,我回来了!”   苗老师一向不喜欢这些封建迷信,他毕竟当了几十年老师。不过,今天他破天荒地也跟着赵香云一起叫了两声,听见妙妙自己说回来了,这才放心。   “乖宝,想吃啥不?”   妙妙饿坏啦!她想了想,想吃热乎乎的东西。   “爷爷,我想吃热乎乎的东西。”   赵香云路上听王秀琴说了,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在山上的石头屋待了那么久,可不是冻坏了!   “妙妙乖,奶奶去给你做疙瘩汤吃!”   白菜心细细切成丝,猪油渣剁碎炒香,还卧了个荷包蛋。奶奶怕妙妙嗓子眼细,把面疙瘩都搅得小小的,炖得柔腻香滑,出锅的时候洒了一层细细的葱花。   妙妙在炕头上焐出了汗,在炕桌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疙瘩汤。家里头的人都围着她看,弄得她有点不好意思。   她看着奶奶叠好刚刚的信封准备收起来,突然出声:“石头屋子里有好多这个……”   “信封?”   妙妙点点头,吃到一块切碎的猪油渣,香得她把眼睛都眯起来了。   院门口大公鸡突然叫了起来,赵香云掀了门帘去看,不大会儿就领着苗老三进来了。   苗老三看见妙妙在炕上吃东西,气得不行:“刘老六那老小子搞的鬼,我跟大民他们给送到派出所去了!”   “送派出所去了就行,”苗老师知道最近国家快要搞第三次严打了,而且人贩子一向都是重罪,刘老六这次肯定要蹲号子了,“嘘……秀琴,先叫孩子在这屋睡吧。”   只吃了半碗热乎乎的疙瘩汤,妙妙就坐在炕桌边睡着啦。   这回,她真的靠在妈妈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家人都围在她的身边,丹丹姐姐还把娃娃塞在了她手边。   大人们都蹑手蹑脚地出去了,苗老三在外屋比比划划地给大家讲他们几个是怎么揍刘老六那个瘪犊子的。   “大伙儿都说,从来没见过咱家妙妙这么聪明的小孩儿。才多大啊,就知道自己把发卡揪下来给大伙儿领路!”   王秀琴没出去,她仍然在炕头搂着妙妙,手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看着妙妙偶尔在睡梦中蹙眉,就赶紧加快几下,拍得她舒展了眉头、拍得她重新进入梦乡。   赵香云做的疙瘩汤也给李雪娇送了一份,毕竟也是小孩子,大冷天的掉到冰窟窿里头,可冻得够呛。   老三媳妇见婆婆只给侄女做了一份,有点不乐意,也不敢说什么。   李雪娇从赵香云手里头接过疙瘩汤,哆哆嗦嗦地端着,准备喝下去。这时候她可顾不上挑肥拣瘦嫌弃老苗家穷了,刚刚掉进冰窟窿里头那一下,可把她冻透心了!   这会儿李福蓉已经给她换了全身的衣服,又把炕烧热了,叫她在炕上捂着。可是她还是觉得从心里头往外发寒,身上被冰层磕到的地方也青紫了起来,动一动就钻心地痛。   要是按照她的本来脾气,这会儿早就闹到亲爹妈过来了!   可是,怕她爹妈把她领回去,李雪娇还不敢嚷嚷,只能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没事。   ——她还得在老苗家等到男主出现呢。   在炕上一直待了一个礼拜,李雪娇这感冒可才好了,身上也舒服了能下地了。她在炕上天天瞅着妙妙到处跑,心里头不由得有点嫉妒。   这小丫头咋一点苦都没吃到?   这些天还总有人来看妙妙,都听说老苗家这个新收养的小孙女是个宝贝疙瘩,又聪明又有福气。   老二和老三家住在同一间土房里头,李雪娇坐在炕上养病,塞了一耳朵隔壁别人夸妙妙的话。   幸好,后来赵香云不叫人来了。李雪娇高兴到一半,听着赵香云的话心里头更不舒服了。   赵香云哪是不想听人家夸妙妙?   “这小孩子再聪明再有福气也没有这么捧的,这些事儿以后咱家里头知道就行了,别往外说。她一个小孩儿叫人这么夸,折了福气咋整?等孩子好差不多了,秀琴你领她上庙里头拜拜。”   连一向不信这些封建迷信的苗老师也妥协了,咱家妙妙头上还有个“童子命”的说法呢。   人家都说童子命是天上的神仙童子下凡,以前不信,现在苗老师却有点半信半疑地。   “你说,妙妙会不会真是那个什么……”   “呸呸呸!”赵香云啐了几口,“别瞎说!那童子命都是体弱多病的,你看咱家妙妙多壮实?一点毛病没有!”   “对对对,是我瞎说,”叫赵香云怼了两句,苗老师倒放心了许多似的,“瞅瞅我这嘴!咱家这小孙女肯定能平平安安长大念书嫁人!”   赵香云白了老头子一眼,跟他说:“我瞅着那个李雪娇有点不对劲。”   “咋不对劲?”苗老师还以为李雪娇生病这几天太矫情了,他宽慰赵香云,“那小姑娘是有点矫情,咋的也是福蓉的侄女,小孩儿不闹就挺好了。”   赵香云把针在头发上蹭了蹭:“不是,我还是感觉不对劲。你说,她跟咱妙妙搁一块堆并排站着,那刘老六过去抱孩子,她是不是得回头瞅?”   “刘老六咋还能一脚踹到她后背上了呢?”   “许是害怕了想跑?”苗老师猜了一句,“你瞅她也冻够呛,这大冷天的掉河里头,没冻出毛病就不错了。平常再小大人,那也就是个孩崽子。”   赵香云琢磨着也对,她缝着缝着,突然听老头子不说话了。抬头看过去,正看见苗老师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你又有啥事儿?咋的,你是耗子我是大花猫啊?”   她可太熟悉苗老师这模样了:“又瞧着啥困难学生了?”   平心而论,她赵香云也不是那不能通融的人。她年轻时候那也是村里一枝花!还不是看上苗老师人好有学问?   虽然家里头是困难点,虽然总有人说老苗家越穷越念、越念越穷,但是等到最后饥荒还完老闺女也上大学了,他们家好日子在后头呢!   不说别的,老大和老大媳妇那可是双职工,村里头有几份?老头子现在转正了,到时候再晋个高级,工资不光越来越多,将来退休金也完全不用愁。   “就下屯那个老周家,你知道不?他家孩子天天挨打……”苗老师知道,自己虽然转正了,但是家里头还有不少饥荒呢,他就是想叫这孩子来家里吃顿饭补补课,“校长人好,我跟他说了,给那孩子把学杂费免了。后年就上中学了,到时候我看看找找人,能不能叫那孩子住校。”   “在让那孩子搁家住可不行!自打他妈跟人跑了之后,他爹天天喝大酒,喝完就回家打孩子!哪有那样的?之前把那孩子腿都打折了,走道一瘸一拐地!”   赵香云叹了口气:“行,那你有功夫领家来吃饭吧。一口热饭少不了他的。”   那孩子她也见过,看着挺高挺聪明个小孩儿,身上衣裳破破烂烂的。   “我看看能不能给收拾出两间厚衣裳,”赵香云叹了口气,“作孽哟……”   第二天晚上,苗老师就把周家小子带到家里头来了。   这孩子个头高,皮肤晒得黝黑,偏跟他妈妈一样长了一双桃花眼。高鼻薄唇,好看是好看,可站在那不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阴郁的气质。   苗老师笑得一贯慈祥和蔼:“周琦,你别见外哈,以后你就搁我这吃饭,吃完饭我给你补补数学,你爹那我说了,要是天晚了就不叫你回去了。”   “谢谢苗老师。”   周琦的话极少,也不拘谨也不客气。马上就元旦了,他没有棉衣,窝窝囊囊地裹了三件单衣,露出来的脖子上手上又红又肿的疤痕。   饶是这样,他身上也一丝一毫不自在都没有,窝窝囊囊的衣服里头,身板站得笔直。   听苗老师说完,周琦大大方方地扫了一圈院子里头:“苗老师,我能打柴火能下地,后天礼拜天,我上山打松树针。开春种地的时候我也过来帮忙。”   苗老师也帮助了许多孩子,紧张的有、拘谨的有,不识好歹的也有。可是像周琦这样大大方方地、甚至第一时间提出还人情的,却一个也没有。   “哎呀,用得着你干啥?”   赵香云怔忡了一下,感觉这孩子倒有点评书里头说的那个什么来着……宠辱不惊的那个劲儿!   她脾气硬,要是这孩子畏畏缩缩的,她反而不喜欢。赵香云一把扯过去周琦:“搁外头站着干啥?进屋,我给你找件厚衣裳!”   周琦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放在蹲在院子里跟大公鸡玩的妙妙身上。   这个小姑娘,他在梦里头见到过! 第17章   周琦恍惚了一下, 等到他想仔细看看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身边凑过来一只苍蝇。   李雪娇在炕上养了好几天, 今天终于觉得自己能下地了。才出来溜达一圈,一眼就看见苗老师带了个小帅哥回来!   她凑过来,再听见苗老师介绍说这小帅哥姓周, 就立刻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本书的主角,不就是叫周琦?   她没有白白在这老苗家吃了这么多的苦,可算是等到男主了!只要接下来能够博得这小帅哥的好感,她以后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在这个世界里享受了。   周琦今年十一,她今年八岁,这年龄差不也是正正好好的?   她摆好了姿势正要微笑上去问好, 就发现周琦皱着眉头冷淡地扫了她一眼,然后特地躲开她看了一眼妙妙。   只不过, 今天奶奶炒了好吃的黄豆豆,妙妙这会儿可没空看别人, 正给已经改名叫狗子的大公鸡喂黄豆吃呢!   刚来到老苗家的时候,家里头来了新的小哥哥小姐姐,妙妙也会好奇地凑上去看看。   不过,苗老师哪个礼拜不带几个学生回来吃饭?赵香云甚至都习惯晚饭要多做出一个孩子的量了,妙妙也对家里头进进出出的学生司空见惯了。   周琦看着那个因为穿得太厚以至于蹲不下去只能半蹲的背影,用力地看了两眼, 什么也看不出,这才跟着赵香云进了屋。   只留着李雪娇一个人在震惊。   怎么又是妙妙?   她咬牙切齿地凑过去,连笑容都装不出来了:“妙妙, 你认识刚刚那个男孩子吗?”   妙妙没搭理李雪娇。   她是又乖又听话,但是她不傻。   这个小姐姐平时总用一副瞧不起人的眼神打量她和丹丹姐姐,她才不要搭理她呢!   “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李雪娇连牙都要咬碎了!   那本书可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大的凭仗,可是为什么周琦会那么在意这个小傻子?   她的语气里面充满了狠毒,妙妙被她扭曲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过,也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妙妙看着越靠越近的李雪娇,本来搂着大公鸡的手迅速一松。   李雪娇自打来了老苗家也不怎么出房间,美其名曰看书学习,更别提帮忙干活了。家里头的大公鸡看她就和看外人差不多,要不是今天气急眼了,她根本不敢往这公鸡身边凑!   眼看着大公鸡飞起来要啄她,李雪娇爆发出了非同一般的爆发力,瞬间逃窜进了屋里头。   妙妙咯咯笑了两声,伸手摸了摸大公鸡的脖子。   她才不怕李雪娇呢!   李雪娇气得在屋里头跺脚,她非得去把鸡窝的栅栏弄松,让黄鼠狼把大公鸡咬死不可!   不管周琦是为什么会关注那个小丫头,她就不信了,她可是个成年人啊。还斗不过外面那个就知道跟公鸡玩的小丫头?   要不是那个刘老六太窝囊废,这小丫头早就不会在跟前碍眼了。   丹丹在屋里头可看见她凶妙妙了,这会儿看见她在这跺脚,丹丹走过来嗤笑一声:“你欺负小孩儿挺能耐啊,下次再叫我看见你欺负妙妙,我就把你辫子剪掉!”   在家里头丹丹是稳重靠谱的大姐姐,不过,在班级里头男孩子的眼中,丹丹可是女魔头!上一个说她名字像红毛丹的男孩子,被她一路追打到男厕所,上课才灰溜溜地跑出来。   李雪娇张口结舌地看着丹丹出去拉着妙妙回屋,这小姑娘咋比她还不讲理?难道她欺负自己就不算欺负小孩?她也是个八岁小孩的身子啊!   周琦在屋子里头换上了赵香云找给他的棉袄,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他听着外头小丫头咯咯的笑声,一边回答着赵香云的问题,却一直也没等着那小丫头进来。   “唉,这可怜孩子,”赵香云有点可怜他,“今儿挺冷的,别回去了,你就搁这屋住下吧。”   赵香云和苗老师俩人住在东屋,三米宽的炕再睡一个大小伙子尽够的。   周琦摇摇头:“我得回去告诉他一声。”   自打上次他爹盛怒之下把他的腿打断,周琦就再也不肯叫那个男人爹了。   他虽然恨过丢下他自己走了的亲妈,但是有时候想想,或许换成是他,也不会在这个只会喝酒打人的废物身边过一辈子吧?   赵香云叹了口气:“去吧去吧。”   这小子的脾气,倒是跟她家老二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周琦没多说话,他向来不喜欢说感谢的话。   但是谁是真心对他好,谁是惦记他算计他,他心里头都明镜一样。   他从老苗家堂屋出来,还听见那个小丫头嫩嫩的嗓子在给人东拉西扯地讲故事,一会儿大公鸡一会儿小喜鹊。   腊月里的北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是冷气,哪怕穿上了棉衣服,也叫人冻得哆哆嗦嗦的。可是那嫩嫩的小嗓子响起来,一下子就叫他想起那天像是小鹿一样掉进他梦里的金色身影。   如果不是醒来手里有一小块碎灵芝、治好了他的跛脚和耳朵,也让他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他甚至不敢相信那个梦是真的。   周琦在老苗家门口站了一会儿,听那个和他梦里一样泛着金光的小嗓子翻来覆去讲了三遍大公鸡,这才准备回到那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家里头。   临离开之前,他从书包里掏出来一把水果刀,远远地扔了出去。   如果不是苗老师今天找到他,如果不是今天听见这个声音,或许再被那个男人打上两次,他就真的要忍不住动用这把偷来的水果刀了。   但是,如果生活真的有希望,谁会牺牲自己的未来去报复呢?   妙妙丝毫不知道,外头有人听了她颠三倒四地讲了三遍大公鸡和小喜鹊的故事。   她正准备给小哥哥讲第四遍!   这孩子或许是当初在刘老六家憋着了,现在格外喜欢讲故事,连王秀琴有时候都受不住这孩子的唠叨,幸好还有个苗星驰。   不过,苗星驰小哥哥也不是个很好的聆听对象。   “大公鸡飞不了那么高。”   “它……它可以先飞到墙上,再飞到房顶上,再飞到树上!”   “喜鹊不会说话。”   “喜鹊……喜鹊会喳喳叫!”   王秀琴憋笑快憋不住了,看小闺女气呼呼地坐在炕上,反复给自己讲的故事打补丁。   “好了好了,今儿早点睡,明天咱下午去姥家玩!”   妙妙一脸为难:“可是我还没讲完呢!”   王秀琴给俩孩子倒好洗脚水,把四只小脚都塞进热气腾腾的盆里。   “明天给你老舅讲!你老舅可爱听了!”王秀琴卖起弟弟来那一点儿不带犹豫的,这故事她都听了快三十遍了,不能再听了,“今天好好歇歇,明天使劲儿给你老舅讲!”   “真的吗?”   妙妙的眼睛亮了!   家里头的人一到她要讲故事的时候,就都忙起来了。连奶奶都要去忙着做饭。   老舅爱听,就给老舅讲两遍……不对,讲五遍!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王秀琴就找到赵香云,跟她说这事儿。   “妈,我想领俩孩子回趟娘家。”   “行,去吧!”   赵香云又收拾了点东西,准备叫儿媳妇给亲家带去。除了家里头自己种的地瓜和小米子,还有榛蘑和自家晒的大辣椒。   “唉,驰驰俩舅也不来了。你回去好好劝劝,那事儿跟他们又没关系,亲戚咋能就这么不走动了呢?”   王秀琴娘家住在镇上,条件比老苗家好上不少。虽然这个大闺女是领养的,可也当亲生的一样,时不时还给送点东西过去。   不过,自打苗家老二出了事儿,两家来往可就少了。不为别的——当初驰驰他爹出事儿的这个活,是驰驰他老舅帮忙找着的。   在九几年的时候,运输队那可正经是红火得不行的买卖。当时又没有导航,跑长途可全靠司机师傅的脑袋,一般人根本入不了行。要想入行,就得跟着老司机当上几年的学徒再说。别看这学徒又苦又累,还得奉承着师父,可要不是他老舅给介绍,苗家老二也挤不进去。   可是谁也没曾想,就跟着跑了两趟,就碰上这样的事儿。老苗家都是明白人,但是驰驰他老舅自个觉得自个像是有份责任似的,连给姐姐外甥送东西都要悄悄地在村口等着,不好意思上门。   “妈,我知道了。我这趟回去好好说说。”   妙妙一直在婆媳俩腿边转来转去,赵香云装点榛蘑小米子还得躲着她,怕踩着这个小人儿。   她微微有点吃醋:“咋,你那姥姥还没见着呢,就这么兴奋?”   有了姥姥忘了奶了这是!   王秀琴笑而不语。   妙妙小脸通红,兴奋地叫:“我要给老舅讲故事!妈妈说老舅爱听!”   赵香云想起来被大公鸡和小喜鹊支配的恐怖,赶紧多抓了几把榛蘑丢筐里头:“行,赶紧去给你老舅讲去,讲够了再回来!”   这小孙女啥都好,就是兴奋起来那小嘴叭叭叭的可太碎了!   王秀琴提前跟李二哥说好了,今天坐他们家驴车进镇上。她娘家可不比公园那么近,要走得走俩钟头呢。   领着俩孩子坐上去,李二哥一路逗着妙妙说话。那天跟苗老三一起找孩子的有他一个,看这小丫头活泼泼地、心里头像自己有一份功劳似的。   王秀琴也教妙妙:“叫叔!那天你在石头屋里头,李二叔也帮着去找你了,还记着不?”   妙妙点头:“谢谢叔叔!”   坐在驴车上晃悠了一个多小时,王秀琴这才领着俩孩子到了娘家。这时候电话机初装费要三五千块钱,普通人家可没有,让楼下的公共电话叫人又太麻烦,王秀琴索性直接坐着车回来了。   王秀琴的养母,其实是她的一个远房姑姑。王秀琴亲妈没得早,亲爹得了癌没钱治跳了河,是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姑听说了、把她一路接到大明镇养大。   一家子都知道她是养女,但是都对王秀琴顶好,两个弟弟从小就是她的跟屁虫。大弟弟结婚了搬出去了,小弟从小不着调,咋催也不结婚。   敲开门,妙妙一路上早就被王秀琴教了老多次。   “姥姥!姥爷!老舅!”   这里头,老舅两个字叫得特别响亮!   姥姥一家子特别热情,妙妙被姥姥抱完了又被姥爷抱,最后还被老舅拎起来骑在脖颈上。   姥姥听王秀琴说起来妙妙先发现了哥哥会学鸟叫,还劝她:“这是你的福报,别管是不是亲生的,既然养了就得好好地教。不能对她不好,但是也不能一味地溺爱。”   王秀琴点头应下,她妈就是这么带她的。从小到大她和两个弟弟的待遇都一样,不会对她特别苛刻,但是也不会顾忌她不是亲生的就不教育她。   她小弟叫王秀军,这会儿可坐不住了。   “我领外甥女出去玩会儿吧?”   外甥他不敢带,怕万一出啥事。不过,这个小外甥女看起来可是灵巧得很。   王秀琴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妙妙可坐在沙发上眼巴巴看半天了!   “去吧去吧,我跟妈唠会儿。”   王秀军完全不知道自己中计了,快快乐乐地领着小外甥女下楼玩。他家楼下不远处有个临时的狗市,不光卖猫狗,还卖些鹦鹉和金鱼什么的。平时不开门,今天是礼拜六,正好开门。   从他家楼下到狗市,走过去大概要十分钟左右。他才走出去五分钟的路,就已经被“大公鸡和小喜鹊”轰炸了两遍了。   “老舅!老舅!好听不!”   王秀军还能说啥?他只能点头说好听,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长得玉雪可爱的小外甥女又从头开始讲第三遍。   他再也不想结婚生孩子了!   眼看着走到狗市了,王秀军赶紧岔开话题:“妙妙喜欢啥?老舅给你买!”   只要小外甥女的小嘴巴闭上不讲故事,她要啥他都给买!   狗市里头有威风凛凛的大狼狗,有长毛的白狮子猫,最多的还是各种颜色的小金鱼。   妙妙喜欢小猫,可是她问了买猫的摊主猫会不会抓鸡,摊主也不敢给她打包票。   “要不买个小金鱼?”   王秀军在市里头的国营机械厂工作,兜里头还是有几个钱的。他之前就惦记着给外甥买两条小金鱼,不然外甥不能上学待在家里,多没意思?   妙妙看每种小金鱼都很好看,站在那瞅了半天,不知道要买哪一种。   突然,她看见摊主从一个鱼缸里头捞出了两条小鱼要扔掉。   王秀军认识,这可是龙鱼啊。他们厂长办公室里头的大玻璃缸里头,就养了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鱼,据说值好几千块!   “唉,分缸时候没弄好,自己蹦出来了。你瞅瞅,这鱼鳍都撞折了,须子也断了。我今儿观察了一天,估计也长不好了。”   九几年的时候,正是龙鱼刚刚开始火热的时候。中国人迷信这种鱼有帝王之气,龙须要向前,要有龙翔云海的气质。所以如果鱼的须子不完整,就卖不出去了。   妙妙看着要被扔掉的两条小鱼,站在那里完全走不动了,她扬起小脸抓住老舅的裤子。   “老舅,我想要这个鱼鱼!”   王秀军抗拒不了外甥女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这条鱼老板可以白送,不过龙鱼是热带鱼,相应的鱼缸和加热棒都要有。本来只想买两条小金鱼,最后倒是拎了一大堆东西回去。   老板还特地叮嘱,这鱼凶,养一个鱼缸里头容易打架,得经常更换鱼缸里的环境。   王秀琴也没想到养条鱼倒要买这么些东西,她倒是不心疼加热棒浪费电,她就怕这鱼养不好养死了,到时候两个小的伤心。   “养着吧,这鱼要不是我小外甥女要,老板都给扔了的。多养一天是一天,这不做好事儿呢么!”   王秀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她弟弟,就领着小孩儿出去玩一圈,给她折腾这么一大堆东西。回家天天给鱼换水的赶成不是他了!   “这些东西我可拿不了,到时候你帮着送一趟吧。”   王秀军有点犹豫,可是他也不能因为姐夫的事儿一辈子不上门看姐姐?第二天,王秀琴领着俩孩子走的时候,王秀军去借了个人力三轮车,车上装满了姥姥家给两个孩子拿的东西。   有吃的有玩的,姥爷还特地去给驰驰淘换了个口琴,叫他先自己玩玩试试看。   当然,还有败家舅舅买的大鱼缸和加热棒过滤泵。   “你别着急,”姥姥拉着王秀琴劝她,“驰驰现在我看比之前好不少了,只要他情绪稳定,那就行。能不能学音乐这事儿咱不着急。”   王秀琴点点头:“妈,你放心,我都知道。”   老舅一路把王秀琴和俩孩子送回了村里头,又帮忙把鱼缸装好,看两条小龙鱼在水里头活泼地游来游去,这才准备回去。   李福蓉懒得换衣服打招呼,直到王秀军走了,这才冒出头来,语带讥诮:“哟,这可真是不怕费电啊,养个鱼还整得这么矫情。以为咱家是啥大户人家呢?养这金贵玩意。”   李雪娇在她姑姑身后冒出个脑袋来,脸上是一样的神情。她上辈子嫁的那个有钱老头,就贼喜欢搞这些玩意。一条好几万块的金贵鱼,哪是这土老帽能养好的?   王秀琴今天累了,懒得跟李福蓉吵架,不咸不淡地回了她几句:“咋的,费电也不用你交电费,咱妈都没说啥,你在这操什么心?”   妙妙没管那边婶婶说什么,她站在椅子上,把小手伸进鱼缸里头,感觉两只小鱼都游过来轻轻啃她的手,逗得她开心地咯咯笑。   “小鱼小鱼,你们一定要长好!”   王秀琴跟李福蓉吵完,走过来把妙妙抱下来,顺便往鱼缸里瞅了两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鱼须子像是长出来一点儿了似的。她摇摇头,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太累了,赶紧给两个孩子打水洗脚。 第18章   妙妙沉迷于每天在房间里头摸小鱼, 直到周琦来了家里三四天,她这才发现。   家里好像多了一个小哥哥!   新来的小哥哥气场有点强, 虽然长得很好看,可是看起来冷冰冰的。妙妙又好奇,又有点怕生, 抱着小姑姑的腿躲在后头看他。   苗老师正在给周琦补课。   周琦的成绩很好,苗老师是想让他试试参加奥数。   九几年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了义务教育的概念,但是真正免学杂费还是要等到零六年的《义务教育法》正式施行。   苗老师觉着,要指着周琦那个醉鬼爹给他付学费和住宿费不现实。老苗家现在宽裕点,但是也帮不了那么多,只能让这孩子自己争气考个好成绩。   “你现在五年级上学期了, 我看你数学都能考满分,现在奥数的几个杯赛, 咱这最重视的就是华杯赛还有希望杯,”苗老师特地去借阅了几本奥数的书, “要是能拿个金奖,别说市一中了,就算你想去省育才那都能给你免学费。还有奖学金!”   不管什么时候,学习好到顶尖,都是能赚钱的。   这时候正是全民追捧神童的时候,各个学校为了抢好学苗, 那可都是下了大功夫的!   周琦听得认真。   他本来不是苗老师班上的学生,总听别人说起来,说五年一班的班主任苗老师是个大好人。他特地顶着脸上的淤青红肿去办公室问了几次题目, 果然被苗老师看到了。   镇中心校虽然有个“中心校”的名头,但其实教学实力很一般,正常来说是不会搞奥数之类的东西的。如果不是苗老师,周琦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还有一个正当渠道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华杯赛你今年赶不上了,可以明年六年级再试试。希望杯的初赛就在三月份……”   听着听着,他突然注意到,门口有个胖团子蠕动了进来。   说是胖也不太恰当,妙妙只不过是圆——自打在山上冻了一天,王秀琴生怕妙妙落下什么毛病,每天都把她捂得圆圆的。   “只要你能进省的决赛,我就去找一中校长,让他给你免学费!”   胖团子从小姑姑的身后伸头出来,拽着小姑姑的棉袄,偷偷地看周琦。   老苗家的灯还是大灯泡,没换成新型的管灯。为了节约用电,桌子放在了灯泡底下,家里头从苗星俊到小姑姑都坐在一起做作业。   妙妙躲在小姑姑的身后,伸头出去看对面的周琦。周琦低着头在看苗老师给的资料,她踮起脚也只能看见一个黑黑的头顶,怎么着急也看不见对方的脸。   小侄女在身后左拉右拽的,把她衣服都快拽开线了。小姑姑有点脸红,她费劲地把妙妙从背后拽起来:“要看就老实坐着看,不许捣乱!”   于是,从周琦的余光角度看过去,桌面上就慢慢地露出来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他没抬头,从余光看过去,确实是那天梦里头落下来的小仙女。只不过现在瞧着跟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也褪去了那一身的金光。   周琦这几天不动声色地从苗老师口中套出了不少消息,知道妙妙是个童子命,也知道她是新被收养到这家里来的。这几天这小东西一直在后面看金鱼,今天才第一次出来被他看见。   “怎么,这道题不会吗?”   苗老师看着周琦半天没动笔,凑过来看了看,发现只是一道很普通的题目:“你再想想,肯定会做。”   他把心思从对面的小姑娘身上收回来,专心地做题。   对周琦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眼前的奥数题。只有先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才能把自己从那一滩泥淖里拽出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李雪娇也在桌子的另一边做作业。   看着低头只是专心地看奥数题的周琦,她心里头有点着急。   她这几天想法设法去接近他,可是却没有一次成功的!抱着题目去请教他功课,直接就被苗老师叫过去细致讲解了。   “苗……苗老师!”   苗老师看了一眼李雪娇:“怎么了?题又做不出来了?”   李雪娇被这个“又”字气得吐血,她怎么可能真的不会做小学五年级的题,还不是为了借机靠近周琦?   “苗老师,我也想参加奥赛!”   苗老师皱了皱眉头。   虽然和赵香云都一样不太稀罕这孩子,但是他毕竟是个老师,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恶做判断。先前他想拦着这孩子的家长别让她跳级,结果小姑娘一定要跳级,还当着校长的面自己做了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数学卷子。   但是,以他多年的教学经验来看,这孩子可不是太适合参加奥数。小学的奥数题一般不会涉及到特别难的计算,考察的是小孩子的思维。但就因为这样,反而更难。   苗老师还是尽量平心静气地跟李雪娇解释:“奥数跟普通的数学题不一样,比较难……”   李雪娇脸色黑得厉害,苗老师这是说她连小学的题目都不会做吗?   丹丹在一边哂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李雪娇劲劲儿的样子特别讨厌。   “爷爷!你给她出题!看看她能不能做出来!”   她干脆上手,直接把周琦跟前的那本奥数题拿起来,哗啦哗啦地翻了一下,按在李雪娇面前。   “我不欺负你,二年级的题,你做吧!”   这个李雪娇来家里好一段时间,丹丹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姑娘看起来有点精明劲儿,可是才不聪明呢。   “一个七升桶,一个五升桶,只用这两个桶,最后称出一升水来。”   果然,李雪娇被这道题难住了。   她穿越之前就不怎么聪明,跳级不过是仗着自己学过一遍罢了。做普通的数学题大部分没什么难度,可不说奥数题,就是六年级那些全靠逻辑不能用方程的应用题,就够她喝一壶了。   “这都不会?”   丹丹也算是有点聪明,可是当初参加奥赛也没能进市里头的决赛。这会儿看着这个比她笨得多的李雪娇还想参加奥数,就忍不住了。   “我才刚看题,还不能让我考虑考虑?”   妙妙也垫着脚看过去,一边问旁边的小姑姑:“老姑,七升桶是什么意思呀?”   小姑姑给她解释:“七升,就是说这个桶能装七升的水,五升就是能装五升的水。你就把一升水想象成一个豆子,一个能装七个豆子的桶,还有一个能装五个豆子的桶。要用这两个桶取出一个豆子。”   七升水对妙妙来说有点抽象,可是七个豆子就好理解多了!   “我知道了!”   她扒在桌子上,拿着一块橡皮一根铅笔比划:“先用这个桶,装五个豆豆,然后倒进另一个桶里……”   周琦还是面无表情,不过仔细看,能看见他的眼睛微微弯了一点、像是有点笑意在里头。   他个子高、胳膊长,一伸手拿了一个玻璃杯和一个搪瓷缸,放在了妙妙跟前。   “谢谢哥哥。”   妙妙正认真思考呢!   她小声感谢了一下,用两个杯子继续:“然后,然后爷爷的缸子里就有五个豆,还能再装两个豆。然后再用小杯子装五个豆倒进去。”   “现在小杯子里剩下三个豆了。”   李雪娇在一边烦躁得不行,她都不会的题,这个小豆丁能会?   “一个豆两个豆三个豆的,你到底真会假会?”   丹丹“切”了一声:“你可闭嘴吧,答案都听不出对错来,那么笨还参加奥数呢……”   苗老师给了丹丹一个栗凿,她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妙妙停了停,这次不像是先头说得那么慢了。她脑子里头像是能想象出两个真正的小桶子一样,越说越快!   “然后,再把爷爷缸子里的豆子都倒掉,把三个豆豆装进去!现在爷爷的缸子里还能再装四个豆子!”   昏黄的灯光下,妙妙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她举起玻璃杯,大声说道:“把这个杯子里装满五个豆,再把爷爷的缸子倒满,杯子里就只剩下一个豆子了!”   “哎哟,咱家妙妙可真聪明!”   李雪娇满脸都是尴尬和愤怒,她根本不相信这个小豆丁能够算出来这道题,说不定是这个苗晓丹让她背下来为难自己的!   可是……刚刚听了妙妙从头到尾说一遍,她发现自己甚至没办法正确复述出来。   她担心有人笑话她,可是整个屋子里头所有人都在夸脸红红眼睛发光的妙妙,甚至根本没有人看她一眼。   李雪娇退后一步,连作业本都没拿,直接从屋子里跑出去了。   妙妙也没注意李雪娇,她满心都沉浸在解开了一道奥数题的成就感里头。   怪不得爷爷说一定要好好学习,原来学习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情呀!   不过,她还是有一点点不好意思的。刚刚用两个杯子做题,她太兴奋,不小心把爷爷的茶缸子给弄洒啦!茶水洒到了桌子上,还沾到了小哥哥的袖子上。   妙妙伸手去给周琦擦袖子上的水渍,不过,沾在棉袄上的水渍哪有用手能擦干的?   “对不起……”   周琦一点都没生气,他的脸看起来还是冷冰冰的,但是眼角却是弯起来的。一对桃花眼的眼尾微微挑了上去,认真地看着妙妙夸了一句。   “妙妙真聪明!”   苗老师高兴,谁不喜欢自家孩子聪明呢?他捏了捏妙妙的小脸:“咱家妙妙真聪明,等明年开学,爷爷就领你去上学。”   “好!”   妙妙用力点头,到时候她也想和哥哥姐姐小姑姑们一起,坐在这里写作业!   李雪娇生气地从屋子里头跑出去,站在外头黑黝黝的夜色里。   她怎么连个小孩儿都争不过?   当着那么多人给她难堪!   听见鸡窝里头有低声的咕咕哒响起来,李雪娇偷偷猫着腰从窗根底下走了过去,用力把鸡窝的篱笆扯开了一点豁口。   已经是年底了,又下了好几场大雪,山上的小野兽们开始饿了。村里头已经有好几家遭了黄皮子,咬死了好几只鸡。   “小孩儿也欺负我,连鸡也欺负我!今天就让黄皮子把你叼走!” 第19章   在农村, 人们对黄皮子的感情有点复杂。   总体来说,这种捕猎田鼠的小兽算得上是益大于害, 有时候在地里干活,能看见一点也不怕人的黄皮子立起来用两条后腿站在田埂上,睁着黑豆豆似的眼睛看人, 人模人样的。   迷信的人甚至都不叫黄皮子,叫黄大仙。只要不犯到家禽,大部分人看见黄皮子都会手下留情的。   不过,这小东西祸害起家禽来,可特别恨人!   它长得小,吃不了鸡鸭这样的大家禽。就算是偷偷进了鸡窝, 也是只喝血,不吃肉, 一晚上能把一圈的鸡都祸害了,叫人恨得牙根直痒痒。   听说犯了黄皮子, 全村都把鸡棚鸭棚关得严严实实的,饿得肚子瘪的黄鼠狼找了一路,最后钻进了老苗家的鸡窝。   老苗家鸡窝盖得比较高,搭了三层架子,母鸡都睡在架子上。大公鸡独自守在鸡窝门口,两只脚轮流站在地上, 雄赳赳气昂昂地守着它的领地。   黄皮子刚进来的时候,它就发现了。   大公鸡双翅张开,脖子上的毛层层炸开, 保持着警惕。禽类天生就是夜盲症,它没法像是白天一样地主动出击,只能张开翅膀护在母鸡前头。   黄皮子也怕大公鸡,它那鸡喙啄上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贸然从大公鸡身边绕过去偷母鸡,只怕两下就被鸡叨住。它绕着大公鸡转了半圈,发现躲不开,嗖地一下就窜了上去!   它紧紧地咬住了大公鸡的脖子,长长的身子整条趴在了大公鸡的身上。   这是黄皮子捉鸡的绝活了,一旦被咬住脖子鸡就慌了,它一边喝血,一边甚至还能用尾巴两边拍打控制鸡狂奔的方向。一直到大公鸡失血过多倒在地上,黄皮子就能优哉游哉地享受这一顿美餐了。   大公鸡短促有力地叫了一声!   它是榆树沟第一凶鸡,可不是那些没脑子的草鸡!在地上使劲儿刨了两下,大公鸡笔直地从篱笆里头冲了出去!   黄皮子没多想,它紧紧地咬住了鸡脖子,用尾巴使劲儿地拍打着鸡身子,想叫它快点奔跑失血死掉。它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如果今天再得不到补充,可能就要死在这个冬天里头了。   它吃过好几只这样疯跑的鸡了,哪怕这鸡比黄皮子大上好几倍,要不了多久也会流血而死的!   可是,叫黄皮子没想到的是,大公鸡压根儿没在院子里头疯跑。它一低头,直接钻进了院子里的水泥管里。   这水泥管是老三从外头捡回来的,不粗,但是还挺长,靠着墙根放在那里当个小板凳用。大公鸡低下头还要微微弯腿才能钻进去,它努力撑直腿,把黄皮子顶在了水泥管里头粗粝的内壁上!   这水泥管质量一般,外面抹得稍微平滑,里头可是又是砂砾子又是小铁丝。等到黄皮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整条鼠被顶在水泥管内壁了!小石头和铁丝扎进了它的皮毛里头,随着大公鸡的动作,甚至割开了好几条伤口。   它加劲儿咬着大公鸡的脖子,可是大公鸡脖子上厚厚的鸡毛并不是这种小兽能够咬穿的。   大公鸡脖子上滴落了几滴鲜血,这更刺激了它的凶性,它把两条腿全都绷直,使劲儿往前钻!它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来给这东西喘息的机会,最后就只能被黄皮子咬死!   鸡窝里头的母鸡已经炸开了!它们拼命拍打着翅膀在窝里使劲儿叫!   听着院子里头的鸡叫,不管是后院的老三和王秀琴,还是前院的老两口和老大一家,都已经赶紧披衣服起来了。黄皮子那可是贼得很,疏忽一会儿说不定小鸡子就被咬死好几只。   妙妙也醒过来了,王秀琴本来不打算带她出去,可是妙妙抱住她的胳膊死也不放开。   “妈妈,看狗子!”   这个家里头陪着妙妙时间最长的,除了驰驰就是被她叫成狗子的大公鸡了!   赵香云也披着衣服出来了,周琦也跟着出来了。老太太一出来就听见鸡窝里头炸窝了,她赶紧拿着手电过去数。   数了一圈,母鸡的数目没少,唯独就少了那只她亲自从隔壁村买回来的九斤黄大公鸡。   “咱家大公鸡呢?不能是叫啥玩意给拖走了吧!”   “不能,咱家大公鸡黄皮子可拖不动!”   “赶紧找找!”   赵香云一回头,看见王秀琴抱着妙妙出来了,妙妙着急:“奶奶,狗子呢?狗子呢?”   晚上安静,妙妙真的着急了,脆生生的嗓音里头全是惊慌。她使劲儿大喊:“狗子!”   赵香云心里头沉了一下。   这大公鸡如果真的叫黄皮子咬着了,哪怕人出来也不管事儿了。那东西贼得很,哪怕人出来了,也能拿尾巴赶着鸡走!不然咋总有人叫这东西是黄大仙?实在是太聪明了!   周琦耳朵好,又沉着,他听见那边水泥管子里头有声音。伸手从赵香云手里头拿了手电筒,往水泥管那边照。   大公鸡听见妙妙的声音了!   它的脖子被咬住了,叫不出来,身体里头仿佛一下子爆起一股子力气,脚下使劲儿,从水泥管里头钻出来了!   这水泥管子有四五米长,黄皮子被大公鸡顶在上面,半个身子都被小石子和铁丝割蹭得血肉模糊!它早就松开了嘴,随着大公鸡钻出了水泥管,啪叽一下掉在地上。   周琦两步蹿了过去,把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黄皮子拎了起来。   妙妙的声音里头带了哭腔:“狗子!”   “没事没事!不怕!”赵香云赶紧过去摸妙妙的脑袋,跟王秀琴俩人一齐哄着孩子,“不怕不怕,大公鸡没事!奶给顺顺毛,不怕!”   大公鸡的确事儿不大。   自打妙妙来了家里,它的伙食就从跟母鸡们一齐吃麦麸拌白菜帮升级了,妙妙总会偷偷抓点豆子或者高粱米给它。   这让这只大公鸡的毛格外光滑格外茂密,黄鼠狼咬着它的脖子,也只有一颗牙嵌了进去,倒是咬了黄鼠狼满嘴的毛。   公鸡这东西本就命大,农村杀鸡经常有一刀下去没割透、结果大公鸡满院子连飞带叫的。它刚刚流的血多,多半是因为和黄鼠狼搏斗,这会儿摆脱了危险,大公鸡站在院子里头,响亮地打鸣!   王秀琴哄妙妙,把她放下去:“不怕不怕,你看看,大公鸡没事!一会儿妈给拿虫虫喂,没事!”   龙鱼是吃肉的鱼,饲料也都是小虫子干。王秀琴怕吓着孩子,都是高高放起来,她准备等会儿拿点出来给大公鸡补一补。   妙妙被放到地上,几步跑过去,紧紧地搂住鸡脖子。   妙妙搂住鸡脖子,大公鸡也一动不动地让她抱着,喉咙里头低沉地“咕咕咕”,也不知道是在表功,还是在安慰小主人。   赵香云这才放下心来,没口子地夸:“当初我花十块钱买你爹还说贵,这贵啥?这鸡咱家养到老,将来给它送终!”   天已经蒙蒙亮了,这么一折腾,整个老苗家也不打算继续睡了。刚刚大公鸡率先打鸣,整个榆树沟村的鸡都跟着叫了起来,弄得全村平白无故早起了一个多小时。   有人过来看热闹,看见周琦手里头那只血肉模糊的黄皮子,都唬了一跳。   “这黄皮子祸害鸡被逮着了?”   “我的妈呀,这黄皮子咋打成这样啊?拿啥拍的啊,都快叫拍烂糊了!”   “你家鸡没事吧?咬死几个?”   赵香云贼自豪:“啥啊,你咋不盼俺家点儿好呢?咱家一个鸡都没事,你瞅瞅这黄皮子,咬我家大公鸡、结果叫大公鸡钻到水泥管子里头硬生生磨烂了!”   过去榆树沟第一凶鸡的名号,是大公鸡在心里头默默给自己封的。可自打这黄皮子一战,它这鸡王名声不胫而走,还有那玩斗鸡的想要过来买它。   赵香云咋可能卖?这鸡可是自家孙女的心头宠。不过,不少人都冲着大公鸡定了老苗家的小鸡崽,明年五月份的鸡崽子,估计都供不应求了。   大人们盘算着鸡崽子的买卖,小孩儿们却同仇敌忾,一致觉得肯定是李雪娇捣的鬼。之前一直跟着李雪娇的苗星俊,也赌咒发誓地说,再也不回跟她玩了。   丹丹厉害,可是性格有点过直了,她直接找到李雪娇质问她,对方却完全不承认。   “没有证据瞎说不好吧?你再说我就去找苗老师告状了!”   丹丹气得想打人,可是,如果没有证据打了比自己小的孩子,妈妈会教训她的。   她气了一会儿,反唇相讥:“不知道是谁,做题都做不过我们家六岁的小妹儿,气得跑去找个鸡撒气。你也就只配跟鸡生气了!”   “不对,”她拍了一下手,“你连鸡都整不明白,我家大公鸡现在可老出名了!”   丹丹吐舌头冲着李雪娇做鬼脸:“没能耐!告状精!连鸡都打不过的丑八怪!”   没有证据也不耽误她报复!晚上她去帮奶奶盛饭,给李雪娇碗里放鸡粑粑!   李雪娇看着丹丹气呼呼地跑出去了,心里头虽然有点小得意,可是也马上就散了。   她想让妙妙倒霉怎么就这么费劲?这次简直太离谱了,别人家的鸡都被黄鼠狼一窝一窝地咬死,怎么到老苗家还弄出一只鸡王?   她真的连一只鸡都搞不定?   李雪娇准备去前院吃饭,正看见大公鸡领着一群母鸡悠闲地在地上踱步,脖子上还被妙妙坚持用纱布系了个蝴蝶结。   如果是之前,李雪娇就绕过大公鸡直接去前院了,只要绕得远一点,大公鸡还是会跟她相安无事的。   可是她脑子里现在全是刚刚丹丹的讥讽。   她就连一只鸡都搞不定?   李雪娇飞快地转回到屋里头,从苗老三的铁盒子里头翻出来一枚小小的大头钉,又拿了一粒炒花生,用力把那大头钉扎进花生里头。   鸡又没有手,吃这花生肯定会把大头钉吞下去的!   她怕人发现,没有开灯,到房子外面在窗台上用砖头准备往里面砸。   “娇娇姐!吃饭了!”   丹丹和苗星俊都不愿意来叫李雪娇吃饭,李福蓉不太高兴地使唤妙妙来叫人。妙妙走过来的时候,正看见李雪娇不知道在做什么,她着急吃饭,就站在前院大喊。   被她这么一吓,李雪娇手上一歪,那一枚大头钉一下就扎到了她的食指里头。   李雪娇疼得要晕过去了!   十指连心,用大头针扎指尖这可是有名的酷刑。她一下带了哭腔:“救命!好疼!”   她就知道,每次碰到妙妙她就没有好事! 第20章   李雪娇这一下子砸得非常狠, 差一点就把食指指尖扎穿了。她又是用砖头砸的,伤口形状也不整齐, 还有点发炎。   要是别的受伤状况,还能赖着老苗家没好好照顾她。自己砸自己手指头这种事儿,除了她脑子进水之外, 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连李福蓉这次都嫌李雪娇事儿多了!又掉冰窟窿又砸手指头的,怎么老得她这个当姑姑的照顾她?   李雪娇手指头上捆着个巨大的感叹号,只能自己在屋子里头消停待着了。偏偏隔壁苗星驰又开始吹口琴,让她连那本书都看不进去了。   “怎么又开始了!”   王秀琴已经把姥姥送的口琴给找出来了,不过,暂时也只能让苗星驰瞎鼓捣着玩。   幸好口琴这东西并不太难入门。   苗星驰玩了小半天, 立刻就爱上了这个吹一下就能发出音调的小东西。他从头到尾把每个孔都试验过了,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妙妙在一边拍巴掌。   “好听!”   家里头只有小哥哥肯听她讲好多好多遍大公鸡, 小哥哥吹口琴她也要乖乖听着。就算驰驰哥哥现在只能吹出一些小音符,她也要鼓掌!   苗星驰没看旁边使劲儿拍巴掌的妹妹,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口琴吸引住了。   就像是妙妙感觉到的那样,他眼中的世界一直和别人看到的不一样,别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在他的眼中或许是不可沟通的天堑。   但是自从有了音乐,他似乎能微微摸到这世界的一点儿规律了似的。   尤其是现在。   他想着之前听过的简单旋律,回想着刚刚用这只口琴吹出来的一个个音符, 轻轻把嘴巴凑了上去。   悦耳的声音从口琴里头流泻出来。   妙妙听懂了!这是那盒儿歌磁带里她会唱的那一首!她小小声地跟着唱了起来。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苗星驰轻轻地吹着,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能够掌握住这个世界了。从小小的口琴里头吹出来的声音稳定又悦耳, 严格地按照他的指挥,变成了他听过的优美乐曲。   王秀琴从前院干活回来,倚在门口听着,等到苗星驰吹完一遍停下来,这才走进来。   她的脸上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只是激动得双手有点微微颤抖。   “妈妈,你听见哥哥吹的了吗?哥哥全吹下来了!”   “听见了,”王秀琴把妙妙从地上抱起来,亲了她的小苹果脸一口,“都是咱家妙妙先发现的,妈才能给你哥买磁带,谢谢咱家小妙妙!”   她这个闺女,可不就是像她妈说的一样——这是福报!   妙妙不好意思了,她搂住妈妈的脖子,很轻地吧唧了妈妈一口:“是妈妈好,妈妈给我吃花生,妈妈还给我洗脚,还搂着我睡觉。”   老苗家的每个人都对妙妙很好!   “妈妈好,哥哥也好!以后给妈妈买好多好多柿饼!”   王秀琴眼睛微微有点酸,哑然失笑。   这小家伙还记得上次她哭了的时候、吃一口柿饼就不哭的事情呢!   “好好好,妈妈等着吃你的柿饼子!”   驰驰又开始吹起来啦!这次吹的是那盘民歌磁带里头梁祝的选段,原曲是笛子的,口琴吹出来的效果不及笛子缠绵悱恻,可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王秀琴能听出来,驰驰吹的梁祝和原曲听起来一模一样!但是口琴可没有笛子好听,吹起这种缠绵悱恻的曲子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过去是没有条件,甚至觉得儿子可能一辈子就是个傻子,能自己生活自理就很难了。但是一旦发现儿子有这种天分……   她绝对不会耽误儿子的!说啥也要把驰驰教出来!   一曲终了,王秀琴试探着问儿子:“驰驰,那两盘带子,你喜欢哪个的音色?”   “小提琴!”   苗星驰一点没有含糊。   他也喜欢手上的口琴,可是那盘小提琴的音色才是他最爱的。其他两盘磁带他听了几次,这盘小提琴却是每天都要翻过来调过去听好几遍。   王秀琴也是高中毕业,在有这个儿子之前,她也是在县里头上班的人。后来为了照顾儿子,这才辞职在家里。   她知道,学音乐那可是费钱。别的不说,如果真的要供儿子学小提琴,至少琴你得买吧?   但是看着蒙昧了这么多年的驰驰突然就灵巧起来了,不管多难,当妈的都得拼命,是不是?   “好,”王秀琴在心里头做了个决定,“驰驰,明年妈就送你去学小提琴。”   王秀琴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不过是因为照顾儿子,这些年来磨得耐心好了。给驰驰放了小提琴的磁带,她准备去打听打听,领着妙妙就出了大门。   妙妙喜欢出门!   她喜欢出去玩,可是最近家里头太忙啦,没有人带她去公园玩。于是她天天在院门口巴巴地看着,谁出门办事,她就跟着一起去。   跟爷爷去磨苞米,跟小姑姑去打酱油,跟老叔去搂柴火。   爷爷磨苞米,磨坊的人看着妙妙喜欢,给爷爷抓了把芝麻粉,说是回去给小丫头尝个鲜;跟小姑姑去打酱油,小卖铺的人喜欢这一对漂亮姑侄女,给一人抓了把瓜子;跟着老叔上山搂柴火,每次都能捡到几个榛子或者看见漂亮的小松鼠!   她拉着妈妈的手,跟着妈妈往榆树沟另一头走。   王秀琴本来不想领孩子去,今天去的老郑家儿媳妇朱红梅嘴巴贼碎,谁也不爱跟他们家来往。   不过,朱红梅的亲哥是给二人转剧团拉二胡的,听说以前也搁什么乐团待过。王秀琴想打听打听学音乐的事情,这人倒是问起来最方便。   她怕朱红梅说得难听,还特地装了一小袋自家炒的南瓜子。   打东边进了老郑家门,还不等王秀琴说啥,朱红梅就迎出来乐了。   “哟,这就是老刘家不要的那孩子?”   这话真难听!   王秀琴怕妙妙听了难受,正想反驳,妙妙先笑眯眯答话了:“所以我现在有妈妈了!”   连朱红梅都愣了愣,嘴里头一大串子抖机灵都说不下去了。   王秀琴把南瓜子给了朱红梅,领着妙妙进屋上炕。   “红梅啊,我听说你哥以前搁剧团待过?你听没听说过,想学音乐的话去哪个学校?咱这镇上有没有老师教这个的?学费多少钱呐?”   朱红梅早利索地把南瓜子抓了一把嗑上了:“哟,这南瓜子儿是我老婶儿炒的吧?要我说,我老婶儿做菜啥都挺好的,就是忒能放盐了!”   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嗑瓜子的动作可也没停下来。   王秀琴知道这媳妇儿嘴碎,你不叫她说两句,她可停不下来。   “学啥音乐啊,”朱红梅一不小心咬着个苦子,这才停下来,“谁学啊?那学音乐跟学音乐可不一样,要是学个喇叭学个唢呐的,我娘家王家屯……”   “俺家我大儿子学,”王秀琴也捡了两个南瓜子剥开,剥出淡绿色的瓜子仁喂给妙妙,“我想问问,咱这镇上头有能学小提琴的地方吗?还是得往县里去?”   “唉呀妈呀,你儿子学小提琴?”   朱红梅最近也听说过老苗家大孙子不傻了的事儿,这人嘴贱:“小提琴那是一般人家能学得起的玩意儿吗?就你买一把最差最差的国营厂子的琴,那也得五百多块钱啊!”   “去老师家上课那可都是按一节课算的,一节课就得二三十块钱!”   朱红梅的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自己学个葫芦丝学个笛子,了不起学个唢呐,还能挣俩钱儿!学啥小提琴啊?咱这都是地里头刨食的人家,哪有那个命?你家那老穷,自己整个口琴吹吹得了!”   “我这话可能难听点儿,但是你当咱是啥富贵人家啊?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一辈子在泥坑子里头挣扎的命!学个唢呐不好吗?有个婚丧嫁娶的都能跟着去,还能混一顿坐席吃……”朱红梅瞧着王秀琴坐在那不动声色的样儿有点烦,她可难得跟人这么掏心掏肺地说话,“你那傻儿子有个活计就行,你还指着他将来上电视啊?”   “哥哥会上电视的!”   妙妙还不知道什么是电视呢,老苗家忒困难了,连个电视都没得买。不过,不管那是什么好东西,她知道,哥哥一定会上的!   哥哥吹口琴超级好听,哥哥将来不管用什么乐器,都一定会最好听的!   朱红梅拿一股子可怜的眼神瞧着这母女俩:“啧啧,不是我说,秀琴呐,我知道你这儿子傻了这么些年了你心里头苦,现在心里头可算有个指望了,难免有点激动。”   “但是你想想啊,咱是啥人家啊?俺家还比你老苗家强点儿呢,也没说就去学这个啊。你男人都没了,自己一个人儿,还不嫌乎事儿大又养了个拖油瓶……”   朱红梅儿子当初就想音乐,因为种种事情没学下来,天分也一般。她自诩自家在村里头条件还不错,这会儿看见精穷精穷的老苗家居然还想供苗星驰学小提琴,就有点上头。   “我还真知道有小提琴老师!我给你把地址写下来,你非得穷家破财供个傻子,你就去吧!”   王秀琴知道她说话难听,一开始就做好准备了。能从朱红梅这听两句难听话就打听着,可比自己去镇上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强多了。   “红梅姐,你说的对,我现在男人没了,全靠我自己供这孩子,”她把纸条认真看了一遍,“但是你说,我男人为了给这孩子治病没的,我这当妈的,眼看着儿子有点希望,咋能不争取呢?”   当妈的,命不就是孩子吗?   朱红梅口口声声说学音乐是富人家的玩意儿,说农村孩子只能一辈子搁泥地里头打转。   可是她儿子,她家驰驰是天才!   学个唢呐的确是能挣点小钱,去吹个婚丧嫁娶还能混个坐席吃吃。   可是她儿子不是个健全人,万一有个万一,他保不住自个儿。   她现在活着能看顾着,将来她死了呢?别人都当着她收养妙妙是给儿子留条后路,可是她绝对没这么想,一儿一女都是一样的,将来闺女也是要送出去嫁人的。   现在儿子有天分,她就得拼了命、哪怕去挖沙子扛大包也得把儿子供出来!将来得让儿子受人尊敬、有社会地位,有人注意他,才能保证她没了的那一天,这个儿子也能好好的。   她生了这个孩子,让他从小跟别人不一样、让他脑子不清楚,她已经很自责了。只要有一点希望,她咋能不尽力争取呢?   朱红梅到底是个大嘴巴,王秀琴想送傻儿子去学小提琴的事儿,第二天就叫她传得整个村儿都是。   连赵香云也来问她。   “妈,我是这么打算的,”王秀琴没啥不能跟赵香云说的,况且她要是真打算挖沙子、筛沙子赚钱,也得用家里头的地方和家伙事儿,“我没打算跟家里头要钱,我自己还有点当初栋子留下的存款。”   她想好了,先领着儿子去看看,如果真的能行,就努努力给他买把琴。   公婆养着她一家子吃饭,实在不能要求太多,还有老大老三家呢,当家过日子的,总得一碗水端平才行。她娘家又不是亲生的,虽然孩子姥姥没说法,但是她可张不开那个嘴。   要供儿子学音乐,也只能自己往出供。   这会儿还没开始打击非法挖沙,挺多人都挖了沙子自己在家筛沙子,这是个无本买卖,有一把子力气肯吃苦就行。一车沙子能卖上二十块钱左右,大小伙子两天能筛出来一车,比有些人工资还高。   九几年的时候,正是国家加速发展的时候,盖房子盖厂房的都多,水泥沙子价格都高,不愁销路。   “那活儿可累人!”   当年老苗家盖大瓦房的时候,图省钱,沙子都是自己搁小河沟里头挖回来筛出来的。赵香云也跟着干过,天天脑袋挨枕头就着,打呼噜震天响。   “妈,我还得搁家带着驰驰,这孩子现在虽然乖了,可也不好离开人。”   赵香云长叹了口气。   “都是家里头太穷了……”   妙妙看着妈妈奶奶叹气,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王秀琴捏了捏她的小脸:“妙妙啊,放心。你跟你哥一样,将来你上学,妈也给你供到大学!”   第二天一早,王秀琴给妙妙驰驰吃了饭,嘱咐妙妙跟着小哥哥,推了家里头的独轮车就准备出门。   老三看着心里头不落忍:“二嫂,你等我一下,我把这口饭吃完就跟你一块堆去!”   李福蓉可不乐意了。   在她看来,王秀琴这就是穷作!还整啥小提琴?那口琴天天吹着还不够闹哄啊?   她自己要挖沙子供孩子,自己去!老三跟着掺和啥?   “你去干啥去?人家孩子金贵,学就学那啥小琴,一节课好几十块钱。你自个儿家儿子你不管,去跟着挖沙子去?”   王秀琴感谢老三,也知道老三肯定是发自心底地想帮她:“老三,你听嫂子说,你回去忙你的。不用你。”   她身板儿好!她能干动!   只不过,这种时候就难免怀念当初栋子还在的时候。   “妈妈,我跟你去!”   王秀琴把铁锹放在手推车上要走,妙妙跑去屋子里拿出来炉铲,也像模像样地把炉铲放在车上。   “妈妈,我也能挖!”   王秀琴心里头暖呼呼的,她可没白疼这闺女!   她一把把地上的妙妙抱起来,进屋脱了鞋子放炕上:“你乖乖的,妈妈出去干活,你在家帮妈妈陪着小哥哥,好不?”   妙妙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小哥哥,她迟疑地点了点头。又拉着妈妈过去,在妈妈的脸上香了一口。   有妙妙在家跟着驰驰,王秀琴心里头也放心一点,她推着独轮车,一路往河边去了。   村里头的风言风语,打这一天就没停下来过。   说王秀琴痴心妄想,说老苗家全家都这样活该受穷。朱红梅还拐到河边看过一次。   她自己当初想供儿子学音乐,因为家里头没钱停下来了。看着王秀琴为了儿子拼了命,就越发觉得心里头不舒服。那种鄙视和羞愧夹杂在一起的感情,让她恨不得马上把王秀琴也喷得停下这行为似的。   大家都是村里头的农民,怎么偏偏你心气儿那么高呢?她一开始还以为王秀琴只能坚持一两天,可是从腊月头上一直到腊月二十,王秀琴一个人卖了七车沙子,卖了快二百块钱。   不过,叫她说,二百块钱值个啥?学音乐以后那得海了钱呢!   李福蓉也生怕老三又去帮忙,天天这事儿那事儿,用儿子把老三使唤得团团转。   “妙妙,怎么啦?想妈妈了?”   赵香云烤了地瓜给俩孩子当零嘴,妙妙吃不下。   她一开始以为妈妈就是普普通通地出去干活,可是听了老叔和老婶儿吵架,这才知道,妈妈做的活计很辛苦很辛苦。   每天都去先从河里头挖出沙子,再用筛子一锹一锹地筛好。王秀琴是个实在人,筛的沙子一点土面不掺,一天下来也就筛那么一推车。   “奶奶,我想给妈妈送烤地瓜吃。”   赵香云心里头也不舒服,她偷偷摸摸给王秀琴塞了一百块钱,可是一百块钱也不够。家里头再多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行,奶奶领你去看看去。”   妙妙像模像样地把地瓜揣在兜里,又伸出小手拍哥哥。   “驰驰哥哥,你在家乖乖的,我去看妈妈,回来再陪你。”   外面天气冷,给妈妈拿热乎乎的烤地瓜吃!   赵香云领着妙妙一路往小河沟旁边走,看着儿媳妇在那一锹一锹地筛沙子,鼻子也有点酸。朱红梅还在一边看着,跟几个村里头的长舌妇你一句我一句的。   “就显她能耐呗,一个寡妇……”   这话赵香云可听不了了!   “烂嘴丫子的老娘们儿,说啥呢?啥叫显能耐?我儿子那是失踪了,你别红口白牙地咒人玩儿!”   她最是知道朱红梅那种心理了,这会儿气急了,也不准备给她留脸面。   “朱红梅,当初你自己儿子要学笛子,你嫌花钱不供,现在我儿媳妇有志气,你倒过来逼逼叨叨的?要点儿脸不?”   妙妙顾不上看奶奶跟人吵架,她紧紧地抓着还热乎乎的烤地瓜往河边跑。   “妈妈!妈妈吃烤地瓜!”   这几天天气还不错,白天的时候,河岸边的雪化掉了一部分。妙妙跑起来有点磕磕绊绊的,一不小心就绊倒在一个泥水坑里头了。   河畔的沙子都叫挖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泥水坑里头全是泥巴,妙妙一把摔了进去,半个小人儿都陷在泥巴里,手上却把烤地瓜举得高高的。   王秀琴这个心呐……整颗心又酸又软,都皱起来团在一起了。   她三步两步跑过去,小妙妙脸上沾得像是小花猫,可是大眼睛还是那么柔软又纯真地看着她。   “妈妈,吃烤地瓜!”   王秀琴顾不上别的,赶紧把宝贝小闺女从泥坑里头拔-出来。可是把小闺女拔-出来了,底下却带了个软软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一口锅那么大。   这东西白白的,软软乎乎的,说不上它是个活物还是个死物。上面沾满了泥巴,好大一块缠在妙妙的腿上。   赵香云这会儿也顾不上跟几个长舌妇吵架了,老太太眼看着乖孙女摔了,一溜小跑跟风似的!   看见妙妙没啥大事儿,她这才往妙妙腿上的奇怪东西看过去。   “这东西……”   老太太到底多活几十年,年轻时候也是个喜欢东家西家串门的,有见识,听说过这东西。   “我天,这不是……这不是肉灵芝吗?”   这可是个大宝贝! 第21章   肉灵芝, 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太岁。   太岁这东西是一种神秘的菌类,切割可以再生, 在水中久泡不腐。《本草纲目》里说它“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   这东西传说中的种种功效是真是假不提, 但是野生的肉灵芝,可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赵香云把小孙女拎起来,赶紧把自个儿和王秀琴的围脖都解下来,把小孙女连着肉灵芝一起裹起来。   妙妙不知道腿上这个东西是什么,不过,有奶奶抱着, 她也不害怕。   只是有点迷惑。   “妈妈不挖沙子了吗?”   赵香云嘴快:“这还挖啥沙子?赶紧回家去!”   她刚刚偷摸掂量掂量了这宝贝,恨不能有十多斤重!她之前听说过有人家一块比这还小的太岁卖了三千块, 有这玩意,还挖什么沙子?   王秀琴把铁锹和二齿钩都收拾好, 筛子索性直接留在河岸上,推起独轮车跟在了赵香云身后。   “妈,你累不累?要不把妙妙放车上吧?”   抱着妙妙和妙妙腿上挂着的肉灵芝,赵香云那一点不累!她一个小老太太抱着孩子,比后头推了空车的王秀琴走得还快!   “不累,累啥?我这可抱着俩宝贝蛋呢!”   岸上的朱红梅她们离得远, 看不清。只看见小妙妙突然趴地上了,然后老太太和王秀琴冲过去,直接抱着孩子回来了。   刚刚她可叫这老太太骂够呛。当着村里好几个人, 叫赵香云骂得哑口无言的。   这会儿赵香云都抱着孩子回来了,朱红梅可算想出来自己要咋回击了。   “穷得连儿媳妇都要挖沙子了,还有劲儿在这跟我喷呢?我跟你说,你们老苗家就这样得穷一辈子,看着吧!”   怀里头抱着两个大宝贝,要不是怕惹了贼眼半夜遭贼,赵香云都想现在拿出来、叫这鼠目寸光的朱红梅开开眼!   “哼,”赵香云拿鼻孔对着朱红梅,“你也瞅着吧!我们家大孙子将来肯定能上电视,叫你后悔以前耽误孩子!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孩子有出息结果不供、到时候叫人回家种地?”   这件事朱红梅自个儿一直也放不下,结果,赵香云这老太太逮着一个事儿反复说。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老苗家的婆媳俩一路走了。   平常十多分钟的路程,赵香云用了五分钟就抱着个孩子跑到了!   王秀琴推着个独轮车在后面,都被老太太给甩在身后了。   今天是礼拜天,不然赵香云也不能放心地带着妙妙去看王秀琴。她抱着孩子进来,倒把大儿媳妇吴莉给吓了一跳。   “妈,这是咋了,咋还整一身泥汤子呢?妙妙告诉大娘咋了?是自个摔着了还是有人推你了?”   “嗨呀,快点打一大盆水来!”   赵香云按照记忆中听别人说的,把太岁小心翼翼地从妙妙身上扒下来,放在水盆里洗干净。   吴莉把苗星俊撵出去了,打了热水,准备给妙妙也洗干净。她知道王秀琴又去挖沙子去了,叫她在炕上坐着歇歇。   “叫我也稀罕稀罕我这小侄女,你可在炕头上歇歇吧!也不知道你咋琢磨的,天天去挖沙子挖了这些天,”吴莉心里头也是佩服王秀琴的,“你别担心,我叫丹丹上你那屋写作业去了,驰驰听磁带,她看书,正好。”   两个大盆都放着水,赵香云洗太岁,吴莉洗妙妙。妙妙开心地伸手去戳那软软的太岁,这会儿它身上的泥水都被洗得差不多,露出了白白软软的本来模样。   吴莉好奇地看着这东西,她没听说过太岁,不过看婆婆谨慎的样子也知道,这八成是个金贵玩意。   “奶奶,这是什么呀?”   赵香云这会儿看着太岁的眼神,跟看着个金疙瘩也差不多了。   “这个是太岁,泡水喝听说能治百病,”赵香云其实不太信这个,不过她知道这玩意值钱那就行,“我以前听人说过,十斤的一个太岁,就卖了有三千块钱!”   吴莉刚刚也搭了把手,听这句话吓了一跳:“咱家这个可不止十斤吧?我刚刚掂量了一下,八成得有十三四斤!”   都是卖过自家地瓜干过农活的,东西多轻多重,上手掂量那么一下子就有个估计。   赵香云不能光顾着高兴,她是一家之主,家里头大大小小的事儿得想在头前。   王秀琴累了一上午,这会儿坐在炕头上已经睡着了,她歪着头靠着炕柜,头一点一点的。   赵香云过去给二儿媳妇盖了小被子,放轻声音跟吴莉说:“不过,老大媳妇儿,有个事儿妈可得给你们说在前头。”   “这太岁,是老二媳妇挖着的,”她特地没说是妙妙捡着的,怕起纷争,横竖老二媳妇又不能亏待妙妙,“到时候这钱可都是老二媳妇的。”   吴莉也没指望能分钱,一来王秀琴确实难,一个女人家天天去挖沙子,谁看了不觉得酸楚?二来,苗家老大那可最好面子,这钱他绝对不会要的。   “妈,你放心,”再者说,吴莉自己家两口子都是有工资的,她咋还能去惦记没工作的弟妹的钱呢,“不过福蓉那边……”   她悄没声地给李福蓉上了个眼药。   “她更不用惦记!”   赵香云心里头想好了,得借着这个事儿敲打敲打老三一家,李福蓉是自私,老三他也没管好媳妇!   晚上吃饭的时候,李福蓉从老婆婆嘴里头知道了这个大消息,人就一直是懵着的状态。   咋就能……挖出这玩意呢?   赵香云狠狠敲打了一番老三,她不好亲自说李福蓉,就指望着这回能叫她长点记性吧!   “老三,你说,就算是王秀琴她自个挖着的这玩意,也不能钱都归她吧?平常不都一起吃饭吗?咋的……也得给咱分点儿吧?”   老三蹲在门口,闷声闷气地:“你咋寻思的?二嫂一个妇道人家天天去挖沙子,你连我帮把手都不让。现在人家真挖着宝贝了,现在叫我去舔着脸分钱?这事儿我可干不出来!”   看着李福蓉不说话,老三又加了一句:“你还不知道二嫂那人?要是我跟着去了挖出来的,能不给咱家分钱?”   “二嫂是搁家里头吃饭,分钱那也是给爹妈的!跟你有啥关系?”   李福蓉坐在炕上,那可是三千块钱啊!跟自个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又气又酸,捏了一把李雪娇。   “你说你,要不是你挑唆我,我能跟我二嫂那么大劲儿吗?”   李雪娇被姑姑拿来撒气,当面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暗地里拼命看那本书,想尽快看到男女主相遇的地方,想出个法子来搞定周琦。   她可不想在老苗家待下去了!   不过,她不想待,村里头的人这几天可都把老苗家挂在最边上,连李福蓉的哥哥嫂子都好奇来看了一回。   有上了年岁的老人都啧啧称奇,这肉灵芝不光是值钱,能挖到这东西,那运气得多壮啊!   之前王秀琴天天去挖沙子,这可是村里头人人都看见的。要不然,这太岁怎么别人都没挖着呢?   “老天到底饿不死瞎家雀儿!”   “人家老苗家平时干好事儿,到底还是有好报。你瞅瞅,王秀琴对她家那俩孩子恁好,这不老天就给回报了么?”   年轻人们对老人们的借机说教并不感兴趣,大部分人感兴趣的都是,这东西到底能卖多少钱?   赵香云和苗老大分别去打听了好几回,还特地去打长途问了问外地的亲戚,最后有个老板听说了这东西,开价六千块收购了。   苗老大还惦记着再问问,赵香云却直接拍板了。   老太太到底迷信些,这是歪财,不能太过于贪心。六千块钱已经是普通人家想象不到的天价了,再贪心,那可是要得报应的!   赵香云怀里头抱着钱,一路上跟做贼似的回了家。老太太不太信任存折,到家先进了王秀琴那屋子,把钱放在炕上。   “六千块,”赵香云给儿媳妇解释,“你大哥还说再等等,我这心里头慌。咱这人家要知足!”   “而且,”老太太左右看了看,“这事儿到底是妙妙摸着的呢,咱们适可而止,别折了小孩子的福气!”   王秀琴也琢磨着这个事儿呢!   妙妙是福报不假,可是按照老一辈的观点,捡了的钱都得快点花出去,不然折福,更别提捡着这么大的宝贝。   “妈,我知道。”   王秀琴看了看炕上的钱,这会子虽然已经有了百元面值的钞票,但是大家平日里都还是用十块的,很少能看见这么多一百块钱。   虽然赵香云说了钱都归二房,但是她可不能这么做,以后还得在家里头住着呢!   王秀琴数出来两千块钱,给了赵香云:“妈,这钱你拿着。”   当年给驰驰治病的时候,家里头也没少掏钱,她和栋子结婚时候的饥荒也还差几百没还上。   “不是我贪心,剩下的钱,我拿出来两千给驰驰学琴,剩下两千块钱我一分钱也不动,都留着给咱妙妙攒嫁妆!”   这钱是孩子摸来的,她花两千给儿子已经很愧疚了,咋能不惦记着闺女呢?   赵香云点点头。   她这个老二媳妇的人品真是没说的,就是命太苦了。不过,如果驰驰真能学出来,再有妙妙这个小乖乖,将来的日子都会好过的。   妙妙在炕上看着奶奶妈妈分票票,听见妈妈说给她攒嫁妆,她每个字都听懂了,可是放在一起却有点听不懂了。   王秀琴看着小闺女有点呆的样儿,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看她张开小嘴。   “妙妙乖,明儿妈领你办年货去!”   这下有点钱了,给我闺女买新衣裳! 第22章   “二十五, 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   王秀琴领着小闺女去办年货这天, 正是腊月二十六。   因为妙妙的好手气,老苗家兜里头宽裕了些,特地跟同村定了好些猪肉。现在人稍微富裕了些, 不像是过去一样买肉只挑着大肥膘买,赵香云是个会吃的,特地买了一扇排骨。   “二十六,去买又!”   赵香云的普通话不怎么好,连带着小妙妙也学成了“r”“y”不分。王秀琴耐心地一句句给她扳正,抱着她上了驴车。   “小毛驴真好看呀。”   “嘿, 好看吧?”   这次坐的还是李二哥的车,李二哥可爱惜家里头这小毛驴了, 毛刷得蓬蓬松松的,小驴子的头像是一颗毛茸茸的小毛桃。   天空蓝得耀眼, 路边的树光秃秃的也不影响景致,反而叫人看了有种疏阔的感受。小毛驴蹄子笃笃笃地敲打着柏油马路,驴车一晃一晃的,妙妙趴在妈妈的怀里,抬起头看她。   “妈妈,下次我们也带哥哥一起出来吧!”   王秀琴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 但是哥哥怕吵,所以办年货就只能妈妈和妙妙两个人来啦。”   小毛驴一路笃笃笃地把几个人拉到了农贸市场,王秀琴死活拉着李二哥塞了一块钱, 这才拉着妙妙下车了。   农贸市场算是县里头最大的市场,不光是卖蔬菜蛋肉,日用小百甚至衣服鞋子也都有卖的。这边东西比百货商店便宜些,还能讲价,更受大众欢迎。   “人这么多啊!”   头一次看见这样人挤人的场景,妙妙有点紧张,她把两只小手全用上了,紧紧地抓着妈妈的手,一步也不肯离开她。   王秀琴弯腰把她抱起来,又往上掂了掂:“这回能不能看见了?”   刚刚在地上的时候,妙妙只能看见好多好多腿,这会儿被妈妈抱起来,就看见琳琅满目的摊子啦。   蔬菜蛋肉都不用买,赵香云已经操办得好好的了。王秀琴领着孩子过来,主要是给俩孩子买点吃的用的。   妙妙还没有新衣裳呢!   农贸市场里头的衣服摊位稍显土气,不过价格便宜、用料也实在。王秀琴挑来挑去,给闺女挑了一双防水布面的雪地靴,还有一件红色的小斗篷。   这小斗篷是去年的流行了,帽子和衣襟上都滚了一圈人造毛,领口的系带上吊着两个毛绒球。妙妙喜欢摸毛毛,王秀琴就给她试了试,周围一圈人都夸好看!   “哎呀,这小闺女可太俊了!这比电视上的广告都好看!”   王秀琴把穿着斗篷的闺女抱起来站在旁边一根石柱上,用手伸进去仔细地摸着衣服内里,怕哪里不熨帖。   红红的毛领子把妙妙的小脸蛋围在里头,斗篷又是娃娃裙一样蓬起来的造型,看着倒像是商店里头的瓷娃娃变大了似的。   王秀琴挑挑拣拣这一会儿,倒围过来七八个想给闺女买衣裳的。   “那个红色的斗篷,给我来一个!”   “对,能试穿不?拿个大号的,我姑娘能穿不?”   刚刚摊主还嫌弃王秀琴挑得太仔细,连里头有个毛球都怕扎着她闺女似的。这会儿看着妙妙成了活广告,倒是涎脸笑着叫她多挑会儿。   “姐!你再仔细瞅瞅!咱大侄女那脸皮子看着多嫩啊,你多试两件!别扎着孩子!”   王秀琴哪里不知道她的主意?买了斗篷和雪地靴,到底还叫她白送了一双小手套。   妙妙听着两个大人因为讲价和赠品的事儿你一句我一句的,笑得那摊主也心里头发软:“行行行,送你!这个粉的咋样,好看吧?兔毛的!”   她忍不住特地摘手套摸了摸妙妙的小脸:“你这闺女可真会长!随她爸?”   王秀琴的脸色暗了一下,点了点头,抱起妙妙去隔壁摊给小哥哥挑衣服。   在市场逛了两个多小时,连妙妙也有点累得没精神啦。妈妈给她和哥哥买了好多衣服啊,还有拧上发条就会往前跳的铁皮青蛙、翅膀亮晶晶还会扇动的蝴蝶发卡!   又买了两包零食,王秀琴领着累得蔫了的妙妙出来,到路边越好了的地方等李二哥的驴车。   她逗妙妙:“今天累了?不想走路了?”   这小家伙平日里可精神得很!整天像是小马驹一样跑进跑出,谁出门她都惦记着跟着一起出去玩玩。   她把不怕压的衣服垫在马路牙子上,叫妙妙坐上去。   “累了……好累呀!”   刚刚在市场里看得新奇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妙妙可觉得累了,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和妈妈说自己有多累。   她想起来小姑姑用小盘子在窗台上养了一圈大蒜,大蒜上长了嫩绿嫩绿的小叶叶:“要是我有小叶叶的话,就该耷拉下来了!”   “哎哟,那么累啊?”   王秀琴被个小孩儿逗得哈哈笑,旁边有人路过,听见妙妙的话也笑起来:“这孩子太可爱了!”   李二哥这时候才驾着驴车到,小毛驴依旧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笃笃笃:“哎呀,怪我怪我,耽误工夫了!这驴养娇了,咋喊也不快跑!”   要是抽上两鞭子,可能就快些,不过全榆树沟的人都知道李二哥心疼牲口,一下子都不肯抽小毛驴。   “没事,李二哥,不晚,我也刚出来!”   把已经困得开始点头的妙妙抱上驴车,李二哥瞧了一眼这大包小裹:“没少买啊,这老些!”   “今年手里头宽裕,给孩子买两件新衣裳!”   天色的确有点晚了,等到小驴车回到榆树沟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啦!   妙妙在晃晃悠悠的驴车上、靠在妈妈的怀里头睡了一觉,这会儿有点精神头了,指着天边的火烧云叽叽喳喳地又开始讲故事了。王秀梅愁眉苦脸的,李二哥倒是没听过,表情夸张地跟小妙妙一唱一和地。   “哎哟,那是个大老虎啊?”   小驴车一路沿着缓坡往村里头去,小毛驴也累啦,沿着小河沟慢慢悠悠地走。   突然,车上的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虽然还有火烧云的照耀,可是天色还是挺暗的,尤其是小河沟旁边的树不少,看起来微微还有点吓人。   这样的环境下,突然能听见呼哧呼哧地喘气,还有两个奇形怪状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在动。   李二哥之前没开手电筒,这时候手电筒是用大号电池的,电池可金贵呢!他准备趁着火烧云还没下去抓紧回村,看见这样的场景也不敢省电池了,赶紧摸手电筒。   妙妙往王秀琴的身上紧紧地靠了靠,王秀琴搂着她:“不怕不怕,妈妈在呢!”   这时候,河岸边传来了朱红梅的声音。   “你愣着干啥,挖啊!”   李二哥的手电筒也亮了,往河边一照——那不是朱红梅两口子吗?   小山村里头灯光少,晚上黝黑黝黑的,这一道光亮出去好远,三个人都看清楚了。朱红梅和她男人,正拿着铁锹在河边挖东西呢!   王秀琴还没反应过来,李二哥先绷不住乐了。   “我的妈呀,我还寻思谁呢,原来是这两口子。这撅着个屁股吭哧吭哧的,是要挖太岁呢吧!”   李二哥猜得好准!   朱红梅这两天可是难受坏了。   她先前端着架子使劲儿教育了一通王秀琴,后来又领着一帮老娘们儿去笑话王秀琴到河边挖沙子。   埋汰了几天,刚觉得自己有面子了舒服了,不曾想,一转身王秀琴就挖出来个太岁!   她先是听说太岁值三千块钱,后来又听人家说那太岁其实能卖四千,再后来李雪娇的爹妈从李福蓉那打听出来,那太岁整整可卖了六千块!   六千块啊,朱红梅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痛。   她做梦都想着,当初自己在王秀琴跟前左一句“咱们这样人家穷”、右一句“一百块你都拿不出来”,结果人家刨了几天沙子,就跑出来六千块钱!   她这辈子经手过的钱,怕是加起来都没有六千块!   朱红梅白天不好意思挖,当初知道王秀琴挖出来太岁,她可是当着几个姐们儿面前表示过鄙视呢!只能晚上趁着大家都吃完饭在家里头看电视的功夫,领着自家男人带上铁锹和二齿钩,偷偷地出来挖。   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让李二哥这大嘴巴子给看见了!   “你愁啥!咋的,我就……”   朱红梅本来想怼上几句,可等李二哥把手电照到别的地方,她立刻就看见车上有人了!   那不是……那不是王秀琴和她家那拖油瓶吗?   王秀琴都快笑出声了!   李二哥也笑得受不了了:“我说,红梅啊,人家都是大晚上领男人钻苞米地,你这领男人钻河沟子旁边小树林,你男人那小身板他受得住吗?”   朱红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偏她男人还是个没主意的、一句话也没有,站在那问她:“还挖吗……”   “还挖啥?”   这两口子都快给河岸上挖出口井来了,别说太岁了,连石头都没挖出来几块。   “算她运气好!我就不信她老是运气这么好!”   朱红梅没好气地怼了她男人一杵子:“还愣着干啥,拿上家伙事儿回家!”   看着这两口子灰溜溜地回去了,王秀琴也笑得不行,不过李二哥说话的时候,她赶紧伸手把妙妙的耳朵给捂上了。   李二哥这才反应过来,车上还有个宝贝疙瘩呢!他咋啥玩笑都开呢?   “秀琴,二哥没注意!咱抓紧回家,你瞅瞅这孩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小河沟离着榆树沟村可就近了,小毛驴肚子也饿了,快跑了几步就回了村。   到了老苗家,王秀琴把妙妙放在炕上的时候,这孩子困得只翻了个身,就继续睡觉了。   驰驰倒是不困,王秀琴拉着他试了今天买的新衣裳。亲妈自个儿挑的,哪有不衬儿子的呢?件件都好看,连过来看热闹的赵香云都夸王秀琴有眼光。   “好看!我大孙子模样长得俊,”赵香云夸到这句,微微顿了一下,把接下来想说的像他爸三个字咽了回去,“穿啥都好看!”   第二天一早,家里头各个孩子都穿着新衣服出来啦!   虽然都说是过年穿新衣,可一年到头就添这么一身新衣裳,哪个小孩儿忍得住呢?   不过,二十七的时候年味儿也已经很足了,孩子们乐意穿,赵香云也就随着孩子们穿。   妙妙穿了白色的雪地靴和红色的小斗篷,谁看了都说洋气,丹丹和妹妹别了一模一样的翅膀会动的蝴蝶发卡,鄙视地看着李雪娇。   “都要过年了,你咋还搁俺家赖着?”   李雪娇可不想回家,周琦爹最近喝酒打人更严重了,苗老师亲自留他在家里头补习奥数。她想好好跟周琦培养一下感情呢。   她仔细看了那本书,决定要温柔一点,用柔情感化周琦!而且,周琦看起来对妙妙的态度很好,她也应该学着妙妙,更像个小孩子一点。   “丹丹姐姐,我爸爸还没放假呢,放假他就来接我了。”   丹丹浑身上下一个哆嗦,拉着妙妙跑了:“好吓人!”   看着丹丹像看妖怪似的跑了,李雪娇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跑过去帮正在院子里扫地的周琦拿簸箕。   她一定得趁着周琦离开老苗家之前搞定他! 第23章   在那本书里头, 周琦其实过完年没过多久就离开了老苗家。   他在希望杯初赛中考了个令人惊艳的满分,一路杀入决赛圈, 最后拿了银奖。希望中学看上了这个天才,不但免除了学杂费,最后甚至还给了他三千块奖学金。   李雪娇是个穿书女, 但她的这具身体年龄实在是太小了,一旦周琦去了省城,她是很难再跟上男主过去的。   所以,她至少得在周琦离开老苗家之前,把自己的好感度刷满!   不就是在男主面前装温柔装同情?周琦的脚现在看起来还没跛,或许是过两年的事儿, 但是书中可清清楚楚地写了,九二年的八月份的时候, 他爹把他的耳朵一巴掌打聋了!   她把原女主的台词都背下来了!   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明天她爸就会来接走她, 到时候她还要努力早点过来。   李雪娇在院子里头发呆的时候,丹丹正站堂屋的大锅旁边炸丸子,她今年十二岁了,这点活计还是能做的。   而且,炸丸子可以偷吃!   妙妙在一边站着,专注地看着大锅里的虾片。白白硬硬的虾片一进油锅, 就立刻蓬松变大,好像开花!   她的嘴里头被丹丹塞了个大萝卜丸子,正在艰难而缓慢地蠕动着, 努力想把大丸子尽快吃下去。   丹丹抬头正看见李雪娇在那发呆,她叮嘱妙妙:“小妹儿,你离那个李雪娇远一点!”   妙妙艰难地点头……大丸子好难嚼啊!   赵香云路过,看着生怕这孩子噎着,赶紧拿了炉铲过来:“快吐了!吐这上来!”   妙妙不想吐出去,萝卜丸子加了豆腐,又酥又香。她努力地把大丸子吃下去,赵香云赶紧给她灌了小半碗水。   “奶我错了,”丹丹在旁边吐了吐舌头,也有点害怕,“我下次不给小妹儿嘴里塞东西了!”   “没事,”王秀琴赶紧打圆场,“咱家丹丹从小就会带弟弟,妙妙老稀罕她姐姐了,是不是?”   妙妙点点头。   丹丹高兴了,一转身又夹了虾片递给妙妙:“这个好吃!”   王秀琴怕这小馋猫吃太多了一会儿吃不下饭,赶紧抱了她出门:“咱去看鞭炮!”   外头正有人放鞭炮,苗星俊拿零花钱买了摔炮,看着小妹儿和二婶,赶紧跑过来:“小妹儿你玩不?”   “我要玩!”妙妙听着鞭炮声一点也不害怕,她也要玩这个扔出去很响的东西,“小哥你给我两个吧!”   苗星俊打开摔炮的小盒子,哗啦哗啦往左手心里头倒了一半,想想又放回去几个。他看见自己小气的样子叫二婶看见了,不好意思:“我怕吓着小妹儿。”   王秀琴跟个小孩儿计较啥,她接过来,准备回头再给苗星俊买两盒:“这些就不少了,够她玩了!”   她把妙妙放在地上,准备领着她去远一点的地方玩,摔炮威力不大,但是吓着谁就不好了。   “俊俊啊,你也跟着过来,去河沟子那边玩,搁这边玩再吓着人。”   王秀琴领着妙妙、又招呼着苗星俊往出走,没走两步,倒是碰见个熟人。   昨天晚上下了大雪,虽然大家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这一路的雪走起来可就不好走了。妙妙咯吱咯吱地踩着新雪,一抬头就看见有人踩着了雪底下的暗冰,一家伙摔了个大马趴。   王秀琴过去想扶一把,谁料到这钱铁柱跟见了鬼似的,爬起来就跑了。   自打苗栋那件事儿之后,虽然两家就此不太来往,可也不至于这样吧?   她低头看妙妙,发现自家闺女皱着小眉头看着跑远了的钱铁柱。   “妙妙咋啦?”   妙妙手里头的虾片已经吃完了,王秀琴一边问一边赶紧给她擦油乎乎的小手,再把摔炮给她拿着。   “我每次看着他,他都摔跤。”   足足有四次了!第一次跟爷爷看见他的时候,这人的自行车都摔坏了!   王秀琴没往深里头想:“咱家小闺女走道可得稳当点儿,妈领着你!”   钱铁柱一路跑到家里头,再没摔跤,稳稳当当地。他一股脑冲到屋里头,把被褥垛翻起来,他媳妇儿也跟进来了。   “你咋了,叫啥玩意冲着了?翻被褥垛干啥?”   钱铁柱没搭理她,把被褥垛底下的盒子拽出来打开,看着里头发呆。   “你看这个干啥?”他媳妇儿杜小翠左右看了看,赶紧把屋门闩上,“你也不关点儿门,妈进来咋整?那个金吊坠,我找人给卖了!你猜卖了多少?”   “你咋不说话呢?!”杜小翠摸了摸钱铁柱的额头,“没发烧啊?”   “咱当初……”   钱铁柱抱着盒子回想,他为啥现在碰见老苗家的人就倒霉,难不成栋子的回来报复他了?   “咱当初是不是不应该扣下这些东西?”他越想越觉得身上冷,觉得这屋里头阴森森的,“当初我听说几辆车连着老板全叫压山底下了,直接就跑回来了,你说……我是不是当初应该看看栋子死活的……”   “看啥看!”   杜小翠一下子从炕上站起来了:“都叫山压底下了,还看啥?咋的,你是愚公嗷,你还能自个儿给他挖出来啊?”   “你这一趟去了,老板都压底下了,工钱一点指望没有了。咱家当初还在那运输车队里头投钱了呢!那个短命鬼把东西放你这,这不是天意么?”   “那老苗家也挺困难……”   杜小翠气死了!   当初把苗栋的遗物扣下不说的时候,这孙子咋没这么多话?第二天就去买了个自行车,天天嘚瑟。现在就摔了两下,吓得他都快尿出来了!   “我告诉你!你麻溜给我把话都憋回去,这事儿做就做了,就一口气做到底,你要是现在露馅儿叫人家知道了,咱一家子都得进去!我肚子里头可有你老钱家的种!”   她先把钱铁柱吓唬住了,然后又换了温和一点的语气:“你别怕,明儿正月初一咱就上大梁山那庙里头求个平安符!我也怀上了,咱家这日子可不越来越好了么!”   钱铁柱叫杜小翠哄住了,看了半晌,伸手把盒子递给了杜小翠:“你搁起来吧,放被褥垛底下我这心里头总有点儿慌。别叫我看着。”   杜小翠撇撇嘴,这怂样儿!   她使劲儿把盒盖摔上,一不小心夹着了手指头,怕钱铁柱再叨叨什么苗老二回来了,没敢声张。   “对了,我告诉你,那个金坠子卖了三百二十块钱!”   杜小翠眉飞色舞地:“可惜那坠子上刻字了,不然我带着不也美得很?”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见大拇指上慢慢出来一块瘀血。   杜小翠突然也有点疑神疑鬼起来。   正月初一去庙里头的时候,她多给些香火钱,跟那老和尚讨个平安符带一带。大梁山那庙听说可灵了!   日子一眨眼说过就过,除夕这天,是榆树沟少有的热闹时候。   平常甭管啥日子,村里头多半都是早早上炕就睡了,有电视的多看一会儿,没电视的就只能摸黑做点别的事情了。   不过,除夕这天,不管平常多早睡觉的人家,都肯定要熬到十二点的。本地习俗,十二点吃饺子放鞭炮送神,除了两三岁的小孩儿,都是要守岁的。   妙妙十点多就困得滴里当啷的了,站在炕上靠着她妈,还一直往下出溜。老苗家还是没电视,也看不成春晚,驰驰拿口琴出来吹百鸟朝凤,大家乐呵呵地听着。   一圈人坐在炕上包饺子,小姑姑看外甥女实在困得不行了,抱着妙妙出去放了两个呲花。   有五颜六色的焰火棒可以拿在手上放,在黑夜里头快点挥动还能留下轨迹;穿天猴上带着塑料哨子,嗖地一下蹿出去老高,声音清越;据说会跑的小乌龟从屁股后头往出喷火光,喷了半天也没跑起来,倒是呲地一下着了。   叫小乌龟吓一跳精神了,妙妙咯咯笑着:“小乌龟放屁了!”   等到精神差不多了,屋里头饺子也包差不多了。往年饺子里头总要包两个硬币取个吉兆,今年又有小孩子了,怕妙妙不小心吞下去,把硬币换成了个酥糖。   十二点的时候,全家出去看着放完了一大挂五百响的鞭炮,孩子大人们乱成一团嘻嘻哈哈地各拜各的年。   妙妙收了好几个小红包!王秀琴还没开始教她认钱,但是她也知道这是好东西。   饺子是一兜肉的,特别香!妙妙一口气吃了两个大饺子,正想说好吃的时候,突然发现第三个饺子味道好怪啊!   王秀琴看闺女眼神儿不对,拿勺子接住她咬了一半的饺子,里头缓缓流出来一股糖汁。   “哟,咱妙妙吃着了啊?”   包饺子的时候妙妙在外面看烟花,她不知道为啥吃了个不好吃的饺子,大伙儿还都看着她笑。   不过,她喜欢老苗家!喜欢爷爷奶奶都看着她笑!她也甜滋滋地笑起来,一口把那个味道奇怪的饺子吃下去啦。   “秀琴啊,你之前不说明儿领这孩子上庙里头拜拜吗?今儿早点睡,明天叫老三借个车送你俩。”   李福蓉想拦着,想了想之前老婆婆和老三轮流敲打她,还有那几千块钱的太岁,硬憋住了自己想说的话。   那朱红梅现在都成了村里头的笑料了!   “行,”王秀琴这次没推脱,总不能大过年的叫外人送,没这个道理,“老三,辛苦你了。”   她搂着两个孩子从前院走出来,往自个后院走,不知道谁家还在放穿天猴,亮光带着哨声,划过了半个小村庄的天空。   人该知足,这日子不是越过越好了吗?   王秀琴在心里头劝自己,领着困得不行的俩孩子回屋睡觉。   明儿还得早起,明儿又是新的一年! 第24章   第二天一早上, 王秀琴把俩孩子早早地叫起来。她熬了小米粥,把除夕剩下的饺子煎得酥脆喷香, 一家三口美美地吃了一顿。   本地讲究年夜饭绝不能吃光,尤其是鱼,必须得剩一点儿吃到年初一, 这方才叫做“年年有余”。   怕在山上待太久,王秀琴又给俩孩子带了点零食,灌了一壶滚烫的开水包上,这才跟老三一起出了门。   老三借了倒骑驴,上面铺了家里头的毡垫,赵香云怕冻着两个孩子, 还弄了个火盆放在上面。   “秀琴可瞅着点,别叫火盆燎了孩子衣服!”   赵香云把火盆在车上放平, 又怕到时候不小心弄着火,找了绳子牢牢固定上, 还在上面扣了个炉盘,以防万一。   王秀琴赶紧接过她手里的活,好好地把绳子绑紧:“妈,我知道了!你别送了,赶紧回去!这外头多冷啊,一大早的。”   “就出个门, 整得跟进京赶考似的……”   赵香云瞧着李福蓉在一边撇着嘴说怪话的样儿,翻了个白眼。这老三媳妇咋这么不会做人呢?老三都去帮忙了,你不高高兴兴地把这个人情送得实惠一点, 咋还整这么一出恶心人。   “进屋!跟我把苞米剥一剥。”   大年初一剥苞米?李福蓉有点傻眼,她又不敢反抗赵香云,也只能进屋跟着老老实实干活。   老三不知道身后的事儿,他力气大,小上坡也能蹬上去。只是这大冷的天,这车没有棚,他不敢蹬得太快、怕风吹了侄子侄女。   慢悠悠地从榆树沟村骑出来,还没上柏油路呢,老三就听见后面有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他赶紧准备把倒骑驴停到路边。   榆树沟村到柏油路中间这条路,是乡亲们自己修的煤渣路,窄得很。倒骑驴和拖拉机并排走绝对不够宽。   老三听着后面这拖拉机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心里紧张,手上动作一点没慢,赶紧从倒骑驴上下来,用力扶着倒骑驴下了道给后面那人让地方。   这煤渣路比两侧的地要高出去一尺多高,老三一边怕后面拖拉机追上来有危险,一边又怕倒骑驴下道翻过来摔着车上的孩子。   王秀琴也反应过来了,赶紧跳下来,俩人几乎是半抬着车下了道。她气得不行,回头想看看是谁家的拖拉机这么虎!   一回头,这不是钱铁柱吗?   钱铁柱平时虽然人有点不咋地,但是还不至于开着拖拉机硬撞乡里乡亲的人。他今天之所以一点没减速,全是因为他现在人有点晕晕乎乎的。   昨天虽然叫媳妇儿安抚了一下,可是晚上他就看见杜小翠手指头上那块瘀血了!明晃晃的那么大一块,谁看不见?   钱铁柱这个心啊……他害怕死了!整整一宿做梦不是梦见苗栋来找他了,就是梦见自己当初跟车队一起压在下头。   一大早上又被杜小翠叫去借拖拉机开拖拉机,等到拖拉机开上了道,他的精神有点恍惚,看着前头的倒骑驴是看着了,可是一点也没意识到要减速。   等到他终于意识到要减速的时候,王秀琴已经跟老三合力把车抬下去了。他仔细一看,这不是老苗家的人吗?   做了一宿噩梦,又连惊带怕地好几天,钱铁柱的精神彻底崩断了!手扶拖拉机本来就不是个好开的玩意,全靠开车的手上把着,他这一吃惊手上一歪,一下子就从煤渣道上开下去了!   这煤渣路离着旁边可有一尺来高呢,王秀琴跟苗老三把倒骑驴抬下去,也全是仗着倒骑驴比个自行车重不了多少,上面就俩小孩,怎么也不太重。可是这手扶拖拉机多沉啊?饶是苗老三眼疾手快地过去想拉,这也不是他拉得动的!   如果是夏天还好,这冬天的时候,地面冻得格外结实,杜小翠的脚压在了拖拉机底下,钱铁柱也叫手扶把压在了下头!   王秀琴和苗老三本来还想骂上一通,看着这样,也只能先过去帮忙。   杜小翠哭得满脸都是鼻涕:“我的脚!我的脚!疼死我了……俺的娘啊!我的脚断了!”   拖拉机的手扶把不太重,村里头有人看见了又很快喊来了人,把他从拖拉机底下弄出来的时候,钱铁柱看起来没受伤的样子,可是人却傻愣愣的。   “我错了……我错了……”   杜小翠疼得都快晕过去了,听着钱铁柱怔怔地发呆,又怕他当众把秘密说出去!   当初她要是知道这钱铁柱这么怂包,她就不能嫁给他!   一群人把杜小翠抬到诊所,诊所的大夫稍微碰了两下,杜小翠就叫得跟杀猪似的。   她又疼又觉得有点害怕了,之前钱铁柱说的她还没当回事,可是自己真的碰上了,就觉得这事儿诡异得出奇!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可是要是做了亏心事,别说老天爷惩罚不惩罚你,有点风吹草动,那股子疑神疑鬼的感觉也不是好受的。   钱铁柱在一边呆呆地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本来就害怕,这会儿更是觉得坐在哪里身后都一股子凉风窜上脊梁骨!   “这脚应该是骨折了,”村里头诊所的大夫,平时打个点滴扎个针还行,脚骨折他哪敢下手啊,“咱这可看不了,送镇上卫生院吧……”   大夫说了两遍,钱铁柱怔忡着像是寻思什么似的,杜小翠又疼又害怕,伸手使劲儿掐了他大腿一下,他才跳起来扶着媳妇儿,准备找车去镇卫生院。   老苗家的人早就走了,一大早碰见这事儿虽然不愉快,但是人家都翻车了,也不好说啥。   “多亏没吓着孩子!”   王秀琴把俩孩子裹紧,又给分别喝了口热水压压惊,看见孩子都没啥事儿,这才放心。   被这么打断了一下,大梁山的头茬香肯定是抢不着了。   大梁山的馒头庙在本地,还挺有名气的。庙里头一老一小两个和尚,都是真和尚,不吃荤不享受,香火钱除了勉强维持寺庙运转之外,都拿去帮助孤寡老人了。   本地人都说,这庙是有点灵验的。   和一般寺庙头茬香都给非富即贵不同,馒头庙的头茬香就固定在九点,凭本事抢。就算这小庙灵验,大明镇毕竟只是个小地方,人少。王秀琴今天六点多从家走,按理来说还是能抢着头茬香的。   “抢不着了。”   老三闷头骑倒骑驴,半天才蹦出来这么一句话,家里头都习惯了他话少有时候还没头没尾地。   “没事,也不拘泥于那一炷香,心诚则灵,”王秀琴摸了摸带着的包袱,家里头还给庙里的两个师父包了点纯素馅不放葱姜蒜的饺子,“到那咱上一炷香,叫师父给咱妙妙看看。”   或许是因为苗老师是村里头最有文化的人,老苗家全家其实都不太迷信。就算是说妙妙是童子命,这事儿也没人相信。   可是自从妙妙摸着了这太岁,王秀琴就开始有点担心了。   若是那等精明势利的人,有这么个好运气的小娃娃,不知道有多开心呢!瞧那刘老六,恨不得把妙妙关在家里头啥也不做就给他挣钱!   可是,要是真正关心这孩子的人,咋能不多想呢?先不说童子命长不大这事儿,就是普通小孩总是捡钱,家里头亲爹妈都得关心一下会不会折了这孩子的福气是不是?   这样的本事,在有贪念的人心里头是好事,可是在真正关心孩子的人心里,却是放不下坐不住的担心。   “嗯。”   老三没多说啥,只是脚上蹬得更快了。   一路到了石头庙门口,今天的石头庙门口人却有点多,王秀琴抱着妙妙,老三领着驰驰拎着东西在门口排队。几人听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这石头庙里头方丈的一个什么师叔过来挂单,据说是位得道高僧,正免费帮人看面相。   这人甚至还会点中医,开了好几个方子了!   听着这事儿,王秀琴心里头有点激动,这可不是瞌睡碰上枕头了?一行人索性也先不着急上香,直接去排队等着那老和尚。   他们来得晚,毕竟是年初一,后头再没有什么人来了。等到终于排到队的时候,庙里头已经只剩下三个和尚了。   方丈领着王秀琴先进了禅室,老和尚白眉长须,面相慈悲,正在那喝茶。他看见王秀琴抱着妙妙进来,手上顿了一顿,居然一下子从蒲团上站起来了!   王秀琴见着老和尚这样,心里头咯噔一下,难道是妙妙有啥不妥的地方?   “大师,大师……”   她刚叫了两句大师,就看见那老和尚双手合十,深深地朝着她行了一礼。   准确地应该说,是朝着她怀里头的妙妙。   老和尚眼神全在妙妙身上,带着怜悯又带着一丝疼爱似的。   “老衲,替这平原上万千的众生,行这一礼了。”   他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浓厚的道德金光,看见了万千生灵的一丝谢意,看见了那熔岩铸成的熊熊地龙蛰伏下去的那一瞬间……   妙妙不懂。   她当时被刘老六关着,还不怎么懂事呢!那一夜的事情愈发像个梦,只是在非常偶尔的时候才恍然有一点感觉。   老和尚见她一派天真什么也不懂的样子,恍然悟了。   “是老衲着相了……”   他只是替这小姑娘觉得心疼,本是天上的神仙童子,却因为拯救那一场地震化去了一身灵气,再也没办法凭借那些灵气在没沾染红尘之前就回去天上了。   可是,是他着相了!成佛是空,做人亦是空,比起他这个老和尚,小姑娘心里头才是大智慧大勇敢,回不回去天上,一念便成佛陀。   在这人间,又有何不好呢?不在万丈红尘中,又如何体悟心性呢?   老和尚再行一礼:“谢谢施主点化。”   王秀琴这下慌忙抱着妙妙躲开一点,她听不懂这老和尚打的机锋,只是一颗心全在担心这孩子。   “大师,您给看看,我家这孩子可有没有什么不妥?”   她定了定神,才继续问:“她……她能不能长命百岁?平时这孩子总是碰见好运气,会不会折了她的福寿?”   老和尚笑得慈祥,王秀琴觉得,比起她刚进来的时候,这老和尚多了一股子超然洒脱的意味。   “施主不必担心,这位小施主必定福禄喜寿。至于好运气……”老和尚从怀里头掏出一块小玉佛,“好运气并不是这位小施主带来的,自然无所谓折福。”   “她能带来的,不过就是善恶有报罢了。”   苗老师能转正,是因为他真的是位好老师;王秀琴能捡着太岁,是因为她为母则强的本性,连那钱铁柱今天遭遇的车祸,说穿了,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做了亏心事?   “这件小玉佛不值钱,我因为这小姑娘悟了道,给她作为一点心意,”见王秀琴要推辞,老和尚说,“我送出的这点东西,比之我得到的不足万一,施主莫要阻我了结这段因果。”   他说罢,又给被老三带进来的苗星驰看了面相:“这位小施主虽然于神识上有些缺陷,可是却是实打实的文运昌隆,施主不用担心。”   老和尚自有一副高人做派,他这会儿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心动想要来这石头庙算命。既然事情了解,自然不必在此继续了。   王秀琴跟老三看着老和尚拿起简单得不行的包袱直接走了,心里头感叹,今天真是遇见高人了!   她把小玉佛给妙妙戴在脖子上,好好地塞进衣服里头,又摸了摸儿子的头,悬了许久的心才放下。   没事就好,她的妙妙一定能长命百岁! 第25章   从庙里头回来, 王秀琴把给俩孩子算命的情况跟赵香云说了。饶是苗老师一向反对封建迷信,也凑过来听了一耳朵。   “那就行, 那就行!”   听着妙妙不会短命,孙子将来也会前程远大,赵香云心里头可放下老大一块石头了。   “快上后头收拾收拾吧, 你二婶来了。”   过年了,亲戚上门拜年自然是少不了的事情。不过,亲戚也分受欢迎的和不受欢迎的,在老苗家,最不受欢迎的亲戚大概就是同样姓苗的另一家了。   苗德柱是苗老师的亲弟弟,不过两家除了过年, 一般不怎么来往。他媳妇张淑珍是个出了名的势利眼嫌贫爱富,看不上苗老师家穷得叮当乱响。   要怎么形容这两家的关系呢?说一句话大家就懂了。苗老师家里头孩子上学结婚借钱, 村里头街坊邻居五十一百地或多或少借了些,唯独这亲弟弟家一分钱都没借!   “我二婶儿咋来了?”王秀琴还有点吃惊, 自打苗德柱一家搬到镇上,两家连拜年都不拜了,更别提大年初一亲自上门了,“二叔二婶都来了?”   赵香云翻了个白眼:“听说咱家挖着太岁了,话里话外打听呢!还要等你跟你说话,哎妈呀, 我可见不上张淑珍那样儿,你赶紧进去吧!”   赵香云是个直脾气,跟苗老师不一样。当初矿上征地补偿家里头每家一个工人名额, 苗老师把名额让给亲弟弟了,结果这家人家念过苗老师的好儿没有?   王秀琴领着领着俩孩子进屋了,才进屋,张淑珍就热情地跟她招手,叫她坐炕上去。   “来来来,秀琴,快跟我讲讲,你那太岁咋挖着的?”   王秀琴先让俩孩子叫叔爷爷叔奶奶,又给拜了年,这才坐过去。   “就是在河边干活的时候,就挖了两家伙就挖着了呗。”   “那我可不信,肯定有啥秘诀!你跟你二婶儿咋还藏着掖着呢,”张淑珍来之前可都打听明白了,听说这榆树沟有个叫朱红梅的,天天晚上去挖、挖了一个礼拜了都没挖着,“那太岁就恁卖了?整个卖的?我听说可卖了好几千!”   “嗯,卖了,”王秀琴心里头跟这人腻歪得慌,索性边说边低头给闺女儿子剥南瓜子,看着俩孩子跟小燕子似的张嘴吃瓜子仁,“整个卖了。”   “我才不信呢!那么值钱,肯定偷偷切了一块,我听说那玩意可能自己长!快点给你婶儿开开眼!”   这什么人呐!   老苗家当初卖那太岁,可是连泡着太岁的水都卖给人家了。   赵香云忍不住了:“哟,弟妹,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老鸹飞过去都得叫你薅两根毛儿?”   张淑珍好容易走了,一家子赶紧做饭,奶奶露了一手,她可是个大厨!   排骨剁小块先炸再糖醋,卤好的猪耳朵切丝跟豆角丝炒得香香的,猪蹄子从早上开始就拿瓦罐小火煨上了。大马哈鱼用柴火灶炖了一锅,里头放了五花肉和粉条,再加个五彩大拉皮和小孩子们都爱吃的油炸豆腐皮裹肉。   菜不多,但是充分发扬了东北的特点,量大到拿盆装。一桌上六个菜就把大圆桌放得满满登登的,孩子们个个吃了个肚子圆。   妙妙最喜欢吃糖醋排骨了!猪耳朵丝也好好吃呀,猪皮软糯糯的,脆骨又脆又香。炸豆腐皮裹肉也香,炸透的豆腐皮恨不得拿牙一碰就碎得满口香,里面的肉丸子又酥又香,吃多少个爷不够!   过年的时候,连小姑姑也不写作业,一群大孩子小孩子都跑到院子里头玩。   谁不喜欢过年呢?家里头有好吃的,兜里头有零用钱,白天大家一起玩,晚上还有呲花摔炮玩。   赵香云天天给炸虾片炸肉丸子炸小鱼儿吃,水盆里头泡了十来个冻梨,吃腻了就再吃个冻梨爽爽口。   今年家里头宽松一点,一口气把饥荒全还了,又给小孩子一人发了十块钱的压岁钱,人人都觉得日子舒心。   李二哥上门拜年,还给妙妙做了个木头的孔明锁玩,他提起年前的事儿。   “刘老六叫判了五年!派出所领导觉着他这事儿影响可太坏了,年前又临时突击抓了一次,下屯那个皮王八也叫抓进去了!”   “那个偷信的邮递员也叫抓起来了,听说派出所从他家查出来老鼻子值钱邮票了,正一封封对邮戳呢,准备尽可能地都物归原主!”   九几年的时候,邮票收藏正值火热,不光是传说级的龙票或者祖国山河一片红,一些普通的纪念邮票也能转手就卖个十来倍。   因为这个邮递员的事儿,连榆树沟村都有人开始准备集邮了。   李二哥啧啧出声:“听说那些邮票加起来,能值个好几千块钱!”   “嚯!”   一家子都有点吃惊,跟李二哥讨论起这邮票来。赵香云硬是留他吃了顿饭,等到天摸黑了才放人走。   李二哥从屋子里头出来的时候,妙妙正放呲花呢,她听妈妈说过,这个叔叔当初也跟着一起去救她了!   “叔,叔!给你放呲花!”   她把自己留起来的最好看的一支五彩呲花递给李二哥,叫他拿着:“这个可好看了!”   李二哥笑得眼睛都眯得看不见啦!他举起呲花蹲下来,看着妙妙拿自己的呲花把他的引着。   这呲花会变色,红橙青蓝紫,五个颜色变完一轮就烧完了。妙妙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呲花,抓着李二哥的袖子。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真好看呐!”李二哥伸手摸了摸妙妙的小脸儿,“妙妙给叔的呲花太好看了!叔都没见过!”   李二哥走了,妙妙又陪着小哥哥吹口琴,手里头抓着奶奶给一小盆虾片,驰驰吹完一遍她就抓紧给哥哥塞一片。   过年可真是太开心了,要是天天都是过年就好了!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家里头几个孩子疯玩了三天之后,老苗家就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这时候中国还没加入世贸组织,不光是没有周六周日双休,平时的假期也很少,上班的过年只放三天假。老大两口子又开始上班了,苗老师也把周琦从家里头喊过来,开始继续给他补习奥数。   他很满意这孩子的进度,看起来这几天在家里头没耽误进度。   “你爸这几天打你没有?”   周琦没吱声。   苗老师叹了口气:“多亏你这腿长好了,不然不耽误长个儿吗?你爸再要打你,你别跟他硬顶着来,你往苗老师家里跑!”   不光是周琦来了,李雪娇也在家里头上蹿下跳地逼着爹妈送她过来。她还撒了个谎,说自己也要参加奥数,将来一等奖金可有好几千块钱!   李福蓉的兄嫂听着不免心动,刚出初三就把这孩子又送过来了。   别说赵香云烦得不行,连李福蓉都有点儿受不了!这孩子送来不得她看着吗?以前觉得挺懂事,结果李雪娇真的来了之后,一会儿掉冰窟窿一会儿又拿钉子扎手的,她自己儿子刚周岁,哪有那么多功夫看着李雪娇?   李雪娇过年在家的时候,发狠把那本厚厚的书看了一大半,准备彻底改变策略,从吸引周琦变成温柔体贴救赎路线。   她还帮着李福蓉干了不少活,好容易李福蓉才不跟她冷着个脸了。   “姑姑,那我去前院找爷爷问数学题了。”   “去吧,”李福蓉看着李雪娇又是扫地又是给她沏茶的,心里头舒服多了,“你也好好学学。”   李雪娇从屋子里头出来,看见妙妙又踩着凳子伸手进鱼缸里头摸小鱼,两条已经明显变大变红的龙鱼连虫子都不看了,围着她的小手转圈圈。   “早晚咬了你手指头!”   她从小土房走出去,正看见周琦在院子里头扫地。   苗老师对周琦的帮助,周琦嘴上没有感谢过什么,可是都体现在行动里头了。   他上山搂过几次松树针,每天早上起来先把柴劈好,连拌煤泥做煤泥饼的活都抢过来了。刚刚做了一套卷子,趁着苗老师给他批改的功夫,周琦又出来拿着扫帚扫院子了。   李雪娇这次回去的时候,也反应过来,周琦似乎更喜欢妙妙那个小孩子。她不觉得妙妙有什么特殊的,想来想去,或许是因为自己表现得不像是小孩子那么天真,反而遭了嫌弃?   她特地没一回来就贸贸然地接触周琦,在屋子里头观察了好几天妙妙的举止,这次也学着妙妙不说话,故作天真地跟在周琦身后头看他扫地。   周琦皱了皱眉。不过他也没管这个事儿精,继续干自己的活,等下还要去听苗老师讲解新题型。   他拿着扫帚扫了一遍院子,又把石头块捡起来放在一边,把劈柴在墙边堆叠好,干燥成型的煤泥饼子一个个摞起来。   李雪娇跟着他后面,学着妙妙的口吻说话。   “周琦哥哥你干活好快呀!”   “周琦哥哥,这个煤泥饼子都是你做的吗?”   “周琦哥哥,这个石头是做什么的呀?”   周琦懒得跟她说话,不论什么问话,都直接只用一个“嗯”字回答。   不过,慢慢地,他发现了有些不对。   这个李雪娇虽然表现得像是跟在他身后随便问东问西,可是每次都必定站在他左边!尤其是说话,甚至还要特地绕到他的左边才开口。   他右耳被他爹打聋了的事情,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更何况,拜那天梦里头捡到的灵芝碎片所赐,他的腿脚和耳朵都已经好了。   周琦站起身来,特地转了个身,看着李雪娇仍然不辞辛苦地绕到他左边才肯说话。   他第一次对着李雪娇露出来个笑脸,只不过笑容里头藏着些讥诮。   有意思。 第26章   周琦对她笑了!   李雪娇真的没想到, 她只是换了个态度、开始学着妙妙做一个小孩子,效果居然这么好。   是她之前太心急了, 不过现在总算是有个好的开端了。不就是装小孩子吗,有什么不会的?   “周琦哥哥,干完活你是要继续去做卷子吗?”   周琦看着她脸上的笑, 虽然是高兴的,可是却并不是十足孩童的天真,带着种成年人的油腻的餍足。   当年他亲妈离开的时候,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骗他说自己很快就回来,脸上也是这么笑的。   他坐在院子里头的水泥管上,看着李雪娇又是绕了一下坐在他的左边, 心里头的怀疑更重了。   “不着急,”周琦低头看着地面, 把一块小石子踢来踢去,余光在注意着李雪娇的手, “我听你说话听得清楚。”   既然她知道他“聋了”,那他就先配合着聋一聋好了。   李雪娇高兴,那书中说得果然没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琦看着脚不跛了,可是只要他开始接受自己就行了。   她紧张地手抓了一下:“周琦哥哥,我真的好心疼你。你爸爸那么打你,你学习还那么好……”   周琦轻笑了一声。   他在老苗家的时间多半都是干活和学习, 很少和其他人接触。哪怕是心里头一直惦记着的妙妙,他也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看罢了。   就这么点儿时间,他都已经看见五六次李雪娇小声骂苗星驰是个傻子了。亲戚家的可怜傻孩子她半点同情没有, 现在跑过来跟他这个外人说,好心疼他?   她心疼的是他的什么呢?她又是从哪里知道他聋了的呢?   他跟李雪娇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自己的情况随便说了一点真假掺半的,倒是把李雪娇最近一段时间的活动都套出来了。   这事儿精是前一段时间刚来老苗家的,为了转学和跳级,特地求了爸妈过来的。初四就不在家待着了,跑到亲戚家来。   倒像是知道他要来老苗家,特地跑来等着他似的。   她知道很多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周琦叹口气:“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进去决赛,到底能不能拿到名次。”   李雪娇想到最近的事情,想到老苗家都觉得妙妙有好运气,她怎么不试着假扮一次锦鲤呢?   “周琦哥哥,你一定会进决赛的,还会一路杀进省决赛的!肯定都是第一名!”   这句话更加让周琦确定了一个事实——这个李雪娇一定是一定程度上知道未来的事情,所以才刻意这样说出来,准备讨好他。   如果她不确定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以李雪娇一直刻意处心积虑讨好自己的态度来说,是绝对不会说得这么准确的。   可是她并不知道大公鸡不会被黄鼠狼吃掉。   他用力叹了口气,又继续逗着这蠢货往下说:“就算是真的进了决赛,谁知道会不会像是苗老师说的那样?就算有初中上,高中呢?大学呢?将来呢?我会不会变成我爹那样的醉鬼?”   男主居然跟自己吐露心声了!   李雪娇捏紧了拳头,激动到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你不会的,”她要非常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你会被省重点录取的,你会考上最好的高中!你会创业成功的,你会事业有成让你爸爸后悔的!”   知道李雪娇说的可能是真的,但是周琦却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他只是一遍就记住了她说的话,然后非常快地分析了一遍。   李雪娇说了他会上省重点,会考上高中,会创业成功。但是周琦刚刚问的话里头还有一句大学,她却直接跳了过去。   如果只是恭维,一定会再加一句考上好大学,而不是直接跳到创业成功。   李雪娇激动得全身颤抖,准备等待男主的反应,可是她却惊讶地发现,周琦的反应居然是直接站起来走掉了?   是她说的不对吗?是她说的哪里错了吗?   李雪娇原地呆了一下,慌忙跑回屋子里去,把书包抱出来,左右观察一下没人,往房后跑去了。   她得确认一下自己没说错话!   周琦正站在前屋的厨房窗边,这扇窗正好能看见老二老三家一起住的土房,还有通往土房后面院子的小路。   厨房的窗子上钉了简陋的窗纱,用来防蚊虫,这窗纱被油烟熏得漆黑,看外面能看清楚,从外头往里看却看不见人影。   他眼看着李雪娇宝贝似的抱着书包往后跑,特地侧过身藏在窗子一边,防止被李雪娇发现。   “周琦?饿了吗?”   赵香云刚睡了午觉起来,发现苗老师怕影响她睡觉没讲课,赶紧从屋里头出来了。一出来正看见周琦站在外屋灶坑前头,她琢磨着这孩子是不是饿了?   这周琦个头可不矮,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么大的小子可不正是能吃的时候?   赵香云赶紧从碗架里头找了点儿剩饭:“我给你炒个饭吃!吃完了再听你苗老师讲课,一天做那老些题,得好好补补。”   奶奶的手艺好极了!   过年时候囤积的肉菜还剩下不少,赵香云切了点儿肉末,大茄子去蒂削皮切丁。烧热了油,先把肉末扒拉到泛白搁在一边,然后蒜末爆香下茄子加酱油,等到茄子被炒得软软烂烂的时候,再把米饭和肉末倒进去。   这味道,香!   在前院玩的妙妙也闻着味道了,一只手掀起棉门帘,一只手扶着门框,只伸进来一颗小脑袋。   “奶奶,好香啊!”   赵香云做这炒饭的时候,就没只做周琦一个人的份儿。这会儿看见妙妙伸头进来,赶紧招呼她:“香吧?奶奶做饭能不香吗?去把你小脏手洗洗,准备上桌吃饭!”   妙妙赶紧去脸盆架准备洗手,她穿着厚厚的棉袄,撸袖子半天撸不动,刚撸上去就又掉下来。   “哟,老头子!出来给你孙女添点热水洗手!”   周琦正站在旁边,自然地拎起炉子上坐着的水壶。他先给妙妙把两只袖子都挽起来两圈,这才往搪瓷盆里头添热水,还顺手试了试水温。   他抓着妙妙两只小小手放进水里头,先打湿了揉搓几下,叫她别动。   “打香皂。”   妙妙张着两只小手一动不动,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小哥哥。   小哥哥的手比她的大好多,手指也又细又长,揉搓了几下香皂就打出了一层丰富的泡沫。   他的手又黑又瘦,妙妙的小白手被握在他的手里头的时候,对比还挺明显的。小手又柔又嫩,抓着洗了两下还一下滑出去了。   “我自己能洗!”妙妙正是什么事儿都要抢着自己做的年纪,抢着自己像模像样地揉了两下,放进水盆开始涮,“哥哥,我能洗干净!”   周琦也洗干净手,拿了毛巾把她的手包住擦干净,看着她蹦蹦跳跳地去碗架里头拿自己的饭碗和小勺子。   年前去农贸市场的时候,妈妈给她买了漂亮的小碗!小碗里面带小兔子图案的,还有配套的小瓷勺,可好看啦!   她端着小饭碗往灶台边走,走到一半又想起来,回去拿了个大碗:“奶奶先给哥哥盛饭!”   赵香云给周琦盛了一大碗,又给妙妙盛了一小碗。妙妙端着饭碗走在前头,周琦跟在后面,伸手给她掀门帘。   茄子炒饭超级好吃!   软烂的茄子已经变成了糊状,均匀地包裹在每一粒米饭上,猪肉末微微带点焦,又香又有嚼劲儿。蒜末切得细细的,化解了茄子和肉末带来的腻味,叫人一口接着一口简直停不下来。   赵香云又端了两个小菜上来,发现妙妙的饭碗都空了一半了!   “咱大宝贝真能吃!吃胖乎的这多好看!”   刚来家里头的时候,妙妙虽然皮肤也白,可是一看就知道是长久不见阳光的不健康的白。现在皮肤还是白,可是却是粉嘟嘟的白,头发也黑了,手指甲也硬多了。   “是奶奶做的饭太香了,我才吃了这么多的。”   妙妙拿勺子舀了一勺,举起来喂给赵香云:“奶奶也吃一勺。”   赵香云就着妙妙的手吃了一口,叫她赶紧吃:“你吃吧,吃完还出去玩儿不?”   “玩儿!丹丹姐姐说领我出去认识小朋友!”   最近学校放寒假,丹丹每天在家,她发现一个问题:除了家里头的人之外,妹妹一个小伙伴都没有!   妙妙先前在刘老六家里头的时候,习惯了不出门,后来到了老苗家,又被刘老六给劫走一回。王秀琴担心她,不让她自己出门,妙妙也就养成习惯自己在家玩了。   这怎么能行呢?   大人们没注意到这一点,丹丹却很在意,她听爷爷说了,明年就让妹妹去上一年级。可是一个小伙伴都没有,又是直接上学没去过幼儿园,妹妹会不会被欺负?   丹丹可是个好姐姐,她甚至提前一天认真写了一份计划,上面列满了附近小朋友的优缺点。昨天吴莉还拿去跟王秀琴一起看,俩大人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上面写了好多:老张家的二妮跟妙妙年龄差不多,没有心眼好相处;豆腐坊的莉莉娇滴滴的;小卖部家的小静父母都去外省打工了,平时不爱说话,但是人还不错……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丹丹可真是个好姐姐啊!”   赵香云也夸丹丹:“不是我说,就咱家大孙女这性格,将来谁家娶回去了那可是祖坟冒青烟儿!”   丹丹进来,正听见奶奶这一句,跺脚喊:“奶!你说啥呢!”   妙妙正好吃完,丹丹不由分说地拉上妹妹,给她拿热水洗了洗脸擦干净,领着她出门玩了。   小手紧紧地拉着姐姐,妙妙好激动呀!   在家里头跟驰驰哥哥玩也很高兴,跟丹丹姐姐玩娃娃也很高兴,但是她还没见过和自己一样的小伙伴呢。   “一会儿姐先领你们跳皮筋,等到你们回头玩熟了,你就自己去跟她们玩,好不好?”   妙妙使劲儿点头,她又想起来什么,突然刹车站在了原地,带得丹丹也停了下来。   “咋了小妹儿?”   妙妙有点认真地说:“丹丹姐姐,我永远最喜欢和你一起玩!哪个小伙伴都比不上你!”   她现在懂得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不像是刚刚来到老苗家的时候,一团混沌。   妙妙还记得丹丹姐姐给她借娃娃的事情呢。   丹丹也喜欢妙妙呀!小妹妹比家里头的臭小子可爱多了!   她搂住小妹儿:“走!姐领你玩去!全榆树沟的小姑娘,跳皮筋儿能跳过你姐的一个都没有!”   丹丹不光跳皮筋的技术好,跳皮筋的硬件也好。   现在的皮筋儿多数都是自行车内胆做的,弹性不大,冬天冻了还容易硬。老苗家家里头穷,但丹丹可是大孙女,全家都愿意哄着她玩。   吴莉特地拿回来好多报废不要的橡胶手套,跟王秀琴一起剪成条连成橡皮筋。这皮筋儿冬天不会冻硬,弹性又好,可是榆树沟小姑娘们都想要的好东西呢。   榆树沟跳皮筋扛把子·丹丹女神。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自己挑好的几个小姑娘约出来玩了,皮筋一头套在一根小秃树上,一头先让妙妙套在身上。丹丹想得好,先让妹妹看看,然后再换成别人。   都是小姑娘,玩的是难度比较小的踩筋,从脚脖的高度一路升级到脖子,甚至是双手举过头顶。甭管什么样的高度,就没有丹丹搞不定的!她先自己跳上去踩住皮筋,然后几个小姑娘一个个像是小鹌鹑一样地依次跳过去。   妙妙看得高兴极了,她身上套着皮筋,还跟着一起兴奋地蹦!   小静跟着跳了两圈,看妙妙一直眼睛放光地看大家跳,她停下来跑过去主动跟妙妙换了位置。   “你去跳吧,我牵绳。”   一下午皮筋跳下来,几个小姑娘就混成小朋友了。二妮有一套娃娃的小锅碗瓢盆,热情地邀请妙妙明天去一起玩过家家!   “可以用泥巴做蛋糕!你爷爷是老师,你家肯定有粉笔吧,咱们拿粉笔上色!”   “有!我明天拿!”   回家的路上,妙妙兴奋极了,她又现场编了故事给丹丹讲,丹丹一边欣慰一边痛苦,领着小妹儿越走越快。   要到家门口的时候,丹丹想起来,赶紧嘱咐妙妙:“要是李雪娇要跟你一块出去玩的话,你别领着她一起去。”   那个李雪娇事儿事儿的,肯定玩着玩着就下道!   妙妙点点头,记住了。而且她本来也不喜欢跟李雪娇玩。   小姐俩手牵手地回到了家,正好碰见周琦从后院走回来,手上还拎着扫帚。   “你也太勤快了,上午不是刚扫完吗?”   丹丹对周琦的印象还算不错,对方实在是太勤快了,可包办了不少活儿。苗老大自己喜欢偷懒,但是看见勤快孩子还是喜欢的,夸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今儿风大,吹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随便划拉了一下。”   周琦的站姿稍微有点弯腰,说话也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丹丹发现他盯着妙妙看了好几眼。   不过,妙妙今天可累坏了,她压根没注意到小哥哥看了自己,跟丹丹姐姐分开就直接跑回家了。   丹丹做了半天孩子头,也累了,她进屋倒了一缸子水咕嘟咕嘟喝下去,这才发现,周琦人不知道去哪了。   不过,她也没在意,说不定人家回家去了?   周琦没回家,趁着天色还亮,他摸着怀里头那本厚厚的书,一路跑道了榆树沟旁边的小树林里头。   上午他看着李雪娇宝贝地捧着书包去后院,下午趁着后院没人,他去翻了一下李雪娇的书包。   她的书包里头没什么特别的,小学生的课本和作业本,铅笔盒,还有本娱乐杂志,一本小说。   他拿起那本书名叫做《逆流人生》的小说翻了翻,才看见第一页,心脏就剧烈地跳动起来。   “已经十点了,周琦他爹才醉醺醺地回来,进门就骂骂咧咧地。周琦知道,他今天多半又要挨打了。”   “他趁着夜色,偷偷地从窗子里头跳了出去,准备去外面躲一躲。”   周琦的手微微有些抖,心慌到呼吸甚至有些困难。他迅速把那本书揣进怀里,把李雪娇的书包恢复成原样,拿起扫帚簸箕,装成自己去后院打扫的样子。   一路出去的时候,正碰见丹丹和妙妙两个人回来。他强作镇定说了两句,这才从大门出去了。   重新打开这本小说,周琦站在小树林里头翻了一个多小时。   他没有认真仔细地看,这本书很厚,字又小,又有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什么互联网什么股票之类的东西。   他只是大概扫了一遍,发现自己的人生居然真的和上面说的一样。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   周琦重新又快速翻了一遍,他确定了一件事。   这本书里头他到三十岁才做手术做好了耳朵,脚却一直跛着。   这书里没有妙妙! 第27章   周琦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这书里头不单单是没有妙妙出现,老苗家也没有妙妙这个人。   书中他后来成功的时候, 专门去感谢苗家,里面还提到苗家只有一个孙女。   而且,这本书里头绝对没有任何玄妙的内容, 只是踏踏实实地讲各种商业的故事。不可能突然出来一个精灵一样的小女孩,披着万丈金光一下子跌进他的梦里。   周琦在小树林里头站了一阵,一直到天色有些昏暗,他才把书装在塑料口袋里,找了个隐蔽的坑藏在里面,上面又压了几块石头, 埋上雪。   做完这一切,他换了一双鞋, 这才往老苗家走回去。他在去后院之前特地撞见了李雪娇一次,让她看着自己回家换鞋。   从老苗家到周琦家得走两个小时, 周琦现在换的这双鞋是他以前就带过来塞在包里的,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唯一的疏漏就是他出来的时候撞见了丹丹,不过,李雪娇看着他出门的时候,他也是先扫了地才出门的。应该能够让人误会这两次其实是同一次。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周琦慢吞吞地往老苗家走。   这时候, 李雪娇也发现书丢了!   她简直不敢置信,一本放在书包夹层里头的小说,怎么还能说丢就丢?这家里头也没看出来谁喜欢看小说啊?   李雪娇不敢声张, 这家里头可全是老苗家的人!那本书第三页就开始提到老苗家的情况,不管是谁拿去看了,这个时候恐怕都会意识到事情了。   她打听了一圈,有没有人拿了她的杂志看,没有人回应她。   王秀琴今天去了那个小提琴老师家探路,苗老师一直在做教案,驰驰在他身边吹口琴,赵香云虽然参加过扫盲班,但是也不至于能看懂字那么多的小说。   丹丹一直在前头院子里没往后来,周琦回家换鞋还没回来,老三跟李福蓉抱着孩子回娘家,老大一家子还没下班。   李雪娇紧张得双手冰凉。   那本书到底去哪里了?如果被人看见……   她可不想跟别人分享这个秘密,而且,那本书上头写的剧情她有些还记不全,这可怎么办?   《逆流人生》是一本比较硬核的某点商战流小说,绝大部分剧情都是商业问题,李雪娇穿越之前最多只陪着儿子看过几本绘本,那本书她读下去就很难了,更别提记住那些商业剧情了!   “干啥呢还不进屋?丢魂儿了?”   李福蓉今天从外头回来就看见自家侄女在门口发呆,有点不满。她今天回娘家,这侄女也不跟着回去,叫她在哥哥嫂子跟前好没面子、像是嫌麻烦不愿意带李雪娇回去似的。   “你爸跟我说奥数的事儿了,”李福蓉看着这个侄女就烦,“你咋又参加了呢?之前你不是做题连老二家那个小嘎豆子没做过吗?”   这个时候再被姑姑提到之前的丢脸事儿,李雪娇的脾气也绷不住了,一声不吭掀门帘就进屋了。   “嘿?!你说说这孩子……”   李福蓉气得不行,老三也难得开口说了几句:“我看你这侄女啊,嘴里头一句实在话都没有。现在说是搁咱家上学离中心校近,来年上初中呢?哪个初中也不近呐,难道搁咱家一直住到上高中?上大学?”   老三抱着孩子进屋了,李福蓉在黑沉沉的天色里头琢磨了一圈,脸色阴沉地也进了屋。   王秀琴听着外面吵了几句,也没当回事,她今天白天去小提琴老师家打听了一圈,正坐在炕上拿笔算账。   驰驰这几天把吹口琴都调整到了白天,晚上就和妹妹一起看小鱼,有时候也听听妹妹讲故事。   不过他的心智发育并不成熟,没办法理解别人的感情,和妙妙的对话总是硬邦邦的。   好在妙妙也不怎么懂得人情世故,在刘老六家被关了几年再加上天生的性格,妙妙有种很奇妙的混沌感。她天真善良,可是她的天真善良里头却没有烟火气,更像是神话传说中懵懂不知世情的精灵。   “哥哥!你看小鱼的后背上那条金线多好看啊!”   “是鱼鳞的花纹。”   “但是……但是鱼鳞的花纹凑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金线啊!”   “是鱼鳞的花纹。”   “好吧,”妙妙站在椅子上把手伸进了鱼缸,伸手就抓,本该凶狠的龙鱼也不挣扎,任由她把自己抓在手里头,“确实是鱼鳞的花纹……”   王秀琴在炕上听得想乐,要不咋说咱妙妙脾气好呢?隔壁那个李雪娇跟驰驰说话,每次都气得火冒三丈。连她这个亲妈,有时候都被儿子噎住。   “驰驰啊,明天妈领你去老师家试试小提琴,好不好?”   “好。”   驰驰的反应不会很兴奋,但是他立刻就不跟妙妙一起看小鱼了,爬上炕脱了外衣就准备进被窝睡觉。   王秀琴习惯了这个儿子的行为直接,知道他这样就算是很期待了,她赶紧下炕。   “先洗洗再睡,妙妙也来,”王秀琴先给妙妙洗了洗小脏手,“今天怎么玩这么脏啊,妙妙玩啥了?你丹丹姐真的拿着计划书去给你找小朋友了?”   “认识了静静小玉二妮平平……”妙妙兴奋地翻来覆去数给王秀琴听,好在这回没讲故事,“我好喜欢跳皮筋!”   就是奶奶给做的棉裤太厚了,妙妙个头又矮,超过膝盖的她就跳不过去了。   “丹丹姐姐好厉害啊,她能跳……那么高!”   妙妙使劲儿伸手想给王秀琴比划,感觉自己怎么比划都不够高,索性蹦起来比划。   “以后咱妙妙也能跳得高!”   妙妙现在是个小短腿,她的个头在老刘家有点给耽误着了,小孩子发育期就不给吃鱼蛋肉奶,哪能长大个?王秀琴就希望等这孩子十多岁窜个子的时候,能多窜点儿。   “睡觉,乖。”   今天的妙妙照例爬到了王秀琴的被窝里头搂着妈妈睡,平时她还得叽叽喳喳半小时,今天跟小朋友们玩得太累了,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农村的夜总是格外静谧,偶尔有几声狗叫,也只显得更静。   就算这样静的夜里头,也还是有人睡不着。   周琦躺在炕上,听着赵香云的呼噜声,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白天做了很多奥数题,也尽可能地帮老苗家干活来偿还一些人情,换了别的时候都是很快就睡着,可是今天却不同。   他伸出手来,映着窗帘空隙透进来的月光,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掌纹。   ——一点不真实都看不出来。   他身边的这些人,他爸妈,老苗家这些人,学校的老师同学,看起来都真真切切的。谁也不像是一本书里头的虚幻角色。   可是他们都是虚幻的。   在这样一本书的存在下,周琦觉得自己先头的执着像是个笑话。   他执着于要让亲爹后悔,他执着于要比妈妈跟着跑的男人更有钱,他执着于要叫村里头嘲笑他可怜他的人将来都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是什么人物?他只是一本书里头的主角罢了。那些叫他执着的恨,不过就是书里头的情节罢了。   周琦没写过小说,可也看过《故事会》上面故弄玄虚的故事。他是个聪明人,能看出来不少小说的反转都是作者故意设计的。   他无端端的恨也是,他爹喝酒打女人打小孩也是。他现在的痛苦不过都是作者为了对比后面的崛起,故意设计出来的。   苗老师起来起夜,看见周琦还没睡着的样子,问他:“咋了?睡炕梢冷了?”   他伸手进褥子底下,不冷啊。   “没有,我就是有点担心我今天做错两次的那个题型。”   苗老师安慰他:“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希望杯初赛有个六七十分就能过,谁能每道题都做对?可别寻思了,早点睡觉。”   周琦答应了一声,闭上眼睛装睡,仍然睡不着。   他想起来最后看那本书的时候想到的,那本书里头没有妙妙。   他知道妙妙是童子命,知道妙妙似乎是有点神异之处,所以才会当初一下跌进自己的梦里头,照亮了他那个黑黝黝的梦。   或者……她是这个虚幻世界自己衍生出来的精灵?是这个世界迈向真实的第一步?   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了,饶是周琦一下子受到了太多冲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困倦,像是昏过去一般被黑暗侵袭了   不过,他又梦见了那一股金色。   第二天早上,妙妙跟妈妈和小哥哥一起到前头吃早饭,发现周琦小哥哥多看了她好几眼。   她还以为周琦想吃她跟前的那个咸鸡蛋,使劲儿夹了一大块流油的鸡蛋黄,站起来使劲儿伸手放在了周琦的碗里头。   “哥哥我这个冒油了,你吃!”   妙妙来老苗家吃的第一顿饭里头,就有个咸鸡蛋。当时的她甚至连鸡蛋都不知道是什么,第一口吃了起沙流油的鸡蛋黄,就觉得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一直到现在,排骨也吃过了,炸大肉丸子也吃过了,可是那第一口鸡蛋黄的味道还是妙妙心里头最美味的食物。   周琦点头,把那块鸡蛋黄吃了。耳朵却听着苗老师问李福蓉。   “福蓉啊,雪娇呢,咋不吃饭?”   李福蓉自己稀里哗啦喝粥,不在意地回答了一句:“她说不想吃饭,搁屋里头看书呢。”   听她这么说,家里头也没谁多说啥,李雪娇这小孩确实不招人稀罕。   “妈,我吃完了去收拾收拾,今天要带驰驰去老师家里头,我早点走。”   赵香云知道王秀琴给驰驰找的老师在县里,离着挺老远,她点点头。   “赶紧去吧,早点回来。”   李雪娇没看书,她越想事情越不对,正在王秀琴屋里头翻呢!   到底是谁偷了她的书?   她昨天亲眼看着周琦回家换鞋去了,晚上对她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家里头的每个人行踪她都有,难道那本书还能自己消失?   想着想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忽略了妙妙。昨天她回到房间的时候,妙妙可在屋子里头呢!她先头想这个妙妙不识字,应该不会偷书。   可是万一她是装的呢?万一她只是故意想给她捣乱呢?   她在那小丫头手里头吃的亏还少吗?上次手被钉子钉,说不定也是她故意挑着那个时候喊的!   趁着全家都在前院吃饭,李雪娇在屋里头翻腾着,连炕柜里头的被褥垛都没放过。她打算先翻后院这俩屋子,等到有机会再去前院找。   她才把手伸进去,就听见后面有开门的声音。李雪娇一慌,炕柜里头的被褥垛叫她一把就给拽散了,想关上柜门装什么都没发生也来不及了!   “李雪娇!你干啥呢!” 第28章   王秀琴一进屋, 就看见李雪娇把自家炕柜里头的被褥衣服都拽出来了!   炕柜里头放的是王秀琴全家的被褥,还有衣服。一部分零钱也被她顺手掖在了被褥夹层中间。   这小丫头片子翻啥呢?   “我……”李雪娇有点着急, 可是偏偏说不出什么理由来,“我找找东西……”   找东西能找到王秀琴家炕柜里头?   院子都是自家人,王秀琴从来没锁过房门, 她也没想到过会有人进来偷鸡摸狗。没曾想就吃个饭的功夫,居然就有人摸进来了?   王秀琴也不跟这个小丫头掰扯,她走出屋子往前院喊。   “福蓉!福蓉!”   李福蓉还没吃完呢,听见王秀琴在后院招呼,她本来准备吃完再去,结果叫赵香云拍了一把。   “别吃了, 先看看你二嫂啥事儿,”她又嘱咐苗老师, “老头子,你看着点儿这几个孩子吃饭。”   王秀琴在老苗家算得上是平时最稳重的一个儿媳妇了, 尤其是苗栋失踪之后,她的话越来越少。这会儿站在后院喊李福蓉,肯定是有啥急事了。   赵香云这会儿吃完了,也跟着李福蓉往后头走。   王秀琴喊了两嗓子,就进屋看住了李雪娇,一句话都不说, 等到李福蓉和赵香云过来,她这才开腔。   连丹丹都进来了!吴莉马上就要上班,自己看不了热闹, 特别委派闺女去好好看看,等到晚上她下班了再给她转播。   “刚刚我吃饭回来,才进屋,就看见这丫头站在我们家炕上,伸手去翻炕柜。你瞅瞅,这把被褥衣服都拽下来了,洒满炕都是。”   “我也不知道这孩子上我屋炕柜里头这是摸啥还是找啥呢,来,你告诉告诉婶婶,你这是干啥呢?”   李福蓉要气死了!   她这侄女咋这么能作祸?   就算她平时跟王秀琴不对付,也想过给王秀琴那屋扔个耗子,可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进去叫人抓着啊?   王秀琴现在表面上是在问李雪娇,可是李福蓉觉得,自己才是这里头最丢脸的那个人!她觉得自己脸上都红得发烫,走过去一把拽住李雪娇。   “你干啥?你还学会上人家柜里头翻去了?你想翻啥?”   李雪娇也没想到会被当场抓住啊!   被偷了书,她没声张只是暗地里头推测到底会是谁偷的,再趁着对方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过来翻找。   按照她想的,自己这决定不是很镇定吗?   平时王秀琴要带着驰驰和妙妙两个孩子吃饭,吃完饭还会帮着婆婆收拾外屋、刷碗洗锅的,没有半个多小时都忙不完。   她怎么知道,今天她就顺手翻了翻,这王秀琴就回来了呢?离她出去都用不了五分钟!   她咋总是这么倒霉呢?   “我……我丢了一本书,我想看看是不是妙妙拿了……”   这会儿,妙妙也吃完饭从前院回来了。她拉着驰驰哥哥一起,从赵香云身边挤进了屋子,正好听见李雪娇这句话。   “我的妈呀,你可别白话了!”丹丹看不过眼了,“你咋这么能瞎掰呢,妙妙一个字儿不认识呢,她拿你书干啥?她能看懂吗?”   “再说了,就算是你怀疑是妙妙拿了,你不会先问问我二婶儿?还特地不吃早饭趁着没人进去翻,我看你都是骗人的!你丢了啥书,你说啊,啥时候买的?”   “这次是我二婶逮着了,前两天你也说没胃口不吃早上饭,谁知道你那时候进没进屋翻没翻!”   李福蓉其实也不怎么相信自己这个侄女的话,不过毕竟是自己侄女,她这时候不帮忙遮掩过去,以后在赵香云面前可是更没有地位了!   “丹丹你干啥,少说两句,”李福蓉把李雪娇从炕上拽下来,“娇娇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东西丢了着急了,才过来找的?”   “我书丢了,昨天下午就妙妙在家,我怕是妙妙偷偷给我藏起来的……”   “我没有!”妙妙正好听见这句,“我昨天回来,太累了,就在炕上睡着了。我从来都没有进过婶婶家!”   王秀琴是相信妙妙的,而且,在她看来这事儿可太奇怪了。   照着李雪娇的脾气,无事还要辩三分呢,如果她真的觉得妙妙偷了她的书,她为啥不找李福蓉闹大,叫李福蓉过来问她?非得自个饿着不吃早饭,偷偷跑到这屋里头来找书?   莫非……这书见不得人?   想到这,王秀琴顿时气定神闲了两分。   八岁的小姑娘了,看起来又早熟,如果真的有啥好奇的,她也可以理解。   这年头的报刊杂志审核可还没有后世那么严格,很多杂志都是靠刺激夸张的擦边球来增长销量。   比方说,一些医学类的杂志像是《家庭医生》,里面最多的案例或许就是夫妻生活不和谐,当年的《知音》也并不是主打感情生活。小杂志就更多了,简直是有色小说。花上二三十元,还能买到“人-体摄影”杂志。   联想起李雪娇一开始着急还不敢说的样子,王秀琴在心里头暗暗地猜测,这估计就是事实真相了!   这下,她可不着急了。   “雪娇啊,你要真觉得是咱家妙妙拿了你的书,那你就说说,你那本书叫什么名?是你家里头谁给你买的?”   她看了看李福蓉,又抛出一个问题:“那本书封皮是什么样的?你姑姑姑父看见过你看书没有?”   肯定没看过啊!李雪娇看这本书从来都是偷偷地瞒着姑姑看的,不然万一姑姑好奇起来拿过去看,那可不是全露馅儿了吗?   她还没见过这个年代的一点儿也不正经的杂志,没联想到什么方面去。   但是李福蓉知道啊!她还跟老三偷偷一起看过不少呢!谁家夫妻俩还没偷摸一起看过几本擦边小杂志?   听着王秀琴这段话,李福蓉也觉得不对劲儿了。   “李雪娇,你告诉姑姑,你丢的是哪本书?是你之前一直看的那本《大众电影》吗?”   李雪娇下意识地摇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连她姑姑都开始不向着她了!   当然不能向着她了!   李福蓉就算是平时再喜欢跟王秀琴对着干,这种事儿也不能对着干啊!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就看上那种杂志了,那还得了?!   别的事儿她能帮着李雪娇遮掩一下,这事儿要是遮掩,以后她哥哥嫂子知道了不得整死她?   “丹丹啊,你去领弟弟妹妹去前院玩。”   丹丹有点不高兴,不过说出这话的是王秀琴不是李福蓉。她知道,如果是王秀琴说的,应该对妙妙没什么不好的影响。二婶可超级疼妙妙的。   晚上叫妈妈过来问到底是什么八卦好了!   看着丹丹把妙妙和驰驰都领出去了,赵香云也明白咋回事了。   她识字不多,没看过那种杂志。但是也听说过那二人转里头就有些不正经的段子,小媳妇儿都能听得面红耳赤的。   这李雪娇硬说自己书丢了,还死活不说是什么书,这可不就是心里头有鬼吗?   一时间,室内气氛突变。李雪娇突然觉得自己从勉强半个受害人,变成了要被这婆媳三人审问的罪犯。   这里头王秀琴态度还稍微好点,但是也不太高兴。她家妙妙肯定不会看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可是万一这小丫头一个不小心让驰驰看见了呢?   “娇娇啊,你老实说,你丢了的这本书,到底叫什么名儿?在哪买的?”   李福蓉的哥嫂俩很疼爱李雪娇,王秀琴知道,这小丫头手里头压岁钱有二三十块钱。买一本不太正经的杂志,肯定够了。   “对,娇娇,你可别跟你姑姑撒谎。你说说,那书你多少钱买的?在哪买的?”   李雪娇懵了。   她知道,自己过来翻东西被当场抓了个现行,这件事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就过去。但是就算是她们误会自己偷东西,也不至于一直盯着她买的这本书说事儿啊?   她可不敢随便编书是哪买的,这时候文娱产业不那么发达,整个大明镇可能也就一两家书店。万一她随便编了,看这婆媳三人炕沿上一溜排开审问她的架势,没准还真的会跑去书店跟人家打听!   难道她被抓到什么把柄了吗……   李雪娇根本不敢说那书真的书名,也完全说不出那本书到底是在哪里弄来的,只能畏畏缩缩地说:“书是捡的……”   赵香云和王秀琴对视了一眼,赵香云还努了努嘴。   李福蓉气坏了,这么大点儿的小姑娘咋就学会看不正经的书了?   “行了!别搁这丢人了!”   她猛地站起来,就要领李雪娇走。   赵香云不干了:“等会儿,那书还没找着呢!这要是叫哪个孩子拿去了,可咋整?”   家里头这老些孩子呢!还有她老闺女呢!   好在李雪娇皮子底下是个成年人,这么半天,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几个大人好像跟她当初发现儿子偷偷看小视频时候的反应差不多啊……   “我没看什么不正经的书!我看的就是小说!”   几个大人没有一个相信的。   能说出“我没看什么不正经的书”,这句话就很可疑了!换到丹丹身上,还比她大几岁呢,你看看真的没看过的人能不能说出来这句话?   “妈,我先把娇娇领回去,明儿我就把她送回去,”李福蓉说出这句话,感觉可轻松好多,这李雪娇来了一点儿没叫她舒服,净给她惹事儿了,“那本书我回头把家里好好找找,挖地三尺我也得找着!”   她第一次拿出来当姑姑的手腕,不管李雪娇怎么挣扎,手跟铁钳子似的拽着她就回屋了。   王秀琴也把屋里头翻了个底朝天,赵香云偷偷摸摸去老大家里翻了一波,又去老闺女屋里头翻了一波。最后还含糊地问了家里头几个孩子。   “你们最近,有没有谁拿过、或者捡着过那种花花绿绿的杂志啊……”老太太说起来都有点不好意思,“那书不干净,可不能瞎瞅!”   家里头几个孩子都没见过,甚至她这么说,几个孩子还反过来揪着奶奶问,花花绿绿的杂志到底是什么。   不过,周琦知道,他见过他爹带那种杂志回家。   晚上的时候,他跟赵香云说了一声,说自己想回家一趟。赵香云毫不怀疑,还怕他路上不安全,特地找了同村顺路的捎上了周琦。   周琦第二天一早上蒙蒙亮就跑出来了,找了他爹存货里头看起来翻看次数最多、最脏的一本,一路小跑回了老苗家。把那本书偷摸藏在了水泥管子后头。   婆媳几个昨天晚上把屋子里头都翻了个遍,吴莉回来听说了,也板着脸回去又偷摸看了一回俩孩子的书包。丹丹像大号橡皮糖一样黏在她妈妈身上撒娇了半天,也没问出来李雪娇到底干了啥事儿。   吴莉这个憋得慌啊!   正好是礼拜天不用上班,她赶紧往后院跑,想找王秀琴俩人好好唠唠。结果路上就瞅见水泥管子后头戳着的柴火被昨晚上大风刮倒了,她走过去想把苞米杆子扶起来,一眼就看见了后头那本杂志!   杂志的名字透着一股靡靡之气:《女大学生的堕落》,上面的图片是个清凉的女模特。   她拎起这本杂志,火烧眉毛似的找到赵香云:“妈!你看看,这啥玩意!”   赵香云还没看见杂志的名字,就看了一眼突破尺度的封面,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在水泥管子后头呢!我前几天看见过她抱着书包上那坐着,是不是不小心掉那了自个儿不知道?”   “也不知道咱家几个孩子看没看……”   “咱老苗家那可都是好孩子,能看这……”老太太有点叫不出口,“你去给福蓉跟秀琴看一眼,回来赶紧凑柴火灶里头烧了!这万一叫孩子看见……”   王秀琴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李福蓉有点跃跃欲试地翻了几页,瞅着俩妯娌都看她:“咋,我看两眼咋了……我孩子都生了……”   吴莉一把抓过去:“行了行了,我凑灶坑里烧了。这叫孩子看见咋整?”   她俩孩子可都不小了,丹丹眼看着已经青春期了!   “你可赶紧把你侄女送回去吧!”王秀琴苦口婆心地劝她,“不是我嫌弃她,你说说,你儿子就这么大点儿,天天得你看着,你哪来那么多功夫去看着李雪娇?这是发现得早,这要是发现得晚出点啥事,你咋跟娘家交代?这不是里外不是人吗?”   吴莉也说:“就是,现在你送回去还得吃挂落呢!”   李福蓉也没心情去看女大学生到底是怎么堕落的了,这么大事儿她也不敢瞒着,肯定得告诉哥哥嫂子。真和王秀琴说的一样,里外不是人!   礼拜天下午,李福蓉把儿子交给赵香云带着,领着老三就把李雪娇送回去了。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老三脸上也不太高兴。   哥哥嫂子也逼问了一遍李雪娇,她到底也说不出丢了的书是什么,只能一口咬定是买来的。李福蓉还跟着吃了一顿训,说她没看好这个侄女。   不过李雪娇以后八成不会再来烦她了,她哥哥嫂子甚至连学校都要给她转回去,以后就在家待着,一步都不许出去!   “你看,我当初说了吧,不叫你领你侄女过来。虽说姑侄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可你自个儿儿子都带得费劲呢,还想再带个七八岁的孩子?你那侄女你看着像是省油灯吗?”   “住个一两天行,住多了能行吗?你一个当姑姑的,又不是亲妈。管深了出嫌隙,管少了出事儿,”赵香云借机痛痛快快训了一番儿媳妇,别提多舒服了,“行了,你赶紧领儿子回去歇歇吧。”   丹丹高兴坏了,李雪娇可算是走了!   不过,为什么不管她怎么问妈妈都不肯告诉她原因呢?   妙妙也有点好奇,不过她到底人小,小孩子忘性大,第二天就忘记了。倒是王秀琴因为这件事耽误了领驰驰去老师家学琴,老师只有每周五周六没学生,可以去请教,现在错过了就又要等下礼拜了。   现在地里头没有农活,真是寒假,家里头孩子多、苗老师也还没上班,王秀琴索性趁着这时候多领着驰驰出去溜达溜达。   现在的驰驰比以前精神状态好多了,可是她也不敢贸然领着孩子直接去很吵闹的地方,万一孩子又犯病了变成以前的样子,王秀琴岂不是要后悔死?   她还打算着,这几天慢慢领着驰驰出去玩一玩,看看驰驰的精神状态。万一不害怕吵闹了,说不定正月十五能去看看灯呢!   王秀琴觉着有点对不住小闺女,可是她一个人出去,也怕万一看不住孩子出点啥事儿。   “妈妈放心,你领着哥哥出去玩,我在家里头好好地看家!”   妙妙以前还没有看家这个想法,自打上次李雪娇进了屋子里头乱翻,还把她们家的被褥垛都给拽塌之后,她才慢慢地懂了。   自己的东西不能给外人碰,自己家也不能让别人进。   “咱家妙妙真乖!你别担心,咱家有你老叔老婶儿呢,你到前头跟丹丹姐姐,跟爷爷奶奶一起,好不好?”   妙妙点点头。   苗老师已经跟王秀琴商量过了,九月份就让妙妙去上学,这几天开始教她阿拉伯数字啦!   妙妙的数数,还是之前刘老六让她摸签子的时候顺便教给她的,可是数字怎么写她就一点也不会了。   苗老师在田字格里头写了123给妙妙看,教她认识数字,还教她按照格子写数字,这样写出来又大方又漂亮。   中途,有人来喊苗老师,说是派出所终于要发邮票和信了,上头有苗老师的名字。   “你们几个都好好写作业,写完了再去玩。过年那几天可都没少玩!丹丹开学就小升初了,可不许懈怠!”   几个孩子都乖乖点头,苗老师走了也继续好好做功课。不过妙妙到底还小,认真地把123都写了七个之后,就坐不住了。   苗老师临走的时候,叫老闺女苗玥看着几个孩子,丹丹虽然喜欢领着妹妹玩,但是她的作业可还有不少都没写完呢。   苗玥看妙妙来回扭的样子,笑着问她:“妙妙怎么啦?”   妙妙不好意思:“小姑姑,我想回去看小鱼了。”   苗玥准备站起来领妙妙去后院,冷不防周琦站起来了。他指着自己做完的卷子:“我卷子做完了,我也没啥事儿,我领着妙妙去后头吧。”   一晃儿,周琦也在老苗家住了一个来月了,和家里头人都很熟悉。苗玥点了点头,看他牵着妙妙的小手往后院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领着妙妙,手上谨慎得像是握住什么一碰就碎的珍宝。   俩人进了老三家的屋子,妙妙熟门熟路地搬了凳子爬上去看小鱼,周琦在一边看着她天真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是真的。   他要好好观察观察,这是唯一和书中不一样的真实。 第29章   妙妙的小鱼已经长得很大了。   这两条龙鱼已经长到了接近三十厘米长, 幸好当初鱼缸买得够大,如果是普通的鱼缸, 恐怕两条龙鱼在鱼缸里头都转不过身来。   两条龙鱼在水里头优哉游哉地游着,身上的鳞片似火烧般通红,可是在转弯的一瞬间, 鳞片缝隙中灿烂的金色又汇成一片,像是一条金子做的鱼一般。   两条鱼的身形都颀长优美,龙须笔直向前,鱼鳍又长又柔软,在鱼缸里头游动起来,身姿的的确确像是两条金龙在布云行雨。   妙妙伸手进去摸两条心爱的小鱼, 两条小鱼就原地悬停在那里给她摸,乖得像是塑料玩具似的。   她玩了一会儿, 突然发现周琦在一边发呆。   应该跟周琦哥哥一起玩的!   妙妙把鱼食罐子递给周琦:“周琦哥哥,给你喂鱼!妈妈说不用喂太多, 喂两团就行了!”   龙鱼是凶猛的肉食性鱼类,鱼食也不是什么颗粒鱼食,而是一小团一小团的面包虫干。周琦拿里头的夹子夹了一团,伸手到鱼缸上头,想要丢进去喂龙鱼。   他的手刚伸过去,在妙妙手里乖得像是塑料玩具的龙鱼就凶猛地窜出了水面, 对着他的手一口咬过来!   周琦赶紧撒手,妙妙在一边伸手进去打了两下那条小鱼:“又不乖了!”   刚刚咬人那条不乖的“小鱼”像知错了似的,游到鱼缸底部, 躲在那里。   周琦想起来自己看见妙妙跌落梦里的那个晚上,想起来家里头跟妙妙特别亲厚的大公鸡,估计在它们眼里头,这个小姑娘也跟自己梦里似的闪闪发光吧?   妙妙有点发愁,她也看见两条小鱼很凶狠的样子了,而且它们越长越大,现在的鱼缸虽然有一米宽,可是对于两条三十厘米的龙鱼还是局促得很。   她现在在老苗家待了一段时间,已经不像是一开始一样,什么都不懂了。妙妙现在慢慢发现了,老苗家其实还是很穷的,她又想让两条小鱼住得舒服一点,又不想让妈妈花钱换很大的鱼缸。   “周琦哥哥,你知道大鱼缸多少钱吗?”   周琦不知道,不过他可以问:“我替你问问。”   妙妙点点头,又依依不舍地在水里头逗了逗两条小鱼,这才从小板凳上爬下来。她看着周琦,总觉得这个小哥哥跟之前的态度不太一样了似的。   家里头别的小哥哥小姐姐,要么像是李雪娇那种很讨厌她,要么像是丹丹姐姐那样对她很好。只有那个周琦小哥哥,总是离着远远的,可是又总能发现他在看着她。   但是今天,周琦居然和她说话了!   “看完了?看完了就回前院,你饿不饿?我看奶奶开始做饭了,还收拾了带鱼准备炸。”   她喜欢吃炸带鱼!   妙妙迅速忘记了自己刚刚在思考的什么严肃问题,拉着周琦的手,一路回到前院。   赵香云已经开始炸了!   这一捆子带鱼还是过年前买的,过年的时候菜够多就没做,这会儿才拿出来炸了。这会儿整个院子里头都是带鱼的香味。   这带鱼已经腌渍了一上午,现在捞出来直接下锅炸,赵香云做了几十年饭菜了,亲自控制柴火灶的火候,苗玥在一边拿长筷子不停地翻个。   “好香呀!”   苗玥先捞出来一块,找了个小碗给妙妙:“妙妙给尝尝味儿!”   丹丹也做完作业了,她直接从屋里头冲出来,苗玥刚给她也捞了一块。丹丹嫌拿小碗费劲,洗了手直接吹了吹,拿手捏着。   小姐俩并排蹲在碗架柜前头,丹丹教妙妙怎么吃:“看见带鱼这头的这个刺了没有?用牙咬住,然后拔下来!”   这排刺是连在带鱼鱼鳍上的,妙妙跟着小姐姐一口一口地把鱼刺都咬下来。   “好了!现在就只有中间的鱼骨头了,从两边把肉要下来吃就行了!”   妙妙点点头,也学着丹丹姐姐抓起带鱼,一口咬下来半边雪白雪白的肉。   赵香云的火候控制得太好啦,带鱼的表皮炸得酥酥脆脆的,可是里头白嫩的鱼肉一点没有老或者不够熟。妙妙被热得边吃边不停用小嘴吹气,手上紧紧抓着带鱼。   好好吃啊!   小姐俩吃得正开心,突然听见院里大公鸡叫起来,苗星俊腾地跑出去了。   苗星俊今年九岁了,比妙妙大一点,也是小哥哥。妙妙蹲着吃带鱼,听见小哥哥在院子里跟人吵起来啦。   “你咋又来了!是不是闻着味儿来的?拿这个盆来你好意思吗?”   丹丹也撇嘴:“奶,老贾家又来蹭吃的了!”   一般来说,孩子跟人吵起来,赵香云肯定先出去和稀泥,免得小孩儿说了啥不该说的话,伤了脸面。   但是这会儿苗星俊跟人干起来,赵香云像是要看看热闹似的,半天没吱声。院子里吵了一会儿,苗星俊一脸不爽地进来,后头跟着个黑瘦黑瘦的小子。   这小子是老贾家的小孙子贾铭,他们家大公鸡很是厉害,老苗家的前任小公鸡就因为总打不过他们家大公鸡,被赵香云倒提了双脚去卖了。不过,现任的狗子厉害,老贾家的大公鸡已经很久不敢往这边来了!   黑小子贾铭手上捧个盆,盆里头有四五个烀地瓜。他站在门口,嘿嘿笑:“奶,俺家烀地瓜了,我奶叫我送几个过来给你们尝尝!”   烀地瓜谁家没有?榆树沟村家家户户种地瓜!   这是老贾家的惯用伎俩了,早些年六七十年代的时候,不少人家这么干。闻着谁家做点什么好吃的香的了,就自家拿个碗装点土豆地瓜啥的。   邻居送点吃的,总不能一点面子不给的,不然以后咋来往?收下了啥吃的,总不能还个空碗回去吧?这碗里头就还得给还回去点好吃的。   只不过,这都是早些年饿肚子时候的做派了。就算那个时候,这么做的也少,东北人好面子,宁可家里头穷得喝粥、外头来人也得给整干饭,这才是主流呢。拿个碗出去蹭吃了,可实在太丢人了。   而且,现在九几年虽然农民还是困难,可是至少不至于像是早些年那样饿得地上有个苞米粒都得赶紧捡起来塞嘴里了。   可这老贾家倒好,全村谁家整点好吃的,但凡他们家闻着味儿了,这老贾家的小孙子就该出动了。这孩子黑得脸上是红是白都看不出来,又瘦又干巴,嘿嘿站在那一乐。   “谁缺你家那两个地瓜吃!咱榆树沟村谁家没地瓜啊?”   赵香云把那小盆接过来,把地瓜拿出来,要往里头放带鱼。丹丹看着来气,把小碗给妙妙拿着,站起来抢过小盆,打开碗架柜把昨天蒸的几个土豆子都放进去了。   赵香云看着大孙女一点儿不让份,嘴上挑剔一句,可脸上乐得别提多开心了。   “哎呀咱家这丹丹咋这么厉害呢……”   她在心里头说,厉害得好!就这大孙女以后出去才不挨欺负呢!   妙妙听出来奶奶的语气表面上是嗔怪,可是别提多得意了!她跟着丹丹姐,赶紧给姐姐吃鱼:“丹丹姐最厉害!”   老贾家人口不多,拢共六个人。赵香云接过大孙女搁了满满一盆土豆子的小盆,挑了三根炸好的小鱼尾巴摆上面,还整理整理了形状,这才递给贾铭。   “替我谢谢你奶奶!”   贾铭流着口水来的,哭丧个脸回去了。   丹丹撇嘴:“奶,要我说,一根儿都不给他们!瞅把那贾铭馋的,眼珠子都掉锅里头出不来了!”   “咋的也得给点儿,我琢磨着他们家一共六口人儿,这三根鱼尾巴正好也尝尝味儿,别分不开再打架!”   苗玥笑得差点忘记捞鱼,好几根儿有点炸得过火了。不过,奶奶腌渍的带鱼就算是炸得过火一点也好吃!没过火的是外焦里嫩,过火的可整根都酥脆酥脆的,轻轻一咬连骨头都碎成渣。   苗星俊爱吃过火的,把几根过火的都挑出来啃了。   “行了,都解馋了就行,一会儿放软了不好吃了。我把这鱼炖上,吃糖醋口还是吃红烧口儿?”   几个女孩子都投了糖醋票,爱吃红烧的苗星俊垂头耷脑的多吃几根炸的试图捞回本。   “行了,别吃了,一会儿都饱了,”赵香云看了看时间,这老苗头子出去可有一个多点了,“奶这就整饭,等爷爷回来了吃饭。”   叫赵香云惦记着的苗老师还在派出所排队呢!   派出所这次要把这个邮递员偷邮票的案子好好办一下,从邮递员家里头查缴的邮票不但估了面值,还抽调民警花了好多时间每封信和邮票都对上号,尽量做到都物归原主。   只不过,信被烧了的就没办法了。   今天派出所一下子来了三五十号人,大家排着队等着给发信,县里头报社的也来拍照片,准备回去发个头版。   苗老师在队伍里头一头雾水地跟着排队,不停有人认出来这是镇中心校的苗老师,跟他打招呼。   虽然他只是中心校的一个老师,但是像是周琦这样,不是他班级学生、却受他帮助的人可是不少。甚至还有人捧着自己的保温杯过来问他渴不渴。   “苗老师!现在教几年级呢啊?还搁榆树沟住着呢吗?”   “苗老师,听说你转正了,恭喜啊。俺就说,这么好的老师不转正,那谁能转正啊?”   “苗老师,听说初中要按学区划了,啥时候的事儿啊,我家旁边那中学都是小流氓!学风可不好了!”   苗老师一个个招呼过来。   “五年级!还搁榆树沟住呢。”   “也不能这么说,转正了就好啊!”   “划学区那事儿教育局还没信儿呢,估摸着咋的还得过几年。”   一群人东拉西扯地聊着天,队伍越来越短,终于轮到苗老师了。   苗老师穿的中山装虽然有些破旧,可是总是那么干净,一看就是个文化人。记者赶紧过来拍照。   民警也听见后头都叫这老头苗老师,有些尊重他:“苗老师,您看看这几封信,有一封烧了一半。这几张邮票都是比较值钱的,回家可以适当关注一下,收藏或者卖掉。”   苗老师有点拘谨地从民警手里头把信件接过来,说了两句感谢的话,这才从队伍里头出来,到一边看信件。   一共是四封信,有一封甚至烧了一半,邮票都被好好地贴了回去。   苗老师没空去看几张邮票到底有多值钱,他看着信封上发件人的名字,手哆哆嗦嗦的,眼泪刷地一下子就留下来了。   寄件人的名字是他那二儿子,苗栋!   他哆哆嗦嗦地看着几封信上邮戳的时间,从去年五月份一直到今年一月份,信件一直都没断过……   他儿子,根本就没失踪! 第30章   瞧着苗老师当场就哭起来了, 旁边赶紧有人过来扶着他,生怕老头出个好歹!民警也吓了一跳, 倒了杯热水出来看苗老师。   这里头有人是下屯的,离着榆树沟近一点,可听说过苗老师家儿子的事儿。一瞅最上面这封信寄件人的名字, 顿时明白咋回事了。   “哎妈呀,那个缺德做损的邮递员,这造孽么这不是!”   他扶着哭得哆哆嗦嗦的苗老师,跟旁边人解释:“老苗家二儿子失踪了一年了,他们村的说是出去跑运输叫泥石流给压底下了。你瞅瞅这信,寄件人名字就是老苗家那老二!”   一群人过来七手八脚地看信, 还有人掏了手帕给苗老师擦脸。这时候仔细看了才能看出来,前几封信苗栋名字前头都有个“代”字, 最后一封才是苗栋的名字。前几封的收件人名字都是苗父,后面才是苗老师的大名。字迹也不大一样。   民警给苗老师端了水杯过来, 这样骤然惊喜的情况下,老人很容易一下子忽悠晕过去。他扶着苗老师:“苗老师,您喝口水顺顺气!这事儿咱不还得回家告诉婶子呢嘛?”   “大家别围着了,让一让,叫苗老师透透气!”   又有人搬了椅子过来叫苗老师坐着,大家散开些看着苗老师不哆嗦了, 这才放心下来。   刚刚都有人掏兜里头的速效救心丸了!这样大惊大喜可不是闹着玩的!   民警这时候想起来:“这可真是太巧了!这个偷信的事儿你们知道是谁报的案不?也是个姓苗的,叫……”   这案子当初报案就是他接的,这几天做卷宗, 还看了一下当初报案人的名字,他回忆了一下:“叫苗鑫!”   刚刚下屯那人一拍大腿:“亥,这是苗老师家里头小儿子!”   民警也惊着了,那天接报案的时候的场景越发回忆得清楚了:“我记得那天苗鑫还有俩人,一起押着个人贩子叫什么刘老六来的,说是那刘老六拐了他二哥家的闺女。抱过来一大堆信……”   他也反应过来了,苗老三嘴里头的二哥,可不就是这个寄信回来却被邮递员撕了邮票准备烧掉的苗栋?   这也太巧了!   “老苗家那个小孙女才聪明呢!叫那个人贩子抱走了,自己偷偷把发卡丢了一路,这才把人引到了关人的地方,这信估摸着就是在那发现的!”   旁边有个头发都白得差不多了的老人说:“这都是苗老师积的德啊!不然咋就巧成这样?”   一群人都点头!苗老师可是半个大明镇都出名的好老师,他帮过的学生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几个来,就这里头就有家里孩子被苗老师免费补过课的。   副所长在旁边听了半天,又听见大家说了苗老师的事迹:“苗老师总在这坐着也不是个事儿,这件事是我们所里头耽搁了,应该早点把信件都发下去!”   他叫了旁边的民警:“小孙,开所里的车,把苗老师送回去。”   苗老师这会儿已经平静许多了,他感谢了各位刚刚围在他身边安慰的老乡,又谢了民警和副所长,跟着小孙拿着信出门上了车。   他这会儿才镇定下来,想拆信,又想着很快就回家了,到家跟老伴儿一起拆。   小孙看着副驾驶上头苗老师紧张的样子,有点担心他再像是在派出所里头一样哭得哆嗦了,出声跟他说话:“苗老师,您家是不是在榆树沟村?我刚刚听见了,一会儿就到!”   苗老师赶紧点点头:“小同志,谢谢你了,哎呀用公家的车送我……”   他还没坐过几次小汽车呢。   刚刚在旁边,小孙也跟着听了半天,他敬佩这位做了一辈子民办教师但是仍旧兢兢业业的老师:“苗老师,您说这话我可就受不起了!这事儿是我们所里头发的慢了,不然你不早就收着信了?”   苗老师摩挲着信,像是摸着什么宝贝似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收到就好……收到就好……”   “苗老师,您放心,好人一定有好报的!你看这事儿,你们家老三抓了人贩子,结果发现了你们家老二的信,这不就是老天爷也在帮你们家吗?”   苗老师想起来那天老伴儿给他学的那老和尚说的话,不是好运,而是善恶有报。他这会儿平静许多了,叹口气:“是,老天有眼呐……老天有眼……”   派出所的车一路开到了榆树沟村里头,顺着窄窄的煤渣路往里头开。路上不少人都认出来了。   “咋派出所的车开过来了……是不是来抓人啊?”   “警灯没亮,抓啥人呐?”   “这都到村里亮啥警灯?村里头哪还有别的车啊,那不得把坏人吓跑了?”   小卖部门口聚了一群人看戏,钱铁柱也在里面。杜小翠这两天脚断了下不了地,天天折腾他,刚买的桃罐头非说他听错了,叫过来换成山楂罐头。   他看着警车进村,前几天那种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是不是来抓他的!   在人群里头,钱铁柱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偷偷摸摸地回家,却被人群中下一句话吸引住了。   “坐警车前头的那个,不是苗老师吗?”   钱铁柱已经听不到人群中接下来到底说些什么了,他感觉满脑子都是同一个声音:苗老师领着警察来抓他了!   不行!他不能挨抓!   钱铁柱拎着山楂罐头从人群里头挤出去,他没往家里头跑,而是一路往村子外头跑过去。   苗老师没注意到钱铁柱跑了过去,小孙一路把他送回了家。下了车,苗老师跟小孙道了句谢谢,赶紧往屋里头跑。   他得告诉老伴儿!   苗老师留着三七分的分头,平常总是很注意形象,这会儿跑得刘海都飞起来了。赵香云在屋子里头听见发动机声出来,就看见自家老头子一路飞奔回来。   哈?   赵香云站在门口不敢置信地看见老头子跑过来,脸上兴奋得通红,用力地挥舞着手里头的一沓暗黄色信封。   “云云,咱家老二没事儿!老二没事儿!他的信!”   苗老二没事儿?!   苗老师可是个当老师的,嗓门平时就不小,这会儿兴奋地喊起来,整个院子甚至左邻右舍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这会儿王秀琴还没回来,可除了王秀琴之外,连老大两口子都下班回来了。听着苗老师的话,一群人都围过来,堵在门口往赵香云手上看过去。   赵香云比苗老师心态好些,她是典型的伟大中国妇女,坚韧又能干,家里头多少次穷得快过不下去了,都是这老太太扛过来的。   她手有点抖,眼睛有点花,还是站在门口把信拿远了看。   是苗栋!是她儿子的信!   苗老大一把把信抢过来了:“进屋,都进屋看!”   外头眼瞅着就天黑了,一群人涌进屋里头,开了电灯,苗老大看了一眼:“四封信都是老二的,不过我瞅着……只有一月份这封是老二自个儿的笔迹。”   四封信上连邮票都是一模一样的,看起来像是从同一板邮票上撕下来的,或许是因为这个才被邮差痛下毒手。   老大平常喜欢看点杂七杂八的杂志,认出来了,这可是一板相当值钱的猴票。   “读一月那封!”   赵香云拍了板:“赶紧的!”   一屋子人都屏住了呼吸听着,丹丹把妙妙拉过去费力地抱起来,让她坐在腿上。   “爸、妈:   我从昏迷中醒过来已经一周了,神智基本清醒了,也开始尝试下地行走了。”   读到这,苗老大停顿了一下。他认得出弟弟的笔迹,也认得出他现在的笔迹有些散乱,像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似的。他哽咽了一下,才往下读。   “医院之前替我写了几封信,都没有回音,我给爸的学校打电话,说了要找苗老师,被挂掉了。”   “不知道秀琴和驰驰咋样,车队所有人都被埋在下头了,只有我和另一个人被路过的好心人挖出来。铁柱当时拉肚子被留在另一个市了,我的行李跟他的放在一起,内里共有九百六十四块钱,和一个给秀琴买的金坠子。”   “那个狗犊子!”   苗老大读不下去了,老二是被人挖出来了啊!钱铁柱那个狗犊子为了贪那点儿钱连老二的生死都没确认过!   “妈,爸,大哥,”王秀琴领着驰驰回来了,手上还拿着给几个孩子买的糖葫芦,“这是咋了?”   她一进屋里头,就觉着不对劲,所有的人都凑在前院干啥呢?大哥站在地当中,这是在读信?   谁的信?   叫王秀琴这么一打断,赵香云也绷不住了,老太太猛地一声嚎出来:“我老二啊!我儿子啊咋这么惨啊……”   王秀琴顾不上手里头的糖葫芦,摔在地上伸手去抢了苗老大手里头的信,迅速地扫了几行,一股子泪从她眼睛里头涌出来。   但她没哭喊出来。   王秀琴一扭身去了下屋,从地上捡起劈劈柴的斧子,转身就出了院子!   “哎呀这!别闹出人命!”   老大赶紧追出去,大喊:“秀琴啊!弟妹,你别冲动!你想想老二!”   他一边追一边回头喊老三:“老三你也跟着劝劝啊!”   老三也跟上来了,脸比锅底还黑,他顺手拿起来当院立在墙边的二齿钩,直接就跑步跟了上去!   老苗家人都急了,老三媳妇留在家里头看着孩子们,丹丹想出去,叫她老婶儿一把拽住:“你干啥去!你哄哄孩子,妙妙都要吓哭了!”   丹丹也心里头酸得难受,想着二叔昏迷在医院里头一个人儿搁那,她一把搂住妙妙呜呜地哭:“妙妙,你爸爸找着了!你爸爸找着了!”   妙妙扭头看小哥哥,看见驰驰哥哥一脸无措的表情,她擦干眼泪,拉住驰驰哥哥的手。   驰驰想起来妹妹刚来家里头的时候,总是拿着娃娃讲故事说娃娃的爸爸会回来的,他也拉紧了妹妹的手。   “爸爸要回来了。”   家里头孩子们哭成一团,王秀琴却连脸上的眼泪都叫风吹干了!   她心里头是一团火!   想起来之前钱铁柱每次碰见妙妙都没好事,她咬着牙,当时她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心肝肺都叫狼吃了的畜生!   王秀琴一股风似的跑到了老钱家,使劲儿拍门。   “钱铁柱!钱铁柱你个畜生,你个王八犊子,你给我开门!”   老钱家就钱铁柱一个儿子,钱铁柱的老娘喜欢打麻将,这会儿不在家。只有杜小翠一个人在屋,她脚断了下炕不方便,又惊又怕地听着有人拍门骂。   那声音她听出来了,是王秀琴!   钱铁柱那死鬼去买个罐头买了俩小时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要是这王秀琴冲进来可咋整?   杜小翠强忍着脚疼,单脚绷着去把门闩上了,锁在炕边上又惊又怕地等着,希望王秀琴听着没声音赶紧走。   王秀琴喊了两嗓子,左邻右舍都出来了,老钱家还是一点儿声响没有。她一脚踹开门,几步冲进屋里头。   杜小翠锁了屋门,可是屋里头电灯可是开着的!她又不能直接关掉,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钱铁柱你装什么王八缩什么卵子?你给我开门!”   左邻右舍围得越来越多,王秀琴索性把事情都嚷嚷出来:“你个丧良心的狗篮子!你回来报信说俺家老二叫泥石流压底下了,说他啥也没留下!他留下的一千块钱和金坠子呢?”   “贪钱就贪钱,俺家老二没压在底下!叫人挖出来了!在医院里头昏迷了一年才醒!”   一年啊……   她男人在医院里头昏迷在那一年没人管!   “钱铁柱!杜小翠,给我开门!”   听着王秀琴的话,围观的邻居都炸了!   这事儿,在村里头可是最忌讳的。   不管是过去种地抢水渠和水井,还是现在一个村里头乡里乡亲抱团出去打工,一个村儿的就得团结才行。   在这种信息不发达的年代,如果不抱团出去、没有熟人帮衬介绍,第一根本不会有人用你,第二就算是死在外头都没人知道究竟是咋回事。   中国的很多产业一开始都是同族同乡出去报团打工,慢慢地做大。   别的小偷小摸,村里人可能都不会太愤怒,可是这事儿却是绝对触及所有村民的利益的!   谁会愿意自己出去打工的时候,同村有这样的狗犊子?你贪钱就贪钱,人家苗栋都被挖出来了在医院里头,你连看都没看一下,回来直接报了死信……   这真是盼人死呢!   苗老大苗老三都赶过来了,苗老大想劝不敢劝,苗老三黑着脸拄着二齿钩在他二嫂身边一站。   他二嫂想打钱家人随便,他还帮忙。要是钱家人敢还手一下,他就敢抡二齿钩上!   村里头人也群情激奋地,在院子里头大声嚷嚷。   “钱铁柱呢!钱铁柱出来!”   “开门!缩什么呢?干出这样断子绝孙的事儿,还有脸缩在屋里头?!”   杜小翠缩在房间里头瑟瑟发抖。   王秀琴拍门一直没有反应,门又拉不开,从里头被闩上了。她拎起来手里头的斧子,一把给门板劈了个口子!   杜小翠被吓哭了!   “我开门!我开门!别劈了!”   钱铁柱人不在,杜小翠索性直接把脏水全往他身上泼:“不是我干的!我啥也不知道,都是钱铁柱……都是铁柱啊!”   她哆哆嗦嗦地把门打开:“我啥也不知道,跟我没关系!今儿钱铁柱下午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钱……钱我给你……”杜小翠拉开炕柜,从最里头取出来自家放钱的匣子,数也不数,把里头的钱全捧出来,“我真的啥也不知道啊!还有个金坠子叫铁柱卖了三百二……”   王秀琴一松手把斧头扔在旁边的地上,苗老大赶紧过去捡起来,看着王秀琴从那匣子里头数出来一千三。   “我男人的钱我拿回去,但是我告诉你杜小翠!这事儿没完!我今儿晚上就去报案,一定让钱铁柱进局子!我让他把牢底坐穿!”   王秀琴拿着那一沓钱,转身出了钱家。才出门,眼泪就流下来了。   赵香云也跟过来了,吴莉过来一把搂住王秀琴:“秀琴,没事儿!没事儿!人还在就好,回头就叫老大老三把他接回来!咱搁家好好伺候,不都能下地了吗?没事儿的!”   王秀琴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搂住大嫂嚎啕大哭。   当天晚上,老苗家就去报了警。民警白天才接待过苗老师,印象深刻,当下给做了登记。   “不过……这个也只能按照侵占财物处理,恐怕不会给太重的判罚……”   钱铁柱最可恨的就在于,他听说同乡叫泥石流埋在下面了,连确认都没确认一下,转身回来就报了死信。还信誓旦旦地说特地去确认过现场了,别说尸首,连车都没挖出来。   这是苗栋命大,从昏迷中慢慢地醒过来了。如果苗栋没醒过来呢?只怕到死身边都没个人。   听着民警的解释,王秀琴牙都快咬碎了。   不过,现在也只能先报警处理,她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跟老三赶过去,把苗栋带回来!   王秀琴在家里头收拾包裹的时候,钱铁柱已经跑出榆树沟村了。   他先前并没有直接跑掉,而是远远地躲在石头后边看着家里头的动静。结果,他没等到警察进家门,却看见了拎着斧头的王秀琴。   听着王秀琴喊得半个村都知道了,钱铁柱知道,自己就算是不被抓不判刑,回到榆树沟村也得叫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他必须得跑。   可是身上没钱,只拎着一瓶山楂罐头,他还能去哪?这年头住店虽然不要介绍信了,但是招工还是要的。   钱铁柱心里头打定主意,先上山猫两天!他拎着山楂罐头,这玩意好歹能吃两口。   趁着夜色,他偷偷往老虎头山上跑过去。   老虎头山虽然是个缓坡,但是石头可不少,钱铁柱抱着个山楂罐头,心里慌得很,他又没个手电筒,天气阴沉沉的,月亮也躲在云彩后头不愿意照亮。   山楂罐头冻得像是个冰坨坨,抱着都冻手,钱铁柱把手缩回到袖子里头,想隔着袖子抱着罐头。可是他的手也冻得不听使唤了,这一下子,山楂罐头就掉在地上了!   钱铁柱饿得不行,手上就这么一罐子罐头,赶紧伸手去捞。   慌乱中,他一脚踩到了罐头瓶子上,整个人从老虎头山上滚了下去,一路滚到山坡底下,头也磕在石头上,顿时一动不动了。   榆树沟村人本就不多,天色又晚、天气又冷,他在山底下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被人发现。虽然不齿这人,但是到底不能叫他冻死在外头,一群村里人七手八脚把钱铁柱送到了县医院。   钱铁柱的老娘一路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从抢救室里头走了出来,他看了看钱铁柱的老娘,摇了摇头。   医生说了挺多,但是钱铁柱老娘听到耳朵里头的只有四个字:“高位截瘫。” 第31章   钱铁柱高位截瘫的消息很快传开来, 整个榆树沟村,几乎没人同情他。   人家王秀琴堂堂正正地撂下话说去报案, 这孙子吓得跑山上躲着去,结果自己一脚踩空摔下来了。   这叫老天有眼!   钱铁柱的老娘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狠人,听了钱铁柱的结果, 第一件事儿就是回家骂媳妇!   她怕杜小翠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到家先趁着儿媳妇睡觉给剃了个阴阳头。   “小表子,我就知道你之前关起门来跟我儿子叽叽咕咕的没好事儿!还把事儿都栽到我儿子身上?“   “现在我儿子瘫了,你舒服了?我告诉你,那金坠子我可看见你戴了,上边还有人家王秀琴的名儿呢!你老老实实把孙子给我生下来伺候好我儿子, 不然我就去派出所揭发你,叫你坐牢去!”   杜小翠打结婚起就知道这婆婆是个厉害的, 不然钱铁柱也没有那股子狠劲儿。她从炕上坐起来,一摸一手的头发, 不敢吭声,第二天偷摸给老婆婆碗里头放安眠药片磨的粉末,结果钱铁柱老娘一口就吃出来了!   这家撕得叫一个热闹!   老钱家闹起来了,村里头乐得看热闹。这一家三口,可咋凑一起的呢?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又忍不住说老苗家的事儿。   再没有那么寸的了, 难不成真的是苗老师这么多年行善积德的福报?   小孙女被拐了,苗老三去救孩子又弄出一大堆信,结果苗老二的信就在里头。   现在苗老三跟苗栋媳妇去接人了, 这苗老二眼看着居然就“活”过来了。   不过,苗栋当初出事的地方离着榆树沟可老远了,光是坐火车就得坐上七十多个小时。一直等到正月十五,一行人也还没回来。   妙妙想妈妈了!   还有点……还有点想那个没见过的爸爸。   她缠着驰驰小哥哥:“哥,爸爸是什么样的啊?”   苗星驰现在的语言和沟通能力都好很多了,但是也仅限于把事情说清楚。他很难去理解一些情感上的事情,更别提照顾别人面子或者善意的谎言了。   他跑去屋子里头,把王秀琴藏起来的相框拿出来给妙妙看:“爸爸。”   相框里头,是一家人甜蜜的合影,高大英俊的苗栋坐在椅子上,怀里头抱着当时还小小的苗星驰。王秀琴的头发烫了时髦的大卷,穿着连衣裙披着白色的披肩,站在苗栋身后扶着他的肩膀。   妙妙看了一会儿,抬头对小哥哥傻乐:“哥哥!你当时好小啊!就这么一点点小!”   她抬头看驰驰小哥哥的脸,小哥哥长得和爸爸好像啊!她很喜欢小哥哥,也一定会很喜欢爸爸的!   丹丹可算是把寒假作业写完了,她跑过来后院看弟弟妹妹,看着妙妙抱着相框:“你爸过两天就回来了!”   妙妙问丹丹姐姐:“丹丹姐姐,我爸爸是什么样的呀?”   丹丹自然不会像是苗星驰一样,硬邦邦地找出来个相框叫小妹妹自己看,她想了想:“二叔又会干活又聪明,说话还好听!”   对小孩子还好!   老苗家平时不怎么给孩子吃小卖部买到的零食,第一是因为家里头穷,第二是因为零食不怎么健康。最多弄点瓜子爆米花之类的零食。   苗老大苗老三都不注意这些,只有苗栋有时候打工回来、手里头有点活钱的时候,会领着侄子侄女和儿子,去吃一点一般家长都不给小孩子吃的零食。   小卖部的大辣片!学校门口的烤豆腐皮!甜掉牙的搅搅糖!   丹丹还记得二叔跟她说过“家里头不让吃的才好吃呢”,两个人挤眉弄眼、像是分享了什么小秘密似的。   公园最高的大滑梯有点陡,吴莉怕孩子吓着,苗栋领着侄子侄女上去,自己岔开腿撑在前面、张开胳膊挡住,领着她和苗星俊一路冲了一遍又一遍。   二叔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叔叔!   后来,二叔为了给弟弟赚钱治病,被大山压在了下面,丹丹好几天都难过得藏在被窝里头哭。   她跟妙妙说:“妙妙一定会喜欢你爸的!你爸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虽然二叔还是没回来,但是丹丹就是有这个底气说出来这句话,她二叔一定会喜欢妙妙的!   妙妙用力点点头,她相信丹丹姐姐:“那我和哥哥一起等爸爸回来。”   丹丹想起来当年二叔偷偷带着自己去小卖部买大辣片吃,赵香云不让吃,她就跟二叔蹲在小卖部门口吃完,一边吃一边辣得呼哧呼哧地吹气。二叔比她还怕辣呢,吃得眼睛亮晶晶的。   现在可算好了,二叔要回来了!   妙妙也眼睛亮晶晶地,她牵着驰驰哥哥的手,跟着丹丹姐姐一起到前院吃饭。   赵香云一看见妙妙就乐,打从心里头高兴,脸上的笑可挡都挡不住。   她听老三和王秀琴说过当时的情况,从那个小屋子里头找到妙妙的时候,妙妙把一堆灰都翻起来了,把找到的信都坐在屁股底下。   要不是这个小福包包,那么黑灯瞎火个石头屋子,一帮大老爷们跟王秀琴去找孩子,谁还能注意到犄角旮旯有一堆灰、还能去翻翻灰底下到底是啥?   “来吃饭!奶奶新腌的一小缸咸鸡蛋,今儿正好能吃了!”   赵香云腌咸鸡蛋是有一手的,咸鸡蛋吃着不太咸,可是蛋黄个保个地冒油。谁不喜欢口感沙沙又冒油的咸蛋黄呢?   “我最爱吃奶奶腌的咸鸡蛋了!多少个都吃不够!”   家里头大人不在,吴莉每天晚上去后面带着这俩孩子睡,丹丹也努力尽姐姐的职责,领着弟弟妹妹玩。   驰驰倒还好,给他个口琴他能吹一天,他吹口琴赵香云干活。可是妙妙这几天死活都不肯出去,天天搬个小板凳坐在驰驰哥哥旁边。   “妈妈不在,我要照顾好哥哥。”   丹丹看了几天心疼妹妹,今天死活把她拽出来玩。   今年过年的压岁钱比往常都多,足足有十五块钱,吴莉没让丹丹上缴,丹丹拉着妹妹来小卖部了。   她过去不知道吃了二叔多少零食,现在也该轮到她给妙妙买零食吃了!   攥着十五块钱的丹丹,感觉仿佛拥有全世界,大方地一挥手:“妙妙挑!你挑啥姐都给买!”   小卖部老板娘很少看见苗家人过来,谁不知道老苗家穷呢?这会儿看见苗晓丹摆出一副包场的架势,给她捧场:“哟,大主顾啊这是,我可得出来好好给介绍介绍。”   丹丹使劲儿抱起妹妹,叫她看玻璃柜子里头:“妙妙想吃啥?吃辣片不?还是吃无花果丝?华华丹?”   她不敢给妹妹介绍泡泡糖,怕她不知道吐出来,泡泡糖往下咽可容易卡住:“喝娃哈哈不?ad钙奶!”   娃哈哈ad钙奶一联四瓶,四瓶五块钱。丹丹有点舍不得成联买,她一共才十五块钱。   老板娘也听说老苗家最近的事儿了,有心沾沾喜气,大手一挥拆开包装:“没事,今天大主顾来,姨给你拆开。一瓶一块两毛五,你买几瓶?”   “要两瓶!”   丹丹买了两瓶娃哈哈,把妹妹放到地上,妙妙垫着脚指着柜台里头装在小盒子里的华华丹:“我想要这个!”   小卖部里还有抽奖的糖,糖用不透明的糖纸包着,打开会发现糖果上头印着字母和数字,对应着不一样的奖品。   这个便宜,两毛钱一块糖,丹丹怂恿妙妙抽。   “我小妹儿手气好,给姐姐抓几个!你伸进去搅和搅和再抓!”   这个糖块可不容易中奖了,小孩群里头都传说,老板娘会晚上偷偷地看糖块,把容易中奖的埋到底下去。   妙妙听话地伸手进去在糖罐子里搅和,她小手来回拨了几下,感觉有三个小糖块钻进她的手里头!   她用力抓住,拿出来摊开手心给姐姐看:“姐姐,三个糖。”   丹丹付了钱,把三块糖都拆开,去按照糖罐子的包装对抽到什么奖。   “小汽车!弹力球……还有亲亲虾条!”   这糖抽奖的奖品最大也就是一辆小汽车模型,卖三块钱,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简陋的小汽车连动力没有,车门车窗都是画上去的。   不过,就算这样,也足够两个孩子高兴上一天了。丹丹给妹妹喂了一块糖,自己也吃了一块,把剩下那块糖塞回包装纸里,准备给苗星俊当个安慰奖。   她拉起妹妹的手:“走吧,咱回家,把小汽车给你哥玩。”   两瓶娃哈哈给了妙妙和驰驰喝,亲亲虾条里面的果冻给了妙妙吃,还有华华丹和无花果丝。   赵香云看着丹丹给买了这老些,说她:“刚有点压岁钱就都给你小妹儿买,自己不留着点?那无花果丝有啥吃的,那不就是大萝卜丝吗?”   “奶奶!那才不是萝卜丝呢!”   娃哈哈一会儿就喝完了,妙妙还没喝够,她珍惜地吃着华华丹,每次打开小盒子只吃一颗。   吃了三天,无花果丝都吃完了,华华丹还有几颗。妙妙用力摇着华华丹的小瓶子,想从声音里头分辨出到底还剩下几个华华丹。   要不要给小鱼也吃一颗呢?   妙妙站在鱼缸前头,看着两条龙鱼游动的优美身姿,手里头捏着小瓶子有点犹豫。   丹丹从前院冲进来,看着妙妙站在凳子上看小鱼,索性拦腰抱住妹妹,直接往外头冲。   被丹丹拦腰抱住肚子,老实说,这滋味可有点不太舒服。不过小姐姐抱着她还跑得这么快,妙妙兴奋得又忘记肚子上硌到的感觉了。   她咯咯笑着:“丹丹姐!你咋跑这么快!”   丹丹一口气抱着妙妙到了前院,累得呼哧呼哧的,兴奋地跟她大喊:“妙妙,你爸爸回来了!”   苗栋的身体到底还虚弱着,下了火车之后,王秀琴雇了个倒骑驴一路把苗栋送回来,这会儿正跟老三扶着他下地。   苗栋瞧着丹丹拦腰抱着个小丫头跑过来,差点给一把墩在地上,忍不住笑了。   “这就是咱家小闺女?” 第32章   苗栋没回来的时候, 妙妙整天问爸爸是什么样的,可是真的看见爸爸突然就出现在面前了, 小姑娘还有点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她想要有一个爸爸可已经很久了!当初的干爸刘老六成天只会饿她凶她,到了老苗家之后也一直是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妙妙不知道有多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爸爸。   她有点紧张地抓住了丹丹姐姐的裤子,但是嗓门却一点也不小:“爸爸!”   “哟,这嗓门,像咱老苗家的人。”   苗栋的脸色有点苍白,人瘦得不行。他扶着老三从倒骑驴上下来,走路颤颤巍巍的, 但是每一步都很稳当。   妙妙有点紧张,不过, 她喜欢这个爸爸脸上的笑!就像……就像是今天灿烂的阳光一样,叫人看了觉得心里头暖融融的。   驰驰也出来了, 不过,他的表达和心智都还是有障碍,看见苗栋被王秀琴扶着走进来,手足无措地动了几下,也只能干巴巴地问上两句。   “爸爸,你会好吗?”   苗栋点点头:“你爸再过两天就好了, 别担心!”   他这个儿子现在说话,可像样多了!以前只会几个字反复说,语调也特别奇怪。现在的语调虽然还是有些平板, 但是说话已经快像是正常孩子了!   在苗星驰的脑子里头,不存在善意的谎言之类的想法,他也很难理解别人的情感和思维。听见苗栋说再过两天好了,他就像是这就是事实真相似的,一下子放下了心。   王秀琴和老三一路把人接回来,俩人也累坏了,赵香云和苗老师也接出来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苗栋直接抬进了屋里头。   赵香云忍不住掉眼泪,那钱铁柱咋这么畜生,瞅她儿子瘦的!   “这医院大夫咋给治的,瞅瞅这人都要脱相了……”   王秀琴扶着苗栋上了炕,又取了小被子卷起来给他靠在身后:“妈,医院大夫很尽职尽责了,只不过栋子没人照顾着,唉……”   护士毕竟是要管很多床位,不可能像是家属或者护工那样专心地看护,昏迷了一年的病人没有家属照顾,最后还能够醒过来,这已经是护士很用心的结果了。   “人家同病房昏迷的病人,都有家属去天天给擦身子给翻身,给动动胳膊腿儿啥的……”一提到这个,王秀琴就很自责,“你说说,我咋这么没用呢,栋子自个儿在医院里头昏迷着,我在家享福……”   “不赖你,都赖那个天杀的钱铁柱!”要不是那钱铁柱现在倒了霉,赵香云恨不得去咬他几口肉解恨,“栋子,你媳妇儿这些天也受老罪了,为了给驰驰赚学费,还跑去挖沙子……”   苗栋坐在炕上,身子倾斜着靠在被子卷上,脸上一直挂着点微笑,伸手握住了王秀琴的手。   他知道,他怎么不知道他媳妇儿不容易?   “没事,我回来了。”   这一场大灾难,把车队的大部分人都永远地埋在了山坡底下,他能被路过的人挖出来,已经算得上是万幸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当地报纸连番累牍地报道,谴责当地过度开发,山上的树都砍没了才导致了这样的灾难。也幸好是因为这样,政府有人密切关注着被救出来的这两个人,也负责了医药费。   就这样,苗栋也足足昏迷了一年之久,直到去年十一月份,他才突然开始有了点意识。   王秀琴没跟丈夫说,也不好跟老三说,可是心里头却总是忍不住去想:十一月,可不正是妙妙被苗家收养了的时候?   连栋子的下落,也是因为妙妙翻出来的信,老苗家这才能有机会把人接回来。   妙妙没来的时候,她过的那是什么日子。那日子可是比黄连水还要苦,一眼望不到头、看不到希望,只能硬生生地凭着为母则强的心往下熬。   可是现在,儿子虽然还不能算是完全正常,可是也已经能够进行必要的沟通,甚至还发现了音乐的天赋。栋子虽然身体虚弱,可是大夫也说了,除了虚弱一点之外,甚至连什么后遗症都没留下来,只要好好休养身体,用不了一年就能跟正常人一样了!   她又想起来那老和尚讲的话,自家好好做人好好做事,早晚也会过上好日子的!   都是因为妙妙啊……   妙妙还抓着丹丹姐姐的裤子紧张着呢!   丹丹一只手搂着妹妹,一只手生怕她把自己衣服拽掉了,也有点紧张。大伙儿一看这小姐俩,都笑了。   “妙妙,你紧张啥?这是你爸,你爸回来了!赶紧把你丹丹姐衣服松开,一会儿叫你拽下来了!”   妙妙不好意思地松开丹丹姐姐的裤子,小手给她摸了摸,把自己紧张拽出来的皱褶抚平。   苗栋在炕上也笑了,他听了王秀琴给他讲的,自打这小姑娘来了,老苗家的好事情就一桩接着一桩!老和尚的话也听到了,说这小姑娘能带来善恶有报。   这可不就是福报吗?   他苗栋有手有脚不偷不抢,不需要什么邪运,只要能够善恶有报,叫他老老实实的努力都有回报,那就行了。   “没事,小孩儿小,慢慢的就熟悉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老三赶紧去歇歇去,妈你也不用管我,该忙啥忙啥。”   “我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山倒了给我埋了我都没死成,以后还有啥事儿能影响了我?”   “呸呸呸!”赵香云听他说了死字,赶紧呸了几口,“说啥不吉利的!行了,你搁炕上歇会儿吧。”   人回来了就好!   老三确实累得够呛,王秀琴也累,不过强撑着。苗栋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好,回来坐了六十多个小时的卧铺,一到家里头熟悉的地方,靠着小被子一会儿就歪着头睡着了。   家里头人都悄悄地出去了,把地方留给苗栋休息,老三和王秀琴也都回到后院自家屋子里头睡觉。妙妙跟着驰驰去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钻进屋子里头,偷偷地看炕上的爸爸。   大概是之前苗栋的语气太温暖,脸上又总是挂着笑,看起来不太明显。这会儿他睡着了,人瘦得连脸颊都凹下去了,手腕上的骨头突着,像是能顶破皮肤捅出来似的。   妙妙看着爸爸的手臂,总觉得好像有点熟悉似的。她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小胖手,想起来了。   她还在刘老六家里头的时候,手腕也是像爸爸一样,瘦得骨头都凸出来了。   这么一想,妙妙一直提着的心就放下来了。她来老苗家几个月就胖乎乎的了,爸爸肯定也会很快就胖乎乎的!   她伸出小手,像妈妈拍她睡觉一样轻轻地拍了苗栋两下,这才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这天开始,苗栋就开始在家休养了。每天上午下午各做三十分钟的复健,还要涂抹一些针对他身上褥疮的药膏。昏迷住院期间护士虽然也会定期给他翻身或者清洁,但是肯定是没有家人用心的。   王秀琴心里头跟抹了蜜似的,天天嘴角都带着笑。她扶着苗栋复健的时候,俩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就是莫名其妙地有股子甜到不行的氛围。   做了一会儿,苗栋累得气喘吁吁地,一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行了,歇一会儿,这腿不听使唤了。”   这会儿后院就俩人,老三媳妇在屋里头领着孩子睡觉,老三上山打松树针去了。妙妙和小朋友们跳皮筋被嘲讽了,领着榆树沟皮筋扛把子丹丹姐姐去找场子。   驰驰在屋里头聚精会神地听着新买的磁带,然后用口琴一遍就能还原下来。   苗栋一把拉王秀琴坐旁边,俩人听着屋子里头驰驰第一遍生涩,第二遍就完整地把那首钢琴曲吹下来了。   “你之前说,想让驰驰去学小提琴?”   王秀琴点点头:“就是挺贵的,那个老师要一节课三十五,住的地方也远,搁咱这过去得两个来小时。不过老师说了,一个礼拜上一节课就行,回来家长看着点儿,自己在家练习。”   “我准备先领着驰驰去看一看,如果可以,再去买琴。”   苗栋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他自诩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是现在也帮不上家里头什么忙。他听秀琴说了,家里头的钱还都是妙妙捡着的太岁卖的。   “以后看看,要是闺女想学啥,学舞蹈学画画啥的,想学啥咱都供。”   王秀琴点点头:“太岁卖的那四千里头,有两千我就给闺女留着,以后给她上学或者给她攒嫁妆。”   苗栋挥了挥手:“不用,等闺女大点儿成人了,连儿子那份都给她存着。不管咋样现在都是我闺女了,将来上学嫁人,都咱给出,咋还能用闺女自己的钱?”   “秀琴,你放心,我跟车队出去这趟见识到了很多东西,”他拉着王秀琴的手,心疼地摸着媳妇儿手上多出来的茧子,“人家从八几年就开始下海经商、甚至还有出国打工的,也就只有咱这东北才人人迷信进矿里进厂子里。除了种地和进体制,还有很多事儿能干!”   “我原先还想着继续出去跑运输,可是现在琢磨,我咋能把这个家扔给你一个人呢?车队被埋起来的时候,我心里头后悔得不行!我咋能就这么把你们娘儿俩给扔下?我苗栋是不是个男人?把媳妇儿子就这么扔家里、自己跑出来了?”   王秀琴想安抚他两句,苗栋摇了摇头。   “秀琴,你叫我说出来。有些事儿平时自己觉得没错,可是真的到了要死了的时候,就啥都想清楚了。”   “我之前说是要给儿子赚钱治病,出去跑运输,可是在家赚钱咋就赚不了呢?下屯那个徐老蔫去镇上摆摊炸油条,不也没少挣吗?”苗栋这些话在心里头转悠很久了,“我平常总说大哥好面儿,好高骛远地,我自己不也是吗?非得想赚个大钱,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   “以后我哪也不去了,这次出事儿有些道理我才真明白,”他抓着王秀琴的手,给媳妇儿擦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下来的眼泪,“一家人,就得在一起!甭管有啥原因,就都得在一块堆才行!”   驰驰还在屋子里吹口琴,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却意外地悠扬。   妙妙领着丹丹去给小伙伴找场子,大胜而归,她高兴地一路跑回来想给妈妈讲一遍,才进后院,就看见爸爸妈妈搂在一起。   她小腿紧倒腾地跑过去,看见妈妈哭了,爸爸的眼睛里头也湿湿的。妙妙赶紧把宝贵的小瓶子掏出来,里面还有最后的两颗华华丹。   小孩子,总以为好吃的就是全天下最宝贵的东西、能治愈一切的低落和忧伤。   “妈妈,吃华华丹!妈妈不哭了!”   看见闺女回来了,王秀琴赶紧拿手去抹眼泪。   现在绝大部分人还都用不起、也没有面巾纸,妙妙衣服上别着妈妈给做的手帕,柔软的白棉布上用彩色的线绣了一朵小花和妙妙的名字。手帕上做了个扣眼,再在棉袄上头订个扣子,就不用担心没有兜装手帕了。   她赶紧把手帕摘下来,举高了胳膊递给妈妈:“妈妈用我的手帕擦!”   王秀琴接过手帕擦眼泪,嘴里头还叫闺女塞了一粒华华丹进去,这眼泪也流不下去了,心里头暖乎乎的。   “不哭了,不哭了,过去是我不好,”苗栋轻声哄着妻子,“这不没事儿了么?你看看,小闺女都哄你呢,不哭了!外头风硬,回头再把眼睛吹了。”   王秀琴拿闺女的手帕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嗯,我不哭了,哭啥呢这。”   儿子好了,闺女有了,男人回来了还懂事了,还有啥哭头?剩下的日子不是好好过就成了?   王秀琴镇定下来了,苗栋嘴里头也被闺女塞了个华华丹,他感受着那股子有点清凉的味道,搂着媳妇儿跟她说。   “等我好差不多了,咱也学着徐老蔫去摆个早餐摊,咱家这小村离学校近。旁边还有两个国营厂,这地方正经不差呢!就搁道边就行,跟徐老蔫离得也远,卖点油条油炸糕筋饼啥的。”   “我之前出去,通过我们车队老板也有上货渠道,等咱早餐摊子支起来有点经验,再攒点本钱,就去广州进点衣服回来卖!”   “这个行!”王秀琴点点头,“咱这农贸市场卖的都是本地的衣服,样子不够好看的,那还卖的可好了呢!广州的衣裳啥的,咱这都得托人买!”   “不过那肯定得去县城里头整个摊子,还得先攒攒本钱,你放心,我还不舍得我媳妇儿一直烟熏火燎的呢!”   王秀琴倒是不在乎这个,只要苗栋一直在身边,就卖一辈子早餐能咋样?   她嫁人之前,她养母就说过,苗栋这小子啥都好,长得也是十里八村头一份儿的帅。但就是一点,长得帅人聪明,就难免有点端着架子放不下去了。   现在生死之间走一遭,那点子面子早就丢没了。不死要面子,人又聪明肯干,以后还怕啥?   妙妙被苗栋用手臂揽着,一直坐在爸爸妈妈中间,好奇地左看右看。她有句话憋半天了!   苗栋瞅着这小丫崽儿大眼睛里头满满的好奇,问她:“乖宝,咋了?”   妙妙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爸,油条是啥啊,好吃吗?”   她还没吃过呢!   这时候村里头哪舍得花钱出去买吃的?除非是逢年过节,买点应节的东西。   九三年的大明镇,小吃的花样少得可怜,连蛋糕店都是隔壁市的蛋糕厂黄了这才有的。这时候要买蛋糕,得自己拿了面粉和鸡蛋去,还得交加工费,第二天再去把蛋糕领回来。   “油条咱妙妙都没吃过么?”苗栋心疼这小丫头,捏了捏她现在有点肥嘟嘟的小脸蛋,“哪天爸去给你买,可好吃了!”   王秀琴实在:“包子花卷馅饼也行,咱妈烙馅饼的手艺一绝,卖着肯定销量不错。馅饼这玩意还能拿着吃,油条大多数都是买回家里头吃,销路估计不如馅饼。”   苗栋到底是不如自家媳妇心细,要是放在过去,他肯定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在,到底是生死之间回来一次的人了,听别人话听得进去了。   “对,你说的对,炸油条啥的还得用挺多油,倒了浪费,可是继续用肯定不行。还得弄新的家伙事儿,”苗栋琢磨着,要是烙馅饼,买个大煎锅就行,炉子去废品收购站弄个汽油桶,就齐活了,“咱家地瓜我听妈说还有不少,卖卖烤地瓜也行。”   这回俩人心往一块想、劲儿往一起使,越唠越觉得主意可行。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转眼间就把计划做得妥妥当当地。   儿子在屋子里头换了新曲子吹,欢快悦耳,小闺女坐不住,跑到王秀琴旁边蹲在那,正在摸不知道啥时候窜过来的狗子,嘴里头絮絮叨叨地说着新编的故事。   苗栋歇过劲儿了,心里头也有想法了,扶着椅子站起来,继续做医生教给他的动作。虽然还是得扶着椅子,可是每一下动作都稳稳地。   王秀琴觉着,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日子了!   她又想起来昨天晚上公公跟她说的事情,她这个亲妈竟然一时间都给忘记了。   驰驰现在说话虽然音调还有些怪,但是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能跟别人正常沟通了。就算是将来要学音乐,也得考虑这孩子的文化水平问题。   苗老师原话说得好:“就算是不考虑将来能不能看懂书,或者出去生活能不能看懂招牌这些事儿,至少也得进学校跟着孩子们接触试试看。”   “学校就是孩子们进入社会之前的小社会,小学中学大学。就算将来咱们驰驰能成为音乐家,不也还是得接触别人吗?”   “而且,既然将来想让驰驰在音乐上有更高的成就,基本的文化素养也是得有的,你说是不是?”   正好,妙妙也要九月份入学,驰驰要入学也得从一年级开始适应开始,两个小孩子做个伴,或许也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到时候平时上课,周末带到老师家学小提琴。白天她去跟苗栋摆摊,晚上回来再监督儿子练习……   听起来像是有点忙碌似的,可是这样的忙碌,却是王秀琴过去求之不得的!只要稍微想一想,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劲!   前院有人声响起来,大公鸡赶紧尽职尽责地跑过去看着,这只被妙妙叫成了“狗子”的大公鸡,自从那天打败了黄鼠狼之后,越发变得聪明厉害了。   赵香云现在也舍得下好料喂这鸡,更养得它毛都油光锃亮的——能利用水泥管弄死黄鼠狼的鸡,咋还能跟普通鸡一样吃白菜帮?   妙妙跟着狗子一路往前院跑过去,推开院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周琦。   周琦看着大公鸡,又看见大公鸡身后一路跑过来的妙妙,这才脸上带了笑。   “妙妙怎么没出去玩呢?”   “玩了,已经回来了!”   妙妙摸了摸口袋里头的华华丹,想给周琦哥哥一颗吃,她摸着小瓶子晃了晃,这才想起来,最后两颗已经都给了爸爸妈妈了。   周琦看见她的动作,脸上笑意更深了一点。   自打发现了那本书,他着实茫然过一段时间。不管是什么人,发现自己身处的世界只是一本书,自己所有的遭遇都只是这本书为了加强冲突故意写出来的,恐怕都会有些茫然。   但他不是别人,他是周琦。   茫然了几天之后,周琦突然间想通了。如果从这个角度来思考的话,或许过去那些让他痛苦的事情,也能够用另外一个角度来解决。   他不用再考虑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爹像打仇人似的打他,他妈为什么小时候对他那么好、后来突然就丢下他跟人跑了。   这不过就是情节而已。   这么想着,就好像是从小被套着细铁链不敢挣脱的大象。突然有一天,大象发现那铁链自己只要随便挣扎一下,居然就断裂了。   连苗老师这几天都察觉到了周琦的变化,他觉得这小子就像是突然一下子就长大了一样。他的态度还是一样的谦虚又礼貌,可是却再也没有一点儿拘谨了。   就像是再没有什么东西能羁绊住他一样。   不过周琦自己知道,他身上的羁绊更深重了,只不过都羁绊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能够认识到这个世界的虚幻本质而放开心灵,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有一颗可以确定自己真实存在的锚点。   他和书里头那个机械角色不一样,他有属于自己的精灵。   周琦蹲下身来,从书包里头掏出一联娃哈哈:“妙妙,看周琦哥哥给你拿什么了?”   他笑得温柔,仔细地盯着妙妙的反应:“先喝一瓶?”   妙妙点点头,等不及地快跑几步站在蹲下身子的周琦跟前。   天色已经晚了,火烧云给背对着西边的妙妙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周琦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一顿,坚定又用力地把吸管插好。   这只精灵,一定是属于他的。 第33章   都道说瑞雪兆丰年, 九三年的正月里头,榆树沟的雪可是一场接着一场。   道上可就难走了, 老大两口子现在也不骑车了,跟着村里头几个在镇上上班的一起,每天坐拖拉机出去。   看这路况, 王秀琴把领着苗星驰去学琴的计划推迟到了出正月,正好先在家陪着苗栋复健几天。   不过,在家里头要忙的事儿也不少。准备开春支个早餐摊是其一,家里头要收拾的事情也不少。   王秀琴忙着,苗栋暂时干不了什么体力活,就顺便看看孩子。   他发现, 这几天小闺女手上的零食明显多了!一开始看见妙妙抱着娃哈哈喝他还没注意,以为又是丹丹给买的。第二天还有!   苗栋招招手, 叫小闺女过来。   妙妙腾腾地跑过来,先伸手把娃哈哈举起来往爸爸嘴边凑:“爸爸喝!这个可好喝了!”   苗栋赶紧摇头, 他是叫闺女过来问事情的,又不是要跟小孩儿抢酸奶喝:“妙妙啊,这娃哈哈是谁给你的啊?”   “周琦哥哥给的。”   妙妙老老实实交代,这瓶子要喝光了,她小嘴儿使劲,把吸管吸得滋遛滋遛的。   周琦?   苗栋皱了皱眉头。   他回来几天, 也看见那孩子好几次了。苗老师带学生回家住他不反对,不过,那个周琦总是让他看着有点不爽。   才十一岁的小孩, 怎么看起来一点儿小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偏偏这孩子又聪明又懂事天天在老苗家抢着干活,叫苗栋觉得自己的不爽来得毫无道理。   这会儿听着妙妙说周琦哥哥给了饮料,他有点狐疑,这孩子不是亲妈跑了亲爹又酗酒吗?哪来的钱买娃哈哈?   他扶着老三给做的拐,从炕上站起来:“妙妙在家好好看小鱼,爸去前院一趟。”   妙妙点头,依依不舍地把娃哈哈瓶子放在桌子上,搬了小凳子爬上去看她的小鱼。   现在,除了妙妙之外,已经没人再用“小鱼”两个字来称呼这两条龙鱼了。   两条鱼都长到了二十多厘米快三十厘米,威风凛凛地,除了妙妙和王秀琴之外的人喂食,这鱼会凶性大发地直接跳出来咬人!   前两天有个叫大奎的来看苗栋,看着这鱼开玩笑逗妙妙:“这两条鱼估摸着快有一斤重了吧,叫你妈给你炖一锅,那多香啊!”   妙妙还没见过杀鱼,还不懂两条鱼跟炖一锅有什么联系。她愣愣地看着大奎,苗栋先发火了。   “说啥呢?拿这玩笑逗小孩儿你还挺得意呗?长了个一米八的个头有个屁用,心理变态啊?爱看小孩儿哭?你那么爱看别人哭自个儿去对着镜子嚎两嗓子,你那酱块子脸哭了看起来多稀罕啊!”   大奎辩解:“我这不是开玩笑吗?”   “开玩笑是为了大伙儿都开心的,你这叫嘴贱!”苗栋坐在炕上一点没耽误往出撵人,拿着拐杖往出捅他,“吃饱了撑的出去给村里头铲雪去,别来我们家逗孩子!”   大奎当时就被气跑了,苗栋还不解气,拉着妙妙给她讲。   有些话他早就想教育孩子了!偏生这儿子过去听不懂,现在听了不当回事,好容易有个可可爱爱的小闺女,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妙妙啊,爸教你。”   妙妙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人说的锅里炖了是什么意思。不过,爸爸都把那个人骂跑了!她一点也不会生气,也不会哭!   她点点头,站在炕沿边上听炕上的爸爸讲话。   被闺女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带着信任和依赖地看着,苗栋这心呐,都快化了!   怪不得人家都说生个闺女是小棉袄,当初驰驰的事儿出来,好些人劝说他跟王秀琴再生一个,苗栋不乐意、想要全心全意地待儿子。现在阴差阳错又有了小闺女,这感觉可真好!   他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语言才继续说:“以后要是有人问你,爸爸好还是妈妈好,还只能选一个,你就大声地跟他们说。”   “你爸告诉你了,这么问的都是坏蛋!”   苗栋小时候最烦有人这么问自己了,偏偏他小时候嘴笨,说了一个那些大婶儿就要挑刺:“哦,你爸爸不好啊?他哪不好了?”   现在有闺女了,苗栋又教了小闺女两遍,看她牢牢记住了才放心。   不过,教闺女到底是比小子费心啊!这会儿苗栋扶着拐往前院慢慢走,一边摸着兜里头的十块钱。   他才到前院,就看见周琦穿着一件明显是自己小时候穿过的黑色棉袄,正吭哧吭哧地铲雪呢。   苗栋一时间有点语塞,他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周琦啊,叔问你个事儿。”   周琦放下铁锹,转身看着他。   这小子气场怎么这么强!感觉看起来比当初他们运输队的领队都厉害!   苗栋清了清嗓子:“妙妙这两天喝的酸奶啥的,是你给的吧?”   他不好意思直接问周琦哪来的钱,从兜里头掏出十块钱:“那玩意挺老贵的,不能叫你掏钱。”   周琦微微垂下头,没接苗栋的钱:“叔,那零食是我妈过来看我,给我拿过来的。我自己看着不舒服不想吃,就都给妙妙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苗栋准备的一大堆话就说不出来了。   “叔,我不要你钱,我就是心里头不舒服。她当初不要我了直接跟人跑了,现在觉得日子过得好了,心里头愧疚。给我寄了一大堆零食就想让我原谅,哪有那么好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叔你不用给我钱,咱家现在就妙妙这一个小孩儿,给她吃我心里头也痛快点。”   苗栋语塞,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周琦一个头顶。听着这小孩儿像是没啥感情的语气,他觉得刚刚上来直接就给钱,好像哪里做得不对了似的。   苗老大今天逃了班,过来正好瞧见这一幕,过来和稀泥:“嗨呀,老二,你说你柱个拐还在外头站着,赶紧进屋上炕。你最近这几天练得咋样了?”   俩人进了屋,周琦抬起头转身继续铲雪,脸上一点悲伤的表情可都没有,仔细看、还微微带着点笑意似的。   苗老大还挺欣赏周琦的,揽着弟弟进了屋还跟他说:“你不能这么硬邦邦就给钱,这多伤那小孩儿心呐,他愿意给妹妹点零食吃,回头咱给吃点好的,可不就补回来了么!”   “我听咱爸的意思,这孩子还得搁咱家住一阵子,你整这么外道回头他不好意思住了咋整?回去继续挨他亲爹打?”   叫苗老大这么一说,苗栋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苗老师问他。   “老二,你那时候写信说的,打电话到学校找我还给挂了的,打得是哪个电话?”   老二回来这几天也想说这事儿来着,不过被儿子变好的消息给冲的,一时间忘了。   这会儿听见苗老师闻起来,他坐在炕沿上讲道:“当时我刚醒,叫护士替我去打的电话。我就能记住咱爸学校收发室那电话,具体是谁接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帮我打电话的护士说,她一共打了三遍,第一遍说了找苗老师,对方就啪一下给挂了。第二遍对方接起来,听见又是她的声音就挂掉了,第三遍干脆没接。”   “这是故意的!”   苗老大也气够呛,苗老师气得脸都黑了,手哆哆嗦嗦地、赶紧把手上的大茶缸子放在桌子上,怕自己一气之下拿不住。   “啥时候打的?那时候学校放假没呢?”   “就我刚醒来那功夫,一月四号吧大概是。”   一月四号的时候,学校还没放寒假呢!   “肯定不能是收发室李大爷,”苗老大当初也是中心校毕业的,对中心校的教职工也熟悉,“李大爷人好,而且还胆子小,肯定没胆挂电话。八成是他离开收发室了。”   “不用寻思我都知道是谁!”   赵香云也进屋了,听了一耳朵:“之前那校长压了你爸转正晋级这么长时间,因为啥?不就因为那个进教材的曹金凤是他侄女吗!”   “那进教材我听说回扣可大了!一年书本费那老些!”   书本费对于一些农村孩子的家庭可以算得上是相当沉重的负担了,不少人都因为交不起学杂费书本费,最后就不念书了。   现在虽然已经有了九年义务教育的概念,可是不收费还得过上好些年呢。   苗老师心疼那些孩子,每年中考之后都去挨家挨户地拜访毕了业的学生,把他们的书本回收回来,再给交不起书本费的贫困学生用。   这样一来一去,学校订的教材可不就少了一大堆?那曹金凤恨死苗老师了,平时有事没事下绊子不说,她姑父是校长,还压着苗老师的转正。   后来,苗老师的学生回来了,找关系找局长反应了这事儿。中心校的校长调了学校,可是他侄女还留在这学校里头,有事没事给苗老师找找事儿。   “她也不管收发室……这事儿找不到她头上啊。”   就是去叫一下的功夫,一般人哪就这么恶毒了?打了三遍电话,那肯定是有急事的,不是跟苗老师有什么仇怨的话,谁会这么点举手之劳都不帮忙,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可把苗老师气坏了!   “这个事儿,等一开学我就去找她去!高低得问她要个说法!”   苗老大也叹气:“这也没证据,人家不承认咋整?”   苗老师气得一口把茶缸子里头的茶水喝光了,连茶叶都嚼了几口。   “她不承认我也得找她,这人咋能这么丧良心呢?” 第34章   曹金凤确实不打算承认。   一开始, 她就是不想帮忙去叫苗老师罢了。压着这老头这么些年了,结果突然就换校长, 给这老头转正了?   自从姑父不在中心校当校长,曹金凤每天恨不得绕着苗老师走。   就挂了个电话呗,她也没寻思什么事儿。可是这会儿苗老师家老二“死而复生”的消息突然传出来, 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当初她挂的,不会是那个苗老二的电话吧?   曹金凤觉得有点儿心虚,不过万一苗老师真的来找她的话,她肯定咬死了不承认!   她男人也是老师,只不过是中学老师,看着曹金凤的脸在那阴晴不定地, 过来问了一句:“咋了?那个苗老师又跟你对着干了?”   “唉,别提了, 心烦,”曹金凤可一点也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你说说这苗老师一天天的,就显得他与众不同是怎么地?我还成天老看见他领学生补课,咋的,教课上瘾啊?”   “以前我姑父当校长时候还好点,也不知道他咋就有个那么能耐的学生,还把我姑父都给调走了……”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贪财自私, 反而觉得那些情操高尚的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啥教课上瘾,给学生补课还能为了啥,为了补课费呗。”   曹金凤她男人不以为然, 他有时候也偷摸带几个学生:“你要是实在看不过眼,就去给教育局打几个电话,现在没明令禁止教师补课,但是我们学校有一个被举报了,一样挨罚!”   “可是这苗老师……也没啥好举报的啊,”曹金凤转了转脑子想了想,“他补课好像也不收学费啊。”   她男人嗤笑:“就算真不收钱补课,还能没点儿别的事了?骂过学生没有?拖过堂没有?教育局调查都是去学校调查,你在教导处,到时候找两个学生给他上上眼药还不容易?发愁啥?”   曹金凤一琢磨,也是这么回事。那苗老师的确是个负责任的老师,也正因为这样,他班级里头有那不学好偷摸抽烟的小混混,可每个都叫他使劲儿训过。   有个勒索别的学生零花钱的,还叫苗老师撵回家里头停课两天过!   她到时候找几个学生,撺掇他们去举报可不就行了?   “行,我回头就找人,到时候叫这苗老师知道知道,光好好教学生有啥用?大家都是上班,他整那么热爱教育事业……咋的,给别人上眼药啊?”   曹金凤嘿嘿地笑出来,站起来搂住她男人:“还是孩儿他爹你会!”   苗栋的事情传开,可不光是曹金凤两口子起了坏心眼。   张淑珍也惦记上了!   当初传说老苗家把太岁卖了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   总有人喜欢用自己的阴暗想法来揣测别人——听说太岁那玩意割下来一块还能再长大,这要是她张淑珍捡着的,肯定得割下来一块用水养着啊!   虽然说太岁卖高价都必须是整块卖,但是她偷摸从里头弄一块下来,等几天长上了,还能有人看出来?   她在家里头左思右想坐不住,伸手拍苗德柱:“你说,大哥他们家现在运气这么旺,是不是那个太岁带的运气啊?”   太岁那玩意多稀罕啊!她可听人说,这东西不但泡水喝了治百病,还能旺运道呢!   “咱大哥他们家以前多背啊,孙子傻的,儿子没了,几个孩子都供读书,结果一到找工作就这事儿那事儿的到处不顺。现在咋就突然这么顺利了?”   苗德柱刚下夜班回来:“顺了就顺了呗,咋的,你还嫉妒啊?大哥家精穷精穷的,你不一直都不关心他们家吗?”   过去不关心是不关心,可是现在,自从知道了老苗家可能有太岁,这张淑珍的心呐,就像是有一百只小蚂蚁来回爬似的——刺挠!   “不行,我得去老苗家看看去!”   “我的妈呀,”苗德柱不敢置信地坐起来看张淑珍,“外头那么老大雪,你干啥去啊?就为了瞅瞅大哥家有没有个太岁?你吃饱了撑的啊?”   “咋的,我就是吃撑了不行啊?你别管我!”   张淑珍也琢磨着,她就这么一个人过去有点惹人怀疑,可以带她孙女过去。她孙女九月份就要上小学了,本来也打算上苗老师任教的镇中心校,正好过去打听打听消息。   她这次过去,可是准备看看能不能找着老苗家的太岁究竟藏在哪的。有可能的话,就偷那么一小块回来!   外面的雪停了,不过路上的积雪很厚,也暂时还没清理。张淑珍领着孙女走了两步,小孙女死活不走了,她不得不把孙女抱起来,叫了个倒骑驴。   “到榆树沟多少钱?”   “三块钱。”   张淑珍被这个钱数吓了一跳,试图讲价,人家蹬倒骑驴的根本不搭理她——这么大的雪还得去小山村,三块钱不算多了!   怏怏不乐地准备了三块钱,张淑珍抱着小孙女坐上倒骑驴,花了快一个小时才终于到了榆树沟村。   从村口走到老苗家,张淑珍有点抱不动孙女了:“小艺啊,你自己下来走两步?”   苗小艺摇摇头,搂着奶奶的脖子,甜甜地说:“奶奶加油!是不是快要到了?”   她今天穿了新的红色小皮靴,可不想踩在地上弄脏呢。她听妈妈说过,大爷爷家可穷了!   “嗯,快到了。”   被小孙女这么叫着,张淑珍也只能继续抱着孩子往前走。这村里头不比城里,人少,这天气出门的也少,路上的雪还没怎么清理,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好容易走到老苗家门口,张淑珍已经累得满头是汗了。   妙妙正在门口玩雪呢!丹丹看了《十万个为什么》里面写的雪屋,带着弟弟妹妹在雪堆里头掏了个小屋子出来,天气冷得很,里头的雪结实得很,一点也没有化。   妙妙爬进去,还伸手招呼丹丹姐姐一起进去。雪屋太小啦,丹丹爬不进去,蹲在门口看着妹妹。   外面天气太冷了,大公鸡和自己的后宫们缩在鸡窝里头取暖,张淑珍快走进院子里头的时候,丹丹才发现。   这老太太怎么来了?   丹丹懂事儿的时候,苗德柱家还没搬走呢,她可记得这个叔奶奶当年经常闹得鸡飞狗跳的。   她赶紧往屋里头跑,通知爷爷奶奶做好准备。   张淑珍刚想说一句,就看见丹丹那孩子嗖嗖就跑进屋里头去了,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半天才顺气。   妙妙从雪屋里爬出来了,看见张淑珍抱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小孩在那,她记得妈妈告诉过自己这个是叔奶奶。   “叔奶奶好。”   “嗯,”张淑珍把怀里头的苗小艺放下来,“你叫啥来着?”   赵香云已经赶紧迎出来了,老太太也一脑门子问号,这妯娌好几年没来往了咋说来就来?   张淑珍虽然烦人,但是场面话还是会说的,只不过以前嫌弃苗老师家里头穷,不屑用在这家子亲戚身上罢了。   “哎哟,嫂子啊,我听说老二回来了?这可太好了!”   丹丹从屋子里头冲出来,警惕地看着张淑珍和她牵着的苗小艺,把妹妹护在自己身后。她刚刚听见了!叔奶奶连妹妹的名字都不记得。   赵香云自然不能跟小孩子似的,也只能笑脸相迎,把张淑珍让进屋里头。   今天天冷,又下了雪,全家都待在老太太这屋里头。   赵香云和苗老师这屋子本就是全家最大的,又修了一圈火墙。炉子热乎乎地烧起来的时候,不光炕是热的,围着炕一圈的小火墙也是热的,整个屋子里头暖融融的。   炕上坐得满满的,大家看见张淑珍进来,都有点震惊。   “别动了别动了!我又不是外人,都搁炕上待着就行了!”   张淑珍捡着大家都在炕上坐着,心里头还有点高兴!一会儿她就借着要上厕所的借口,偷偷去王秀琴她们屋里头看看好了。   “哎呀,我这二侄子可没少遭罪,瞅瞅这小脸儿,都瘦没形了!”她坐在炕头上,伸手摩挲着苗栋的肩膀,“老婶儿之前老担心你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老太太的脸皮真厚!   苗栋笑:“老婶这么担心我啊,咋今天才来呢?”   他都回来十来天了!   张秀珍撒谎眼皮都不带眨的:“我这不是忙着没倒出空来么,今儿一有空,赶紧就过来了!”   她随便说了两句,赶紧介绍自己的小孙女:“这是俺家老三家的,叫苗小艺,长得带劲不?”   苗小艺一进屋,就自己把小羽绒服脱了,露出来里面的小唐装。她今天出来之前,妈妈还给梳了包包头,她之前这么出去拜年的时候,人人都夸她好看得像小仙女!   她带着甜甜的笑,等着大家夸她。   老苗家人实在——至少苗老师家的人都实在,旁边站着妙妙呢,要真情实感地夸这小姑娘长得带劲吧,感觉有点像是嘲讽。   不过,毕竟是亲戚家的小孙女,大家也不好太冷场,只能纷纷夸奖别的地方。   “嘿,这小衣服可真好看。”   “小艺这头发带劲,是我弟妹给梳的不?”   丹丹在旁边偷偷地跟吴莉嘀咕:“妙妙穿这身的话可比她好看多了!”   吴莉一把拽闺女过去,伸手挠她痒痒:“没正行!晚上再说。”   苗小艺有点傻眼,她从小就聪明,懂事也早,家里头都说她长得好看捧着她。这会儿听见大家都直夸衣服不夸她长得好看,噘着嘴不太高兴了。   她歪脑袋看着奶奶。   张淑珍这会儿哪有空照顾孙女的心情啊,她满心都惦记着那太岁呢!   “哎哟,我坐着倒骑驴过来,肚子有点儿不得劲,用用你们家茅厕!”   她瞅好了,外头天气冷,这玻璃窗上课都是霜花,就算她偷偷跑到后院去,这屋里头的人也看不见。   看着奶奶跑出去,苗小艺委屈极了!苗老师带小孩习惯了,叫她过去问她:“小艺是不是开学该上小学了?”   苗小艺使劲儿点头:“我会背乘法口诀了!”   “哎呀,那真厉害。”   妙妙看着苗小艺,羡慕地看着她头上的两个包包头。王秀珍干啥活都灵巧,就是给闺女梳头发这一点,实在是不太擅长。   苗老师哄着苗小艺背乘法口诀,丹丹把妙妙拉过去,小声跟她说:“姐姐也给你梳包包头!”   咋能叫苗小艺比下去呢?她小妹儿可比苗小艺好看多了!   妙妙也觉得包包头好看!她伸出两只小手在脑袋上比划着:“还要绑妈妈给买的红头花!”   吴莉正担心这闺女一会儿说话不好听,当初丹丹可是叫张淑珍家的大孙子给打过!张淑珍还拉偏架,光抱自己孙子不管丹丹,虽然后来苗栋去把那小子揍了一顿,可是丹丹一直到现在都不喜欢苗德柱一家子。   “行,你去领你小妹儿梳头去吧,上你二婶家,”她把俩孩子送到门口,“给妹妹梳头温柔点!”   “妈!我可是你亲闺女,我还不温柔吗?”   丹丹领着妙妙一路往后院走过去,小姐俩进屋开门,冷不丁叫人吓了一跳!   叔奶奶咋在这屋呢?丹丹还看着,她手上淌着血!   “这养的啥玩意啊!”   张淑珍可疼坏了!   她刚刚进了这屋,到处看都没看见传说中的太岁,她寻思去看看炕柜里头,炕柜还叫王秀琴给锁上了。   以前这炕柜可从不挂锁,不过,自从被李雪娇翻了之后,王秀琴就开始锁炕柜了。   张淑珍好容易来一趟,哪甘心这就回去?她可是连水缸都看了!   她瞧着鱼缸上头有个钉在墙上的搁板,就伸手过去摸,看看有没有钥匙。这屋里头有点昏暗,她不敢开灯,一伸手,就叫不知道什么玩意给咬了一口!   “叔奶奶,你跑我二婶儿家里头干啥来了!”   丹丹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叔奶奶,这可倒好,领着妹妹过来梳头发,居然直接抓住了她偷偷跑到二婶屋里头!   看着事情败露了,张淑珍也不多说啥,她赶紧拽了一块卫生纸把手裹上,越过丹丹和妙妙飞也似地往前院跑去了。   一家子正说着呢,这张淑珍咋上个厕所去了这么长时间?说着说着,就看见张淑珍进来,忙三火四地给孩子裹上羽绒服,连拉锁都顾不上拉,就往门外跑。   “哥!嫂子!我赶明儿再来!”   妙妙担心小鱼,丹丹陪着她看了一下,这才跑到前院来报信,结果居然看着张淑珍直接跑了!   一家子全都目瞪口呆,王秀琴赶紧回去检查自家丢了啥东西没有。她看了一圈,发现只叫张淑珍揣走了一卷卫生纸和一个打火机,这才回到前院来。   “没丢啥,”她想起来过年的时候张淑珍拉着自己打听的事儿,“过年的时候老婶儿就拉着我一个劲儿地问呐,问我太岁有没有自己留下两块。咱跟人家商量好了整个卖才有那么高的价,咋能干那缺德事儿呢,结果她死活不信。”   “嗨呀,你老婶儿干这事儿一点都不奇怪,”赵香云气得乐了,“他们家人都这样!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当时咱家这几个孩子都小,估计不记得了。”   “以前张淑珍刚跟你们老叔结婚的时候,从娘家带条狗来,那狗我跟你们说,那才奇葩呢!只许拎东西进屋,不许拎东西出去!也不管是谁的东西,只能空手出去。”   一家子人开始八卦苗德柱一家当年的奇葩事儿,王秀琴把妙妙拉过去问她:“刚刚那个小姐姐的衣服好不好看?喜欢不喜欢?”   苗小艺的生日是正月初一,她们全家宠着她也有这个原因,正月初一那是娘娘命。   “好看!”妙妙点头。   王秀琴怎么稀罕这个小闺女都稀罕不够,拿额头顶着她左右晃:“等不下雪了,妈领闺女去买一身去!”   那小唐装可不是跟接财神那画上的金童玉女似的?她闺女长这么好看,就该买两身好看衣裳!   “也给姐姐哥哥买!也给爸爸买!”   苗老大在一边听着妙妙又甜又嫩的声音,忍不住过来逗她:“咋不给大爷买呢?妙妙不稀罕大爷?”   苗栋在炕上听着了,一脚踹他大哥腰眼子上:“你别逗我闺女!”   丹丹不忍心看,她爸咋这么爱撩闲!   或许是因为妙妙盼着天晴跟妈妈去买衣裳,第二天,雪就没继续再下了!   虽然不下雪了,可是天气也不特别热,路上的雪没化,这样的天气出行反而比天热的时候出行更方便。这年头的基建不如后来,土路还是很多的,雪化了路上都是泥泞,更烦人。   驰驰今天没跟着出来,他大爷上班路过音像店的时候给他买了新磁带,他要在家里头听音乐。   王秀琴今天准备先领着闺女去庙里头还愿望,年初一她领着俩孩子去庙里上香的时候,自己也拜了佛祖,求了家里头日子更好。   现在连苗栋都回来了,可不是日子更好了?她正得回来再好好上两炷香才行。   领着妙妙在路边等了会儿,就有辆矿上的车捎她们到了大梁山,王秀琴还想抱着妙妙上山,妙妙摇头。   “妈妈我能走动!我小腿可有劲儿了!”   她小腿有劲儿这事儿还是苗栋说的,昨天中午妙妙午睡,梦见和小鹿在山里头玩。她在梦里头使劲使劲地跑呀,一下子就踹到苗栋腿上了!   苗栋还说:“咱家闺女这小腿有劲儿!将来看看学个芭蕾滑冰啥的,搞不好能为国争光呢!”   王秀琴也想起来丈夫说的话了,这日子甜得,叫她忍不住脸上带着笑。   “行,那咱妙妙跟妈妈一起走上去!”   这样去还愿上香,也显得虔诚些。   母女俩一路上山到了馒头庙,满头庙里头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小和尚还记得王秀琴和妙妙,先过来行了礼,这才眼睛亮起来:“谢谢施主上次的饺子!”   上次的饺子别看是素馅儿的,那也好吃。   王秀琴笑:“小师傅,这次来得忙了点儿,下次再送点过来。”   小和尚其实也就十几岁年纪,拼命点头,方丈出来给他光头上敲了一记,把王秀琴母女俩迎了进去。   妙妙也跟在王秀琴身后,有模有样地上了香。庙里头这会儿没人了,王秀琴也不好这就走,跟着方丈拉了两句家常,又问老和尚的近况。   “师叔说了,他要还了这小施主的缘法。”   王秀琴有点好奇,那老和尚不是已经给了妙妙一块小玉佛,怎地还要还什么缘法?最近也没见过这老和尚啊。   不过,方丈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王秀琴问他,他也只能摇头一问三不知。   “只知道师叔往西边去了,去了哪里不知道,去做什么也不知道。”   老和尚现在确实在榆树沟的西边,离着约莫有二十里地。这里有个小庙,没什么人,老和尚自己把这个小庙清扫干净,又去化了些米面,每日虔诚礼佛。   这小庙旁边,有一家姓王的人家。王家有一子一女,大的是女儿,八岁,小的是儿子,五岁。这家子重男轻女,听说还有个闺女给卖了,平时小儿子打姐姐也只是看着。   老和尚的样子任谁来看,都只能道一句得道高僧。他一来这,就说这王家顽劣的小儿子将来是大造化的,只是命中有一劫难,须得随他在佛前念几年经书方能化解。   他每天教这家的小儿子干点粗活又念念佛经,说是能陶冶性情,祛灾解厄。   王家小儿子自然不愿意做,可是,就算是这王家再宠爱儿子,听着老和尚说儿子将来有劫难,也只能听凭老和尚每天教这小子干粗活读佛经。   老和尚笑眯眯地看着这小子不情不愿干活的劲儿,对着还听不懂的小男孩道:“你父母为人不慈不仁,但是毕竟是血亲,老衲也只能度化于你了。现在把你拉回正途,免了你姐姐一灾,也算是我还了她的点化。”   小男孩气鼓鼓地敲着木鱼,老和尚说的话一点儿也听不懂。 第35章   妙妙并不知道, 将来会坑她一把的弟弟就这么被老和尚拉去改邪归正了。她跟着王秀琴去买了新衣服新头花,站在柜台前面不肯走。   王秀琴有点奇怪, 妙妙不跟着走还是第一次。她蹲下来在妙妙旁边,问她:“妙妙怎么啦?怎么不走也不说话呢?”   妙妙从衣服兜兜里掏出自己的三块钱压岁钱,站在柜台前面。   老苗家给小孩子的压岁钱都不算太多, 一来小孩子花不到,二来也怕孩子去小卖部乱花钱。反正平时想吃的想玩的,只要合理都还会满足的。   妙妙现在已经认识钱啦,是小姑姑苗玥教的,她刚刚听见旁边有人问了珍珠发卡的价格,知道那个发箍是八块钱, 可是她只有三块。   王秀琴看着妙妙扒在柜台前面看那个珍珠发箍,以为她是自己想要:“想要这个吗?妈给买一个吧?”   这个珍珠发箍的珍珠是假的, 塑料珠子裹一层膜的那种。卖八块钱,价格有些虚高, 如果不是闺女可怜巴巴地扒在那想要的话,王秀琴肯定不会买的。   妙妙摇摇头:“我想给丹丹姐买,我给丹丹姐买!用自己的钱!”   随后她又可怜巴巴地继续看着:“可是我只有三块钱……”   三块钱买不到珍珠发箍,只能买小卡子,可是丹丹姐姐有好多好多小卡子了。她想给丹丹姐姐买不一样的!   “那怎么办呀,要不然妈妈借给你, 等你有钱了你再还给妈妈?”   王秀琴蹲下来跟她一起想办法,柜台里的售货员姐姐也趴在柜台上看着小妙妙:“大姐,你家这小姑娘长得也太好看了!大眼睛双眼皮的。”   妙妙越长越好看, 出来到处都有人夸她,她记起妈妈说的要说谢谢。   “谢谢阿姨。”   可是这一张嘴,刚刚努力憋住的眼泪就憋不住了,顺着眼睛就掉下来了。   小姑娘吹弹可破的苹果脸红扑扑的,大眼睛泪盈盈的,抓着妈妈的衣服:“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钱……”   妙妙知道,妈妈说借钱就是安慰她,她自己没有钱,怎么还给妈妈呢?这么算,发箍还是不能算是她自己给丹丹姐姐买的。   趴在柜台上的阿姨给她出主意:“那你先跟妈妈借,回家之后给妈妈洗碗,洗一次给你五毛钱,很快就还清了。”   妙妙的眼睛亮了!   王秀琴可舍不得宝贝闺女洗碗,榆树沟在山沟沟旁边,风硬,把她闺女的小嫩手吹了咋办?她想了想:“等回家,你扶着爸爸复健,一天五毛钱,行不行?”   妙妙使劲儿点头。   她从妈妈手里头接了五块钱,认真地数了一遍,把八块钱递给售货员阿姨,拿到了那个珍珠发箍。   售货员阿姨爱她爱得不行,还给了她一把爆米花,爆米花是奶油味的,吃在嘴巴里又脆又香。   妙妙的小手抓不了几个爆米花,她数了数,一共只抓了五个爆米花。她自己吃了一个,给妈妈一个,剩下三个装在兜兜里,回去分给哥哥爸爸和丹丹姐姐。   “不好意思,老妹儿我问一下,你这个爆米花是哪里买的?”   售票员说了地址,王秀琴听说是县里头,暗暗记下来地址,等领着驰驰学琴去的时候,回来给妙妙买一大包!   这天回家,妙妙开始每天上午下午陪着爸爸复健赚钱之旅。   在刘老六家的几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把这孩子的身高耽误了一点,比同龄的孩子都矮一些。   妙妙想扶着爸爸,可是个子太矮,苗栋又是一米八的大个,她使劲儿举着手扶着苗栋,苗栋哪敢按?而且就算是她举着手,也有点低。   苗栋想一边扶着拐一边扶着妙妙,把妙妙急得直哭,这样就不是她帮爸爸了!   王秀琴在一边看着,一边盘算,听人家说过喝奶能长个,村里头没有养牛的,但是好像是有卖羊奶的?只是那玩意膻味儿特别重,也不知道妙妙喝不喝,到底得找人讨个叫羊奶不膻的法子才行。   “好好好,不哭不哭,爸爸不扶拐了,爸爸扶着妙妙,”苗栋想了个法子,“你站直,爸爸扶着你的头。”   当然,他还是得自己使劲儿。   之前的复健都是王秀琴扶着,苗栋或多或少有点偷懒,医生嘱咐他要自己主动用劲效果才理想。可是两夫妻久别重逢的,动不动就蜜里调油,复健的效果并不怎么太理想。   王秀琴想着这个,正好又给闺女名正言顺地赚零用钱,这才叫妙妙去扶着。   这么大点儿个小人扶着苗栋,苗栋哪还能偷懒?复健虽然疼,可是一来是为了他自己好,二来他总不能真个把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闺女身上吧?   妙妙双手交叉在胸前,站直身体,可使劲儿了!她感觉爸爸的手落在自己的头上,小腰板挺得直直的,小脸通红。   她还特地看了两回,爸爸没扶拐杖!   还别说,这么复健下来两天,苗栋天天累出一身汗,反倒是效果比之前好多了。   王秀琴笑骂他:“还是你闺女能治得了你!赶紧好好复健,咱还得支那早餐摊呢!”   已经二月底了,镇中心校已经开始返校了,老师照例比学生先上班。   苗老师生气地去找曹金凤质问那通电话的事情,曹金凤一脸无辜:“哎呀我说,苗老师,你可别一生气就乱冤枉人啊!我可是教导处的,我哪有空去收发室替人接电话啊?”   苗老师是传统的正人君子,没证据破口大骂的事情他做不出来,在教导处门口气得不行,也只能往回走。   刘老师碰见他,安慰他:“苗老师,你别往心里去,那个曹金凤以前嚣张不就是因为校长是她姑父嘛!”   “现在校长都换新的了,她还不知道进退,把持着那么个肥缺,她就是教导处一个干事,天天拿回扣拿到手软。你看看咱教导处主任整不整她?”   返校没几天,曹金凤还打算去给中心校联系一批阅读教材,她才买回来一本样书,就叫主任给说了一顿。   “不是我说,小曹啊,这教材可是要给全校的孩子看呢。你这不上心可不行啊,你看看这印刷质量,你看看这纸张?”主任拿着手册漫不经心地一页一页翻着,“你到底年轻,校长也跟我说了,教材可是大事儿,让我亲自抓着点。”   “咱校长是新调上来的,琢磨着给学校好好正正风气,你这几天去出点宣传材料出来,把那几个宣传栏都弄得好看点儿。你是年轻人,我看你字写得也不错,好好弄弄。”   曹金凤还没反应过来,就失掉了手里头的权利。现在校长可不是她姑父了,她也只能把这事儿咽下去。   不过,苗老师那件事,她可得给自己出口气!   她找了被苗老师训过的几个学生,准备叫他们去教育局举报苗老师体罚。   为首的小痞子,就是勒索同学的零用钱的那个,染了一脑袋黄毛叫苗老师拿推子都给剃了,他正怀恨在心呢!   “曹老师,你放心,”他知道咋回事,特地跟曹金凤保证,“我可不会给你说出去的,不过……”   他打了两个响指,样子轻浮又下流:“自打上次苗老师找我家长之后,我可就没啥钱花了……”   曹金凤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想要钱!不过,她这会儿都找着人了,不给钱万一这小子反口她就完蛋了!   她隐隐有些后悔,还是从兜里头掏钱出来了。   曹金凤没带钱包,兜里头揣着几张人民币,她想拿五块钱给这小子,却被这小子一伸手把几张票子都拽过去了!   “哟,二十多块钱,我可谢谢曹老师了,下次有这好事儿还找我啊!”   “等一开学,我就去教育局举报,绝对不让你这钱白花!”   小混混扭着身子走了,曹金凤深呼吸:没事,只要能看见苗老师倒霉,她就开心了!   苗老师不知道曹金凤在背后捣鬼,今天是返校日,他又看见许久不见的学生们了。   对于苗老师来说,在家休息带带孙子孙女们高兴,来学校看见学生们,他也高兴。   他站在讲台上发书和练习册,一边大声地说着:“大家一定要把书和练习册检查好,有缺页漏页的、印刷不清楚的,都好好看看!别回头没法换了才发现!”   他给班级里头按照家庭住址结成了学习小组,有些贫困学生用着他帮忙借的旧教材,练习册就跟小组的同学一起用,拿着空白的本子去附近的同学家一起做。   因为这个法子,苗老师已经帮助了很多家里穷上不起学的孩子们了。   绝大部分学生的心都是朴实的,他们也爱戴苗老师。   苗老师有个习惯,他喜欢等到学生们都离开学校之后,自己再慢慢离开。不光是自己班的学生,别的班级的学生他也会照顾着点。   一批又一批的、不管是不是苗老师班级的学生都跟他说再见,苗老师挨个教室看了一遍,检查了门锁,这才离开校园往家里头走。   走到校门口,他看见有个二年级的小学生等在门口,这孩子家里头只有一个哑巴妈妈,靠捡废品为生。偶尔忙起来接孩子就会晚上一些,苗老师先前就接了他到自个儿家里好几次,这孩子家里离榆树沟也近。   小孩子饿得肚子都咕咕叫了,苗老师领上他,嘱咐门卫老刘头:“老刘啊,要是这孩子他妈妈来了,你就说叫她去榆树沟接人去!”   他一路往家里走,路上闻着小笼包子的味道,可真香啊。小笼包一块钱五个,苗老师从兜里头数出来四毛钱,他跟那人讲了讲价,买了俩包子给小孩子吃了。   他自己闻着孩子手里头包子的味道,觉得有点饿,脚上加快了速度。   到了家门口,苗老师有点意外地看着门口停了一辆车,看车牌号,居然是省城来的!   苗星俊正在院子里玩,看见苗老师进来了,大声地喊:“爷爷,家里来人了!” 第36章   苗老师领着小学生进屋, 赵香云正坐在炕上陪人聊天呢。她看见小学生进来,起身问苗老师:“这是不是之前那个他妈不会说话的?”   “是, ”苗老师点点头,先跟来人点了点头,这才跟赵香云说, “咱家冻的豆包还有没?一会儿家长来接孩子,给她拿点,怪不容易的。”   赵香云准备出屋,先给苗老师介绍:“这小李是省里来的!听说咱家卖过一个太岁,他们家老人身体不太好,过来打听打听, 问问咱手里头还有没有。”   小李已经站起来了,穿着一件这时候还很少很时髦的黑羽绒服, 伸手跟苗老师握手。   “您好,听伯母说, 您是位小学老师?”   苗老师点点头:“快坐快坐!我给你泡点茶!”   他一边拿热水把杯子烫了一圈,一边挑了好茶叶往里头放:“小李啊,那太岁咱家真没有了。当初卖了那老贵,就是说好了整个卖的价钱。”   张淑珍在老苗家找了一圈没找着,回去可就忍不住她这个大嘴巴了,到处说。慢慢地这消息传开了, 这小李可不就是闻名来的?   他在这屋坐了一会儿,还试探地开了个高价,看着这家穷得家徒四壁连电视机都没有的架势, 如果真的有,恐怕早就同意卖了。   按理来说,小李也该走了。不过,他是省教育厅的小干事,又是负责宣传口的,最近省里头策划了活动,说是要组织一个“师德之歌”的巡回报告。   他看了看几个报上来的老师,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走关系送上来的,这会儿看见苗老师,突然心里头一动。   小李是临时起兴过来帮家里人问太岁的,他也没说过自己的身份。刚刚听赵香云介绍了周琦的身份的时候,他就觉得苗老师肯定是个好老师,收留被家里家暴的学生在家长住,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这会儿看见苗老师又带回来个小孩子,还熟门熟路地嘱咐老太太一会儿给拿点豆包走,老太太也见怪不怪似的。他就知道,这是个好老师!   这不是现成的宣传材料撞到手上了吗?   小李不动声色地从苗老师手里头接过滚烫的茶水,苗老师还一脸歉意。   “不好意思啊,家里头穷,没啥像样的茶叶。你大老远跑过来……吃饭没?要是不嫌弃,一会儿跟着吃一口?”   要是没发现这是个老师,小李肯定直接就走了,他开车回省城也得不少时间呢。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如果不能马上走,恐怕就得待上一宿才能走了。   但是现在,他宁可在这多待上几天!他准备等下就给领导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发现了一个非常棒的宣传典型!   “那我就叨扰一顿了!”   小李捧着茶水,坐在老苗家虽然简陋但是极干净的屋子里头,跟苗老师就聊开了。   他也是教育口的,知道一些事情,跟苗老师聊得分外投缘。从苗老师口中,还知道了不少当下农村教育存在的弊端。   “唉,这些农村孩子,难啊!你看看农村现在的这税收,这些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将来当城里人,在这农村种地种一辈子也没出息……”   小李随意地聊着,一会儿就从苗老师嘴里头知道了不少事情。不过,他看得出来,苗老师是个谦虚的人。相当一部分老派人都是这样的,他做了十分,但是可能只把三分拿出来说,就这三分,还不肯说是自己的功劳。   光从苗老师嘴巴里说出来的,可能是他事迹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小李想好了,回头还要找邻居和学校里的老师学生们,好好做一个采访调查。   苗老师觉得,跟小李聊得投机极了!对方似乎也是教育行业的人,他正想问问小李的工作,王秀琴领着妙妙和驰驰回来啦!   赵香云领着媳妇孙子孙女进屋,给小李介绍道:“小李,那太岁咱家是真没有了。不过你要是想问当时在哪挖着的,问问我儿媳妇就行了。”   小李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不过他大老远地来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就回去。他问了问,听说是在河岸边,准备等到自己走了的那天再去看看。   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不过今天王秀琴和俩孩子回来得晚,苗老师也错过了午饭时间,赵香云整治出几个菜,又焖了一锅饭。   “没啥好菜,随便吃吃。”   “哎哟,老婶子,你可别这么说,我这刚刚跟苗老师说话的时候,闻着这香味儿口水都要滴答下来了!”   虽然没有买到太岁,却机缘巧合之下解决了工作上的一个难题,小李的心情大好。他算是个能说会道又会来事儿的,在老苗家吃了一顿饭,把桌上的人都逗得心情大好。   连妙妙都有点喜欢这个陌生的小叔叔!   吃完饭,小李暂时告辞,他先给领导打电话请示了一下,得到了同意的批复,这才去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小李走了,一家子很快也忘记了刚刚的事情。妙妙从妈妈的袋子里头拿出珍珠头箍,又激动又紧张地往隔壁屋跑。   丹丹正在看书呢!   虽然明天才开学今天还算是假期,但丹丹开学之后可就是六年级下学期了,现在上中学还不是按学区,也要报志愿然后凭分数录取。   这些天看着周琦跟开挂一样做着奥数卷子,丹丹的好胜心也起来了,她一定得考上本地最好的中学!   看着妹妹跑进来,她把书放下,看着妹妹一只手背在身后鬼鬼祟祟地进来了。   这几天这孩子就一直看着她笑!可算是露出来马脚了。丹丹偷偷地站起来,想借着身高优势偷看妹妹背后是什么。   妙妙识破了!   “姐!不行耍赖!你把眼睛闭上!”   她特地等到从妈妈那把那五块钱赚回来,这才过来把发箍送给姐姐。这样一来,这个发箍就真真正正是她自己买给姐姐的了!   丹丹把眼睛闭上了,妙妙举高了还是够不着,赶紧叫她姐姐再把脑袋低下来点:“丹丹姐,你把头低下来一点。”   丹丹忍不住扑哧笑出来了,这个小豆丁在搞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多低是够低了,索性直接从椅子上下来,蹲在地上。   “这样行了吧?”   妙妙从后背把发箍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给丹丹姐戴在头上,她怕刮着丹丹姐的头发,动作特别慢。   戴完了,她缩回手左右看了看,又伸手调整了一下,这才说道:“好了!”   丹丹感觉妹妹给自己头上戴了个什么发箍,等到妙妙说好了,赶紧站起来,往书桌上的镜子里头看。   “好好看!”   她使劲儿夸妙妙,吴莉站在门口看着,赶紧招手把王秀琴也叫过去:“你看这小姐俩多好!”   吴莉高兴得脸红红的,王秀琴自己也感动得不行,还是开口嘲笑了吴莉:“瞅把你激动的,明儿我也给你整个发箍,带蝴蝶结的,咱小姐俩也好一好。”   吴莉白了她一眼:“瞅把你能耐的,叫嫂子!你敢买我就敢戴!”   “你俩跟着人小孩儿凑啥热闹?”赵香云心里头很高兴看见家里和谐,不过嘴上总得逗两句,“今儿初八了,下大酱!都过来帮忙了!”   二月二十八号正好是二月初八,东北做大酱也讲究得很,年前做酱块,年后下酱还要挑时间,要挑每个月的初八或者是十八。   发酵好的酱块硬硬的,上面还长了一层绿毛,下酱的时候先清洗干净,再把酱块捣碎,放进酱缸里。加上水和盐,用细纱布盖上了慢慢发酵就行了。   一般来说都要等天气热了再发,不过老苗家的酱缸在屋里头挨着灶坑,倒是不怕温度低。只是隔三差五得晒晒太阳,不然会有臭味。   说到时间,赵香云想起来了:“咱家妙妙生日是二月十二吧?这不眼瞅着就到了?”   “是,三月四号就是了。”   吴莉才知道妙妙的生日是哪一天,突然想起来:“妙妙这生日倒是挺巧的,我记得《红楼梦》里头,林黛玉的生日就是二月十二。说是花神生日,咱家妙妙长得可不就跟朵小花苞似的?”   王秀琴一边使劲儿捣酱块子,一边说:“到那天,我给她下一碗长寿面吃就行了。小孩子生日不能大过。”   一家子凑在一起下酱,妙妙在屋子里头反复用她所知道的词汇夸丹丹姐好看。   “丹丹姐好看!像仙女!太漂亮了!好好看!像仙女!”   丹丹叫她简单粗暴的夸奖弄得脸通红,赶紧去拿了个冻梨给妙妙吃:“行了行了,小嘴一天天的不停!”   她摸了摸妙妙的脑袋:“明天姐姐就上学了,妙妙自己在家玩。”   妙妙知道,苗星俊和丹丹都要去上学,听妈妈说,今年九月份她和哥哥也要去上学。在她心里头,上学是个又遥远又抽象的概念。   她跑去问爷爷:“爷爷,上学是什么样子的啊?”   爷爷给妙妙讲了一会儿,说同学们、说老师、说上课下课、说体育课和操场。他看着妙妙还是似懂非懂地,想了想:“要不后天,爷爷领你去学校待半天吧?”   镇中心校虽然是正规学校,不过也不太大,一个年级就两个班。校长管得也不是那么严格,不少女老师都会带着孩子上班。老师在前面讲课,孩子在旁边坐着看。   苗老师以前带着丹丹去上过班,就当是提前熟悉学校环境了。农村这边没有什么幼儿园,妙妙也没去过,他准备带着妙妙去待半天。早上带过去,中午再把孙女送回来,正好他也回家吃口热乎饭。   “好!”   妙妙喜欢跟爷爷一起出门!   第二天一早,浩浩荡荡的中心校小分队出发了。丹丹领着妙妙,苗星俊在旁边打滑哧溜,爷爷在后面看着三个孩子。   三月份的东北还是挺冷的,镇中心校有一栋教学楼,教学楼旁边是几座平方。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小孩子在教学楼里上课,四五六年级的都在平房里。   苗老师带的是五年级,他先赶到教室把火炉升起来。   妙妙跟着爷爷进了教室,看着时不时有学生进来打招呼,有会来事儿的就问苗老师:“苗老师,这是你孙女吗?”   “对,这是小孙女!她可乖了,到时候就坐旁边不说话,不影响你们。”   妙妙点头。   来的路上,爷爷和姐姐都跟她说好了,她会乖乖的!   很快就到了晨读时间,苗老师看着教室那个小混混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皱着眉过去把他叫起来。但凡能管一管,他还是会管学生的,等到实在管不了的时候,他再上报到学校好了。   学生们开始读课文,妙妙在一边的小板凳上乖乖坐着,两只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她忍不住去看在读课文的哥哥姐姐们,偶尔有谁往她这看,就把妙妙吓得一下子又扭回头去。   妙妙长得好看,今天来学校里头,妈妈特地给她穿了那天买的小唐装,还叫吴莉帮忙给她扎了包包头。坐在小板凳上,看起来像是财神画上的招财童女似的。   晨读读完,苗老师觉着自家孙女有点影响学生上课了,还好他今天上午就一节课。他牵着妙妙的手去了收发室,把妙妙托付给收发室的老刘头。   “老刘,你帮我看一节课我孙女,下节课我没课了就来领她!”   操场上还有点游玩设施,小秋千小单杠什么的,老刘答应了,让妙妙去玩小秋千,他在收发室里头看着,正好上午学校人少。   “妙妙,你在这玩一会儿,爷爷上完一节课就来找你,好不好?”   妙妙点点头,她想玩小秋千!而且老刘头来过家里几次,她也认识刘爷爷。   上午学校几乎没什么外人来,老刘头索性也不在收发室里头坐着了。这么好看的小丫崽儿谁看了不稀罕?他跑去给妙妙推秋千,还给了她一个橘子吃。   “谢谢爷爷的橘子!刘爷爷,我自己能玩的!”   她知道爷爷要上班,爷爷刚刚还跟她说,刘爷爷也要上班,不能缠着刘爷爷。   “没事!”   老刘头刚说了一句没事,就听着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喊,赶紧屁颠屁颠跑过去开门。   学校的大门都是老刘头手动开关的,外头来了一辆省牌的车,妙妙看见过的小李叔叔从车上下来了。   “大爷,帮忙开个门呗?我是省教育厅的,想来做个采访。”   他还拿出证件给老刘头看,老刘头哪懂这个?他听着省打头,慌忙把小李放进来了。   今天是正式开学第一天,小李赶紧来做采访了。他得抓紧多采访一些,到时候好好写个稿子报上去,如果这次真的竖立起典型来,他这一趟就没白来!   他看见了操场上自己玩的妙妙,还过去问了她两句:“妙妙怎么在这玩呀?”   “爷爷在上课呢,”妙妙虽然有些事情上很懵懂,但是表达能力很强,想说的话都能说得很清楚,“爷爷说,下课了就过来领我看学校。我明年也要来上学了!”   她明年,也会和哥哥姐姐们一样,穿着整齐的校服坐在班级里头大声读书的!   “好!咱妙妙到时候肯定也是个好学生!”   小李对这个小丫头印象很深刻,他摸了摸妙妙头上的两个小包包,这才准备开始今天的采访。   老刘头听说是省教育厅的人,赶紧就跑去报告校长啦!校长慌忙迎出来,看了小李的证件,请他去办公室。   “王校长,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咱们教育厅的一个项目,寻访最美教师,做个师德之歌的巡回演讲活动。听说咱们学校的苗老师是个好老师,所以想找几个老师学生问一问。”   “我采访完还得回省城写稿子!就不叨扰校长的工作了!”   校长也没拉着他进办公室,他找人把曹金凤叫来了:“这是咱们教导处的曹干事,女同志心细,帮你找点人采访。”   曹金凤听说有省厅的人,乐呵呵地跑过来了,脸上挂满了笑容微弯着腰等校长批示。   接下来,她就听着校长说:“曹干事啊,你去陪着这位李同志做些采访。他要写关于咱们学校苗老师的稿子,想采访些老师学生,你跟着点。”   小李先一步走出去了,曹金凤都是一下子呆住了。   省教育厅来人写苗老师的稿子?没听说过苗老师有这么硬茬子的后台啊?要是有省里的后台,咋还会被卡住转正?   她有点失魂落魄地想跟出去,却叫校长一把抓住了。   这可是上省教育厅的宣传啊!说不定还能上什么省报甚至是电视台!虽然是宣传苗老师,但是对他的镇中心校来说,这也是个非常厉害的政绩了!   这个曹金凤他知道一点,据说虽然教学能力不行,但是平时很有点小聪明,搞内斗是一把好手。现在叫去看着这个小李,正好是物尽其用。免得哪个老师学生没有眼色瞎说。   “曹金凤,你给我好好地跟着这个小李,一点儿错都不能出,出一点儿错,你就别在教导处待着了,你给我去后勤印卷子吧!”   这时候后勤印卷子,可还不是后世的复印机,而是用油墨印。先用复写纸写出一份卷子,然后用油墨的滚轴在上面滚,滚一次是一份卷子。几份卷子印下来,身上的油墨就洗不干净了。   曹金凤抖了抖,虽然明知道校长并不知道她找小混混举报苗老师的事,可是这会儿听着,她的魂都要吓飞了!   要是放在平常,她举报苗老师出点什么事情,学校也不会太当回事。可是省厅下来人调查了,这时候她搞出点什么事儿,那不是给校长脸上抹灰吗?   校长现在只是叫她好好跟着小李,就已经说出来印卷子了。要是到时候知道她找人在这个时候举报了苗老师,还不得让她回家吃自己去?   她心里头七上八下地跟着小李去采访,心里头打定主意,等下觑个空就去苗老师教室里找那个小混混,叫他千万别再去举报了!   校长心情愉悦地看着小李去采访,正好看见教学楼前头有个小姑娘在那玩秋千。小姑娘穿着红色的小唐装,看起来又福相又漂亮。   他年纪稍大,正是催着儿子结婚抱孙子的年级,看见妙妙就走了过去。   “小丫头,你是哪个老师家的孩子啊?”   学校操场虽然不会有什么外人进来,但是一个小丫头在这玩,总叫人觉着有点不放心似的。校长听妙妙说自己是苗老师家的孩子,乐了。   “我领你去找苗老师吧?马上要下课了,咱们直接去找爷爷。”   妙妙有点警惕,妈妈说了,不能随随便便跟外人走。老刘头过来打了包票,说这个是学校的校长,她才终于伸出小手,让校长拉着。   下课铃声响了,苗老师匆忙从教室里出来,准备去接上妙妙到办公室,领着她提前认识认识来年教一年级的老师,再去看看一年级的教室。   他前脚刚出门,曹金凤就趁着小李在给学生做访谈跑到了他的班级。她站在后门,使劲儿朝着那小混混招手。   “过来!快点!”   小混混扬了二正地从教室后门出来:“哎呀,曹老师,你催什么催啊,我又不是不去……你总得叫我挨训两句,我才能去举报这苗老师啊!”   “哎呀举报啥举报……”   曹金凤恨不得给这小混混两下子!   她才要说话,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这教室门口的学生,咋都突然这么安静?   曹金凤一回头,就看见校长手上拉着个特别漂亮的五六岁小姑娘,一脸寒霜地看着她。   “曹老师,这举报是怎么回事?” 第37章   曹金凤真实地打了一个哆嗦。   校长怎么突然跑这来了?他不是应该回办公室待着吗?怎么手上还领着个小姑娘?   这一刻, 她有点后悔,哪怕这个学生真的去举报了坏了校长的政绩, 匿名举报校长也抓不到她头上,最多怀疑怀疑。   可是现在,她这叫校长抓了个当场!   “校长, 不是你听的这么回事儿!你听我解释……”   “不是这么回事,那是哪么回事儿?”   校长站在那等着看曹金凤能给出个什么解释,一边的小混混可有点害怕了。   他平常不怕老师,不代表着他不怕校长啊。   “王校长!我可什么坏事儿都没干啊!”他义正言辞两句话就把曹金凤给卖了,“曹老师找着我让我去举报苗老师,说她看不顺眼苗老师很久了……”   “苗老师人那么好, 我咋能干这事儿呢?”他又想起来,应该把“赃款”上缴, 赶紧顺着兜里头掏了半天,“曹老师还给我钱呢!但是我哪能叫这点儿钱就收买了?”   小混混把钱掏出来, 一看只剩下两块六了,他总不好说收了二十多一天就花了二十,大着胆子说:“你看看!这两块六都是曹老师给我的!”   他一伸手把两块六拍给了曹金凤,曹金凤下意识地就接住了。   校长被这个转折震惊了,他看了一眼曹老师,眼神里头明显有两种不一样的震惊:一种是你居然拿钱找学生举报, 疯了吧?还有一种是,你居然就给两块六?还有零有整的?   曹金凤憋屈死了,她总不能这个时候跳出来承认自己其实花了二十多吧?   “曹老师, 今天给你放假,你现在收拾收拾先回家。”   小李还在那边准备采访呢,校长可没时间现在就处分这曹金凤。先给她放两天假在家吓唬吓唬她,放完假了回来再印几天卷子,把这人气焰折腾没了再来谈处分的事儿。   手下一群猪头兵真是碍事。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还正愁着拿谁做这只鸡呢,这曹金凤自己就跳出来了!   曹金凤还想挣扎,校长根本不搭理她,他抱起来妙妙,准备把这孩子送到苗老师手里头,就亲自跟着小李去采访。   苗老师对今天这一场风波毫无觉察,他领着妙妙先去看了一圈一年级的小朋友上课。   他把妙妙抱起来,从教室后门看进去,现在正在上数学课呢。   低年级的小朋友上课,总是会用到许多花花绿绿的教具,老师的语气也和蔼可亲得多。妙妙趴在玻璃窗上,羡慕地看着里面的小朋友。   她只有丹丹姐帮忙找的三个小伙伴,可是这学校里头,可是有几十个小伙伴呢!   “小宝想不想上学?到时候你和哥哥一起上学,咋样?”   妙妙使劲儿点了点头,她想上学!   跟丹丹姐姐俊俊哥哥一样,和驰驰哥哥一起上学。   苗老师又带着妙妙去了办公室,一群老师都很喜欢这个小丫头,这个给一把瓜子,那个给一块糖,妙妙兜里头揣得满满地跟着爷爷回了家。   她给爸爸讲:“教室里头可亮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桌子和凳子!还有好看的本子和笔!”   “到时候,爸也给你买好看的本子。”   苗栋这两天身体渐渐地已经好差不多了,他觉得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开始尝试跟媳妇一起开早点摊子了。   听着妙妙的话,他有点愧疚,现在这屋子里头只有一张折叠桌,万一闺女儿子上学,写作业都没什么地方。   之前卖太岁的钱几乎还没动,按照这年月的消费观,外财就应该好好存起来,不能当日常花用。   “好!”   妙妙眼睛发亮,跟爸爸妈妈做着要求:“我今天看见有一个小姐姐的笔上面带小坠子,闪闪发光的,我也想要那个笔!”   别人家都盼望孩子乖乖的才好,可是他们家倒是觉得,妙妙实在是太乖了点,这孩子要是闹腾一点儿、有点要求,那才对呢!   以前啥都不敢要求的时候,那是这孩子还没踏踏实实地融入进家里头,还在害怕家里会不会不要她。谁家亲儿子亲闺女连要一根笔都不敢要?   “好!给妙妙买!”   苗栋最近仔细观察了一阵子,看着周琦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也没继续给妙妙塞零食。他这才放下心来。   儿子他会养,按照自己从小到大对父母的希望就行了。闺女到底咋养他可就不知道了。尤其是这闺女来了,不但家里头日子过好了,儿子也找着了希望,不好好养对不起这小丫头。   他跟王秀琴商量:“咱俩抓紧把早餐摊支起来吧,先送儿子去学琴,然后等到年底俩孩子上学,早餐摊子也搞差不多了。”   四号是妙妙过生日,小提琴老师要周五周六才有空,王秀琴进屋看了看日历,准备等到六号带着驰驰去看老师,接下来就可以准备早餐摊子了。   苗栋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开始每天早起出去买早餐。老苗家这几天的早餐分外地丰富,包子馅饼凉面筋饼豆腐脑,买了个遍。   到了妙妙生日那天,他又买了筋饼豆腐脑,还有妙妙上次惦记着的油条。从早餐店骑回来都是下坡,一路嗖嗖地就到家了,这油条还酥脆着呢。筋饼的表皮也是酥脆的,里头却极有弹性软软的,再加上牛肉卤的豆腐脑。只不过,那牛肉卤也只吃个味儿罢了,牛肉是绝对吃不到的。   “这油条不错,”赵香云夸了两句,“不过这玩意不能多吃,吃一两回行。我听说有的炸油条的搁洗衣粉!”   “妈你净瞎掰,洗衣粉起泡也不是发面啊,”苗老大是家里头破除流言第一人,他教丹丹和妙妙用筋饼卷着油条吃,外面是软软的饼皮,里面是酥脆的油条“对,大爷给卷好了……妙妙咬一口?”   大油条外头再裹上一层饼,饶是苗老大揪下来了一块,这一口的分量也不小。妙妙使劲儿张大嘴,苗栋赶紧给抢下来:“哥你干啥呢,别噎着我姑娘。”   丹丹在一边帮腔:“就是!我小时候叫我爸噎好几次!”   苗老大赶紧辩解,苗栋不搭理那爷俩,小心翼翼撕开一块,先给闺女喂了一口豆腐脑,这才喂了油条和筋饼。   妙妙也学会了这个吃法,她高兴地跟大伙一起吃,赵香云跟王秀琴商量:“今儿咱们妙妙大宝贝过生日,给整个长寿面吧,晚上吃,大伙儿都跟着蹭蹭喜气。”   本地习俗,长寿面一般都是清汤面,里头卧个鸡蛋。赵香云觉着清汤有些寡淡,叫老三去买了三两肉,准备做个肉丝面。   午饭还没吃,家里头来客人了!   王秀军骑个车子来了,他的车筐坏了,两边把手上都挂着不少东西。   自打苗栋回来了,这小子就没少来,每一次都不空手。家里头孩子没谁不喜欢老舅的,老舅又会玩又会说笑话。   “咋又拿这老些东西?”苗栋赶紧迎出来,手上把塑料袋接过来,“今天啥班啊,咋有空来呢?”   “下夜班,不过我不咋困,正好今儿不是妙妙过生日?我妈做了几个四喜丸子,叫我给送过来。还有鱼食,我还买了个小蛋糕!”   王秀琴的养母对她好,哪怕闺女出嫁了,年年闺女过生日都做了她小时候爱吃的四喜丸子送过来。后来驰驰出生了,就加了驰驰的一份,再后来有妙妙了,老舅就又得多跑一趟啦!   “这哪行!这是我闺女还是你闺女啊?我闺女过个生日你还连菜到蛋糕都包办了?”   苗栋从兜里掏出三十块钱,非得给王秀军,王秀军死活不要,俩人在门口撕起来了。王秀琴赶紧出来调停。   “行了行了,来都来了,”她逗王秀军,“等我老弟啥时候结婚生孩子了,咱也给送不就完事了?”   王秀军最怕这个,生怕他姐姐催婚,赶紧把话题岔过去。   “小妙妙呀,老舅给你买鱼食了!”   他前几次来都没顾得上去后头看鱼,这回借着看鱼的借口赶紧脱离战场:“看,买了这老些!”   工作日狗市不开,他摸到人家卖金鱼的家里头买的。那人听说这两条龙鱼还活着,还挺惊讶。   “小鱼这几天都没有吃的了,”妙妙拉着老舅的手往后头走,“妈妈去屠宰场买了牛下水煮熟喂,小鱼好像也很爱吃!”   “哦哦,老舅这次买了好多鱼食,小鱼又有吃的了。”   老舅拉着妙妙进了屋里头,他往鱼缸里一瞅,好家伙!这哪还是小鱼?   这鱼看着可比卖金鱼他们店里头那条镇店之宝还大还红!   他就算是不会看龙鱼具体的品相,也能看出来,这两条龙鱼在鱼缸里头游动的姿势仿佛真龙出巡,尊贵到了极点。再加上身上如血般的红色,还有游动时候鳞片折射出的金光,绝对比老板那店里头那条鱼还极品。   那老板店里头那条龙鱼可是少八千不卖的,就这,还是刚进货来就预定出去了。这年头正是气功热,许多老板都特别相信风水,龙鱼传说中不但能招财镇风水,还有种种玄乎的可替主人挡灾的传说。   “老舅!我的小鱼好不好看!”   看老舅不说话了,妙妙摇了摇他的手。   “好看!这可太好看了!”   他把小外甥女一把抱起来:“咱家妙妙真厉害,随便捡一条鱼就这么好看!”   中午王秀军留在这里吃饭的时候,上桌之前特地找到他姐,把鱼的事儿跟王秀琴提了提。   “那么值钱?”王秀琴吃了一惊,觉得以后可得好好伺候伺候着鱼,“怪不得那么能吃。”   王秀军服了他姐姐这个逻辑:“值钱跟能吃有啥关系啊?你这鱼咋整啊?”   “还能咋整,闺女稀罕,那就养着呗。”   王秀琴倒是没啥太大反应,再值钱能怎么着,还能卖了?而且,既然听说这鱼招财,她家也快开早餐摊了,那不是正好吗?   王秀军想了想也是,自己家养着的话,再值钱不也就那么回事吗?   他上了桌,看着妙妙好奇地看着桌子正当间的四喜丸子。   “这个是四喜丸子,也叫狮子头,你姥姥最会做这个!不过从小到大只有过年和过生日才能吃着,妙妙今天过生日,你姥特地早上就开始剁馅子,妙妙尝尝不?”   妙妙使劲儿点头!她都馋得忍不住啦!   王秀琴伸筷子单独给妙妙夹了一个整个的放进小碗里头,又给她挟下来一块,喂进闺女嘴里头。   姥姥的做饭手艺其实一般,唯独这狮子头,做得极好吃。肉馅儿里头加了鸡蛋,先摔打成型再下油锅里炸,最后红烧、小火炖上小半天才能出锅。   这肉丸子本来炸得酥脆,经这么一炖,就变得又香又有嚼头。别提多香了!   “这个太好吃了!”   老舅看她爱吃,心里头也开心,他早上听亲妈灌了一耳朵,说这个外孙女是个福星,可得把福气留在她闺女家、留住喽!   一家人吃着白米饭和四喜丸子,赵香云还炖了一锅酸菜,看儿媳妇娘家弟弟来了,里头还加了冻豆腐和猪血肠。   吃着热热闹闹的,席间聊起来小李和早餐摊的事儿,王秀军听说姐夫要整个汽油桶做炉子,拍了胸脯。   “不用那个,我在机械厂呢,你等着,我回头给你整个好使的炉子出来。还有那炸油条的锅,下屯那徐老蔫的锅,都是求我们厂子的人整的,那人技术可照我差远了!”   饭吃到一半,苗老师回来了!他手上拿着份报纸,脸上又想严肃,又忍不住笑出来。   小李的稿子,见报了! 第38章   苗老师一路乐颠颠地跑回来的, 可是到了家门口,又觉得自己有点不够深沉。   小李回去之后, 被苗老师的事迹感动,通宵赶出了稿子,发在了省报上头。这个“师德之歌”巡回报告是省教育厅今年的重点宣传项目, 苗老师又是难得的好老师,这才能发表得这么快。   这上面可没少夸苗老师!   苗老师把报纸卷起来,用一只手拿在背后,把脸上的笑容都咽下去,这才慢慢踱步进了屋。   屋里头刚吃饭没多久,赵香云没琢磨老头子还回来吃饭, 站起来笑骂:“这老头子!鼻子不知道有多长,家里头做点好吃的, 他倒专捡着这日子回来!”   家里头几个人纷纷叫爸叫爷爷,王秀军也赶紧站起来, 给苗老师问好。   妙妙拿筷子吃得不爽利,已经换了勺子,用勺子大大地挖下来一块四喜丸子,举起来给爷爷:“爷爷,姥姥给做了肉丸子!”   苗老师也知道亲家母这个习惯,年年逢着王秀琴和驰驰过生日的时候, 都要叫她老儿子来给送四喜丸子吃。一来是想着闺女爱吃这一口,二来也是给闺女在婆家撑腰。   “这家伙,看来以后一年能吃着三回亲家母做的狮子头了!”   苗老师故意把报纸放在饭桌上, 然后才去脱了外面的大棉袄。   赵香云道:“这老头儿,吃饭就吃饭,报纸放桌子上干啥,一会儿谁再给你迸了油!”   她伸手就把报纸放旁边箱子上了,顺便还去给苗老师盛了一碗饭,问他:“豆包你吃不吃?”   苗老师心全在报纸上,看着老太太看也不看就给放一边了,心里头正琢磨着怎么再提个话头起来:“不吃。”   “不吃?”赵香云奇了怪了,从外屋地掀了门帘子进来,“老头子,豆包!不吃吗?”   苗老师刚刚没听清楚赵香云说的是什么,这会儿才搞清楚是豆包。老头子一天不吃豆包就感觉缺点啥,可是也不好意思反悔:“今天不吃了,给我多盛点饭吧。”   看着亲爹的态度有点不太对劲,又看着他眼睛一直往箱子上瞅,苗栋把手里头的饭扒完,伸手把那张《当代教育》抓起来了。   一份报纸一共三张,前头还有个目录,他抓起报纸看见这目录就乐了。   “嘿,我爸上报纸了!我说咋今天不年不节地突然就跑回来,还拿份报纸……”   苗老师心里暗爽,嘴上还要否定一下:“啥啊,吃饭,吃饭!”   “哎哟,我爸行啊!”苗栋大声地读着,“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记苗德荣老师。”   妙妙在一边傻乎乎地问:“妈妈,苗德荣是谁啊?”   “那是你爷爷!”   赵香云端着饭碗赶紧进来了,一把放在苗老师跟前,去抢苗栋手上的报纸。抢过来又发现那小字她看不清楚,重新塞回苗栋手上。   “你念!”   苗老师这回舒服了,耳朵微微有点红,也不惦记着那个黏豆包了。夹了块血肠,慢条斯理吃起来。   老太太瞅着他,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得亏是没长尾巴,这要是长了尾巴,都得翘起来摇一摇。”   这篇报道,小李基本上还是实事求是地写的,没什么夸大的地方。讲了苗老师帮助过很多贫困学生,讲了苗老师设立的帮扶小组,讲了苗老师几十年没转正,仍然热爱学生热爱教育事业。   “爸,这报道写得挺真实啊,啥时候采访的啊?”   老三媳妇一边吃饭一边喂儿子吃肉丸子,自己也吃了一个大的,这会儿才腾出空来说话。   “就那个来买太岁的小李,”苗老师说道,“他是省教育厅什么宣传部的……?那天来咱家这不正好撞上吗?”   “给我也看看!”   “叫我瞅瞅,上面有照片没有?”   省报毕竟是省报,就算是省教育厅的重点项目,也只能在报纸上占据一个小角落,更别提登照片了。   不过,就算是这么一小块豆腐块,也在榆树沟、镇中心校,甚至整个大明镇引起了强烈反响。   尤其是县教育局,就感觉很郁闷了。省里头突然报道了个优秀教师,结果还是自己这里从来没有表彰过的!上头还特地说了“民办教师多年”。   这不是失职吗?   他们赶紧查找了苗老师的资料,发现确确实实是最近才转正的老师,那材料上说的事情一点不差,说的也都是真的。   这哪行啊?马上就要被省里头表彰了的老师,在县里头居然默默无闻?   教育局研究了半天,首先决定抓紧给苗老师晋级。可是苗老师刚刚晋了高级,就算是要破格给晋级特级,也得明年。   最后几个人研究出个结果,先给苗老师补一个县优秀教师,然后再给这老头子点实惠,免得到时候到省里头做报告的时候瞎说。   苗老师还不知道自己要有好事情了呢!晚上一家人在炕上唠嗑的时候,苗星俊好奇地问爷爷,真的去了那个巡回报告的话,有没有奖金?   “那能有啥奖金啊,就是去光荣光荣,”苗老师摸摸小孙子,“俊俊咋想到这个了,要是有钱的话,俊俊想干啥?”   “我想给咱家买个大电视!”   “你等着吧,等你二叔的早餐摊整起来的,”苗栋听着侄子说的话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到时候就给咱家买个彩电!”   说实话,九几年的时候,电视虽然还是贵,但是村里头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看上黑白电视了。他家里头现在还没有,实在是委屈这几个孩子了。   “哟,这还没开始,就先许诺上了啊?”老大一年到头挣死工资的,钱一半自己家开销,一半都上交给了家里头,“那我可等着了,彩电!黑白的可不行!”   妙妙对钱没什么概念,也没有看过电视,听着爸爸说以后有钱了要买电视,她的小脑袋使劲儿想,想出来的也不过就是买好多好多发箍和好多好多笔。   “爷爷,你要是有钱了,想买什么啊?”   小孩子不抗热,妙妙嫌炕头热,坐在炕梢的地方,小脚丫伸进褥子底下,正好碰到爷爷的大脚丫。   苗老师想了想:“要是很有钱的话,想给咱学校添个小图书室……再给每个班都买几把免费的雨伞和雨衣。最好再把几个平房室内都撞上暖气,孩子们烧炉子可实在太容易出危险了。”   赵香云在边上听着:“瞅瞅吧,跟了你爷爷一辈子,这老头子在这发梦有钱、惦记的都是他那几个学生!”   苗老师不好意思地笑,赶紧下地端盆,给赵香云倒热水烫脚。   几家人也都各自回家,明天就是礼拜六了,王秀琴苗栋两口子准备带上儿子去县里头学琴了。   苗栋很认真掀了帘子过去跟妙妙说话:“闺女诶,爸爸跟你说点事儿。”   这会儿苗栋回来了,王秀琴思前想后,还是在炕上头拉了个帘,叫妙妙睡在炕头。她是个小姑娘,虽然现在家里头没有条件给她弄个单独的房间,但是能做点啥就做点啥。   “爸爸我听着呢!”   妙妙使劲儿点头,她的头发已经留起来不少了,白天扎小辫子,这会儿就放下来了。王秀琴给她剪了个齐刘海,看着别提多可爱了。   “行,你听爸给你说啊,”苗栋看着闺女可爱得不行,想伸手捏捏小脸,又怕自己手太粗刮了闺女的嫩皮子,隔着袜子捏了捏她的小脚丫,“之前你捡个太岁,卖了六千块钱。两千块钱给你爷爷奶奶了,你妈那还有四千块。”   妙妙虽然现在已经懂事很多了,但是这个事儿还是听得懵懵懂懂地。而且,不管是两千还是四千,抑或是六千块钱,都还在妙妙的思考范围之外。   苗栋觉得,自己是个男人!闺女捡了好玩意赚了钱,这钱就得给闺女存着花,自己咋能用呢?不过,他现在是真的没钱,出了事儿连运输队长一家子都压在下头了,赔偿也没有可能了。   “这钱,就算爸爸跟你借的!”   之前从钱铁柱那找回来的一千多块钱,接他回来用了一些,买药日常花用,又用了一些。接下来要开早餐摊,还要给驰驰买小提琴,这钱可不就不凑手了?   但是就这么坦然地花闺女的钱,他也办不到。   “以后爸挣钱了,给你双倍还上!”   这回妙妙听懂了!她之前还跟妈妈借钱给丹丹姐姐买珍珠发箍了呢!   妙妙使劲儿点头:“我借给爸爸!”   王秀琴笑道:“你跟她说这些,她能听懂啥,咱大人自己心里头记着就好了。”   “那也得说,不然那我自己这心里头不得劲,”苗栋这才下地,拎水壶进来叫王秀琴给妙妙擦擦,“你给闺女擦擦,我出去转悠一圈,完事儿了你喊我一声。”   他垫了块塑料布,把大盆放在炕头上,在里面兑好水,这样帘子放下来也能挡住驰驰:“唉,真得使劲儿赚钱了。以前就一个儿子不觉得,这多了个闺女,这屋里头可不就住不开了。”   “大哥那屋也是,住不开!以后家里不这么困难就好了,咱家前后头这老大地方呢,咱也学村长家盖个像四合院似的,到时候又有地方又热闹,”王秀琴伸手试了试水温,把口琴给驰驰叫他乖乖坐在那玩,“你出去多披一件衣裳,可别冻着。下回我领着闺女上澡堂子洗澡去,就不用这么费事了。”   就是去澡堂洗澡贵,连洗带蒸下来,可得两块钱呢。老苗家不管孩子们玩,从来不因为孩子衣服脏了骂孩子,妙妙成天玩得跟小泥娃娃似的,隔三差五就得洗一洗。   王秀琴一边给妙妙搓,一边跟她说:“以后妈跟爸好好摆摊子,到时候咱家换大房子!”   妙妙还没联想到大房子有什么好处,不过,她想到桌子上的小鱼:“给小鱼鱼也换大房子!”   现在这两条威风凛凛的龙鱼,在一米长的鱼缸里头,委实是有点憋屈了。   “好,买个大鱼缸!”   妙妙洗完了,王秀琴拿大毛巾被给她裹住塞进热被窝里,叫她躺在炕沿上,只把头露出来。她又重新接了一盆热水,放在凳子上给妙妙洗头。   妙妙可太舒服啦!   身上干干净净的,人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头,一动不动地让妈妈给洗头发。妈妈的手又软乎又暖和,小心翼翼地给她洗着,一滴水都没沾到脸上。   王秀琴开了海鸥的洗头膏,挖出来一点,先在手上细致地打出泡沫,这才给妙妙抹到头上。   她把小胳膊从被窝里头伸出去,想抓妈妈的手。王秀琴还以为她要玩泡沫,把手上又蓬松又香喷喷的泡沫给她放在手上一点:“别碰眼睛里,蜇眼睛!”   妙妙本来想说什么,被雪白的泡沫打断了,她小手捏了几下泡沫这才想起来:“妈妈,做你的孩子我真开心呀。”   王秀琴正给她洗着头呢,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哽住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   “妈妈?你怎么啦?”   王秀琴拿手背擦了擦眼睛:“没事,洗头膏蜇眼睛了。”   她给小妙妙洗完头发,擦干又裹上毛巾,给她穿好秋衣秋裤,这才把苗栋叫进来。俩人又给驰驰擦洗干净,拉了灯,上炕睡觉。   第二天一早,夫妻两个早早就起来,把两个孩子都收拾得干净的,又去借了倒骑驴,一路往县里去了。   路上王秀琴要跟苗栋换着骑一会儿,苗栋也不像是以前那样死活不干了。   “这是出息了啊?要是以前,甭管多累,我要跟你替换过来你都不带答应的!瘦驴拉硬屎!”   苗栋先叫最后那句歇后语逗了一下:“啥玩意?我哪儿像驴了?”   他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以前那不是就一味好面子么,倒骑驴也不费力,我这身子刚好,万一真的再出点啥事儿,不还是连累你们娘仨吗。”   俩人换班蹬车,没过多久,就到了县里头。王秀琴还记得上次跟售货员问的地址,张望了一下,离着老师家不远。   到了老师家楼下,俩人这才发现,楼下停了好几辆车呢。王秀琴在心里头想,这可千万别是来学琴的啊。这老师带的学生数量也有限,要是又多俩学生带不了自己儿子,那可咋整呢?   这小地方,钢琴老师或许还能多上一两个,小提琴老师听说可就这一个了!   夫妻俩心里头惴惴不安地上了楼,一个领着儿子,一个领着闺女。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开门,王秀琴赶紧露出个笑脸。   “吴老师啊!是我,我头年来的时候说过了,要领儿子过来看看……”   一家人虽然都穿得尽可能地整洁了,可还是一打眼就能看出来是农村来的。尤其两口子蹬车过来的,这两天雪或多或少化了一点,两口子脚上都是泥。   王秀琴第一次来的时候,吴老师就不太热情。在她看来,小提琴这样的乐器是有着贵族气质的,农村孩子行吗?   再者说,她一周就上一节课,回去的时间都要靠着家长来督促孩子练习。这家长一看就是地里头刨食儿的老农民,能会督促吗?说句不好听的,认字吗?   “哦,你进来吧。”   吴老师家的地上是光滑的地板,拖鞋又只剩下两双。两口子拖鞋穿着袜子,叫妙妙和驰驰穿着拖鞋。王秀琴自己的袜子上还破了个洞,她脸上发烧,觉得给儿子丢脸了。   吴老师鄙夷地看了一眼,心里头决定了,不管咋样也不能留下这个学生!她教谁不是三十块钱一节课?为啥不教点家里头看着有钱有势的呢?   她这会儿看着驰驰,也觉得这孩子不太对劲。   “你以前学过音乐吗?有基础吗?”   驰驰能听懂吴老师的话,也能正确地回答:“没学过。”   不过,他一张嘴,吴老师就听出来有些不对了。苗星驰现在虽然比以前正常许多,但是说话音调和正常孩子还是有区别的。   “你们家这孩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吴老师皱眉,“你之前来可没跟我说过这事儿,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老师!他真的会!”王秀琴有点着急了,“老师,我之前来的时候不是跟您说过吗?我儿子就是脑子有点慢,他听过一遍的曲子,就立刻能拿口琴吹出来!您叫他试试!”   苗栋拦住她:“不跟她废话!咱不找她学了!”   他虽然也想让孩子学音乐,但是这教音乐的老师,可不能将就。这老师一看就是看不起孩子的,就算是真的答应了教驰驰,也绝对不会好好教育。   听着王秀琴恳求自己,吴老师心里头还舒服点,当老师当得久了,难免有点被学生家长捧得高了的心态。   可再一听苗栋的话,她可就不乐意了。   “行啊!你看看这县里头还有没有别人教小提琴?你能找着算你能耐!还不找我学了?我还不教了呢!”   吴老师本事一般,脾气可是不小:“咋的,你瞅瞅你儿子说话都不利索,还觉得自己能学小提琴?你们能买得起琴吗?赶紧出去!”   她不敢大声说,怕吵到里头的几个学生家长,手上一使劲儿开了门:“赶紧走!”   王秀琴气得浑身发抖,鼻子又酸,差一点哭出来。驰驰毫无感觉,对他来说,理解别人的感情、不管是好是坏都很难。   苗栋面色阴沉下来:“你这还当老师呢,当老师讲的是有教无类,当老师得有师德!”   他是苗老师的儿子,他最看不起的就是这样的老师了!   苗栋用力地揽住妻子:“不生气,有啥气的?咱堂堂正正上门来找老师,这样的人她也不配当个老师!”   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踩着鞋就出了门,抱着妙妙拎着鞋。王秀琴也趿拉着鞋出门,给儿子穿上鞋拉他出来。   苗星驰刚出门,那门就叫吴老师使劲儿拽上了。要不是王秀琴拽得快,能把孩子脚都夹着!   王秀琴气得浑身发抖,又委屈得想哭,又担心儿子。   “这可咋整呢,我打听了,县里头就这一个老师教小提琴的。”   苗栋咬牙:“别说县里头就她一个了,就算是咱整个省、全中国就她一个教小提琴的,也不能把儿子交到这样人手里头!”   他抱着妙妙先下楼,王秀琴拉着驰驰的手跟在后头:“咱先回去,我回去想想办法。”   县里头就这一个教小提琴的老师,但是未必就这么一个会拉小提琴的。他这两天横竖也要做市场调查,倒不如到处给儿子问问,大不了今年玩命赚钱,明年送儿子去市里头学!   妙妙在爸爸怀里头,伸出小手去给妈妈擦眼泪,看着妈妈哭,她自己也急哭了。   “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王秀琴使劲儿把眼泪憋回去:“没事,妈不哭,咱去给妙妙买爆米花吃,还买好看的笔,买完咱就回家!”   出来一趟不能白出来,王秀琴虽然觉得憋屈得慌,可是也想清楚了。这样的老师,把儿子真的交到她手里头才遭罪呢,是不是?   一家人去买了爆米花,找到文具店给闺女儿子买了笔和小书包。妙妙非得和哥哥背一样的书包,挑了半天只能挑个牛仔布的书包,才能叫俩人背上一样的不违和。   苗栋也气着了,回去的路上独自一个人蹬车,没叫王秀琴替换。农村人管家里头男人叫当家的,那他就得做个顶天立地的老爷们儿,媳妇儿子叫人这么欺负,就是他这个当家的没当好这个家!   “没事,咱再找找老师。”   眼看着要进村了,王秀琴伸手拍了拍他,安抚他:“脸上别那么硬了,也别跟爸妈说,就说这个老师没空了,不然爸又该生闷气了。”   “嗯,我知道。”   一家子顺顺气,进了门。赵香云先迎上来。   “咋样?那老师收下我大孙子没有?”   “妈,老师那收满了,”王秀琴把妙妙抱在坏里头,这小东西气性大,现在还生气呢,可不能叫赵香云看着,“回头再打听打听别的老师!”   “哦哦,”赵香云点点头,“赶紧进屋上炕暖和暖和,多冷啊今儿!你爹也还没回来呢,说是教育局找他,不知道是啥事儿也。”   苗栋领着儿子进了屋,王秀琴把妙妙抱到大嫂那屋,叫她去跟丹丹玩一会儿。丹丹作业写得差不多了,看着妹妹脸上还有点泪痕,心疼得不得了,找出根毛线绳来,陪她玩翻花绳。   王秀琴自己平复了心情,把带奶油的爆米花拿出来各家分了,额外多给丹丹拿了一袋子,叫她给小姐妹尝尝。   丹丹的小姐妹平时经常来老苗家玩,只不过老苗家穷,很少有东西能让丹丹拿到学校给朋友分享。王秀琴心细,知道丹丹是个要面子的孩子,给她能到学校分享的零食,可能比送给她礼物更开心。   “谢谢二婶儿!”   丹丹果然很开心,她把成袋的爆米花藏进书包里头,免得叫馋嘴的弟弟给偷吃光了。   “谢啥!二婶儿还没谢谢你平常带俺家妙妙玩呢,妙妙可多喜欢这个姐姐啊!”   丹丹不好意思了,幸亏这会儿大门响了,苗老师从教育局回来了,一家子都去看。   “爸,教育局啥事儿啊?”   老三本来就在外头干活,张嘴问的最快:“咋这老晚才回来呢?”   苗老师手里头还拿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脸上笑得都合不拢嘴啦!   “教育局说按理我五年前就该转正了!结果拖了这么久,给我补了五年的工资,再加上那啥优秀教师的奖金,加起来有三千块!”   他这是晋级晋晚了,要是晋级早,还能多补点呢!   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   赵香云乐陶陶地,一边又笑骂老头子:“你可赶紧上交!别真跟之前说的似的,都拿去给你学生买雨伞!”   苗老师没说话,就是笑,脸上带着点不知道是兴奋还是不好意思的红,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他站在赵香云跟前,把自己带回来的那个大袋子打开,从里头拿出来一件女式的枣红色羽绒服。   “来,云云,试试!”   他感慨了一句:“当年刚嫁给我的时候,就惦记着买件红大衣……这么多年,可家伙给你买了。”   赵香云老太太也不好意思了,儿子儿媳妇都在呢!   她一把抓过红棉袄,给了苗老师一杵子,嗖嗖就进屋了。   苗老师瞅着赵香云跑进屋里头,心里头舒坦了。   俩人结婚了这么多年,甜蜜有过了,坎坷经过了,磨难熬过了。儿子闺女都成人了,孙子孙女也满地跑,可是要说谁是心里头第一个挂念的,还得是老伴儿啊。   少年夫妻,老来伴。 第39章   老太太进屋试羽绒服, 几个儿媳妇都跟进去了。   “咱妈真的太有福气了!”王秀琴夸,“不是我说, 咱爸这好不容易拿点钱,头一个就想着咱妈!”   “就是,我听着咱爸这话, 这些年了还记着给咱妈买。啧啧,你摸摸这料子,多厚实!“   赵香云有点得意,又忍不住埋汰两句老头子:“当初我要的可是红呢子大衣!我跟你们说,我年轻时候那老时髦了,我还看《上海服饰》呢!谁要这个了, 鼓鼓囊囊的……”   话是这么说,这羽绒服穿上了, 老太太还是忍不住前后左右地看。   这羽绒服是新近两年才开始有的,看着确实不如呢子大衣光鲜亮丽, 但是这东西暖和!东北的冬天敢穿呢子大衣的,都得跟毛子一样抗冻,普通人也就能趁着入冬前入春后、穿个三五天罢了。   赵香云干了一辈子农活,体型还挺瘦的,这件羽绒服是到膝盖的长款,腰间有抽绳, 老太太穿上可还挺有样!   “回头妈再配双皮鞋,时髦!”   赵香云试了半天才舍得把羽绒服脱下来,哼着“一条大河波浪宽”去做饭了。她心情好, 今天早上买了两条大豆腐,给老头子整个他爱吃的麻婆豆腐!   家里头自己做的麻婆豆腐,不过是借了个川菜名头罢了,既没有豆瓣酱也没有肉末。更像是加了辣椒的溜豆腐,先搁锅里头把豆腐煎一下,再加点辣椒和配菜炒一炒。   不过,赵香云做了一辈子菜了,什么材料随便做做都很好吃。晚上这盘东北式的麻婆豆腐,刚上桌就被一扫而光。   “哟,看来我瞎做这菜还挺受欢迎!”   赵香云看着周琦没吃,站起来给他夹了好几片豆腐:“过两天是不是就该去比赛去了?多吃点!”   周琦端起碗来接了,说了声谢谢,又道:“三月二十号初赛一试,一试过了再去四月份的二试。”   “那可没几天了,抓紧复习啊。”   “咱周琦肯定没问题的,”苗老师一般是以鼓励为主,不过,周琦的脑瓜子真的没说的,“这几天做了几套往年的二试题,都是满分,一试二试都妥妥的。”   吃完饭,照例是一群孩子围坐在苗老师这屋里头的桌子旁边做作业,丹丹先拿了抹布认真把饭桌擦干净,等到桌面干了,一群孩子才拿着各自的作业坐了过来。   妙妙也背着小书包过来了!   还有半年才能上学,新买的小书包放在那里,怎么能不背背试试看呢,不然小书包多孤单呀?   她还像模像样地在小书包里头装了一本丹丹姐姐给她的图画书,一个爷爷给的田字格本子,还有妈妈给买的带一颗塑料钻石吊坠的自动铅笔。   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妙妙美滋滋地坐进丹丹姐姐旁边的空档里头。   苗老师自然不会放过孙女主动学习的热情的,这些日子已经叫妙妙练习过十个大写数字了,这会儿干脆先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这个字就是妙,是咱家妙妙的名字!”   妙字写出来是很好看的,又优美又曼妙,妙妙尤其喜欢最后一个笔画,总是认认真真地把那个丿拉得好长。   刚学写字的小孩子总会用力过大,她这个丿总会划破纸或者弄断铅芯。这根自动铅笔是现在还不太多的0.5mm,对于刚学写字的小孩子来说稍微有点细,也容易折断。   周琦坐在妙妙的右边,他从自己的笔袋里头挑出一根自己削好又写了一阵子的铅笔:“用这个写。没事,写大点。”   妙妙小心翼翼地把钻石铅笔放回铅笔盒里,拿着周琦哥哥给的铅笔继续写。这根铅笔的笔尖已经磨圆了,果然就不会再划破纸了!   她高兴地把丿拉得又长又粗,王秀琴路过看了一眼:“哎哟,咱家妙妙这名字写得跟大明星签字似的呢!”   写完作业又做了两套卷子,周琦照例拿了一本厚厚的书来仔细看。   这本书就是当初他从李雪娇那拿来的《逆流人生》,那天在树林里头草草翻过,他一直没去拿回来。直到事情已经完全过去,昨天他才偷偷把书拿回来,在外面加了一层《厚黑学》的皮,准备每天拿着看。   九十年代初期,正是社会转型的关键时刻。越来越多人下海谋生,社会也开始脱离了七八十年代那种质朴的氛围,一切向钱看的观念悄悄流行开。李宗吾的这本《厚黑学》就出版在这个关键时期,算得上非常流行,有很多人看。   苗老师不太建议小孩子看这个,但是也不能说太多。周琦这孩子,出身实在是太苦了,早点知道知道社会上的黑暗面,恐怕也只有好处。   周琦看得很慢,一页一页地半看半背诵地往下看。他准备看熟了之后把书烧掉,一点文字记录也不能留下。   妙妙看着周琦嘴唇微微翕动着,好奇地凑过去看。   这书怎么这么厚啊,都快有擀面杖厚了!   “周琦哥……”   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巴里就被周琦塞进去一块泡泡糖!   “不能往下咽!”周琦小声教妙妙,“甜不甜?”   自打上次苗栋发现了妙妙拿着娃哈哈,周琦就改变了策略,改成了这种几口就吃掉的新奇小零食。   这小丫头现在还不懂事儿,他想做的就是,尽量让妙妙一想到自己、就想到各种好吃的零食和好玩的小东西。   周琦不想按照书中写的,规规矩矩高中毕业再去赤手空拳打天下。他准备念完中学就直接去深圳,就怕到时候回来这小丫头就不认识他了。   泡泡糖刚放进嘴巴里是硬的!妙妙使劲儿嚼了两下,尝到甜味了。她开心地嚼起来,准备像周琦小哥哥说的,嚼到没味儿了就试着吹泡泡。   丹丹在旁边警惕起来了!   这小子怎么老给妙妙零食?   她瞪了周琦一眼:“我小妹儿才多大,你就给她吃泡泡糖,噎着她咋整!”   她低头盯着妹妹嚼泡泡糖,看着她确实只是吃甜味,又教了两遍不许咽下去,这才放心。   “周琦,你零食自己留着吃吧,”丹丹想起来以前赵香云跟她说过话,原样搬出来搪塞周琦,“老吃零食不长个儿!她还得窜一窜呢。”   吃零食不长个儿吗?!   周琦反应还没多大,妙妙先震惊地张大了嘴。   她知道自己个子矮,最近几天妈妈还从同村买了羊奶,每天加磨碎的杏仁给她喝。   就算是加了杏仁,羊奶还是有股奇怪的味道,可是妙妙每次都捏着鼻子一口就喝下去了。她比一起玩的二妮要矮上一头呢,二妮只比她大一岁!   上次扶着爸爸复健,她还要努力站直腰板、让爸爸扶着自己的头才行。   她觉得嘴里头的泡泡糖一点也不甜了。   丹丹得意地看了周琦一眼,拿过泡泡糖的包装纸,摊开给妙妙:“还有味儿吗?没味就吐了吧。”   妙妙哭唧唧地恋恋不舍地又嚼了两下,这才把泡泡糖吐出来。她哭丧着脸对周琦说道:“周琦哥哥,下次不要给我零食吃了。”   她抵抗不住诱惑!可是她还要长个子的!   周琦合上书,他正巧看到书里头大地震一节,书上写的时间是九二年十一月份。在这场地震里,周琦成了孤儿,先进了福利院,后来辗转被养父养母收养到了南方,这才有他十几岁在深圳发迹的开始。   如果只是读者看书,恐怕不容易觉察出来,但是真的自己是书中人物的时候才会觉得,书里头一个轻描淡写的剧情,对涉及到的角色来说就是天翻地覆。   而妙妙……   周琦想起来,妙妙一脚踏进他的梦里头那天,就是书里头地震的前几天。   为了一个主角南下的契机,作者凭空添加了一场死伤无数的大地震,如果这个世界当真有灵的话,或许是这个世界开始对抗原着的第一次试探?   看着丹丹得意又带点紧张的样子,周琦笑笑:“好,哥哥不给你零食吃了。”   他要更谨慎些、更自然些地靠近妙妙,或许还得先试试融入这一家子才行。尤其是那个苗栋,不搞定他将来肯定会有阻碍。   周琦把书重新装到书包里,继续做手上的卷子。不过,后院的苗栋却无端端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咋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出去冻着了?”   王秀琴一直关注着苗栋的身体,她男人可是刚从一场昏迷里头恢复过来的。不管是感冒还是着凉,可都得注意着点。   “没有,就刚刚耳朵热了一下,感觉好像有人骂我……”   苗栋使劲儿揉了揉鼻子,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他跟王秀琴商量:“明天我去打听老师去。”   “给驰驰打听小提琴的老师?”王秀琴也惦记着这事儿,只是心里头没底,“上哪打听啊?我上次问的朱红梅,不过自打太岁那事儿之后,我看她也不带跟我说实话了。”   “不找她打听!”苗栋性格其实颇有进取精神,什么事情都敢闯一闯,“咱这就算是只有一个小提琴老师,但是会小提琴的不能只有她一个吧?我琢磨着,咱们这跑运输的都有个小圈子,互相都认识。那学音乐的是不是也应该有个圈?”   “我去找找咱们这初中高中的音乐老师,保不齐谁就认识个会小提琴的呢?是不是?”   虽然光会小提琴可能不一定会教,但是只要能够在最开始这两年里头带一带驰驰就行。   苗栋心里头想得明白,如果儿子是真的有天赋的话,就算是那个吴老师答应教他、将来也得走出去,上市里头甚至省里头学。   说不准,还能去京城学呢!   第二天,他借了大哥的自行车,准备骑车到县里头找老师。   苗老大的自行车当年没少带丹丹和苗星俊,自行车后座上有个小座椅,还被吴莉用绿色的塑料绳给缠上了。   妙妙觊觎这个小座椅很久啦!不过,大爷骑的时候,她可不敢问。这会儿看见爸爸骑车想走,她噔噔噔地跑过去。   “爸爸!爸爸你去哪里呀!”   苗栋一时还没领会闺女的意思:“爸爸去县里头给你小哥哥找老师,咋了,上次爆米花没吃够?”   妙妙摇头,她还记着昨天丹丹姐姐说的吃零食不长个子呢!   “我想跟爸爸一起去!我想坐绿色的小椅子!”   三月份了,东北的天气也一天天暖和起来了。虽然还不能脱掉棉袄棉裤,可是吹到脸上生疼的寒风已经没有了。   今天刮得是南风,苗栋琢磨琢磨,决定带着她一起去。横竖就是去几个初中高中问问,顺便还能领着闺女玩玩。   他本来就是个喜欢领小孩子玩的爸爸,只不过苗星驰极少有这样的要求罢了。   “行,你等会儿,爸去给你灌一壶热水。你自己去找妈妈戴上围巾,好不好?”   “好!”   妙妙这下子高兴了,她戴好围巾回来,被爸爸一下子就抱到绿色的小椅子上了。苗栋还把滚烫的水壶给她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小火炉,一点也不冷。   这会儿还是上午呢!喜鹊喳喳地叫,小麻雀一大群在地上啾啾地捡东西吃,自行车路过,一大群小麻雀都嗖嗖地飞走了。   爸爸骑车可真快啊!像飞一样!   妙妙坐在后座上,手里头抱着热水壶,腰间被牢牢固定在座椅上,两只小脚快活地左右踢。   “脚丫不要乱放,乖乖踩在蹬子里头,别一会儿把你后脚跟夹车辐条里头!”   “知道啦!”   妙妙的嗓子比飞过的喜鹊脆多了,苗栋听着高兴,逗她说话:“等爸爸给哥哥找着老师,就领妙妙去玩去!”   “好!”妙妙使劲儿点头,就算是不玩,她也希望给哥哥找到好老师,“一定能给哥哥找着老师的!”   比那个吴老师好一千倍、一万倍的老师! 第40章   苗栋的计划做得很好, 不过,实际操作起来却有点繁琐。   榆树沟隶属于大明镇, 大明镇又隶属于红岭县,那个吴老师就住在红岭县里头。苗栋准备先到县城里头的学校问一问,县里学校能问到的几率总是会大一些。   这年头的艺术生已经开始多起来了, 苗老师在学校问了问,红岭县高甚至还办了个艺术生的特长班。不过只有声乐和钢琴,也没问到老师的联系方式,只知道姓张。   “爸爸,这个也是学校吗?”   苗栋一路骑车到了县高,先找个地方把车子拿铁链锁在了栏杆上, 这才领着闺女往县高里头走。   “对,这个是高中, ”苗栋耐心给闺女解释,“要先念六年小学, 然后再念三年初中,然后就能考这个高中了。”   红岭县高算是不错的学校,辐射了附近的几个县城,教学楼又高大又漂亮。   妙妙被爸爸拉着小手,一边掰着手指头算时间。她还没学乘法口诀呢!掰着手指头也算不出要多久才能上高中,一个月两个月地数, 一会儿就数懵了。   县高的教学楼地势较高,门口有很多很多台阶,苗栋正准备低头领着闺女上台阶, 一瞅她一脸懵地来回捏手指头,乐了。   这小样!   他也不问闺女了,直接两只手掐在她的咯吱窝下头,使劲儿一举就把小妙妙举起来了,一路噔噔噔地跑上了台阶。   ——别看他之前病歪歪的样子,那是因为在病床上昏迷了一年,以前也是身体杠杠的棒小伙呢!   一路被爸爸拎上几十阶台阶顶上,妙妙的小脸笑得通红。县高的大门关着,得先通过小窗子跟收发室沟通好。   苗栋索性直接把妙妙放在窗台上,“咚咚”两下敲开了收发室的窗子:“大爷,我跟您打听个事儿!”   老苗家三兄弟长得可都不差,赵香云年轻时候那也是好看的!苗栋浓眉大眼的,还没说话脸上先挂着笑,又抱着个瓷娃娃似的小姑娘,谁瞧着不稀罕呢?   大爷爷没为难人,直接伸手打开了小窗口。   “你说吧,我看看我知道不知道。”   “是这样的,我有点儿事想找咱们县高教音乐的这个张老师打听打听。您看看,我要是想请教这位张老师的话,得上哪个办公室呢?”   老大爷乐了!   这小伙子还挺会说话嘿?一般人问的话,都问能不能进去找人,这小伙子直接问去哪个办公室。   他想点破这小伙子这点小狡黠,可是看见蹲在窗台上的这个小女娃娃,又有点舍不得。   妙妙脚上沾了泥,把窗户台上蹭上泥了,正拿白白的小手去扫呢!   “哎哟,这孩子咋这么懂事儿啊!可别划了手!”   苗栋刚刚没注意到这一点,赶紧把妙妙拎下来:“不好意思,我刚跟我闺女玩高兴了,没注意,我这就给擦干净!”   苗老师把家里头的几个儿子教育得都挺好,不说性格十全十美吧,至少礼貌和公德心都是有的。苗栋几下子把窗台给擦干净,瞅着老大爷伸头看妙妙,又把小闺女拎上来坐在小窗口的窗台上。   “嘿,大爷,您就帮帮忙!实话跟您说,是我儿子要学音乐找不着老师。这也是实在没法子,我儿子上进,当爹的没点儿能耐、也就能跑跑腿,给多打听打听了!”   苗栋这话说得实在,他长得帅,而且还是那种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股凛然正气的帅,最受长辈稀罕。   “行了行了,”大爷在收发室里摸了摸,没摸到啥零食,拿了个炒花生掰开,给妙妙吃花生豆,“我跟你说,你今儿来得不巧,最近这几天可老鼻子人来找这张老师了!”   妙妙不太想吃花生米,她很认真地跟爷爷说:“谢谢爷爷,可是我要长个子,我不敢吃零食。再不长个子,连静静都比我高了!”   今天要出门,王秀琴特地给妙妙穿了过年时候新买的小红斗篷,一圈毛领子把她小脸围在里头,再加上齐刘海,认认真真说话的时候简直能把人萌翻个跟头。   “哎哟这孩子,不是我说,你家这孩子忒会长了!”   大爷低下头,认认真真给妙妙解释:“这个是花生,不耽误长个儿!那些个有塑料袋包装的小食品,那才耽误长个儿呢!”   “真的吗?”   大爷点点头,妙妙这才伸出小手,把三个花生豆接在手里头。   她自己吃了一个,给苗栋吃了两个,把大爷稀罕得不知道怎么好了,恨不得把家里头三个臭小子都回炉成乖孙女!   不过,不能白稀罕人家闺女啊?苗栋在一边一脸得意,老大爷白了他一眼。   “我实话跟你说吧,这张老师的老婆婆,最近回来了,”老大爷一边解释,一边给妙妙剥花生,怕小孩儿嗓子眼细呛了,还要捻一捻把那层红色的薄膜搓下去,“人家没退休时候,是省城那个啥……音乐学院的教授!听说年轻时候搁啥戏班子里头拉过小提琴?”   听着小提琴这仨字,苗栋精神了!他也不懒洋洋地靠在收发室的墙上了。   老大爷说的戏班子八成是指剧团,不过他没纠正,只是认真地听着。   “害,你是不知道,现在可不想咱们以前那时候了。这为了高考这家长啥事儿都肯干!今天好几拨人来了,就为了找这个张老师说情,想找她老婆婆给指点指点!”   老大爷努努嘴:“瞅瞅,看见校门口那几辆车没?瞎停……一个个的口气贼横……”   “大爷,您给指点指点,我现在进去找张老师成功率高吗?这张老师有没有啥爱好什么的?”   大爷叹了一口气:“这也没法说啥,你先把登记表填了吧。”   苗栋把自己的名字填了,老大爷说:“哟,姓苗啊?哪疙瘩的?”   “榆树沟的,”苗栋这时候肯定得热情起来,“大爷听说过咱榆树沟没?那地瓜香瓜子都贼甜!”   “榆树沟……”大爷想了想,搁旁边拽出来一份报纸来,“这个苗老师是你们家亲戚不?”   苗老师的事迹,着实是有些轰动的。   一来,这是咱们红岭县本地人,二来,苗老师的事迹真的感人。小李的报道里头,把苗老师家里头的贫困处境写得清清楚楚的。   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够坚持做一个教育工作者,着实令人敬佩。   “那是我爸。”   苗栋笑笑,提到自家,他就不大好意思说了。   老大爷瞪大了眼睛:“真的?”   他扭头问旁边的小妙妙:“来,小丫崽儿,你跟爷爷说说,你爷爷叫啥名?”   “我爷爷叫苗德荣!”   那天读报纸的时候,妙妙听了一次苗德荣,就牢牢记住了。   老大爷一拍腿:“别人我不管,一个个横得不行,也不把我一个看大门的当什么人看。但是你这个忙我得帮!”   那些人瞧不上他这个老大爷,就苗栋一个人笑呵呵地陪着他说话。再加上那苗老师他可真的敬佩,这高中里头有不少学生都是在镇中心校当过学生的,大家都说苗老师比那报纸上写得还好呢!   他开了小门,把这爷俩儿放了进来,有赶紧把小门和收发室都锁上。   “跟我走!”   那一帮傻子,不把他这个收发室大爷当回事,一个个趾高气昂地进学校去找张老师,他偏偏不告诉他们:张老师的老婆婆可就在学校里头呢!   “张老师的老婆婆姓楚,叫楚冉,你记住了啊,一会儿叫楚老师,这楚老师的爱人没了,一会儿千万别说漏嘴了,”老大爷在前面一边领路一边说道,“她跟张老师约了去逛街,结果这楚老师今儿临时多了一节课,就搁这等着呢。”   老大爷嘿嘿一笑,觉得自己十分英明。叫那些个傻子去张老师教室外头等着吧。   苗栋觉得,自己这运气可太好了,肯定是因为今儿领着闺女出来了。他一弯腰把妙妙抱起来,回去给闺女买猪蹄子吃!   一行人往学校后操场走,老大爷一边给絮絮叨叨地介绍:“这个楚老师啊,人性格有点……有点那么不太好接触,不管她说啥,你听着就得了。咱不就是为了儿子吗?是不是?”   苗栋点头:“您放心,不管她说啥我都听着。不过,您知道不知道,我得咋样才能叫她收下我儿子?她有没有收个孩子的意向?”   这老大爷可就不知道了,他勉强想了想:“她倒是没张罗着找学生教,不过我琢磨着,这全天下当老师的、尤其是当好老师的,谁看见好孩子不心动呢?是不是?”   “就像你爸这些年,为了啥?不都是为了孩子吗?”   楚冉是头发雪白气质绝佳的老太太,今天天气不太冷,她穿了阔腿裤和羊绒大衣,正站在一棵树下头,目光像是望着远方不知道什么。   老大爷像做贼似的:“行了,我也就能帮到这了,你们爷俩儿上吧!加油!”   “加油”这个词,妙妙可听懂了!丹丹姐姐教过她!   她握住小拳头,跟老大爷也比划:“加油!”   老大爷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啦,挤了个鬼脸逗了逗妙妙,依依不舍地一溜小跑回他的收发室了——他这可是擅离职守,离开时间长了那可不行。   苗栋深吸了一口气。   他万万没想到,跑到县高中来给儿子找老师这件事,竟然这么顺利。不过,这也只是开头顺利,能不能成,全靠他接下来的表现了。   苗栋把妙妙从怀里头放下来,领着孩子往楚老师那边走过去了。   短短几步路上,他努力想着,自己能不能有什么话能在几句话里头打动这楚老师呢?   他跟着运输队长跑运输的这段时间里头,尽心尽力地,那队长也教给了他不少道理:真诚才是最好的技巧。   苗老师从小也教几个孩子,对人要以心换心,你得真诚,别人才能报之以真诚。   楚冉也注意到了一大一小,她微微有点不快。不过,毕竟是老年人了,在这棵树下悼念亡夫,她一不小心就站久了,血气不畅。想躲开,腿脚却不听使唤。   她叹了口气,等会儿拒绝也就是了。这小伙子看着不像是能死缠烂打的样子。   妙妙跟着爸爸往那边走,突然看见刚刚还扶着树木的好看老奶奶,慢慢地坐在了空荡荡的花坛里头。   她正拎着自己的小垫子呢,松开爸爸的手,小腿紧倒腾几下,跑过去对着好看老奶奶说:“不能直接坐在花坛上,我妈妈说了,女孩子不能着凉。”   妈妈叮嘱妙妙的每一句话,妙妙都记得很牢靠。当初在石头房里头之所以能找出来那么多信,就是因为王秀琴一直把这孩子当成亲生的叮嘱。她牢牢记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翻出信件。   从石头房子回来,王秀琴给这小丫头缝了个海绵垫子,上面找吴莉给钩了一圈花边,安了两个把手,拎起来像是小包包一样。   楚冉看着这小丫头递过来的垫子,接过来是接过来了,却对后面的苗栋说道:“你们这些大人也忒利欲熏心了,这么点儿个小丫头就教她弄出来这些讨好人的东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老刘头说的?”   苗栋没解释,这事情也不是解释两句别人就能相信的。   “楚老师,我是想请您教我儿子小提琴,”苗栋也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诚恳说,“刘大爷也可怜我,想帮帮忙而已。”   “您看看我,您就知道,我就是个农村人。我也没有那个能力、能您一从省城回来就知道。今天真是赶巧了。”   “不瞒您说,我儿子是个有天分的……”   楚老师挥了挥手:“你别说了,这一套话我不知道听多少说过多少遍。我今天这就是腿有点儿麻了,等我腿好了就走了。”   苗栋想说什么,却感觉到小闺女抓着自己裤子的手越抓越紧。   妙妙着急了。   她还记得,上次那个吴老师不要哥哥,妈妈哭得好难受。那个吴老师还说他们是乡巴佬,把她们赶走了。   她还说哥哥脑子有问题!   “我哥哥不是傻子!我哥哥听一遍的曲子就会吹!我们家也不是乡巴佬!”   楚冉听着小姑娘说的话,有点手足无措。如果是苗栋说这些话,不管怎么说,她也只能觉得是家长在卖惨在夸大罢了。   可是……   妙妙真的很伤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那么厉害,可是却找不到一个愿意教他的老师呢?   周琦哥哥很聪明,爷爷就把他带回到家里头天天做数学题;哥哥听过一遍的曲子就能吹出来,为什么这些大人都不想教他呢?   楚冉看着妙妙站在那,一双大眼睛眼圈都红了,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眶就淌下来了。   她也慌了神儿。   “哎哟,这咋就哭了,”楚老师赶紧把小姑娘拽过去,掏出面巾纸给她擦眼泪,“不哭不哭,宝贝儿不哭,奶奶听你说!”   妙妙哭得停不下来了,她抽抽噎噎地:“我听过!我听过他们说哥哥是傻子,我哥哥才不是傻子呢!”   她能感觉到!哥哥只是很难和别人沟通,但是每当他吹起那只口琴来的时候,她都能够感觉到哥哥的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不是不是!咱们这么聪明的小宝贝儿,哥哥怎么能是傻子呢?”   楚老师给妙妙擦着脸蛋,她还真的有点在意这小闺女刚刚说的话。   如果是苗栋自己夸儿子有天分也就罢了,这么小的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说的怎么能是假话呢?   “你告诉奶奶,你刚刚说你哥哥听过一遍的曲子就会吹,是吹什么呀?是真的吗?”   妙妙还抽抽噎噎地,楚老师耐心地拿面巾纸给她擤鼻涕,把她搂在怀里头哄:“乖,你不哭了,奶奶就给你哥哥一个机会。”   妙妙的大眼睛里头还全是泪珠呢!   她听见楚老师这么说,拼命地想把眼泪憋回去,可是哭大劲儿了眼泪哪那么容易憋回去?   她拼命憋气,还是感觉到有一滴眼泪又淌了出来,急得哇的一声又哭了。   楚老师的心都叫她哭碎了!   苗栋硬生生把妙妙从楚老师怀里头抢出去了:“妙妙不哭,闺女乖!咱回家再找别的老师!”   儿子的老师重要,可是闺女也重要。   楚老师平时其实是个有些高冷的人,可是叫妙妙这一哭,倒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了似的。她赶紧站起来:“哎哟,别哭了,奶奶的错!奶奶不应该说刚刚那句话的,明天叫你哥哥去奶奶家,给奶奶看看,行不行?”   妙妙的大眼睛都哭红了,抽噎得有点上不来气,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前几天老赵家的孙子说哥哥是傻子,她气急了,去推他去拿小手打他,结果叫老赵家那个小孙子一巴掌推摔了,她也没哭。   可能是委屈都攒到今天了,听到这个老师也不肯收哥哥,她才哭得这么急的。   楚老师赶紧继续给她擤鼻涕,还哄她:“对,使劲儿。哎呀我们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能哭出鼻涕泡泡呢?”   苗栋心疼闺女,顾不上先跟楚老师确认,赶紧先把闺女哄不哭了是正经。   “乖宝不哭了,昨天妈妈说啥了?不能在外头哭,小脸儿该叫风吹了,是不是?”   妙妙这会儿平息好多了,她问楚老师:“你能教我哥哥吗?”   楚老师就算这会儿也还是有原则的:“让你哥哥去奶奶家,让奶奶看看。要是真的适合,就教他,好不好?”   妙妙不难过了!   她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一定会适合的!   楚老师说:“好了好了,这咋还哭呢?”   连着前天的委屈一起,妙妙忍不住了嘛!   她想平复下来、想说话,可是一着急,却从鼻子里头挤出来个鼻涕泡。她不好意思地笑出来,这才慢慢地不哭了。   楚老师这半天也着急坏了,她白了苗栋一眼:“要是家家都有个你们家闺女这样的,那我的学生可教不过来了。”   苗栋心放下了一半,可又心疼闺女,软中带硬地顶了一句:“那可不行,我儿子那样的天才如果家家都有的话,那教授也家家都有了。”   他这么顶了一句,楚老师倒是觉得心里舒服了。这样硬气,才说明家里头的孩子有真本事呢!   而且,要是任由闺女哭得这么伤心,他却只顾着替儿子高兴,那楚老师就要瞧不起他了!   两个人又哄了一会儿妙妙,楚老师也要去找儿媳妇了。一行人往教学楼前头走了走,正好看见一行人往这边走过来。   看着这一行人,妙妙也皱起了小鼻子。   最前面的那个女人,不就是那天把他们一家赶出来的吴老师吗?   那天在吴老师家的学生,其中有一个就是想找她介绍楚冉的,吴老师听过楚冉的几堂大课,勉强也扯得上关系,但是不太近乎。   今天她过来跟张老师溜须了半天,这才扯上关系。   不过,叫她吃惊的是,这跟着楚老师一起过来的这对父女,看着怎么就那么眼熟呢? 第41章   “妈, 这是今天来找我的吴老师,”被吴老师缠了半天, 张老师才答应帮她介绍学生,不过也只是介绍而已,她可不想为了外人得罪婆婆, “她说她当初是你的学生。”   听着她轻飘飘的介绍,吴老师气得脸上的笑容都保持不住了。   她不过是拿着个做个引子,去找张老师罢了。当初听过两节公开课而已。如果真的是亲近的学生,哪里还用绕这么大个圈子,直接找楚冉不就行了吗?   这会儿这个张老师撇清得倒是干净!   她摆上笑脸:“楚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上过您的曲式分析!我叫吴秀珍!”   楚老师还……真的不记得她。   刚刚一路过来的时候, 她哄着妙妙说话,知道之前他们一家子被赶出来的事情。楚老师听着可挺气愤的。   音乐教育和普通教育还不一样, 这样的学习更加考验天赋。相应地,从事音乐教育的老师们更有一种“择天下良才而教之”的责任感。   而按照妙妙和苗栋的描述, 这个脑子不太灵活的小男孩,很可能是传说中有着“绝对音感”的天才。如果因为她的粗暴拒绝,这样一个天才埋没了,那绝对是个天大的遗憾。   “不记得。”   吴老师摆着笑脸过去,让楚老师直接一句话撅得笑容都僵在脸上了。   妙妙警惕地看着吴老师。   她还记得这个老师说他们家都是乡巴佬呢!   吴老师努力地不去看苗栋父女两个,把身后的家长领过来:“楚老师是贵人多忘事了, 您不记得我,我可记得您当初上课的风姿呢!”   “这位是梁局长,他女儿对小提琴很有兴趣, 想找您给点拨点拨。”   吴老师在学校的时候也是听过这位楚老师的臭脾气的,赶紧把能说的话都说出来。楚老师一开始对外的借口是要享受退休生活,她自以为聪明地多介绍了几句:“梁局的女儿今年初三了,之前学过一点钢琴,有基础的!只要高三的时候,能够或多或少给减点分数线……”   “哎哟,”楚老师笑得有点嘲讽,“都初三了,之前学钢琴,现在又想学小提琴?”   梁局长的脸色不太好看了,吴老师也赶紧找补:“不是,这孩子不是发现了自己的……”   “就想或多或少减点分数线?那找我干什么呀?找个像你这样……哦你姓什么?我没记住,算了,”楚老师随便招了招手,“天天可着一首曲子就是练呗,考过了级也什么都不会,横竖就是图高考考得好一点面子上好看一点。”   楚老师颇有点艺术家的脾气:“要照这么说,继续练钢琴不是更好么?不比小提琴容易?怎么着,小姑娘脾气,钢琴练不下去又觉着小提琴好看?”   “不是!”吴老师赶紧打圆场,她心里头暗暗叫苦,早知道不该图人脉揽这活儿的,“楚老师您可千万别误会,我是看小姑娘真对小提琴很感兴趣的,又有点天赋,您不会后悔的!”   她只管把学生介绍出去,搭上梁局长这根线就行了,至于到时候楚老师教不教,还能怪到她这来?   “哟,吴老师,我没看出来,您这还有点儿推销员的素养呢?”   苗栋在一边可算看不下去了:“我带儿子去找您的时候,您怎么没说我儿子对小提琴真的很感兴趣?连琴都没叫我儿子摸摸,就说我们一家子是乡巴佬开始撵人了吧?”   他刚刚在门口看见车了,跟那天在吴老师家楼下看见的一模一样,想必就是这位梁局长的座驾了?   不过,那天屋里头的人可不是这位梁局长,而是跟在梁局长身后像是个秘书的男人,屋里头也没有个看起来像是初三年级的小女生。   “我看吴老师是忘了那天我们也在吧?我们家孩子你看都不看一眼,结果别的孩子你没见过、倒是直接说是有天赋有兴趣的了?”   梁局长回头看了一眼秘书,皱了皱眉头,感觉这个吴老师也不靠谱。   他亲自过来找楚冉也是为了尊重一下老师,女儿不喜欢钢琴,看看学学小提琴能不能开发点兴趣。叫这吴老师自作聪明地一介绍,倒显得他像是什么鼠目寸光的家长似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这位楚老师,您别误会,我只是听说您是个名师,想找您试试、能不能给我女儿开发点对小提琴的兴趣出来。”   “这个小伙子,你也别生气,事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是想给闺女培养培养,大家都是做家长的,互相体谅体谅。”   “我听楚老师的,回去叫我那闺女继续学学钢琴!”   梁局长转身就走,临走还一脸不快地看了吴老师一眼。   这个吴老师瞎说什么!自作聪明!瞅瞅在楚老师面前把他闺女说成是什么样子了!捧高踩低搞得那么明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局长仗势欺人,连闺女学琴都要拦着别人。   吴老师又气又尴尬,看着梁局长转身就走,张老师也不看她,脸涨得通红。她这不是落个里外不是人吗?   现在不但没讨好到梁局,搞不好还得罪人了!   楚老师到底是做老师出身,这到底也是她曾经的学生,她忍不住张嘴教育了两句:“不管是教什么,这做老师的,心得放正放平。你自己好好想想。”   她还有句话忍在心里头没说,这个姓吴的这么热衷追捧权势,恐怕她的琴如今也拉得稀松了。   吴老师大张着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跺脚转身走了。现在不能借着楚老师高攀梁局长,她才不屑在这听这人高高在上的说教呢。   当老师怎么了?当老师又不是圣人,她想给自己捞点好处还错了?   她倒要看看,这个楚老师把那个小傻子收下,以后能教出来个什么样子!   吴老师走了,苗栋跟楚老师约好了上门的时间,就约在第二天的上午。   “到时候也把这小丫头领过来,认认门!”   楚老师看似高冷,其实心软得不行。   刚刚可把小丫头给哭坏了!她一开始还误会小东西拿坐垫给她、是家里大人刻意教出来的油腻行为,现在看看,其实倒应该是家教良好。   苗栋高高兴兴地领着妙妙从县高出去,今天闺女哭得贼可怜,他哄了闺女一路。   “妙妙啊,下次可不许这么哭了。你告诉爸爸,为啥今天哭得这么凶啊?”   “我心里头难受,”妙妙坐在后座上,怀里头抱着爸爸给买的罐头,“之前有人说哥哥是傻子,我还打不过他。今天这个奶奶也不要哥哥,我就忍不住了……”   苗栋在前面骑着车,慢慢地跟妙妙说:“下次再觉得难受,就及时跟爸爸说,有人说哥哥是傻子,爸爸领着你一起去教育他!咱去找他爹告状,站在他们家看他挨屁股板!”   妙妙点头,她下次一定去找爸爸,和爸爸一起去那个小坏蛋家,看他爸爸揍他!   “哭这么凶,多难受啊,是不是?乖宝你听爸说,下次不这样了。这个老师不收哥哥,还有别的老师收哥哥,”苗栋今天看着闺女哭,心里头也隐隐约约地不舒服,还是他这个当爹的没能耐,“不管什么事儿都是。妙妙哭就在咱家哭,在外头有一点委屈,你转身就走,回到爸爸妈妈怀里头哭来。”   今天是因为妙妙,这个楚老师才收下了哥哥。苗栋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不称职。   他得努力挣钱!以后不管什么场合,让闺女一点委屈也不能受。不管什么事情,总归得让闺女能有底气转身就走、不用在原地委屈得哇哇大哭才行!   “你放心,以后爸肯定好好努力,给你们娘儿仨撑腰。再也不叫你们在外头受这委屈了。”   一路到了家,王秀琴可一直在院子里头等着呢!   “咋样?”   她过去把妙妙从小椅子上抱下来,接过她怀里头的罐头:“妙妙冷不冷,冻着没?”   “不冷!”妙妙兴奋地跟妈妈报喜,“妈妈,今天我和爸爸给哥哥找到老师了!”   一家子回屋里头,妙妙在炕上蹦着给她妈讲今天的事情,王秀琴搂着她怕她蹦摔了:“好好好,乖宝,咱坐下说。”   苗栋把罐头开了,给娘儿仨吃,又从兜里头掏出来两双袜子给王秀琴。   之前在吴老师家里头的时候,他可看见媳妇儿把脚往后缩了。   “买这干啥,脚指头钻个洞我补补不就行了,”王秀琴嘴上埋怨着,心里头可还是甜的,“罐头都少吃两口,等会儿就去前院吃饭了。”   妙妙自己不吃了,可是还是拿勺子使劲给哥哥舀了一块:“哥,明天就去找老师学小提琴了,你高兴不?”   苗星驰说话一向是没什么感情因素的,因为他的病症,他似乎不太能够察觉到别人的感情倾向,自己也一向是就事论事。   可是今天,妙妙问起来,苗星驰少有地停顿了一下,口齿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高兴。”   他听见妹妹跟妈妈说,和爸爸找到了老师,她大哭了一通之后、那个老奶奶就心软了,答应让哥哥去看看。   他看见妈妈红了眼圈搂住了妙妙。   苗星驰从来没哭过,也不太能理解哭是什么感情,可是他见过妹妹哭得歇斯底里,见过小小软软的妹妹愤怒得像是小熊一样冲过去打那个比他还高的小男孩。   妹妹说过,等给他找到老师了,哥哥就会高兴了。   那他就高兴吧。   他要好好拉小提琴,给妹妹拉她听了会笑不再哭的曲子。 第42章   第二天一早, 苗栋就带着妙妙和苗星驰往楚老师家去。   “哥,你车子我再骑一天。”   “骑吧骑吧, ”苗老大骑着吴莉的女式车,吴莉坐在后座上,“你一起带俩孩子可注意点!”   妙妙这次不坐后面啦, 她人小,坐在自行车的前头大梁上。苗星驰老老实实地坐在后面,看着亲爹像是耍杂技一样推了几步飞身上车。   楚老师的家在县城中心,不算很近。苗栋盘算着,回头领着儿子赶小客车或许也行。经过榆树沟到红岭县的小客车一天有两趟,就是得早起点。   和楚老师约的是上午十点钟, 苗栋使劲儿蹬车,到楚老师家楼下才九点半。他领着闺女儿子在楼下转了一圈, 九点五十才上楼。   楚老师的家可太漂亮了!   楚冉自己一个人住,平时家里头也没什么人来。昨天特地去买了几双拖鞋待客, 三双普通样式的塑胶拖鞋,还有一双粉红带着兔兔的小拖鞋,专门给妙妙穿。   “坐着换鞋,坐凳子上。”   爷仨在门口换了鞋,妙妙脱掉鞋子穿上粉红的小拖鞋,笑得跟偷了腥的猫儿似的。   不是她不谦让, 是这双小拖鞋只有她才能穿,爸爸和哥哥的脚都太大了,伸不进去的!   她惊讶地看着楚老师的家, 感觉这就是奶奶讲的故事里头的天宫了。   吴老师的家也装修得不错,不过,按照时下最流行的风格,她家里头所有能包上的地方都拿木板给包上了。地板也是这时候流行的深红色,看起来就闷闷的,也不太符合妙妙这样的小孩子的审美。   可是楚老师家就不一样了!楚老师家地上铺的是香槟色的瓷砖,沙发是欧式的白色皮沙发,上面有着雕刻的花纹。这样的沙发后世可能会觉得有些土气,但在妙妙的眼里,这简直是小公主的宫殿呀。   “楚老师,这个就是我儿子,叫苗星驰,”苗栋有点紧张地拉着苗星驰进来,“驰驰,叫楚老师。”   “楚老师。”   一开始刚刚误会的时候,楚老师对苗栋有点不太客气,但一旦回归到老师这个职业的本质中,她对学生可就客气多了。   “好,”楚老师听出来苗星驰的语调有点奇怪,她仔细看了看这孩子,看见驰驰手上紧紧地抓着口琴,“之前吹过口琴吗?”   苗星驰点头:“吹过。”   楚老师想起来妙妙说的话,这个小男孩应该用的就是这只口琴了:“你听过什么曲子,就能吹出来吗?”   苗星驰点点头。   楚老师有意试试苗星驰的能力,是不是真的像是这对父女说的一样。她不怀疑妙妙的话的真实性,但是作为专业人士,她需要自己重新作出判断。   “别站着了,都坐,都坐。”   她指着沙发和茶几:“先随便坐,茶几上的水果我刚洗过,妙妙尝尝?”   水果是妙妙没吃过的品种,散发着清香,她快步走到雪白的漂亮沙发旁边,伸手先按了按。   好软啊!像天上的云朵!   苗栋一把拎起妙妙,叫她坐在沙发上:“舒服吗?以后咱家也买这个好不好?”   “舒服!像……”妙妙想起来之前妈妈带着她去打松针,“像坐在松树针上!”   楚老师进房间拿出自己的cd播放器,妙妙看着她手里头的银色小盘子,手指在上面按了两下,就有动听的乐曲从里头飘出来了。   她没有放太难的曲子,只放了一首《que sera sera》的高潮部分。   第一次来见老师,王秀琴特地提前一天给驰驰洗了个澡、又把头发修剪整齐,穿上了过年时候新买的新衣服。   苗星驰的气质一直很好,或许是因为自闭症的关系,他看起来总有种游离于人群之外的感觉。现在的他已经褪去了焦躁,站在那里总是安安静静的。   他拿起口琴,放在唇边。   这把口琴是姥爷买的,姥爷特地挑了商店里头比较贵的牌子。平时吹那些缠绵悱恻的小提琴曲的时候可能略嫌违和,但是吹这首朗朗上口的《que sera sera》,口琴稍显跳脱的音色却格外合适。   妙妙顾不上吃茶几上的水果,她开心地听着哥哥吹口琴。   哥哥吹的可真好听啊!   楚老师播放这首歌的时候特地跳过了不好处理的前奏,主旋律活泼的旋律简单明朗,她认真地听着,面上还是平时的模样,可是心里头却仿若有惊涛骇浪。   一个音……都没错!   而且,苗星驰在吹奏口琴之前,连试音的过程都没有。就算是她,想要直接重现一首仅仅听过一次的音乐,也要先稍微试试音,然后根据已经有的几个音去判断音乐的旋律。   可是苗星驰完全没有……   楚老师也只是听说过,一部分人有绝对音感这件事,他们天生就能分辨出一切声音的音准,根本不需要基准音来帮忙判断。   她居然碰见了一个!   小提琴算得上是乐器中比较难的一种,其中一个难点就是,它的音准十分难以把握。钢琴之类的乐器,只要调准音了,任何人去弹奏都是同样的音准。可是像是小提琴这样的乐器,几乎是完全靠人去把握。   所以,小提琴对学习者的要求其中之一,就是耳音音准。   莫扎特小时候,曾经试着用过一把父亲的琴,他只是用了一次,就能够对父亲说:“我的那把小提琴比你的低八分之一音。”这大概是最出名的具有绝对音感的名人了。   楚老师几乎是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她没想到,自己都已经从音乐学院退休了,还能找到一块送上门来的璞玉!   “楚老师……?”   苗栋对儿子的天赋有信心,可是也免不了有些紧张。驰驰已经吹奏完了一遍,为什么这楚老师一句话也不说呢?   “你这孩子,我收下了!”   苗栋大喜过望。   楚老师拉着苗栋和驰驰坐在沙发上,苗栋觉着,这楚老师现在看驰驰的眼神……就跟看亲孙子似的。   楚老师不想显得自己占便宜似的,她详尽地给苗栋解释了一遍驰驰有着多么惊人的天赋。她知道这个父亲为了儿子很努力,但是她仍然觉得,自己必须得让苗星驰的家人知道,这是值得全家倾尽全力去培养的天才!   她也会尽力的!让这样的天才在自己手里头绽放,会是每个老师最高的理想。   “您说的是真的?”   苗栋有点激动,他好好地把楚老师说的话都记下来,准备回去给孩子他妈学一学。   “对,我还要问些问题,你跟我详细说说。孩子要一辈子专注音乐的话,要考虑的事情可是很多的。”   楚老师这次比考虑得更多,更深远,她详细地问了问苗栋家里头的情况,还问了苗星驰是怎么发现天赋的,也问了苗星驰的病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夫说了,我家驰驰是自闭症……自从开始接触音乐,已经好很多了。以前说话可没有现在利索,也经常烦躁。楚老师,您放心,音乐是我这个儿子的支柱,我全家拼了命也会叫他在这条路走下去的!”   他也认同王秀琴的看法,驰驰现在仍然和普通人有较大的差距,在音乐上向前走、往上走,这才是他能有的最好的出路。   苗栋把当初妙妙怎么发现哥哥敲手指是在学鸟叫的事情给楚老师说了:“俺家这闺女就是个福星!”   楚老师不太相信福星这样的说法,不过也掩嘴笑:“这也是给我带了好运气,我可没想到,我都退休了,还能带到这样好的学生!”   她这一生的遗憾,就是没教出来一门心思沉浸在音乐中、追求巅峰的学生。   音乐成就高低,这个不光是和努力息息相关,也要看学生的天赋到底如何。   但是楚老师最大的遗憾是,她的学生有去乐团就满足于现状的、有去做教育者的,甚至还有在娱乐圈出道的。唯独就没有十几年如一日勤奋练习,想要在这条路上冲击极限的。   现在这个遗憾要弥补了,她怎么能不高兴?   “楚奶奶,那你是不是要教哥哥了呀?”   妙妙在旁边听着爸爸和楚老师像是唠家常一样,她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觑了一个两个人都没说话的空,赶紧插话进来问。   “对,收下了!”   楚老师本来想免掉苗星驰的学费,却叫苗栋坚决拒绝了。   能够找到老师已经很好了,要是老师还不收学费,哪好意思来学呢?   “楚老师,驰驰在你这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俺家也没穷到学费都拿不出来。只要您能好好教驰驰,多少学费咱家都认了,一定会把他供出来的!”   楚冉想一想,要想关系图长远,不收学费确实不行。她起身进屋,翻找了半天,珍重地拿出了一把小提琴。   “那这把琴给孩子用吧,我相信驰驰也会珍惜的。”   楚老师有点珍惜地摸了摸光洁的琴身:“你不要推辞,这把琴不是什么名贵的琴,不过是我开始学琴的时候拿到的第一把琴罢了。我现在不用了,给驰驰倒是物得其所。”   这会儿已经十一点了,楚老师家的阿姨做了几个人的饭菜,苗栋推辞不得,在楚老师家吃了顿饭。   妙妙有点高兴,这个阿姨看她可爱,还捏了个小鸡饭团给她!   下午,楚老师开始在房间里头教驰驰最基本的东西,苗栋也在一边旁听,好回去在儿子练习的时候帮忙看着点。   妙妙在客厅里头坐着,阿姨打扫完了卫生,拿了电视柜上贝壳做的小鸟来哄她玩。   妙妙玩了一会儿,有点不解地问阿姨:“阿姨,为什么房间里有锯木头的声音呀?”   阿姨忍不住捂嘴乐:“那是你哥哥在学琴呢!不过,等过段时间就好了,一开始都是这样的!”   今天的课程教完,楚老师嘱咐苗星驰以后一周来上两次课,也嘱咐苗栋:“这孩子我看着上学没问题了,先上一年级适应一下,然后可以适当跳级。不上学肯定是不行的,至少字得认全了!”   苗栋点点头:“您放心,我们家准备今年九月份就让他去上学了,之前在家的时候,孩他妈也教了不少字了。”   楚老师家里头是有暖气的,妙妙之前玩得热了,阿姨帮她脱掉了奶奶给做的棉背心,只穿着里头的小毛衣。这会儿看着苗栋要走了,赶紧给孩子穿衣裳。   楚老师也过去跟着一起,一眼看见妙妙脖子上挂着的小玉佛,她怔忡了一下,伸手摸了摸。   “你们家小闺女戴的这个小玉佛,品相可真挺好。”   她自己也有些翡翠和玉石首饰,一眼就看出来,这小玉佛是上等的羊脂玉,白糯温润。而且形状古拙,刀法虽粗粝,却活脱脱一股佛祖慈悲之意,说不得是什么有来历的东西。   而且,楚冉总觉得,这东西自己听说过!只不过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一时间也想不太清楚。   楚老师不喜欢说没把握的话,她准备回头打听打听再说,这时候也只是把小玉佛给放好,又嘱咐苗栋:“这块玉可是好东西,回去注意一些,平时放好。别叫孩子摔了碰了。”   苗栋知道这楚老师家里头富裕,她说这东西是好东西,说不定就真的是好东西。妙妙平时天天玩得恨不得到地上打滚,又要夏天了,露出来说不得惹人眼红,确实应该注意着点。   “谢谢楚老师,我回去就注意着点。”   领着两个孩子从楚老师家里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还在老师家蹭了一顿饭,苗栋觉着有点不好意思的,他琢磨着下次再来手上可得拎着点东西才行。   从这天起,老苗家上空也开始飘扬着锯桌腿的声音了。   不过,苗星驰的确是有天赋的,用了一周时间,琴声就慢慢开始柔和了起来。等到苗栋和王秀琴把早餐摊子要卖的种类都张罗差不多的时候,他的琴声已经有些曲调了。   “别说,咱家大孙子拉琴越来越像样了!”   赵香云这几天饭都没怎么做,家里头吃了好几天大饼子就咸菜了,额外给几个孩子蒸了鸡蛋羹。   五一就要春耕了,这段时间要忙的事情可多了。除了要忙每个东北农家都要忙活的事儿之外,老苗家还多了一件事。   苗老师补发了工资,家里头的饥荒也差不多还完了,赵香云跟老头子商量了几天,决定给家里头盖个房子!   全村几乎只有老苗家的家里头还有土房了,这土房平时住着还可以,但是万一真的有点大雨大雪的,被浇倒了也是有可能的。   老二家里头现在也两个孩子了,老三家的孩子眼瞅着就长大了,苗玥睡在厨房后头隔出来的小隔间,丹丹都要上初中了还跟爹妈挤在一起。   再不盖房子,家里头可就住不开了。   “要不,叫老大两口子搬镇里头住去?”   “要能分房子早就去了,现在去租房?”赵香云也考虑过这个事儿,“而且,我觉着咱家晚点分家好,我跟老大两口子也说过了,以后工资都叫他们自个家攒着。他俩天天上班,咱也能帮着看看孩子。”   “分家这事儿,以后再看看,房子咋的都得盖!就算老大能搬出去,老二老三不都还得搁家住?”   第二天搁家里头一宣布,家里头没一个人不同意的。不过这盖房子可不是个小事儿,先不说具体到时候出工出力,就说得先把小土房扒了,还得暂时找地方借住。   “我回娘家住两天吧!”   李福蓉想回娘家有段时间了,虽然之前跟哥嫂搞得不太愉快,但是自从苗老师上了省报之后,她爹妈可问了好几回了。   “那我也领孩子回娘家住两天吧,”王秀琴有点犹豫,但是也没别的地方好住了,“白天我回来帮忙来,孩子叫我妈看着点儿。”   她不太习惯麻烦娘家,但是现在这时候,不回娘家也没地方去。这时候可还不兴动不动就去住旅馆,那也贵不是?   事情商量个差不多,赵香云可就忙活起来了。   现在盖房子,趁着没农活、苗栋也没开始弄早餐摊子,正好是家里头劳力最多的时候。在农村,只要豁出去劳力,能省不少钱呢!   赵香云老太太想得好,趁着现在手上有余钱,俩儿子能干活的时候,干脆盖两间大瓦房!左右老苗家地方大!   等到把房子盖好了,攒攒钱再买个彩电,到时候谁还敢说咱老苗家是全村最穷的人家?   咱好日子搁后头呢! 第43章   老苗家要盖房子了!   这个消息, 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这时候农村盖房子是大事,一般都是全村出动。除了必须要雇的大工, 比方说泥瓦匠和电工之类的,剩下的几乎都是全村一起帮着干。   村里人帮忙干活,可不用给工钱, 饭菜做得硬一点,再给男人们散散烟、女人们带点儿饭菜回家,这就行了。   谁也不会计较给不给钱,因为全村都是一样的,别人家盖房子,苗家三兄弟也没少干活。   有羡慕的, 有偷偷打听苗老师工资的,还有眼红的。   过去苗老师家还困难的时候, 挺多人都会说上一句“可惜了,好人运道不好”, 可是等着老苗家真的就日子好起来的时候,眼红的可就来了。   朱红梅可不就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要是没有当初那档子事儿,或许她也就跟人叨叨几句就过去了。可是现在她想起来当初自己和王秀琴说过的话,感觉一句一句地都在扇自己脸呢。   她拿自己当例子教训王秀琴,说咱们农村人不应该玩那高雅玩意:结果人家王秀琴家儿子被大学教授收下做学生,听说还送了把贼贵的小提琴。   而且, 人家王秀琴去挖沙子想供儿子学音乐,结果挖出了太岁。她琢磨着偷偷去挖挖看,太岁没挖着, 结果倒是叫李二哥那个大嘴巴给传得全村都是。   现在村里头只要提起王秀琴这事儿啊,就有人说起朱红梅这个现成的例子做对比。   大家伙儿都说,是老天爷看着王秀琴这么要强,这才叫她挖着太岁的。那朱红梅,明明家里头有钱,也不供孩子继续学,还惦记着学王秀琴挖太岁,贪心!   搁在以前,朱红梅还能安慰安慰自己,太岁卖了老苗家也就是还还饥荒,还是榆树沟头一份穷,她家至少这一点比老苗家强多了。   可是她眼看着,这老苗家好事儿一件接着一件,苗栋回来了,苗老师上了省报又评上了优秀教师,现在连房子都要盖起来了!   老苗家热热闹闹地忙活了两天,又画图又搬家伙事儿,听说还要一起盖个猪圈,几个儿媳妇都领着孩子回了娘家住。   晚上扯了个三十瓦的大灯泡吊起来,村里头十几号壮小伙子一起,就把老苗家的旧土房扒了。   赵香云怕这房子盖太久耽误事儿,这几天的菜整得贼硬实。土房扒了就起地基,晚上点着灯弄到□□点钟。   朱红梅睡不着,在炕上翻腾,看着老苗家方向的火光,嫉妒烧得她睡不着觉。   她腾地从炕上坐起来了!   “咋了?”   她男人觉轻,朱红梅从炕上起来,就把他给带醒了。   “我这心里头憋屈!”朱红梅也不说她为什么憋屈,也不说她想做什么,她知道她男人是个怂包,“年前你买的那两张大红纸放哪了?”   “大半夜的你找红纸干啥……”她男人嘟嘟囔囔地,最后还是指了一把,“搁炕席底下呢。”   朱红梅拿了红纸,转身就去了厨房。   现在天还不暖和,炕还是得烧的,晚上用湿煤泥压住,能缓慢地烧一宿。把水壶坐在上面,早上起来洗脸洗手、水还是温热的。   她把水壶拎下来,拿了小铁盆倒了点面粉,加水进去搅合搅合,在炉子上熬了点浆糊。   熬着浆糊,朱红梅又开始叠红纸。她娘家以前是扎纸人纸车马的,也就是葬礼上烧的那些东西。   红纸在她的手上,很快就变成了长方形的盒子,她还叠了几条棱柱用浆糊贴上去。再把立体的盖子盖上去黏好,一张大红纸就变成了活灵活现的小棺材。   朱红梅相信运道这东西,以前在娘家的时候也听说过不少这东西。她听说,如果能在别人家盖房子的时候,把这小棺材埋在地基底下,不管多旺的运气都能给全破掉!   今天正是老苗家刚刚打了地基的时候,灯熄了,帮工人也都走了,老苗家几个兄弟出了一天苦力累得不行,鼾声震天。   朱红梅早就听说过,这老苗家的大公鸡贼邪乎。她不敢从前门走,幸好老苗家盖房子索性连墙都重新砌了,她从后院绕过来,悄悄地摸到了新房地基前。   老苗家这次一共新盖了两间大瓦房,她估摸着前头那间是王秀菊她们家的,偷偷地摸了过去。   得埋到这地基底下才行!她特地把家里头二齿钩的把给卸下来了,光拿着一个二齿钩的头过来,好挖个坑把这个小棺材埋进去。   按照农村的习俗,一般父母都是住在东屋,她估摸着王秀菊和苗栋的屋子的方位,悄悄地拿着二齿钩过去,开始挖起来。   有些人就是这样,叫她自己努力奋斗,她才不费那劲吃那苦呢。可是要叫她搞点破坏做点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吧,她比谁都上心。   朱红梅蹲在那挖到脚都麻了!借着白亮亮的月亮,她可算是挖出一个坑来,赶紧把那红棺材放进去,又在上头盖上了个小木板防止纸做开始往里头洒土。   她从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十点多了,这会儿估摸着正是半夜十二点。远远地不知道谁家狗在叫,嚎得跟狼一般,半夜的小冷风一吹,白惨惨的月光下大红的小棺材被土一层层盖上……   别看朱红梅自己使坏,这情景也把她吓得不行!尤其这人做坏事儿的时候,心里头多少总是有点发虚的,突然风挂起来一块不知道谁丢在这的烟盒,把朱红梅吓得哟!   她伸手去抱头,忘记自己手里头还拿着二齿钩,一下子就给下巴挂了一道大口子。她又不敢出声儿,又怕这血滴答到地上,赶紧用围巾把伤口捂得严严实实地,玩命儿埋土。   好容易把地面恢复平整,朱红梅还怕叫老苗家看出来,她跪在地上拿手去摸了一遍。   ——要是她种地能有这么细致,现在也不用妒忌老苗家盖新房了!   朱红梅干完这一切,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得意和满足,反而觉得这心里头又虚又害怕,赶紧一溜烟跑回自己家了。   好容易到家,她照着镜子瞅自己的下巴,被刮下去一道皮去,伤口可深了。而且那二齿钩刚刚挖过地,又脏,她赶紧打了水洗一洗,准备明天去诊所看看。   第二天一早,赵香云早早就起来了。   别看前一天忙活得晚,又操持了二三十口子人的饭菜,老太太现在精力无边,起得比鸡都早!   地基都整好了,等个一两天压实在了,就可以开始盖房子了。   老太太心里头乐滋滋地,起来在院子里头忙活收拾一天。她听着有声音过来,一抬头,乐了。   “哟,妙妙咋回来了?”   王秀军骑自行车,驮着妙妙来了。   “奶奶,我想你了!”   妙妙的小嘴可甜了,尤其是家里头都知道她性子天真活泼,与其说是嘴甜,倒不如说这孩子是心里头就这么甜。   不过,今儿的妙妙看起来可不怎么甜,她大眼睛里头含着泪,跑过来抱住奶奶的时候,金豆豆就掉下来了!   “哎哟哎哟,咋还哭这样呢?”   王秀琴也骑着自行车跟上来了,家这头是苗家三兄弟住在这,她也回娘家住,上午过来帮忙,下午再回去。   “昨天半夜就哭好几次!”   昨天半夜,妙妙做了好几回噩梦,问她梦见什么了她也说不清楚,就说梦见红红的东西。   王秀琴也担心,姥姥也跟着看了一早上,她跟王秀芹说:“是不是睡觉认床啊,要不你给领回去看看啥样?”   “都搁这住五天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王秀琴和姥姥轮番上阵,好容易把妙妙哄好了,她再睡觉就又做噩梦了。这不,今天一大早,姥姥就叫舅舅帮忙把妙妙送回来,还说叫抱着妙妙去叫叫魂儿。   妙妙抱着奶奶,觉得自己应该安心下来了,可是心里头还是不舒服。就像是有人在她身后想要用针扎她一样,叫她又害怕又想跑。   赵香云抱着妙妙,感觉小孩儿是吓着了,伸手摩挲她后脑勺。听了王秀琴说,她心里头琢磨着,红红的东西,是不是那两条鱼啊?   “不怕不怕,妙妙去看小鱼不?”   妙妙点点头。   赵香云抱着妙妙,苗栋也赶紧跟上来了,王秀琴姐弟俩也担心地跟在后面。   两条龙鱼也在鱼缸里头焦灼不安地来回游动呢!   “哎哟,怪奶奶了!昨天忘记喂了!”   “不怪奶奶……”妙妙小声地说,转脸看着妈妈,“妈妈喂小鱼。”   家里头约定了,这两天都让赵香云喂鱼,防止这个也喂那个也喂,把鱼喂多了撑死了。所以赵香云没喂,别人也没敢喂这鱼。   王秀琴把鱼食罐子拿出来,发现被耗子嗑了个洞,里头鱼食都没了。   “哎哟,都怪奶奶!奶去给你挖蚯蚓喂小鱼,好不好?乖宝!”   这时候已经快入春了,风和煦了,蚯蚓也开始往地表活动了。之前挖地基的时候,可挖出来不少蚯蚓,家里头的母鸡都乐坏了。   “我去!”   苗栋赶紧出去了,王秀军也顺手在墙边拎了把铁锹。这两天他有空都过来帮忙,对家伙事儿的摆放心里头门清。   “昨儿在这挖的蚯蚓多吧?”王秀军拎着铁锹,走到地基这,这时候的蚯蚓不多,挑个熟悉地方好挖,“来来来,姐夫,这边!”   俩人挖了几锹,苗栋突然觉着,一锹下去好像一下子砍到什么东西了似的,脚底下这一片的土,也突然塌下去了一点。   他使劲儿挖了几锹,把上头的土挖起来,看见下面的东西吓得一激灵。   怎么有个纸做的小棺材! 第44章   “我x, 这什么玩意儿啊!”   王秀军在旁边看了一眼,一下子吓得蹦起来了。   这东西扎得活灵活现的, 连上面的纹理都做出来了,叫人瞧上一眼就知道,是个小棺材。   “这……昨天还没这东西呢吧?”   老苗家的地基才刚打好, 昨天挖土的时候绝对没有这玩意!   “妈!你过来看看!”苗栋拿铁锹把这东西压住一点,大声喊着,“别抱妙妙过来!”   赵香云在前头听着了,把妙妙递给王秀琴:“你看着乖宝,我去后头瞅瞅!”   苗老三正在磨锄头呢,听着苗栋喊的话, 跟着赵香云就一起过去了。   “妈,你瞅瞅, 这是不是个小棺材?我咋搁咱家地基底下挖着这东西?”   老苗家其实不太相信封建迷信,家里头很少聊起这个, 但是就算是再不相信,从自家宅基地下头挖出来个纸棺材,谁都得吓一跳!   苗栋刚刚那一嗓子,把邻居也喊过来了,今天本来要开始压实地基,要一群人用夯子压。有几个这几天都在的乡亲提前过来准备帮忙, 大家都围过来,看着地上鲜红欲滴的小棺材。   “卧槽!这啥玩意?”   “这东西昨天绝对没有的!咱们这些人都在一起看着的,肯定不是咱干的!”   “要不请个出马仙来给看看吧?”   围观的人也都不太懂这玩意, 不过,就算是不懂,谁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东西的目的,绝对是给老苗家使坏!   “今天先不能继续了,不好意思了,各位乡亲,我等会儿就叫我儿子挨家通知去。”   赵香云气得不行,她使劲儿回想村里头谁懂这玩意,但是甭管如何,今天肯定不能继续干活了。第一还得继续挖一挖还有没有别的阴损玩意,第二,这玩意挖出来了是不是也得找补一下?   苗老三去挨家挨户通知了,苗栋跟老太太商量商量,骑车去馒头庙找老和尚。那东西只能先放在地上,还得叫老和尚看看,王秀军找了个破筐扣在纸棺材上,蹲在那看着。   赵香云回到屋里头,先洗了洗手,把妙妙抱起来使劲儿亲两口!抱着这宝贝孙女,使劲儿用手给她摩挲后背后脑勺。   “可把咱家大宝贝吓坏了!”   妙妙这会儿感觉好多了,之前就像是有人蹲在她身后、想要用针扎她,激得她后背上全是鸡皮疙瘩。   现在没有这个感觉了,奶奶的手摩挲着她的后背,一会儿就把昨天没睡好的小宝贝困得不行。她靠在奶奶的怀里头,一下子睡着啦。   王秀琴赶紧给炕上铺好,赵香云小心翼翼把大宝贝放在被褥上,给她盖好被子。   “妈,后头咋的了?”   王秀琴之前一直在前院带着妙妙,她听见了苗栋说别抱妙妙过去,这会儿趁着妙妙睡着了,才小声问王秀琴。   “不知道哪个生儿子没□□的损玩意儿,”赵香云恨得牙都咬得咯吱响,“给咱家地基里头埋了个小棺材,通红通红的!”   王秀琴一下子想到,妙妙昨天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每次醒过来都说梦见个红红的东西!   “可把我闺女给吓坏了……”她回头往屋里瞅瞅,“昨天一宿都没睡好,你说她梦见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东西?”   “那可不是?”赵香云气坏了,又心疼她小孙女,“要不是妙妙梦见了,今儿咱就要开始夯地基了!夯实在了谁还能知道下头有这玩意?”   想到以后新房子下头压着个纸棺材,赵香云这一身的鸡皮疙瘩到现在还没顺下去呢!   “栋子骑车去馒头庙请方丈了,咱俩给整点饭菜,不能叫方丈空着肚子回去。”   婆媳俩都轻手轻脚的,生怕朝着里头在睡觉的宝贝疙瘩。   这么小的孩子,做了一宿的噩梦,一直梦见那小红棺材,可得多害怕啊!王秀琴给灶坑烧火,恨不得把那人找出来塞进灶坑里头烧死!   她们家才刚刚开始过上点好日子,这缺心烂肺的玩意,就这么看不得老苗家好。   苗栋一路嗖嗖地,很快就到了馒头庵。   老方丈平时也处理过几件这样的事情,他在这里有寺庙,受着四方供应,自然要帮这里的乡亲们驱邪渡厄。   “快走!”   老方丈比苗栋心里头还要急,他穿着宽大的僧袍坐在苗栋的自行车后座上,回去一路小下坡,袍子袖子都随风烈烈起舞。   俩人到了老苗家,赵香云赶紧过来迎接方丈,跟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您先给孩子看看!做了半宿噩梦,可吓坏了!”   老方丈原先听师叔说过,说这老苗家的小孙女有慧根、又是大善人,有功德的。他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是也颇为在意。   他进屋摸了摸妙妙,看孩子睡得正香,端坐在旁边给她念了一段经书,这才出来。   “老衲去看看那东西。”   王秀军还搁后院蹲着呢!饶是大白天,他也觉得有点害怕。看着老方丈过来了,他赶紧嚷嚷。   “大师,您快给看看吧!”   老方丈去看了看这东西,瞧着红纸鲜红欲滴的,他跟赵香云道:“这种大红纸最容易褪色,你看这颜色,估计是刚刚做好放进去的。刚放进去就被挖出来了,你家这孩子是个福星啊。”   他叮嘱赵香云:“最好是将院中再检查一遍,这红棺材速速烧掉。这等邪祟之物,多留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   苗栋赶紧去拿了火柴,把这小棺材烧了,又按照大师的吩咐,把纸灰和坑洞中接触过棺材的土、那块木头板,全都挖出来了,扔进粪坑里头。   “大师啊,有没有法子给弥补弥补?”赵香云还是觉得心里头不舒服,“这东西现在就算是挖出来烧了,也难免有坏影响啊。”   方丈沉吟片刻,这东西看起来阴狠邪利,赵香云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你知道老虎头山那边有座将军山吧?将军山上有座荒凉很久的将军坟,相传是个宋朝的抗金将领。本地本是辽人领土,这将军战死沙场后未归故乡,葬在此处、英魂仍旧守卫国土。”   这事情年轻点的孩子都没听过了,赵香云也只是影影绰绰知道个大概。   “你叫家人带点供果酒水,去将军坟拜一拜、培培土,再在旁边挖几锹土回来,细细地洒在这院子里头。有将军杀气正气看顾,定然不会再有事情了。”   民间的法术,本来就有杀气镇一切的说法,哪怕杀鸡刀杀猪刀,都能一定程度上破除邪祟。更别提这还是位身经百战的抗金将军呢!   赵香云赶紧谢过老方丈,把跟儿媳妇一起做的素食饭菜摆了出来,又装了些给老方丈带回去给小和尚吃。   妙妙的生物钟一向很准时,之前是又困又惊吓,睡了一个多小时就醒了。   刚睡醒,她就发现馒头庙的老方丈在家里头吃饭呢!   老方丈怕吵醒这孩子,吃饭轻手轻脚地,这会儿看她醒了,老方丈笑了。   “妙妙醒来啦?”   妙妙点点头,有点懵,又笑了。她好久没看见方丈爷爷了!   赵香云把妙妙抱起来,放在桌边的椅子上,给她盛了一碗饭:“乖宝饿不饿?吃点儿?”   别看是一桌子素食,可是奶奶做的可香啦!   豆腐切成片煎得又香又酥,花生米沾了一层盐霜炸得酥脆,土豆红烧得又软又糯、汤汁都黏稠稠的,醋溜白菜里头加了几段自家晒的红尖椒,又酸又辣好开胃!   妙妙一样菜吃了几口,就把肚子填了个滚圆。   她睡饱了养好了精神,又吃了个肚子滚圆,这会儿已经忘记晚上的噩梦啦。老方丈过来逗了她几句,又叫苗栋骑着自行车给送回去了,手上满满地拎着赵香云给大师准备的谢礼。   王秀军心疼小外甥女,跑去河沟旁边挖了半天,挖回来好几条肥嘟嘟的蚯蚓,洗干净了才拿筷子夹子,远远地丢进了鱼缸。   这龙鱼委实有种真龙般的霸气,这蚯蚓刚入水的时候不动,两条都不去吃。直到这蚯蚓反应过来剧烈挣扎,才你一口我一口地撕咬着蚯蚓吃了。   看着红红的龙鱼几下子吃干净了蚯蚓,妙妙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头了。   她做的噩梦本就有些模糊,只隐约看见红红的东西,又焦躁又害怕。这会儿看着两条龙鱼吃饱了,小孩子还以为自己梦见的真的是这小鱼,又像是平常一样地咯咯笑了。   小孩儿忘了,大人可不能忘!   赵香云把老方丈说的将军坟的事情跟苗栋说了,还跟他提:“带着妙妙一起去吧,也叫那将军坟的正气给她镇一镇!”   “行,”上供挖土这些活用不了多久,苗栋准备自己去,正好让老三和小舅子把家里好好的翻找一下,“将军山以前去过,没啥坡,推手推车去,路上打点松树针,还能叫妙妙坐一坐。”   事关重大,老苗家这房子才打了个地基,不早点弄完那可耽误春耕!就算是苗老师现在工资高了,可农村人哪能荒了地呢?   苗栋领着妙妙去取土,王秀军跟苗老三就在家继续检查检查,怕万一还有什么东西。抓紧去将军坟取了土回来,明天赶紧开始压地基,盖房子那可耽误不得!   妙妙不懂,不过听爸爸说要带她去山上玩,高兴得不行。她可好久都没上山玩过了。   东北冬天冷,轻易没人往山上去,更别说带这小丫头上去了。好在现在四月中旬、清明刚过,天气已经暖和不少了,山上已经微微有些绿色。   苗栋推着推车,一路沿着将军山上去,一直到山顶上才见着了将军坟。他来之前还去买了一只烧鸡、一瓶本地的好酒洮南香,这会儿都给供上了。   苗栋把酒倒在这座将军坟前,诚心拜了拜,妙妙也跟着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   “行了,妙妙你在旁边看着,爸爸去给收拾收拾。”   将军坟本身是用青石砌了个圆包包的,看着颇有些肃穆之气,只不过久未修葺,看起来有些破败。   苗栋也是个能干活的人,又带了家伙事儿,把周围平整了,枯草小树都修整了。甚至还弄了几块石头,把石头缺损的地方也堵住了。   这将军坟好久没人来过了似的,周围的杂草和灌木几乎都堵得没有人走的路。苗栋想着老方丈说这是位抗金将领,葬身沙场了仍然选择为国守疆,他心里头有些敬仰,默默准备把周围都弄得干净一点。   妙妙也跟着一起动手,她可以拔小草!   “爸爸,这个我拔不动!”   别的草都很轻易地就能连根带叶地拔起来,偏偏这两棵草她说什么也拔不动!   苗栋拎着铁锹过来了,赶紧叫她停手。   “好闺女,别拔了!爸爸来!”   这哪是草啊,这是人参! 第45章   榆树沟村早年间, 还真有专门上山挖人参的“老把头”。   在这里,挖人参不但有着专门的从业人员, 还有着种种禁忌和说道。   苗栋跟着那老把头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还在他家见过刚刚挖出来的人参,这才能一眼就认出来。刚刚知道驰驰生病的时候, 他也上山搜罗过几次,想试试看能不能赚点钱给儿子看病。   不过,附近几座山上,可都二十来年没听说过有人挖着野山参了。   苗栋有点激动,这还是他听过那些挖参的法子之后,第一次有机会用上!   “爸爸要用铁锹挖吗?”   苗栋一边左右张望, 一边给妙妙解释:“这可不是小草,它是人参, 人参的根又大根须又多,都长在土壤里头, 所以你才拔不动。”   他找着了一颗白桦树,按照记忆中当年老把头教他的,用铁锹小心地削下一块桦树皮。   白桦树的皮很光滑,而且很有韧性,削下来一块也不会影响树木本身生长,挖人参的一般都用桦树皮卷成小筒, 拿来装人参。   准备好了,就要挖人参啦!挖人参还要先“喊山”,要大叫一声“棒槌”, 这人参才会被定住原形在原地,不然就会变成小孩子跑掉啦!   苗栋也记得不太清楚,他大喊了一声“棒槌”,妙妙被爸爸都得咯咯笑,也跟着喊。   “棒槌!”   苗栋继续:“什么货?”   “什么货!”   “六品叶!”   “六品叶!”   这喊山一般要两人一问一答,不过,苗栋现在也只能自问自答啦。喊完了山,他又大声地叫着“快当快当”,自己又接了山。   “爸爸,六品叶是什么意思呀?”   “妙妙啊,把你红头花借爸爸用用,回头给你买新的!”   接过了妙妙的红头花,苗栋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铁锹围着人参周围两掌宽的地方开始挖,一边回答闺女的问题:“你看着人参头上的叶子,是不是一共分成了六瓣?”   妙妙伸手指数了数,点了点头。   “人参啊,每多活一年,头顶上就多个小叶叶,三品叶叫马掌子,四品叶叫灯台子。等到长到六品叶,就再也不长叶子了,再长就只长根。”   苗栋认真地挖着,生怕自己下手一个歪斜,就把人参给切了。不过,小时候听过的这些小知识,倒是越说越回忆起来了。   妙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蹲下来看着爸爸挖人参。   这两株人参肩并肩长在一起,叶子都互相穿插着,看起来像是两个手握手的小朋友。苗栋屏住呼吸,把人参连着一圈土挖下来,用手使劲儿抖搂。   这山上的土比榆树沟旁边的地好很多,不是沙土地,而是正宗的黑土地。这土壤使劲儿用手捏一把,肥沃得仿佛能滴下油来,使劲儿抖搂几下,就从人参的根须上掉落下来了。   嚯!这人参可大!   不但大,而且品相饱满,完全没有某些山参干瘪的问题。两支人参下头都分开了些,倒像是长出两条小腿似的。或许是因为从小长在一起,两支人参的两条小腿还勾连在一起。   苗栋看不出这人参多少年,他只知道,这东西肯定值钱!   按照当年老把头教的,他在把闺女的红头绳系在两颗人参的茎干上,又在桦树皮上先铺了一层苔藓、然后铺了根上的原土,小心翼翼地把桦树皮卷成一个小筒子。   这样收纳人参,放上几天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妙妙不用拔草啦,你给爸爸抱着这个桦树皮筒,爸爸去除草,好不好?”   妙妙点点头,她到手推车上坐着,看着苗栋有始有终地继续去给将军墓除草整修,连那些小灌木的枝丫都给修整齐了。   一切都整理好,苗栋又在将军墓前头鞠了个躬,这才领着妙妙下山回家了。   本来他还打算顺便打些松树针回家,可是今天挖着了野山参,就算苗栋平时有城府,这会儿也忍不住了。   妙妙也感觉到爸爸雀跃的心情了,这一路回家,爸爸推着手推车和车上的她,简直都快跑起来了!   原来爸爸这么喜欢挖到人参呀?   小妙妙坐在手推车上,被爸爸一阵风地推回了家。到了家,苗老三和王秀军才刚刚把家里头翻完一遍。   “肯定没有了!”   王秀军信誓旦旦地保证:“艾玛,我跟小鑫一直挖到现在,你瞅瞅,整个当院都挖了!”   苗鑫说话就听起来实在很多:“二哥,这底下都是石头了。”   王秀军走过来,准备吧妙妙从手推车上抱起来,这才一眼看见她手里头的东西。   他可不认识人参,瞅着桦树皮里头卷的两颗人参,感觉这个尖尖的叶子有点似曾相识:“姐夫,咋还搁山里头挖两颗辣椒回来呢?还搁我外甥女头花给系上了……”   苗栋没憋住,一家伙笑得呛着了。老三过来看,他当初跟着苗栋没少往老把头家里头跑,一看就认出来了。   “咱这山上还有人参呢?”   王秀军抱着妙妙,妙妙怀里头抱着人参,几个人都进了屋。   “咋还抱回来个人参?”   苗栋也有点激动,别说这榆树沟了,整个大明镇也好些年没人挖着过人参了吧?   他把自己上山的过程说了一遍,说给将军修葺之后,妙妙在一边拔草,碰着个拔不动的,可不就是这大人参?   王秀军是个小说迷,最喜欢看金庸,在一边帮腔:“要我说,这跟小说里头说的似的!要是我二哥心里头没觉得敬仰,没去给那将军修墓,咋能发现这大人参?”   他一下子想起来个剧情,赶紧讲:“不就跟那个段誉得到凌波微步似的吗?看见说磕头,就老老实实地磕了一千个头,这才能得着秘笈!”   “哪有那么玄乎!”苗栋也琢磨这事儿了,“我估计着就是因为那将军坟旁边好些年没人去修葺了,平时也没啥人往那里走,全是带刺儿的灌木丛,不修整修整,也没人能发现这宝贝啊!”   要他说,这事儿估计跟他没啥关系,都是他这宝贝闺女一双小手发现的!   家里头的人都纷纷跑过来看热闹,苗栋小心翼翼地把桦树皮解开,叫大伙儿看了一眼里头的人参。   “这么大!”   就算是没见过人参叶子,大部分人也都见过商店里头药酒罐子里头泡的人参,但是那些人参,跟这一对略微有些人形的人参比起来,简直是孙子同爷爷。   苗老大也知道些人参的说法,这三兄弟当初可是一起去看老把头、一起做着上山挖到野山参梦的。   “这么大,咱家也不会干制啊?得抓紧卖了吧?”   人参的保存需要风干,里面还有挺多学问,不是挖起来一颗人参就能直接保存的。   要是别的玩意,肯定要一家子偷偷地藏起来慢慢卖,但是这东西得求着人帮忙干制,又得找大主顾才能卖出好价格,这消息可就不能瞒着人了。   当天下午,全村都知道了,老苗家去将军坟挖土、却挖着两颗连体的野山参!   还没开始春耕,天气又暖和了,村里头的闲人都开始各家乱窜说闲话了。老苗家的这事情,算得上是曲折又离奇,又有耸人听闻的红棺材,又有捡到大宝贝的传奇,谁都要说上几句。   严老太太当时第一时间赶过去了,那邪祟也看见了、后来的人参也看见了,赶紧跑到老郑家来找朱红梅闲磕牙。   “哟,这咋整的?”她一进门,就吓一跳,“你这下巴咋了?”   昨天朱红梅又心虚又惊吓,出了一身的汗,叫风一吹,今天头就有点晕乎乎的。下巴上的伤口也又痛又痒,难受得不行。   她本来准备中午就去诊所看看,可没曾想,一大早上老苗家就发现了昨天半夜她埋进去的那玩意!   朱红梅做贼心虚,哪敢赶上这个时候出去啊?她惴惴不安地在家里头等消息,碰见严老太太来了,赶紧拉她上炕唠。   “这不昨天挖婆婆丁、叫二齿钩给划了一下子么,”朱红梅赶紧找了个借口,“我给你倒点水喝。”   她今天不敢出门,一直心里头发虚,不知道那老苗家发现没发现。她家男人是个怂包,朱红梅根本不敢叫自家男人去打听。   “哎妈呀,那你脖子这样,早上没去看热闹吧?”   严老太太虽然心里头有点奇怪,她明明记着这朱红梅是村里头少有的不爱吃野菜的人,她啥时候去挖的婆婆丁?   不过,有个没出门的人听她说,严老太太可觉得自己的战场来了!   “你不知道,今天早上老苗家可热闹了!他们家盖新房,那地基里头不知道叫谁埋进去个红棺材,这么大!”   严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加工,两巴掌大的东西,从她嘴里出来就变成了茶几大小。   朱红梅一边忐忑、一边耐着性子听着老太太白话,直听到最后,也没听着老苗家发现什么端倪,这才松了口气。   “那老方丈来了,没说啥?”   她用这个去害人,自己就是相信着这些玩意的,听见人人都说灵验的馒头庙老方丈来了,朱红梅感觉仿佛有人在背后看着她似的!   “说了,咋没说?那老方丈可灵验呢,”严老太太唾沫横飞地还嫌不过瘾,两只脚都穿着鞋盘在炕上了,“他叫老苗家去将军山上那个将军坟挖点土,借着那大将军镇一镇,结果你猜怎么着?”   朱红梅急得不行,看着这老太太还慢悠悠地喝茶,恨不得按着她后脑勺给她灌一壶下去。   “那苗老二真是有点运气,怪不得当初大山压底下都没事儿!上山愣是挖着两根百年的大人参!”   严老太太才不知道那人参多少年呢,先照着大吹!   朱红梅脸都变形了!   她大半夜戗风冷气地去老苗家埋了个红棺材,想坏他们家风水,结果不但风水没坏着,还阴差阳错让老苗家又挖着个大人参?   这严老太太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不然也不至于一肚子热闹只能找朱红梅来说了。   她这会儿还在叨叨:“这老苗家最近运气是旺!我看都是苗老师教的学生多,积德啊!你记得不,当初王秀琴几下子就挖出来个大太岁,你说说,咋咱们别人都没挖着呢?”   朱红梅差点吐血,这严老太太咋这时候还提这事儿?   “还有这大人参的事儿,别人家坑他家,结果没坑着,还叫他们家上山去挖了那么大一个人参!”严老太太啧啧出声,“你说,要是坑他们家那个人听着了,可不得气死!”   朱红梅确实快气死了。   偏偏,她还不想让这个严老太太看出来什么端倪,还得跟着赔笑:“可不怎么,这也太幸运了。”   她心里头又气又恨,还心虚着怕被发现。偏偏这消息整个榆树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严老太太找不着人显摆,好容易逮着朱红梅这个没出门的,翻过来调过去说了好几遍。   朱红梅只能陪着聊,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老苗家运气旺”、“苗老师是个好人有福报”,这才终于被严老太太放过。   把严老太太送出去,她觉得自己气得都要晕过去了!   她觉着头上一阵阵地发昏,鼻涕眼泪交加,脖子上的伤口又痒又痛。可是想着老苗家朱红梅那么厉害的样子,她又觉着,今天不太合适去诊所,不如明天再去吧?   横竖不就是叫二齿钩拉了一道口子,又没淌多少血。   而且,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严老太太口中老苗家的大人参,气得手都开始哆嗦了!   朱红梅把灶坑又添了点煤块,上炕盖了厚被子,一觉睡到了天黑。第二天又黑白颠倒,第三天,突然觉得整个人都头重脚轻,脑袋上也烧得厉害,她男人看着也觉着不好,这才终于把人带到了诊所。   “这伤口都发炎了!叫啥划的?”   大夫听说是二齿钩,皱了皱眉,叫赶紧把人往县里头送,还要打破伤风针。   朱红梅这时候已经烧得迷糊了,送到县医院的时候,大夫又重新切开她的伤口做引流,又是做各种生化检测。   “咋才送来?这都全面感染了!”   大夫皱着眉头看检测结果:“住院吧,现在已经全面感染了,有可能面部神经炎!神经炎这都是命大,搞不好脑膜炎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朱红梅到医院到底已经晚了,从她受伤那天半夜开始,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就算是送到了县医院,也还是延误了不少病情。   住了十一天医院,流水似的花了不少钱,等到出院的时候,朱红梅的半边脸神经都坏死了,一只眼睛彻底闭不上了。   她回到村里头的时候,正好听着全村都在传:老苗家的一对野山参,卖了一万五! 第46章   老苗家这一对野山参的品相相当之好, 如果风干制好、找到好买主,甚至上个拍卖会, 再高出十倍价格都有的。   不过,人参这东西再贵,赚大头的也都是药商, 除非是专门挖人参卖人参懂技术的老把头。   农民挖到好人参,被药商哄着只几十上百块收去了的,也有不少。药商手里头有保存的技术、又有渠道,才能卖上高价。而普通人挖了人参,不及时卖出去,放在手里头失了药性, 很快就不值钱了。   关于卖人参的一万五千块,赵香云召集全家开了个会。这种事儿上一向她才是大家长, 苗老师就盘着腿在她旁边笑呵呵地一坐,时不时给云云添点茶水。   “咱家人也都知道了, 这人参统共卖了一万五千块钱。”   其实不光是苗家人自己知道,整个村子都知道了,提到这个事儿,赵香云也有点不舒服。   “按理来说,这个钱是不应该露富的,之前咱家盖房子都叫人惦记上了, 这回不一定有啥事儿呢,”赵香云叹了口气,“但是这卖人参跟别的还不一样, 咱这庄户人不认识啥人,只能挨家挨户问,这消息根本捂不住。”   苗老师倒了一杯茶水给她,赵香云一口喝干净了,这才继续说。   “按照以前那老话说的,咱家这是没分家呢,不过现在是新社会,不兴过去那老古董了。”   “过去年轻人都不能有私产,要不咋说孝顺呢,就跟我爹妈当时是的,那钱都搁我爷爷奶奶手里头呢,谁敢不孝顺?”   苗老大笑了:“妈!俺们不给你拿钱也孝顺,你担心啥?”   赵香云摆了摆手:“我哪是担心啊,我是跟你们说这个事儿。咱家现在饥荒也没了,新房子也盖起来了。老大工资早就不上缴了,像是老二挖着人参这样的事儿,钱都自个留着就行。”   这话她可跟老头子商量很久了!   “你们两家谁都不许说啥!老二家上次卖太岁,都给家里头交了两千块钱了,你们两家以后也是,有啥收入都自己留着,你爸有工资,不用你们养老!”   家里头大会开完,赵香云又偷摸挑了个时间找老二:“那一万五千块,你咋寻思的?”   “给闺女存着呗,”苗栋没琢磨那么多,新房也盖起来了,他正准备跟媳妇儿弄早餐摊子,“她一个小娃娃发现的人参,我这么大人还跟着眼红啊?”   “那咋能行呢!”   赵香云白了她儿子一眼:“你这是待她好,妈知道,可你这行事儿就不对了!”   她细细给苗栋剖析:“这钱一年毛过一年,等你能放心叫她花这老些钱的时候,咋的不得咱妙妙十八岁?这时候的一万五,谁知道到那时候还有没有现在一千块钱值钱了!”   九三年正是全国第一次工资套改,然后物价一直涨到九八年。赵香云是个老太太,她不懂经济,可是她知道这两年物价已经开始有点毛了。   国家还要给涨工资,这涨了工资物价不更得涨?   苗栋觉得亲妈说的对,他停下正干活的手,继续听赵香云念叨。   “再者说,你这心里头,就没把妙妙当你亲闺女!”   赵香云老太太急呀,她觉着,妙妙这么个又可怜又吉祥的小孩儿,就应该让儿子当亲闺女对待。   一方面对妙妙以后好;另一方面,给这么个小福包包当爹,她也不用再担心着老二出事了。当初老二出事的时候,她这个当妈的就像是也跟着死了一回似的!   “要是驰驰拿了这么大一笔钱呢?哪个当爹妈的不得帮着管起来?横竖这爹妈的钱以后都是留给孩子的,有啥好忌讳的?”   赵香云打比方:“要是妙妙从山里头捡回来一篮子苹果,你还都给留着她自个儿一个人吃、吃到坏了烂了吃不了?”   “那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赵香云立刻打断他,“你以为你这是为了闺女好?你这才是不负责任!”   赵香云老太太嫁给苗老师,当初那可是私奔!她爷爷有点钱,几个叔叔伯伯姑姑为着惦记这老爷子的钱,可以说是各种招数使尽了。老太太从小看到大,人心都看得透透的。   也就是这样,她才能看上苗老师,自个儿给自个做主嫁给了这个老好人。   “你现在不花她钱,看着是为了她好,你这就是不拿她当亲闺女看,不肯担这个责任!”   表面上看,老三是整天不吭声比较倔的那个,可是赵香云知道,自家这个看起来聪明伶俐未语先笑的老二,那才是最犟的那个呢。你不把他说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改不了他的主意。   “你这就是那叫啥……懒政!怕将来闺女怪你花错了钱,所以干脆一股脑都给她自己存着……”赵香云白了她儿子一眼,特意把话说重些,“你现在买个新沙发难道她不坐?买个新电视难道她不看?全家挤在之前的小破房子里头,给闺女存折里头存个一万多?你这不怕遭人惦记呢!”   “这老些钱,”苗栋叫他妈说服气了,“给个小孩儿咋花也花不了那些啊,将来叫人戳脊梁骨呢,闺女有本事赚钱,爹妈花她钱?”   “你那哪是怕叫人戳脊梁骨,是怕丢了你个大男人的面子!”   赵香云说话又准又狠:“你这么整,将来别人咋拿她当一家人相处?咱妙妙那么懂事,将来大了知道你都把钱给她存起来、你们都不花这钱跟她撇清,她有事儿还敢回家找你吗?有啥难处还敢找家里人吗?”   这一句,一语惊醒梦中人。   妙妙现在还小,过了生日刚刚七周岁,因为在刘老六家里头的空白期,显得比同龄人都要稚嫩一些。   可是就从她现在的懂事样子看,将来肯定也是比一般孩子要更懂事、想得更多的。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将来搞不好真的就像是赵香云说的一样,这孩子将来有啥难处都不好意思跟家里说了!   苗栋扪心自问,他就这么把钱都给闺女留起来,是不是真的怕担责任?   赵香云趁热打铁:“而且,这钱一年毛过一年,我记着你上学那会儿,食堂一碗馄饨才一毛五!现在都得一块五了!”   “那也过去挺多年了……”   话虽然这么说,苗栋心里头还是一动。比着十多年前,这钱可就不值钱了,十多年后谁知道一万五会不会变成一千五?   他琢磨起来,慢慢往后院踱过去。   老苗家的院子够大,重新盖了两间房之后,除了后院种蔬菜的地方少些之外,院子里头的布局可一点也不显得逼仄。   三间房是错开来的,一来免得对着大门风水不好,二来也免得互遮挡阳光。三间房屋里头的布局都一样,老大家里头还住在老两口那间房的西屋,倒是叫丹丹、妙妙还有小姑姑一起住在老二房子里头的西屋。   妙妙觉得棒极了!   妈妈说过,她是小姑娘,长大了之后得自己一个房间。妙妙当时觉得没什么,可是等到真的要跟爸爸妈妈分开住的时候,突然觉得、晚上会不会害怕呀?   可是现在,她跟姐姐姑姑住一个房间了!这么大的小孩子还能有什么梦想呢?   丹丹姐领着她给墙上贴了很多贴纸,小姑姑有很多很多图画书,三个小姑娘住在一间屋子里头,晚上嘀嘀咕咕到很晚,王秀琴不得不披着衣服起来好几次敲门喊。   “别唠了,早点睡觉!我看明早上谁起不来的!”   妙妙半夜偷偷地钻进丹丹姐姐的被窝,结果,白天看起来又温柔又有姐姐样的丹丹姐,晚上睡觉却横行霸道的。她叫丹丹姐的大腿压了一晚上,整个人像是被八爪鱼缠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后来……就变成了小姑姑睡在中间了!左边被丹丹压,右边被小妙妙抱着胳膊睡,幸好小姑姑睡觉从来都一动不动。   “丹丹姐!我昨天看见你又压着小姑姑了!”   今天是礼拜天,苗玥还在屋子里头刻苦看书,丹丹出来跟妹妹一起玩娃娃。苗栋给妙妙买了跟小静一样的扮家家玩具,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两个小姑娘还摘了草叶子当菜,用沙子当调料粉。   “二叔!”   丹丹先看见苗栋过来,妙妙也抬头看见啦,她站起来冲过去抱住爸爸。   “爸!”   看着妙妙的笑脸,苗栋更清晰地想到了刚刚赵香云跟他说的话。   他是不是真的有点推卸责任了?   苗栋蹲下来,给妙妙把头发理了理,问她:“妙妙啊,爸爸问你。如果你摘了一篮子苹果,爸爸都给你自己留着吃,好不好啊?”   丹丹已经是大孩子了,听着苗栋说话像是话里有话似的,她蹑手蹑脚地站起来,跑回屋里头去了。   “不好……”   妙妙皱着小鼻子,她问爸爸:“爸爸为什么不吃啊?也不给哥哥吃吗?是因为苹果酸吗?”   “不是,”苗栋解释,“因为这是妙妙自己花了运气才摘到的啊。”   妙妙站在原地想了想:“那爸爸摘的苹果是不是也不能给我吃了?”   “咋能呢?”苗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爸爸挣的钱,都是给你跟你哥的,想花啥花啥!”   妙妙有点迷惑了:“那为什么我的苹果只给我自己吃呢……”   她还端着小塑料锅,塑料锅里头是用沙子和草叶子炒的菜:“我炒了好吃的菜,要给哥哥姐姐吃,还要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吃,也给大爷大娘吃。”   苗栋又想起来赵香云刚刚最后跟他说的话:“你说说,这么小个小姑娘,可怜见儿的,你是愿意让家里头都把她当一家人,还是就俩手一撒把钱给她一存,你一点心不操?”   他可是当爹的啊,他可是一家之主啊。   苗栋伸手揉了揉妙妙的脑袋:“爸爸知道了,妙妙你放心,爸肯定叫你跟哥哥都过上好日子!” 第47章   自打这天起, 妙妙隐隐约约感觉到,爸爸对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要说更好了呢, 好像也不是那么简单,爸爸从前也一直都对妙妙很好呀。   中午的时候,她想去拿灶坑里头小姑姑埋进去的烤地瓜吃, 小姑姑说要用炉铲铲出来,可是她一不小心给捅进去了!   圆圆的地瓜滚到了灶坑嘴里头,她用炉铲怎么也够不着。   妙妙有点着急!可是小姑姑和丹丹姐都上学了,妈妈领着驰驰哥哥去学琴了,爸爸也不知道在哪。妙妙想了想,她跪在地上往里爬了爬, 把大半个身子都伸进去,想把地瓜掏出来。   苗栋从门口进来, 看见自家闺女半个身子爬在灶坑里头,可把他吓死了!   他冲过去把这小东西从灶坑里一把薅出来, 检查了一下孩子头发脸蛋都没啥问题。就是沾了好些锅底灰,脸上左一块黑右一块灰的,小妙妙还咯咯地笑呢。   苗栋黑着脸,把妙妙横在膝盖上,使劲儿地打了她两下屁股!   “你干啥呢!爸爸说没说过,离火炉子远点, 你小孩儿不能玩火,你爬灶坑里头去干啥?”   妙妙有点懵,这还是她来老苗家之后第一次挨揍呢。养孩子就讲究一个春捂秋冻, 她现在还穿着冬天的大棉裤,疼倒是不疼,可是能感觉到爸爸的生气。   “地瓜咕噜进去了……”   她有点委屈,可是看着爸爸又生气又着急的样子,又有一点不应该出现的感觉在心里头……这感觉不是难过,倒像是有点高兴?   妙妙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这感觉,就像是整颗心都贴近了一样,又酸又软。爸爸打了她,可是她的心里头就是觉得,好像爸爸打了她反而是对她更好了似的。   苗栋又急又气!刚刚一开始急得他使劲儿给这小混蛋两巴掌,可是这会儿这个劲儿过去了,觉得手脚都开始发软。   多亏这天热了,大灶坑已经不是随时都烧火了,这要是里头还有火……想着刚刚心里头忽悠一下子好像不跳了似的,他真想再给这小混蛋两巴掌!   “爸爸我错了……”   妙妙先解释了一句,看着爸爸的脸还是那么黑那么生气,她伸出小手拽了拽爸爸。   爸爸的确跟她说过不能靠近火炉子的,是她想吃烤地瓜,结果给忘记了!   苗栋的脸还黑着,可是心里头已经原谅了妙妙。他琢磨着,下午就得找老三做个什么玩意,平时把这灶坑给拦住。   “以后可不许靠近火炉子,听见没有?”   因为这件事儿,不光妙妙挨揍了,小姑姑晚上放学回来,也被苗栋黑着脸凶了两句。   “她一个小丫崽儿知道啥?今天我看见她半拉身子都爬进去够烤地瓜!多亏那火熄了,我还正好回来,不然那叫烟一呛……”   苗栋真的吓着了,后面的话勉强咽回去了没说。万一孩子叫烟一呛爬不出来了,那可咋办?!   小姑姑心里头也愧疚,她早上上学来不及了,忘记给妙妙把地瓜拿出来,叫妙妙自己拿炉铲够。   “哥,我错了。”   她伸手摸着妙妙的小脑袋瓜,仔细一看,真有几根头发都叫燎成卷卷的了。苗玥心里头愧疚得很,泪珠子在眼圈里头转悠着,她拿了小剪刀,把侄女被燎卷了的头发剪掉。   “老姑不哭,”妙妙乖乖地让姑姑给她剪头发,“老姑,那个地瓜我给你留了一半呢!可甜了!”   这是小姑姑听同学说的法子,说是地瓜先搁在盐水里头泡一泡,再烤出来更甜更好吃。她刚刚吃了,果然更甜了!   “别哭了,”赵香云心里头也有点自责,她中午咋就搁炕上迷糊着了呢,“怪我!没看住孩子!”   这次可把家里人都吓坏了,妙妙从此失去了许多自由度。老苗家后院有棵大梨树,妙妙往上才爬到一半,奶奶就风风火火地从前院跑过来把她薅下来了!   “摔了咋整?”   妙妙只能乖乖地跟着奶奶回到前院,坐在炕上玩爸爸给买的小积木。不过,塑料积木也可好玩啦,不但能拼成城堡,还能拼成小汽车。   苗栋这两天忙活地不行,到处跑。   那一万五千块钱,他跟王秀琴商量了。虽然爹妈说不要,但是他还是给赵香云拿了一千。   “家里头之前的钱,盖完房子也没多少了吧?我老妹儿还得上学呢……”   赵香云一开始不干:“够!还有八百多呢,你妹子学费还用你准备?她肯定能考上公费。咱家现在饥荒都还清了,你爸一个月工资二百多,干啥不够?”   “妈,咱家现在是没饥荒了,可那不得开始攒点钱?”   给爹妈拿了一千,俩兄弟那边就不能这么给钱了,王秀琴去县里头给几个侄子侄女一人买了一套衣裳,也给苗玥买了一条红裙子。苗玥可是大闺女了,赵香云有时候想不到,她这个当嫂子的,又做主给苗玥买了两件胸罩。   姑侄女几个如今住在一个屋子里头,晚上苗玥忍不住把裙子拿出来,站在炕上试穿起来。   妙妙和丹丹并排坐着,看得小姑姑脸都红了!   “你俩瞅啥,转过去!”   小姑姑之前都是穿棉背心,第一次穿到这样的内衣,这可不能在被窝里换了。她自己背过身摸摸索索地按照嫂子教的扣上扣子,感觉胸前高得自己有点脸红,又赶紧套上那条红裙子。   说是红裙子,其实颜色更接近于橙红色,还有许多白色的小点点。裙子的腰部收得很紧,方形的衣领,袖子是短短的泡泡袖,用后世的眼光来看,算是很地道的法式风了。   不过现在还没有这个叫法,小姑姑穿上这件裙子羞涩地转过来的时候,丹丹和妙妙都大叫:“好看!太好看了!”   妙妙坐在炕上看着小姑姑穿着红裙子,她的腰肢纤细,胸口微微鼓起来像花苞一样。裙子下摆才刚刚到膝盖,像是花瓣一样散开。   她说不出话来,觉得脸颊都有点热,使劲儿地拍着巴掌。   小姑姑有点羞涩又有点犹豫:“是不是有点太紧身了?”   她不安地伸手拉着裙子,想给拉低点。   “老姑像仙女一样!”   妙妙眼睛闪亮亮地看着小姑姑穿着裙子,自打她从老刘家出来一直到现在,眼睛里头看到的都是穿着厚棉袄的女性长辈。家里头又没有电视,也没有现在还很流行的女明星挂历。   小姑姑的这条红裙子,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女孩子这么好看的!   “老姑,不紧!”丹丹又高兴又有点羡慕,两个小姑娘都忍不住偷瞧小姑姑隆起的胸部,“好看!老姑夏天的时候你考完试,穿这身去看电影呗!”   穿这样好看的衣裳,就得进城溜达!   小姑姑已经进了被窝,把那条红裙子脱下来啦。她看着丹丹和妙妙:“呀,原来还不是为了夸我,是惦记着叫我领你们看电影啊?”   她想了想自己存下来的压岁钱,还有哥哥嫂子偷偷塞给她的钱,在心里头算了算:“行,到时候领着你俩去看电影!妙妙也有裙子吧?一起穿裙子去,老姑还给买汽水喝。”   苗玥想着,她还有一只吴莉给她的口红呢!   她披了衣服下地,把那只鲜红的口红找出来,给丹丹嘴唇上抹了点,又给妙妙额头点了个小红点儿。   两个小姑娘拿着塑料镜子一起照,又高兴又不好意思地咯咯笑。   笑着笑着,就听见王秀琴在另一间屋子里头咳嗽啦!   小姑姑吐了吐舌头,拿水盆给两个侄女擦干净:“睡觉了!一会儿我二嫂过来了!”   她关了灯,把妙妙脱了衣服塞进被窝里头,习惯性地伸了一只手过去。   妙妙搂着小姑姑的胳膊,甜甜地睡着啦。梦里头她的个子长高了,也穿上了漂亮的红裙子。   第二天早上起来,小姑姑已经去上学了,丹丹也走了。只有妙妙晚上做了很多梦,第二天睡到了太阳晒屁股才起来。   王秀琴在外头听着声了,端着水进来:“妙妙喝水不?想尿吗?妈妈给你拿尿盆?”   自打跟丹丹姐和小姑姑一起住之后,妙妙开始长大啦!   “妈妈我不用尿盆,我自己穿衣服!”   她自己坐在炕上穿衣服,王秀琴坐在旁边看着,给她拽着秋裤裤腿,免得一穿棉裤就把秋裤给蹭到膝盖上头去了。   “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穿裙子呀?”   王秀琴算着日子,这已经四月底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妙妙穿着薄棉裤满院子跑,动不动就一脑袋都是汗。   “再过俩月就行了,”王秀琴昨儿可听着几个小姑娘的动静了,“你老姑的裙子好看不?”   “好看!老姑像仙女一样好看,”妙妙眼睛亮闪闪的,又赶紧找补,“妈妈也好看!妈妈也穿裙子!”   “这小嘴儿甜的哟……一个也不落下!”   妙妙穿完衣服啦,她从炕上蹦下来,一路小跑去上厕所。上完厕所回来,发现爸爸正领着人往家里头抬两个大箱子!   “爸爸,这个是什么呀?”   妙妙跟着前后左右绕,苗栋跟王秀军都小心翼翼地,又怕摔了箱子,又怕绊着这个宝贝疙瘩。   赵香云赶紧把妙妙拎走,这棉裤上有背带有肚兜的,最适合拎小孩儿了,一拽就走。   “大人搬东西的时候,离着远点儿,砸了你咋整呢?”   妙妙点点头,跟在奶奶后面老老实实地看着。   苗栋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把电视放在苗老师和赵香云的这个屋子里头。   这屋最大,能坐下的人也多,再说两个老人也该享享清福了。   这年头农村还没有闭路电视,都是自己弄几根铝条钉成个工字型,或者弄个锅。王秀军在厂子里头捡了点废料,自己给整了个锅,得意洋洋地吹:“姐夫,不是我跟你吹,就这个锅,少说能搜来五十个台!”   苗栋把电视包装拆了放在柜子上,出来一起装天线,这天线杆子越高,能收着的台就越多。老苗家这杆子可得有三米多高。   几个人花了半天,才把这杆子树在房子旁边,老三身手最好,都不用搬梯子,在旁边的酱缸上蹬了两下,直接就窜上房顶了。   在木制的窗棂上钻了小窟窿,把线穿进去连在电视上,就可以看电视啦!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上班的上学的都回来了,大家都挤在屋里头,等着看电视。   “这啥牌的啊老二,咋这么大?多钱啊?”   “日立的!日本牌子,都说这个质量最好。”   九三年这时候,中日关系还是蜜月期,小孩子们打的疫苗都是日本援助的,漫画书的版权也免费开放,这会儿书店里头的漫画书可都是正版的。   这样一台21寸的大彩电,要足足三千块钱。   苗老师去开彩电,伸手想按、又缩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这才把那个按钮按下去。   电视亮了。   王秀琴娘家有彩电,王秀军上去给调台。还别说,他自个儿在车间做的这天线还挺好使,搜出来六十多个电视台。   家里头小孩子多,大人总不好意思跟小孩儿抢电视看,调到电视在播动画片,一群大人陪着家里头的几个孩子看《黑猫警长》。   妙妙被动画片迷住了!   一集演完,电视开始播天气预报,丹丹在同学家看过动画片,她给妹妹解释:“一天就一集,剩下的得明天看了。”   奶奶怕几个孩子看多了眼睛不好,贴墙放了一溜椅子,谁也不许离电视太近。苗老大搬着板凳往前坐,叫她拍了一巴掌。   “挺大个人了,给孩子做点儿样!”   不光是距离不能太近,每天也不能看太久时间。中午给妙妙看一期《小神龙俱乐部》,晚上小孩子们一起看《大风车》。   《天气预报》和《新闻联播》之后,全家一起看已经播过了几遍的《新白娘子传奇》。   家里头所有小姑娘的偶像都变成了赵雅芝,丹丹用白布条绑着筷子插在头上,还被奶奶骂了:“这玩意能随便插吗?不许整!”   小伙伴们一起玩游戏,大家抢着扮白娘子,妙妙性格憨厚些,总是演小青。丹丹姐气不过,把妹妹抱回来,给她拿床单披上演白娘子。   时间悄悄地就进入五月啦,周琦希望杯一试二试全满分,丹丹和小姑姑开始每天埋头苦学,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   四月末苞米就种下去了,这会儿正是关键时刻,老二老三两口子都天天跟着下地,孩子就在家跟着奶奶。   尤其老二两口子,忙得不行。因为之前地基招人惦记,苗栋找人定做了铁门不说,又跟着老三一起给家里的墙头上抹了水泥,插了玻璃碴子。忙完这些又天天往镇上跑,还惦记着弄条好狗回来看家。   王秀琴也忙活得不行,得看着家里,还得一个礼拜两次地送苗星驰练琴,人都苗条了不少。   妙妙每天跟着奶奶在家,她发现,这几天家里头的老母鸡突然就开始偷懒啦!   看着妙妙要过去把老母鸡抱起来,赵香云赶紧过去拉着:“老母鸡抱窝呢!”   “奶奶,什么叫抱窝啊?”   “抱窝就是孵小鸡,过两天小鸡崽儿就出来了!”   大公鸡狗子可是榆树沟村公认的鸡王,老苗家的这鸡崽子还没孵出来呢,就叫人惦记上了,而且价格还不低。   今年天气有点反常,都五一了,天还冷得不行,下了好几场雨。下雨对庄稼是好事儿,但是对小鸡崽可就不太友好啦。   奶奶拿了筐把刚出生的小鸡崽都放在筐子里,把筐子放在炕头上,上面还盖了枕巾。妙妙爬上炕偷摸掀开一点枕巾,看着里头的小鸡崽。   刚孵出来的小鸡崽可一点儿也不好看,毛湿漉漉的都贴在身上,丹丹姐教妙妙:“这叫落汤鸡!”   妙妙咯咯地笑,她记住这个词啦!   不过,小鸡崽长得快,奶奶拿自家的小米喂着,过几天这些小落汤鸡就一个个变成毛茸茸啦!   “这茬鸡崽子出息,一个都没死。”   赵香云数了数,一共有四十多个鸡崽子,自家留几个小母鸡,剩下的都卖了。她把小鸡一个一个抓过来看屁股,挑了几个格外精神的小毛团留下。   这些小毛团小时候可爱,等长到半大鸡的时候,可就开始丑了。不过,妙妙的目光这时候也从丑丑的半大鸡身上转移了。   可以穿裙子啦!   除了丹丹姐姐给的裙子之外,王秀琴还给妙妙买了几条小裙子,还有漂亮的新头花。还有粉红色的新水壶呢。   “妙妙,跟爸爸上镇上溜达溜达去?”   这会儿地里头活不太多了,苗栋和王秀琴也能抽出空来,俩人早就商量好了,当初那人参的钱,除了买电视之外,剩下的就去镇上买个门市房!   一开始,两口子是想看看能不能给闺女买个房子的。不过,这年头,买房子可不容易。   不管是镇上还是县里头,绝大部分房子都是公家分的。连租房子的都少,大部分人流行的其实是换房子。商品房这会儿且还没什么人盖呢,后世鼎鼎大名的温州炒房团,也是到九五年才开始大肆买房。   苗栋两口子琢磨着,横竖也想开个早餐摊,先到镇上买个门市房。一开始做早餐摊,等到本钱积差不多了,就可以去广州上些衣服回来卖,什么都不耽误。   而且,都说钱会越来越毛,现在又没地方买地去,楼房也买不到,买个门市房总不会亏了吧?将来给闺女吃房租,不也算是一份贼硬贼硬的嫁妆了么?   就这么着,苗栋看了十几天了,可也没看上太像样了。今天琢磨着反正在镇上转悠也是转悠,不如领着闺女儿子出去溜达溜达?   一家人索性当春游了,水壶里头灌上水,闺女儿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驰驰先前还不大愿意,他想在家里头练琴,王秀琴生拉硬拽给拽出来了。   哪能天天那么使劲儿练呢,连楚老师都开始劝这孩子劳逸结合了!   一家子抱着溜达的心态出来了,这年头买卖房子的既然少,就没什么房屋中介之类的。最近大明镇又在争创什么卫生文明镇,街上连个小广告都看不着,那是真的只能硬碰运气了。   好在,有妙妙在,这运气总是不缺的!   一家子在镇上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溜达了一圈,这里头其实是最符合苗栋心里头预期的,做早点铺也行,卖衣服也行。旁边就是镇政府,也不担心这门市房将来给闺女的时候贬值。   不过,这地方可轻易都没人卖。   妙妙走得有点累啦,她拽着妈妈的手:“妈妈,我想坐一会儿。”   大街上可没有地方坐,一家人自己带了水,在道边买了小笼包子,拐到一边的小区里头找个地方坐下。   这会儿的小笼包子用料实在,妙妙吃了三个就饱了,张着嘴要喝水。   “先擦擦小嘴儿,这油渍麻花的。”   王秀琴掏出来手帕给她擦嘴,认认真真擦干净了,才把水壶递给妙妙喝。   她才直起身子,就听见有人惊喜地喊她名字:“秀琴?哎哟,咋这些年都没个信儿呢?”   王秀琴抬头看了一眼,这不是她高中时候的同桌么?俩人当初很要好,后来她上了技校,同桌考了大学。她读技校的时候俩人还写信,后来她结婚怀孕儿子得病,就没什么联系了。   “我可想你好久了!还去你家看过呢,结果你家搬家了,问邻居也都不知道在哪。”   王秀琴当初的同桌叫陈宝若,听着名字就知道,家里头是有文化的。她惊喜地站起来,伸手想抱抱昔日的同学,又停顿了一下。   “这是我丈夫,苗栋,”王秀琴给陈宝若介绍,“这个是我儿子苗星驰,这个是我闺女苗妙。”   陈宝若也领着自己的女儿,脸上的笑容丝毫没变过,蹲下来教女儿:“宝宝,叫哥哥!”   “我们家闺女六周岁多点,马上就七周岁了,今年就上小学。”   大人们热络,两边的小孩子倒是都有点怕生,陈宝若家就在这小区里头,邀请这一家子去做客。   孩子在前面走,苗栋在后面跟着,陈宝若和王秀琴并排走。陈宝若还有点激动,王秀琴倒有点怯场似的。   “琴琴,查尔斯王子跟戴安娜分居了!”   当年两个人也曾经趴在同一张床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报纸上戴安娜大婚的报道,看见两人分居的新闻,陈宝若憋了这么久,可一直没找到人说。   “分居了?”王秀琴吃惊,她可好久没看报纸了,随即又有点赧然,“我很久都没看过新闻了……”   一家子到了陈宝若的家里,她叫女儿来当小主人,招待小哥哥小姐姐吃饼干喝汽水,苗栋在那看着孩子,陈宝若拉了好久不见的小姐妹一起看剪报本。   王秀琴一下子又被拉回到了少女时代,这几乎是她自打结婚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两个人叽叽喳喳地看了好久的八卦,吐槽了一番卡米拉,这才回到客厅。   妙妙感觉妈妈也年轻了不少似的!   “不好意思,姐夫,刚刚我太激动了!叫你在客厅里头带孩子……”   苗栋笑了笑,看着王秀琴高兴,他也高兴不少:“没事儿!有空领着孩子到咱家来玩儿来,过段时间我家可能也在附近买个门市房,到时候走动就近了!”   妻子的这个同学看起来家庭条件很优秀,可是一点也没对他们这一家子农民有一点点不礼貌。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还像是小姑娘一样手拉着手进屋看剪报本,这样的友情可不得维持住么?   “买门市?”陈宝若惊讶了一下,“哎哟,再没有这么巧的了!我大姑子就有个门市要脱手,领你们去看看?” 第48章   王秀琴还记得, 陈宝若读书的时候性格就爽利,两人也是因为性格相似这才要好。   多年不见, 闺蜜还是这么爽利。   陈宝若先是说了门市的位置,正是苗栋一家之前看的那条街上的一间:“地方不小,有十五平, 不过装修简单,玻璃柜台都是租户的,到期人家就搬走。到时候你们手里就能拿着一间门市,地是马赛克瓷砖的,墙是大白。”   “我给你俩交个实话,这门市之前有人问起来, 都是少一万五不卖的。我跟我这大姑姐交情就一般,现在门市也紧缺, 只能给居中说合说合。”   这时候房子不贵,但是门市可贵。一间七十平的楼房, 这时候最多也就卖个一万块。可这一间十五平的门市,就要一万五。   夫妻俩也瞧了一阵子了,多少有点心理预期。   陈宝若会说话,她怕这夫妻俩钱差上那么一点。门市房可不是天天有的,想买上那么一间合意的,正经不好碰呢。   “我姐夫钱带没带够?要是一时不凑手, 我给你垫点都行。”   陈宝若可不是个傻白甜,别看她对今天才重新见面的王秀琴这么大方,平时单位几年的同事找她借钱她都不借的!   但是少女时代的感情, 两个人从初中就开始住同一间宿舍,一直住到高中,可以轻易秒杀任何成年人从假惺惺开始的感情。   “够!不用!”王秀琴心里头感激,也知道陈宝若是怕俩人钱不凑手,“就是总得考虑考虑……”   “没事儿!咱先过去瞅瞅,又不是看了就一定得买,是不是?”   这门市现在还有租户,是做烟酒生意的,月底就要搬走了。生意还行,不过陈宝若偷偷跟俩人说,这人被抓着好几次卖假烟假酒了,可千万不能买。   苗栋有点犹豫,他现在手里头的钱,加起来真就剩下一千五百块。   他跟王秀琴商量:“这门市看着啥都挺好,但要是真的买了,那咱家妙妙这人参跟太岁可就都进去了。”   王秀琴不懂这个,不过她觉着没什么:“反正不是说要给闺女买个门脸?咱俩卖早点也能用,你怕啥的?”   陈宝若这时候不影响两口子做决定,听苗栋还问了一句他们家小闺女,觉得这一家人还挺有意思的。她还记得当初和琴琴一起发誓,一辈子都不要变成只会打麻将的长舌妇,至少这个姐夫没挑错。   苗栋蹲下身问妙妙:“爸爸妈妈准备买这个门市做生意,以后就过到你名下,你看看,这个房子好不好?”   这句话对现在的妙妙来说,还是有点太过于艰深了。不过,她听懂爸爸最后一句说的是问她好不好!   妙妙认真地看了一会儿门市,什么也没看出来,只看出来花花绿绿的香烟和白酒包装好看得很。她认真点了点头。   “行!”   苗栋站起身来,跟陈宝若商量:“老妹儿,我俩都挺相中这房子的,你看看……”   “成,我去借个电话,这就给我大姑姐打电话。她那班可闲,一会儿就能过来。”   陈宝若的大姑姐是个烫着小卷卷满头摩斯的中年妇女,穿着高跟皮靴,叼着过滤嘴香烟。   她笑起来紧着嗓子:“哎哟,既然是小若介绍的,那就便宜点!咱也凑个吉利数,一万四千八百八十八!怎么样?”   既然叫陈宝若介绍了,这房子又是难得的,夫妻俩就不能再给闺蜜抹面子。两边商量好,说好明天一早带着户口本身份证房产证,直接去房产局过户带交钱。   拿了陈宝若的电话号码,又把榆树沟的家庭住址也给了她,王秀琴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还在路上的时候,苗栋突然发现,闺女脑袋上咋多了这些卡子呢?上面带着闪闪的水晶,看起来应该还挺贵的。   “妹妹给我别的。”   陈宝若家的闺女叫周一然,两边序了年龄,两个小姑娘差了半年,妙妙是二月十二的生日,周一然是九月三号的生日。不过,周一然看起来文静得很,倒像是个小姐姐。   苗栋看着小姑娘拿小茶盘给闺女儿子分饼干的时候,就觉得小姑娘稳重。没想到这个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给妙妙别了好几个卡子。   “妹妹说,这几个卡子都是一对的,她和我一人一个,”妙妙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还不是用钱来衡量物品的年龄呢,“我跟妹妹说了,下次再去我也给她带鸡毛!”   妙妙不舍得拔大公鸡的毛,不过有时候狗子和别的鸡打架,会有漂亮的尾羽掉落,妙妙每次都很珍惜地攒起来,已经攒了三根啦!   她高兴地说:“妹妹也一定会喜欢狗子的毛的!”   王秀琴哑然失笑。   或许小姑娘之间的友谊就是宝贵在这里吧?宝贵在她们会觉得鸡毛和漂亮的水晶发卡是相同价值的东西。   “好,有空妈妈还领你去。”   自己的女儿能和闺蜜的女儿玩得开心,这可不是最高兴的事情?   很快,苗栋就把门市买下来了,那家卖烟酒的搬走的时候,他过去收拾,还意外得了个巧宗。   “嘿,秀琴,我先头琢磨着,咱们光早上卖早餐有点浪费,可是中午晚上又忙不过来,”苗栋满面春风地从镇上回来,“正好有个卖盒饭的过来打听咱这门市是自己用还是租出去,中午下午租给他,咱们早上去卖馅饼糖三角,给他一个月少算一百五租金,这不是正好吗?”   王秀琴也高兴起来了,俩人算着,这样要不了多久,可就能把上广州上货的钱给赚回来了!   两边都筹备好,苗栋两口子开始每天早起了。   糖三角和馒头都是在家里柴火灶蒸好,用筐子外头裹上棉被带过去。馅饼是在家和馅儿,到地方再烙。   赵香云也跟着忙活,老太太手艺好,做馒头不用酵母,用的是自家留的面肥。   用面肥发面那可不容易发好,不过发好了的面也比用酵母发的香很多,老人说都说这样的馒头才有麦子香味,越嚼越甜、越嚼越香。   “咱这大馒头卖四毛钱一个,那可一点儿都不贵!”   “那可不!”   糖三角就是红糖馅儿的馒头,不过捏成三角形,肥嘟嘟胖乎乎的。第一天卖不知道比例,两样各弄了一筐。   赵香云也有点起劲儿:“就是现在不如以前有劲儿了,不然我做那大戗面馒头才香呢!”   卖早餐赚钱,但是说起来,那可真是辛苦。幸好现在是夏天了,要是冬天那会儿,这天还没亮呢。   妙妙迷迷糊糊爬起来嘘嘘,丹丹姐感冒了,苗老大给买了山楂罐头吃,妙妙跟着喝了好几口罐头汤。王秀琴怕她齁着,给多喝了几口水,四点钟就把妙妙憋起来了。   妙妙先去看了看丹丹姐,拿小手像模像样地去她额头上摸了摸,又摸了摸自己,自言自语:“没发烧!”   一系列程序走完,她这才下地穿鞋去须须。在尿盆嘘嘘完,妙妙突然发现厨房灯火通明的,还有股香香的味道。   妙妙悄悄地打开门,伸头出去看,顿时眼睛瞪得圆圆的!   爸爸妈妈奶奶偷摸吃什么好吃的呢?   儿子媳妇都在,肯定不能让赵香云做太多活计。赵香云这会儿正在板凳上坐着呢,一眼就看见小妙妙出来了。   “哎哟,妙妙咋起来了?吵醒你了?”   妙妙摇摇头,她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呢,只是从门缝看见了一点点光,又闻见了馒头香味,这才发现了大人们的秘密。   “今天这么早吃饭啊?”她还有点迷迷瞪瞪的,站在厨房看着,“叫不叫丹丹姐和小姑姑起来吃饭?”   “傻宝,这才四点钟,吃啥饭?你爸你妈这是要去卖馒头馅饼去了,”老太太看妙妙一直往大锅里头看,给她捏了个糖三角出来,“咬一口不?”   这个时候起来,肚子可正是咕咕叫的时候呢!   糖三角外头松软得很,散发着麦子的香味,咬一口,里头的红糖汁就流出来了。赵香云怕烫着妙妙,拿了个晾了一会儿的给她吃,红糖正是很热却不会烫嘴的时候,好吃极了!   “哟,小点口!”   妙妙第一口尝着好吃了,第二口咬得更大了,她含糊不清地说道:“是奶奶的味儿!”   王秀琴教她说话:“应该说,是奶奶做的味儿!”   妙妙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是奶奶做的味儿!”   她认识这个味道,奶奶做的馒头最好吃啦。   几大锅馒头糖三角都蒸好了,家里头的柴火灶用的是直径一米的大锅,一锅馒头能装两筐。把馒头糖三角都装上车,又把几种馅儿装好在盆里遮上,夫妻俩骑着车去店里啦!   奶奶抱着妙妙在门口送他们,妙妙问奶奶:“奶奶,爸爸妈妈要卖的就是我吃的那个三角吗?”   “对,好不好吃?”   “好吃!我奶奶做的!”妙妙使劲儿点头,“肯定大家都来买!都喜欢吃!”   赵香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天空才是鱼肚白,太阳还没出来,外头还有点冷飕飕的。赵香云抓紧抱着孙女回屋睡觉,苗栋却蹬车蹬得浑身冒汗。   榆树沟虽然在山沟沟里头,可是村门口不远处有条国道,到镇上也不算太远。大早上的道上没人,可以敞开了骑,约莫有半个钟头多一点,就到了铺子。   苗栋本来做好了刚开始生意冷淡的准备,不过,这才刚刚拉开卷帘门,把小黑板拿出去支上,就立刻有人上门了。   “馒头多钱?”   “四毛一个,一块钱仨,还有糖三角,你要是能等上个三五分钟,咱这馅饼马上就烙好!”   看着来人像是有些意动,苗栋又介绍起几种馅儿来:“有疙瘩白香菇的,好吃!素馅还甜生生的!还有白菜猪肉,自个儿家的大白菜,还有韭菜盒子,都好吃,吃哪样?”   “一样给我来两张!都是现烙的?”   苗栋介绍完馅饼儿,又回头介绍馒头:“对,你要是等不及买馒头也行,咱家这馒头可不是酵母的,那都是自个儿留的面肥,越嚼越香!”   “给我来一个糖三角俩馒头,能一起算一块钱的不?”   “好嘞!”   这人还没犹豫好要买啥,下一个顾客就上来了!苗栋一抬头,后头还上人呢!   他听着顾客唠唠叨叨地说着:“你这店子开的时候正好啊,咱这大明镇的煤气管道坏了,大伙儿都出来买饭吃好几天了!那边那两家的油条我都吃腻了。”   王秀琴在里头手法娴熟地烙馅饼,她这烙馅饼的手法也是跟老太太学的,面要软得能滴下来,拿手这么一舀一翻,用面裹住馅儿直接就下锅里头。捞出来的馅饼皮薄馅大还酥脆!   “这馅饼不错!大姐这手艺可以啊!”   “给我来俩疙瘩白香菇的!”   “我要仨韭菜盒子!”   苗栋没想到,自己跟媳妇开早餐店还赶上这么个机会。吆喝得越发响亮,势必要把今天这一波顾客都给留成老主道才行。   开门红! 第49章   在开这早餐铺子之前, 苗栋设想过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连突然停电这样的情况都做好了准备。   但是他唯独没想到的是, 这小小的早餐铺开业的第一天,遇见的最大问题竟然是东西不够卖。   现烙的馅饼不多时就卖差不多了,韭菜盒子最受欢迎, 其次是疙瘩白馅,白菜肉的也一点儿没剩下。   还有馒头和糖三角,不到六点半就卖完了!按理来说,早餐铺一般到八点钟都还能有生意呢,这不是白闲了一个多小时?   “老板啊,你家这有生意不做啊?咋就整这点啊?”   最后一名顾客就买着一个糖三角, 别说馅饼了,连馒头都没赶上。   他有点不爽地咬了一口糖三角, 不爽的心情更严重了——不是因为这糖三角不好吃,而是因为太好吃了。他一个一米八的大汉, 就吃这么一个糖三角,咋能吃得饱呢?   “这不没琢磨能卖这么快吗?”   两口子都有点高兴,王秀琴也说:“对不住您了,咱家第一次做买卖,明儿多整点!到时候您再来捧场,咱家这自己和面做的大馒头, 不放酵母的!”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王秀琴又拎上自己特意留的六个馅饼和两个糖三角,往陈宝若家里头去, 给她送上几个。   陈宝若一定要给钱,王秀琴佯装生气:“给啥钱!瞧不起我咋的,请你吃两个馅饼还给钱?”   她生完气,想起来闺女头上那几个发卡,试探着问:“那啥,之前我闺女脑袋上别了好多卡子……”   周一然已经挤过来了,她闻着早餐的香味,可是满心记挂的都是小朋友。   “阿姨,给妙妙喝这个奶!”   她拿了一盒现在还很少见的纸盒牛奶挤过来:“妙妙哪天还能来找我玩呀?她在哪个幼儿园呀?”   “她没上幼儿园,”王秀琴收下牛奶,“等你们上小学就能见着了!”   镇中心校虽然条件较差,高年级学生还要在平房里头上课,但是教学质量可是全镇最好的,要不然也不能叫镇中心校。校舍问题是遗留问题,听说新校长卯着力气想要翻新校舍呢。   前几天聊天的时候王秀琴提过一嘴,知道周一然也是要上镇中心校的。   陈宝若在一边嗔怪:“叫姐姐,妙妙比你大半年呢。”   周一然噘嘴,她想当姐姐!   王秀琴跟这母女俩说了几句,又跟陈宝若的老公打了招呼,这才回到早餐店。夫妻俩把店里头收拾了一下,等卖盒饭的过来,骑车回了榆树沟。   “累不累?”   回去的路上,苗栋蹬车的速度可就慢下来了。王秀琴关心地问他:“我替你骑一会儿吧。”   “不用!咋的,觉着你男人晚上力气使小了?”   这会儿新房盖完,妙妙去住了西屋,驰驰也有了单独的房间,夫妻俩自己在一个屋,可就不用顾忌孩子了。   “大白天的!”王秀琴脸有点红,赶紧把话题岔过去,“今天这老些都卖出去,运气可忒好了。明天要不要多弄点儿?”   “肯定得多弄,”苗栋在那跟媳妇一起算了账回来的,“今天这钱可没少挣!”   王秀琴也开心,她怀里头抱着装钱的袋子,里头鼓鼓囊囊的零钱加起来可有二百来块。就算是连柴火这些本钱都刨出去,今天一早上也能挣了四五十了。   明天还得多卖些呢,这一个月下来……   她坐在车上,感觉这包包里头滚烫滚烫地,连说话声都小了些:“这一个月下来,能挣一千多块钱?”   这可是一千多块钱啊!苗老师一个月才二百八!   “咱这不是没算门市钱?要是算了门市,一个月光租金得五六百,而且也不能天天生意都这么好,”苗栋的激动劲儿已经过去了,这会儿比王秀琴冷静许多,“这几天是正好赶上煤气整修,我估计等这段时间过去,平常卖的量应该比今天稍微多一点。”   “那也行!用不了一年,咱就能攒出去广州上货的本钱了!”   俩人回到家的时候才八点多,虽然三点就起来忙活,但第一天赚钱的兴奋可是最好的提神剂。   妙妙在门口等着呢!   苗星驰的小提琴已经拉得很棒了,悠扬的琴声大半个榆树沟都能听着,妙妙蹲在老苗家大门口,搂着大公鸡狗子,小脑袋一晃一晃地。   “爸爸妈妈回来啦!”   苗栋把倒骑驴在家门口挺好,下去一把把这小东西拎起来,让妙妙坐在自己肩膀上。   “这孩子,我说你俩早上吃了、搁那边也肯定能吃一口,”赵香云指着桌上被大碗扣上、还盖了棉袄的饭菜,“那不,给你俩一人留了俩糖三角,还把自个儿棉袄盖上了。”   “哟!我闺女这么贴心?”   今儿生意太好,苗栋还真没顾上吃东西,只中间叫王秀琴垫补了两口。俩人坐下来,把妙妙的棉袄拿下来,又掀起来大碗,里头的糖三角还热乎着呢。   妙妙站在桌子旁边看着,只把下巴垫在桌子上,王秀琴赶紧把周一然的牛奶拿出来给她看:“妹妹给你拿了牛奶,妈给你热乎热乎再喝。”   拿热水烫了烫,王秀琴把牛奶盒子剪开倒到杯子里,妙妙又给哥哥也倒了一半。她把两个玻璃杯放在一起比量了半天,确定两杯一样多,这才小鹿一样往后院跑过去了。   赵香云过来问了问夫妻俩,听着今天挣的钱,吃了一惊。   “怪不得那徐老蔫天天出摊,就卖卖早餐这么挣钱?”老太太心眼活络了,“再整整午饭啥的呢?”   苗栋考虑过,现在这个模式是性价比最高的:“还是早上卖点包子馒头馅饼划算,就这几样备料也好备,成本也不高。我看他们弄的盒饭了,天天都得换菜式。”   他顺带拍了老太太一记马屁:“咱家这大馒头,今儿可好些人说了,好吃,比那酵母发酵的香多了!”   托了这煤气故障的机遇,老苗家早点铺跳过了刚开张时候的积累期,直接生意就上正轨了。   这家铺子东西不多,却样样实在。夫妻俩看着都是干净人,馅饼现烙现卖,馒头糖三角之外又添了花卷,慢慢地就卖出了口碑。   夫妻俩早上早起,卖完回去睡个回笼觉,下午再帮着家里头干干农活。再加上领闺女玩,领着儿子去学琴,一天天的甭提多充实了。   手里攒了点儿钱,苗栋去买了点好酒好烟,又买了条羊绒披肩。这天从早点铺回来,他拦着王秀琴:“咱今儿不下地了,反正没啥活,给闺女儿子收拾收拾,出门!”   王秀琴有点奇怪:“干啥去啊?”   苗栋把之前买的东西拿出来:“跟你回娘家。”   他回来之后这事那事的,身子刚好家里头就盖房子,又卖人参又开早点铺子的。去了老丈人家两次,都是只随便拿了点地瓜鸡蛋这些,也没顾上好好给王秀琴长长脸。   一家子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去了,到了门口,老丈人出来迎接,一看这剑南春跟硬中华,乐了。   他在工厂做了一辈子,嗓门早就练出来了,不然机器轰隆声里头哪叫得到人?   “哎哟,我说姑爷子啊,你这不是浪费吗?这上门就上门,买这老些东西干啥啊?”   平常左邻右里说王秀琴嫁得不好,老头子可记恨很久了,这逮着个机会,不得显摆显摆?   “这啥酒啊?叫我瞅瞅,哎哟!剑南春!还有中华?这围巾啥料的啊?”   瞧着老丈人这一番唱念做打,苗栋也跟着配合。   “对!剑南春!”   “哎哟,羊绒的!恒源祥的!”   这俩人在门口浮夸表演了两分钟,孩子姥姥不乐意了,出来怼了老头子两下:“干啥?没完没了的呢,一会儿把驰驰妙妙冻着了!”   今天两个舅舅都在,王秀琴给妙妙介绍:“这个是大舅,这个是大舅妈,来叫人。”   妙妙和驰驰都叫人了,大舅叫王秀功,戴个眼镜有点书生气,在厂子里头做技术员。舅妈许文玲是个裁缝,微微有点胖,说起话来很是温柔。俩人结婚三年多了,还没孩子。   妙妙被大舅妈搂着稀罕了一会儿,扭头问姥姥:“姥姥,为什么只有老舅,没有老舅妈呀?   今天趁着姐姐一家子来了,王秀军本来琢磨着自己能松快点。他爹妈稀罕俩外孙,可不就没空磨叨他了?   可没曾想,叫小外甥女给叫出来了!   “哎哟,我的小妙妙哟,”王秀军一把给她拎起来,轻轻往天上抛起来一点,然后再接住,“你干啥?老舅没少给你糖吃啊?   妙妙忽悠一下就上天了,吓得她慌忙薅住老舅头发——老舅有点自然卷,头发留得挺长的,一薅一把。   又被老舅接住,她这才笑出来:“有了老舅妈,我就能吃两份糖了!”   这小机灵鬼儿!   大舅妈也稀罕妙妙,一直依依不舍地搂着她,吃饭的时候还给她和驰驰挑鱼刺。   临走时候,她拉着王秀琴的手跟她打听:“大姐,听说你们那边有个馒头庙,灵不灵?有没有观音?”   王秀琴知道,这个弟妹八成是想去求子女的,不过馒头庙供的是弥勒佛,求个姻缘或许还能扯上一点,求子女那就有点太远了。   她跟许文玲说了,看她脸上有点愁:“别愁,慢慢来,这事儿可急不来的。你别紧张,之前大夫不说了吗?你俩身体都没问题,放松下来,该有的时候就有了!”   许文玲脸上发愁:“哪能不紧张呢,你瞅瞅,小军也不结婚,爸妈面上不说,哪回都抱着驰驰妙妙不撒手……”   “别寻思那老些!”王秀琴给她顺了顺头发,“回头有空了,上俺家玩去。”   临走,苗栋又强行给老丈人塞了五百块钱,一家子怕老丈人再追上来塞回去,一路跑下楼回家了。   去姥姥家只是个插曲,第二天一早开始,苗栋王秀琴两口子又开始了三点钟起床卖早餐的日子。老苗家的馒头馅饼越发有名,村里头好几家上门找赵香云老太太请教。   “老嫂子,听说你那馒头整贼香!俺家老头子老嫌弃我做那馒头不够发,你教教我呗?”   赵香云面上笑着,心里头琢磨:你当我傻呐?   她随便说了点大家都知道的方法,任凭几个老太太从天亮坐到天黑也绝不松口。   苗栋跟王秀琴每个月给她塞一百块,老太太自己美滋滋地全攒起来,觉着这生活可越发有滋味了。   王秀琴也算着钱呢,等她觉得去广州上货的钱攒了有一半的时候,一晃已经是八月末了。   八月初的时候,妙妙和驰驰都报过名,九月一号这天,就该正式上学了!   妙妙背着早就准备好了的小书包,有点紧张地牵着哥哥的手,跟着爷爷往镇中心校走。   她要上学了! 第50章   妙妙的小书包沉甸甸的。   三天前返校的时候, 老师就已经把书都发下来了,还把课程表发给了小朋友们。今天苗栋夫妻俩还想送俩孩子上学, 叫苗老师拦住了。   “不用,咱家四个孩子上学,你俩再送那赶上小部队了, 我送去就行了。放学我再给领回来。”   苗老师一路领着几个高高矮矮的小孩子往镇中心校走,一会儿走在前头领路,一会儿走在后面保驾护航。像是尽职尽责的老牧羊犬。   偶尔路上跑过去几个迷路的小羊羔,老牧羊犬还要管一管。   “红领巾咋没带呢?赶紧回去带!”   “书包拉链开了!”   “鞋带……鞋带系上!一会儿别拌摔了!”   苗老师看着几个没戴红领巾的小学生又匆匆跑回家,忍不住跟周琦念叨:“咱学校门口那小卖店,我看呐, 全靠卖红领巾挣钱!”   周琦微笑。   值周生和值周老师天天在门口检查谁没带红领巾,好多小学生到校门口发现没带, 哭唧唧地求妈妈再给买一条新的。   苗老师又看苗星俊脖子上的红领巾,这小子天天懒得系, 弄个活扣直接套脖子上:“你瞅瞅你那红领巾,整得跟粑粑戒子似的,好好捋一捋!”   苗星俊有点不好意思,今天可是当着妹妹和哥哥呢!他赶紧把红领巾拿下来重新叠了一下,稍稍比刚刚好了一点,也强得有限。   妙妙羡慕地看着苗星俊脖子上的红领巾, 小声问他:“哥哥,我什么时候能有红领巾戴呀?”   苗星俊算是老苗家最调皮捣蛋的孩子了,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最后一批入队, 敷衍地回答了一句:“到时候就有了。”   苗老师撇撇嘴,没揭穿他。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呀,哥哥你是什么时候戴的红领巾呀?”   妙妙正是好奇又话多的时候,哪有这么轻松就放过他,周琦看苗星俊要尴尬成一只西红柿了,在一边开口:“明年你就有了。儿童节。”   他顺手把自己平整的红领巾解下来递过去,给妙妙戴在脖子上,纤长的手指很快地打了个漂亮的结。   妙妙满足了,她小手摸着红领巾:“周琦哥哥,一会儿我就还给你。”   看着周琦跟妙妙亲近,苗老师还挺乐见其成的。这孩子的亲妈今年找过来,说把周琦托付给老苗家,还拿了生活费。接下来至少四年,周琦都会一直在老苗家住了。   他对周琦说:“你也别怨你妈,她也算是为你着想了。”   周琦低下头“嗯”了一声。   那个“妈妈”是他雇来专门跟苗家说话的,生活费也是他倒卖邮票自己赚的,他那个只会打他的亲爹进了传销窝子,短时间没空管他了。   至少接下来四年,他有一段安静成长的时光。   他跟在妙妙身后,看小姑娘一刻不停地摆弄着红领巾,看她书包侧面口袋里头塞的小水壶一晃一晃的,心里头少有地平静下来。   到了校门口,苗老师赶紧提醒妙妙把红领巾还给周琦:“你俩自己走吧,苗星俊不许乱跑!我去送妙妙和驰驰到班级。”   为了孙子入学,苗老师厚着脸皮找了校长,校长也亲自看过了驰驰。这会儿还没有特殊教育学校,驰驰现在能够正常交流,只是说话语调奇怪一些,有些事情理解得慢一点。   他点头收下了苗星驰,让两个孩子在同一个班级,班主任是新分来的大学生,不像是另外两个老资格教师那么严厉,也方便照顾着些。   陈宝若也找了人,特地把周一然跟妙妙分到了一起,都是一年三班。   一年三班的班主任姓夏,叫夏格玲,是个新老师。名字说快一点就容易被听成“下课铃”,返校当天家长就全体爆笑,咋还有个老师叫下课铃?   班级还没排座位,苗老师拉着妙妙和驰驰先随便坐,周一然也跟过来坐在了一起,两个小姑娘手拉手。   他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几个孩子:“上课要是想上厕所就举手跟老师说,千万别不敢说,你们班夏老师是个新老师,可温柔了,不要怕啊。”   苗老师也是带过很多届小学生的人,农村孩子没上过幼儿园直接上小学的很多,很多孩子怕老师怕得厉害,下课又贪玩,上课尿裤子了也不敢说。   “爷爷我知道了,我什么都跟老师说!”   妙妙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尤其是周一然在旁边呢,这个妹妹比她还小,连鸡都没见过!   苗老师怕一会儿碰着夏老师尴尬,好像他特地找过来叫老师照顾家里孩子似的,他又给几个孩子检查了一遍,就赶紧从后门走了。   爷爷一走,刚刚还小老虎似的妙妙有点忐忑了。   她的小手出了好多汗,周一然感觉到了,从口袋里头掏出小手帕给她:“给你擦擦,我妈给你也准备了一条!”   小手帕香香的,周一然的是蝴蝶图案,妙妙的是一只小猫。陈阿姨总爱说妙妙的名字像是一只小猫,她去找周一然玩的时候,给她吃水果的小碟子也是带小猫的。   两个小朋友又忐忑又勇敢地坐着等老师来,驰驰在一边倒是淡定自若,手指轻轻敲着节拍。   苗星俊从后门伸头进来啦!丹丹上了初中,不能过来看妹妹,特地嘱咐弟弟,一天至少要去看三次。   这会儿的小孩子们可怕高年级的学生了,丹丹觉得,让弟弟多去几次,肯定没人敢欺负人。   苗星俊接受了这个姐姐给的伟大任务,一大早就偷偷跑过来看。他在教室里头瞅了一圈,很快发现了一个因为迟到没被苗老师发现的目标。   ——苗小艺也在这个班级。   苗星俊对苗小艺没什么印象,他主要印象来自于张淑珍那天来家里想偷东西,还若无其事地就跑了。在小孩子心里头,这样厚脸皮的大人总是值得在童年回忆里占据一个位置的。   星俊看了一圈,感觉小学一年级的小学生幼稚得可怜,不管谁想欺负妙妙和驰驰,他两下就能把这些人都打翻在地!   他站直身,咳嗽了两声,瓮声瓮气地跟妙妙和驰驰说:“你们俩好好上课!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   “这位同学,你是一年三班的吗?”   他这话才说完,夏格玲就从前面走进了教室,正好听见这句。   苗星俊不怕一年级的小学生,但是见了一年级的班主任还是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嗖地一下就没影了。   班主任来了!   小朋友们都紧张起来了,第一次当班主任的下课铃老师更紧张,她花了一会儿自我介绍和安抚学生,就叫他们到教室门口按照大小个排队,等下好安排座位。   周一然想跟妙妙坐在一起,她比妙妙要高出半头,偷偷地站在妙妙背后,腿微微地弯了一点儿。   苗小艺看见了,她立刻举手:“老师!排队是不是要站直才行呀!”   夏格玲第一次做班主任,手忙脚乱地:“大家都站直!小个子站在前面,高个子站在后面!”   周一然撅了噘嘴,站直身体往后排了几个位置,气鼓鼓地看了苗小艺一眼。   告状精!   大家乱哄哄的比个,妙妙站在第三个,她忍不住一直回头看哥哥,哥哥个子高,站在最后一个。   夏格玲知道兄妹俩的情况,驰驰的个子高,排在了倒数第一排,妙妙坐在他前面隔两个位置的地方,算得上近,也不至于让妙妙看不见黑板。   不过周一然就远了,妙妙坐在教室左边第二列,她坐在教室右边第二列,中间隔着三列呢!   小学一年级的班干部都是老师任命的,夏格玲点了一圈名,看见坐着笔直的苗小艺,又想起来刚刚排队的时候,这小姑娘一直在帮同学比个子。   “苗小艺,你做咱们班的班长吧。”   苗小艺坐得更直了!她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妙妙,却发现妙妙毫无反应地看着老师。   ——妙妙还不知道班长是什么东西呢!   她觉得老师说的什么都很新鲜,第一天排排座位排排值日表就过去了。老师还自己去印了课程表发给同学,这课程表是给家长看的,大部分小学生还不认识上面的字呢。   晚上回家,苗星俊尽职尽责地把打探到的情报都报告给了姐姐,丹丹拿了妙妙的课程表看,按照明天都有什么课程,把她和苗星驰的书包都装好。   “丹丹姐,我想老姑了。”   西屋现在只有妙妙和丹丹两个人住啦,苗玥已经上大学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从自己生活费里头给两个侄女一人十块钱。   “等放假老姑就回来了,”丹丹也很想小姑姑,不过她得安慰妹妹,“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到时候能在家待一个寒假呢。”   妙妙现在已经能算清楚年月日啦,她问清楚小姑姑要元旦之后才能回来,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小学一年级的课程还是很轻松的,低年级的课程几乎都是一个班主任包揽大部分课程。夏格玲是新毕业的班主任,比起其他几个老教师的枯燥授课,她总是做点教具出来,努力让课程更好玩一些。   王秀琴每天都看着两个孩子写作业,看着驰驰的字写得端正,她还跟苗栋商量着,要不给驰驰跳级?虽然没被欺负,但是他个子比同学都高一大截,总是容易惹非议。妙妙做作业也很认真,成绩估计也很好。   不过,等到考试的名次出来,王秀琴吃了一惊。   十一月份一号,是上学期的期中考试时间,第一次期中考试,老苗家的三个孩子成绩很快就下来了。   苗星俊调皮捣蛋惯了,苗老大看他两科都算是及格了,只轻轻地赏了他两巴掌。   叫全家人有点不敢相信的是,一年级的期中考试,驰驰考了全班第二,妙妙倒考了倒数第三? 第51章   这个时候的学校, 还不像是后世一样注重学生的隐私,成绩封在信封里头不存在的。老师在班级里头从头到尾念一遍, 力争让每个考不好的小朋友接受全班目光的洗礼。   第一个念到的是周一然,然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昂首挺胸去领了卷子。   驰驰第二名, 毫无反应地去领了卷子坐回来。第三是戴个小眼镜的学委,第五名是在椅子上都快坐不住了的苗小艺。   妙妙往讲桌上的卷子看过去,怎么还没有发到她的呀?   看着一个个同学都到老师手里领了卷子,妙妙有点着急,她都快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全班一共三十二个小朋友,一直到第三十个才念到妙妙的名字。   “苗妙, 语文七十六分,数学九十八分。”   小学一年级的试卷很简单, 大家的分数都高,妙妙跑过去从老师的手里头接过卷子, 夏格玲看着她的小脸,忍不住苦口婆心道:“苗妙你太偏科了!数学也做得马虎,加减法口算都做对了,怎么数数还会错呢?”   把所有的试卷都发完,老师生怕有学生隐瞒成绩:“两张试卷和成绩条都要有家长签字,周一上学的时候交上来!”   发完成绩就放学了, 周一然蹬蹬地跑过来,头挨着头看妙妙的卷子:“妙妙,你怎么错了这么多呀?”   “我不知道呀, ”妙妙看着卷子,她这会儿还没有不高兴,觉得把卷子拿到手里头就是好的,“等会儿就放学了!你今天能去我家玩吗?”   今天是周六,这会儿中国还没加入世贸组织,每个周末只有星期天才休息,就连小学也不例外。高年级的学生周六要上一整天课,低年级好一点,上半天就可以回家休息啦。   “今天不能去了,”周一然摇摇头,她很喜欢去妙妙家里玩的,可是今天家里头给她报了少年宫的英语班,“我要去学英语了。”   妙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今天她是值日生,得扫完教室才能走。一个值日组四个小朋友,扫完地还要等值周生过来检查完才行,地上一个纸片就要扣一分,扣分就拿不到流动红旗了。   四个人里头两个人扫地、一个人拖地,还有一个人负责把黑板擦干净。   比起扫地拖地,擦黑板的工作就显得比较有技术性,大家都争着擦黑板。先擦掉粉笔字,然后用擦玻璃的小工具沾水擦一遍,最后再用刮板刮掉水渍。   妙妙也很想擦黑板!可是她个子矮,就算蹦起来就够不着黑板上头的粉笔字,只能老老实实地去扫地。   驰驰和妹妹一起扫地,他胳膊长腿也长,妙妙一趟还没扫完,他已经开始扫教室中间的三列桌椅了。   “扫地。”   苗小艺收拾完了书包还没走,还坐在座位上,苗星驰要扫地,喊她出来。   她不情不愿地出来,看着苗星驰,心里头有点不爽。   怎么能考试考不过这个傻子呢?   不过,看着另外一边抱着扫帚的妙妙,苗小艺心里头感觉舒服多了。   长得好看又能怎么样?考倒数第三!都是傻子!   苗小艺抱着书包从另一边绕出,要从后门出去,看见妙妙正好扫到最后一行,她把书包里头的废纸掏出来,团成一团扔在了妙妙的脚底下。   妙妙毫无苗小艺在找茬的觉悟,扫帚一扫就把纸团带进垃圾堆了。   苗小艺气得跳脚!   这个傻子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她深吸了一口气,拿出班长的架势:“苗妙,你这次考倒数第三,太靠后了,下次一定要进步才行啊!至少也得考到前二十名,你爷爷还是老师呢。”   妙妙抬起头看苗小艺,点了点头。   她想起来,妈妈说过,别人鼓励她的时候,她也应该鼓励回去才行。不能只是点头。   “你也是呀,”妙妙的记性好,老师读过一次名次,她就能记得大差不差,“小艺你这次考第五,下次要进步才行!”   苗小艺气得肝疼!   妙妙没察觉到苗小艺被气到,虽然有亲戚关系,但是两家久不来往,现在也和陌生人差不多了。   等到值周生检查完卫生,她背着书包跟哥哥一起去爷爷办公室,连着苗星俊,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往家里头走。   妙妙还不是很能理解第三十名这个概念,驰驰虽然理解,但是完全不当一回事。苗老师一路上光顾着批评苗星俊了,到家里头王秀琴一问,大伙儿这才都大吃一惊。   “咱家妙妙咋能就考这点儿呢?我看平时写作业那小字儿都写得可带劲了,认字也快。”   妙妙的记忆力特别好!只要老师教过一遍的字,她就都能记住。怎么语文答那么低呢?   王秀琴表扬了驰驰,又把妙妙的卷子拿出来,跟苗老师一起看。丹丹也放学了,听见妹妹考了倒数第三,也震惊地来一起看卷子。   数学卷子没什么问题,妙妙所有的题目都做对了,只有一道数数的题,让查图画里头有几只黑色的小猫,妙妙写了个0。   苗老师问出原因,大家都哭笑不得。   妙妙认识猫字,也理解了题目的意义,可是她从来没看过小猫长什么模样,严格按照《黑猫警长》里头的样子去甄选。可是题目配图都是出题老师自己画的简体小猫,怎么可能跟黑猫警长一样?   语文卷子上丢的二十多分,也跟数学卷子差不多。妙妙上课认真听讲了,老师教的东西也都认真记忆了,却总对题目有点不同的理解。题目要求把可以搭配的词语连起来,妙妙连了白色的太阳。   答案应该是红色,可是她连了白色,还真的也不能说她就是错的。   妙妙指着外面的太阳:“太阳看起来,就是白色的呀!”   晚上的夕阳可能是红色的,但是每天大多数的时候,妙妙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太阳都是白亮亮的刺眼。考试的时候她还特地往窗外看了好几次呢!   丹丹想起来小姑姑以前给妙妙讲故事,妙妙也是振振有词地问:“裙子和南瓜车都变回去了,可是水晶鞋为什么没变回去呢?”   “没事,”苗老师看了一圈妙妙的错误,倒是有点放心了,“咱们这题目都是几个老教师自己出的,难免有点不严谨的地方。咱家妙妙不是学习落后,是她还不懂事儿呢!”   “你看卷子,拼音都认识,口算都对,这就行了。以后成绩不会落下的。”   王秀琴也放心了点,在两个孩子的卷子上签了名。   周一上学,苗小艺负责收每个人的卷子去交给老师,她收到妙妙的时候,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反应。   妙妙奇怪地看她。   “我婶婶有没有训你呀?”苗小艺总有股小大人的劲儿,“你别灰心,下次好好考就行!”   妙妙点点头:“爷爷说了,下次我好好考,肯定会考得比这次好的!”   妙妙的同桌是个皮肤黝黑的女生,嘿嘿笑了起来。   看着苗小艺愤愤不平地拽走了她的卷子,妙妙没去管这个总是奇奇怪怪的亲戚,她心里头在想别的事情呢。   她只是接触得少,有些事情不懂,但是妙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心里头有自己的思考。   一开始的时候,妙妙觉得考试跟平时做作业一样,只要把空都写上就可以了。但是这两天下来,她发现,好像考试是应该认真地对待的东西。   驰驰哥哥考了第二,大家都很高兴。她考了第三十名,虽然家里没有人说她,可是妈妈从此就开始更关心她的作业了。   是不是应该考得更靠前一些才好?   夏格玲收到了家长签名的卷子,赶在上课之前对了一遍,又重新发了下来,把卷子上的题目都讲了一遍。   她工作起来很有热忱,可一个班三十多个小学生,有些还没上过幼儿园,连最基本的事情都不懂。半个学期下来,新毕业生的那点温柔和热忱也已经消磨干净了,恨不得每个学生都变成木偶,站在那里张开嘴等着她来喂。   妙妙举手问了一次,为什么太阳只能和红红的连在一起,夏格玲火冒三丈地觉得小孩子在故意找茬:“就是只能连红红的!别问为什么!”   要不是因为这孩子是苗老师家孩子,她就叫她罚站了。这么简单易懂的东西,怎么还问?问什么问?故意抬杠吧?   苗小艺得意地转头回去看妙妙,还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妙妙不举手了。   她能察觉到,老师对她有一点敌意。   可是,她还是想好好学习的。想在领卷子的时候和哥哥挨着,想拿着成绩回到家里头的时候,爸爸妈妈不用担心,不用大家凑在一起研究她的卷子。   老师不给她解释,妙妙就自己研究!   数学是没问题的,她下次只要不去计较老师画的图不像样就行了。重点是语文。   妙妙开始自己研究语文的试卷,她把正确答案都标记在了卷子上,努力让自己记住。   太阳就是只能和红红的连在一起,补充句子的填空必须填书上课文里面的词句,不能自己创造性地填进去。   她自己想出来的东西,就算是能读通顺也不可以,必须要和书本上的一致才算是对。   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跟书本上一模一样才行,要跟老师的想法、要跟别人的想法一模一样才行。   晚上回家,妙妙看见爸爸妈妈正忙着研究进货,哥哥一回家就拉起了小提琴,丹丹姐姐也正伏在书桌上忙着背诵单词。   镇中心校的毕业生成绩都很好,不过,填鸭式教育也是这种农村学校中不可避免的一个弊端。现在的小升初考试还不考英语,中心校的英语就几乎成了个摆设,反正只有数学语文的成绩才对升初中最有用处。   丹丹考上了最好的初中,可是英语学习却跟不上班里头的进度了,每天回家都焦头烂额地补英语。妙妙捧着语文书,在桌子前头站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不要打扰小姐姐了。   爷爷在后院干活呢,妙妙想了想,爷爷平时一直夸周琦哥哥脑袋聪明学习好,她是不是应该去找周琦哥哥问这件事?   妙妙抱着卷子和书本转了有一会儿了,周琦一直托腮看着她,看着小东西转了一圈,跑到自己跟前来,微微笑了笑。   “怎么了?有题不会做了?”   妙妙摇了摇头,把卷子和课本都摊开到周琦面前:“周琦哥哥,你看这个。”   这道题目是个填空题,()()明,标准答案是日月明,可是妙妙填的是放光明。   “是不是这样的题,都只能按照书上的写?自己写的就是对的也不行,一定得跟书上的一样才行。”   周琦忍不住扭头看妙妙,看这个个头有点矮小、今年刚刚过了七周岁的小姑娘。   他观察妙妙很久了。   在这个处处虚妄的世界里头,他很难判断别人是真的有什么感情,还是只是根据书中的情节、被安排出来的感情。他唯一一个能够确定真实的人,就是妙妙。   她是不存在于这本书里的角色,她是这个世界本身诞生出来对抗剧情的奇迹。她消弭了一场世界本身不应该发生的地震。   他观察了一段时间下来,不得不说,妙妙是可爱的。   没有任何人会否认她的可爱,她的五官比油画上的小天使更精致,她的大眼睛顾盼生灵,她笑起来的时候、全天下的蜜糖都盛在她的梨涡里面。   她的可爱是那种带着蒙昧的天真,是未经世事污染过的美好,是一切光明品质的集合。   她是这个世界的具象化,是世界对抗剧情的不甘的挣扎。   而现在,这只小精灵开始思考了。   不……应该说,这只小精灵现在开始被这世界影响了。   哪怕是去参加省里希望杯的决赛,哪怕是去传销窝点看他父亲,周琦也从来没紧张过,这会儿他竟然觉得两只手心里头满满地全是汗。   他在跟自己全部的希望和光明对话。他不能让这只精灵就此就消弭在这个世界里,他得保持住他梦中的那一抹金色的光明。   他不能让这个世界有血有肉的第一步,就这么被原着的价值观侵蚀影响。   周琦恍然大悟。   他思考了很久自己人生的意义了,就算是他能够彻底摆脱那本书中的生命轨迹,就算是他现在知道剧情了、哪怕小学五年级就能轻轻松松地赚取到比成年人工资还多的钱,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最多不也就是和书中一样擭取财富?   他不甘心。   如果他已经是书中那个成年的主角,或许会兴高采烈地选择处处领先一步,满足于灯红酒绿。   可是他有着主角的心智不假,知道了书中的剧情不假,可是他的心仍然还是那个希望有爱的少年。他整个世界都维系在妙妙这个可能性上。   他不能让这本书毁了他的一切。   周琦看着妙妙,就像是看着自己从这本书里头出去或者对抗的全部希望。他想了想,慎重地开口。   “不是这样的,你写的是对的。”   “但是给你们出卷子的老师,她也只是一个人,她给你的分数是依据她的判断来做出的,并不是说你的语文就只有七十几分的水平。”   “你得自己知道自己是对的,老师给你的分数,是她对你的考试,但是不是你自己的水平。”   他觉着自己的话有点艰深了些,想了想,又换了妙妙能够听懂的方式表达。   “就像是你大爷喜欢吃辣的,吃饭都拿辣椒酱拌饭吃,他就不爱吃糖三角。但是他不爱吃,并不代表糖三角不好吃,对不对?”   妙妙懂了。   她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   “那我考试的时候,做辣一点!平时还是吃我喜欢吃的糖三角!”   周琦握紧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他隐蔽地擦了一把手上的汗,才伸出去摸了摸妙妙的头。   “对,咱们妙妙可真聪明。”   看着小精灵如释重负地蹦蹦跳跳走了,周琦做了个决定。   他不会去深城了。   他要跟着这只小精灵。 第52章   听了周琦的话之后, 妙妙好像一下子就开窍了似的。   虽然已经上学两个月,可是对妙妙来说, 这两个月她才刚刚开始适应这种集体生活呢。   她期中考试成绩不好,周一然怕她不高兴,请教了妈妈之后, 特地来安慰小闺蜜。   “妙妙,你不要担心,下次考试你成绩就好了!”   为了让妙妙安心,她还泄露了自己的秘密:“我之前上的幼儿园,连乘法都教了!期中考试的好多题目,我们老师都教过我们的!”   这时候还没开始提倡素质教育呢, 好多幼儿园对教学质量的理解,就是让小孩子提前学习小学一年级的课程, 等到上学的时候就能表现突出,从而帮助幼儿园博得更好的口碑。   陈宝若发现闺女的幼儿园属于这种的时候, 周一然甚至已经背诵完了好多内容了。   然然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亲爹:“我爸爸可是研究生呢!他说他当年小学刚上学的时候,都不知道什么叫考试,发呆了半堂课,差点考个大鸭蛋。”   妙妙还不知道什么是研究生,不过她愉快地接受了小伙伴的好意:“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会考得比现在好很多的!”   她现在一点也不挫败了,因为家里头的每个人都在关心她呀。   自打上次她考试失利之后, 丹丹姐给她出了好多题目,爷爷给她找了以前自己出的卷子,苗栋托人从省城买了两本练习册。   小姑姑在京城也给两个侄女买了书寄回来, 妙妙趴在桌子上认着书名,一本叫《海底两万里》,另一本第一个字也读“海”,第二个字她就不认识了。   “这本书叫《海蒂》,”丹丹认识这个字,伸手翻了翻,“回头姐给你读。”   丹丹之前给小姑姑写信的时候,在心里头提到了妙妙考试考了倒数第三的事情,这次小姑姑的信可厚可厚了!   妙妙还认不全那么多字,但是她坚持要自己看,丹丹就在旁边给她当活字典。   “妙妙乖宝,”读到这,妙妙的小脸红了红,自己教自己乖宝有点奇奇怪怪的,“不要担心,考试的目de……”   “这个读地。”   “考试的目的是……”   “查缺补漏!”丹丹是个急性子,看妙妙自己用手指指着信读得慢急得不行,不过还是耐心地站在旁边看着,“老姑的意思就是,考试是用来检查自己的漏洞的,一次考不好没事儿,下次咱填上就行了!”   妙妙点点头,伸出圆圆的小爪子擦了擦眼角。丹丹姐姐这么说,就好像温温柔柔的小姑姑站在这摸她的头似的。   小姑姑的字也特别好看,跟人一样温温柔柔地,丹丹姐说小姑姑以前练过隶书,所以字都是圆圆的。   “我也想练字!”   低年级小朋友的字几乎都不太好看,妙妙的字也不怎么好看。她的字特别大,写字又喜欢用力,经常把字写出格子。   “老姑当初练字是太爷教的,”丹丹对太爷也没什么印象了,太爷去世的时候,丹丹还不记事呢,“你问问咱爷,咱爷的字也好看。”   妙妙跑去找爷爷,爷爷想了想,翻出来一套庞中华的字帖,这还是教师节学生送的礼物呢!   庞中华这个时候可特别流行,不但出书出讲座,还出了在当时特别先进的硬纸板字帖。字帖是带有凹槽的,用纸蒙在上面,笔就跟着在凹槽里头写。   妙妙被这个先进的设计惊呆了,她宝贝地把字帖放好,按照丹丹姐姐说的,先从笔画开始练起。每天驰驰哥哥回家练小提琴,她就把字帖掏出来,陪着哥哥一起练。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她是小孩子爱新鲜,可是没想到,妙妙就这么一页一页地练着,居然就一直坚持到了元旦过后。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王秀琴担心妙妙因为期中考试的事情气馁,特地早上起大早给买了油条回来。   “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咱家妙妙肯定考一百分!”   一根大油条加上两个鸡蛋,把小学生妙妙给撑坏啦,驰驰倒是轻松地吃了下去,还额外多喝了一碗豆腐脑。   “我一定会考一百分的!”   妙妙这次考试,可不是一个人在考试呀,连她拿来答题的铅笔,都是丹丹姐姐一大早上起来给削好的,橡皮是小姑姑给买的,上面印着蓝精灵。   小水壶里是奶奶给泡的糖水,书包里头有然然给的巧克力,桌子上还放了爷爷给的冻梨。   全家都希望妙妙这次考试别考砸了,这倒不是因为考试成绩本身,而是上次考试之后妙妙肉眼可见沉默的那几天。   “幸亏之后又活蹦乱跳的了,”王秀琴事后才发现,“是不是我之前太惦记成绩,叫孩子心里头搁着事儿了?”   “没事!这不又好了嘛!”   奶奶跟王秀琴李福蓉在家包饺子,等着几个孩子考完试回家就吃。   “这次谁也别问成绩了,我瞧着,咱家小妙妙别看平时乐呵的,那心里头可真能装住事儿!”   谁能寻思这么小的一个小宝贝,居然能每天坚持练字练这么久呢?   “没啥,”老三少有地插了句话,几个女人包饺子,他一个人擀面皮就能供应上,手下简直是上下翻飞,“将来有出息!她小弟要是能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老苗家最小的孙子站在炕上啊啊地蹦,学着妙妙管大公鸡叫狗子。李福蓉听着老三这句话,觉得有点不乐意。   妙妙上次才考倒数第三呢,她儿子不得跟苗玥似的,将来考京城的大学?   等老苗家镇中心校分队回来的时候,皮薄馅大的饺子已经包好啦!   饺子是三鲜馅儿的,韭菜鸡蛋加上猪肉,又有肉香,又有韭菜吃着不会腻。不过,这韭菜是大棚里头扣出来的,就是不如春天时候的新鲜韭菜吃着水灵。   家里头都记得好好的,谁也没问几个孩子考试咋样,这次考试之后再返校,可就是寒假了。这时候给孩子添堵干啥?有什么努力的,等下学期再努力。   妙妙吃了一碗奶奶包的饺子,还热乎乎地喝了一小碗饺子汤,用本地的俗语说,这叫“原汤化原食”。   她刚想说考试怎么样,就被王秀琴给引走了注意力:“妙妙,看这个是啥?”   苗栋给妙妙买新玩具啦!   他怕亲闺女因为考试没考好郁闷,特地提前找人帮忙买了个大的芭比娃娃,好家伙,这白纱裙大得跟一把小伞似的。   “爸给你拆开?”   妙妙摇摇头。   “等丹丹姐回来让丹丹姐拆!”   她还记得当初丹丹姐为了给她借娃娃,帮同桌作弊被爷爷说的事情呢。   “好好好,等你姐回来!”   丹丹姐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妹妹眼睛发亮地围着桌子转圈圈,桌子上的塑料袋里头,是个有巨大白纱裙的娃娃。   “你小妹等你呢,非得让你回来拆!”   丹丹眼睛湿了一下,伸手捏她妹的小脸蛋:“小傻蛋!”   “姐姐快打开啊!”   丹丹把娃娃的包装打开,两个人对着巨大的白纱裙赞叹了半天,还把小娃娃的塑料高跟鞋卸下来,看她脚上的红指甲。   丹丹偷偷跟妙妙说:“姐买了指甲油,亮晶晶的,回头咱俩涂脚指头上,大人看不着!”   现在的指甲油味道都挺大的,苗老大是学化学出身,觉着这指甲油质量不好、肯定是用了什么有毒的溶剂,不让家里头小孩子涂。   晚上姐妹俩躲在屋子里头,涂完指甲油并排晾脚丫,粉色的指甲油亮闪闪的,别提多好看了。   丹丹好几次都想问问妹妹考啥样,想起来妈妈的叮嘱,还是咽回去了。   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提考试,不过,期末考试过后第三天,就是返校的日子了。老师可不会管这些祖国未来花朵寒假能不能玩得高兴,返校第一件事就是公布成绩。   比起期中考试时候的什么也不懂,这会儿妙妙开始有点紧张啦!   夏格玲这次的脸色好了很多,她把每个学生的成绩条和两科卷子都订在了一起,照例一个个地喊上前头。   “第一名,周一然,双百。要继续保持!”   妙妙的心微微失望了一下,可是马上又起劲儿地鼓掌起来,然然好厉害!   本来是没有鼓掌这个环节的,可是妙妙鼓掌,很快也有几个平时跟她和周一然关系好的同学用力拍起手来,夏格玲愣了一下,也笑起来。   “好了好了,一下就行了。”   虽然平时教书累,可是马上要到寒假,夏格玲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伸手按了按,等教室里头的声音小了许多,这才开口。   “苗妙,苗星驰,都是双百!”   周一然眼睛亮了,也使劲儿给妙妙拍巴掌,夏格玲笑道:“我要表扬妙妙,上次第三十名,这次第一名,简直进步太大了!”   班主任肯定是要多说几句的,尤其是进步这么大的典型:“而且,妙妙同学的字迹非常好看,和期中考试完全不一样。这说明,她发现自己成绩落后之后,是认真地下了功夫的,大家都要向妙妙学习!”   妙妙小脸发烫,坐在座位上傻呵呵地笑,苗星驰路过她的座位的时候,看着妹妹坐在那不动,赶紧拽她一起上去。   夏格玲把卷子递给了妙妙和驰驰,这才继续往后念名次。   苗小艺看着妙妙从自己跟前经过,简直不敢相信。   妙妙是怎么从倒数第三名到第一名的?   她赌气不去看妙妙,充满期待地看着讲台上的老师。   可惜……第四名不是她,第五名也不是她,直到第八名,才喊到她的名字。   夏格玲微微皱了皱眉,班长考第八名,这可有点叫她失望了。   “这次的卷子,你错误的地方可都是因为马虎。你是班长,得努努力才行。”   下课铃老师自己觉得说得很含蓄了,可是苗小艺接过卷子,鼻子一酸,当场哭了出来。   奶奶才答应她,如果期末考试考了前三名,就给她买新娃娃。这下全落空了! 第53章   苗小艺哭唧唧地回家了, 临走还瞪了妙妙一眼。   妙妙没看着苗小艺瞪她,周一然倒看见了, 她生气地挡在妙妙面前瞪回去,看着苗小艺跑了,这才依依不舍地跟妙妙道别。   “没事, 妙妙有空来我们家玩!我爸爸给我买了小火车,带隧道的那种,呜呜呜地还会钻山洞!”   妙妙眼睛发亮,她使劲儿点头:“我奶奶说,等过了年要抱个狗崽子回来,到时候你也来我家看狗子!”   两个小伙伴一直走到校门口, 才依依惜别。周一然上了妈妈的小轿车,车都开走了, 还趴在车窗上使劲儿给妙妙挥手。   妙妙也跳起来挥手,虽然说好了还要去找对方玩, 但是寒假就是过年了,大家家里头都会很忙,能见面的机会肯定不太多。   回到家,妙妙拿着成绩单冲到奶奶跟前:“奶奶!我考双百了!”   奶奶正在做黏豆包呢!小豆馅和面都和好了,一个个地包了满满的馅儿,蒸熟之后再拿到外头冻上。   “好好好!”老太太这心可放下了, “咱家妙妙可太厉害了,上次考得不好,这半个学期就撵上了, 将来肯定念大学!”   妙妙嘿嘿乐,想到哥哥还在后面慢悠悠地走呢,索性替哥哥也报了成绩:“我哥也双百,我俩都是第一名!然然也是第一名!”   “哎哟,真厉害,快去找你妈去,叫她高兴高兴!她搁后头收拾鸡窝呢。”   打从这俩孩子返校走了,王秀琴这心里头就开始担心,跟着赵香云包个黏豆包也心里头定不下来的样子。她转来转去的,看得老太太也心焦,把她撵去收拾鸡窝了。   “我去了!”   李福蓉撇了撇嘴,看着老太太高兴的样子,心里头有点不太舒服。   一个丫头片子,还是收养的,考个双百给老太太乐成这样?另一个还是个傻子,会拉个小提琴又能怎么着?   她家宝贝儿子,看起来可是挺聪明的,一周岁多了。现在老苗家条件好了,将来指不定这老苗家都得指望她儿子了!   家里头统共三个孙子,老大家的苗星俊就知道玩儿,老二家的是个傻子,就她家这个最有前途。   现在老苗家也有点儿钱了,她可得好好给儿子打算打算。   李福蓉正做着美梦呢,手底下捏的几个豆包就难免有点不够圆溜,赵香云瞅她一眼:“寻思啥呢?你瞅你那豆包捏的,跟驴粪蛋似的,馅儿都漏出来了!”   她赶紧又揪了一块面给补上,越补越难看,赵香云撇撇嘴:“行了,搁一边吧,一会儿按扁了拿油煎一下当粘饼吃了。”   妙妙在前头跑得急,这会儿苗老师才领着三个男孩子慢悠悠地走进院,进了院子还喊妙妙:“妙妙啊!回来没有?”   过了一会儿,豆包都包完了,赵香云跟李福蓉两个开始一个个地上锅蒸。这次坐的黏豆包是糯米面的,外头贴了一张绿油油的苏子叶,苏子叶有股特别的香气,能中和一点糯米面和红豆馅儿的甜腻。这种贴上了苏子叶的豆包就不叫黏豆包了,叫苏耗子。   “苏耗子!”   小姑姑也回来啦,她手上微沾了点儿水,帮着往蒸锅上放苏耗子,一边教妙妙念。   “一会儿新蒸出来的才香呢,冻上过段时间就闻不到苏子叶的香味了。”   妙妙站在大锅旁边等,小姑姑笑她:“瞅给你馋的,还得挺长时间呢,去上屋里头玩去。”   考了双百,妙妙正是兴奋的时候呢。   她不想玩,跑回屋里拿了自己练的字去给小姑姑看,小姑姑看一个字夸一个字,夸妙妙的字写得认真,夸她每天都能坚持住,把妙妙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她也赶紧夸小姑姑:“老姑越来越好看了!像白娘子!”   晚饭的时候没做饭,大家碗里头都放了又甜又柔腻的苏耗子,白糖自己随便放。怕光吃这又甜又黏的烧心,赵香云还拿猪肉丁炒了榨菜丁和酸豆角丁。   妙妙没放糖,用勺子先把苏耗子弄开、露出里面的红豆馅儿。驰驰怕妹妹吃多了烧心,给她挑着肉丁多的地方舀了一大勺。   赵香云乐了:“到底是自个儿家妹子,这家伙的。”   这还是驰驰第一次在饭桌上给人夹菜呢。   苗星驰被逗了也没什么反应,他听不懂这个,把嘴里头的豆子咽干净了才说话:“我妹胳膊短,她够不着。”   妙妙美滋滋地吃肉肉,她才不管哥哥是不是因为她胳膊短个子矮才给她夹菜呢!   “今天我妈做这才可舍得搁肉啊,这家伙的,”苗老大舀起一勺子,里头倒有半勺都是肉,“不过啦?”   过去老苗家穷,做一道菜最多也就是拿手指肚大小的几块肥肉先扒拉扒拉,借借味儿。就这样还不是天天能吃上呢,像是现在这样阔气地放肉,简直是过去想象不到的。   “你埋汰谁呢!”赵香云啪地拿筷子头杵了苗老大一下,“咋的,你妈还不行阔气两回了?咱家可不是榆树沟最穷的人家了!”   别说不是最穷了,现在老苗家的日子还有人眼红呢!   苗老师又涨工资又拿奖金的,苗老二家今儿卖太岁明儿卖人参的。要不是钱都拿去买门市了,只怕这会儿家里头得叫借钱的人踏破门。   现在的早点铺子生意好,中午晚上租出去还有租金进账,赵香云帮着和面,还能搁儿子手里头拿着钱。手里头有钱了,这做饭做菜可不就舍得放肉了?   “谁不知道肉香啊,你当我是不愿意?臭小子,那不是为了省钱吗?”   老太太这会儿手里头有钱,老头转正闺女也争气,一拍桌子:“今年过年我高低多买点肉,咱家也吃个够!”   去年过年,因为太岁的事儿,赵香云多买了点儿肉,又买了排骨和鱼,算是过了个肥年。   不过,家里头人多孩子也多,那些肉看起来多,真的吃起来也没多少。除了李福蓉,几个大人可都没多吃,都留给了小孩儿解馋。   今年赵香云发狠了,咱买半个猪回来!又不是吃不起,穷这些年了,可家伙有点钱,咱也尝尝城里人过年吃肉腻得吃不下去是啥子味儿!   现在是一月中旬,过年是二月九号。这时候市场可没后世那么发达,要真想多买点猪肉,还得各处去问一问、先定下来。   本来苗老大说要帮着打听,老太太可不乐意了。   “用不着!你妈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我知道三家屯那边有杀猪的,我明儿就过去看看。”   老太太心里头还有个话没说呢,她好容易手里头有点钱,想痛痛快快地花出去,哪能叫老大去买呢,不得亲自感受一下手里有钱的舒爽?   第二天一早,赵香云准备领个孩子一块去,丹丹跟同学约了一起去学英语,苗星俊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老太太看了一圈,也只能领着小妙妙一起去。   苗栋刚从早点摊子回来,看亲妈要去买猪肉,赶紧又给塞了二百块钱。赵香云嘴上不要,可是儿子真塞到口袋里头,心里那滋味,可舒服了。   她笑呵呵地拽着妙妙:“妙妙啊,跟奶奶去订猪肉去?”   妙妙现在头发长啦,早上小姑姑给她梳了个婉君头,她前前后后给家里头每一个人都看过了,听见奶奶说要领她出门,高兴地答应了。   “奶!你看看我的头发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这已经是一大早上妙妙第三回 问她了,赵香云想起了当初被大公鸡和小喜鹊支配的恐怖,赶紧把话题岔过去,“妙妙喜欢吃肘子还是喜欢吃排骨啊?”   这个问题成功地把妙妙的注意力从发型上引走了,她牵着奶奶的手,都快走出榆树沟了,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喜欢吃哪个。   赵香云领着漂漂亮亮的小孙女,老太太自己也穿着老头儿新给买的羽绒服,道上碰见的熟人谁不夸两句?   榆树沟离三家屯也不太远,这要是平时,赵香云肯定走着就过去了。   可是今儿老太太有钱,就是出来消费来了!   老太太伸手拦了个三轮车,有点阔绰:“到三家屯是一块钱不?”   “大娘,这两天下雪,涨价啦!得一块五!”   五毛钱的差价让陡然阔绰的赵香云有点犹豫,不过,看看自己的羽绒服和小孙女的小披风,她果断上了车。   “骑稳当点儿,别颠着我小孙女,我到那个杀猪的老孙家。”   “好嘞!”   有钱的感觉就是舒服,赵香云领着孙女到了老孙家,心里头定了定神,这才走进去。   附近几个村里头自己养的猪宰杀,一般都是找老孙家上门。老孙家自己也有个卡车,有时候会往内蒙那头去抓猪,孙老大自己就是个膀大腰圆的内蒙人,小一点儿的猪他自己都能拎起来。   他们家后头杀猪,前头还有个小饭馆,卖杀猪菜!东北的酸菜炖猪肉要说香是真香,但是最香的还是现杀出来的肉现做。   “馋不馋?”下馆子可就有点超出赵香云的预算了,不过看着小孙女小鼻子不停地闻香味儿的样子,老太太也有点犹豫,“要不奶给你买点尝尝?”   “我不馋!”   妙妙现在比刚开始懂得多啦,她知道,外头的东西卖得都贵。小学门口的搅搅糖,一毛钱就一点点,可是奶奶买了五毛钱的糖熬出来给孙子孙女吃,能吃不少呢。   赵香云犹豫了:“行,那咱到时候买完猪肉回家自己整,给咱宝烀大肘子吃。”   老太太这话没说完呢,正好碰见张淑珍过来了。   老孙家的肉比市场上的要新鲜一点,不过,他们家的肉一般不零卖,少于五斤是不给称的。   可以说,到老孙家来买肉,简直算得上是身份的象征了。   “哎哟,嫂子咋上这来了?”   上次上老苗家偷摸找太岁没找着,张淑珍气得回家到处乱说,结果引了个小李去,倒叫苗老师上了报纸。自打那之后,她就不想再关注老苗家了,生气!   今天领着苗小艺来买肉,张淑珍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老孙家看见赵香云?   “哎哟嫂子,你可多亏在这捧着我了,”张淑珍做出一副关心赵香云的样子,可是那嗓门可一点没小,“咱快点回家吧,可别搁这叫人笑话!”   被她这么一吓,赵香云还真的懵了一下。   过去老苗家穷,从来没来过这老孙家买肉,这次第一次来,可怕有点什么说道不知道,叫人家看扁了。   这会儿要过年了,老孙家的人多着呢,还有从县上开车过来的,想买点好猪肉吃一吃。这俩老太太一对上,不少人都往这边张望。   “嫂子啊,你要是买菜,你去咱大明镇那街上道边,或者去农贸市场,上哪看看不行呢?”张淑珍嗓门贼大,“这老孙家少于五斤猪肉可不卖,别一会儿进去了人家再给你撵出来……”   就连她平时都不怎么来这边买肉呢,更别提这老苗家了!   她一低头,又看见妙妙拽着赵香云的衣襟,想起来孙女跟她说,这个妙妙期中考试考了倒数第三,期末考试又考了个倒数第二……   “还把孙女儿也领出来了?”   张淑珍有点得意,上次去没找着太岁还叫鱼咬了手,这可太丢面子了。不过,之前丢的面子,这会儿就都找回来了!   苗小艺吓得脸都白了!   期末的时候,复印室很难抢,夏格玲每次发成绩单都是手写一张纸条,再写上自己对学生的简单评价,跟试卷装订在一起。   一年级的小学生还不具备能够伪造成绩单这样的高级技巧,只能老老实实地把成绩单带回去。期中考试妙妙考倒数第三的时候,苗小艺可是使劲儿地吹嘘了自己一把。   同样是老苗家的孙女,她多厉害呀!   这回她的名次倒退了,张淑珍免不了要顺口问一下妙妙考什么样,苗小艺哪敢说妙妙考第一自己倒成绩退步了?她顺口撒谎,满以为自己的话绝对不会被戳穿。   谁知道,跟着奶奶出来买个猪肉,居然也能碰上妙妙!   她拼命地拽奶奶:“奶奶,咱进屋去买肉吧!然后抓紧回去,我饿了!”   张淑珍哪想到自己小孙女才小学一年级就会撒谎?她顺手安抚了一下苗小艺:“没事,你考得成绩好,一会儿奶奶给买汆白肉吃!”   就算是孙女成绩退步了,不管怎么着,也比这老苗家考倒数的强不是?   苗小艺的脸都憋红了!   “也是,这小可怜儿,是得领着出来溜达溜达,”她嗓门儿越来越大,“看着长得漂漂亮亮的、挺精挺灵的,期中考倒数第三,期末考倒数第二,可别把孩子憋着!”   妙妙长得好看,今天又打扮得漂亮,自打赵香云领着她进这老孙家院子里,就有人特地过来瞧这小姑娘。还有个阿姨给了她一块糖呢!   这会儿听着张淑珍说,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居然回回考倒数,不免有几个人觉得小姑娘的好看也褪色了几分。   赵香云人老成精,听着张淑珍这话,立刻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肯定是那孩子考砸了怕大人说、回家撒谎!   她带着点儿嘲笑地低头看苗小艺,看这小姑娘避开她的眼神,小脸刷白刷白地就躲到张淑珍后头去了。   这孩子!她们家妙妙回家可从来都没提过苗小艺的成绩,更别提谎报别人的成绩、来衬托自己了。   “可别胡咧咧了!”赵香云嗓门比张淑珍还大,“俺家妙妙期末考试上次是倒数第三,这次可是并列第一,红通通的双百分!那成绩单是老师亲手写的,我老头子还是学校老师,这事儿还能弄错?”   苗小艺缩了一下,不敢抬头。   “再说了,你以为就你家买得起猪肉,别人家都买不起?”赵香云刚刚听着这个弟媳妇阴阳怪气地说了半天,肚子里头早就攒了一肚子的气,“还五斤十斤的,我告诉你,我这回来要买半扇猪!”   “再说,穷点咋了?俺家过去穷,但是俺家行得正坐得直!我老头子一个月一百块钱都开不上的时候,咱家也把几个儿子闺女都供着念书了!你以为都跟你们家似的?”   “当初咱爸留了个顶替进厂的名额,我老头子憨厚,把名额让给你这个亲弟弟了,是叫你在外头笑话俺们家穷的?是叫你养几个孩子个个初中都不念就出去打工的?”   赵香云本来还想提一提苗小艺撒谎这事儿,不过她到底是苗老师的老伴,可干不出这事儿。谁像这张淑珍似的,亲戚小孩儿成绩不好、大庭广众之下使劲儿张扬?   “俺家现在熬出来了,几个孩子都念了书!各个懂事明理,老二现在做买卖有钱,孝敬他妈买点猪肉,咋了?”   这会儿排队已经排到两个老太太这了,老太太从衣服内兜里头掏出来自己缝的小口袋:“孙老大,给俺家定半口猪,过年吃的,小年之前要!要那大肥猪,低于三百斤的咱可嫌吃着不香!”   这老太太这一通话说的,赶趟儿!带劲!不但明明白白地把刚刚张淑珍说的话反击了回去,还给自己扬眉吐气!   周围有好事儿的还吹了口哨起哄,孙老大听着,也认出来这是榆树沟苗老师的老伴儿,有意给老太太捧一捧。   “大娘阔气!你放心,过两天俺还去蒙古那边抓猪,给您老整个大个儿的!猪血都给你留着,到时候整个血肠炖酸菜!”   老太太这才得意了,在老孙家的登记本上认认真真写了自己的大名,又交了五十块钱定钱,看着张淑珍在一边蔫儿了。   张淑珍能不蔫儿吗?   要不是这肉今天得买回去,她都有心带着孩子就走了!   她低头看着苗小艺的样子,心里头气得不行,准备回去把这孩子骂上一顿。   “我说弟妹,”赵香云还没说够呢,看着张淑珍一准儿是准备回去骂孩子,忍不住多说两句,“这孩子因为啥撒谎?不还是因为家里头大人要拿她跟别人比、拿她做面子吗?要照着我说,你听我一句劝,回去别说这孩子。眼瞅着年底要过年了,有啥道理不能好好讲呢?”   赵香云这句话可不是寒碜张淑珍,她是真心实意的。两家子以前住一块的时候,张淑珍生的几个孩子看着都不错,可是后来叫她教育歪了,还有个据说现在都做上了小混混!   两家可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赵香云受苗老师影响也深,看着苗小艺这孩子变成这样,心里头也不舒服。   刚刚她可看见了,这眼看着都撞上了正主,这孩子还试图把这事儿遮掩过去呢。把她们家妙妙说成这样,她倒是一点愧疚没有。   正该好好教育教育!   “行了,我说嫂子,”张淑珍落了个一点儿面子没有,赵香云实打实的话叫她听着,倒像是嘲讽似的,“我孙女不如你们家孙女,我认了,你可别说风凉话了!”   她领着苗小艺要走,还忍不住讽刺孩子一句:“看啥看?你以为我还能给你吃汆白肉啊?回家吃棒子炖肉吧你!”   张淑珍走了,孙老大也忍不住凑上来说一句:“就是有这样式儿的老人,那孩子才撒谎呢!”   周围一圈人点头,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呢?   妙妙刚刚可插不进话,这会儿看着奶奶不说了,把挎在身上的小水壶摘下来:“奶奶喝水!”   看着刚刚那祖孙俩,再看这乖乖巧巧地拉着奶奶手的妙妙,刚刚有几个人可听出来了,这老太太就是那上了报纸的苗老师家的老伴儿。   可不就得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来这样学习会进步、长得又好看的小乖宝?   赵香云心里头舒坦,想着刚刚张淑珍说给苗小艺吃汆白肉,她老太太今天也阔气一回。   “走,乖宝,奶领你买好吃的去!”   老太太到底勤俭节约了一辈子,下馆子这样的事儿可不敢想。自家炖一大锅汆白肉,那成本也就十几二十块,下馆子这一大碗就要十八块。   祖孙俩从老孙家出来,太阳都上到头顶上啦!老太太领着妙妙往旁边小集市去,正好看见有人卖鱼,买了两条草根,美滋滋领着孙女回家。   来的时候坐小三轮,祖孙俩都晕车晕得够呛,回去可不敢坐那三轮车了。老太太一手拎着两条大鱼,一手拉着小孙女,慢悠悠地走。   她看着小孙女,想想刚刚跟张淑珍面前的扬眉吐气。   “乖宝!咱回家奶奶就给炖大鱼吃!搁点五花肉,可香了!”   回家吃锅台鱼去! 第54章   赵香云要做锅台鱼啦!   家里头的孩子中, 几个小的都没吃过奶奶做这个,只有丹丹和小姑姑两个人流口水。   上次赵香云做这个, 可还是十来年前呢!   几个媳妇都来给赵香云打下手,收拾鱼的,摘青菜切肉的, 出门买冻豆腐的,和苞米面的。   等到料都备好了,赵香云亲自操刀。   先把五花三层的猪肉片下锅爆香,然后加自家的大酱和各种佐料,等到锅底炒出香味来,再把提前分段剁好、用油煎得表面微黄的鱼头和鱼段下进去。   按理来说应该整条新鲜的大鱼放进去, 可是这大冬天的,也只能先凑合着把鱼煎一煎去腥了。   加了水炖一炖, 香味儿登时飘得整个院子里头都是,赵香云把鱼肉翻了几个个, 又下了香菇、白菜心、冻豆腐、粉条。王秀琴跟李福蓉一起,在这柴火灶大锅的周围,贴了一圈苞米面饼子。   “这鱼不知道冻了几天了,不太新鲜,瞅着也不怎么肥肉。要是有那开河鱼……哎呀那才香呢!”   这两条草鱼大是大,但是确实不肥, 所以才一开始用五花肉爆锅,给这鱼添些香味。   这会儿,五花肉混合着草鱼本身的香气出来了, 鱼肉的鲜美加上五花肉的丰腴,再加上香菇和白菜心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香,可却香得叫人口水都流出来了。   小火咕嘟了半个小时,赵香云又往灶里头凑了两把松树针,微微收了收汤汁。   “行了!叫人开饭了!”   老苗家的饭桌是够大的,一大锅鱼肉菜就这么盛了几大碗放上去,吃鱼肉喝鱼汤,再配上在鱼肉锅里头焖熟的苞米面饼子,这味道别提多香了!   小姑姑给妙妙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她眯着眼睛使劲儿一吸溜,肉肉就被吸溜进嘴里头啦。手里头的苞米面饼子再沾点汤汁,咬上一口,简直太好吃了。   还有吸满了汤汁的冻豆腐,带着点甜意的白菜心,又软糯又有弹性的粉条,妙妙一口气吃了两小碗菜!   王秀琴看她还要把饼子吃光,赶紧抢下来:“乖宝,不能再吃了,这饼给妈吃。”   再吃下去,这孩子要存食了,这天又都是睡热炕,万一存食了晚上再睡热炕,该胃反酸了。   吴莉看着丹丹也没少吃,开口叫闺女出去转悠转悠:“丹丹吃完了?去领你小妹儿出去玩玩去,别存了食。”   丹丹点头,从桌边站起来,却冷不防又被李福蓉叫住了。   “丹丹呐,也领你小弟一起出去玩会儿!”   叫李福蓉这么一打岔,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吴莉脸上就不好看了。   吴莉这一辈的孩子,帮家里头带带弟弟妹妹是挺正常的,可是自打计划生育推行之后,这样的事儿可就越来越少了。   她们家丹丹,连苗星驰都没带过!   李福蓉的儿子苗星才已经两周岁了,能走会跳的,正是又不好带又烦人的时候。李福蓉平时惯孩子惯得不行,这孩子吃奶一直吃到前些天才断。   领着妹妹玩,两个小姐妹好歹能玩到一块堆去,带着个两周岁的小男孩能玩什么?那不是俩小姐姐一起看孩子么?   “哟,我们家丹丹可不会领男孩子玩,”吴莉筷子都放下了,看着李福蓉,“当初我家苗星俊都没让姐姐带过,我可怕小孩不懂事儿,到时候再把你这宝贝疙瘩磕了碰了的。”   王秀琴也不乐意了,这孩子叫李福蓉给惯得不像样子,稍微不顺意就嗷嗷哭,她家妙妙自个儿还是个小孩呢,给她带孩子?   “才才平常就黏你,那是她们俩小孩会带的。”   王秀琴也伸手推了推丹丹,看着俩小姑娘蹦蹦跶跶地出去玩了。   李福蓉没话说了,赵香云瞅了她一眼,没吱声。   晚上的时候,王秀琴憋不住了:“你瞅瞅李福蓉今天晚上那出,咋的,她还想叫丹丹给她带孩子?你瞅大嫂都气成啥样了!”   “咱家妙妙跟丹丹好,那是人俩孩子的事儿,都是小姑娘搁一块玩一块睡觉,”王秀琴声音有点大,想着几个小姑娘还在隔壁,赶紧又压低声音,“她咋的啥便宜都想占?”   苗栋没接这话,他一个当哥哥的,不太好说弟妹,只能说弟弟:“老三最近也有点不像话,拐弯抹角地找咱妈打听咱那早餐铺子流水。”   赵香云就算是再疼老二,老三去打听这事儿,她这个当亲妈的也得松松口。   王秀琴愣了一下。   老实说,她可是不太想叫老三分一杯羹的,虽然老三平常挺老实的,但是还有李福蓉搁那呢!   再说,她觉得自家这份好日子,可都是咱妙妙带来的。   只不过,老三毕竟是苗栋的亲弟弟,她试探性地问了一下:“那要是老三想一起……”   苗栋知道王秀琴顾忌的是啥,老夫老妻这些年,他咋不了解枕边人呢?   还不等王秀琴把话问完,他就把话说出来了。   “老三要是自己想干点啥,跟咱借钱,或者叫咱参谋参谋,那我这个当哥哥的肯定不能不管,”他抓住了王秀琴的手,轻轻地摩擦着她的指腹,心也叫那茧子刺了一下似的,“但是要直接跟着捡现成,或者叫我这个当哥哥的保他赚钱,那是肯定不行的。”   苗栋压低声音:“当初你个当嫂子的去挖沙子供孩子,大哥上班没办法,他个农闲搁家待着的农民,凭啥瞅着?”   就冲这个!他就不会带着这个弟弟一起干!   别说啥王秀琴也拦着他、或者李福蓉不乐意之类的,他嫂子一个妇道人家,寒冬腊月去挖沙子,这是多大的苦啊!那是他亲弟弟!就那么瞅着!   要不是妙妙捡了那个太岁……   苗栋忍不住把王秀琴一把搂到怀里头,王秀琴还以为他有别的想头:“今儿不行……”   “不是,就叫我好好抱一抱。”   他好容易死里逃生回来,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媳妇儿!   王秀琴叹口气:“原来咱老三可不这样……”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老三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呢!她跟吴莉俩人,给老三洗了多少衣服做了多少饭?俩嫂子都是看着老三长大,长嫂如母,不是说着玩的。   “你跟大哥岁数差不多,老三比你俩小那些,当初我跟大嫂看他,倒跟亲弟弟似的。”   苗栋也叹气,他这弟弟不是个坏的,但是也架不住这枕头风天天吹、月月吹。当初秀琴待他这弟弟啥样他都见过,所以挖沙子那件事,才叫苗栋格外地寒心。   不过是没说出来罢了,心里头一点点都记着呢!   “算了,也没啥好说的,我是他哥哥我不是他爹,”苗栋起身去关灯,“早点休息,明儿你多睡会儿,要走了我再喊你。”   王秀琴点了点头,剩下的话咽了进去没说,将来王秀军娶媳妇儿,她可得看好了!万万不能搞个李福蓉这样的搅家精。   夜里头安静,她趴在苗栋怀里头,想着他刚刚一点不含糊的态度,心里头舒坦。   过日子,最怕就是两口子不是一条心,男人这样,她在婆家腰杆子就能挺得直直的。   第二天一早,苗栋先爬起来把馅儿和好,又熟练地蒸了馒头花卷糖三角,一直到要出发了,才把媳妇儿喊起来。   王秀琴揉了揉眼睛,她这两天月经来了,身上沉,一觉睡到现在整好舒坦。   “早点叫我呀,咋这些活儿你都自己干了?”   她赶忙穿衣服爬起来,却没找着棉鞋,一抬头看见苗栋拿着她的棉鞋从外屋地进来给她套上。   鞋子在灶边上哄了半天了,套在脚上柔软干爽、热乎乎的。   “这我都觉得自个儿没本事了,以后有钱了,咱也招伙计,叫你天天搁炕上睡到十二点!”   王秀琴噗地乐了:“睡啥十二点,咱妙妙都没睡那么晚过!”   两口子日子和美,生意又蒸蒸日上,虽说辛苦些,可是这到底是给自己打工不是?谁嫌弃钱多咬手呢?   这老苗家的早餐铺子一直开到腊月二十七,这还有顾客说呢:“你们家这大馒头大花卷,真是一天不吃感觉缺点啥。”   苗栋琢磨着,以后就算是开了服装店,也大可以早上卖卖馒头花卷,赵香云肯定愿意赚这份钱。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可不是谋划生意。   过年了!   赵香云定的那口子大肥猪到底没在小年之前送到,二十八这天才送到。   不过,孙老大的理由可足:“老太太您瞅瞅这猪,黑毛猪能长三百斤,这可得香出十里地去!”   孙老大家的儿子可是苗老师的学生,他以前不知道苗老师家里这么困难还帮学生,现在知道了,可不得尽心尽力帮忙寻摸这大肥猪?   放在别人家,他直接连皮带肉送来,自己收拾去吧。可是放在老苗家,孙老大给这猪分得整整齐齐的,算得是净重不是毛重!   苗老师这样的大善人,他做这点事儿,也算是能沾沾苗老师的德行。   赵香云眼睛毒,看出来自个家占了便宜,偷摸给孙老大兜里头多揣了三十块钱。   东北的冬天冷,外头卖雪糕卖鱼的都是直接摆在地上卖,不烧炉子的下屋能当冰箱使唤。老太太把肉分门别类地数了一圈,把新鲜才好吃的猪血捡出来,准备做个血豆腐。   苗老师会上苗德柱,两兄弟带上几个孙子,准备上山去给亲爹亲妈的坟头培培土,上上香。   他刚走出院子,突然想起来,大声招呼妙妙:“妙妙!跟爷爷走,去看你太爷爷去!”   自打那天从刘老六家把妙妙背回来,他就想着这一天了,这就是他亲孙女! 第55章   妙妙是上了户口本的, 正正经经的苗家小孙女。不过,在农村大家更认的还是一些事实, 而不是证件。   老一辈有不少人,结婚证都没扯,办了酒就在一起了, 好多人都是人口普查的时候补办的。   苗老师以前就经常说,说给妙妙上过户口了,这就是亲孙女。但是直到他领着妙妙去给老人拜祭回来,村里头这才真正认同这一点。   “早知道,我早就把妙妙领去了。”   “现在也不晚,去年那不是天冷怕她冻着么!”   赵香云这会儿忙得很, 没空打发老头子的小心思。   今年的年夜饭可丰盛了,除了那半头猪之外, 还有两只小公鸡和一只大鹅。苗老师上市场上去买了条大胖头鱼,拎回来累够呛, 苗栋也托人买了点鱿鱼和大虾,家里头孩子们还没吃过大虾呢!   不过,这鱿鱼和大虾买回来,可难为着奶奶了。   赵香云上次吃这东西,还是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呢,大虾勉强能凭借多年做菜经验弄一弄, 鱿鱼是真的不会做了。   王秀琴炖菜还行,不会炒菜。吴莉这个做大嫂的人不错,但有一说一, 她做菜是真难吃。李福蓉更是没人敢指望了。   小姑姑站出来了!   她平时什么杂书都爱看,在某本杂志上还真的看过鱿鱼的做法。平时在家里也帮忙做过点饭菜什么的,只是过年时候的大菜没做过罢了。   妙妙和丹丹都跑去围观,看着小姑姑露胳膊挽袖子的,颇有点大厨的风范。   她把鱿鱼洗干净切成大片,鱿鱼须也一点点洗干净。大片改刀成菱形的网格,鱿鱼须稍微改几刀,青椒胡萝卜也都切成菱形片。   加蒜末辣椒酱爆香,鱿鱼片刚下锅就卷成了一个卷!妙妙和丹丹都惊奇地在旁边看着,小姑姑这心才落在地上。   最后年夜饭桌上,苗玥第一次做的菜,大家还都挺捧场的。   “这个好吃,鲜灵!”   妙妙喜欢吃鱿鱼爪,又有咬头又好吃。   当然,奶奶做的猪肉也超级好吃。   这超过了三百斤的黑毛猪,真的像是孙老大说的一样,什么佐料不加、下水一烀就香出几里地去。   把大肘子、排骨、猪蹄和几块五花肉都烀上,赵香云还做了个拿手的炖肉。五花肉切成小块之后,锅里头一点油都不加,光加水和盐,一点点儿地把肥肉里头的油都炖出来,最后再加点酱油和冰糖提鲜上色。   饶是过年满桌子鸡鸭鱼肉,这原汁原味的炖肉也香得叫人停不下筷子。妙妙的小嘴使劲儿一吸溜,整块连肥带瘦的猪肉就都进肚子啦。   吃完年饭,才下午四点钟。按照本地习俗,年饭下午吃,半夜十二点吃的那一顿饺子,那才是重头戏呢。   赵香云觉着今年运气好,想叫几个小的都熬到晚上,特地叫苗老师多买了鞭炮和呲花,让几个小孩子都放个够。   大人们团团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包饺子,今年要包牛肉一兜肉的大饺子,素馅儿也做三鲜馅,里头加了虾仁。   老太太做一兜肉馅儿的饺子有绝活,只不过之前家里头穷,没有机会施展。这饺子先下水煮上一次,漂起来就立刻捞上来,这才放到屉上蒸。   这样的蒸饺吃起来柔嫩,又不像是纯水煮的饺子那样肉味儿搀了水。   新买的大彩电放着春节联欢会,大人们喜欢赵丽蓉老师,孩子们都凑过去看刘德华唱《忘情水》。   不过,平常家里头管得严,怕几个小孩子近视眼戴眼镜,晚上不给看电视,都早早睡觉。这会儿才十点钟,几个小孩就都困得不行了。只有苗玥一个勉强算小孩的姑姑辈还精神着。   “瞅我老闺女,咋这么精神?上大学了是不是天天搁外头玩到老晚才回宿舍?”   小姑姑赶紧辩解:“才不是呢!我们宿舍天天十点就关门,还查寝。我这不是晚上看书嘛!”   妙妙困得都坐在那睡着了,这会儿听着小姑姑说话,一激灵醒了。   “妙妙别睡啦,”小姑姑回房间找了两根塑料绳出来,教两个侄女编手链,“给妙妙编个手链玩!”   小姑姑手巧,给妙妙起了个头,还把自己一条旧项链上头的贝壳珠卸下来穿上去。   “妙妙想编个什么颜色的呀?咱家妙妙喜欢绿色,是不是?”   “编个紫色的,给然然,”妙妙知道然然喜欢紫色,在贝壳珠里头挑了两个微微泛紫的,“姑姑教我编,我自己给然然编手链。”   平常在学校里头,最护着她的就是然然了。然然还总喜欢给她别发卡,两个小姑娘连手帕都是一模一样的。   小姑姑起了个头,两只手拽住两遍,教妙妙怎么用另外两条塑料绳编织在一起。丹丹在旁边看着,拿了个小锤子在窗台上砸榛子,给妹妹喂一个,再给小姑姑喂一个,还要攒下一小把跑过去喂给妈妈。   不过,敲着敲着,小姑娘就累啦!她靠着火墙睡着了,正好手一扒拉,把已经睡得呼呼的妙妙带到自己怀里头。   一九九四年农历的最后一天,老苗家第三代全体守岁失败,谁也没熬到十二点。   大人们看着炕上横七竖八地睡了一炕的孩子们,悄悄地调低了春节晚会的声音,只有苗星俊的小呼噜格外响亮。   到十二点了,被外头震天响的鞭炮吵起来,妙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就被奶奶给塞进去一个饺子。   牛肉馅儿的一兜肉饺子!赵香云特意把饺子弄得小一点,小孩子也可以一口一个,肉汁一点儿都不会流出来,别提多香了。   已经过去十二点啦,妙妙的新年从一口喷香喷香的牛肉饺子开始了!   她懵懵懂懂地吃了两个牛肉饺子,想起来再吃几个,可是她还太小啦,困得眼皮都睁不开。王秀琴勉强给闺女灌了两口水,跟苗栋一起,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回了后院。   年初三,王秀琴就坐不住了,跟苗栋商量着重新开了早餐摊子。   俩人照例早上三点起,人的惰性是强大的,过年才歇了两天就起不来了。王秀琴笑:“我现在知道为啥这早餐摊子最容易赚钱,但是出这摊的也最少了。早起可真不是个容易坚持的事儿啊。”   苗栋困得不行,硬是披衣服去外屋拿冰冷的水洗了把脸,这才能回媳妇儿的话。   “可不咋的,我刚才真不想起来了。”   他自己用冷水洗了脸,又从水壶里倒热水出来,调到烫水的温度洗了毛巾,递给王秀琴。   王秀琴接过来滚烫的毛巾,也不擦脸,就这么敷在脸上。早上起来用热毛巾烫一烫,可太舒服了。她伸出手去抓了两把,感觉苗栋伸手握住她。   “咱这铺子现在可攒了有六千了,再攒点儿,正好到春天的时候,就上广州上货去!”   王秀琴用毛巾蒙着脸没感觉,苗栋皱了皱眉,刚刚他起来洗脸倒水,门闩开了,李福蓉咋跑进来了?   “福蓉,啥事儿啊?”   王秀琴感觉苗栋手上一紧,拿掉毛巾一骨碌爬起来。她瞅瞅墙上的时钟,这可才三点四十,李福蓉起来这么早?她以前哪天不睡到八九点钟的?   想着刚刚自己说的话八成叫她听去了,王秀琴心里头有点不痛快。   “你进来咋不敲门呢?这么老早跑过来干啥了?”   李福蓉心里头一阵阵地酸,她刚刚可是听见了,王秀琴跟苗栋这早餐铺是去年六月份弄的,到现在都挣了六千块钱了?   这可是六千块啊,普通农户种地,一年到头也就一千多、两千来块。这两口子平时不吭声不吭气的,居然赚这么多钱?   王秀琴还躺在炕上,让她男人给她擦脸,老三咋就没有这时候呢?   听着王秀琴口气不好,李福蓉抬出来早就想好的说辞:“俺家小宝昨天好像有点吃多了,不得劲儿。我过来问问你们,有没有山楂丸给我两个。”   苗栋脸色不太好,王秀琴也不高兴,不过李福蓉这借口倒是光明正大的。   “没有,你上妈那问去吧!”   李福蓉伸头探脑地走了,临走还使劲儿瞧了两眼外屋地上、夫妻俩头一天准备好的菜肉。   叫她这么一折腾,王秀琴也躺不住了,夫妻俩起床收拾好东西,一边商量着。   “再有俩月,上货钱就能攒出来了吧?”   一开始,夫妻俩觉着去广州上货有个三五千块钱就够用了。卖了将近一年早点,做生意有点经验不说,也观察着旁边几个点卖衣服卖鞋的。俩人商量到最后还是决定多攒些钱。卖衣服卖鞋可不是卖早餐、收支平衡就行,得做个长期战的准备。   把面和好,馒头花卷都发了,馅饼的馅儿也做好了,两个人这才出发。   俩人前脚走了没多会儿,李福蓉就鬼鬼祟祟地进来了。   她也想整个早餐摊儿!   卖个馒头花卷啥的没难度,横竖都是跟赵香云学的和面,到时候难道赵香云还能光教老二不教老三?倒是这馅饼的馅儿,她听人说过,王秀琴卖的那几样馅饼,别的摊子上可都没有。   王秀琴跟苗栋只锁了自己屋,她进来看了一圈,把窗台上几瓶酱油蚝油之类的东西都看了一遍,连牌子也记住了。又看见王秀琴拿来拌馅儿的盆,伸出手指头在上头抹了抹,自己用舌头舔一下。   妙妙正好爬起来上厕所,她现在会看时间啦!屋子里头的时钟上清清楚楚地指着五点,她现在知道爸爸妈妈很辛苦,每天三点多就要出门卖早点,听着外头有声音,妙妙还以为今天爸爸妈妈不用走那么早了呢!   她打开门,怕吵着屋里头的小姐和小姑姑,却发现外屋地没开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没开灯,说不定是大耗子。   妙妙可怕耗子了,但是她又怕耗子偷吃家里头的好吃的,顺手抓起来窗台上的皮球,往外屋使劲儿丢过去!   李福蓉正在那舔手指头呢!她琢磨着试试能不能尝出来王秀琴这独家馅料的味道,冷不防一个皮球打在她后脑勺上,一口把这手指头都给咬见血了!   她捂着后脑勺,回头一看,居然是妙妙。   “妙妙,你干啥呢?”   刚刚妙妙这一番动静、再加上李福蓉吃痛的一声大叫,早就把丹丹和苗玥也吵醒了。苗玥晚上偷偷看小说,起来得晚些,丹丹倒是马上就爬起来了。   “老婶儿,你别问俺妙妙干啥,”丹丹最烦这个老婶儿了,啥便宜都占,还老惦记着使唤她给看孩子,“你跑到我二叔二婶这屋里头干啥来了?” 第56章   “丹丹你怎么说话呢?你你你的!”   这家里头最能端架子的, 可不是当了一辈子老师的苗老师,还是这个李福蓉。可能就因为大家都不把她当回事, 李福蓉才越发喜欢端起来长辈的架子。   丹丹撇撇嘴,去年她抢排骨的时候咋不记得自己是长辈了呢?她爸妈一人就舍得吃一块尝尝味儿,李福蓉自己造了一小盘!   李福蓉心里头发虚, 态度上却越发强硬:“怎地,我又不偷不抢的,就搁你二婶这屋喝口水还不行?咋的,我不是老苗家人啊?”   丹丹撇撇嘴,屋里头小姑姑也起来了,几个人一起看着李福蓉捂着手指头走了。   十点钟的时候, 王秀琴跟苗栋回来,俩人兴高采烈的。   别看现在刚过正月初三, 可是这会儿假期短,初三好多工厂都上班了。反而是做点儿小买卖的, 大多数都还在家里头待着呢。   附近的几家卖吃食的店,就只有老苗家的早餐摊开了。别说现烙的馅饼和热乎乎的馒头花卷了,连苗栋留着自己吃的糖三角、都叫那老主顾给抢了一个!   “嘿,小老板,你马上这不就回去了嘛!你一个大男人吃四个糖三角太多了吧?匀给我一个!”   苗栋也没要他钱,这是个天天早上来买糖三角的单身汉, 俩人打趣互相埋汰了几句,他赶紧回家来了。   没曾想,刚到家就听着丹丹来打小报告了!   “你看着她还拿着盆尝了?”   妙妙抢着说话:“我上厕所, 以为有老鼠,我就拿皮球撇过去了,结果老婶儿把手指头给咬了。”   能把手指头咬了,不用琢磨,那肯定是过来想偷师了!   王秀琴脸都黑了,去把拌馅儿的盆子刷了一遍又一遍,苗栋咕嘟咕嘟喝了一缸子水,抬脚就出门去找老三了。   苗老大这会儿没上班,他们厂子效益不太好,正月都不能开工了。这会儿瞅着苗栋气呼呼往后走,赶紧过来问。   “咋回事?老三惹你了?”   “大哥,今天早上我跟秀琴出门,李福蓉抬脚就上我家去了,”苗栋都气乐了,“你猜她去干啥去了?她去俺家舔盆子去了!”   “舔盆?”苗老大迷糊了一下,接下来才反应过来,八成是想偷师那馅饼的馅儿了,“这可不像话,要有啥直接去找弟妹问不就得了,偷偷摸摸的像啥?”   这话苗栋可没接,就算是李福蓉过来问,他也不会叫媳妇儿告诉她的!   “这事儿是得找老三唠唠,”苗老大是个平时有点虚荣的人,最喜欢揽事儿来解决,显得自己有能耐,为了这事儿吴莉不知道跟他吵了多少次,“你也别太冲!哥帮你说,咱哥仨也挺长时间没一起唠过磕了,出去找个地方喝一点!”   苗栋这时候其实没心思喝酒,可是这大过年的,要是哥俩在家里头吵起来了,爹妈脸上可不好看。   尤其今天前院还有客,有教育局的干部来看苗老师,还带来了一大堆寄到教育局的信件。   ——苗老师的事迹上了省报,但是省报没具体说是哪个学校,信都寄到教育局去了。   “走走走,咱哥仨出去喝点,我掏钱!”   苗老大叫上老二老三,哥仨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叫了花生米和炸小鱼,一人要了二两二锅头,坐下来。   老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他就知道李福蓉手指头伤了,具体怎么伤的还不知道。这会儿听苗栋说了,他脸上有点挂不住。   “……丹丹瞅错了吧?”   老三不说这话倒还好,这么一说,苗老大有点不乐意了。他们家要说地位排名,必须得丹丹第一,苗老大倒数第一。   “我闺女还能瞅错?你说吧,就算是我闺女瞅错了,你媳妇儿跑老二屋里头咬手指头,咋的,中邪了啊?”   老三不说话了。   他低头,一口气把二两二锅头闷下去有一大半。这一口辣得够呛,老三脸都憋红了,不说话。   苗栋等着他说话。   这事儿必须得整明白了,家贼难防,他回头还要跟媳妇儿去广州上货,家里头有这么个事儿还咋放心?   “二哥,我知道,”老三酒量浅得很,刚刚一口下去,脑子一下叫酒激得有些晕,“你就是……”   他脸涨得通红,比划着:“你就是不高兴,因为我当初结婚……比你多摆了五桌……”   农村结婚,排场是个很重要的事情。老大结婚的时候,家里头负担还没这么重,排场还算过得去。苗栋结婚的时候,家里头加盖了土房,之前老大结婚欠的债还没还完,就草草摆了三桌。   等到老三结婚的时候,李福蓉家里头闹得厉害、亲戚又多,家里头的债务又还了一些,咬牙给他多摆了几桌。   可是苗栋从来没想过这些。这会儿老三冷不丁蹦出这句话,他倒先愣了一愣。   俗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苗老三平时不多话,可是偏偏这寡言少语的“老实人”说的这话,才叫人心凉。   他不知道心里头这么想多久了!   这一句话,跟刀子似的,给苗栋心里头捅了一下。   苗老大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苗栋站起身来,估摸着这顿饭连菜带酒有二十块钱,从兜里头掏出二十块放在桌上,往苗老大那头推了推。   “大哥,你都听着了,我也没啥好说的了。我回家了。”   “哎呀这整的这啥事儿啊,老二!老二!”   苗老大有心把苗栋拉回去,可这会儿老三又在那哇地一口吐出来了,他赶紧帮着店里头收拾,一抬头苗栋人都没影了。   说了要回家,苗栋也没直接回家。出了小饭馆,他一口气走到榆树沟村门口,又停下了。   正月初三还正是冷的时候,他站在村口发呆了一会儿,天上飘飘洒洒地落了点雪花下来。   这雪初时不大,没多会儿就变成鹅毛大的雪片,被风裹挟着,呼呼地往他脖领子里钻。   苗栋心里头冰冷,这风也冰冷,军大衣里头穿着棉袄,还觉得身上一点热乎气没有。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把手揣进兜里头,捧着了点东西。一摸,是块大白兔奶糖。   他笑出来了。   自打他和王秀琴每天早上起来开早点摊,妙妙这孩子不光是给他俩留东西吃,还总偷偷摸摸把自己的小零食塞俩人兜里头,生怕爸爸妈妈饿着。   许是当年在刘老六家饿狠了,这孩子一向有囤吃食的习惯,王秀琴咋改也没给改过来,索性随她去。没想到,自打俩人早起干活,妙妙这毛病竟然改了。   ——囤下来的零食,都偷摸塞到爸爸妈妈衣服口袋里去了!   他把那块大白兔掏出来,两下剥开糖纸,一把塞进嘴里。碎在手上的糯米纸也舔了一口,吃得干干净净的。   那糖刚开始还硬,嚼了两下就变软,等到苗栋走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奶糖已经吃掉了,只有嘴里头留着点甜香。   妙妙正在门口玩呢!   虽然雪大,但是她帽子手套都戴得齐全,也不怕冷。北方的天气,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么大雪花,外头玩的小孩子可挺多。   王秀琴还把赵香云做得最厚的那套棉袄棉裤给小妙妙套上了,跑起来笨笨的。   她一扭头,就看见爸爸了!   “爸爸!”   妙妙的小嗓子,比苗栋嘴里头那块奶糖还奶。他少有地冲动了一下,嘿嘿笑着跑过去,一把把他闺女举起来,往天上丢了一把。   “哇哇哇!”   妙妙之前被老舅扔过一回,这回可不怕了,也没薅她爸的头发——也可能是苗栋头发太短了,抓不住。   “咋,闺女想玩雪了?”   妙妙使劲儿点头!   今天雪大,不过还没下得厚。苗栋想了想,去仓房里头把冰车拿出来了,把妙妙举起来,叫她坐在自己肩膀上,父女俩直接去小河沟了。   妙妙上次过来玩还是跟老三来的,不过那次的回忆不太美好,她最后叫刘老六给抱走了。这次再过来玩冰车,她或多或少有点回忆起来。   苗栋也想起这事儿来了:“不怕,爸一直瞅着你。”   他扶着妙妙在冰车上坐好,以防万一又拿自己的围脖给闺女腰上缠了一圈。   “坐好了!要飞喽!”   苗栋心里头憋着股邪火,他也不怕摔,在冰面上用力跑起来,把小冰车拉得像要飞起来似的!   “啊——爸爸!”   “要飞起来了!”   妙妙高兴得尖叫起来,小冰车在冰面上飞得嗖嗖的,因为是爸爸拉着车,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高兴和刺激!   苗栋跑得快,风把他眼睛吹湿了,他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带着弟弟这么玩过。   不过,这念头只掠过了一瞬。   听着小冰车上的闺女叫得兴奋到不行,苗栋放开膀子使劲儿跑了一阵子,感觉刚刚那种又无力又想发泄的感觉已经从身体中悄然消失了。   他停下来,蹲下喘着粗气看闺女:“嗓子疼不疼?”   妙妙摇摇头,伸手给苗栋擦汗:“爸爸歇会儿!”   她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等我以后长得高高的!我也拉着爸爸跑!”   苗栋的眼睛又叫风吹着了,眼角微微有点湿润。他低下头借着拉拉链的动作极快地擦了擦,把刚刚揣出来的陀螺拿出来。   “好,那现在没长高的妙妙先看爸爸抽陀螺,好不好?”   他把陀螺放在冰面上,两只手使劲儿一掰,陀螺就极快速地在冰面上转起来。   苗栋使劲儿一抽,小陀螺告诉旋转着飞上了天,在天空划了个曲线才稳稳地落在冰面上继续转。   他看着闺女张着小嘴又惊喜又开心的小模样,加大了力度。鞭子划出一声脆响,叫人心里头的憋闷也随着这脆响一道消失在了空气中。   “啪!” 第57章   父女俩在小河沟疯玩了半天才回家, 回家时候都满头大汗的。   王秀琴赶紧把俩人都撵上炕,拿热乎乎的毛巾擦脸擦头:“玩冰车去了?瞅给我闺女头发吹的, 头花咋还没了?”   妙妙的小辫子都散开了,头花也丢了一个,头发乱得像是小疯子, 坐在炕上嘿嘿乐。   “冰车太好玩了!嗖嗖的!”   王秀琴耐心听了会儿妙妙说冰车和小陀螺,又问苗栋:“你不是去找老三说话了吗?咋我看老大把他扶回来的?”   苗栋不想提那句话叫王秀琴也闹心,他只提了自己的想法。   “老三这事儿说不通了,”苗栋叹了口气,不过这会儿已经不像是刚从小饭馆出来的时候,心里头抓心挠肝地憋屈了, “人家是两口子,说不定还琢磨呢, 觉得咱家挣钱他们家种地……”   “咱家挣钱关他啥事儿啊!”王秀琴有点急了,“咱俩别看天天去忙活这早餐摊, 可是下午回来还干农活呢!也没啥活儿都叫他一个人儿干啊!”   “除了给妈拿钱,咱不也总花钱买点肉啥的大伙儿吃,”王秀琴心里头不爽,“不是我看不起李福蓉,就她那个懒劲儿,能干得了这个活儿?”   李福蓉的确懒, 除了那天大早上跑过来偷看又偷尝,再没有第二天见她八点之前起来过。   “回头跟爸妈说,看看这事儿咋整。不说明白了也不是个事, 她天天搁家里惦记咱,这下去还能有好?”   苗栋的确准备找爸妈说说这事儿,只不过,他没想到,有人比他还急。   他还没说呢,李福蓉先找着赵香云了。   “妈,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你看看,咱家是不是得开个会啥的商量商量?”   老太太看了一眼李福蓉,心里头腻歪得不行:“你说吧。”   李福蓉想了挺久了:“妈,你看咱家现在,大哥大嫂都上班,这不用说。二哥二嫂那早餐摊整得也挺红火的,就俺家老三搁家种地……”   她这个说法,赵香云听着就不爽。   你要是觉得自己穷,想也跟老二似的做点买卖,说出来大家商量,叫你二哥拉你一把,有啥不行的?就算是苗栋王秀琴不愿意,那馒头花卷都是老太太教的揉面,你自己找个地方卖不也行么?   非得整个对比,好像老三家穷是她这个亲妈没给扶起来?   “当初老三大专毕业的时候,那算盘打贼好,学校给分配去当会计。他说啥?他说会计都是做假账的,他才不去。咋的,是我不叫他去的?”   当初赵香云还气够呛呢!   再者说,老三要是乖乖去厂子里头当会计了,还能找这个李福蓉当媳妇?   李福蓉叫老太太噎了一下子,心里头的劲儿又上来了。   人家别人家老太太都是偏心小儿子,咋就她赵香云还偏心老二?   “妈,小鑫不也是担心么,”她勉强挽回了一句,这才继续说,“但是咱家这些地,就都叫小鑫种,大哥二哥不得补偿点……”   赵香云跟不认识人似的,从上往下看了一遍李福蓉。   “咋的,家里头这些地种着,除了咱家自己吃的口粮,往年卖粮的钱没给你们是咋的?你不爱种要不别种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李福蓉想的根本不是自家也想赚钱,她想的是叫老两口子搞平衡!这个家里头甭管是上班还是自个做买卖,钱都得有她们两口子一份。   李福蓉在家里头琢磨了半天,觉得自己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可没曾想老太太一句都不听她的。   “妈,你咋能这么说呢,那小鑫种地不也是给家里头种的吗?大哥二哥都不种地了,不得补偿点儿啥?”   “你大哥是不种地了,老二没种地?两口子天天三点起来累得跟驴似的,下午不还去地里头干活吗?咱家那地种苞米种地瓜种香瓜子,哪一茬你二哥二嫂没跟你干活?”   “咋的,按照你这说法,老三种点地可是这家里头功臣了,还得一家劈一半工资给他呗?”   李福蓉没说话。   赵香云气乐了,合着这搅家精还这么寻思的?   “你别琢磨了,这肯定不行,”赵香云有点不耐烦,“要是你俩不想种地了,那就不种。咱村也有好几个地不种了赁出去的,咱家也能找着人。”   李福蓉愕然,这咋跟她寻思的不一样呢?   这年头,农村家庭爱搞平衡的老头老太太可不少,就喜欢把赚得多的儿女家当、往不赚钱的那个家里头送。   但是老苗家可不搞这一套,有赵香云把着舵呢!   之前李福蓉弄出来的事儿,老太太也听说了:“你也别惦记你二哥那点儿事了,你想开早餐摊也行,明儿来跟我学和面蒸馒头蒸花卷。整个泡沫箱子,到咱村门口那道口就去卖去呗。”   榆树沟村门口那国道最近两年车流量还挺大的,有人开了个修车铺在那,小卖部生意也不错,卖两个馒头赚点钱应该还挺容易的。   二哥二嫂有门面开早点摊,她就得拿个泡沫箱子去卖馒头花卷?   李福蓉这心里头不舒服,索性也不在家里头待着了。反正孩子有老三看着呢,她回娘家待半天去!   看见李福蓉一扭身子往外头走了,赵香云哼了一声,端起面盆进了屋。   苗老师正给周琦辅导,看她进来、也听见刚刚外屋地俩人说话了:“福蓉最近这心态可不太好。”   “她一直都这样!只不过之前老二家日子太苦,没显出她来罢了!”   李福蓉回娘家待了半天,她娘家哥嫂这会儿都不在,只有她亲妈在。她瞧李福蓉回来居然是空着手,还诧异了一下。   “啥也没拎啊?”又看她手指头上缠着纱布,“手指头咋了?”   老苗家以前虽然穷,可是几个儿媳妇回娘家,可从来不叫空手。等到有点钱之后,更是如此。初二李福蓉回门的时候,赵香云就算是再看不上这个儿媳妇,也给她带了不少猪肉回去。   李福蓉气呼呼地跟她老娘把事都说了,她老娘还道:“这爹妈也太偏心眼子了,一家三兄弟,不得拽一把吗?”   她还是挺稀罕苗鑫这个姑爷的,能干活!哪回里家里头可都没少干活。她就一个儿子一个闺女,要是这姑爷跟家里头亲近了,至少以后家里活都有人干了。   “实在不行,你就领姑爷来咱家这摆个摊,妈陪你出去卖馒头去。不就是整个馒头整个馅饼儿么,赵香云会,我也会!”   李福蓉回娘家说了什么,王秀琴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两天她早上出门之前,都先把家伙事儿锁进屋里头,生怕李福蓉再来这么一出。   不过,没过几天,她就发现老三跟李福蓉开始早起了。   他们家那孩子且还小,只能抱到前院叫赵香云给看着,毕竟是亲孙子,赵香云也乐意哄哄这孩子玩。用她的话说“看孙子可比看李福蓉酸个脸强多了”。   俩人也在家和面蒸馒头,也在家拌馅子,李福蓉舍不得买酱油,偷偷摸摸去前院拿叫赵香云骂了一顿。   “你要整摊子我不拦着你,别动咱家东西!自个儿买调料去!”   叫赵香云骂了一通,李福蓉心里头不乐意了。   而且,看着苗栋和王秀琴随便弄一弄这摊子就好了,咋轮到她,就这么难了呢?   她整这摊子还要带上亲妈,可是亲妈也不过就给她出个主意帮忙看看摊子,要忙还是得自己忙。   说是回娘家摆摊,可是俩人忙活了三天,她按照王秀琴那边的数目,也是馒头花卷加起来一百个,咋就卖不完呢?   她把头一天没卖完的馒头带回家里头,第二天热一热再拿去卖,很快就叫人尝出来了。   “我说,这隔夜的馒头里头都干巴了,咋还拿来卖呢?李福蓉,你不也咱村嫁出去的吗,就这么回来坑人?”   第四天,老三从炕上爬起来,伸手去推李福蓉:“起来蒸馒头了!”   李福蓉眼皮子沉,身上也累,想着人家苗栋早上给媳妇儿拿热毛巾烫脸,她也撒娇。   “小鑫,你给我投个毛巾呗?我这眼睛上都是眼屎,睁不开。”   老三一声不吭地出去了,过会儿拿了毛巾叠好,伸手就给李福蓉盖到了脸上。   “哎我的妈啊!咋这么凉啊!”   李福蓉一嗓子把儿子都整醒了,倒也清醒了,赶紧爬起来。   她重新把儿子哄睡了,心里头有点不舒服也不敢发泄——这两天生意不咋好,她亲妈也就帮着看了一天摊子,老三这两天都没咋说话。   出来和馅子,李福蓉今天也要开始卖馅饼了,早上起来,她这才发现昨天忘记把香菇泡上。这干香菇用温水得三个小时才能泡发好,这会儿哪还有三个小时了?   她赶紧烧了热水,泡了二十分钟就把香菇捞出来切碎,跟疙瘩白拌在一起。又赶紧拌肉馅儿,看着前院那夫妻俩已经出发了,李福蓉更急了。   “今天换个地方。”   老三闷头烧火,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你娘家那村才几个人?二哥在镇上卖,当然卖得好。咱也上镇上卖,离他远点就行了。”   “那……那我妈呢?”   李福蓉问了一句,老三没吱声,闷头继续烧火。   他那岳母就帮忙看一会儿摊子,又不帮忙做饭,用她干啥?到头来不还得给钱?   俩人和好馅儿蒸好了馒头,已经五点多了,把东西都放在倒骑驴上,老三抓紧往镇上骑。他毕竟年轻有力气,把摊子摆到了镇门口。   老实说,老三找的这地方还算不错,医院的人进进出出的可不少。突然有个头疼脑热的过来,可能肚子就空着没饭吃,瞧着这摊子,可不就过来买了?   第一天,俩人这生意还不错!虽然花卷馒头卖得剩下几个,可是馅饼都卖出去了,不光是病人买,吃够了食堂的医生护士也有过来买几个的。   李福蓉可得意了,回家的时候,连尾巴都翘起来了。她琢磨着,这医院门口人流量这么大,那香菇她没搁温水发也一样买,那为啥要买好猪肉呢?   她拐到集市,正好碰见有人在卖老母猪肉。老母猪肉又难嚼又有味道,一般轻易没人买,这人本来是想当成普通猪肉卖的,不曾想叫人认出来了,只能自认倒霉、大降价。   李福蓉凑上去要买,旁边还有老太太拉着她:“这可是老母猪肉!你瞅瞅他那肉那颜色,指不定这个老母猪多大岁数呢,回去可烀不烂!不能买,尤其是家里头有小孩儿的,吃这肉可不好!”   这老太太怎么这么多事儿!   李福蓉心里头不高兴,脸上也带出来点儿:“大娘,我又不傻,你咋这么能多嘴呢?”   老太太气得够呛,看着李福蓉欢天喜地跑过去买了三十多斤老母猪肉,跟旁边人说:“这人咋不听劝?看便宜就买这老些?不要命啦?”   旁边人劝她:“你多余操这份儿心,再说,你瞅瞅她买这么多肉,没准是开饭店的呢!我听说那开饭店的做菜都用老母猪肉!”   李福蓉没听着这帮人议论她,这时候猪肉两块多一斤,这老母猪肉只要一块钱!这可差出去老多了。   她喜滋滋拎了好多猪肉回家,准备直接放到自己那屋后头冻起来。   妙妙在当院玩呢,她今天练完了字也写完了寒假作业,被赵香云赶出来玩一玩,正好碰见老婶儿拎着猪肉。   “老婶儿,”妙妙不怎么喜欢这个老婶儿,但是苗老师教育出来的孩子,礼貌家教都是不缺的,“老婶儿我帮你拎肉肉吧!”   三十多斤猪肉在塑料袋里头,可不轻,塑料袋勒得细细的,可勒手了。   “哦好,乖,”李福蓉可累坏了,她手上的肉装了两袋,她伸手就把比较重的那袋递给了妙妙,“你抱着吧,别沾地上。”   妙妙本来要伸手去拎塑料袋把手,听了她的话赶紧伸双手去抱,一下子没接住,猪肉块掉了满地。   “你这孩子干啥?故意的吧?捣什么乱啊!”   “我不是故意的……”   李福蓉急了,她一把拽开妙妙,赶紧去捡猪肉块,往袋子里头放。   被婶婶扒拉了这一下,妙妙差点坐地上,幸好妈妈出来了,一把抱起宝贝闺女,搂进怀里头。   “李福蓉你干啥呢?你推我闺女干啥!多大人了你跟个小孩儿撒气!”   王秀琴抱着闺女心疼,恨不得上去也推李福蓉一把!   “咋了,我就扒拉她一下捡东西,”李福蓉赶紧把地上的猪肉都塞进袋子里头,拎起袋子就往自个屋里头走,“再说,我有啥气好撒的,俺家生意现在可老好了!”   “妈妈,我不是故意的,”妙妙抱着王秀琴的脖子,有点委屈,“老婶叫我抱着肉,我没接住……”   王秀琴眼睛毒,她可看着了,那李福蓉特意把肉多的那一袋子叫妙妙抱。油渍麻花的,她闺女穿的可是新衣服!   这什么老婶儿,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王秀琴温声软语地哄妙妙:“妈妈知道,咱家妙妙多乖呀,看见老婶儿回来还要帮她提袋子。妙妙没做错,妙妙是好孩子!妈妈领你去买娃哈哈喝!”   先的妙妙已经忘记了“吃零食不长个”这个设定了,她好久没喝着娃哈哈了,还有点馋,乐颠颠地跟着王秀琴去小卖部了。   晚上苗栋办事回来,王秀琴拉着他说这事儿:“你说说那李福蓉,她是啥人啊?咱闺女去帮她拿肉,她非得叫小孩儿抱着,没抱住洒底下还扒拉妙妙……”   “什么玩意!”苗栋也生气,除了上次妙妙爬在灶坑里,他可一指头都没碰过闺女,哪轮得着外人碰,“明天我高低得找老三说道说道。”   他第二天气得不行去找老三,老三却当他哥说话是耳旁风,一声不吭地剁馅儿准备出摊。   “哥,我到镇上摆摊离着你那又不近,”老三这人,进了牛角尖再出不来,只当他哥也是心眼小,“现在我挣钱了,你不高兴?”   苗栋抬起手,想劈脸给这小子一个耳刮子,把他打清醒些。可看着老三那副样子,看见屋里头出来的李福蓉,他又气得不想管他了。   李福蓉买了低价的猪肉,香菇每天直接用热水烫一下,还省时间。索性也不卖馒头花卷了,直接早上起来拌了馅儿就去卖馅饼。她还做了纯肉馅的馅饼,一块钱   头两天卖得不错,第三天就开始有人找到摊子说自己吃了拉肚子了!   “我说,你们这整的啥馅儿啊!给我小孙子都吃拉肚子了!”   来找的是个老太太,战斗力颇强大,站在李福蓉摊子前头就嚷嚷开了!   “我说,你别没证据就血口喷人!”   李福蓉急了,这会儿生意正好呢,这老太太一嗓门就把人都喊跑了。   “咋能吃个馅饼就拉肚子呢,我这是早上现做的,你看看这馅子,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她把馅儿端出来,给周围大伙看了一圈。这馅儿闻起来没什么怪味儿,放了酱油也看不出肉馅的本色。   “看着是没啥问题……”   “不过这肉馅儿闻着咋一点香味儿都没有呢?”   老母猪肉剁的馅儿,能有香味吗?   “这老冷的天,这馅子搁这冻了半天了,肯定没香味了。闻着没坏,咋能给你小孙子吃坏肚子呢?不是吃别的坏肚子、跑过来讹钱来了吧?”   李福蓉嗓门大,老太太没说过她,正着急呢,突然听见路过有人过来说。   “就是你!我认出来了!”   “那天在市场买了三十多斤老母猪肉,我特地劝过你别买,你还说我多管闲事。原来不是自个吃,怪不得!” 第58章   路过的老太太恨不得跳起来谴责李福蓉, 那天她好心好意上去劝说,结果还叫李福蓉怼了几句, 现在可算是能把这气撒出去了。   “就她那个猪肉,我可看了,咱不说肥肉不白黄不拉几的!好好的一头猪, 怕人看出来把奶=头都割下去了,肯定是养猪场淘汰下来的老母猪!那猪都要打催产素打各种药的,谁敢吃啊?”   “咱这平常再便宜的猪肉不得两块二?她买那猪肉才一块钱!”   虽然肉才一块钱一斤,可李福蓉这肉馅饼要卖一块钱一个呢!   “太黑心了吧?哪有这么干的?”   “一块钱一个馅饼还不够你挣的,还整那老母猪肉?”   旁边几个刚买过馅饼的直接就上手撕了起来,李福蓉给退钱退得晚了点, 还有直接伸手进钱箱子里掏的。   老三在前头顶着,还叫旁边的中年妇女给挠了好几下子, 脸上都是红道子。   俩人灰溜溜地回家了,老三发了一通火:“你咋能买那肉呢?吃出毛病咋整!咱可是天天搁那摆摊的!”   “老母猪肉能吃出啥毛病?又不是病死猪, ”李福蓉还挺不服气,“那开饭店的,不都这样吗?再说了,我哪知道我就那么倒霉,正好叫那老太太撞上?”   她看老三气得不行,又服个软:“我不也是看咱这摊子挣钱不多嘛……不就是个老母猪肉, 那三面自然灾害的时候,吃过树皮观音土的不也老鼻子了,也没看谁吃死啊?”   “咱家这钱都花了, 又不像二哥他们家似的,今儿捡太岁、明儿捡人参,那钱都往自个儿腰包里头揣。规规矩矩做买卖,啥时候能出头啊?那倒骑驴那炉子啥的,不花钱啊?”   她说着说着想起来赵香云说的事儿:“我才知道,你以前毕业分配能去当会计,你咋不去呢?一个大老爷们儿,咋这么不出头?”   两口子又翻陈芝麻烂谷子吵起架的时候,苗老师也知道这件事了。   苗老师气得要蹦起来了!   他清清白白一辈子,连拿粉笔回来教孩子搁地上写字,都是捡的老师们写到最后剩下的粉笔头。   结果他儿子卖馅饼买老母猪肉卖给人家?   他想张嘴骂什么,结果蹲下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这一辈子清清白白的名声……我老苗家清清白白的名声啊……”   赵香云也气得够呛,可也只能先安抚老头子:“你气啥,别气!这事儿赖我,老大老二我都管住了,老三出生那时候我就没管得住!后来又光顾着老闺女了……”   老三这样从小不吭声不吭气的性子,最是容易走歪的。   “怨我,都怨我,老头子你别生气。”   苗老师确实气得狠了,他身体不太好,又有点鼻炎,这会儿气得咳嗽得脸都白了。   “从小到大,哪个儿女我不教育不能骗人不能做坏事?!连咱丹丹考试作弊,我都没原谅过,他这老大他不知道啥是好事啥是坏事儿?我非得叫他跪……”   “跪啥跪?”赵香云给苗老师顺顺气,“咱家也该分家了!那老大的儿子,你现在还能管着啥?”   “分家?”苗老师咳嗽得顺不过气,一直蹲在地上,过了半天才接话,“丢人呐……咱这村里头,哪有爹妈还在就分家的?那不是告诉别人、咱家这孩子混账吗?”   农村一般轻易是不分家的,因为务农为生,家里头人丁越兴旺,日子越是好过。单独分出去,一家子就两口,万一有点啥事情地咋办?抛荒了?   娶个媳妇把家里头掏空了,这时候分出去,钱是让小两口背还是老两口自个儿还?还有争地争水等等,都得人口多才能在村里头立得住。   也就是改革开放之后,渐渐开始有出去打工的,这才有些分家的,放在以前都是说什么也不能分家的。   赵香云嫁人之前是城里人,她也想过分家。可是家里头精穷精穷的,分家你把谁分出去?哪来的宅基地?在哪盖房子?家里头债咋分?   后来好容易三个儿子都长大成人了,她动过这心思,驰驰又病了。没多些日子,老二人又不没了,难道还能把个孤儿寡母给分出去?   “是我这日子过糊涂了!总想着,现在有钱了,闺女儿子孙子孙女都围在身边,咱也过两年好日子……可这儿女他过不一起去啊……”   苗老师刚刚咳得脸都白了,这会儿缓过来了,他站起来叫赵香云坐下:“这关你啥事!咱都是老人了,叫他们不分家,这不也琢磨着出去自个儿分家花钱?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啥不花钱呢!这要是上城里头住,喝口水都花钱!”   “老二得分出去了!”   赵香云叹口气:“我这两年没少敲打他!还有那李福蓉!这么大孩子了,儿子都有了,我也不能挖皮带脸地说,也不能跟小时候似的扒了裤子就揍,叫他出去撞撞南墙!”   “我先头不想分家,也是怕孙子长歪了。但是搁这眼皮子底下都这样……”   轮到苗老师回来安慰赵香云了:“儿大不由娘,你能管着啥?咱家一家四个孩子,我上班,你在家还得下地还得操持家务,咱爸妈没得早……”   老两口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晚上老大一回家,就把三个儿子儿媳妇和闺女都叫一起开会。   往常这样家庭会议上,发话的都是赵香云,今儿倒是不同了,破天荒地是苗老师开口。   “咱家孩子都大了,孙子孙女也不少,这家实在住不下了,分家吧。”   李福蓉第一个不干了,分出去自己单独开火,那得多少钱?谁给她带孩子?她是平常看妯娌们不顺眼,可是叫她搬出去,生活质量可一下子降好几个档次。   老苗家才刚富裕起来!   “爸,咱家不是刚盖房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三拦住了,老三好歹还知道些好歹。自打老母猪肉这事儿出来,他就知道,他爹肯定气得不行。   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亲爹骂人,却等到亲爹说分家,苗鑫知道,他爹这是气狠了。   老大也一脸懵,他分出去倒是没啥,他和吴莉两口子都挣工资。可是这好好地住着,他两口子都在镇上上班都没惦记着搬出去,咋突然就分家了?   “爸,咱分啥家啊!”   苗栋没说话,坐得直直的,听着老三倒是第一个先同意。   “行,分家吧。”   苗鑫瓮声瓮气地:“家里头钱都不是我挣的,我啥也不要了。地给我分了就行。”   苗老师没理会苗鑫说的话:“家里头就这些东西,你们各人的地各人自己种。家里头这几间房虽然是我跟你妈盖的,但是当老人的,不能孩子出去啥也不给。你们要是在家住,咱就砌墙给围上,要是不在家住,就一家拿一千块钱。”   老大几年前转了城镇户口,地已经叫村里头收回去了。他跟吴莉商量着,厂子里头今年差不多能分房,等分了房子就搬到镇上住,离丹丹中学近点,孩子也不折腾。   苗鑫要了一千块钱,跟李福蓉商量着,俩人准备去李福蓉娘家村里头弄个宅基地住着。横竖地离两边都不远。分家的第二天,他就雇车把家具都拉走了。   苗栋准备以后几年继续留着住,他现在日子过得好,不得给爹妈养老几年?老二那一千块钱,他也准备拿了,到时候房子算他的,将来拿来装货也是好的。   “我跟你妈也不白吃你的,”苗老师着实有点心灰意冷,“我老两口有工资还有地,你妹子那份也不用你当哥哥的拿。”   “爸!你说啥呢!”   苗老师没说话,他偷偷地找出自己攒的几百块私房钱,写了个大牌子,去医院门口举着牌。这两天谁买了老三的馅饼吃,他给人家每人退了一块钱。   还有不依不饶的,旁边人都劝:“人家老人过来赔偿,这可有良心了!大家各退一步!”   晚上到前院看电视,妙妙发现,爷爷有点沉默,连看他平时最喜欢的《曲苑杂坛》都不笑了。她不看动画片,把电视台调来调去,调整到爷爷爱看的“咿咿呀呀”的京剧。   苗老师摸了摸妙妙的头:“妙妙看动画片吧,爷爷今天累了,歇一歇。”   苗栋有点担心他爹,赵香云在厨房一边摘菜一边说:“没事儿,眼瞅着要开学了,等他开学了看见学生了,这老头子就好了!”   是的,苗老师到底还有学生呢!   他有经验,几乎年年都是带六年级,这一学期正好带的是周琦的班级。周琦上一次希望杯算是练练手,这次就要全力以赴了。   不过,妙妙的一年级下学期可就不太美妙了。   因为之前苗老师的事迹上了省报,新校长一心想要做出点什么政绩来,至少在任上要给学校的平房都换成教学楼。   要实现这个目标,光有好老师是不行的,光有教学成绩也是不行的,还得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这个时候,素质教育已经开始在几个市重点推广了,光有学习成绩哪行?   除了学习成绩,最重要的大概就是运动会以及运动会上的团体操比赛了。   镇中心校虽然叫中心校,但是学生不太多,每个年级才三个班。团体操人少了不好看,又不能冒着升学成绩的危险叫六年级也跟着排练,索性一年级到五年级全体参加。   校长振振有词:“这也相当于大学的军训了,培养一下凝聚力!”   镇中心校的团体操比赛排名,可从来没进过全县前三名,校长发了狠,决定用人海战术取胜,还特地去省城找了老师设计队形。   别的学校的团体操,有舞扇子的,有挥纸花的。镇中心校搞得场面很大,弄了一批小红伞免费发给学生,也算是平息了一部分家长的怨言。   这样的大场面加上比较大型的道具,本次团体操主打人山人海效果,低年级小朋友记不住动作也没事儿,记得住跑位就行了!动作最多就是打开小红伞上下起伏或者合上打开,搞个人浪就行!   当然,一开始也是记不住的。   “大家都看好脚下的瓶盖!”体育老师拿着扩音喇叭声嘶力竭地喊,“双脚并拢,让瓶盖踩在脚心中间……白色的瓶盖是第一次站位,红色的是第二次,不要记错了!”   这瓶盖是先用钉子钉在木楔上,再用锤子砸进操场的,几个体育老师加上后勤的老师吭哧吭哧干了好几天。   新调到后勤的曹金凤负责划线,天天在操场上跑来跑去。这会儿正式开始练习了,还要一起陪练。   一年级负责站在最前排做海浪,有个体育老师过来挨个教:“你是最高,你矮一点儿,对对对……”   老师走到妙妙跟前,跟她说:“你最低!”   妙妙跟周一然挨着,她是最低,索性直接坐在地上,整个人扣在小伞里头,像个小蘑菇似的。   做小蘑菇还挺好玩,可是来来回回演练跑位就不好玩了!四月份就要运动会,校长亲自站在领操台上监督,各个班主任都晒黑了一圈。   周一然也晒黑了!这次团体操还发了小帽子,小帽子有帽檐,所以她是从鼻子中间开始晒黑了下半张脸。   这时候的小孩子还没有很爱美,晒黑可能也不当一回事,但是只晒黑半张脸看起来就奇奇怪怪的了。   “妙妙你怎么都晒不黑呀!”   妙妙确实没晒黑,这两年在老苗家营养好,把她养得唇红齿白头发乌黑,谁见了都夸长得好。   “我天天喝羊奶!”   王秀琴怕妙妙个儿长不高,天天给她喝羊奶,保持了有一年多了。   她安慰周一然:“后天就开运动会了,之后就不用跳了!”   旁边咕嘟咕嘟抱着水瓶灌水的男同学幽幽地插了一句:“明年不还有运动会吗……”   两个小朋友一齐哆嗦了一下,保佑明年不要再有团体操了。   不过,虽然团体操累得不行,但是每天抽出两节课练习团体操,确实也让班级同学的感情更好了。   之前上了半学期的课程,妙妙还不能记全班级同学的名字,现在连外班的小朋友都认识了好几个。   只可惜哥哥的个子太高,只能排到四年级的队伍里头,妙妙总是紧张地回头看哥哥,要不是周一然一直在她旁边,她摔倒好几次了!   今天晚上就是最后一次排练啦,第五节课下课,大家就开始收拾书包。等下把书包防盗操场上班主任旁边,解散就直接背走放学。   “大家不要收拾书包了,快点!今天是最后一次,不要迟到!”   周一然挤到妙妙身边跟她咬耳朵:“班长管得越来越多了!”   苗小艺在上面拿粉笔擦敲讲桌,弄得第一排都是粉笔灰,妙妙跟周一然赶紧收拾好书包,从后门溜出去了。   团体操的最后一次排练非常成功,校长亲自站在领操台上监督,最后收队的时候,地上还有两只不知道是谁的鞋子孤零零的,鞋子主人也没敢捡。   体育老师赶紧过去捡了鞋子准备去问,妙妙和周一然都看见他伸直把黑球鞋拎得远远的,估计臭得不行,俩人捂嘴笑起来。   “明天早上六点到校门口集合!六点,谁也不许迟到,哪个班级迟到一个人扣一分!去看运动会不许带零食,可以带水!”   妙妙是个乖孩子,第二天真的一点儿零食没带,背着个空书□□和水壶就到了。到了队伍里头才发现,大家的书包全是鼓鼓囊囊的!   这会儿还早着呢,爷爷还没来。   “你咋这么老实!”周一然埋怨她,连苗小艺都带了好多零食呢,“快点,去小卖部!”   两个孩子凑了凑身上的零用钱,加起来只有三块钱,只能买了一大包康乐果,还有一点瓜子。   周琦来啦!   他看着两个小姑娘沮丧的样子,伸手拨拉了一下妙妙头顶上的小丸子。   “去买,哥兜里有钱!”   妙妙有点不好意思,周琦催她:“回头叫你爸给我钱就完事了,大家都带一书包零食,你没有回头他不心疼?”   “好!”   自己买零食的时候,跟家长看着买零食就不一样了。妙妙买了最近刚刚开始流行起来的旺旺雪饼,还买了十来片大辣片。   爸爸不让她吃这个,这次一次性吃个够!   驰驰也跟妙妙一样没带零食,妙妙又买了一大包,像匹小马驹一样冲过去给哥哥塞了一书包,这才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头。   这次团体操比赛兼运动会在二中举行,二中地方大,能容得下这么多学生。不过,要走过去还是挺辛苦的,到过马路的时候两排老师还要暂时把车流截断一下。   一年级走在中间,两人一排,要手拉手。妙妙不好意思跟小男生手拉手,偷偷换了位置跟周一然拉小手。   两个人从老师中间走过去的时候,就听见有汽车司机使劲儿张望:“这咋这么多学生,啥时候是个头啊?不能十个人一排吗?”   好不容易到了二中,镇中心校的团体操第三个出场。这次团体操比赛看起来还挺严肃的,还有人在场边拍照。   老师们都紧张地张罗起来,苗小艺平时就是个过分喜欢管理的班长,这会儿更是挨个去通知同学等会儿排队的时候不许说话。   妙妙在偷偷吃大辣片呢!苗小艺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使劲儿地把辣片咽下去,周一然赶紧拿自己的汽水给她喝一口。   “别怕!她就敢告老师,剩下什么也不敢说!”   妙妙使劲儿点点头。   这会儿就要准备入场了!大家都慌忙抓起自己的小红伞,去操场旁边排好队。   妙妙是第一排海浪,开场的时候要举起打开小红伞,一直跑到最前面的位置才行。老师强调过很多遍,大家要跑得整整齐齐才好看!   音乐声响起来了!   听见老师的哨声,妙妙和旁边的周一然一起抬起小伞撑开,准备往前跑啦!   可是,她的小伞怎么只有伞骨撑开了,伞面却掉下来了? 第59章   苗小艺在后面看得心砰砰跳。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 她自己在院子里头练习,结果小红伞一下子刮在墙上, 伞面刮了个窟窿不说,还跟伞骨完全脱节了。   一大早上,修理肯定是来不及了, 自从上次在老孙家的事情,奶奶也不像是以前那么宠爱她了,肯定不会给她买新的。   她抱着小伞走了一路想要怎么办,就在刚刚挨个叫同学的时候,她看见妙妙在那抱着零食吃得专心致志,周一然在旁边小声跟她说着什么。   一定是在说她的坏话!   旁边的同学都已经去排队了, 妙妙低头吃辣片,周一然也在低头, 苗小艺手微微有点颤抖,飞快地把自己的伞跟妙妙的换了一下。   两个小姑娘仍然在嬉笑, 妙妙擦嘴,周一然给她喝自己的汽水。苗小艺心头泛起一股奇怪的妒忌,快步走开了。   妙妙还什么都没察觉呢,大辣片超好吃,然然给她喝的汽水是荔枝味的,也超好喝。   等她终于察觉到小红伞被人替换的时候, 已经是团体操开始的时候了。   这怎么办呀!   妙妙有点慌,她余光甚至还感觉到旁边有什么东西闪了好几下。   “妙妙!没事,跑了!”   周一然看着她有点发愣, 赶紧开口叫她。好在这团体操练习了上百次,大家都熟练得很。就算是妙妙的脑子微微有点懵住,也熟练地按照既定程序跑到了自己的位置,准备做最低的海浪。   正常来说,大家都是不会露出脸的,那么大一把伞打起来,最多只能看见小朋友的胳膊腿。可是妙妙现在拿着一把“骨架伞”,她又在第一排最中间,整个主席台看得清清楚楚。   校长也坐在主席台上,看着这把秃了的伞有点尴尬。他竖起耳朵听旁边的几个评委的交头接耳。   “哈哈哈哈你看那个伞坏了的小姑娘,小嘴张那么大!小可怜,还没回神呢。”   “长得真好看!眼睛咋那么大?还有俩小酒窝……”   “哎呀我真想捏两把!”   校长的心慢慢地放回了肚子里,甚至还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喝了两口。   妙妙举着只有伞骨的伞,渡过最初的茫然期,开始慢慢适应了。   不就是没有伞面嘛!   她是个大方的孩子,胆子还比别人要大一些,先前一起练团体操的时候不免有些偷懒,这回没有伞面了,想偷懒也不行啦。   妙妙认认真真地做着团体操,连表情都很到位,一边的记者又给这个小姑娘拍了两张照片。不过,他最满意的还是第一张抓拍:   小姑娘刚刚撑开伞,结果只撑开了伞骨,瞪圆了眼睛微张着嘴,震惊地看着小伞。她身后全是撑开的一片红伞,只有她穿着深蓝色的校服,简直是天然的对比背景。   他打算给这张照片取名叫“惊”,去参加一下摄影大赛!   团体操时间可不太长,很快就结束了。小孩子们都又紧张又认真,出了一身汗,大家跑回到入场口,准备回到座位上坐下看其他学校的团体操。   夏格玲点了点人,又去四年级把驰驰领了回来,正要领着孩子们回座位上,突然听见有人喊“报告老师”。   是妙妙!   “老师,现在不能走!”   她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周一然伸手拉住妙妙的手,感觉小闺蜜手里头全是汗。   “老师,有人换了我的伞!我要找到谁换了我的伞!”   夏格玲也看见妙妙的伞坏了,可是现在几个班级都站在这里,她有点不高兴。   “回去再看不行吗?”她语气努力柔和一点,“或许是哪个同学拿错了。”   “老师,我很快就能找到的!”   如果苗栋在这里看见妙妙的表现,恐怕会高兴坏了!   平时谁都说妙妙是乖孩子,可是在家长眼里看来,孩子太乖也不全是好事儿。在外头受欺负可怎么整?   夏格玲还没发话,妙妙就钻到了队伍的最后头,一个一个地开始查看。   学校发的小红伞是一模一样的,可是妙妙的不一样!   小姑姑教会了她编手链,寒假里头她给家里每个人都编了手链,最后剩下一点塑料绳和一颗假的大珍珠,妙妙自己给自己编了个短手链。   绳子太短啦,她的小手腕也戴不上,小红伞发下来之后,她灵机一动拴在了小红伞上。   周一然天天跟妙妙一起,也想起了那个小小的坠子,赶紧从前往后找。   苗小艺有点慌了……   她换完了伞,在团体操跳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现伞上头有个小坠子。她还准备回到座位上偷偷给弄断的!   前面是周一然,后面是苗妙,很快就要看到她这里了。苗小艺伸出手,使劲儿地拽着那根透明塑料绳编的坠子。   可是塑料绳哪有那么好拽断?她正使劲儿,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你换的。”   苗小艺惊慌失措地抬头,发现抓住自己的是苗星驰!   妙妙迅速跑过来:“老师!是她拿了我的伞!这个是我自己编的,这个是我的伞!”   她一把抓住小红伞上摇晃的透明坠子,举起来给夏格玲看。   “行了行了,回去再说!”   这会儿队伍还在出口处,再不走就要挡住高年级的路了,夏格玲指挥着同学们往座位上走。   周一然挤过来跟小姐妹手挽手:“老师就向着班长……都不说她……”   “找到了就很高兴!”妙妙的脸红扑扑地,眼睛水润润的,“然然,你说我将来能不能做黑猫警长!”   换了个大人听见,可能会噗地笑出来,可是然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我觉得黑猫警长的案子要更难一点,”她又看了一眼班主任,“不过,等你长得跟下课铃一样高,肯定就能破更厉害的案子了!”   “嗯!”妙妙使劲儿点头,“我会天天喝羊奶,长得很高很高的!”   她悄悄凑在周一然的耳边:“刚刚喊老师的时候,我可害怕了!”   小学生或许不怕爸爸妈妈,但是最怕的一定是班主任。   “嘿嘿,我听见了,你说话声都有点哆嗦了!”   小朋友们已经走到座位这里了,周一然从书包里头掏出来一块巧克力,剥开掰了一块给妙妙:“我妈妈说,紧张的时候就吃巧克力,是有科学依据的!”   她想了想:“可是如果你要做黑猫警长的话,说话就不能哆嗦……”   “我回去问爷爷!”妙妙对这点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我爷爷可厉害了,还去做过报告呢,我都在电视上看见了,他说话一点都不紧张!”   苗小艺磨磨蹭蹭地走进自己的座位,看着那一对闺蜜又开始傻乐着叽叽咕咕说小话,偶尔咬一口辣片,辣得两个人一起吐舌头。   两个傻帽!   她害怕等下老师找她谈话,害怕老师会找家长,又有点愤怒:为什么妙妙拿着那么丢人的破伞都能自在地做团体操?为什么连发现了她换伞、这两个人都能完全不当一回事似的?   “苗小艺!”   她听见夏格玲叫她,打了个哆嗦,从座位上站起来。   运动会的场地虽然很大,但是架不住学生多,每个班级的位置都很小,塑料椅子之间的距离特别短。大家从座位上出去都是挤着出去的,可是这次,她才站起来,旁边几个同学就忙不迭地站得远远的,好像生怕碰到苗小艺似的。   她走到夏格玲面前,眼泪就掉下来了。   夏格玲训了苗小艺几分钟,最后说了两句:“礼拜一叫你家长来一趟,还有,咱们班的班长你不要继续做了。”   苗小艺听见找家长的时候,心里头倒是波动不太大,哭了这么一会儿,她已经预计到了。   可是她没想到,班主任居然不让她继续做班长了!   “老师!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拿错了的!”   夏格玲看着旁边都往这边看,也不好继续在这里批评苗小艺,她准备好好跟学生家长说说教育的事情。   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夏格玲让苗小艺赶紧归队:“别哭了,没事,快坐回去。”   旁边的同学都让开了一点,看着苗小艺哭唧唧地走回去,没人安慰她。   “居然拿别人的伞换自己的……”   “她还说她拿错了,拿错了怎么不换回去?”   苗小艺又羞又恼,眼泪止不住地坐在椅子上,她抬起头往妙妙那边看,却看见妙妙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回过头去跟周一然叽叽喳喳了。   苗小艺哭得更凶了。   运动会上很吵,妙妙看了一眼苗小艺哭得很惨,就没打算再说什么了。   反正老师已经教育过她了!   就算是用了坏的伞跳团体操,可是她也有好好努力地完成,还自己找出了换伞的真凶,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比起普普通通地开完运动会,今天还是挺有意义的。   团体操比赛进行完了,名次要等比赛过后才能公布。运动会的比赛也很激烈,一年级可没有人参加比赛,大家都开开心心地看比赛。看见铁饼比赛有人太紧张差点砸到评委,一群小孩子先都捂住眼睛不敢看,然后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妙妙和哥哥还要然然坐在一起,都把小红伞撑起来,免得太阳太晒。吃零食喝饮料看比赛,她觉得运动会比想象中的要好玩!   运动会到十二点就结束了,一个据说是教育局领导的胖大叔出来宣布结果,镇中心校是第一名!   练习团体操过程中的痛苦,这一瞬间仿佛全被小孩子们遗忘了似的,大家尖叫着跳起来欢呼,还有人把小红伞扔上了天,夏格玲怕砸着孩子赶紧去接。   妙妙也好高兴啊!   而且,既然团体操是第一,那就说明小红伞坏了也没关系,只要她好好做动作好好表演就没问题,对不对?   她影影绰绰明白了些什么似的。   “妙妙!别发呆啦!回学校了!”   然然拍了她一下,大家一起把地上的零食垃圾捡干净放进塑料袋了,手牵手重新排好队,一路往学校走。   过了几天,夏格玲老师突然通知了大家,苗小艺不再担任班长了。平时收作业和监督打扫卫生由学委兼任,二年级开学再重新选班长。   苗小艺明显地沉默了下来。   她在家里头被批评了好几次,奶奶和妈妈互相吵孩子到底是谁带坏的。她每天到学校更早,离开学校更晚,才一年级就开始做练习册了。   班级里有些议论,不过妙妙没察觉到什么,她现在有别的事情要担心呢。   苗栋和王秀琴终于攒够了去广州的钱,夫妻俩已经把门市中午和下午的租约收回来、并且装修好了。   今天晚上,两个人就要去广州上货了! 第60章   开服装店这件事, 苗栋可已经惦记了很久了。   他跟着运输队东奔西跑的时候,可见过不少去广州倒腾服装的, 一转手就是好几倍的利润。   卖衣服到底比卖早点要轻省些,到时候王秀琴一个人看店,他还能腾出手干点别的买卖。再说了, 他也不想看着媳妇儿天天三点起来烟熏火燎地烙馅饼不是?   俩人靠着早餐店攒下将近一万块钱,五千块拿来进货,剩下的维持店里头几个月开销。   早餐店刚开张就赶上煤气维修,可这服装店未必就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王秀琴也做了不少功课,她把县里头的服装店都逛遍了,最近流行的款式和价格, 心里头大致有个差不多的印象。   陈宝若听说闺蜜要开时装店,俩人一起研究了不少款式:“咱这是小镇子, 大部分人买衣服都是跟风买,啥时髦啥流行穿啥。你到时候别挑花眼了啥都想上, 就挑几样流行的多上点!”   “最近《笑看风云》多热啊,郭蔼明那个牛仔服,多上几件!”   俩人又研究了时装杂志,把几个流行的款式剪下来贴在本子上。   王秀琴带着鼓鼓囊囊的小本子,和苗栋定了硬座票,钻进了挤满了人的绿皮火车。   车上从东北南下的人不少, 九十年代是个生机勃勃又奇怪的年代。   一方面是文艺事业百花齐放,有梦想的人们谈论着诗歌和摇滚;另一方面更多的人开始把目光从体制内挪开,下海几个月就成万元户的传闻越来越多。文艺和金钱混在一起, 七八十年代的淳朴还没有消失太多,可开放的思想已经悄悄地被人们所接受。   在出发之前,苗栋已经尽量给王秀琴描述过了,可是真的到了广州的时候,她还是震惊了!   这里的批发市场,丝毫不缺以百为单位上货的小商贩,看起来又土又矮的大妈聊天的时候说的钱动辄以万为计,进货的时候豪迈得跟不要钱一样。   她揣着五千块货款来进货,在这连一点水花都打不起来。   “没事!咱慢慢来!”   俩人钱不多,在批发市场先站着看了两天,挨个摊子看别人都进些啥货,第三天才开始进货。   综合了陈宝若的建议、和来之前对小县城的了解,王秀琴进货时候心里头就有把握多了。她进了流行的娇衫、蝙蝠衫,还有牛仔服。这时候正流行的“一步裙”,大明镇还没见人穿过,她也大着胆子上了二十条。   还有女人王皮鞋,这边上价还不到百货商店的四分之一!王秀琴只恨来的时候钱没多带点,上了三十双鞋,按照店主的推荐拿了鞋码,还要了传真号。   到时候可以先汇款过来,店主直接发货!   回去还是坐火车,不过,抓着手里头的提货单,俩人都激动得不行。   “回去肯定能卖上价!”   来之前,王秀琴心里头还挺忐忑的,等到看见了那么多漂亮的样子、看见了那么多小县城看不到的好东西之后,她这心里头就安定了许多。   “这回不闹心了?”   一开始苗栋说停了早餐铺子卖衣服的时候,王秀琴心里头其实不大乐意。   就卖卖早餐,一个月能有一千来块钱,干啥不赚啊?就算是早上爬起来辛苦一点,可是干啥不辛苦呢?   “之前不是没见过么,”王秀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这边的样子,比县城里的都好!”   “那是,咱那边小地方,县城的人上货也就是省里头。咱这往广州跑一趟多费劲呐!”   “没事!”王秀琴来劲儿了,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也磨不掉她的兴奋,“以后咱多上点,熟了之后还可以直接叫她们发货!”   俩人去广州,也不是光上货去了。好容易出来这么远一趟,咋能不给家里人带点东西呢?   给儿子买了小小的随身听,日本索尼的,二百多一台。虽然贵,可是拿在手里头就能听磁带。俩人还商量着,以后赚钱了,给驰驰也买一把自己的琴。   妙妙什么东西都喜欢,王秀琴忍不住给小闺女买了两条漂亮的裙子,还有精致漂亮得像项链一样的小怀表。   还有给苗老师两口子的,给大哥大嫂侄子侄女的。苗栋没给老三两口子带东西,王秀琴也没问,俩人默契地在这个时候忽略了那些不和谐的因素。   “出来也有一个多礼拜了,我这心头真惦记着啊。”   王秀琴有点惦记家里头的孩子们。   全国火车系统要九七年才第一次大提速,这会儿的绿皮火车不但慢,还逢个站就停下。从祖国大公鸡的脖子到肚子,走走停停地得走三天。   “我看有人拿那个大哥大,咱家买不起那个,回去有钱了给家里头装个电话也行啊。”   “现在买不起,将来就买得起了!”   苗栋理解媳妇儿的担心,他安慰她:“没事,家里头有爹妈呢。驰驰每天放学就往家跑、就惦记着练琴。以前咱妙妙那么乖,就担心她挨欺负,现在也有出息了。上次小红伞叫换了那事儿,多能耐啊,将来肯定比她爹我能耐多了。”   “别琢磨那些了,再有两天不就回去了?”火车上那个方便面香得不行,俩人买了一桶泡了当菜吃,就着啃馒头,“这个好吃,给孩子带两桶回去!”   苗栋和王秀琴在担心的时候,妙妙确实……做着值得担心的事情。   运动会和团体操都开完了,东北的天气也一点点热起来了,女孩子们换上了夏季校服,带条纹的短袖和小裙子。   妙妙穿着和周一然一样的小皮鞋,里面还搭了一样的袜子:小袜子的袜筒翻过来就是漂亮的蕾丝花边,压在小皮鞋的鞋帮上。   今年中国加入了世贸组织,这事情对小学生来说没什么概念,但是随之而来的双休日可是个好东西。   从此一周就有两天放假啦!   和双休日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团体操得了一等奖,校长终于有底气申请盖教学楼啦!到时候高年级的学生也可以坐在有暖气的教学楼里,不用每天辛苦地生火炉了。   不过动工得暑假才开始,现在先把操场扩建改造一下,镇中心校旁边有一块空地,要扩进来用来以后修建食堂。   周五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这会儿的体育课大部分时候都是被其他老师挪用。难得不挪用的时候,体育老师领着他们在操场跑了一圈,就直接原地解散自由活动了。   小学生们按照平时谁跟谁好的圈子自由组合,妙妙跟周一然一向一起玩,俩人跑到围墙边上的大槐树底下坐在树根上聊天。   “驰驰哥今天请假干什么去了?”   提起这个,妙妙有点高兴:“爷爷说我哥哥能跟上学校的学习,想让他去跟着四年级一起念书!”   虽然不跟哥哥一起上课有点遗憾,但是哥哥那么高的个子站在一年级队伍里头,总是被指指点点的。妙妙现在开始明白这些事情了,她希望哥哥能够成功进入四年级!   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聊得开心,旁边的几个小朋友在跳房子,还有玩红灯绿灯停的。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小朋友的,苗小艺最近明显地被孤立了。还有一个叫赵荞的小姑娘,一直不吭声不吭气的,做什么都自己做,自己绕着操场走小圈呢。   一开始大家还都在领操台附近玩,后来就几个胆子大的男生跑到工地旁边看热闹,那边正在拆墙砌墙,还搭了几个小棚子。   工地另一头就是学校外了,妙妙眼尖地看见有几个男生正悄悄往那边移动,似乎在打着逃课的主意。   周一然很鄙视这群小男生的智商:“出去了能怎么样,下节课还得上课呢,下节课可是下课铃的课!”   妙妙四处看了看,没看见体育老师。   “老师不知道去哪了。”   她站起来,看见赵荞也走到了工地那边,有个男人摆手叫她,赵荞犹豫一下就走了过去。那人手里头拿着个花花绿绿的包装,递给了赵荞,赵荞接过东西,顺从地被他拉住了手。   周一然也看见了:“好像是小浣熊的方便面。”   妙妙腾地站了起来。   她还记得当初跟妈妈上山的时候,妈妈说过,不能随便拿别人的好吃的,不然就会像小松鸡一样被人抓走了!   她想叫老师,可是老师根本不在旁边,这里是学校的后操场,离教学楼和收发室都很远。眼看着赵荞顺从地牵着那个男人的手往校外走,妙妙从旁边的栅栏里头一下子钻了出去。   学校的围墙栏杆年久失修,有好几个小朋友能钻出去的秘密地点,从这里出去,能追到的!   周一然刚刚反应过来,就看叫妙妙从栅栏里头挤了出去,她赶紧也跟着挤出去。   “赵荞!”   “赵荞,回来!”   两个小姑娘抄近路边喊边追,旁边的男生也反应过来了,从拆掉围墙的地方冲出来,一群小学生追过去喊着赵荞的名字!   赵荞呆了一下,刚刚给了她一包小浣熊干脆面的男人一下急了,一把拦腰抄起小姑娘往肩膀上一搁,抬腿就要跑。   这个熟悉的动作唤起来妙妙当初痛苦的记忆,她也是这么叫刘老六抱走的!   “王智,快回去找老师!”   妙妙平时看起来总有些呆萌,可是这会儿,她却是这群小学生里头最镇定的一个了。   她看着那个人抱着赵荞就上了摩托车,心里头发急,脚下跑得更快了。   她见过摩托车,摩托车跑得比小汽车还要快呢!   要是摩托车跑不起来就好了! 第61章   这个念头在妙妙的心里头飞速地滑了过去, 下一秒,刚刚发动起来的摩托车就侧翻在了地上。   这辆摩托车是跨骑的摩托车, 又重又大,翻倒在地上的时候一下就把男人的一条腿压在了下面。赵荞被他打横放在了身前,这会儿反而没事。   赵荞吓得够呛, 她原地呆住了一下,赶紧拼命地从那男人手底下爬了出来。   小姑娘平时看起来独来独往,带着点高冷的感觉,这会儿吓坏了,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使劲儿往妙妙和周一然这边跑过来。   班里头的几个男孩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看着人贩子使劲儿掀摩托车想爬起来的样子,一股脑扑过去:“压住他!别让他起来!”   周一然掏出手帕给赵荞, 赵荞吓得呆住了,两只手使劲儿地抓着妙妙和然然, 哭得脸上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体育老师也赶过来了,他身边跟着的不是王智而是苗小艺,怒气冲冲地:“你们干什么?都不想上学了是不是?”   “老师,有人贩子!”   苗小艺看见妙妙和周一然跑出去,第一时间就跑去找了体育老师。体育老师这会儿顾不上搞清楚谁对谁错,看着几个小男生在那抱胳膊抱腿, 吓得赶紧冲上去按住人贩子。   王智也带着夏格玲跑过来了,俩人来之前就打了电话报警,还带着学校的一大帮老师。   赵荞被夏格玲抱着回了办公室, 其他的小学生都被老师们领着回了教室,体育老师被闻讯赶来的校长直接叫去了校长室。   体育课还没上完呢!   一群小学生坐在教室里头东张西望,二班的班主任王老师自告奋勇来帮忙看学生。   不过,毕竟不是自己的班主任,王老师在前面坐着,也管不住小朋友们在下面交头接耳。   尽管有些后怕,可还是兴奋更多。   “赵荞平时都不跟人玩,怎么那么傻就叫人骗走了!”   “没事,有我呢!”刚刚跟着冲出去的一个小男生拍了拍胸脯,“我们几下就把那个人贩子按在地上了!”   “才不是呢,是苗妙和周一然先追出去的!”   不到半节课,夏老师就回来了,她谢过了帮忙的王老师,一脸严肃地站在讲台前。   “安静!”   班主任回来了,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听她讲话。   夏格玲可后怕死了!   虽然不是她的课,但是万一赵荞真的叫人拐走了,她可也是有责任的。这样事情发生在学校里头,搞不好校长都得被撸下去!   幸好那个人贩子也不知道怎么倒霉催的,居然自己被摩托车把脚压断了……   她严肃地看了看妙妙和周一然。   “我们同学友爱,这是很好的事情,看见赵荞被人带走,我们班的同学警惕性很高,立刻去追赶人贩子。”   下面几个小男生嘻嘻笑起来了,妙妙和然然隔着两排座位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   “但是!”   夏格玲这个但是一下子提高了一个八度。   “这种行为是绝对错误的!”   这回是这个人贩子倒霉,那下次呢?下次还能有个人贩子也莫名其妙就摔断了脚?   这合着人贩子拐走一个还不行,一次还得拐走一堆?   “你们遇见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应该是去找身边的大人或者老师!绝对不能自己冲上去!”   “你们还是小孩子呢,那人贩子呢?咱们班还有几个小男生冲上去抓人贩子?你们保护女同学的心很好,但是这样做是绝对不行的!”   “这是人贩子被摩托车压住了,要是没有,你们三个冲上去全都是白给!”   夏格玲真的快吓死了,她可才上班一年啊!居然就摊上这样的事儿?   “下周一开班会!主题就是安全保护!”   放学的时候,妙妙背好书包正要去找哥哥,就看见爷爷一脸严肃地到班级门口来接她了。   “爷爷!”   妙妙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家长组多人混合打,她高兴地对着爷爷:“今天我追上赵荞了!她没被关进石头屋子里!”   今天又是钻栅栏又是拼命追人,妙妙的头发都散开啦,她自己不会梳妈妈给弄的丸子头,只能随便地扎一下,碎头发都掉在前面了。   她抓着爷爷的衣服,仰起头高兴地对爷爷说:“人贩子要是抓走赵荞,就会把她关起来的!赵荞胆子可小了,都被吓哭了!人贩子被抓起来了!”   就像是当年刘老六把她石头屋子里。她只能哭着看着小窗子,等着妈妈顺着她的小卡子来找她。   她使劲儿地跑使劲儿地追赵荞,就是不想让她也被关进石头屋子里!   苗老师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教训小孙女,这会儿看着她柔白细嫩的小脸,看着她发自内心的高兴,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他还记得哟,他背着这个小孙女第一次回家,他说要让老三给小孙女编蛐蛐笼子。当时还很胆小的妙妙对他说,不要关蛐蛐。   苗老师的手落在孙女头上:“好好,走,跟爷爷回家。”   不过,苗老师到底是爷爷辈的,心也软。苗栋和王秀琴知道,可真的气坏了。   这小丫头!   都被刘老六拐过一次了,怎么还能自己去追人贩子?   王秀琴平时连一指头都不动这丫头,梳头发掉一根头发都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听着苗老师说了事情,气得她把这小丫头抱起来就横在膝盖上。   她才刚回家,就听见这事儿!   她狠狠地打了两下,第三下怎么也拍不下去,板着脸大声地问妙妙:“下次还敢不敢去了?”   夏格玲说过了一次,爷爷在路上也说过了一次,妙妙这回知道错了。   她抽抽噎噎地趴在妈妈的膝盖上:“妈妈,我以后不敢了……下次我去叫老师……”   妙妙哭着,王秀琴忍不住又觉着自己打重了,努力忍住想去给闺女揉揉的手,严肃地跟她说:“你这次运气好,下次运气不好咋整?如果你和然然也都叫人贩子抓走了可咋整?”   这孩子的胆子,也忒大了点儿!   苗栋也在一边阴着脸,他才跟媳妇儿出去几天,家里头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看着闺女哭得委委屈屈的,他伸手递了手帕给她。本来想给闺女擦眼泪,忍了一下,叫她自己擦,表达一下老父亲的愤怒!   “妙妙,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你看把你妈都吓成什么样了!”他耐心跟妙妙说,“你看爸爸和老舅都能把你轻而易举地扔起来,人贩子也是大人,你冲上去你也打不过他,一定要叫老师去找他,听见没有?”   “上次那个人叫哥哥傻子的时候,爸爸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告诉你回来找爸爸,爸爸陪着你去找他?”   妙妙哭着点头。   她现在想起来当时爸爸说的话了。   “我知道了……爸爸。”   妙妙从妈妈的膝盖上爬起来,看着王秀琴眼圈都红了:“妈妈,我下次不这样了……”   这件事上,学校的处理意见也很快就下来了。   校长严肃地自我检讨了管理工作不当,拆掉的围墙被用最快速度重新建好了,妙妙和然然挤出去的栅栏缺口也被堵上了。   体育老师严重渎职,学校做出了开除的决定,有了这样的经历,恐怕他以后也很难再找到类似于教师的工作了。   赵荞的父母从学校得到了一笔赔偿,几个见义勇为的小孩子最后没得到什么荣誉上的奖励,而是每人拿到了一套黑色封皮的《十万个为什么》,还有一套奥数和作文教材。   校长还亲自和每个学生的家长道歉,孩子是好样的,但是让她们有这种危险,是学校的失职。   校长反复解释:“孩子都是好孩子,见义勇为,都是善良又勇敢的学生!但是这样的事情太危险了,所以不能给他们宣传,怕别的孩子以后知道了冲动……这件事情是学校的失职,我们以后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学生面对这样的事情的!”   校长的保证算是诚恳,学校的改进措施也很严格,现在低年级同学上学放学,必须由班主任亲自在校门口确认家长来接了。   不过,这个奖励让然然的毒舌技能发动了:“这是奖励吗?奖励奥数和作文书?”   她无意间真相了一下:“我看校长就是想让我们回家做练习册!”   妙妙也不喜欢练习册,那套《十万个为什么》她现在的词汇量也很难读,不过,上面的图片还挺好看的。   她听了爸爸的话,有点歉疚地挽着小闺蜜的手:“对不起,然然,我不应该领着你冲出去的……”   “没事儿!”   周一然回家也挨揍了,不过她没当回事,她最会哭了!哭两下妈妈拍她的手就轻了!   她使劲儿搂着妙妙:“你是黑猫警长,我就是你的白鸽警探呀!”   “嗯!下次我们一起去找老师!”   她把妈妈从广州带回来的发卡分给周一然一半,然然给她别过那么多发卡,她终于也能给然然别发卡了!   小闺蜜的感情更好了。   新的体育老师是个女老师,有了上一任的前车之鉴,女老师拼命领着她们做游戏。一节课的时间全在做游戏,力争把每个小朋友都累趴下没力气瞎跑。   今天的体育课上,又是老鹰抓小鸡,又是扔沙包。老鹰抓小鸡的时候体育老师亲自做老母鸡,班里头跑得最快的男孩子做老鹰,所有的人都一个抓着一个地躲在体育老师身后做小鸡。   妙妙和然然跑得慢了,两个人都在老母鸡的最后面,需要跑得路程最长,不一会儿就被老鹰抓到了。两个人都去老老实实地站在体育老师画的圈圈里。   幸好,圈圈是在大树底下的,不太晒。   妙妙想了好几天,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现在是大孩子啦,不能什么都跟妈妈说,丹丹姐又在天天愁眉苦脸地记英语单词。   她对然然说:“然然,那天好奇怪啊!我在心里头想,要是摩托车跑不动就好了,结果摩托车就真的跑不动了!”   “真的呀?”   然然看的动画片比老苗家全家孩子加起来看过的都多,还有几十本漫画书堆在卧室里。   她想了想:“会不会是你有超能力呀!”   妙妙瞪圆了眼睛:“超能力是什么呀?”   “就是……就是……”然然也很难解释超能力具体是什么,她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地迅速出圈捡回来一块小石头,“你试试!对着小石头叫它飞起来!”   虽然超能力很难理解,但是妙妙是看过白娘子传奇的!   她学着小青的动作,两指伸直,先在胸前绕了两下,再伸出去对着石头疯狂念咒语。   “石头飞!”   “石头起来!”   “石头飞飞飞!”   石头一动不动。   然然也蹲在旁边认真地看着石头,可是不管怎么看,这块小石头都一点飞起来的迹象也没有。   她伸手拍了拍看起来有点沮丧的妙妙:“没事!黑猫警长没有超能力也能破案的!”   妙妙点了点头,捡起那块石头,扔到旁边的树根底下。   她也拍了拍然然:“白鸽警探也要一起破案!” 第62章   一起去追赵荞、一起挨揍, 让妙妙和然然的感情一下子就变得更好了,也让两人组成功地变成了三人组。   ——赵荞也不再是每天孤零零地自己一个人行动了。   她并不是性格高冷, 而是因为父母刚刚离婚,她被判给了爸爸。   这还是妙妙第一次听说离婚这回事,她回家问王秀琴:“妈妈你会跟爸爸离婚吗?”   “不会!爸爸妈妈永远带着你和哥哥, 一家人就得一直在一起!”   王秀琴虽然奇怪闺女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还是第一时间先安抚了她一下。   她自己的被收养的,虽然养母对她很好,但是难免有些时候觉得没安全感。这会儿对妙妙,她特别注意这些地方。   这种付出,让她觉得感觉很好。仿佛有种弥补自己童年时候的感觉, 而且也让她渐渐开始明白,养母并不是不喜欢她, 只不过养母也是普通人罢了。   “嗯!”   妙妙得到了妈妈的安抚,放下书包快快乐乐地跑去找丹丹姐姐玩了。   “小孩儿是好哄, ”王秀琴看着妙妙一蹦一跳地跑了,跟旁边在核对账目的苗栋说,“你瞅瞅,刚刚过来问我的时候还一副担心不得了的样子,这就没事了。”   “那还不好?”苗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这说明咱闺女信任你, 你说一句话她就放心了。”   叫苗栋这句话说的,王秀琴又隔着窗户瞅了一眼,看见妙妙路过大公鸡身边, 又从兜里掏出不知道什么东西,搂着鸡脖子给喂到嘴里了。   “这孩子……”   她笑了两声,给苗栋形容了一遍,夫妻俩继续对账目。   服装店明天就要开门了,招牌已经做好挂上了,名叫“潮流精品店”。   俩人从广州上货回来已经有几天了,又去省城买了些塑料假人,定做好了招牌,昨天就正式开业了。   早餐店那边,王秀琴已经放弃了两边一起来的想法。马上就夏天了,晚上逛街的人越来越多,要想生意好,必须晚上也得开店。   这样的话,早上三点起来卖包子馒头可就撑不住了。   苗栋也觉得索性就专心买衣裳了:“要是这么好位置个门面,买衣裳还不赶买馒头赚钱,那咱俩还做啥买卖啊?”   王秀琴也觉着是这样,要是还没去广州之前,她可能觉得卖个馒头包子也挺好,可是看见了那么多人拿钱不当钱似的批货,她的心里头也不自觉地看得更高一些了。   “行,”她点点头,“咱好好卖,实在不行,大不了回去再买馒头去。”   这会儿才觉得当初决定自己卖早点攒上货钱的决定多明智,这要是拿着借的钱,可不敢做这个决定。   “不过,今儿没啥生意,”王秀琴有点担心,“咱那皮鞋是不是定价定高了?”   现在的女人王皮鞋卖得正火,往常这小镇子上只有百货商店有卖,这回她也进了些卖。   这皮鞋百货商店卖五十八一双,上价才十六块。俩人一开始商量着,把定价定到了五十块钱一双。   毕竟,她这是小店,比不得百货商店在本地有信誉。   不过,让她有点意外的是,就算是比百货商店便宜八块钱,来她这里买皮鞋的也没什么人。   “这还高?都比百货商店便宜八块钱了,”苗栋也心里头有点犯嘀咕,“咱去一趟广州进货也不容易,再说,要是比百货商店便宜太多,那不惹人惦记呢吗?”   比百货商店低八块钱,这已经不少了,低得再多可就要得罪人了。大家都是做买卖的,和气生财最重要。   而且,按照俩人本来的想法,便宜了八块钱肯定会有不少人来买的。之所以便宜,也是因为进货量暂时还小,样式只有两种,不如百货商店的样子尺码全。   可是竟然一双都没卖出去!   “明儿礼拜六,我带儿子去学琴去吧,你领着闺女去店里?”   驰驰现在每周六周日都去学琴,平时在家自觉练习。没开服装店之前是夫妻俩轮换着送他去,这会儿开了服装店了,就改成苗栋去。毕竟服装店卖的都是女人的衣服,王秀琴看店更方便些。   “行,明天我领孩子一起去,反正早上九点开门,她也能起来了。”   王秀琴不想把闺女自己放家里头放一整天,上次那事儿可把她吓坏了。   当时是在体育课上,就算是王秀琴在家也一样会发生。可是这当妈的心里头哪里那么容易过得去?恨不得把小闺女揣在兜里、含在嘴里才行!   第二天一早,王秀琴给妙妙好好打扮了一下,自己也换了一身店里头的衣裳,这才出门了。   要是平常她和苗栋俩人去看店,一天就吃点馒头咸菜就行了,但是带着闺女、哪能叫闺女吃这东西?街上有人卖土豆丝卷饼的,她闻着怪香的,到时候借闺女的光,一起尝一尝。   王秀琴自己小时候也是个懂事的,她还记得,以前她亲爸还在的时候,给她买东西吃自己不吃,她一口都吃不下去。现在跟俩孩子的时候,她就尽量不这样做。尽可能一家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吃!   “妈妈穿裙子好时髦!像模特!”   妙妙现在夸人的词汇量有所拓展,不会像以前夸小姑姑一样,反反复复地只会说一句“像仙女”了。   “咱们小妙妙也好好看,也像模特!”   一眨眼就五月份了,东北这会儿的天气有点捉摸不定地,街上有穿裙子的,也有穿外套的。王秀琴为了卖店里头的一步裙,自己也穿了一条做宣传。   一开始她不舍得,陈宝若说她:“你自己一个开精品服装店的,自己不穿得漂漂亮亮的,人家能买吗?放在塑料模特上哪有你穿在身上做广告效果好?”   王秀琴虚心接受了意见,不过,她也不敢穿太多,只好同一套衣服反复穿:一件蝙蝠衫加上一条一步裙,再加上在广州烫的头发,看起来倒像是上班的白领了!   穿了一步裙就骑不上自行车了,再说,她也不好意思天天跟大哥借自行车,索性领了妙妙坐了小客车到镇上。大人一块钱,妙妙是小孩儿,个头又矮,不要钱。   不过,对小孩子来说,不要钱可远远比不上个子高来得诱惑。王秀琴抱着妙妙坐车,妙妙扁着小嘴:“妈妈,我天天都喝羊奶,怎么还不长个子呀!”   丹丹姐帮妙妙在门框上刻了一道刻痕,记录她的身高。这都过去一年了,她只长高了一点点,连一厘米都不到呢!   “没事没事,先窜个长不高、后窜个长大个!”   妙妙长得好看,这个可是没说的。王秀琴今天自己穿了裙子,但是怕闺女冻着,可没敢给她穿小裙子,而是给她穿了白色的芭蕾裤袜和牛仔裙,上身还套了一件小牛仔服。   裤袜还挺厚的,妙妙一点也不冷,听见旁边的奶奶哄她,她奶声奶气地:“谢谢奶奶!我以后一定要长大个!”   “哎哟,这可太乖了!”邻座的奶奶看起来也是上镇上买东西,又问王秀琴,“你闺女这衣裳搁哪买的?带劲!”   王秀琴笑容满面地:“我开服装店的!这衣裳是我去上货时候给闺女买的,要不你去我店里头做个登记,我下次上货也给你带一套!我那店就搁商业街,叫潮流精品店!”   王秀琴不放过一切打广告的机会,不过,叫她没想到的是,刚刚看起来挺感兴趣的老太太竟然没继续问了。   可能就是问问,没想花这个钱吧。王秀琴在心里头安慰自己,等到车到站,就抱着妙妙下了车。   这会儿还没流行起来卷帘门,店里头外面是铁栅栏门,王秀琴打开锁,费力地把有点上锈的铁栅栏拉开,就看旁边另一家店的女店主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哟,这是你闺女?长得还挺好看啊?”   这女店主姓刘,叫刘永香,头一天还对她不怎么搭理,今儿咋还这么热情?   妙妙长得好看是真的,不然也不会刚出生就叫人认出来是童子命了,今天还特意打扮了一下,整条街上都是往她身上看的。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这刘永香开的店也是卖服装的,之前自打王秀琴改成服装店她就没个好脸。   两家店中间隔了好几家店铺,她家还特意把垃圾往王秀琴家门口放,被王秀琴逮着一回。王秀琴这会儿没搭理她,连个笑脸都没给,就领着妙妙进屋了。   刘永香有点嫉妒地看着王秀琴进店的背影。   以前开早点铺子的时候,她还没看出来,这女人身材这么好!   王秀琴的身材可不是那硬饿出来的干瘪,是实实在在干活干多了、身子结实。穿上蝙蝠衫加一字裙,从背后看起来,小腰盈盈一握,双腿修长笔直,可别提多好看了。   “好看能怎么着?你这衣服一件也卖不出去!”   刘永香撇了撇嘴,小声地在背后说了一句,转身就进了自家店里。   妙妙年纪小,耳朵也灵,王秀琴去放东西没听着,她可敏感地听见刚刚那句话了。   “妈妈!那个阿姨说我们家衣服卖不出去!”   王秀琴皱了皱眉头,想起来这两天店里头明显冷清的样子。   要是有人进门来,结果没看上店里头的衣服走了,这也就罢了,可能是她的眼光不行。   可是好多人都是看见门口的招牌,索性连进都不进来。再联想起今天在小客车上碰见的老太太的反应,王秀琴不禁多了个心眼。   难不成这里头有事儿? 第63章   大明镇说小不算小, 下属十几个村子呢。可说大,也真的不大。   这时候的信息传播也一样, 说发达也算不上发达,很多地方的消息一辈子传不出去;可说不发达的话,谣言又能传播得满天飞, 这时候可还有不少老太太天天早上头上顶着铝锅去练气功呢。   谣言一张嘴,辟谣可跑断腿!   “哎,吴老师,你说的那是真的吗?”   吴秀珍除了在家教小提琴之外,还在少年宫当老师,负责合唱队。   在少年宫当老师, 可算得上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了。有职称有编制,虽然在旁人看起来双休日上班有点辛苦, 可是在这里头当老师,可容易接触到老干部。   吴老师今年二十六, 这工作可是托了关系进来的,卯着劲儿想嫁个好人家呢!   “那还能是假的?”她想起来就来气,之前要不是那个傻孩子的家长,她怎么能放走梁局长这条大鱼?还得罪了人家,“那家我再了解不过了!他们家有个傻儿子,那穷得……当妈的到我家找我教孩子, 鞋都是坏的!”   她拿保温杯喝了口茶水,不满地撇撇嘴:“穷成那样,学什么音乐?现在还开服装店……你说说!”   吴秀珍拿着保温杯盖子敲桌子:“哪来的钱上货?你没听说么, 之前广州那边可查封了一堆洋垃圾,这绝对是洋垃圾翻新!不带错的!”   听她说话的两个老师都稍稍往后退了退,生怕这吴老师保温杯盖子上的茶水溅过去。   其中一个年级比较大的还皱了皱眉,这吴老师咋一点师德都没有?   不过,对她说的话,大家还是将信将疑地听了。毕竟,万一真是洋垃圾,那可不敢买!听说有不少黑心商贩从国外低价收购二手衣服,洗干净翻新就开始卖,还能贴标签呢!   旧衣服是小事儿,可是谁知道那衣服之前是啥人穿的呢?   “以前我上班的时候总搁他们家门口过,”吴秀珍丝毫没感觉到两个同事往后退,响亮地吹了吹保温杯里头的茶水,“就没几天之前,还卖包子馒头呢!这会儿这家伙的……头发也烫上了,小裙子皮鞋也穿上了!”   她还没烫头发呢!   见着俩同事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吴秀珍使劲儿添油加醋:“那两口子还说亲自去广州上的货,广州!要是老老实实摆摊,为啥不跟别人一样去省城上货?俩土老帽还跑广州去……知道广州搁哪吗?”   她这么一说,几个同事虽然没全信,可是也决定就这样不去这家新店买衣裳了。   “那就不去了……横竖本来咱这大明镇也买不着啥好衣服,去县里头买得了。”   “回头放假一块去省城看看,那大商场的衣服才好看呢!”   见着同事都信了,吴秀珍有点得意,她低头喝了一口水,冷不防叫保温杯把嘴巴给割了。   “咝儿!”   她还不觉什么,心里头得意。   那样穷人家,哪怕孩子跟了楚老师,能学出来个什么样子?她想想当初的事情就生气,让她楚老师和梁局长跟前丢那么大一个脸!   这谣言越传越邪乎,就几天,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有人在王秀琴的服装店买了衣服,回家发现都发霉了!   这谣言在大明镇里头传得厉害,村里头知道的人少,王秀琴最后终于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还是陈宝若找过来了。   陈宝若听说这事儿,在单位就炸了!   她跟同事大吵了一架:“王秀琴那是我从小到大一块堆长大的,她上衣服样子都是我挑的,我身上这件衣服还是她给我带回来的!咋的?啥洋垃圾?你意思合着我身上这件也是洋垃圾呗?”   “不是……听着都这么传的……”   陈宝若气呼呼地,在单位见着一个人就辟谣一回,好容易中午下班,立刻跑到这潮流精品店来了。   今天已经是周二了,王秀琴跟苗栋两口子都在店里头。   两人也有点犯难。   按说,开店一开始难一些是很正常的,可是总不能一直没人来吧?王秀琴耐不住性子把周边几家店都看了,没有一家有她家店里头的样子好,咋就没人来买呢?   “咱……是不是真不是做生意这块料?”   “咋能这么说呢!”苗栋安慰她,“谁做生意不都是一步步来的?咱这才开张不到一个礼拜,先再看看!”   苗栋心里头也着急,但是他这会儿可不能慌,要是俩人都慌,那就干不成什么事了。   陈宝若来的时候,看着两口子正着急,她左看看又看看,附近啥店里头都有人,就王秀琴这店里没人!   “秀琴呐!”这边不给停车,陈宝若下了车一路小跑过来的,王秀琴端了杯水过来,她也顾不上喝,“有人造谣,说你这店里头衣服都是洋垃圾!”   听着陈宝若的这句话,王秀琴可一下子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怪不得那天那个老太太一听她是这家店,立马就扭脸过去了。怪不得那些客人路过了连看也不看,怪不得那个刘永香说她们家衣服肯定卖不出去!   可是,知道了这谣言怎么办?   这种小道消息可是最容易流传的了,尤其是洋垃圾这种听着又吓人又和国外有关系的东西。叫人相信谣言容易,叫人不听这谣言来她店里头买衣服,那可太难了!   “秀琴,你别慌,咱想想办法!”陈宝若自打听见这个消息就不遗余力地辟谣,又帮着想了想,可是她也觉得,要洗脱这谣言可太难了,“咱东西都是好东西,不怕那谣言!”   苗栋搬个凳子过来,让媳妇的闺蜜坐下喝水,自己在心里头也琢磨着,这事儿可咋解决呢?   “不管怎么,先贴张纸在外头解释解释货源,咱这可都是有牌子的!都是正经厂家生产的!”   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样的法子了。更可恨的是,这谣言是真的抓不到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王秀琴跟苗栋琢磨了一下午,不光是在店门口贴了一张海报,还把衣服拿架子挂出来,给过路的行人看衣服上头的商标。   “瞧一瞧看一看!都是广州上的正品,都是最新的潮流!”   “看看这料子!看看这样式!”   夫妻俩起劲儿地吆喝了一下午,还是收效甚微。旁边的刘永香心情还挺好地靠着店门看。   一直到下午四五点钟,也没什么生意,夫妻俩都有点坚持不下去了,索性收摊回家,准备想想集合全家的能力想想对策。   赵香云这些日子一直没敢问店里头咋样,她知道,开店一开始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都得卖出来老主顾、卖出来回头客,那才行呢。   可是,今天瞅着这夫妻俩垂头丧气的,苗栋脸上一脸阴沉,她也觉着不对劲。   “咋了?出啥事儿了咋的?”   苗栋把事情一说,家里头听见的人都炸了。   “这啥事儿啊?谁这么缺德做损的!”   苗老师在这样事情上有些天真,他安慰儿子:“没事儿,咱好好干,咱东西是好东西,肯定能卖出去!”   赵香云却不这么看:“这事儿必须得想出来点法子,这都六月份了,老二两口子进的衣裳可都是夏□□裳,这么积压下去哪行呢?”   这谣言可没那么容易搞定的!她以前见过,有那闺女明明没做出啥事儿,偏偏叫人传言偷汉子,到三十多了也没嫁出去!   这玩意可害人得很!   “这事儿咱也不好弄,”苗老大帮着琢磨,“实在不行就降价卖卖?咋的这货也不能砸手里头啊。”   苗栋也琢磨过降价,可是在他看来,这法子治标不治本,而且搞不好还有负面效果。   “要是说质量问题,咱打打折,以后买了的都知道咱家质量好,那可能还有点用,”苗栋的眉头皱得松不开,“可是现在打折,搞不好就真的坐实这个洋垃圾的谣言了!”   这个传谣言的……实在可恨!   一家子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现在也只能按照笨法子,先每天吆喝着、有路过的顾客就解释着。   王秀琴发愁:“要是没有这事儿可多好?我上了好些牛仔服,都是最新款的,跟电视剧里头一模一样的。偏偏咱这电视台不放,现在店里头又这样……咋整呢?”   那牛仔服的进价可还不便宜呢。   “要是能在报纸上辟个谣就好了,”吴莉叹气,现在的报纸公信力可比后世好多了,可是就算是小地方的报纸也不是说上就上的,“问问咱爸,看看能不能找着什么认识人?”   “哪有那么容易啊……”   一家子都叹气。   妙妙也感觉到家里头大人们都唉声叹气的。   大人们对小孩子虽然还是态度一样好,但是整个家里头的气氛都压抑着的时候,小孩子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拉着丹丹姐问:“丹丹姐,爸爸妈妈的店为什么卖不出去啊?那些衣服都可好看了,妈妈穿上了像大明星一样!”   家里头开会的时候肯定不会带上小孩子的,不过,丹丹现在大了,吴莉多多少少跟她说了两句。   她想了想,努力给妹妹解释:“二叔二婶店里头的衣服都是好东西,但是有坏人传谣言,说这东西都是垃圾,于是人们就不去买了。”   “那怎么办啊!”   妙妙着急,她拉着丹丹姐姐的手:“妈妈天天都在唉声叹气地,也不笑了……”   丹丹想起来吴莉说的话:“我妈说,要是报纸上能给解释一下就好了,可是咱家哪认识啥大记者?”   苗老师甚至厚着脸皮给小李打了电话,小李倒是很想帮帮苗老师一家,也答应了帮着问一问,可是他也说了,让苗老师别抱太大希望。   他实在是鞭长莫及呀。   王秀琴正路过,看着妙妙担心地问丹丹,不禁有点愧疚。   家里头大人光顾着操心这事情了,倒是没顾及到孩子的心情。她抱起妙妙来:“没事儿,乖宝,可用不着你担心,爸爸妈妈大不了回去再卖包子卖馒头!再卖个半年,这货钱也回来了!”   想到这,她就想,多亏当初把咱闺女卖人参卖太岁的钱给买了门市呢!要是拿闺女的钱去进货,赔了可不得更心疼?   “妈妈也不担心,”妙妙也伸出小手,使劲儿想把妈妈眉间的皱纹抚平,“妈妈从广州买的衣裳都可好看了!穿着还舒服,一定会卖出去的!”   “好嘞!”王秀琴使劲儿亲了一口这小棉袄,“乖宝不担心,妈给你整个咸鸭蛋吃?妈学了个菜,拿鲜鸭蛋黄炒南瓜条,可好吃了。”   吃了这么多好吃的,可是妙妙最喜欢吃的,始终还是咸鸭蛋咸鸡蛋的蛋黄。那是她在老刘家吃了那么久的干饼子咸菜之后,在老苗家吃到的第一口好吃的呀!   “嗯!”   王秀琴抱着妙妙往后屋走,准备给她整点好吃的,哄哄这小乖宝。她正走着,就听见在门口玩的苗星俊大声喊。   “奶!奶!来人了!说是我李叔介绍来的!” 第64章   一家子都迎出来了, 一听是“李叔介绍过来的”,还以为是小李介绍来的记者呢!   可是这人戴着金链子, 啤酒肚不小、用真皮皮带硬生生把裤子勒挺高,一看一副社会大哥的样子,可一点不像是什么报社记者的样子。开的车还是个桑塔纳。   “哟, 这是苗老师吧,看着就是文化人!”   大哥虽然戴着金链子,不过说话听起来舒服,一看就是生意人。他瞧着这一家看他的样子都有点儿愣神,赶紧解释。   “我是李军介绍来的!我姓付,叫付明, 叫我小付就行!”   一听李军,老苗家人都明白了, 这不是那个教育厅来的小李记者介绍的,这是之前收购人参的药商李军介绍来的。   一家子都有点意兴阑珊, 不过,人家大老远跑来了,不说招待吃饭,进屋喝口热水总得有。   赵香云和苗老师把付明让进屋里头,王秀琴赶紧给刷了茶杯泡了茶端进去,付明站起来, 双手接过茶杯。   这付明的生意可是自己白手起家搞起来的,外头的桑塔纳也是自己买的,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不差。刚刚老苗家全家出来迎他的样子, 跟现在这可不太一样。   “小付啊,不是我说,”赵香云还当他是来收购人参的,“咱这地方早几十年前就没啥人参了,这根人参也是阴差阳错才整着的。咱这村里头早些年还有几个靠采人参为生老把头,早都搬走了……“   “不是,”付明和颜悦色,“大娘,我可不是来收购人参的,之前小李收购的那根人参,在我手里头,回头可就要上拍卖会了。我琢磨着,这拍卖宣传之前,我先给造造势?这不就找到您家了么?”   赵香云对这事儿就不太感兴趣了。   当初到处找人打听买人参的时候,就已经露富了,还好也就这村里头知道。为此,赵香云特地跟那李军说过,这人参可不能再跟她们老苗家沾上边!   要不,这付明也不至于又找过来。   这回要是帮着宣传,那可不整个镇子……甚至市里头都知道了?那什么拍卖会,听着排场就不小!   “哎呀,我说这小付啊,不是不配合你,实在是这露富不是啥好事儿啊。”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赵香云虽然下意识就是拒绝,但是这付明态度这么好,也不能太不客气不是?   付明没继续劝,他看得出来,这家里头当家做主的可是这老太太。要是劝多了,把这老太太弄拧了,那可就不好处理了。   “行行行,那咱先不说这事儿,”他想起来之前的态度,当说家常似的问起来,“今儿我看我过来的好像不是时候?是不是耽误您接待客人了?”   付明这么以退为进地一说,赵香云老太太哪能叫客人这么说话?哪怕是生意不成,这人情也还在,不能这么得罪人啊。   她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之前有个也叫小李的,说看看能不能帮忙介绍个记者,这不是……”   付明嘿嘿笑:“是哈,我这样儿看着可不太像个记者。”   他摸摸自己金链子,一屋子人都笑了,气氛可融洽一点了。苗老师又拿了榆树沟特色的甜瓜:“没啥,来了就是客人,尝尝!咱自家地里头种的!”   榆树沟这瓜真甜,甜得嘴唇都能黏在一起,大家一人半个瓜坐在屋里头吃,这隔阂也少了不少。   付明笑着,又管赵香云叫婶儿,感觉亲了一层。   “我听着您家找记者,这是碰上啥事儿了?不是我自夸哈,我付明也算是有点手段,你瞧着没,外头那桑塔纳,那都是我白手起家赚出来的!碰上啥事儿了,要是觉着我不像是啥坏人,就说出来听听呗,没准我能给出点啥主意?”   赵香云看了一眼苗栋,苗栋想了想,直接把事儿说出来了。   被这谣言盯上的事儿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横竖整个县城都传开了,老苗家平时也是见个人就说,能澄清一份就是一份。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苗栋叹了口气,咬了口瓜,“这事情咱现在也没啥办法,好不容易开个店。那个小李之前报道过我爸的事,之前请他帮忙看看能不能有啥渠道给上个报纸啥的……”   “要说这事儿,”付明一拍巴掌,叫起来称呼更亲切了,“我说老弟啊,今儿碰上我,咱这可算是找对地方了!”   他给这一屋子老苗家人分析。   “这事儿,我也碰上过不少次!有的人那就是损,好招不用,非得走那旁门左道!要我说,老叔老婶儿你们别急,将来肯定遭报应的!”   “这人造谣你们,无非就是说的开早点摊的突然就有钱上货了,觉得咱那货肯定是便宜货呗,对不对?”付明这会儿精神抖擞,“我要给咱家宣传一下,大伙不就知道这是卖人参的钱,夫妻俩自己开店致富,结合一下宣传,可不正好吗?”   “我虽然不是记者,但是我本来就准备去省里头弄个报纸报道一下这人参,到时候既宣传了我的人参,也顺便宣传了你家这生意,咋样?”   他又劝说赵香云:“老婶儿,按照老观念,咱这老老实实过日子人,确实是越少露富越好。可是咱这老弟可是要开店呢,这开店,可不是越多人知道越好?”   付明最后拍了板:“只要咱家同意配合我宣传这人参,这事儿我肯定办得实实惠惠的!不是我说,弟妹,你这服装店那货还得多进点儿呢!到时候保准火得不行不行的!”   一家子商量了一下,最后觉着,这个付明提出的办法确实就是现阶段最好的主意了。   现在这洋垃圾的事儿可不光是影响店里头的生意,还影响老苗家的名声。而且,付明提出来的宣传,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付明说了自己要弄的宣传重点,重点就放在苗栋去扫墓才发现了一对宝贝人参上。   年久失修的将军坟,苗栋去给扫墓,结果打扫干净之后发现了这么一对宝贝人参,这可是多传奇的故事啊!这对人参本身品质就不错,又是一对连在一起,到时候肯定能拍到高价!   “不过,这拍卖的高价……”   这话说起来有点不好听,他看着老苗家也不像是那不讲理的人家,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的。   “这你放心,”赵香云可是明理的老太太,就算是付明不帮忙宣传这店子,已经卖给药商的人参,人家宣传炒作卖出高价,自家也不能找上去,“拍多少钱,那都跟咱没关系了,咱家还是明理的!”   付明走了,老苗家一家子又是有点欣慰又是有点紧张地等着后续。   周琦也知道这件事了,他看着妙妙也跟着家里头愁眉苦脸地,想了想,跑去找了他最近认识的一个小哥们。   自打拿到那本书后,周琦可就不满足于光在学校努力了。他倒卖邮票的时候,也认识了好几个小哥们。   其中有一个一头卷毛的,家里头在县电视台是个小领导。   俩人约在台球厅,小卷毛看着周琦比旁边成年人还足的样子,乐了:“要是不看你小子实在是个娃娃脸,我八成以为你是我哥!”   “赵哥这说什么呢,”周琦陪着他打了一会儿,话题慢慢往卷毛家里头上引,“我听说赵哥最近不太凑手?下个月有一版邮票出来,我觉着肯定能翻个二十倍不止。”   “哎哟,这咋整,”卷毛愁眉苦脸地,“先前那钱我早就花完了,最近我家老头子天天回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也不好意思张嘴啊。”   “怎么着?”周琦铺垫了半天,这会儿可算听着自己想听的了,他伸手给卷毛点了颗烟,自己倒是不抽,“碰上事儿了?”   “我听说,是现在狠抓那个啥权……你小子不抽给我吧,”卷毛使劲儿抽了一口,问了周琦一句,看他不抽烟伸手把一包烟都拿过去揣着,“以前咱这县城电视台放啥好莱坞大片,有个碟随便放,现在可不行了,得花钱买版权!”   “咱这小电视台哪有那个钱啊?咱又不能跟省台似的,接那老些广告……”   周琦琢磨着,还真叫他琢磨出个法子。   小卷毛平时速来知道,别看这周琦人不大,那可真是个能人。用这台球厅老板的话说,放在古代那是十二岁能拜相的甘罗!   “嘿,周老弟,说说?要是到时候真的能帮上我们家那老头子,你哥哥肯定不亏待你!”   周琦心里头一哂。   这小卷毛家里头官不大,派头可不小,平时最能整这一套,可连烟都到处蹭。   不过,幸好他本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个说难挺难,”周琦有意吊一吊这小卷毛,“说简单也简单,不过帮上你,我可有个忙你得帮我。”   小卷毛听着这句,迟疑了一下,周琦喝了口汽水,给他加码:“不是什么大忙,卷毛哥肯定能办成,这事儿要是办成了,我到时候帮你带几版邮票,保证你一转手就是十倍起,怎么样?”   “那……本钱你也帮我出了得了,到时候卖了我再还你!”   周琦笑起来,他这会儿还求得着这个卷毛,要不是为着妙妙家里这点事,他这会儿可能就把这小子脑袋按球桌上了。   “行,卷毛哥还不放心我么?”   他这才教小卷毛:“放片还是跟以前一样放,不过开头结尾去掉一点,中间再加点主持人点播。节目名就叫《佳片欣赏》,你们点评片子,到时候还能给主持人多点儿露脸的机会。”   这主意是极高明,又凭空造了个主持人的岗位,不怕小卷毛他爹不用。   “不过,我可说好了,第一部 播的片子可得给我播《笑看风云》才行。”   小卷毛先前还紧张,这会儿一听放心多了。   郑少秋主演的这部电视剧这会儿可红极一时,只不过因为版权和信号的问题,大明镇这小地方没什么人看过罢了。   “没问题!包你卷毛哥身上!” 第65章   小卷毛虽然喜欢占便宜, 不过面对周琦这个“小能人”,又是行的举手之劳, 他还是有点信誉的。   这个方法的确是解决了卷毛爹的燃眉之急,又能搞出个热火的岗位给他安抚手下。而且一直以来总是惹事的儿子可算有点用了!   儿子说要播个电视剧,这点小事还不能满足吗?   很快, 郑少秋主演的《笑看风云》,就以佳片赏析的方式上了电视台。   这电视剧可以说是相当经典了,王秀琴之前还没看过,陈宝若家里头有小卫星,能收到tvb那边的信号,所以才看过。   “这是不是那个乾隆?”   “对!好像还要演楚留香了!”   电视剧里头的香港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又发达又先进,商业间-谍加上爱恨交织, 叫人看得欲罢不能。那些新奇词汇随着剧情深入人心,连赵香云也知道股票了!   不过, 最深入人心的,还是当时正颜值巅峰的港姐郭蔼明。   一时间,不少人都去剪了郭蔼明那头俏丽的短发,还有人注意到剧中她穿着的那件牛仔服。   剪了明艳俏丽的新发型,自然得配上时尚的衣服是不是?   这几天,王秀琴发现, 开始有人来店里头买衣服了!   虽然付明那头也答应帮着宣传,不过她可没光等着别人帮忙。   这两天,苗栋王秀琴两口子仍然每天早早地到店里头, 把一家子和塑料假人都搬出来,不管有没有客人来都大声吆喝。   “看看牛仔服啊!还有娇衫,可都是正经香港那头来的样子!”   “女人王皮鞋,广州进货,比百货商店还便宜!”   刘永香在一边看热闹,看着王秀琴卖力地在大太阳底下喊,自己坐在店里头就有人进来买衣服,忍不住在心里头嘲笑她。   喊啥喊?有用吗?   老公天天跟着一起干能怎么着?不还是卖不出去吗?   虽然这谣言不是她传的,不过,这两天店里头有客人来的时候,刘永香可没少传播。每当客人问起的时候,她虽然没直接一口咬住隔壁是卖洋垃圾的,但是那酸话可没少说。   “哎哟,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真的假的不知道,但是要我说,咱小心一点可没啥问题,是不是?”   “咱这可都是省城上的,你放心!咱家卖了好几年了,可不是那突然过来开买卖的泥腿子……”   她在门口扇着扇子,看着人来人往却没人往竞争对手的店里走,难免有点优越感。   不过,就在她优越着的时候,突然就有人往王秀琴的店里头走了。   几个小姑娘都剪了郭蔼明同款的发型,正在街边走,突然就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诶,你看那家店!店主说是香港那边的样子!”   “有牛仔服!”   两个小姑娘拉着另一个不情不愿的高个子,凑到了王秀琴跟前。   “老板娘,你刚刚喊的真的假的啊?”   王秀琴看着几个小姑娘的发型,立刻懂了,一准儿是看了《笑看风云》的!   她当初上货的时候,就是听了陈宝若的建议,上了里头郭蔼明同款的牛仔服,这会儿赶紧拿起来一件。   “试试看!不瞒你说,我当初可是拿着杂志上郭蔼明的剧照去上的货,你瞅瞅,是不是一模一样?”   兴奋的小姑娘立刻就要试,却被同伴拉住了。   高个子有点迟疑地:“可是我听说,有人说这家店卖的都是洋垃圾……”   到底是小女孩,还不懂人情世故,当着王秀琴的面就说出来了。   王秀琴这些天听这话不知道听多少次了,耐心地解释:“咱家都是广州上的货,你想想,那些洋垃圾都是按多少斤甚至按吨卖,咱家这小店一共几件衣服!人家能卖给我吗?”   她这话说得在理,几个小姑娘都是上过高中的,不由得点了点头。   “而且你瞅瞅,”她把牛仔服正面反面展示了好几次,“你瞅瞅这样子!这不是跟《笑看风云》里头那件一模一样么!咋能是洋垃圾呢?我店里头这些衣服,那洋垃圾都是收的垃圾,咋可能给我凑这么多一模一样的款式啊?”   “我看你们几个都是有文化的小姑娘,咱可不能相信那些个谣言,”王秀琴看几个小姑娘都有些意动,赶紧宣传,“你们几个要是都买,我一件便宜五元钱!先穿上试试看!”   这衣服质量可真没说的,王秀琴是个实在人,又是头一次上货,仔细着呢。这衣服质量好,连个线头都没有,样子也是最新潮的,别的店里头都没有。   三个小姑娘最后都忍受不住郭蔼明同款的诱惑,还惊奇地发现这家的女人王皮鞋比百货商店便宜!最后不但买了牛仔服和皮鞋,还买了样子比别的店更时尚的娇衫。   这一下子卖出去几件,王秀琴这心里头,可就踏实了不少。   她一扭头,正看见旁边一脸惊讶的刘永香,看见她看过去,刘永香转身进了店。   刘永香刚刚可看见了,卖出去的三件牛仔服,加起来可就得一百八十块钱!还有那娇衫和皮鞋呢!   她气得看也不看,转身就回店里头了。   这才刚刚开张而已,她还得往后看呢!   不过,往后越看,刘永香越觉得嫉妒。   可能是《笑看风云》最近的剧情渐入佳境,也可能是第一批的几个顾客做了活广告,接下来服装店的生意可是越来越红火了。   而这会儿,付明的宣传也开始了。   他这种明显为了生意做宣传的报道,自然不会在省报之类的大报纸上刊登,而是找了几家不那么严肃的报纸。   报纸上着重描写了苗栋祭扫将军墓、结果把周围打扫干净,却发现了两棵人参。   这事情可太对人胃口了,简直跟武侠小说里头讲的故事一样。有奇遇、有忠义,谁不想做故事中的男主角呢?   虽然把重点放在了人参上,付明也没忘记当初对老苗家的承诺,甚至还在报纸上带上了“潮流精品店”的名字。   这年头的报纸,在普通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那可老高了!更别提,这可还是省里头的大报纸。   王秀琴把报纸上那一段用红笔圈出来,贴在了店里头,逢人就说:“咱可是上了这大报纸的店啊,咋可能是洋垃圾呢?”   这传言其实本来就不太站得住脚,毕竟是吴秀珍那女人瞎编出来的,她自己也没见过真正的洋垃圾是什么,匆匆编造出来的谎言总是布满漏洞的。   就像是王秀琴之前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的,就算真的有洋垃圾,从国外运回来,那数量肯定少不了。至少得有个半船吧?她这么小的店上这么几件,人家会卖给她吗?   这道理,冷静下来想一想就知道了,可惜大部分人总会去轻信谣言。   苗老师在家里头教育几个孩子:“所以说,那些谣言可不能信,听风就是雨的……咱家这最终是解决了,这要是没能解决,那可一辈子背着这么个锅!”   “咱家做过受害者,以后就更不能做这样的事儿祸害人家。”   赵香云也帮腔:“就是,按照那老话说的,干这事儿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就现在,虽然店里头的生意解决了,但是还有一小部分人拿着这事情说事呢。   苗老大嘴快:“咱家最多也就我妈妈说说人家油条搁洗衣粉……”   赵香云被大儿子当众下脸子,气得伸手使劲儿怼了他两下:“咋的,那油条我不也吃了吗?我不就是听别人说……”   老太太忍不住也乐了:“行了,我以后不相信这些玩意,不说了,还不行吗?”   她赶紧岔开话题:“周琦这眼瞅就要希望杯决赛了,也不知道能考啥样?“   苗老师作为周琦的辅导老师,陪着周琦一起去省里头参加决赛了,这次的决赛成绩要是好,就能够拿到二中的录取通知。不但学杂费全面,还能拿着奖学金呢。   “应该没问题吧,我爸不是说他挺聪明的?”   几个大人唠了一会儿,赵香云边说话边给妙妙嗑瓜子,驰驰在院子里头拉着小提琴。   “咱驰驰这琴,拉得是越来越好听了。”   苗老师凝神听了一会儿,感慨道:“咱家这日子也越过越好,不往长远了说,就说三年前,哪还能想到现在的日子呢?”   他低下头,又想起老三一家子,不过话却没说出来。   “行了,老头子!别琢磨了,开电视!”   眼看着《笑看风云》的播出时间要到了,赵香云赶紧催苗老师开电视,又把外头拉琴的驰驰、和隔壁做题的丹丹也都叫了进来。   今天可是大结局了!   这会儿,在电视机前头关注地看着大结局的本地人,可不止老苗家一家。   吴秀珍全家也都围坐在电视机前,准备看大结局到底会什么样。   “小珍最近这几天咋不出屋了?还口罩都戴上了……”   “谁知道呢,电视都不看了。我看脸上起痘痘了,等痘痘下去了就好了吧?”   吴秀珍自己知道,打从那天不小心被保温杯割破了嘴巴,她就得上了些奇奇怪怪的小毛病。嘴巴里头长了恶性的口腔溃疡不说,还莫名其妙地开始有口臭,下巴和脸颊上起了好多红色痘痘。   去医院开了药,吃了好几天,也没见着有什么改善。这两天教学的时候,学生都开始皱眉了。   她今年二十六了!怎么还突然起了这么多痘痘?   不光是脸上的痘痘,嘴巴里的溃疡也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自己的存在。现在吴秀珍只要一张嘴说话,这嘴巴舌头就钻心地痛。   她不得不把之前约好的相亲往后推。   不光是相亲没法去,她到单位的时候,李主任还皱着眉头过来劝她。   “小姑娘家家的,要注意个人卫生……早晚都要刷牙漱口,你这学生都投诉……”   “我每天都刷牙的!”   她这一张嘴,李主任也下意识地伸手捂住鼻子。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几个同事传的,说这吴秀珍说话特别难听,还喜欢撒谎。那个什么洋垃圾的传言,可就是从她这出来的。   李主任捂着鼻子迅速离开办公室,心里想着,回家一定得教育教育闺女,造谣生事鼓噪唇舌,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第66章   希望杯决赛里头, 周琦的成绩出来了,第一名!   小学阶段的希望杯暂时还没有全国决赛, 等到初中才能参加。不过,这会儿周琦对希望杯的渴求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时候那么大了。   从拿到那本书之后,他的人生已经开启了简单模式。   他现在周末的时候去倒卖邮票的收入, 已经比一个普通成年人的工资要高了,还认识了不少人,就算是现在直接去开始做生意,起点也足够了。   “我说小周啊,我要是你,我就不念书直接出来跑买卖了, 你这光周末就整这么好,这要是一周都干下来, 得挣多少钱呐?”   “哟,卷毛你可够不要脸的啊, ”旁边有人调侃他,“还假设你是小周,你有小周那脑子?你能那啥数学竞赛全省第一?”   一帮人哄然大笑。   “我咋了!我当初数学也考过八十分!”卷毛一看调侃自己的人不敢惹,嘟囔了一句,赶紧转换话题,“我这不是可惜小周嘛, 就小周这脑袋,干啥那都牛逼!之前给我出那主意,可叫我爹给我一顿好夸。”   “小周咋琢磨的?而且我感觉你自己搬出来住也行, 咋还在那老头家住习惯了?晚上七点之后找你都找不出来,也没个电话。”   周琦没直接回复:“我还是得先念念书,现在也不耽误我平时做事情。”   对他来说,钱不重要,钱只是数字。事业也不重要,事业只看他想不想做。   “我先走了,眼看着六点了。”   眼看着周琦要走,一圈人都有点着急。周琦别看年纪小,说话办事都有模有样的,出手也不抠唆。他们打台球是带赌金的,周琦可是个大财主。   “不是七点吗?咋这么早就走?”   “有点事儿。”   周琦的个子算是高的,这会儿已经有一米六了。他今天没穿校服,穿了一套黑色的李宁运动服,是他亲妈从沪市寄过来的,猛然一看还真的认不出是小学生。   他拎着黑色的书包,从台球厅出来,左右辨认了一下,往另一边走过去。   县里头唯一的一家蛋糕房,就在这边了。   现在的蛋糕房要自己带面粉和鸡蛋来做,周琦三天前拿了鸡蛋和面粉过来,今天正好能够把奶油蛋糕取回去。   前两天然然来家里头玩,拎着蛋糕过来的,家里头一人分了一块。妙妙吃了自己的一块再加上周琦的半块,还是吃得吃不够似的。   “做好了!粉的,画个黑猫警长,是不?”   周琦确认了一下,拎着奶油蛋糕回了老苗家。   他才进门,就看见苗栋拎着铁锹在院子里头除草。   “二叔好。”   “回来了?”   苗栋点点头,看着周琦手上拎着的蛋糕,皱起了眉头。这蛋糕粉红色的,一看就不是周琦自个吃的。   周琦把蛋糕提起来叫他看一眼:“我决赛有奖金,买个蛋糕大伙儿分着吃一吃,谢谢大家这么久一直照顾我了。”   他这么说,苗栋可没法说什么了。不过,等到大家分着吃蛋糕的时候,他总有点不太对劲的感觉。   粉红色的蛋糕,是妙妙喜欢的颜色;粉红的蛋糕上面画的黑猫警长,也是妙妙喜欢的动画角色。   妙妙丝毫感觉不到老父亲的担忧,她好喜欢吃奶油蛋糕啊!   丹丹姐姐拿了蛋糕送的塑料刀叉来切,把画了黑猫警长的一块给了妙妙,妙妙盯了半天都没舍得吃。   “吃吧,好吃下次还给你买。”   苗栋这会儿被人叫出去了,周琦坐在妙妙身边,手上拿着手帕,给她擦脸上沾到的奶油。   他问妙妙:“妙妙考试成绩怎么样?”   “并列第一名!”妙妙对自己的考试成绩还是很满意的,她抬头看着周琦,“我这次知道了,要填老师想要的答案,这样她才知道我有没有听她讲课。”   真聪明。   周琦在心里头称赞了小东西一句,却没说出来,他给妙妙擦了一下鼻尖上的奶油,继续问她。   “妙妙长大了之后,想做什么呢?”   这个话题,叫妙妙愣住了。   长大做什么这句话的意思她明白,她也知道,哥哥长大了要做小提琴演奏家,丹丹姐姐长大了想和爷爷一样做老师。   可是她长大了想做什么呢?   妙妙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周琦也不催他,耐心地等她想完。   他平时喜欢观察这个小东西,也慢慢地一点点了解了她的过去。或许是因为当初在刘老六家里头的遭遇,这孩子有种很强烈的享受当下的感觉。   可是要说她对未来缺乏规划也不对,她能够每天坚持住练字,只不过是缺乏去长远考虑的想法罢了。   “我想当黑猫警长,”妙妙想起了第一次解决那道数学题的快乐,想起了自己找到自己的小红伞时候的成就感,“不过,能当黑猫警长吗?”   她是个聪明的小孩子,知道动画片里头很多事情跟现实是不一样的。   “黑猫警长啊……”   周琦托着下巴想了想。   他知道妙妙喜欢黑猫警长,但是却不知道她有这么喜欢。   “那就是要去考警校,学刑侦了,”周琦平时来往的几个兄弟,有一个家里头就是公安局的,也听说过这些事情,“不过这很危险。”   妙妙使劲儿点头:“我知道!要打坏人!所以要练好本领才能去!”   她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小脸蛋上还沾了一块白色的奶油:“我将来要把抓赵荞那样的坏蛋都抓进去!还有刘老六!”   “好,抓坏人。”   趁着这会儿屋里没人,周琦摸了摸妙妙的头,“我们妙妙一定能够成功的。”   妙妙觉得周琦说的话都很对,她记住了上警校学刑侦这两个词,不过她的小闺蜜然然却一直不太喜欢周琦。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六年级的学生!”   这个暑假很闷热,陈宝若领着妙妙来榆树沟玩,两对母女正好是两对闺蜜,一起上了山,带着井水湃的甜瓜,坐在树荫底下。   老虎头山上多的是松树,风吹过的时候,阵阵松涛仿佛能降温似的。两个大人坐在树下吃东西聊天,两个小丫头倒像是感觉不到气温一样疯跑。   “是的,周琦哥哥看起来跟大人一样,”妙妙也这么觉得,“我听丹丹姐说他妈妈不要他了,他爸还去传销窝里头找不到了。”   “哦……”然然还是皱着眉头,“不过他马上就上初中了,以后就看不见了。”   妙妙对周琦的话题并不太在意,她更在意下学期重新选班长的事情。   “然然你要选班长吗?”   “我还没想好,我妈妈说让我试试参加……”班主任夏格玲之前说过了,这学期要重新选班长,让同学们一起来投票决定,“不过,不管是谁,千万不要是苗小艺了。她检查卫生比值周生还严!”   “那你就去选,我会给你投票的!”   开学就是二年级啦,夏格玲遵守了自己的承诺重新竞选了班委。她毕竟是年轻教师,第一年虽然有点心灰意冷,不过慢慢习惯了之后,还是比老教师要有活力的。   这次的竞选,夏格玲弄得有模有样的。大家先进行竞选演讲,然后无记名投票,每一张票票都投进讲台上的小箱子里,她再花上半节课唱票公布结果。   周一然以二十票当选为班长,她演讲的时候不好意思自己去,妙妙就陪小闺蜜一起去竞选了个学委。没想到,她居然就当选学委了。   大家都觉得,妙妙第一个学期期中考试倒数第三,期末考试就能考到双百分,真的是太厉害了!   苗小艺自己去竞选了卫生委员,她觉得自己管了好久的卫生,肯定有经验能做好。不过班里每个同学打扫卫生都受过她的荼毒,愣是一票也没有。   她坐在台下,看着自己名字下头始终一票也没有,委屈地哭了。   然然撇了撇嘴,这学期老师重新排座位,她和妙妙坐了前后桌。她从后面轻轻地踢了妙妙的凳子一脚,示意她去看苗小艺。   妙妙没空看苗小艺呢,她震惊地发现自己要成为学习委员了,有点茫然。   她还以为自己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成绩差那么多,肯定选不上呢!   学委可是每天都要去办公室送作业本的呀!还要上课喊起立,下课喊下课。办公室全是老师,她有点发憷。   然然戴上了中队长的两道杠,给妙妙鼓劲:“我陪你一起去送作业本,办公室里头老师你都认识,不用怕的!”   今年六一的时候,两个小朋友都加入了少先队,王秀琴用熨斗帮两个小朋友把红领巾叠好之后熨了一下,就不用担心叠得不整齐了。   妙妙回家特地跟丹丹姐姐请教过了,丹丹一直都是班级里的学委,她给妙妙讲:“不用担心,就收作业记下来谁没写就行了。还有老师布置的作业,你要抄在自己的小本子上,下课后写到教室后面的黑板上。”   “你们现在不用,等以后高年级了,学委还要负责后面的黑板报,到时候姐帮你弄!”   开学第二周,是妙妙成为学委的第一周,她深吸一口气,大家都坐好之后,就按照丹丹姐教的秘诀去收作业本了。   “作业本从后往前递,谁没交上来就举手!”   之前学委可都是自己下去一个个收的!   没见过世面的二年级小朋友们被妙妙震了一下,没写作业的也老老实实地举起了手,说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我忘带了!”   “我书落在班级里了!”   妙妙板着小脸,一个理由也不听,把没交作业的都记在小本子上,没用然然陪着,自己抱着一摞作业本去了办公室。   等到从办公室回来,她坐在椅子上半天才感觉自己不紧张了。然然在后面偷偷地给她递纸条,上面画着一个比划出大拇指的小翅膀。   这是白鸽警探的大拇指!   妙妙偷偷笑了,看见老师进来,迅速把小纸条夹在书里头,站起来清脆响亮地喊:“上课!” 第67章   家里头的大人惊喜地发现, 自从做了学委之后,妙妙稳当了许多!   这孩子别的都挺好, 就是有时候毛毛躁躁的,就拿上次人贩子那事儿来说,可把家里人吓死了。   “你看看, 这小孩儿也是,得有点责任才能稳当起来。”   苗老师私底下跟赵香云感叹:“咱家老三自己出去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稳当点儿。”   “别操那么多心了,儿大不由娘,”赵香云已经不怎么想这事儿了,过年的时候老三回来的时候表情挺阴沉的, “老大也要分房子搬出去了,都翅膀硬了, 都飞走了!”   苗老师反过来安慰赵香云:“别担心了,老三至少吃穿也不愁, 老大这房子都分了,两口子都在国营厂子,老二就更不用说了。”   苗栋两口子开的潮流精品店现在已经俨然已经是大明镇的时尚先锋了,甚至还有县里头过来买衣裳的。两口子又跑了一趟广州进货,已经和那边达成了约定,一些提前看好的款式可以汇款发货。   别说当初那五千块钱回本了, 连再买个门市房的钱都赚出来了!   王秀琴这会儿也不焦虑了,腰杆子也更直了,苗栋还张罗着, 回头可以考虑去县城里头开店。   “先不着急,”王秀琴倒是比苗栋稳当得多,“你忘了刚回来那会儿你说啥了?别着急!把咱现在这店做稳当了。”   苗栋更激进些、也更有办法,王秀琴更保守些、也更细致,两口子商量起来倒是互补的。   “行,先不着急,”苗栋静下心来琢磨琢磨,也觉得自己有点着急了,“我这几天看了,门市也不好买,索性先攒攒钱,将来直接去县城里头买。我琢磨着,这周末找人帮忙看看店,咱领俩孩子去省城玩一圈去!”   “行,”夫妻俩提起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咱说好了,等有钱了给驰驰买一把他自个的琴,把楚老师的琴还给人家。正好一起去省城就买了。”   夫妻俩找了王秀琴的大弟妹许文玲帮忙看店,她本来就是个裁缝,有账本子,看个店还是没啥说的。王秀琴拿了店里头一件衣裳给她,许文玲赶紧推。   “大姐,你干啥呢?最近这一年你可没少给俺家拿东西!那地瓜香瓜小米子哪样不少?姐夫还给买了电风扇,不带这样的!就看两天店,横竖累不着俺!”   不过,她倒是说了个别的要求:“不过,大姐,瞅着你这两年运气挺好的……我想要你家俩孩子的小衣裳。”   许文玲一直没怀孕,听人家说找那有福气的人家要两件孩子衣裳,能带点运气来。   她左想右想,再没有比大姐家福气更大的人家了!姐夫压在山底下了都能回来,这两年日子红红火火逢凶化吉地。   “都给你!”王秀琴看她迟迟疑疑地,还当她有什么事儿不好说,这事有啥不行的,“你也自个搁店里头试试挑一件!一家人别说那两家话!”   她顿了顿:“不过妙妙也没有小时候衣裳了,她来咱家就六岁多了……我回去挑挑看。”   许文玲点头:“你不知道我多稀罕闺女!要是有个妙妙这样的闺女,那可美死我了!”   有许文玲帮忙看店,一家子快快乐乐地坐上了去省城的车。   红岭县离着省城不太远,做大客车三个小时左右,一家子五点多从家里头走,俩孩子上车就开始睡,一路睡到下车。   虽然现在挣钱了,可是两口子花钱还是仔细得很。外头的吃食又贵又不一定干净,昨天晚上王秀琴就准备了东西今天路上吃。   自家做的馅饼,刚做出来的时候酥脆、放凉了劲道。还有跟妙妙姥姥学着做的卤牛肉,又不会坏又顶饱解馋。   妙妙可馋这卤牛肉了!   路上伸小手偷偷去抓几片,王秀琴都当没看见,看她都要吃第五片了,赶紧抓着小馋猫的手给她擦干净:“少吃点,不消化了!爱吃回去妈给你多整点!”   今天天气颇为不错,一家人先去动物园玩。   省城的动物园还算不错,有大象、有长颈鹿,还有熊猫呢!一家子都怕蛇,远远地躲开了爬虫馆,先奔着大象去。   “大象这么大啊!”   妙妙在课本上看过大象,可是真的看见大象的时候,还是被震撼了一下。   动物园在大象馆外头搞了个投食点,也算是外快了,可以在这里买十元钱一袋的康乐果喂大象。康乐果是用玉米粉做的空心圆柱型膨化食品,外头才一块钱一袋。   “好贵啊……”   妙妙也吃过这个康乐果,康乐果本地方言就叫“大棒子”,外面一毛钱才卖一根呢!   “没事儿!出来玩就高兴高兴,爸去买一袋!”   苗栋正排队准备买,前头买了一兜子康乐果的金链大哥上去喂了,一家子都抬头看大象灵活地用鼻子卷了康乐果过去吃。   “它鼻子好像手啊!”   金链大哥看起来有点贫,喂了两根,又拿出一根来,伸到一半收回来往自己嘴里塞。   ——大象笼子那么严实,又够不着他!   没想到,大象呆了一下,伸出鼻子对着金链大哥使劲儿那么一喷,喷了他一身鼻涕!   苗栋也僵硬了,转身问俩孩子和孩他妈:“还……买吗?”   三口齐刷刷摇头,大家都站得离大象远远的。   虽然这金链大哥或多或少有点活该,但是会喷鼻涕的大象也太恐怖了!   “好了好了,咱不看大象了,咱去看大老虎和熊猫!”   熊猫馆修建得挺好看的,不过,路上夫妻俩听人说,这熊猫平时不怎么出来,很少能看见。俩人还怕孩子失望,结果到地方一看,大熊猫居然从房子里头爬出来了!   妙妙扒在栏杆上,看着大熊猫又是吃竹子又是吃苹果的,甚至还表演了一段爬梯子。   大熊猫累得爬过去猛喝水,一家子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熊猫馆,去看了大老虎和大狮子。   动物园好好玩呀!   不过妙妙还记挂着哥哥的小提琴呢。   一家子在动物园玩到了两点,赶紧去琴行买小提琴。省城的琴行态度还挺好,来之前苗栋问过了楚老师,这家琴行的主人是楚老师的学生,爽快地按照楚老师说的给挑了把不错的琴。   “太贵暂时还没必要,这把琴是英国进口的,正常我店里头卖三千五,我听说这小天才是楚老师的学生?给三千就行了!”琴行主人会做人,笑了笑,“只要拍张照片留下,万一以后咱这小天才练出来了、我也好嘚瑟嘚瑟不是?”   这琴的型号,来之前楚老师就给挑好了,告诉苗栋三千二就算是很公道的价格。这会儿听着三千,两口子咬牙付了钱,又叫苗星驰拍了张照片,这才离开。   一家子差点就没赶上回家的末班车,不过,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妙妙在车上给邻座的老太太讲故事,讲大象是怎么用鼻涕喷那金链大哥,讲得惟妙惟肖。   她还没改得了故事讲好几遍的习惯,老太太也爱听,笑眯眯地听到第三遍的时候,前座有个戴着帽子的大哥站起来了。   “哎哟小乖乖,你可别讲了,再讲整个东北都知道我叫鼻涕喷过了!”   一车人哄笑,这大哥也没生气,还掏了奶糖给两个小朋友吃。王秀琴也赶紧拿出来自家馅饼请他:“别嫌弃,自个家做的!”   这大哥是跑运输的,聊了一会,还把名片给苗栋了。一家子到地方下车的时候,一齐挥手跟金链大哥道别。   妙妙有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妈妈,我不是要嘲笑叔叔!我就是觉得大象会喷鼻涕这件事很有意思……”   “妈知道,”王秀琴摸摸她的小脑袋,“下次注意一点就好了!”   礼拜六玩了一天,王秀琴又赶紧找出妙妙和驰驰的小衣服给许文玲拿过去。   妙妙提醒妈妈:“妈妈别忘了!然然找我今天去玩呢!”   “好好好,没忘!”   服装店的位置离着然然家不远,苗栋买了辆倒骑驴,一家四口先都到服装店,然后爸爸送妙妙去然然家玩,再送驰驰去老师家学琴。   王秀琴跟他商量:“要不咱也买个三驴蹦子?能快点……”   “那玩意不安全!特别容易歪倒,”苗栋琢磨着,“我寻思买个大发,那玩意又大又能装,也便宜!两万来块钱就能买一个!”   王秀琴听他说,笑了:“两万来块钱还便宜?”   “咋的,咱家现在可是富户了!”这会儿路上人不多,苗栋开玩笑,“秀琴同志,你这思想觉悟不行啊,咱得能赚更会花!”   一家子先到了服装店,王秀琴在这看店,苗栋送俩孩子。到了然然家,陈宝若在楼下等着呢:“姐夫,你放心,回头拍完我就把妙妙送回去!”   “拍啥?”   苗栋没听清,问了一句。   “拍照片!“   这件事陈宝若可惦记好一阵子了,这俩小可爱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委,又一直感情特别好,一起去拍两张艺术照可多有纪念意义呀!   她跟王秀琴没联系的那会儿,只能巴巴地把毕业照上两个人的头像剪下来拼在一起,这会儿看见两个闺女好,就燃起了这个念头。   而且……新开的影楼里头好多特别可爱的小衣服!简直堪比玩娃娃!   苗栋听懂了,又要给陈宝若钱,陈宝若死活不干:“姐夫,你别扯这个事儿!干啥呢,磕碜我呢?赶紧送驰驰学琴去!”   见她这么推脱,苗栋也不非要给钱了,他领着驰驰往楚老师家里头走的时候,心里头也琢磨着。   他这思想觉悟也不够啊,挣这些钱了,咋不琢磨着给家里头去拍两张相片呢?   他吭哧吭哧使劲儿蹬车,心里头打算好了,回头一定要拉着王秀琴去补拍一套结婚相片,也拍个大白裙子的! 第68章   陈宝若领着妙妙和然然去的影楼, 是县城里新开的。她有车,开车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怕两个宝贝在车上寂寞, 她还给拿了几本绘本。   这会儿是初秋,天气正凉爽,路边的树叶子还没开始黄。两个小姑娘在后座认认真真地讨论绘本上的画面, 总是能想到一起去,然后对着笑。   “你们俩以后得一直这么好才行!”   妙妙点点头,然然噘嘴:“妈妈,你不要怀疑我和妙妙的感情好不好?”   陈宝若已经选定了套餐,到了影楼两个小姑娘先化妆,接下来就开始挑选各种各样的服装。   小旗袍肯定要拍一套, 民国学生装也要来一套,汉服也要拍, 公主裙也得拍一套。拍着拍着陈宝若又看见了芭蕾裙,也张罗着给两个小姑娘拍一套。   苗栋跟驰驰都学琴回去了, 陈宝若还没回去呢!   她兴奋地一直到下午才把小姐俩带回来,车上两个小姑娘都睡着了,苗栋把闺女抱下来,就听着陈宝若不停地道歉:“怪我!不过照片肯定可好看了,到时候洗出来给你们拿过来!”   “行了,你赶紧领然然回家去吧!”   苗栋把妙妙抱到店里头, 妙妙慢慢地醒过来了。王秀琴问她:“陈阿姨领你们拍了多少照片啊?瞅给我闺女困的……”   “不记得了,”妙妙掰着手指数换了多少套衣服,“换了七……八……“   照片最后出来的时候, 王秀琴数了一下,拍了十二套衣服!   光留下来的照片就留了八十多张,单独装订了一本小影集。陈宝若很贴心,每一套衣服都给妙妙拍了单人的。   “真好看!”   全家围在炕上看小影集:“咱家妙妙本来长得就俊,这家伙打扮上可更好看了!”   苗栋跟王秀琴商量:“哪天咱家也去拍呗,咱俩补拍点婚纱照,你也穿那个大白裙子……”   王秀琴又羞涩又嫌弃地怼了他一下:“啥大白裙子啊,那叫婚纱!”   王秀琴晒黑了点,可是身材却越来越好了,苗栋长得也帅。两口子换上西装和婚纱,连妙妙都看得张大了嘴。   “妈妈太好看了!爸爸居然这么帅!”   “啥居然这么帅?你爸平时不帅?今天晚上鸡腿没了!”   夫妻俩拍了婚纱照,驰驰穿上了小西装,妙妙穿了小白裙子戴了花环。后面挑照片的时候,王秀琴哪一张都舍不得放弃,最后硬是加了一百块钱全要了。   一家四口挑了一张最喜欢的放大,照片上爸爸俊朗帅气、妈妈温柔美丽,小哥哥也英俊得不行,妙妙像是小天使。   这张照片挂在了苗栋夫妻俩那间房的墙上,下面就是巨大的鱼缸。   妙妙养的那两条龙鱼,现在已经比一开始大了很多,每个月光是鱼食就不少钱。夏天的时候,苗星俊偶尔抓点蚂蚱什么的,两条鱼也照单全收。   当初刚来几天的时候,两条小鱼看起来就像模像样的。现在两条鱼已经养到了三十多厘米,就是普通人看着也能看出来这两条鱼的不同凡品。   现在换了大鱼缸,这两条鱼的活动空间更大了,鱼缸里头还放了苗栋从小河沟给捞回来的水草。两条鱼在水草掩映之间游来游去,龙须笔直向前,龙鳍随波拂动,带着点尊贵的气质。   妙妙用小夹子从鱼食罐子里头掏出面包虫干,给两条小鱼洒进水里。两条小鱼都不急着去吃鱼食,只要妙妙在鱼缸前头,它们俩就跟着妙妙的手来回游动。   “这鱼养得,有灵性了啊。”   妙妙从鱼缸前头的小凳子上跳下来,一看是那天的金链子叔叔,有点不好意思。   “叔叔!我爸爸去后院摘菠菜了,您先坐,我给你倒水喝!”   金链叔叔和苗栋还挺投契的,俩人一起吃了两顿饭,又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商量个啥事。他来了老苗家几趟了,家里头都认识这两人了。   不过,他在这小侄女跟前可总是端不起来长辈的架子,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被小侄女看见的时候被大象喷了一身的鼻涕吧。   瞧着妙妙还要端暖壶倒热水,金链叔叔赶紧从椅子上起来:“哎哟我大侄女啊,别整,烫了咋整!你王叔自个儿倒就行!你该玩玩去!”   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坐着呢!   妙妙像个小大人似的,还拿了自己的《十万个为什么》过来给金链叔叔看。王锦打小就不爱看书,谁叫他看书简直跟要他命似的,这会儿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本书来看。   仔细一瞅,我的妈呀,还是物理。没有图,全是公式!   他痛苦地看了一会儿,可算是等到苗栋进屋了,赶紧把书放下来。   “好啦妙妙,你去玩吧!谢谢你招待叔叔!”   妙妙抱着书看着金链叔叔,眼睛亮闪闪地:“叔叔你喜欢看的话,我就借给你!看多久都可以!”   上次在车上讲了金链叔叔的糗事,还被金链叔叔当场撞见,妙妙一直有点歉疚呢,要是叔叔喜欢看书,就当做是补偿了!这套书可是校长奖励的,算是她自己的东西,可以送给别人的!   “送给你也可以!”   王锦内心几乎崩溃,苗栋这哥们挺够意思,但是他们家这小闺女是专门克他的吧?他又不好意思在大侄女面前说自己不爱看书……   “不用不用!”王锦赶紧推辞,“你快去玩吧,叔叔以后自己买,谢谢你了!”   苗栋这笑都快憋不住了,他指了指地上的菜:“新整的菠菜,拿点不?俺家自己后院种的,都是农家肥,我挑嫩的揪的,回家拌拌就好吃。”   “行,一会儿临走了给我拿点,”王锦不推辞,问苗栋,“之前你提那事儿,我觉得靠谱。你觉得咱俩借点钱整一个,行不行?”   家里头开服装店,是苗栋自己拿的主意,现在看来收入不错。他还有另外一个主意,不过差的钱太多,又得有点人脉才能搞起来。   那就是在红岭县搞公交车!   红岭县下属几个小镇子都不大,挨得也近,不过在这红岭县凑到一起,地方可就不小了。   这里头有煤矿、有国营大厂,上班的人很多,还有依附于这些厂家的学校和各类小厂小店。   在煤矿和国营厂子上班的人有通勤,可是别人没有,苗栋琢磨着,在红岭县搞个公交车系统出来,肯定赚钱!   “借钱也借不着那么多啊,”苗栋心里头也不是没琢磨过,“一辆小客车就得八万十万,一条公交线,就算是车再少,怎么也得五辆吧?红岭县下边大镇有四个,至少得四条公交线,这些钱咋借?”   “不用弄那么多!”王锦走过去想逗弄红龙鱼,看见那鱼凶相毕露地往鱼缸上撞,差点吓一跳,“咱们也不能都想着全自己干,到时候只要能把公交线批下来,车可以招人!肯定有车主自己愿意干!”   “而且也不是说现在,你别着急,我接下来还得跟着车队跑两趟。这两趟跑完我把手里头货款收一收,也能有个十来万。只要能把公交线跑下来,找银行贷款!”   这时候的银行贷款还不像是后世的时候那么难弄,小县城很多银行都是完不成贷款任务的。   “我这两趟跑完,可就明年了,苗老弟你别着急,”王锦虽然没结婚,但是都是因为跑车耽误了,年纪倒是比苗栋要大上六岁,“我就是先给你提一提,叫你心里头有点数。”   苗栋点点头。王锦这话的意思是,既然这事儿是苗栋提的,不管多少,他总会带着苗栋到时候一起干的。   “行,王哥,我知道,”苗栋给他倒了点水,“我听说现在买车都能贷款,我到时候至少也弄一辆小客车跟着跑。”   “对,咱这东北就是老多人想不开,非得在那体制里头挣那死工资,那咋行呢?我之前听你说你辞职了去跑运输想给儿子挣钱治病,就觉得栋子你是有点想法的。现在那厂子里头不少地方都是开基本工资了,咱可得抓紧挣钱!”   王锦叹了口气:“你瞅瞅咱这小年轻的,刚毕业就叫家里头花钱找关系进政府、进厂子,除了国营企业之外,一片死水。这么着下去,东北迟早要完蛋!咱赚钱得抓紧呐!”   他看了看墙上照片:“你瞅瞅这闺女儿子的,以后你儿子娶媳妇,那不得买房?闺女嫁人不也得给预备房子,省得在婆家直不起腰来?”   苗栋心里头琢磨着是这么个事儿,嘴上却笑骂道:“你先琢磨琢磨自己娶个媳妇儿吧!你个老光棍儿还跑我这来教育我!”   俩人关系好,调侃一两句什么也不影响。   晚上苗栋跟王秀琴提起今天王锦说的事儿,一向保守的王秀琴也没反对这事。   “我觉得行,现在你看买车的那么多!到时候你跑我跟着你卖票!”   “啥卖票,你还得看服装店呢,”苗栋听着媳妇也支持,这心里头就踏实了,“对了,我看今天李福蓉咋回来了?啥事儿啊?”   提起这事儿王秀琴就来气。   “她还能有啥事儿,要钱呗!”   当初分家的时候,苗老师说得可是明明白白的,要房子就继续住,前后院隔开就行;要是不要房子,他老两口一家给拿一千块钱。   苗栋知道老两口现在手里头也没钱,征求了王秀琴的同意之后,俩人拿了一千块钱给老三,就相当于买了老三的那间房。   “咱村赵麻子那房子不是卖了两千块钱吗?他觉着咱家给一千给少了,想再要五百!”   王秀琴觉着这妯娌不讲理了,人家赵麻子家是两间房卖了两千块,可是那还有小院呢!   “给他!”   苗栋有点生气,不过到底是兄弟。他亲自找到老三,又给了他六百,还多一百。   “以后爸妈盖的房子就没你啥事儿了,叫你媳妇消停点!”   当初老两口之所以有钱盖房子,不也是有妙妙那太岁卖的钱在里头?当初他有钱了,家里头生活质量提高了,俩人难道没跟着享受?一开始没弄这么僵的时候,王秀琴买啥水果零食,可都是一家一份谁也没落下的。   老三接了钱,硬邦邦地:“你放心,我就是要我自己应该有的那一份,以后家里头再有啥事儿都跟我没关系!”   苗栋沉默了一会儿,再没话跟着弟弟说出来。他默默自个儿回家,也没告诉赵香云,免得老太太上火。   九五年年底的时候,榆树沟的村民都发现,总有些穿制服的人进进出出。不久,就有消息传出来了。   榆树沟这底下,发现了钼矿! 第69章   这消息一出来, 整个村里头都陷入了一种隐约的亢奋之中。   虽然大部分村民都不懂钼是拿来干什么的,但是这也不妨碍他们联想。   这矿要开采, 那就得动迁!   九十年代初期的时候,拆迁户还不像后来那么多,但是大家也都听说过一朝拆迁暴富的例子。这会儿有这么个消息传出来, 全村人都跑到村长家里头打听,村长家的门槛都要踩秃了。   矿要不要开采的消息还没定下来呢,已经开始有人猜测拆迁的补偿标准了。一时间,整个榆树沟村都开始轰轰烈烈地搞建设了。   在院子里临时加盖薄得没法住人的小房子,大冬天在院子里头插注定无法成活的树苗,除了老苗家, 全村上下都在努力试图让原本的农家院一夜之间变得寸土寸金。   李福蓉简直肠子都悔青了!   要知道榆树沟有朝一日能动迁,她说啥也得跟老三赖在老苗家啊。现在可倒好了, 连她亲妈都笑话她傻!   “小鑫!你去找二哥,就说那钱咱都退回去, 咱搬回去住!”   老三不肯说话,自顾自给孩子喂饭。   “我说话呢!你听着没啊?”   “咋的?”老三平时话少,现在也憋不住了,“当初去要钱的时候一口咬定那房子不要了,现在要拆迁了回去要房子?”   他是觉得家里头不公平,大哥有工作、二哥自己做买卖, 就他一个穷。但是刚刚说完要钱,这会儿听说拆迁了就去要房子,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拆迁能咋的, 又不是现在就拆迁,”跟李福蓉结婚这么多年,老三这会儿开始有点后悔了,“现在钱也拿着了,踏踏实实卖馅饼咋就不行了?我就是要给老大老二看看,我苗鑫一样也能行!我自己这份钱我要到手,不是我的我也不惦记。”   李福蓉当初想卖馅饼、买老母猪肉的时候,他还没这么后悔过娶这女人。毕竟是自己没能耐,家里头穷,李福蓉也是为了挣钱给家里头、给孩子。   可是这会儿看着她里外蹦跶连孩子也不带,苗鑫开始有点怀疑自己当初的想法了。   “你要是不想天天早上起来去出摊,那也行,我去!但是这孩子你得看好了,谁家当妈的像你似的,天天出去东家西家串、自个儿子不好好带?”   结婚这么多年,李福蓉还是第一次苗鑫说,她看着老三掀门帘出去的背影,气得直咬牙。   这人咋这么倔!   当初分家的时候,她一说老三就同意要钱不要房子,她还当老三是想开了跟她一条心,没曾想这倔毛驴还憋着劲儿要压过家里他二哥一头。   她才不爱整这个早点摊呢,榆树沟就要拆迁了,有拆迁那钱天天不用干活不好吗?   苗老师不知道老三两口子因为拆迁吵架,他这会正教训儿子呢!   “整啥歪门邪道?拆迁到时候是按院子、按房子补偿的,那临时盖的铁皮房子跟纸似的,你当人家拆迁的人傻,看不出来?再说,那不是弄虚作假吗?咱家不搞这一套!”   拆迁是按照房子大小算,老苗家新盖的房子,院子又大,还有猪棚鸡棚,到时候拆迁也不能少分。   苗老师想好了,院子的部分就平分,房子就谁的房子钱给谁。   “就是,大哥,这八字还没一撇的功夫呢,谁知道拆迁是啥时候的事儿?你现在整这些树苗,栽下去一根也活不了!”   虽然跟苗老大说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是私下里头,苗老师跟赵香云却有点发愁。   “这榆树沟住一辈子了……不能真拆迁吧?”   年轻人们没有那么重的乡土情怀,但是老年人就不一样了,就算是拆迁有钱拿,可是这住了一辈子的老院子,那才是家啊。   赵香云也叹口气:“谁说不是呢,听说那个啥钼矿值钱得很,咱这煤矿都快给采完了,矿上肯定要搞的。住了一辈子的老院子了,前头那院墙还是当初咱俩自个儿搬石头垒的呢,这要是拆迁了……上哪住去?”   “城里头那都是水泥地,想吐口痰都找不着地方……”   苗老师乐:“你跟我之前,你家不都是城里头么?刚嫁过来时候你还嫌弃咱家旱厕呢……现在又不想住楼房了?”   “那都赶上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赵香云这会儿回忆起来,已经想不起娘家是啥样的了,只记得家里头有花园有小楼,她爷爷天天趴床上抽大烟,一股子甜腻腻的味道,“我搁家里头出来的时候,还没文ge呢,也不知道我家那边啥情况……”   苗老师安慰起老伴来:“没事,咱那时候不托人打听了么?也不是哪都整那么严的,你家就抄点家伙事儿走,人都没事。以前问你想不想回去看看,你都说不想见家里人,这会儿咋突然惦记上了呢?”   赵香云没吱声,她感觉着老伴儿小心翼翼地给她掖了一圈被子:“睡吧,眼瞅着要过年了,拆迁这是好事儿。到时候咱手里头有两个钱,我陪你回娘家看看。”   大人们又是欢喜又是愁,可是在小孩子们的心里头,拆迁不拆迁的并没什么影响。   这个假期里,妙妙格外地黏丹丹姐姐。妈妈说了,大爷家里要分房了,到时候就戴着丹丹姐和苗星俊一起搬走了,到那时候就不能天天见了。   丹丹安慰妙妙:“没事儿!到时候姐礼拜天还回来看你。”   妙妙现在可不是一哄就高兴的小孩子了,她懂事得很呢!礼拜天回来看自己,可是礼拜一到礼拜六都看不见了,她平时跟丹丹姐和小姑姑住一个屋,现在丹丹姐要搬走了,小姑姑只有寒暑假才回来,她一个人睡一个屋多孤单啊。   她继续黏着丹丹。   这会儿放寒假了,妙妙毕竟才是小学二年级,寒假作业早就写完了。丹丹走到哪她跟到哪,一刻也不放松。   丹丹可有大事情要办呢!   她给妙妙开了电视看动画片,自己偷偷从屋子里出去,才走两步,衣服就叫妹妹拉住了。   妙妙大眼睛里头眼泪都快出来了!   “丹丹姐,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玩了……”   “没有,”丹丹正着急呢,她今天真的有一件很秘密的事情要办,这么想着,索性拉上妙妙,“行吧,那你跟我一起去!到那要听话!”   妙妙点头答应,跟在姐姐身后像做贼一样从老苗家院里头出去了。   丹丹还真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   去年年末的时候,苗老大升职了,从原来的小技术员变成了技术科长,在厂子里头忙碌的时间也更长了。   丹丹自打升到初中,上学放学的路程远了,索性每天跟着苗老大一起坐通勤车,这年头领着孩子一起占公家便宜的人可不少。她每天放学都先到厂子里,然后跟爸爸一起坐通勤车回家。   一来二去,她就发现了个不得了的秘密——厂子里头有个女技工,总是跑过来跟她爸说话!丹丹还特地打听了,是个刚离婚的,今年三十一岁!   丹丹已经是大姑娘了,她同学早恋的可不少呢,这会儿有女孩子成天跟在她爸后头献殷勤,她哪能看不出来?   刚刚有个电话打到家里头,她听见电话里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了!   妙妙跟着丹丹姐姐,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跟着苗老大一路到了村口,看见有个头发卷卷的小阿姨站在路灯底下等苗老大。   “别出声!”   丹丹把手指竖在嘴前面认真叮嘱妙妙:“咱俩绕到那头去!那头能听着!”   两人悄悄地绕到了墙后头,丹丹竖起耳朵听着一墙之隔的对话声。   “苗科长,谢谢你借我书……我就没看过这本书,那台机床的数据怎么也搞不懂。”   “正常,学校的知识还是教条了一点儿。你回去把这本书的前五章看看,就能看明白了,后面的东西太深,暂时不用看。”   女技工也听说榆树沟村要拆迁的事儿了,她离婚有三年了,厂子里头对她有意思的也有几个,可都是大龄工人,又没文化又没工资的。   苗科长虽然已婚,但是她听厂子里头不少人说过,吴莉把苗科长可是管得死死的,身上一块钱都没有!   这男人要还是技工的时候,这么管着还行,现在当了科长了还这么惯着,那咋能不生嫌隙呢?   “谢谢苗科长,”女技工左右看了看,觉着四下无人,从苗科长手里头接书的时候忍不住在他手心上挠了一把,“您这衣裳,哟……这都磨得这么旧了。”   苗老大从家里头出来的时候,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出来了,仔细一看,袖子都磨烂了,是平常干活时候穿的衣裳。   “您这都科长了,我嫂子也太不注意了些……”她声音更柔了,听得墙后面的丹丹恨不得拿砖头出来砸人,“我听说,嫂子平时管得可严了?”   女技工有八成把握,正准备接下来听苗老大抱怨家里媳妇呢!这男人呐,只要开一个抱怨的头,后面可就好勾搭了。   苗老大嘿嘿一乐,趁着旁边没人,掏出烟来点上了。   “我说小敏啊,你是不是也听说过厂子里头有人说我?说我这人好面子,傻大方,只要给够面子,啥忙都能帮,是不是?”   叫方敏的女技工没接这话,心里头有点慌。   “嘿,你当我自己不知道自个儿这毛病?我这脸皮薄,谁找我帮点忙干点活都行,以前没结婚的时候,那吃饭抢着结账!一个月工资不少,可一分没攒下来。”   “就我这性格,要不是你嫂子管着,闺女儿子学费都能花出去!我能找着这么个媳妇儿,还不嫌弃我家穷,那才是烧了高香呢!”   他把手里头的书塞给女技工:“你的技术确实需要看看书提高提高,别整天把心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上。”   方敏愣了一下,伸手把那本书扔在地上,转身就跑了。苗老大看着她跑了的身影,撇撇嘴,蹲下去把书捡起来擦干净。   他朝着墙后头喊了一句:“赶紧出来!咋还把你小妹儿也整出来了?”   丹丹不好意思地带着妙妙从墙后头转出来了,两个小姑娘一起低着头,不好意思看苗老大。   “大爷,是我自个非要跟着丹丹姐来的!”   “行了,用不着你给你姐挡枪!我又没要说她!”   苗老大最疼这个亲闺女,他瞅了一眼俩小姑娘穿得都不少:“行了,回家去吧,你这小丫崽儿,还学会听墙根了!”   “我不是怕我爸把持不住吗?”   苗老大轻轻地从后头弹了他闺女一个栗凿,又怕手重了,揉了两下。   “你以为你亲爹傻啊?再说了,你妈当年可比她好看多了!” 第70章   丹丹的跟踪最终被证明是想多了, 这事儿后来叫吴莉知道了,她一边觉得闺女贴心, 一边又觉得自己这个当妈的平时跟闺女说得太少。   “还跟踪你爸,”吴莉瞅着丹丹小脸通红的样子,想把闺女搂到怀里使劲儿亲亲, 又忍住了,“小孩儿家家的,想得挺多!”   当妈的思想总是瞬时千万的,她突然转到另一个方向:“你咋就能想到那女的想缠着你爸?是不是在学校早恋了!”   丹丹想过妈妈会说自己,但是可没想到她妈的脑回路居然如此神奇,从这么个变幻莫测的方向杀了过来。   “没有!电视里头不都这么演吗……什么男人一有钱就变坏……”   这话从初二小少女的嘴巴里说出来, 可分外地不和谐,吴莉伸手去捏了丹丹腰一把, 力气太小倒像是挠痒痒,把闺女捏得笑着窜了出去。   “你爸他有啥钱?他工资存折都在我手里头, 我这个月给他十块钱,他就只有十个钢镚,一毛都不带多的!”   吴莉在管男人这件事上深得亲妈真传,平常碰见苗老大的同事来家里做客,烟酒绝对上档次,逢年过节什么的也不抠唆。但是苗老大手里头绝对一分钱没有。   “你爸那个傻大方, 人家忽悠两句就去帮忙,不照我给他看着,咱家家底都能叫人家掏空了!”   吴莉捏了一把丹丹的小脸:“这事可用不着你操心, 你妈还比不上你了?你好好学习就行!”   “咋还把妙妙也带去了,她那么小一点点,懂得啥?你个当姐姐的稳当点儿!”   丹丹吐了吐舌头,跑出去了。   这会儿快过年了,今年的老苗家照例定了半口猪,不光是猪,还定了好些个大鱼。妙妙爱吃鸭子肉,又买了几只杀好的鸭子。   之前买条鱿鱼谁也不会做这件事,让赵香云深深觉得丢了自己大厨的面子,天天守在电视前头看厨王争霸赛。她学了不少菜,正准备露一手呢!   家里头的孩子们可有口福了,从小年开始,家里头的好吃的就没断过。赵香云做了一盘子锅包肉,扎上牙签放在桌子上给孩子们当零嘴吃。   妙妙练字还没丢下呢,不过,她不喜欢在自己屋子里头写,她还是喜欢到爷爷的屋子里头在餐桌上写,看着家里头大人热热闹闹地进进出出。   “二婶儿!二婶儿!我老舅来了!”   苗星俊这会儿已经是五年级了,可还跟小时候一样成天疯玩,在门口蹦跶半天,看见王秀军来了,赶紧嚷嚷。   吴莉跟王秀琴俩人关系好,娘家这头小孩子都是一起叫的,王秀军下车了没往屋里头走,昂首挺胸地站着。   “老舅!你咋整个铁驴子?”   “这叫摩托车!啥铁驴子!”   王秀军跟人借的摩托车,骑出来嘚瑟一圈,站在门口等着家里头的孩子们都出来摸了一圈,这才神秘兮兮地从摩托车后座上取下来个箱子。   “看老舅给拿啥了!”   老舅今年都三十一了还没结婚,性格跟小孩儿一样爱玩爱闹,把箱子拿下来也不进屋,直接蹲在地上就给打开了。   里头是个小狗!   “大狗子!”   听见狗子两个字,家里头大公鸡咕咕咕过来了,妙妙笑得咯咯地摸着大公鸡:“不是叫你啦!”   现在妙妙的个子长高了一点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跟大公鸡差不多高了,蹲下的时候搂公鸡脖子也费劲。   王秀琴也出来了:“艾玛瞅你那个嘚瑟劲儿,道上还有雪呢!咋还整个肉包铁骑出来了?”   这会儿农村有句俗话,说小汽车是铁包肉,摩托车是肉包铁,意思是开车万一出车祸容易出事儿。   她把脸阴沉下来了,摆出个当大姐的样:“这都五点多了!今儿搁这住着吧,别回去了!”   “嘿嘿,姐,你瞅瞅我整了个啥好玩意儿!”   王秀琴低头一看,纸箱子里头有个大狗崽!   这狗她认识,这可是细狗!小狗有点紧张,胸前颤抖的频率还挺快,趴在箱子里头看着上面的一圈人脑袋。   “艾玛,咋不说一声呢?”她一眼就喜欢上这小狗了,不过在弟弟跟前还是得摆着姐姐的架子,“赶紧进屋!这老冷的天,都搁地上蹲着干啥?”   王秀军在长辈眼里头是个问题青年……不,问题中年,调皮捣蛋,平时总喜欢鼓捣一些有的没的,又不结婚又不找对象的。但是,作为一个舅舅那可就非常优秀了,谁不喜欢能领着自己玩、又什么事情都能来上一手的老舅呢?   家里头孩子人人喜欢老舅,这会儿簇拥着抱着狗崽子的老舅进屋了。   “哟!”   之前家里头宅基地叫人惦记的时候,赵香云就想抱个狗崽子回来,不过那时候没找到合适的,后来就耽误了。看着王秀军抱来的狗狗,是个好狗的样子!   “这是山东细狗!真正的好狗,这年月可不好碰啊,”王秀军有点得意,“一共下了三个狗崽子,我可是陪着打了好几桌麻将才……”   他这话还没说完,耳朵就被他姐拎起来了:“打麻将?”   王秀军以前打麻将上瘾过,连着好几个月工资都输没了,爹妈管不住他,当时又是大儿子结婚。苗栋天天满地找赌窝子,找到王秀军了就上门闹,硬生生闹得本地没一个人愿意跟王秀军打麻将,这才把这小子从歪道上掰过来。   “不是不是,玩火柴棍的!最近厂子里头不是得值班吗?领导也跟着一起的!”   王秀军赶紧辩解,他姐不吃这一套:“那也不许打!你们哪个领导跟着打麻将?你告诉我,我去举报他!”   他哪敢说啊!他姐真敢举报!   王秀军拼命给妙妙打眼色,妙妙咯咯笑,伸手拉她妈:“妈妈,老舅耳朵都红了。”   这是在婆家,要是在娘家,王秀琴才不管他耳朵红不红呢!   不过,这小子也三十多了,不能太不给面子。   王秀琴松开小弟的耳朵,嘱咐他:“这狗你抱的时候给人家钱没有?一会儿我给你拿一百块钱,你给人家送去吧。”   山东细狗不但是忠实的看家犬,还是能打猎的猎犬,当地也叫“赶山犬”。这狗个头不大,腰肢纤细,可是跑得极快,据说在全世界的犬种里头能排第二。对主人忠诚,对陌生人敌意大、警惕性高,看家再合适不过了。   王秀军推辞了一会儿,叫王秀琴硬给塞怀里了。这要是以前,她可不敢当着老婆婆给弟弟钱,可是现在自己服装店干得有声有色的,反而就大大方方地给。   他到底没留一宿,趁着他姐不注意,偷偷摸摸骑着摩托就走了。不过,这会儿也没人在意老舅是不是走了,大家都注意着小狗呢!   小狗有点怕生人,坐在纸箱里头警惕地看着一圈小孩,赵香云把一群孩子都赶开,把小狗放在火墙上。   “都去看电视!叫它自个儿先熟悉熟悉!”   这会儿养猫养狗可没有什么现成的狗粮和罐头,赵香云弄了点肉汤给小狗拌了饭,给它专门找了个狗碗放在纸箱子里头,过一会儿就听见小狗吧唧吧唧地都吃了。   妙妙远远地看着火墙上头,纸箱里只露出一对狗耳朵,过一会儿,湿漉漉的狗鼻子也跟狗耳朵一起露出来了,往屋里头看。不过,一有人看它,小狗就立刻又缩回去了。   “小狗好有意思啊!”   “都别看它,过两天熟悉熟悉就好了,”赵香云给孩子们抓瓜子,“这才是好狗呢,将来不能随随便便叫陌生人哄去了,是个看家狗的样!”   妙妙努力控制自己别去看小狗,她今天的字帖还没练习完呢!   她的字迹现在已经有模有样的了,爷爷说她过段时间还可以试试练习毛笔字,先练练软笔再练硬笔,效果会更好。   她把自己的一页字帖练完,去看爷爷,却发现爷爷也捧着个小本子在看!   “爷爷,你看什么呢!”   看见妙妙过来,苗老师赶紧把小本子掖到旁边不给她看,捧起妙妙练的字夸她:“妙妙的字真好看啊!”   苗老师拙劣的转移技巧,连妙妙都看出来了!   这个本子爷爷拿了好几天了,逮着时间就聚精会神地看,还念念叨叨地不知道在念什么。妙妙偷偷看好几回了,都没看到!   这几天,白天的时候还经常找不见苗老师,赵香云说:“一准儿是偷摸抽烟去了!”   她给老头子戒烟有一段时间了,苗老师总咳嗽,去医院大夫说了,一定要戒烟才行。   第二天中午,妙妙在屋子里头摆开架势准备开始练毛笔字,就看见爷爷又拿着小本子偷偷跑出去了!   她赶紧放下笔,一不小心在脸上划了一道,赶紧用小手随便蹭了两下就跟出去了。   苗老师拿着小本子走出大门,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坐下了,专心地一边看一边念念叨叨地。   不过,这会儿要过年了,村里头走亲戚的多,大家又都认识尊敬苗老师,看见他坐在这难免打声招呼。   “苗老师啊!我孙子要上小学了,你看看能不能给挑个班?”   连亲孙女上学苗老师都没开这个口呢,哪能给旁人走后门?他苗德荣一辈子没干过半点儿走后门的事!   苗老师站起来跟那人解释,妙妙趁着这个空,跑过去一把抓了爷爷放在青石板上的小本子就跑!   她跑到当院,打开皮革面的小本子,这个本子还是爷爷去省里头作报告奖励的,之前可宝贝了。   妙妙翻开第一页,看见上面一行一行地写着字,每个字她都认识,就是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好哦的阿尤?” 第71章   “丹丹姐!”   爷爷奶奶住的房子已经盖了十多年了, 那时候还不流行瓦房,多是用沥青把油毡铺在房顶上。这样的房顶时间久了就会漏水, 得用沥青重新修补上。   前些日子化雪的时候,老房子厨房就漏水了,今天趁着天气好, 苗栋和苗老大俩人上房修房顶。丹丹踩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递了工具上去。   “哎,”丹丹听见妹妹喊她,先答应了一声,“咋的了?”   她一回头,看着妙妙脸上一道黑:“墨汁蹭脸上了!赶紧洗, 回头洗不掉了!”   妙妙顾不上担心脸上的墨汁,她举起小本子问丹丹:“丹丹姐, 好哦的阿尤是什么呀!”   “哈哈哈哈哈!”   “哎哟我的小丫崽啊!”   丹丹一听就听出来了,这不是“how old are you”吗?妙妙棒读得很标准, 她一下就猜到,这肯定是用汉字标注的英文!   苗老师在门口听着,赶紧三言两语打发了学生家长,往院子里头跑,试图把自己的小本本抢回去。   苗栋在屋顶乐得不行,身手极利索, 扶着房檐就跳下来了,丹丹也跟着凑过去,几个人一起围着苗老师的小本本看。   苗老大还在房顶上呢!   他可没有苗栋这个身手, 因为恐高又不敢站在房檐看,在上面大呼小叫的。   “啥啊?啥啊?让我看看啊!”   “谁给我扶一下梯子啊!我不敢下去啊!”   “老二!丹丹!妈……妈你看看我啊!”   赵香云也从屋里头出来了,顾不上房顶上大呼小叫的大儿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赶紧凑过去看。   苗老师的脸都快红成猴子屁股了!   “爷爷厉害啊!还学英语?”   赵香云夸老头子:“行啊老头子,厉害了,都学上洋文了?”   “快给我!”   苗老师从苗栋手上把自己的宝贝小本子抢回去:“咋的,我还不行学英语了?”   “这老头又好面子劲儿上来了!”   赵香云虽然不懂英语,但是汉字还是认识的,稍微一琢磨就知道咋回事了。   “当初这老头子教奥数的时候,那题看不懂,他不好意思问人家新毕业的年轻老师,自个儿晚上偷摸拿手电筒搁外屋地琢磨!差点没把我吓个好歹!”   赵香云还寻思苗老师能改点儿呢,结果这眼瞅着都要退休了,还这样!   苗老师已经尴尬得过劲儿了,对赵香云揭短已经没啥反映了:“咋的!我自个儿学英语不行啊?”   “爷爷,你这么学不行的!我那有磁带,你听磁带呗!”   丹丹拉着爷爷往屋里走,妙妙也拽着爷爷衣服跟着撒娇卖萌。   她脸上那道墨黑还留着呢,苗老师一低头,忍不住笑出来了,把她拽到水盆旁边用香皂好好给洗了洗小脸。   一家子都进屋去了,苗老大气得在房顶上喊:“都干啥呢!给我扶梯子啊!快点!”   吴莉正好从外头回来,把他从房顶上接下来,俩人进屋的时候,丹丹已经开始给苗老师放磁带了!   苗老大有点不解,在屋顶上吹了半天风,忍不住想嘴欠一下:“爸,你咋还想起来学英语呢?咋的,看上外国老太太了?”   赵香云给了他一脚!   “唉,”苗老大这么说,苗老师也没生气也没乐,“我这回不带四年级去了吗?我们班那个英语老师实在是不行,上课就自顾自读课文……第一次英语考试,咱班一个及格的都没有!”   这时候的英语教学,是很多乡镇小学共同的痛苦,因为小升初不考英语,很多学校的英语课都只是个装饰罢了。   学成只会做题不会说的哑巴英语都算是好的,有些学校毕业的学生,甚至英语几乎可以说是零基础。就像丹丹一样,上了高中只会还得靠自己恶补英语。   镇中心校的学生分数都高,可是英语普遍不行。苗老师前段时间去交流,听见几个初中老师都说镇中心校的学生成绩好,可是一上高中就完蛋。   他看了学校里头的英语老师,竟然一个专业的都没有,好几个都说以前教科学的转行的。苗老师气不过,准备自己学习英语试试看!   “爷爷加油!”   苗栋也笑了:“爸,我明儿去给你买个小随身听去!跟驰驰那个一样的!”   苗老师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马上就要退休的年龄。家里头都知道,这是他要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了,他想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从第二天开始,妙妙写毛笔字的时候,苗老师就在旁边听英语磁带。一老一小一起“好哦的阿尤”,小姑姑时不时过来给俩人纠正一下发音。   苗老师毕竟是成年人了,学习的速度还是比小学生要快的。英语课也不用他上,苗老师想做的就是每周自习课给学生们补一补。   小升初不考英语,他要做的是让学生们有点基础,不能初中的时候跟不上,再让初中老师说“镇中心校的学生都不行”。   在纸箱子里头躲了一天,小狗崽也慢慢开始习惯这个家了,他把每个人都嗅了一遍,跟妙妙和赵香云最熟悉的样子。   “你别说,妙妙还真有动物缘,你看咱家哪个畜生不跟她好?那大公鸡都跟狗似的天天跟着她。”   小狗崽最后被取名叫闪电,这是个青灰色的小狗,肚皮和四条腿内侧都是白色的,看起来特别清隽,是个小母狗。这会儿妙妙写毛笔字,它就趴在妙妙脚底下,竖起脖子警觉地看着周围的动静。   妙妙把纸团碰掉地上了,还不等弯腰,闪电就蹭地窜出去把纸团咬回来了,讨好地放在小主人的手里头。   这动作要是大狗做出来,肯定是威风凛凛。可是闪电现在还是个小朋友,它站直身体叼着个巨大的纸团,看起来萌得不行。   妙妙的心全被小狗俘获了,一只手写毛笔字,一只手偷偷下去摸小狗,结果几个字全写得歪歪扭扭的。   爷爷板起面孔教育她:“你看看!这不是浪费纸吗?先叫小狗去厨房,你好好写完字才能去跟小狗玩!”   赵香云听着了,挽袖子从厨房进来:“干啥!今儿都大年三十了,妙妙不写了,去领小狗出去撒欢去!你也过来包饺子来!”   妙妙看着爷爷吐了吐舌头,苗老师也认命地放下宝贝随身听,过去跟着擀面皮包饺子。   今年赵香云可是大露一手,她跟着美食节目学会了虾爬子饺子的做法,又叫苗老大去买了虾爬子,一大家子剥了半天才剥出馅儿来。   李福蓉也跟着扒虾爬子,王秀琴冷眼看着,这怕是她最勤快的一年了,忙前忙后的,赵香云一个眼神儿她就能到位!   她跟吴莉私底下说话:“这怕不是听着拆迁那风声了……”   吴莉撇撇嘴:“肯定是,不然你啥时候见她这么勤快过?”   和李福蓉不同,老三今年回来了反而硬邦邦的,苗老大不小心提了一嘴拆迁的事儿,他转身就出去了。到了晚上五六点钟,李福蓉还想再磨一磨,老三倒是直接抱着孩子就出去了。   赵香云的脸色不太好看,孩子们都跑出去跟小狗玩了,两个儿媳妇在厨房忙着。苗老师在炕上挪了一下过去:“别琢磨啦……”   赵香云蹭了蹭眼角:“没事,我不难受!”   她抓着苗老师的手:“要是老三回来跟李福蓉似的,那我才伤心呢!他当初就是因为觉得家里人都觉着他不行,这才走的歪路,现在没惦记着拆迁的钱,我才觉着这个儿子有救!”   “你瞅着没?老大提了一句拆迁,他立马转身就出去了,生怕别人觉得他惦记拆迁那钱……”   苗老师伸手摩挲着赵香云的后背:“我看着了,咋没看见呢?那毕竟也是咱俩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老儿子,将来说不准慢慢就拧回来了。”   春晚开始了,赵香云赶紧下地去,生怕叫人看出来自个眼圈红了。   今年最受欢迎的节目还是赵丽蓉的小品,有她老人家在的时候,且还轮不着赵本山呢。   这次的小品是《打工奇遇》:“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一杯你开胃,两杯你肾不亏,三杯五杯下了肚……”   全家人都喜欢赵丽蓉的小品,最后写几个字的时候,苗老师还给家里头孩子介绍:“赵老师可不识字!这都是硬练出来的!”   看着这个,苗老师更有劲儿学英语了!   中间有一段,突然就没信号了,丹丹自告奋勇出去转天线,转了半天发现是线磨断了。好在就快十二点了,驰驰拿了小提琴出来,站在中央拉了一段《梁祝》的喜相逢。   屋里头的大灯泡有点昏黄了,看人都不太清楚了,可驰驰站在中央拉起琴的时候,仿佛自带光效一般。   这曲子响起来的时候,连闪电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   王秀琴盘腿坐在炕上,靠在苗栋身上,妙妙坐在她腿中间,儿子在地上拉着琴,看起来跟普通人一样,什么不妥也看不出来。   驰驰拉完小提琴,家里头放完鞭炮,给困得不行的孩子们一人塞了俩饺子。王秀琴跟苗栋一人领着一个孩子往后院走,天上穿天猴嗖嗖地飞过去。   她突然想起来,苗栋还没回来的那个大年夜,她一只手抱着妙妙,一只手拉着驰驰,也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夜空下走过去的。   “咋不走了?”   苗栋抱着妙妙,看着媳妇儿领着驰驰突然就停下来了,回头关切地问:“咋了?想放窜天猴了?我上前面给你拿两个去!”   “没有!”   王秀琴笑了:“回家!睡觉!明儿就鼠年了!” 第72章   闪电一天天地窜成大狗, 赵香云跟人家学了训狗的法子,给它弄了个专门的饭碗, 饭碗外头的东西一律不能吃,吃了就打。   这时候农村偷狗、药狗的不少,这样训练下来至少放心很多。   只不过, 赵香云当初拿了个搪瓷小盆给闪电当饭盆,等到闪电真的长成了五六十斤的大狗之后,这小盆就不够它吃了。   偏偏这狗子还认准了这一个饭盆,赵香云尝试着换了一次,看见它可怜巴巴地叼着饭盆,只能认命的以后每顿喂两次, 吃完一盆再喂一盆。   苗栋在门口给它砌了小狗窝,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指挥设计, 最后砌出来倒像是个小城堡。   农家有院子,大门平时又掩着怕老母鸡出去下蛋, 狗通常是不拴起来的。闪电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头巡视,后来慢慢就学会开门了,每天放学都去接妙妙放学。   妙妙已经四年级啦!   上了四年级之后,好多东西都不一样了,除了不再享受被照顾的待遇之外,还要开始担任值周生、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等等。   今天是四年级的第一天, 返校回来的时候,妙妙背着书包之外,手上的手提袋里头也装了不少练习册。   闪电张嘴去接小主人手里头的东西, 昂头挺胸地帮她提着手提袋。提着手提袋还有精力前后窜,听见有车就把妙妙往道边拱。   榆树沟村现在的车也变多了!   妙妙拉着闪电脖子上的项圈——喝了好多羊奶,妙妙的个子还是没长起来,牵着闪电的项圈都不用弯腰。   “哥哥!你看着点车!”   苗星驰点点头。   现在老苗家的孩子们已经只剩下两个小学生了,四年级的妙妙和六年级的苗星驰,苗星俊也初一了,丹丹更是已经上高中了。   苗星驰的成绩一般,但是考初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而且他的重点并不在学习,而在练小提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家,妙妙一抬头就看见苗星俊:“哥,我小姐今天还没放学吗?”   当初苗老大一家计划着一旦分房子就搬出去,可是分房这件事年底推年初、年初又推年底,到现在也没能实现。两口子也顾不上抱怨厂子里头:好多厂子都开始只发基本工资了,他俩现在工资还正常发,这已经不错了。   只不过难免在私底下嘀咕:这厂子怎么成这样了?难不成真要下岗?   这会儿,京城的一些厂子已经开始有下岗这回事了,这次也不可避免地在一些国企员工口中传来传去。不过,这把大刀不砍到自己的厂子头上,谁也不会当回事。   这可是国企!一辈子的铁饭碗!   所幸,拆迁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老苗家院子大,房子又是新盖的砖房,定下来一共补偿十八万。老两口算了按照一开始定下来的,房子算谁的钱就算谁的,院子的钱兄妹四个平分。   苗老师觉得委屈闺女了,准备私底下再把夫妻俩的那份给闺女拿去将来当嫁妆。   倒是老三那头,赵香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两口子闹上离婚了!   “我当初总觉得李福蓉这人不咋地,可是你说这要真离婚,咱壮壮这才三岁啊。老三这性子,怕是再找也不好找了。”   苗老师现在比赵香云看得开,他学英语学得不错,每天坚持听广播,年近六十了突然又想着有机会去国外看一看。   人只要有眼界,就再难被生活中这些小事情绊住脚,他劝赵香云:“你也别操心太多了,随他去。当初你不还觉得李福蓉是个搅家精呢吗?再说,她为啥跟老三闹,不就是想把房子要回去分钱吗?这样儿媳妇不能要!”   平常家里头事情都是赵香云做主,不过,在这样关键的事情上,倒是苗老师的意见更坚决一些。   “咱这要老了,拆迁还能分点钱,到时候搬到县里头住,生活多好啊!”   被苗老师开导了,赵香云索性也不去想这些糟心事,老三家的事儿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不和谐音符,迅速地消失在榆树沟欢乐的气氛里头。   这会就看出来整个村子里的素质了。   这次拆迁算得上是补偿丰厚了,矿产公司急于开发这一处钼矿,给的补偿很丰厚,加上前段时间隔壁市拆迁出了事儿,在拆迁过程中也尽量不使用暴力手段。   苗老师家第一个拿到拆迁款,他按照之前和赵香云商量好的,房子是谁的钱就归谁,院子的钱四个儿女平分。   新盖的两栋房子都是苗栋家的,一共补偿了三万五。老两口和老大一起住的这间房盖得大,统共是一万八,一家九千。   老苗家院子大,按照面积给补偿了四万八,四个儿女平分,一家一万二。苗玥那份就算是将来的嫁妆。   这会儿的楼房,万八千就能买一套,不过房子少,不好买。老苗家拆迁得早,苗老大抓紧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二手房,离着镇上初中高中都近。   苗鑫跟李福蓉离了,说什么也不要那一万二,赵香云气得不行:“这钱是给你的吗?是给我孙子的!”   “我自己能养活我儿子!”   苗鑫自己还支撑着早餐店,生意也算可以。他和李福蓉那人不一样,收益虽然不如王秀琴好,但好在真材实料,也够糊口。   苗栋这两年做生意没少赚,手里头有点钱,这会儿又分到了四万多,手里凑一凑有七八万块钱了!   他跟苗老师商量:“爸,你跟妈就跟我一起吧,我在五家店那看了块地方,买个楼座子,也不贵,离着中心校也不远。”   要是有选择,当然是买楼房好,可是这会儿的商品房没那么好买。大明镇是个小地方,没什么人跑过来盖小区,买个楼座子一来老两口继续住平房也住得习惯,二来院子里头还可以停车。   当初在动物园认识的金链大哥王锦已经准备差不多了,政府那头的关系都搭好了,也找了几个家里头有钱有车的人,只差苗栋这头了。   拆迁款下来了,苗栋买好了房子,又贷款买了四辆小客车出来,开始准备在县里头跑公交。   “这能行吗?”   赵香云一向不太干涉家里头这几个孩子自己的事儿,可是看着这五辆车,心里头也犯嘀咕。   “平常咱上下班不都走道?哪有几个坐车的……”   “妈,你放心吧!”苗栋自己倒是有信心得很,“我这司机都招完了,卖票的我跟秀琴前期先干着,还有她弟妹,再招一个人。服装店那边也招人看着,横竖有账目。”   老苗家的苗栋贷款买了五辆小客车,这件事,在榆树沟简直像是炸弹爆炸了一样。   以前开服装店,看着生意兴隆或许有几个眼红的,但是掂量掂量这活计自己也能干,大部分人就过去了。可是平时看着跟自己差不多的泥腿子,突然就整了几个小客车当上老板了,这可不一样了!   而且,都是拆迁都是拿钱,别人家都空调冰箱大电视地添着,家里头胡吃海塞的。就这苗栋家,连个楼房都没买,咬牙买了五辆小客车!   “肯定赔死他!”   朱红梅的脸仍然动不了,眼睛合不上,看着怪吓人的。这些年她求了不少偏方,连蜈蚣都吃了好几只下去,这脸愣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天天看着老苗家那服装店生意热火,自己心里头却一直觉着,要是当初那小红棺材没被挖出来,他们家哪有这好日子?   要是破了他们家的风水,说不定就轮到自己了!   幸好,老天有眼,榆树沟村竟然要拆迁了!她跟她男人连夜买了好些果树苗都栽在院子里头,拆迁测量的人来的时候,股足了劲儿,叫人把这树苗都赔偿出来。   “这一棵树的苹果,怎么着够我卖个几百块钱吧?一棵苹果树能活十来年,按照一千块一棵得赔给我吧?”   拆迁办的人可见多了这样:“我说这位大娘,看看你这树,叶都黄了都不一定能活,一张嘴就要赔偿一千块?”   村里头这么干的不少,可是到底有点心虚,拆迁办的人又是吓唬又是区别对待,看着老老实实接受赔偿的都搬到镇子上了,大部分人最后都接受了矿产公司给的钱。   朱红梅家,是唯一一个钉子户了。   只剩下她这一家,拖着整个矿产公司不能开工,她家又在村子边上。矿产公司索性直接从另一边开始开工,铲车吊车每天轰隆隆地建设。   一开始的时候,朱红梅还挺犟,过了几天吓得不行。这机器天天在耳朵边响,她有点怕矿产公司硬起来,真的给她家强拆了。   朱红梅服软了!可是,这时候服软,补偿价格跟刚搬走的那一批可就不一样了。老钱家院子本就不大,也就一间砖房,最后只拿了两万多一点补偿款。   搬家的时候,朱红梅的男人老钱发现,在灶坑的砖缝里头有个红纸剪的小红人,脖子正好撕裂开一块,跟朱红梅脖子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老钱一哆嗦,赶紧把那张红纸人烧了,制止住还想去拆迁办闹的朱红梅,一家子远远地搬走了。   他联想起那天半夜朱红梅问他红纸,临走之前去买了点儿礼物上了苗老师家,什么话也不敢多说,话里话外只说请苗老师担待些,别太计较。   这人跑了,苗老师拆了他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一看吓了一跳。里头的礼物可不便宜!有一瓶茅台,竟然是真的。   “这人咋回事?莫名其妙跑来送了这老些礼……”   赵香云心里头有点猜测,当初家里头叫人在宅基地埋了小棺材,回头那朱红梅就出事儿了。她后来听人提了一嘴,说朱红梅娘家是扎纸人的。   “做了亏心事儿了这是!”   不过,朱红梅算是遭报应了,老钱平时窝窝囊囊地叫媳妇儿管着,这回过来送礼,只盼着以后能管住他媳妇才行。   赵香云把茅台酒收起来,回头正看见妙妙放学,带着笑迎过去。   “咋样?今天在学校高兴不?”   家里头弄了公交车,苗栋和王秀琴都忙得没空管孩子,苗老师正在带最后一届六年级,两个孩子也只能让赵香云帮忙带着了。   奶奶带孩子总是要宽松一点的,赵香云过去把妙妙的书包接过来,叫她赶紧进屋。   “洗手吃饭!奶奶做红烧肉了,在学校学一天了,再把我们大孙女累着!你哥呢?直接上楚老师那去了?”   妙妙点点头:“楚老师说,哥哥比赛之前得加课,最近每天都要去学琴,还给他看电影,让他加深理解。”   苗栋和王秀琴都要忙到晚上七八点钟,驰驰又去楚老师家里了。偌大的家里头,就赵香云苗老师老两口和妙妙,三口人一起吃饭,把电视打开添点热闹。   赵香云怕孙女想爸妈,给她使劲儿夹菜,平时这小东西肯定照单全吃,今天却像是有心事似的。   “咋了,妙妙?有啥心事?跟奶奶说说?”   妙妙慢慢地嚼着花生,把花生吃干净才放下筷子。   “奶奶,学校里有人说我是童子命,”她眼睛里头慢慢润了点泪水,“说我活不长,说当初刘老六要把我扔了也没人要领养我,就是因为我活不长,是不是真的啊?” 第73章   妙妙还不是很能真正地理解“死亡”这个词的含义, 但是她也知道,说她活不长是很恶毒的话。   听见那几个五年级的女生在说这件事, 然然当时就生气了:“瞎说什么呢!”   “怎么着,不让人说啊!你去问问去,她们村儿谁不知道?”   “闭上你的臭嘴巴!”然然从小到大都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这还是妙妙第一次看见她推人,她甚至连骂人都骂不出什么,只能反反复复说几个词:“傻子!臭傻子!”   “短命鬼!童子命活不长!”   然然冲过去,狠狠一把推过去,把诅咒妙妙的女孩子推得坐在地上了。   妙妙也冲过去了!   刚刚一起说妙妙坏话的几个女孩子都过来推推搡搡地,妙妙挡在然然跟前, 头上挨了两下,还有人抓她的头发。妙妙个子矮, 抬手挡住头,脚底下使劲踩那几只脚。   班级里的男生看见了, 班长和学委都在挨打呢。一群人过来,把几个六年级的女生吓走了。   “苗妙没事吧?”   “周一然,我拉你起来!”   “六年级的怎么还欺负人!太过分了!”   四年三班一向很团结的,或许因为当初赵荞差点被拐走那件事,大家也都信服然然和妙妙。   然然被妙妙挡在后头,她看着妙妙的头发都被拽散开了, 回到教室里头,她眼圈红红地掏出小梳子,给妙妙梳头发。   是她冲动了!好几个六年级女生呢, 她不应该上去推人的。如果她没推人,还能去找老师……   “妙妙,你疼不疼?”   男同学把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头花递给然然,然然看着上面被粗暴地拽掉了好几根头发,鼻子一酸:“我不应该去推人的!应该回班里找人再去!”   “然然是替我出气,然然最帅了!”妙妙揉揉被拽掉几根头发的地方,微微咧了咧嘴,“没事,我那几脚踩得可狠了!”   她伸出脚:“我今天鞋底还有点脏……”   今天早上下雨了,妙妙的鞋底踩了好多泥,刚刚那几个六年级女生穿的都是小白鞋,现在很流行的那种带一根弹力带的白布鞋。   两个小姑娘一起嘿嘿笑了,然然赶紧给妙妙梳头发,她发现有一个水晶卡子很眼熟:“这是你第一天去我家,我给你别的那个,我记得这个,我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呢。”   妙妙点头:“我妈给我收拾发卡,说我家一大半卡子都是你的,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太不懂事了,你给我别发卡,我就还你两根鸡毛……”   “那可是狗子的毛!”   然然梳头发的手艺很好,妙妙的头发又蓬松又多,总是在学校玩着玩着就散开了。她自己随便扎一下就继续上课了,总是有没梳进去的碎头发迫害坐在她后面的强迫症。   然然就是这个被迫害出梳头发手艺的强迫症。   因为头花被扯坏了,然然给妙妙梳了个单马尾,又把束起的头发中间分开,把马尾辫从里面掏出来,就梳出来个简单的花样。   每次然然给妙妙梳头发,妙妙都很高兴。不过,今天她高兴不起来了,她的脑子里总是想起来那两个六年级女生说的话。   这不是妙妙第一次听见童子命这个词。   她还在老刘家的时候,就听见过很多次这个词语,不过当时的她还小,还不能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   后来她听李福蓉提过,听村里头的陌生人提到过,今天又听见这几个六年级的女孩子提。   童子命,活不长。   妙妙是最近才开始理解死亡是什么含义的。   年初的时候,家里头死了一只老母鸡,她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大公鸡狗子围着那只鸡转悠,着急地咯咯叫着。妙妙走过去摸了一把,她还记得,那只鸡身体又冷又硬,羽毛摸起来都不如平时柔顺了。   奶奶说,这只老母鸡前几天就有点打蔫,可能是生病死了。   她第一次开始意识到死亡这个词或许跟自己也有关系。   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学生们照例拖拖拉拉地跑了两圈,老师一宣布自由活动,就迫不及待地三三两两结伴玩去了。   今天然然没跟她们的小团伙一起,单独拉着妙妙到一边:“妙妙,你怎么了?”   她看妙妙郁闷一节课了!   “你不会真的因为她们骂人的话郁闷吧?”   “我以前也听别人说过,说我是童子命,”妙妙回忆着当时那几个婶婶是怎么说的,“说我长的样子,一看就是童子命。”   然然不知道童子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陈宝若可是个反封建迷信急先锋,她拍了妙妙一下:“她们肯定是嫉妒你!今天那几个六年级女生,也是嫉妒你!”   妙妙长得很漂亮,已经是个公认的事实了。   合唱队的老师想要她,舞蹈队的老师也想要她,学校有什么重大活动的时候、去献花的肯定有妙妙一个。等到五年级,她就要去当领操员了。   一年级的时候,妙妙还是个包子脸,只能看出可爱,人人觉得她一脸福相。可是到了四年级的时候,她个子长高了,脸上的婴儿肥也褪下去了,谁看了都能看出来这小姑娘以后会有多漂亮。   妙妙没回答然然。   然然伸手搂住她:“你别想了!要长出白头发和白胡子才会死呢!”   妙妙扑哧笑了:“咱俩才不长胡子呢!男的长胡子!”   她不好意思继续沉湎在自己的情绪里头,跟然然手拉手去找赵荞她们了,几个小姑娘一起玩打沙包。   两个人在两边来回丢沙包,剩下的两个人在中间躲,被打到就要下去,接住口袋就能救到一个人。然然总被打下去,可是妙妙一口气接了七次!   赵荞说:“你们这样没头了!下次我也要跟妙妙一伙儿!”   然然使劲儿抱住妙妙嘿嘿笑:“妙妙跟我最好!”   一起疯玩了一通,妙妙感觉好些了,可是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坐在桌子上跟爷爷奶奶一起吃饭,她一下子就想起来当初爷爷背着她回来的时候了。   赵香云听着妙妙这话,可气坏了!   她没表现得太夸张:“啥童子命啊,没听说过这玩意。别听她们胡咧咧!她们还传黄皮子都是黄大仙,谁碰谁倒霉呢,你看咱家大公鸡都叨死一个,是不是?”   “谁跟你说的?”   奶奶举的例子极富说服力,妙妙眼圈里头的水意还没凝固呢,就被这套毫无违和的逻辑给说服了。   “六年级的几个女生……”妙妙感觉好些了,坐直去挖咸鸭蛋的蛋黄,“还说我是短命鬼……“   “咱们妙妙都上小学了,不信这个!她们那是骂人,咱不说那词,脏!来,吃菜,”赵香云故意逗小孙女,“咋的,是不是奶奶今儿做的红烧肉不香了?咋不爱吃呢?”   “香!我爱吃!”   妙妙本质上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她最喜欢奶奶了!她伸筷子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塞进嘴巴里头吃得香香的。   奶奶做的红烧肉,会先在锅子上把肥肉的油脂先烙出去,肥肉不会腻、瘦肉也不柴,特别香!妙妙被奶奶的逻辑说服了,吃了两块红烧肉,又吃西红柿炒鸡蛋,吃了两小碗饭,这才放下碗。   “奶奶,我去帮你刷碗!”   平常赵香云会拦着孩子刷碗,今儿却没拦,妙妙抱着三个人的碗筷才跑出去,她的脸就阴下来了。   她伸手就给苗老师一杵子:“你们六年级的女生这么说咱孙女,你咋不管管?”   “我也不知道啊,”苗老师刚刚正在想,“这肯定不是我们班的事儿,我们班学生再虎也不能去招妙妙啊……”   苗老师可是班主任,就算他平常公正严明,从来没找人照顾过妙妙,但是他班里头的学生帮着妙妙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去欺负班主任的孙女?   “你傻啊!”   赵香云气得想锤苗老师两下子,这老头子一辈子就想着好好教书,别的事情一点儿都不琢磨。   “你不知道,你们班学生还不知道?六年级那几个教室不挨着吗?那学生满地乱窜,还不认识是谁?我跟你说,你明天上课赶紧跟你学生把到底是谁问出来!”   有赵香云的谕旨,苗老师不敢不从。他不好意思上课的时候问,把班长叫出来打听了一番。   班级里的孩子跟苗老师的感情都很好,班长回去立刻全班挨个问,很快就问出来有人看见了。   是六年一班的赵珊珊。   她的白布鞋被妙妙踩了一脚泥,到处跟人说,都不用特地打听。   班长打听得很清楚,跟苗老师报告:“赵珊珊是舞蹈队的,上次教育局领导来,本来应该是她去献花,结果临时换了妙妙过去……”   所以她嫉妒了,就说妙妙的坏话?   苗老师谢谢班长,这会儿已经放学了,赵珊珊也回家了。他没法去找小姑娘教育她,去四年级找到妙妙,准备领她回家。   妙妙跟然然道别,牵着爷爷的手问他:“爷爷,哥哥今天还去学琴吗?”   “对,先陪爷爷去办公室拿饭盒,然后咱们就回家,好不好?你奶说了,今天给你炸茄盒。”   一老一小一路去了高年级办公室,路过的老师和善地捏了捏妙妙的小脸:“妙妙上了五年级来参加合唱队啊?”   “老师我唱歌跑调……”   妙妙小脸红了,爷爷领着她进了办公室,妙妙噔噔噔地跑过去拿爷爷的铝饭盒,却看见驰驰的小提琴箱还在这放着呢。   这几天晚上要去练琴,驰驰都是先把小提琴放在苗老师的办公室,晚上放学过来再拿着去楚老师家里。   “爷爷!哥哥的小提琴还在这呢!他人呢?” 第74章   驰驰是个很少会出状况的孩子。   他每天早上六点起床, 洗漱吃饭之后六点半准时练琴半小时,然后等妙妙一起上学。   中午会和妙妙一起去苗老师办公室吃饭, 饭是奶奶给准备好的盒饭,爷爷会拿去学校的值班室热好,和孙子孙女一起吃。   晚上放学, 如果回家他就先去找妹妹,然后一起去爷爷办公室。不回家的话,他会直接去爷爷办公室拿琴盒,走上十分钟坐小客车去楚老师家,再等着苗栋去接他。   他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菜,但是一定要一口菜一口饭;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课程, 但是一定要按照课程表来,临时有一节课换课他会一整天都不舒服。   一开始上学的时候, 家里头有点担心驰驰被别人说话伤到,后来发现有人当着他面说坏话, 驰驰也完全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我的确是现在才上一年级,他又没说错?”   楚老师有时候过分热情洋溢地用比喻来教学,驰驰就完全听不懂,反而是用枯燥的术语讲课,驰驰听起来更容易理解一些。   自打发现他喜欢音乐之后,家里头已经很久没操心过这孩子了。苗星驰就像是钟表里的齿轮一样精密准时, 不需要人操心。   可是,这会儿他居然就这样把小提琴落在爷爷的办公室里了?   爷爷有点慌,他嘱咐妙妙:“妙妙在办公室待着, 哪也不许去,爷爷去哥哥班级看看!”   苗老师带的是六年三班,他接受的时候,这个班级是全校成绩最不好的,学生也调皮捣蛋。怕苗星驰受影响,就把苗星驰安排在了六年一班,六年一班的老师也是老教师,学生没什么不听话的,成绩都很好。   苗老师从教学楼里头一路小跑到教室里,却根本没看见驰驰,他又回到办公室,拎起小提琴领着妙妙去找驰驰。   “爷爷,哥哥会不会是忘记拿小提琴了?”   苗老师觉得,驰驰不太可能忘记,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先沿着路往外找找了!   驰驰的确没有忘记,他放学背着书包出来,压根就没去取小提琴。   今天他不想去学琴了。   驰驰记得班级里每一个学生的名字,只不过从来没有交流过。他背着书包默默往出走,跟在了赵珊珊和她的小姐妹身后。   他在心里头盘算着,调动起记忆里面的每一点,下一个路口赵珊珊就会跟她的小姐妹告别,独自一个人右转了。   驰驰沉默地跟过去。   今天妹妹和她们扭作一团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了,可是等他从操场上跑过来的时候,妹妹已经回班级里了。   “赵珊珊。”   赵珊珊回头,看见是苗星驰。   怎么着,这个傻子还会主动说话?   苗星驰在学校从来没有过交朋友的举动,更别说主动跟谁说话了,班级里头有人叫他傻子他也不生气,他就只是默默地上课下课。   “哟,怎么着,你还会说话?”赵珊珊嗤笑,“我可不跟傻子说话。”   她要继续走,驰驰走过去,一把拽住了赵珊珊的书包!   他的个子不矮,又比正常的六年级学生要大两岁,他拽住书包,赵珊珊根本就走不了。她气急败坏地回头:“傻子你干什么!”   这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自己头顶上的头花被人粗鲁地直接揪了下去,拽下去的时候,还带了几根头发。   “你干什么!疼死我了!”   驰驰面无表情,他看见赵珊珊就是这么拽掉妹妹的头花的。   他把头花丢在地上,回忆着赵珊珊打妹妹的三下。   第一下是怼在妹妹的肩膀上,怼得妙妙后退了两步;第二下还敲了她的头,还揪了她的辫子。   赵珊珊害怕极了!   如果是别人打她,她还能尖叫着还手,小学阶段女孩子通常都比男生要个子高一些,战斗力也更强一些。   可是苗星驰比她高一个头还多,又不说话,打了她两下揪她辫子一下就停手,中间甚至还会先思考一些似的……   她害怕地看着苗星驰拽住她的书包看着她,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睛里头流下来。   “你干什么!”   “你明天去跟妙妙道歉。”   苗星驰的思维跟普通人还是不同,他的脑子里头没有要揍一顿这个人给妹妹出气的想法。他想的是,她怎么打妹妹,他就原样归还给她。   妹妹什么话也没说,就被赵珊珊骂短命鬼,她必须去道歉。   “我才不去!凭什么让我去!”   赵珊珊这才想起来,那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似乎也姓苗,好像是苗星驰的妹妹。   这么说来……也是苗老师的孙女。   她动手之前根本没有想到这些,现在想到,又后悔、又怕明天苗老师教训她。   “你是老师家孩子也不能打人啊!”   这个逻辑有点糟糕,苗星驰没想明白她这个“也”是为什么,他也不想跟这个赵珊珊对话。   他皱起眉头,有点不耐烦。他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她怎么还是听不懂?   “明天你去和妙妙道歉。”   班级里头大部分人都私底下悄悄管苗星驰叫傻子,但也有人会偷偷地议论:傻子长得还挺端正的。   他这会儿拧着眉毛看着赵珊珊,端正的五官看起来就十分严肃了,一点含糊的余地也没有。   赵珊珊被他这么看着,突然就大声哭起来:“我去道歉,我去道歉……”   苗星驰松开赵珊珊,看着她一下子跑掉了,他把自己的衣服拽一拽,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   现在回学校拿琴还来得及,只要接下来走得快一点,到楚老师那里还赶得上六点钟上课,不会耽误时间。   不过,他回到学校的时候,却发现办公室已经落锁了,而且从窗户看进去,小提琴也不见了。   苗星驰喜欢有序和计划好的事情,这会儿他的计划里突然出现一个变数,他低头思考了一下,决定照常去楚老师家。到了楚老师家里,可以用楚老师的琴上课。   他从学校走出去,坐了最后一趟小客车到楚老师家。   “哟,驰驰来啦?今天来得晚了,吃饭没?”   最近加课,驰驰都是在楚老师家吃饭的。苗栋不好意思占这个便宜,每次过来都给楚老师送一大堆菜,横竖都是自家种的,干净放心。   “没有。”   楚老师看驰驰空手来的,赶紧先让他吃饭,又把自己的琴找出来。   “今天咱们还练那首巴赫。”   楚老师计划着给驰驰报名比赛了,一直闷头练琴也不是好事,最好出去看一看别的孩子是怎么拉的。驰驰的技巧可以说非常不错,但是总是缺少那么一点感情。   针对这一点,她给驰驰选了巴赫的无伴奏,巴赫的音乐有着非常强的形式感,正适合驰驰这样技巧强大的孩子。   驰驰点点头,严格地轮流吃着桌上的三个菜,吃完一碗饭之后一口气喝掉一杯水。吃完饭休息了十五分钟,开始跟着楚老师练习曲子。   不过,今天的驰驰和平时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他拉了一遍,楚老师敏锐地感觉出来,平时精确得像是机器编程一样的驰驰,今天居然带上了一点不应该有的焦躁……和愤怒?   她让驰驰把小提琴放下来,耐心地问他:“今天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她这么问过驰驰很多次,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高兴的事情,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可是每一次,驰驰的回答都是没有。   今天他迟疑了一下。   楚老师教了一辈子学生,最有耐心了。她索性叫驰驰休息一下,给他冲了一杯高乐高,耐心地问起来。   驰驰照常去了楚老师家,可是家里头可给急坏了!   苗老师没找着苗星驰,赶紧领着孩子回家。他把苗栋和王秀琴叫上,苗栋又喊了几个朋友和苗老大,一帮子大人拉网似的把学校周边都找了一遍,甚至还矮个人问。   一帮人急得不行,结果,八点钟的时候楚老师把苗星驰送回来了!   “我左等右等你们也没人去接孩子,我又怕这孩子一个人不安全,就索性把他送回来了。”   苗栋千恩万谢地感谢了楚老师,又跟楚老师保证,家里肯定抓紧装个电话。   楚老师又拉着苗栋跟他说了自己问出来的事情:“我觉得这对驰驰来说是个好事!千万不要教训他!”   看了儿子规规矩矩的这么多年,听见他因为想保护妹妹去教训同学,苗栋哪里会教训他?   他看着苗星驰背着书包回房间,赶紧又去拿了点自家的蘑菇给楚老师拿上,又要送她回去。   “不用,我儿媳开车过来的,你们先忙着,”她又嘱咐了一遍苗栋,“孩子现在有新的想法了,这是个好事,要好好引导!照我看,你们有空再带孩子去大城市看一看吧。”   当初在医院听孩子得了自闭症,苗栋满心都是再去个大医院给孩子好好治治,可后来发现了音乐这根救命稻草,反而把这件事忘记了。   他谢过楚老师,把楚老师送上车,回来跟家里头说了这件事。   大家没避着妙妙,妙妙听见爸爸说,哥哥之所以不见了是去给她报仇了。她愣了一下,跑到楼上哥哥的房间去看他。   新买的楼座子还是平房,不过是个小二层,有自己的院子,室内也铺了瓷砖,干净整洁一些。苗栋的房间在二层,跟妙妙的房间挨着。   她才走上二楼,就听见二楼又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   哥哥又开始练琴啦!   妙妙没进去打扰哥哥,站在门外看着哥哥青松一样挺拔的身姿,琴弓在小提琴上拉出美妙的音乐。 第75章   驰驰去教训赵珊珊的事情, 被丹丹姐也知道了。   现在的丹丹姐已经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了,县高中一周只放假半天, 每四周才能放一天半。只有放假一天半的时候,她才能来奶奶家。   妙妙紧紧地黏住丹丹姐,到处跟着走, 她攒了好久的话题要跟丹丹姐说!   丹丹教育驰驰:“下次这种事儿你别去,咱爷在学校当老师,到时候不好做。你喊你姐去,我把她牙都打掉!”   她说这句的时候苗老师正好路过,脸上一虎:“说啥呢!”   丹丹吐吐舌头,领着弟弟妹妹去跟闪电玩了。   家里头的公鸡母鸡也都被奶奶带过来了。这边院子门不关, 晚上小客车会停过来,刚开始的时候, 奶奶还会担心母鸡到处跑。   不过,很快这个问题就被闪电解决了!它还有着猎犬的本能, 看见母鸡跑出去,就立刻给赶回来。一开始它还含着母鸡脖子给叼回来,被赵香云严厉呵止之后,就改成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赶了。   她偷偷给妙妙说:“你老舅处对象了!我跟我妈看见好几回了!”   妙妙现在已经知道处对象是什么意思了,她们班虽然没有这个苗头,可是也听说过六年级有人处对象呢。   “是要有老舅妈了吗?老舅妈长什么样?”   丹丹简单描述了一下:“个子挺高的, 戴眼镜,不怎么笑,老舅嬉皮笑脸地跟在人家旁边。”   她顿了顿:“我妈说, 看老舅的样儿挺认真的!”   吴莉叫丹丹过来说的意思,就是想从小孩儿的嘴里头透给王秀琴,好让那边家里头盯着点。   王秀军都三十多了还没结婚,这会儿可算是有个靠谱的,家里头得盯着点儿!不能再让这小子跑了!   王秀琴这几天托了陈宝若打听医院,又要找人顶班卖票,准备下周二跟苗栋一起请假去给驰驰看病。这会儿听见妙妙转达的话,喜上眉头。   “这臭小子!天天给他介绍相亲他也不干,这会儿不声不响自己找了一个!”   王秀琴当天晚上就跑回家了。   过去她和娘家的关系虽然好,可也不像是现在这样,随便想回就回,总得思忖一下、买点东西拿回去才行。   现在手里头有钱了,又能给下岗的弟媳安排工作,回娘家哪还用过去那么费神?以前养母给她拿点吃的心里头都不顺意,这会儿养母给做了一盆狮子头,心里头拿着也没什么负疚了。   王秀军一回家,就看见全家都坐在桌边嗑瓜子,回头看他的眼神贼亮:“回来啦?快点快点!来吃点儿瓜子!”   自打二十五岁没结婚开始,王秀军在家的地位那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哪受到过这待遇啊?   他有点惴惴不安地放下包,再看看连大姐都回来了,举起双手投降:“妈,要打要杀你直接点儿,别给我整糖衣炮弹啊……这我哪敢吃啊!”   端起暖壶,王秀军给加了一圈热水:“大家吃好喝好哈,我进我屋看书去了。”   他想溜,叫王秀琴直接给拽回来了:“干啥去?我给你说,我可看着了!跟你并排走那姑娘谁啊?老实交代!”   家里头一问,王秀军认识那姑娘比她还大一岁,家里头有俩妹妹。亲妈没得早,亲爹找了后妈生了儿子,对这几个闺女都不上心。她早早出来打工,把两个妹妹都供上了学,自己的婚事就给耽误了。   这姑娘显见着没什么嫁妆,年纪也大,亲爹家产以后肯定都归亲生儿子。一来二去的,嫁不出去,这心思也淡了。   要是一般人家,听说儿子找了这样的,心里头肯定不乐意。但是老王家可就不介意了。   王秀军再不结婚那可就老光棍了!而且,这小子平常就爱玩爱闹,这个能把妹妹都供出来的姐姐,结婚之后肯定能把这小子管好。   “咋的,妈你不反对?”   “这有啥反对的!是个好姑娘,你可好好处,这个要是再叫你搞砸了,你就别回家了!”   王秀琴也偷摸给弟弟塞了二百块钱,嘱咐他:“这姑娘听着是个好的,你对她使劲儿不见得有啥用,你给她俩妹妹买点学习用品啥的,更好使!”   好容易等着王秀军,王秀琴嘱咐了他两句,拎着养母给做的狮子头回去了。苗栋和妙妙都爱吃这个!   王秀琴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头早就吃完饭了,不过几个馋猫还是每个人吃了一个大丸子。   她不知道这次带儿子看病得多久,留着闺女一个人搁家跟爷爷奶奶住,总觉得有点不放心:“妙妙,到时候你奶每天上来看你,自己在屋里头好好睡觉,不许偷摸看漫画书!”   “在学校也乖一点儿,再碰见啥事儿,不许自己上去,老老实实去叫老师,听见没有?”   妙妙吃完了一个大狮子头,擦擦嘴,喝了一大口水,缠上去搂着她妈:“妈妈我知道了,你要早点回来,给我带好吃的!”   “知道了,还给你带娃娃,妙妙乖!”   苗栋两口子带着驰驰走了,双层小楼晚上就剩下了苗老师两口子和妙妙。周琦的爸爸从传销窝点回来了,欠了一屁股债,人也老实多了,周琦回家住去了。   妙妙趁着爷爷奶奶看电视,偷偷下楼打开门,跑到门口狗窝,把闪电的绳子解开。   “不许出声!”   闪电能听懂似的,使劲儿摇尾巴,跟着妙妙一路进屋。   她想搂着狗狗睡觉想好久了!   妙妙还特地在床单上铺了小褥子,用手使劲儿拍:“闪电!上来!”   闪电乖乖地跳上去,四只爪子全踩在小褥子上,一点儿都没越界。   妙妙也钻被窝,把枕头被子都调整了地方,搂着大狗狗甜甜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赵香云特地早点起来上楼看看。老年人本来睡眠就少,儿子儿媳妇都不在家,她琢磨着看一眼才踏实。   一开门,吓一跳!闪电的大脑袋在枕头上看她呢!   妙妙小时候睡觉可老实了,可能是跟丹丹睡一个屋受影响,越大了越不老实。这会儿胳膊死箍着闪电的脖子,腿还跨在人家身上。   闪电还乖乖地趴在小褥子上,一脸无辜地看着赵香云。   赵香云笑也不是,骂也不是,这会儿才五点半,她还不舍得把孙女喊起来,琢磨着叫她多睡会儿。   “行了,你陪小主人多睡会儿吧,白天我给你整两个大骨头,乖!”   闪电像听懂了似的,不过全身上下都叫小主人搂得死紧,只能全身保持不动地摇了摇尾巴给赵香云表忠心。   苗老师也醒了,赵香云下楼跟他说:“艾玛,这得亏是闪电听话!不然要是那种不认主的蠢狗,叫她压成这样早就咬人了!”   小手还抓着人家闪电的爪子!   “抱着就抱着吧,”苗老师对这事儿比较宽容,他还记得妙妙说蛐蛐的事情,“不行给整个猫崽子,咱家小妙妙这么小就自己睡一个屋,以前还有丹丹。”   “小姑娘可不就得自个儿住,不然还跟苗栋他们两口子一起睡?”赵香云琢磨起抱个猫崽子的可能性,不过,现在就要入冬了,要抱也得明年,“我看妙妙的都是小娃娃,明儿给买个大的搂着吧,咱家这狗天天搁外头跑,一身灰。”   既然决定不计较了,爷爷奶奶索性决定当不知道这件事。妙妙偷偷牵着闪电下楼的时候,俩人挤眉弄眼的,都背过身去嫁妆看不见。   “嘘——”   妙妙偷偷开门,迅速去把闪电的狗链子拴上,自己又重新偷摸上了楼,故意打着哈欠表情浮夸地下楼来。   “奶奶我醒了!我好饿啊,今天早上吃什么啊?”   赵香云没去戳穿她,给她盛了皮蛋瘦肉粥:“烙葱花饼了!发面的,不过这时候的大葱可没有春天时候用小葱做的香。”   奶奶烙饼的葱花饼一向喜欢用发面,这样的葱花饼咸香可口不说,咬开酥脆的外皮之后还能迎来一层温软的口感。   再配上一碟子卤花生米,自家做的辣白菜,还有软软嫩嫩的鸡蛋羹和特地给她切的火腿肠,这早餐可太丰盛了。   妙妙吃了一张饼,喝了一小碗粥,跟着爷爷一起往镇中心校走。   上了两节课,她慢慢开始感觉有点不对。   今天怎么总是有人来看她呀?甚至还有别的班级的同学围在班门口,她一出去就对着她指指点点的。   妙妙跟然然说了,然然也觉得哪里不对。她比妙妙有冲劲儿,硬是抓了个外班的同学问明白了。   “妙妙上报纸了!”   学校的阅览室报纸很多,阅览室的阿姨看见妙妙过去了,笑着看她:“哎哟,小明星来看报纸了?”   她找出那张报纸给两个小朋友看,还特地翻到那一页。   妙妙看见自己了!   她的照片放得很大,看文字说明,是这张照片得了摄影大赛的一等奖,名字叫做“惊”。   报纸是黑白页的,不过还是能看清楚,照片里的她举着一把只剩下伞骨的伞,嘴巴张得大大的。   “妙妙,是团体操那次!”   然然拿起报纸,对着妙妙的脸左比右比:“怎么过了这么久才登出来啊,登了你的照片,怎么你还不知道呢?”   很快,苗老师也知道了,他仔仔细细地看了报纸,是有人拍了妙妙的照片去参加摄影大赛,得了特等奖,所以报纸上才登出来。   一家子商量着,孩子的照片就这么登出去是不是不太好?可是打了几次电话,也没找到获奖的那个记者,倒是有人打电话打到镇中心校去了。   有人看了照片,想找妙妙拍广告! 第76章   老苗家一家子都有点为难。   电话是苗老师接的, 他不好占用单位时间太久,又不能不跟苗栋两口子商量就做决定。问了两句, 就留了对方的电话,答应一定会打回去。   “这是咋个事儿呢,拍了咱家妙妙的照片, 怎么商量都不商量一下,就又去参赛又登报的?”   这个时候,中国刚刚加入世贸组织,人们的版权意识还没上来,更别提肖像权这么时髦的东西了。   像是摄影比赛中的这种情形,更是处于一种较为灰度的地带, 如果拿来盈利就肯定是侵犯肖像权,但是如果既不盈利又没有涉及到负面影响, 就很难界定了。   这次摄影比赛不设奖金,算是个公益奖项, 特等奖也只是在报纸上刊登一下罢了。   “这照片还是挺好看的,”苗老师捧着报纸看,“比之前合唱队拍的好看多了。”   现在照片已经不是大事了,摆在苗栋夫妇面前的难题在于,到底让不让妙妙去拍广告?   “要我说,就别去, ”苗老大今儿回来拿点菜,顺便买了只烤鸭过来给大伙尝尝,“咱家妙妙本来就长得好看, 咱平常也少夸夸。小姑娘哪有不爱美的?现在是学习的时候,不能叫她太早开始打扮。”   苗栋皱眉,他倒是不这么想:“夸一夸我觉得没啥,咱不夸到学校也有人夸啊,闺女长得好看我有啥招?”   他隐约有点自豪,同时又想到了更远更夸张的地方:“咱家现在都不夸,将来万一突然冒个会夸的臭小子出来,不两下就哄走了?这可不行!”   苗老大嘲讽他:“丹丹我都没想到那么远,你们家这小嘎豆子才这么高……”   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正好赶上妙妙进来,她清清楚楚地听见大爷说了“才这么高”几个字,手掌保持着朝下的姿势,正好在她头顶的高度。   大爷居然在背后说她长得矮!   苗老大看着妙妙夹杂着震惊和控诉的目光,赶紧收回手。   “妙妙,大爷不是说你……哎呀不对,大爷是说你,但是不是说你长得矮。是说你才这么高……”   妙妙的表情又多了失望,尖尖的眉头挤在一起看着苗老大手忙脚乱地解释。   苗老大说不明白了,索性认错:“大爷错了!咱们妙妙将来肯定长得高高的!”   因为小时候的遭遇,妙妙有个话痨的小毛病。过去一高兴就给人讲故事,翻过来掉过去地讲,家里人人都听过一百遍以上大公鸡和小喜鹊的故事。   这会儿上学了,她一高兴就话痨的毛病改掉了,但是委屈时候的可没改掉。   “大爷我个子矮也不是我自己想要的,也不是因为我没做好才不能长高……”   苗栋严肃地附和了两句,实在憋不住乐,出去上厨房砸了几个核桃,自己吃了一个拿进来,听见妙妙还在那念她大爷呢!   “爷爷说过,不应该以貌取人。我个子矮可是我学习很努力啊,我还很努力地做操,我还很努力地练书法,我还每天去遛狗……”   苗老大已经被念晕了,苗栋赶紧过来给妙妙塞核桃仁:“好闺女,说多了嘴巴渴,下次大爷再说爸爸也陪你说他!”   他给闺女塞了核桃仁,又赶紧给接了一大搪瓷缸子温开水。   妙妙真的渴了,咕嘟咕嘟灌了一缸子下去。   家里头大人横竖也没商量个章程出来,苗栋琢磨着,要不直接问问闺女算了。   大家其实都不希望小姑娘去拍广告,这时候的风气还是偏保守,要是大一点还好说,这么大一点儿就去拍广告,对传统家庭来说还是更希望小孩子专心学业。   但是要是真拦着了,闺女错过这么个机会,将来会不会怨家里头?   “妙妙啊,今天有个导演打电话到学校,说想找你拍广告,你想不想去呀?”   “拍广告?”妙妙想了想,“羊羊羊吗?”   恒源祥的广告这会儿正火得铺天盖地的,甭管打开哪个台,总要看见一万多头羊奔向你的面前,还有颇具洗脑功效的广告词“羊羊羊”。   “对,就那种,类似于黑芝麻糊那个舔碗底的小男孩那种……”   “爸爸我想吃黑芝麻糊了……”   王秀琴扑哧一声乐出来,这会儿都已经九点多了,饭点早过了,提起黑芝麻糊一家子多少都有点饿。   最后一人一碗芝麻糊捧着喝,苗老大马上得回家了,赶紧吸溜两口就走了。闪电趁着他出去挤进了门,在大家腿中间蹭来蹭去,也给了它一点。   妙妙还拿着小勺子出去给了大公鸡狗子一点,她才不喜新厌旧呢,两个狗子都是好狗子!   吃完黑芝麻糊,苗栋把妙妙抱到腿上,认认真真地问她拍广告的问题。   “拍广告,到时候可能就得跟着剧组去拍,等到把这个广告拍完再回来。这几天可能会耽误上课,但是将来广告会在电视上播出来。”   妙妙对在电视上播出来不是很在意,她皱着眉头想的是别的事情。   已经四年级了,可是黑猫警长还是妙妙的心头好,这会儿热播的《刑事侦缉档案》和《包青天》,还有《900重案追凶》,她每一部都看了。   王秀琴和苗栋都忙着,照看家里的时候少,赵香云难免宠着孙子孙女一点。只要作业完成,不凑在电视前偷看,看个电视剧还是没问题的。   马上就期末了,前几天刚过了元旦,妙妙每天都黏在电视前头看《白色梦幻》。   她记得里面的缉毒警,皱着眉头问苗栋:“爸爸,可是将来想做警察的话,是不是不能在电视上露脸呀?”   妙妙从小就喜欢黑猫警长,这件事家里头人人都知道。   不过,喜欢黑猫警长和当警察中间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苗栋可没琢磨着他这小闺女将来居然要去当警察。   “那是缉毒警察!要去当卧底的,所以才不能让坏人见过样子,”苗栋可没想到闺女居然理想这么远大,不过当父母的,可多半不喜欢孩子有这个理想,多危险啊,“妙妙是当警察,又不是要去当卧底。”   妙妙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那我考虑一下,我要问问然然。”   苗栋老父亲的心碎了。   他捡了碗拿到厨房去,跟王秀琴一起刷碗,看着王秀琴还偷笑:“闺女都不听咱俩的了,要去问然然……”   “别捎上我,我可没问,”王秀琴从门缝里看妙妙还站在那认真思考,“这么大小孩儿不都是嘛,一开始啥都听爸妈的,后来就开始听老师的、听朋友的,都搁这时候过来的。她问然然不挺好的嘛,又没去问啥小男生的……”   “她敢!”   苗栋差点喊破音,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妙妙,看着闺女只是看了一眼,这才继续跟王秀琴商量:“咱俩这阵子是有点忙了,但是手上的事儿又撂不开手……”   “这不是还有爸妈么,”王秀琴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现在身上背着贷款,两头生意势头又都很好,“咱努努力!等熬过这个时候都雇人,那就轻松了。”   一开始进入这个行业,卖票实在是不敢用外人,现在挣钱了,可是也不敢大撒把给外人。这会儿还没自动售票,全靠售票员自己把控。   “我也琢磨这个事儿呢,回头还是得卖票,不能用钱……”   两口子又商量上了,妙妙看了一眼厨房里正在忙碌的爸妈,跟着哥哥上楼睡觉了。   苗星驰让妹妹走在前面,他跟在后头,妙妙又把很苦恼的问题拿来问了哥哥一遍。   “哥哥,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去拍广告啊?”   “想去就去。”   驰驰这次去京城医院确诊了,并不是自闭症,而是较为少见的阿斯伯格症,比自闭症要轻微许多。医生鼓励并且肯定了苗家在儿子身上做的努力,觉得他可以继续凭借学音乐来控制病情。   阿斯伯格症的主要症状之一,就是缺乏对他人情感的理解能力,从驰驰最近的表现来看,他将来或许会更好。   不过,暂时来说,驰驰还是和之前一样,很难理解别人的情感。就像是现在,他很难理解妹妹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犹豫。   想去就是想去,不想去就是不想去,犹豫是为什么?   “哥哥,我知道了!”   妙妙突然停在楼梯上,驰驰差点撞在妹妹身上,他赶紧停下来,看着站在两级台阶上才跟自己一样高的小豆丁妹妹。   “我自己是不想去的,可是大家都觉得这个应该是很难得的机会,我才会犹豫。”   楼梯间没开灯,窗外的月光白亮亮地照进来,照得妙妙的眼睛里也盈满了白色的辉光。   “哥哥你说得对,不想去就不去!”   她噔噔噔地又跑下楼去,驰驰听见妹妹在厨房语速极快递跟苗栋和王秀琴说话。   “爸爸我不想参加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想拍广告我将来要当警察我才不要拍广告呢我不想去……”   “妈妈我真的不想去我将来一定不会后悔的而且要期末考试了我不想去外地拍广告……”   妙妙一激动就话痨,语速也变得很快很快,驰驰算是全家听“大公鸡与小喜鹊的故事”听得最多的人,他熟悉这个语速。   在他的世界还蒙昧不清的时候,他就经常听见妹妹甜甜的声音一整天不停地跟他说这个、说那个。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听见妹妹跟爸爸妈妈说完,又噔噔噔地跑上来,惊讶地看着自己。   “哥哥,你怎么还没上楼呀?”   或许是习惯了过去驰驰都不怎么说话,妙妙跟哥哥说话总是自问自答。   不过,这次稍微有点不同。   或许是窗外的月光太温柔,妙妙听见哥哥回答了她一句:“等你一起。” 第77章   然然得知妙妙放弃了拍广告的机会, 大力支持她:“现在拍广告,以后你当警察容易被坏人认出来的!”   小闺蜜想到一块去了, 妙妙还邀请然然去家里头看动画片:“周末去我家看柯南呀!”   妙妙家现在用的是老舅打造的天线二代——一个以假乱真的卫星锅,不但能收到大陆的电视台,还经常能收到港澳台那边的电视台。这个时候, 台湾已经引进了柯南,还配了国语版。   妙妙立刻就爱上了这部动画!   然然也很想去看,但是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行,我妈给我报了好几个班……”   她每天要去学英语,还要学形体和小主持人,忙死了。   “啊……那好吧, ”妙妙马上就重新打起精神来,“我可以给你讲柯南的故事, 特别精彩,每一集都有一个新的案件!”   最近国家开始倡导素质教育, 教育局抓得也很紧,几乎逼着老师们都去搞趣味教学,甚至在课本中删改了一部分内容。不过,只要中考高考不改,这样的改革就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倒是助长了补课风气。   妙妙也发现, 班级里越来越多的小学生开始去参加补习班了。镇中心校虽然是一所小镇小学,但是工人家庭的孩子也不少,现在都是独生子女, 家里头也舍得给孩子报补习班了。   然然和赵荞报了一样的补习班,每天放学一起做公交车去老师家,然后再各自回家。她生怕妙妙觉得自己和她不够好了,每天早上都会在学校门口等一会儿妙妙,跟她一起进教室。   “然然,你不用担心的,我永远跟你最好了!”   “我不担心,”然然搂住妙妙的脖子,“我就是想早点看见你呀!”   “赵老师说了,明天晚上补课早点结束,到时候可以去新华书店看看练习册。用不用给你带?”   妙妙没参加补习班,她摇摇头:“不用了。”   苗老师不赞成学校里的这股补课风气,现在才小学就开始补课,等到以后上初中呢?上高中呢?还能学二十四小时?   而且,这给孩子的压力也太大了。   这会儿苗栋两口子忙得不行,苗老师又是老师出身,他觉得小学生不需要去补课,妙妙和驰驰就都没去补课。   他叮嘱妙妙:“没事,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好好做作业就行,跟着老师的步伐走。”   在学习这件事上,老苗家的人都不太舍得逼着妙妙,大家都有心给她补一补小时候没玩过的亏欠。现在她喜欢看刑侦剧,喜欢看柯南,苗老师还特地借了《福尔摩斯探案集》来,每天给妙妙读一读。   “我每天都好好地做完作业了!”   “好好好,”苗老师给妙妙拎着书包,“咱们回家,今天你小哥又去学琴,就咱俩回家。”   “爷爷,”妙妙拉着爷爷的手,问他,“然然每天都补课,和赵荞说话比我多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好小心眼呀!   苗老师拉着孙女的手,觉得她这种小心思真是可爱极了。   “你是不愿意让然然跟赵荞好吗?”   “不是不是不是,”妙妙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她也很喜欢赵荞呀,“可是我不想跟然然没话说,我也不能每天都给她讲动画片呀。”   环境不同了,过去的好朋友说话变少,这简直是一件太遗憾的事情。苗老师也看见然然每天早上陪妙妙一起进教室,他想了想:“然然为了维持跟你的关系,每天早上来等你一起进教室,妙妙觉得有什么能做的呢?”   妙妙想了想,学校现在有食堂了,大部分小朋友都是去食堂吃饭。不过妙妙每天中午都是跟着爷爷一起吃家里带的饭盒。   “爷爷,我可以端着饭盒去食堂吃吗!”   中午一起吃饭的话,一下子就多出好多相处时间呀,而且她还可以给然然分享奶奶做的好吃的菜。   “行!那咋不行呢?”   爷爷喜欢看见妙妙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的样子:“你看,然然为了你愿意每天早起一点来学校,你愿意为了然然每天抱着饭盒去食堂一起吃饭,你们俩都为了保持友情努力,怎么会变得不好呢?”   “嗯!”听着爷爷的保证,妙妙觉得心里头舒服多了,她再次跟爷爷保证,“爷爷,我不是排斥赵荞,只是……”   苗老师大笑:“好的,爷爷知道了,咱们家小妙妙只是跟然然好!”   现在家里头条件好了,苗老师的工资不再完全上缴,每个月都有三十块钱的零花钱。他领着孙女去小卖部:“想吃啥不?爷爷给买!”   “爷爷我想要贴纸!”   妙妙想买的是美少女换装贴纸,班里头人人都有,上面有可以撕下来的漂亮衣服,贴在美少女的身上,有各种各样的搭配组合。   不过,这种贴纸的花样太多了,妙妙之前的那两套已经贴得不黏了。苗老师今天特地想哄哄孙女,一口气给她买了四张,花掉了自己一小半零用钱。   “行了,四套已经很多了!”   妙妙点点头:“爷爷我们回家看《还珠格格》!”   还珠格格是真的火,不光是妙妙爱看,爷爷奶奶也爱看。班级里的女孩子都想要一个格格的大头饰或者香妃帽,书和笔记本上贴得全是贴纸。   还有很多人为了更喜欢小燕子还是紫薇针锋相对,每天上学放学路上都能听见路边的小店放着里面的歌曲。   “你是风儿,我是沙……”   “我向你飞多远都不累……”   不过,大人们议论得更多的不是《还珠格格》,而是这时候一刀未剪原版引进的《泰坦尼克号》。苗栋挤出时间领着王秀琴去看了一下,两个人回来聊起来的时候,除了感动之外,多少还有点羞赧。   这时候能在大屏幕上看到凯特温斯莱特的果体,可是相当大胆的一件事了!不过,《泰坦尼克号》的确经典,这点镜头虽然引起了话题度,却不会令人忽视电影本身的动人。   妙妙和然然也都想去看大船,不过父母们却讳莫如深地一致不松口。   “然然,你尝尝这个!”   自打那天和爷爷说过之后,妙妙每天都抱着饭盒去找然然一起吃饭。昨天奶奶炸了茄盒,今天就给妙妙带了两个。   “不过现在有点软了……”   “还是很好吃!”然然吃了妙妙一个茄盒,从托盘里头夹了一块锅包豆腐皮给妙妙,“你尝尝这个!”   学校食堂总是想出来一些很别出心裁的菜,最大限度地省钱。就比方说这个锅包豆腐皮,和锅包肉的做法一样,不过裹着面炸的是豆腐皮,咬起来倒是很酥脆。   “这个跟锅包肉一样,好吃!”   两个人吃完饭,拿着饭盒和餐盘一起去刷干净,又去食堂窗口买了五毛钱一袋的炸地瓜条分着吃。   四年级的课程就开始多了,不仅加了英语,还加了劳动课和自然课,课程表每天安排得满满的,还要做劳动课的手工。   不过,小学生们总是更喜欢做劳动课的!   这时候的劳动课本都很朴实,透着一股子农村学校的诚恳劲儿。课程内容不但有种蘑菇,还有缝衣服和织毛线,甚至还有教大家做刮鱼鳞器。   种蘑菇的培养基是用几个玉米棒做的,每个小组都做了一个,放在教室的最后面,天天去观察蘑菇的生长情况。妙妙跟然然、赵荞还有另一个男生一组,每天轮流精心地去观察呵护蘑菇,看着小蘑菇一天一个样子,有种格外满足的成就感。   小蘑菇生长得很茁壮,四个小朋友严格地瓜分了蘑菇,拿回家给家长做着吃。奶奶很捧场地切了半斤肉配这五根小蘑菇,一家子都夸好吃!   妙妙已经不是随便哄的小孩子了,她噘嘴:“都是肉好吃!蘑菇没什么味儿……”   这蘑菇就是老师随便弄的平菇,又是在教室里头种的,土腥味不小,奶奶给焯了两遍水,可不就没什么味儿了吗?   “没事,以后咱再种!妙妙第一次种,能长出来就很棒了!”   小孩子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大人们的烦恼就不是那么容易去的了。   九八年的百年一次大洪水,连东北也被波及到了。还没放暑假就开始下雨,等到七月份的时候,小河沟的水都涨上岸了!   电视里头铺天盖地都是抗洪救灾的报道,大人们也看不下电视剧了,每天唉声叹气地。苗老师和赵香云商量着,去捐了一千块钱,苗栋也捐了两千块。   妙妙看着电视里头的报道,解放军战士们用身体排出一座小桥,让小孩子们踩着他们的身体过河。她心里头酸酸的,拉着爷爷:“爷爷,我能不能捐钱啊?”   她把老舅给买的小猪储蓄罐砸了,里面都是她平时攒下来的零用钱。   妙妙现在的零用钱标准是每天五毛钱,家里怕给她养成乱花钱的习惯,不敢多给。不过,要买什么东西只要直接和爸爸妈妈说就可以了,像是玩具和文具,都不用自己花钱。   她数了数存的钱,算上压岁钱,一共有快二百块钱呢!   “爷爷,我也要捐钱,捐给解放军叔叔买保温水壶……”   苗老师家里头教育小孩子最大的一条就是要认真,不能敷衍孩子。他认真地带着妙妙去了邮局,按照公布的汇款地址,让她自己填汇款单。   妙妙一笔一划地写了地址,还在备注里头写上了给解放军叔叔买保温水壶,让他们喝热水。   开学之后,妙妙发现学校开始严禁学生中午跑出去了,一群小学生神神秘秘地传着小道消息:“六年级姓于的男生淹死了!”   不光是严禁学生擅自出校门,之前大受欢迎的劳动课也从动手变成了随便看看教材。素质教育不过是昙花一现,镇中心校又重新变成了题海战术,五年级六年级不但不参加团体操和运动会,甚至连自然这样的课程都削减了。   妙妙感觉有点没劲儿了。   聪明的孩子总是不习惯枯燥的课程的,不过,好在小学的功课并不如何难,就算是她每天有点消极怠工,最后还是能够保持在全班前三名。   这会儿小升初也没什么竞争了,妙妙很顺利地就跟然然分到了二中,驰驰哥哥也是在这所中学。不过,哥哥已经初三了!   小学的时候,男生女生总是壁垒分明的,可是到了初中就不一样了。开始有人悄悄地议论起哪个男生更帅,也开始有人每天在校规许可的范围内给发型多点小心思,努力注意淑女形象了。   苗星驰长得颇帅,又高又白,每次学校有什么文艺汇演或者小晚会,他都会上台拉小提琴。   在这样的光环下,他社交方面的缺点反而被当成了高冷,像是这个年代流行的三块八一本的花花绿绿的杂志里面一样,又冷酷又吸引人。   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初三那个会拉小提琴的学长,是妙妙的亲哥哥!每天放学他都来接妙妙一起走,连然然都有点羡慕了。   因为这个,班级里的女生都很亲近妙妙。不过,这件事并不能让妙妙高兴起来,她因为另外一件事有点郁闷。   自从上初中以来,她还是像在小学一样,每天上课听讲放学回家做作业,可是成绩却慢慢地开始有点跟不上了。   初一的时候,她还能保持在班级前三名,可是到了初二开了化学之后,她的成绩就渐渐地掉到了十来名左右。初二下半学期的期中考试,她一下子考到了全班第十五名!   全班一共才四十七个人!   妙妙看着成绩单,有点不太舒服,然然走过来勾着她的手:“别看了,回家了!”   她神神秘秘地凑在妙妙耳朵边:“我看王琪她们去网吧申请qq了,你有没有?要不要我们也去申请一个?”   妙妙摇摇头:“不了,我这次成绩这么差……”   她知道爸爸妈妈不会训她,可是这还是她第一次考到这么糟糕的成绩!   “没事,你下次好好努力就行了!”然然安慰妙妙,“咱们现在又不是初三,初三还要复习好几轮呢,你脑子聪明,到时候成绩就能提上去了!”   “我还得去一趟办公室……”   妙妙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自己坐公交车回去。你还有小票吗?”   整个红岭县的公交系统现在几乎已经被苗栋和王秀琴两口子垄断了,比起一开始的事必躬亲,两人现在改成了卖小票,尽可能地杜绝售票员的贪污。   苗栋给妙妙兜里头揣了一小本小票,让她给然然分一半:“给你,我去班主任办公室挨批了。”   “没事!你就当没听着,”然然接过了小票,叮嘱妙妙,“今天下午有《重案六组》重播,你别忘了!”   “忘不了!”   首播的时候妙妙没赶上,多亏县电视台有重播,还是一口气连播三集,用的仍然是佳片有约的形势。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拎着书包脚步沉重地往办公室走。   初二六班的班主任姓王,教政治。从科目来看,就知道她训人的功力有多深了。   “苗妙,你刚来咱们班的时候,成绩可是名列前茅的,学号还是二号。我听说你也是老师家的孩子,怎么这成绩就跟坐滑梯似的出溜滑呢?”   “……上学期你还能考第六,这次你看看你考的这玩意,全班第十五!”   “你看看你这点儿分!语文数学还行,生物能答七十二?我好几次看见你上课愣神!”   妙妙低头听着班主任训她,两只手规规矩矩地背在身后,低着头一声不吭。   “怎么?你还觉着我委屈你了?”王亚南用指关节使劲儿敲办公桌,敲得邦邦的,“我告诉你,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不用努力!我看多了!”   她看着妙妙低头背手的样子,心里头就有点烦。王亚南听过学校里头学生偷偷的议论,都说初二的苗妙长得最好看,还有小男生跑到后门偷偷看的。   “本来女生就笨,就不如男生聪明!这么多年了,我带的班级就没有一个班前几名是小姑娘的,尤其是长得好看的!一天天心思不用在学习上,你瞅瞅你脑袋上别的那些卡子,给我摘掉!”   这是妙妙第一次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训。   她看多了破案的小说和漫画,晚上回家写完作业就看书看电视,苗栋和王秀琴觉着孩子做完作业就行,有自己的兴趣挺好的,也没太管束过她。   除了这一次之外,她不管如何成绩都能考在全班前十名,虽然算不上是学习好,但也不是让人担心的成绩。   她听着班主任训她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对。   苗老师家里头教训孩子,从来没有强行按头你就得听我说话的情况,一定是要把道理讲明白了才行。   王亚南训得正在兴头上,就看见妙妙不低头了,抬起头看她。   “我不摘!”   班主任蹙起眉头,妙妙却站得更直了:“老师我承认我上课走神,但是才不是什么女生就没有男生聪明,你也是女生!你也是女生,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王亚南还是第一次把妙妙叫到办公室训话,平时看着小姑娘虽然不怎么文静,但是也不惹事。下课除了跟周一然说说话,就是在自己座位上写写画画。   她没想到,第一次把这小姑娘叫过来训话,居然还是个敢顶嘴的刺头?   “谁教你顶嘴的?礼拜一把你家长叫过来!”王亚南震惊了一下,开口就是叫家长,“一会儿我就给你家里打电话!” 第78章   妙妙回到家的时候, 王亚南已经给家里打过电话了。   苗栋和王秀琴两口子都忙着,驰驰在高中, 周六上全天课,家里头只有苗老师和赵香云两口子。   苗老师接了电话,王亚南在那边颇不客气。   “苗老师, ”她这个家访电话打得很聪明,没提什么女孩子长得漂亮或者摘发卡的事儿,省略了一部分内容,“苗妙同学这次考试的成绩可不太行啊。”   “这孩子还挺聪明的,就是学习态度不端正,我今天批评她她还顶嘴, 这孩子……”   王亚南就轻轻提了一句,接着说别的:“聪明的孩子都容易这样, 这也正常,但是如果一直这样, 后面可就跟不上了。她现在的成绩,可考不上咱县高了!”   苗老师唯唯诺诺地,王亚南在家长面前倒是一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样子了:“这孩子顶嘴是小事,但是这样的态度哪能行呢?我听说孩子爸妈生意挺忙的?也不能太忙……得关注点孩子学习。这都初二了,我都还没见过孩子爸妈呢……”   苗老师再三保证,王亚南才挂了电话。   他脸上带点儿犹豫:“妙妙咋还能在学校跟老师顶嘴呢?这孩子在家多乖啊?”   苗老师转身看正在拿着抹布东擦擦西擦擦的赵香云:“你说……咱是不是管得太松了?”   赵香云抹完电视柜, 听见老头子这话,没好气地把抹布往他身上一扔,看着苗老师手忙脚乱地接住抹布。   “你这老头子!真是死脑筋, 一辈子改不掉!”   妙妙平时在家里头最讲理不过了,谁说都好好听着,家里头看着这孩子这些年了,咋能一到学校就变了呢?   “刚刚那老师最后那话啥意思,你听不出来?”赵香云觉着这老头子能转正晋级真是奇迹,这脑瓜子别人坑他估计都猜不出来,“指名道姓地说家长生意忙,让往孩子身上用用心,还说没见过……”   这个用词可非常微妙了,是“生意忙”而不是“工作忙”,这话就差明说了!不是苗老师,换个人都能听出来。   “她这是觉着家长没给送礼,心里头不满呢!”   赵香云撇了撇嘴:“这老师还挺能打听啊……咱家妙妙上学的时候,咱可没找过人,她这又知道你是老师又知道你儿子有买卖的,我看不是啥正经老师!一会儿妙妙回来,你可不行说孩子!”   王亚南失策就在这了,光听老师一面之词不听孩子的家长多了,但是偏偏老苗家可不是这样的。   赵香云振振有词:“就有那种家长,不相信自个儿孩子,老师说啥都偏听偏信一顿教育。这种家长教育出来的孩子撒谎,那也是家长教育不当!”   妙妙回家的时候,背着书包进门,看见爷爷坐在椅子上等她,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哎哟宝贝疙瘩咋还哭了呢……”   苗老师本来也没打算说妙妙,刚刚赵香云点了他,他也反应过来了,这老师肯定是想让送礼!   他一辈子廉洁刚正,别说指名道姓地暗示送礼了,连学生家长主动送上门几穗苞米,苗老师都得还回去一袋子地瓜。   这样的老师说的话,他怎么会相信?要不是赵香云按着,照苗老师这脾气,直接去教育局举报都有可能!老太太费老大劲儿才拉住他,妙妙还得念书呢,不好这么明目张胆得罪学校。   妙妙这一哭,苗老师更慌了!   他赶紧过去给妙妙擦脸,叫赵香云一把抓住——苗老师一着急,拿的是刚刚赵香云擦电视柜用的抹布。   “哎哟哎哟咱家小宝贝受委屈了,谁说啥了?”赵香云想拉着妙妙去一边炕上坐着,拉了两下,妙妙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她也只好拿手给孙女擦了擦脸,“跟奶奶说说,咋了?”   奶奶的手有点皴裂,在妙妙的脸上擦过去有些刮。但是天底下再没有比这双手更温柔更温暖的手了。   妙妙哭得更凶了。   哭过的人都知道,被训斥的时候没事,但是到了真心实意关心你的人怀里头,一句“别哭了”反而能把所有的眼泪都激发出来。   她靠在奶奶怀里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使劲摇头:“不是……不是欺负我……”   “好好好,没人欺负大宝贝,那大宝贝因为什么哭了?告诉奶奶?”   妙妙狠哭了一通,哭得鼻头通红,奶奶像小时候那样给她擤鼻涕,把手指对折了夹住她的鼻子:“来,使劲儿擤鼻!”   她有点不好意思,自己都是上初中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能叫奶奶给擤鼻涕呢。   “没事儿,多大都是奶的乖宝,”赵香云这会儿拽着妙妙坐到炕上,给她擤了鼻涕,也不忙着叫她去洗脸,“跟奶奶说说,怎么了?”   妙妙才开个头,又有点止不住抽噎。   她哭,并不是因为班主任说她,妙妙从小就不会因为被欺负哭。王亚南说的每句话都是错的,她才不会因为被班主任这样说哭呢!是班主任错了,要哭也应该她哭才对!   但是……王亚南这样说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她自己不好好学习,在别人眼中给爷爷丢脸了,给女孩子丢脸了。   因为她做得不好,所以王亚南那样说她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没办法反驳。   “奶奶,我错了……”妙妙眼圈通红,一说话,又盈满了泪水,“我学习不认真……我给爷爷丢脸了……”   “哎哟!”   苗老师叫这小宝贝一句话弄得自己也心里头发酸,他走过去也坐在妙妙旁边,想伸手搂一下这大宝贝疙瘩,又缩回手、小心翼翼地拿着刚刚攥在手里头的毛巾给她擦眼泪。   “说啥呢!”苗老师给妙妙擦干净眼泪,怕自己又把这小宝贝弄哭了,“啥丢脸,咱家妙妙这么乖,这么懂事儿,出去谁不夸?不都是你给爷爷长脸么?瞎说啥!”   他耐心地给妙妙讲道理:“要是爷爷种地没种好,地瓜比别人家的都小,你觉得爷爷给你丢脸吗?”   妙妙眼窝子浅,这会儿又有点掉眼泪,她抓住爷爷的胳膊使劲儿摇头:“不会!爷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爷爷,我有爷爷我最自豪了!”   “对!”赵香云把这孩子搂在怀里头轻轻拍着,用手摩挲她后背给她顺气,“那你咋能觉得给爷爷丢脸呢?咱家大宝贝多好啊,是不是?”   爷爷奶奶一起哄着妙妙,妙妙也不好意思了。   她放学就回来了,在家门口站了好久,一进屋就大哭起来,这会儿早就饿了。   老两口都没敢问这小孙女成绩,生怕再把孙女惹哭了,赶紧准备吃饭。   “妙妙去把小脸洗洗,你去给闪电喂块大骨头,再领它上外头转悠两圈,”赵香云哄着妙妙去给闪电喂好吃的,叫她放松放松,一转身吩咐老头子,“我今儿就整俩菜,你去给妙妙买点熟食去!买个炸鸡架,还有猪耳朵和香肠!再买两瓶……买一箱宏宝莱,咱孙女爱喝那个荔枝味的!”   “这老太太!我喝酒你咋不给我买鸡骨架呢?”   苗老师嘴上念叨着,走路可走得飞快,小卖部店主特地跟着他抬了一箱子汽水过来,还嘱咐苗老师:“瓶子都留着,到时候退押金!”   妙妙领着闪电转悠了一圈回来,赵香云已经把饭菜都摆上了,炸鸡架撕好了小块,猪耳朵香肠切了一盘。还有奶奶做的西红柿烧茄子和土豆炖豆角。   苗老师翻了半天才翻着瓶起子,给妙妙开了一瓶荔枝味的汽水:“宝吃饭!”   考试没考好,还被爷爷奶奶弄了一大桌子饭菜安慰,妙妙有点不好意思。她跑过去给爷爷奶奶也开了两瓶汽水,又把鸡骨架留出一半给爸妈和驰驰哥哥,这才开始吃饭。   爷爷是快走回来的,炸鸡架的小摊离家里挺远呢,这鸡骨架现在吃着还又酥又脆。奶奶做的西红柿烧茄子也是妙妙最喜欢的菜,豆角掐得特别仔细,一根弦都没有。   吃完饭,赵香云又哄她看电视:“你不是吵吵看那个《重案六组》吗?奶再给打个汽水,边喝边看?”   妙妙摇头:“奶奶,我不看了,我要上楼做卷子。”   她去抢着把饭碗洗干净,这才上楼。   妙妙的房间被王秀琴布置得很干净,靠墙的书柜上放满了她的小说和漫画书,还有好多磁带。妙妙去杂物间找出来两个纸箱,把小说漫画磁带都放了进去,又把练习册重新摆上去。   今天开始,她要好好学习了。   她一定要让王亚南见识一下,女孩子也可以成绩很好、考前几名! 第79章   晚上苗栋回来, 赵香云偷偷把他拉到一边去,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苗栋皱了眉毛:“孩子哭成那样?老师到底说她啥了?”   “没敢提啊, ”赵香云特地把他拉到另一个房间说的,生怕苗老师听见,“你是没看着啊, 哭得哇哇的,哄好了我一句话没敢多说!她张嘴就说,自己不认真,给爷爷丢脸了。我下午上去看,那家伙的……把书和玩具全收起来了,电视剧都不看了。”   妙妙可不是三分钟热度的小孩子, 她的书法一直练到现在,从来没间断过。   “以前我真没琢磨着咱家妙妙这么好强, 你可别说她,平常她也不是不学习, 就是小孩好玩,没当回事。”   “现在哪能说呢,”苗栋知道妙妙的成绩不如小学的时候,“回头我让她妈慢慢问问,不过这也挺好,知道学习了。我本来寻思要是成绩还不好, 就给她找个补习班去上上。”   “我说!你这可不行!”   赵香云想说这话想很久了,一直没逮着空,这会儿正好教育儿子。   “天天就知道挣钱挣钱!挣钱再买车, 买完车挣钱了再买车买楼,你这啥时候是个头?”   “你挣钱我不反对,钱那玩意谁也不嫌咬手,你都这么大老板了,不能放手干?天天忙啥呢都不着家?”   “你挣钱干啥的?天天说挣钱给孩子花,给驰驰妙妙花,多少天没跟孩子一块吃饭了?你这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吗!”   苗栋也知道这道理,可是现在情况艰难些,他和王秀琴也实在是忙。   “妈,我知道了,现在到处都下岗,咱这经济也不景气,我这不是想趁着还挣钱的时候使劲儿多挣点吗?”他瞧着赵香云的眼睛又瞪起来,赶紧补救,“不过,我记住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忽略家里头了!”   他不光是忽略了孩子,也忽略了爹妈啊。   天下当妈的都心软,胖了叫减肥的是妈妈,真的节食又捧着好吃的过来喂的也是妈妈;催促着努力学习的是妈妈,真的学习又不忍心地进来叫着早点睡的也是妈妈。   王秀琴回来的时候就奇怪,怎么电视上放着刑侦剧,闺女倒是不见人影?她问了驰驰,驰驰老老实实地说:“妹妹在楼上学习呢。”   她上楼一看,妙妙正在那往小本上记知识点。她这次生物成绩很差,错的几乎都是书上应该背诵的东西,她把每一处都找到了,在本子上写了这次考试的总结,把该背诵的知识点标记了一遍。   语文老师给她们讲过艾宾浩斯的遗忘曲线,妙妙在挂历上用红笔画了圈,准备按照规律一天、一周一个月都复习一下。   她以前自负记忆力好,看一遍就能大概背诵下来,平时做了作业考试之前也不复习。但是事实给了她一个教训,这样是不行的!   爷爷说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她太小看考试和学习了。现在已经初二下半学期了,学校为了赶进度,已经把初三的知识点都讲完一半了,这次考试还只考了最近的一部分内容,没有追溯初一年级。   妙妙一抬头,正看见妈妈走进来,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把成绩单贴在了房间最显眼的地方,王秀琴一眼就看见了。   王秀琴知道,这孩子心里头要强着呢。这时候要是勉强安慰她、说一些其实考得也不错,反而会让她觉得不舒服,觉得安慰不真诚。   她做了这么多年家长,又看着苗老师言传身教这么久,要说有点心得,那就是对小孩子一定要真诚。   “这次考得不太好。”   妈妈的一点点谴责反而叫妙妙心里头放下心来了,她扑过去搂住妈妈,把头靠在她温暖的怀里:“妈妈我考得好差劲……”   “是有点儿差,”王秀琴搂着妙妙坐到她的小书桌前头,“写什么呢?”   “写总结……”   妙妙听着妈妈没过分安慰,也没指责她,心里头舒服很多,她拿出来自己的卷子给王秀琴一个一个说自己错在哪里,说准备如何改进。   母女俩不知不觉说了半个多小时,妙妙这才觉得今天的委屈都飞出去了,心里头敞快得舒服。   “那接下来就好好学习,”王秀琴跟闺女认错,“爸爸妈妈也错了,以后妈每天都早点回来,再也不□□点钟回来了,好不?”   妙妙摇摇头:“爸爸妈妈为了赚钱养家已经很辛苦了!”   王秀琴又摸了摸闺女,给她顺顺毛,这才问她:“今天老师说你没?”   妙妙这会儿已经不委屈了,气鼓鼓地说道:“她说我长得好看就不好好学习,还说我是老师家孩子还不好好学习、什么女孩子本来就不如男孩子聪明之类的话!还让我把发卡都摘掉!”   她说完,突然有点心虚:“她让我摘……我没摘……”   王秀琴理解妙妙不摘发卡的原因,听起来摘掉发卡像是个小事,可是在办公室一群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摘发卡,绝对是叫人觉得伤自尊的事情。   “没事,咱不摘,”王秀琴又安抚了一会儿妙妙,这才出去找苗栋了,“再看一会儿下楼去看电视吧,乖!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今天把爷爷奶奶都吓着了。”   看着妙妙点头了,王秀琴这才出门。   苗栋和王秀琴两口子商量着,到底还是给王亚南送了点东西。一套化妆品,一些公交车的车票,还有家里头别人送的两盒海参。   王秀琴还想给送点钱,苗栋坚决不干:“不能给她胃口喂大了!要不是怕闺女在她班上受委屈,我这点东西都不送!等闺女毕业了就举报她,瞒着点,千万别叫闺女知道了。”   “唉,”王秀琴叹了口气,“送点东西送点钱都好说,我就怕妙妙受委屈。这老师什么东西啊,她也配当班主任?要不咱回头看看,能不能给闺女调个班?”   “还有然然呢,她俩在一个班挺好,”苗栋也觉着左右为难,这真是投鼠忌器,“再看看吧。”   这两天,妙妙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苗栋两口子轮流去坐在旁边陪她。   苗栋是拿着最近新买的会计教材看,王秀琴是拿了毛线球和钩针,想给妙妙钩个新坐垫。怕孩子压力大,两口子都是进去专心地干自己的事情不看她,只给陪伴,不多关注。   还有驰驰,过去家里头习惯了这孩子自觉练琴,这会儿叫赵香云说了一顿,苗栋开始天天坚持跟着驰驰练琴。   赵香云有点欣慰,天天家里头就三口人吃饭,有啥意思?她的做饭手艺那可都是搁农村练出来的,就得做大锅饭才好吃呢!   她是不介意给儿子带孩子,这一辈人不都这样么?带完了儿辈带孙辈,可是天天晚上能吃一顿团圆饭,那才是个家呀。   这几天眼见着老苗头脸上也有笑模样了,老太太也松口气:“瞅瞅你,还得我去教训儿子!”   “你不是一家之主么,”苗老师笑着恭维老伴儿,说着老掉牙的情话,“当初娶你时候咱就说了,家里头大事儿我做主,比如那卫星上天;除了那卫星上天,小事儿可都得你做主才行。”   “瞅你那样儿!”   赵香云忍不住乐了,指了指肩膀:“过来给一家之主捶两下子!”   妙妙进来就看见爷爷给奶奶捶肩膀,忍不住偷偷乐。   她的书包磨漏了,找奶奶给缝上!   “奶我书包又漏了,”妙妙拎着书包进来,指给奶奶看,“这儿,都坏了一趟了,奶奶你给我搁一块布补上吧。”   “哟,这还补啊,买个新的吧?”赵香云戴上老花镜,“给你买个然然那样的带盖的大书包,那个书包带厚实,也不爱坏。”   妙妙摇摇头:“这个还好着呢!奶奶你给我缝一块布就行了!要不我自己缝也行!”   “你会缝啥,给奶奶把针纫上。”   家里头条件好了,但是早先攒的碎布头老太太还是不舍得扔,俗话说得好,“破家值万贯”。苗栋天天唠叨她,但是这下子可不就用上了?   老太太喜滋滋找出一块跟妙妙书包颜色一样的布头,苗老师也跟着夸:“咱家妙妙多好,节约。我看她还拿了丹丹用完的本子当演算纸,还跟我要了我剩下的红钢笔水……”   苗老师说到这,赵香云琢磨着有点不对劲了。   妙妙是不是还当咱家穷呢?   她刚来老苗家的时候,就不怎么花钱,小学的时候还跟家里头主动要钱买零食,后来就很少要了。她还当这孩子大了不爱吃零食了。   前段时间买的汽水,妙妙三天才喝一瓶,上了中学还天天带盒饭,从来也不闹着跟同学们一起吃食堂……   这书包还是妙妙五年级买的,买来了就没换过,书包底磨漏了还继续用。   赵香云越琢磨,越觉得她想得对!   晚饭的时候,她偷偷试探妙妙:“妙妙啊,上回鸡骨架好吃不?奶再给买俩啊?”   妙妙摇摇头,捏着手指头:“一个三块钱呢!”   赵香云好气又好笑,这孩子还当老苗家是过去困难的时候呢!   不过,家长都有个习惯,赚多少钱这种事儿肯定不能跟小孩子说。   妙妙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妈妈为了给哥哥买小提琴,特地跑去挖沙子赚钱,前段时间还天天忙到那么晚才回家,工作得多辛苦啊!   小时候她还不懂事,家里头给她买好贵的娃娃,妈妈当时特别辛苦的每天三点多就起床去卖早点。   现在她长大了,不能那么浪费钱了!妈妈从店里拿回来的衣服,她都从来不挑拣穿上,平时也不多吃零食。爸爸每天卖汽车票也辛苦了,她除了舍得给然然一些之外,谁也不给!   赵香云哭笑不得地跟苗栋说了。   老苗家是有勤俭节约的传统,这两年也一直都住在这座旧院子里头,图的是地方敞亮、平房老两口又住着习惯。   “我没跟她说过家里挣钱吗?”   苗栋一边回忆着,一边觉得有点懵。   好像……是从来没明确地告诉过闺女,家里头挣钱了。   家里头两个大人哭笑不得地告诉闺女真相,告诉她整个红岭县的公交车有一半都是苗家的,告诉她商场的服装摊位三分之一都是王秀琴雇的人,告诉她家里头已经在省城买房子啦,只要她将来好好考,就能到省城去上高中!   这些妙妙都不是最吃惊的,她最吃惊的是妈妈告诉她自己身上这条又硬又皱的牛仔裙,居然要三百多块一条,是什么“淑女屋”牌子的……   “我还以为是妈妈卖不出去的货底子……”   妙妙稚嫩的心灵受到了冲击,手里拿着爸爸特地多给的零用钱,背着妈妈开车出去专门买回来的迪士尼新书榜,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她跟然然说起来的时候还有点茫然。   不过,她很快就高兴起来啦!   “然然,我可以请你吃冰淇淋了!我们去冷饮店吃最贵的!那个叫什么……圣……”   然然笑了,搂着终于发现自己富二代身份的妙妙:“圣代!我要吃两个!” 第80章   苗栋一口气给了闺女三十块零花钱, 又给她买了个小灵通。   零一年年末这会儿,大哥大已经被摩托罗拉的翻盖和弦手机淘汰了, 诺基亚砸核桃的美名还没流传,但也悄悄开始发力了。   不过,要说用得最多的, 还是小灵通。在通信牌照被国营牢牢垄断的时候,小灵通的创始人大胆地搞出了这么一种手机。看似手机,但是它本质上是和无绳固定电话一样的东西,只要基建到位,一样可以当成是手机使用。   这样,理论上是“固定电话的补充”的小灵通, 成功绕开了国营企业对无线通讯的限制,杀入了市场。   这东西虽然信号不太好, 但是基本的电话功能还是有的,又比这时候天价的手机便宜许多, 话费也便宜不少,一时间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   苗栋本来想给闺女买个摩托罗拉的小翻盖,还是彩屏的,被王秀琴给阻止了。   “拿到学校不遭人惦记?叫人偷了又是一场风波。”   而且,闺女上次说了要学习,现在看起来真的学进去了!就算是拿到了小灵通, 妙妙平时也都是关机放在书包的最底下,有事情才拿出来开机打个电话。   在现在的中学,别说学生了, 能拿手机的老师都不太多。这东西还没成为老师的头等大敌,也还没出台不许带手机之类的禁令。   妙妙现在的心思,全用在学习上。   上次的卷子,妙妙都好好研究了,她发现自己不光是在背诵的地方丢分很多,还有很多马虎的地方。   她认真地请教了爷爷,苗老师给她讲道理:“马虎其实就是不够专心,你想想,看多了动画片和电视剧,再看书本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没有吸引力就容易走神,一走神了,就容易把东西看错或者做错。”   不过,妙妙现在努力可还不晚!   她发现不光是这次考试的错题,之前初一和初二上学期的很多内容,她其实都掌握得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全靠一些小聪明和小学的底子撑过考试。   不过,这样的方式一开始行,到了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就根本行不通了。而且,二中换了新校长,新校长是个狠人,要求二中必须向重点中学看齐,在初二就教完全部的知识点,整个初三都作为复习。   “你听说了吗?新校长抓着好几个逃课上网吧的学生!”   妙妙没去过网吧,家里也还没装电脑,不明白网吧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不过,她对校长到底是怎么抓着逃课学生很有兴趣。   然然都憋不住乐了:“孙校长真的太那个了……咱们逃课的学生不都在后墙那跳回来吗?今天跳回来的时候,发现校长亲自搁墙底下蹲着呢!”   这位孙校长今年刚三十五岁,据说最擅长的就是抓纪律,自从他来了,不光是初三要上晚自习,初二的学生也得上晚自习上到八点钟。   大家开始私底下把二中叫成“红岭县第二集 中监狱”。   “太惨了……”   妙妙闻之侧目,想象着几个男生从墙上跳下来时候的心理活动:“咱新校长这也太严了……我听说以后中午都不能出去吃饭了!”   自打知道家里头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穷,妙妙也不带保温饭盒了。虽然保温,但是中午吃的时候里面难免积存气流水,吃起来水哒哒软踏踏的。   而且,奶奶每天给她带饭盒也很辛苦的!   她和然然一起出去吃,午饭花上三块钱,就能在附近的小吃部吃到盒饭或者一盘炒饭。   大家谁都不喜欢去食堂,食堂的菜又咸又难吃,不过老师们倒是踊跃得很,毕竟食堂的饭菜对老师免费。私底下再吐槽难吃,免费的也比自己花钱要强。   “今天我们俩去吃炒面吧!” 第1节课商量好的吃炒面,到了中午就不能去了。新校长宣布了新规定,严禁学生出门吃饭,都要去食堂。   “还不如带饭呢!”   妙妙和然然都不想去食堂吃饭,她灵机一动,拿着小灵通去后操场给旁边的小吃部打电话。她可以联系的人实在是太少啦,索性上次把小吃部的电话也存在里头了。   打包了两份炒面,妙妙和然然心里头七上八下地站在后操场等候,不多会儿就听见有人过来问:“两份炒面吗?”   “对对对!”   妙妙和然然的钱放在了一起,四个一元硬币用两张一元纸币包上扔了出去。对方收到了钱,窜上来,使劲儿地把胳膊伸进来,手上抓着塑料袋装的两盒炒面。   两个小姑娘迅速接过炒面,猫着腰偷偷跑到食堂。   食堂坐得满满的,不过看见妙妙捧着饭盒进来,靠着门边最新看见的小男生就红着脸迅速地站起来了。一边站起来,还一边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   “我吃完了!坐我这!”   说着吃完了,给妙妙让了座位,小男生却跟旁边的哥们儿挤在一起坐,期待地看着旁边的空位置。   然然“哼”了一声,牵着妙妙迅速窜到了旁边自己早就看好的位置,两个人挤在同一个座位上,边吃炒面边小声地嘀嘀咕咕。   “这两天王亚南对你还行啊,”然然不喜欢吃圆葱,妙妙超级喜欢,她把自己的圆葱夹给妙妙,“排座还把你往前调了。”   自打上了初二,妙妙的个子长起来了!真应了那句俗语“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她现在个子居然就窜到一米六二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再长一点!   之前,王亚南都是把她放在倒数第三排的。不过,上周重新排座位,妙妙莫名其妙又被排到第二排了。   提到这个,妙妙有点郁闷。   “我觉得我爸妈给王亚南送礼了……”她用筷子在饭盒里头戳了两下,对着炒面也失去了兴趣,“她才不配呢!”   “嘘——”然然用手指比了一下,劝她,“你妈肯定是怕老师对你不好,你之前不是说坐后面看黑板总是被挡着吗?现在不就好多了?咱俩也挨得更近了!”   “我要是考第一就好了,”妙妙挑了半天,夹了两根面条在筷子上缠起来,一口气吃进嘴里,“我考第一的话,我妈就不用给她送礼了。”   “是咱们班主任太恶心了!”然然知道别的事情,“你知道吧,咱们班王闯他们家是卖鞋的,王亚南去买了一双,他爸给的进价,然后王亚南领她老公儿子去买了五六双鞋!她还问过我妈的工作呢!”   “这么恶心?”   妙妙震惊了,她之前没听说过这件事,平时跟然然聊也是说动画片和电视剧,很少提到这些事情。   “应该去教育局举报她!”   “怕被打击报复吧,”然然的父母都在机关单位上班,平时会提起工作里的事情,她像个小大人似的,“她还是班主任呢。”   “这样的老师算什么啊,”妙妙吃炒面的心情都没有了,不过她没有浪费的习惯,“将来一定会遭报应的!我爷爷那样的老师才是好老师呢。”   “对!她一定会倒霉的!”然然附和了一句,她知道妙妙最近开始认真学习了:“你期末考试好好考,到时候给她看!你要不要上补习班?咱班可多学生都补课了。”   “我不想补课,”妙妙想起来王亚南一口咬定女生没有男生聪明,就觉得生气,“那就更给她借口了!我要自己考第一。”   两个人吃完炒面,扔掉饭盒回教室,看见大家都簇拥在前面看黑板旁边贴的一张纸。   班长刚把那张纸贴上去,在前面大声说:“学校现在开始调整规章制度了,今天开始,教室里不准吃零食。每天早上七点十分到校,然后上十五分钟晨读。”   学生们都怨声载道,新校长也太严格了吧!这么一比,以前的校长简直是天使。   妙妙晚上回家,跟爷爷奶奶说了自己以后要更早出门,赵香云心疼孩子要走那么早:“要不叫你爸天天早上送你,你多睡会儿,别自个坐车去了!”   “坐车也不慢的,奶奶!”   妙妙拿出自己做好的英语单词卡片:“我还可以在公交车上背英语单词!”   她跟爸爸撒娇:“爸爸,你给我买个复读机吧,我要在车上听英语用!”   复读机现在是个时髦的玩意,虽然只比随身听多了几项功能,但是却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宝一样。   苗栋第二天就跑去买了一台,和电视广告里徐静蕾手上那台紫色的一模一样,还顺手买了几盘疯狂英语的磁带给妙妙。   “谢谢爸爸!”   苗栋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零花钱还够不?我听你奶说,你跟然然去买参考书去了?”   “够了!”   妙妙的书包里,不光有新买的《全解》和练习册,还有几盘空白磁带。她晚上在房间里捣鼓了新复读机一晚上,把复读机放进书包里,反复操作了好几次,这才上床睡觉。   七点十分到校实在是太赶了,有些家离着远的同学实在很难每天都准时到校。第一天还好,第二天就有人撞到枪口上了,校门口站了一排迟到的学生,还得班主任去领回来。   王亚南生气地去了,回来就在班级里宣布了新制度:“我告诉你们,扣分可是要扣我奖金的!明天开始,谁扣分了就给我补上,扣一分罚二十块钱!”   班级里嗡嗡地响起来了。   她用力地拿黑板擦敲着讲桌,敲得第一排同学桌子上全是粉笔灰:“都闭嘴!我告诉你们,不想罚款就一点也别犯,扣分就老老实实罚款!今天迟到的明天交钱!”   然然担心地扭头看着妙妙,她怕妙妙直接跟王亚南顶起来吃亏。   她看见妙妙的额头上全是汗,紧紧地盯着王亚南,手放在课桌肚里。   下课了,她赶紧靠过去:“妙妙,你刚刚怎么了?生病了吗?”   “没有,我就是有点紧张,”妙妙的心跳得快得不行,她左右看了一圈,拉着然然低下头来,“然然,明天中午陪我去寄东西!” 第81章   妙妙也没想到, 她居然这么快就录到班主任的证据了。   按照她的打算,她打算天天带着复读机, 哪怕要坚持一个学期也一定要录到王亚南的把柄。   她是将来要考刑侦做警察的人,那些电视剧里头,刑警有时候会在嫌疑人附近蹲守上好几天、只啃面包不能离开。   妙妙也有这个决心!   王亚南讲话声音很大, 妙妙的新座位又离讲桌近,她把复读机上的按钮都默记在心里,练习了好多次。刚刚去摁按钮的时候,她的手指都微微有点颤抖。   妙妙这么多的侦探小说可不是白看的。   这两天她练习录音的时候,还特地检测过书包和桌肚的隔音情况,甚至还从报纸上剪下来印刷字拼成了两封举报信!到时候邮寄包裹的时候, 包裹上的地址就不能贴了,她还在家里用左手练习写了好多遍地址。   磁带录制的效果还不错, 她复制了两份,一份寄给红岭县教育局, 还有一份寄给市教育局,自己再留一份。   然然陪着妙妙一起去邮局寄东西,妙妙特地准备好了两副小墨镜和口罩,还戴了手套。幸好现在是冬天,就算是穿得很严实也不会引人注目。   两个小姑娘做贼一样把两份磁带都寄出去了,镇定地走出邮局。   “你居然会用左手写字!”   妙妙这会儿不紧张了, 笑得比街边的棉花糖还甜,她伸出左手张开五指得意地晃了晃:“我昨天晚上足足练了快半个小时呢!”   “我觉得你这次的计划……”然然拉着妙妙的手去买棉花糖,两个人站着等的时候, 她歪着头想了想,“特别完整!我觉得将来你一定会成为特别棒的侦探的!”   “我要当刑警啦!不是侦探!”妙妙下大力气了解过,“我们国家的侦探事务所好像都是那种抓婚外情拍二奶的……”   妙妙的婴儿肥早就消失了,个子也长高了,今天戴了一副墨镜,还戴了贝雷帽,马尾梳得很低,看起来帅极了。   “我将来要做季洁那样的女刑警!”   因为专心学习,妙妙还只看了一集《重案六组》,不过她印象特别深刻。   棉花糖机咻咻地转着,两只大棉花糖做好,妙妙然然一人拿了一只,迎面一股风吹过来,棉花糖整个糊脸上了。   然然有点尴尬,就听见妙妙笑得前仰后合地,她也笑起来了。两个一脸棉花糖的小姑娘,站在邮局前面笑得没心没肺。   “你说,要是举报成功了,我们是不是就换班主任了?”   “肯定会换的!”然然拿纸巾擦脸上沾上去的棉花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我希望我们能换个教物理的班主任,现在的物理老师讲课讲得好差劲啊……”   “是啊,我觉得他讲得一点也不清楚,”妙妙已经放弃擦干净脸的想法了,“电学真的有点难……”   “哪里是有点难啊?那是非常非常难好不好?”然然翻了个白眼,“我都找人补课了,还是觉得不怎么会,浮力也好难啊。”   “我最喜欢光学,光学画成像图图最好玩,可惜考试肯定不能多考……”   两个人沿着邮局前面的公路走了一会儿,这条路修得笔直宽阔,人行道上的积雪还没有扫,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棉花糖吃完啦,然然从妙妙手里接过竹签丢到垃圾桶里,看她的脸色好像不太高兴。   “妙妙你不高兴吗?这个举报寄出去,王亚南肯定要倒霉的。”   “我想回家跟我爸妈说说看,”妙妙伸脚踢了一下路边的树,树上的雪纷纷落下来,“我知道他们怕我受委屈才给老师送礼,可是这是不对的。”   妙妙气鼓鼓地,她知道父母是为了她好,可是这样让她觉得有负担。   “哪怕最后举报不成功,我在学校受委屈了,回家爸爸妈妈和我站在同一战线上,我也是高兴的!老师能把我怎么样?还能天天罚我站?还能不让我上学吗?我交了学费的!”   妙妙头上身上落了点刚刚树上掉下来的雪花,双手拽着书包的带子站在那里。周六不用穿校服,她穿了短款的双排扣羽绒服,脚上踩着锃亮的黑色小皮靴。   一直以来,然然都要比妙妙更温和一点,也更懂人情世故一点。可是看着妙妙的样子,她实在说不出什么“爸爸妈妈是为了你好,你要体谅一点”之类的话。   两个好朋友认识了九年了,她看着妙妙生气地站在那里,后背挺得直直的,小下巴不甘心地微微扬起来,嘴唇紧紧地抿着。   “我明白!”然然点点头,“你那么努力地想学习证明给王亚南看,可是大人去给王亚南送礼,就好像……”   然然想了想:“就好像是不跟你站一起了一样!”   “对啊……”   妙妙使劲地拽着书包带:“而且,我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妈,她怎么能有事情不告诉我呢……”   “那你回家跟你妈说,”然然对王秀琴还是很喜欢的,“你告诉他们你是怎么想的,这样下回就好了。”   然然过去把妙妙散开的围巾重新给她围上,妙妙从口罩里头重重发了个鼻音:“嗯,我回去跟他们说。”   “回去说了就好了!”然然拉起妙妙的手,“我们去买水喝吧,吃完棉花糖我有点渴了。”   两个人手拉手去买了饮料喝,妙妙最喜欢醒目的青苹果味,然然喜欢喝芬达。饮料店似乎也做棋牌店的生意,几个大妈在里面打麻将,又是抽烟又是说脏话。   两个小姑娘正是真正的“中二”时期,手拉手说话也不觉得肉麻,拉着手飞也似地跑了出来。   “然然,我们一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妙妙想着刚刚里面的几个中年妇女,认真地看着然然,“我们永远也不要变成那样!”   “嗯!我们两个都不会变成那样的,”然然想起刚刚妙妙披着一身雪花站在树下时候的场景,“你肯定不会,我也永远都不会。”   两个小姑娘拉了钩,一起去文具店买了好看的带香味的信纸,这才依依惜别。   到了家门口,闪电早就哼哼唧唧地跑出来迎接小主人了。它高兴得不只是尾巴晃,整个屁股都跟着一起晃,妙妙使劲儿搂了一下大狗,这才进门。   她照常跟爷爷奶奶问好,迅速地吃了午饭,把今天逛街买的小零食给哥哥房间放了一份。做完这一切,妙妙搬了把椅子到房间,又把刚买的信纸每一张都抽出来欣赏了一番,这才开始做卷子。   不过,妙妙今天做卷子有点心不在焉,总是竖着耳朵听着院子里头的动静。   她做错了一道物理题,这才恍然这样不行,赶紧去找出复读机塞上耳机听英语。   英语老师说了,英语磁带最好是每天从早上起床就开始放,哪怕正在做别的事情,也会潜移默化地听进去一点。   妙妙翻着新买的王后雄,做了快半小时才做出一道电学题,她看着时间皱了皱眉。决定暂时先放弃这一块,把其他更容易的简单题目先提升一下正确率。   把两套物理卷子做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妙妙摘下耳机就看见王秀琴在门口看她:“吃饭吗?刚刚叫了你两声看你没听见,怕打扰你做题。”   她确实饿了!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且妙妙发现,自从她开始努力每天赶进度多做题,饿得更快了。   不过,在吃饭之前,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妈妈!我有事情要跟你和爸爸说!”   王秀琴还以为闺女有什么要求,她叫了苗栋过来,想坐在床上,却被妙妙拉着坐在摆好了的椅子上。   两个大人看着她严肃的样子,有点好笑,一人一把椅子坐下来。   “爸爸妈妈,我有很严肃的事情要跟你们说。”   妙妙把录好的磁带放进复读机里,放了一遍。王秀琴两口子都听过王亚南说话了,听着这老师嚣张跋扈的声音,忍不住皱了眉头。   “你们班主任这有点过分了吧?”   王秀琴心细一点:“你录下来的时候……没被老师发现吧?”   妙妙摇摇头,一板一眼地:“没有!我放在桌肚里录音的,我还用咱家的旧录音机复制了两盘磁带,加上举报信,给教育局和市教育局各寄了一份。”   “我知道爸爸妈妈肯定给王亚南送礼了,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妙妙的话梗在了嗓子眼,她使劲儿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睁大眼睛:“但是这不是我要的好,这是不对的事情!”   她觉着自己的语言有点单薄,又搬出爷爷来:“爷爷也会说这是不对的!”   “我在学校努力地学习,想要和老师证明她是错的,但是爸爸妈妈这个时候送礼的话,我的努力就失去意义了!”   苗栋没说话,王秀琴先开口:“是妈妈错了,妈妈下次应该先跟你商量……”   妙妙使劲儿摇摇头:“妈妈,你得做对的事情。老师那么做,是因为她是坏人,你给她送礼,下次她还会跟别的同学要礼物的!”   王秀琴愣了一下。   她总以为闺女还是刚来老苗家的那个小可怜,那个连鸡蛋都没见过没吃过的小宝贝。可是这会儿才发现,闺女站着都要赶上她高了。   那个连说话都不太利索的小宝贝,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思想了。   苗栋开口了:“妙妙,是爸爸做错了,爸爸做了错误的决定。你原谅爸爸这一次,下次爸爸一定不会这样了,好不好?”   “我知道爸爸妈妈是为我好,我也没有生气,我就是……”   妙妙设想过爸爸妈妈生气,可是看着家长这么快地认错,她反而有点手足无措了。   王秀琴把她拉过去,搂在怀里。   “傻丫头……你爸妈也不会生你气啊。”   她伸手摸了摸妙妙的头:“咱们家小宝贝,长大了。” 第82章   举报这种事情, 就算是证据确凿,处理起来也是很慢的。   把邮件寄出去的第一个周一, 妙妙还有点心神不定地。   然然发现她上课走神,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偷偷地丢过去一个小纸团。   妙妙打开看了看, 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专心一点!”   两个人可是商量好了,要好好学习,一起考上省重点给王亚南看一看。   妙妙吐了吐舌头,开始按照板书在书上写写划划。   教地理的老师原来是教体育的,年纪大了就转了科目。这种后转的老师教学都有个毛病,对课本的知识理解得不是那么透彻, 更喜欢照本宣科。   地理虽然算是小科,又在分类上分为了文科, 但是其实理解的东西很多,并不是机械记忆能学好的。   大家经常上课抄了板书, 下课发现几乎都是书上的内容。久而久之,干脆没人抄板书了,听课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她在上面讲,好多同学在下面唠嗑,甚至还有拿出其他科目卷子做的。   “别说话了!”   “听讲!”   科任老师的权威很少能够纯粹凭借大喊维持住的,尤其是像地理老师这样, 教学很差劲又是体育老师转行,很多学生在心里头都会有点瞧不起。   她不得不每十分钟就大喊几句,来勉强维持住一点课堂纪律。一下课就把整个班都告到了王亚南面前。   王亚南的罚款大法已经施行了几天了, 她满意地看见学生迟到的变少了,在班级里吃零食的也不见了。   “下回我再发现谁在地理课上说话,跟给班级扣分一样,都是罚款!”   她是个教政治的,这时候还没禁止任课教师擅自补课,教语数外甚至化学物理的补课都不少赚钱,只有政治地理这些科目没有灰色收入。   幸好她是个班主任,一年下来,学生家长塞的红包就不少。化妆品甚至烟酒茶也不用自己买,省出不少钱来。   王亚南满心打算着,把这届学生带到中考,下次还得努力争取做班主任!   她还跑去找老教师请教了经验,那些老师说怎么给学生减压、怎么督促学生学习的经验她没记住,倒是记住了要劝退一些学习不好的学生来保证升学率。   初三班主任的考核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高中升学率,她不是个能抓学习的班主任,到时候就提前劝一些学生毕业拿毕业证好了!   二中的位置,学生成分很复杂,既有附近几个村的学生,也有大明镇的城镇户口学生。这样的学校初三总是会有很多学习跟不上的学生失学,学校也只能给发个毕业证,别的都干涉不了。   眼看着就初二学期末了,好几个学生被王亚南约去办公室谈,无一例外都是哭丧着个脸回来。   妙妙和然然也围到教室最后面,听见那个男生快要哭出来了:“王老师说,反正我也考不上高中,不如给家里省点钱去打工!到时候直接过来领毕业证就行了!”   这让整个班级的气氛都紧张起来了。   再加上新校长的高压政策,每天下午七八节的自习课都被替换成了各种主科,体育课取消了,间操从做操变成了跑步——为了让大家体育加试考出个好成绩。   二中“第二集 中监狱”的美名已经传了出去,这样的环境里,二年六班在王亚南的高压下,更像是个随时会爆炸的□□桶。   “黄小海,”王亚南继续着自己的劝退计划,她想得还挺好,这样等到初三的时候,整个班级就都是好好学习的学生了,“你出来。”   黄小海算是班级里的刺头,成绩一向不太好,在全班倒数七八名左右转悠。不过,他在班级里的人缘还不错,上次六班跟二班因为抢球场打起来的时候,就是他领着全班去找的麻烦。   在别的班级眼里,这是二年六班的“老大”。   “我不出去!”   因为迟到,黄小海已经交了两次二十块了。他不敢跟家里说罚款,怕他爸打死他,偷偷跟哥们借了点又拿了自己的压岁钱。   现在班主任叫他出去,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要念到初三完事!我还要考高中!”   王亚南没想到这个刺头居然敢反驳她,她伸手拽黄小海,叫他从座位上站起来。   “跟我来办公室,赶紧的。”   “我不去!”   黄小海倔劲上来了,他站在座位上死活也不动。王亚南着急了,她伸手用拳头怼黄小海的肩膀:“你干什么?想造反?是不是我得叫家长过来直接跟你爸妈说?”   “就你这样的成绩你还考高中?自费去糟蹋你们家钱吗?”   黄小海嘴唇咬得死紧,王亚南怎么说,他就是站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老师,他说他要念初三!”   妙妙不做卷子了,回头看着班主任拽着黄小海的校服,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然然也站起来了。   倒数后两排的男生呼啦啦站起来一大片。   如果只是班主任教训学生,没有人敢出头。可是她约谈了这么多学生,还在班级里搞罚款,还天天找茬找家长要送礼。   学生对老师的敬畏首先要有尊敬,才有真正的敬畏。   妙妙那样的小女生都站起来了,班级里的男生难道还要继续坐着?   王亚南皱起眉头,班级里这都搞什么?   “都给我老实坐下!搞什么?”她是教政治的,这时候脑子总算灵光些,决定先打击出头的,“苗妙和黄小海明天把家长都叫来,其他人再不坐下都出去罚站!”   然然没坐下。   “老师我也是带头的!明天我也请家长!”   陈宝若现在已经是个小科长了,这也是王亚南不敢跟然然家里要礼物的原因之一。她这会儿一出声,有几个害怕了想坐下当没发生的男生又悄悄地站直了。   “你……”   “你们班这弄什么呢?”   自从新校长来了二中,教导主任每天在走廊里巡逻的次数也多了,每堂课至少有三个不同的老师趴在教室后门看一遍。   他一进来,就看见王亚南站在最后面拽着学生校服,班级里站起来一小半学生。   “王老师,校长室有事找你。”   王亚南瞪了黄小海一眼,把这些站起来的学生的名字都记住,跟着教导主任出去。临走的时候还对着班里头喊了一嗓子:“等我回来再处理,都不许说话,要是谁扣分了就给我明天罚站一天!”   她走出去了,妙妙才坐下。   班级里嗡嗡嗡地,黄小海在最后谢谢站起来的同学,班长大喊了一声:“都别说话了!”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刚刚怎么没有这个嗓门喊呢,当初你球场上被推了还是黄小海去给你出气呢……”   这人捏着嗓子说的,班长回头看了一圈没看见,气得站起来找。   然然跑过来跟妙妙的同桌换了座位,横竖刚刚已经把班主任得罪死了,她有点激动又有点紧张:“妙妙!你说是不是有人来查她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样叛逆的事情——在自习课上公然跟班主任对着干!   “说不定是!”   妙妙的心也跳得“咚咚咚”的,她正和然然说话,突然桌上被人放了一袋辣条。   一抬头,是黄小海。   “谢谢了。”   黄小海这句话说得硬邦邦的,班级里的同学们都是一个个小团伙,他这样的刺头跟妙妙然然这样的乖女生可从来没说过话。   不过,他也没想到,今天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苗妙。   然然平时不喜欢吃辣条,她妈妈天天耳提面命这是垃圾食品不敢讲,两个人分着吃了那袋辣条,都觉得是意外的美味。   这一节课之后,王亚南没有回来,第二天第一节课就进来了一个笑眯眯的女老师。   “大家好,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   大家都惊奇了!   有消息灵通的家长,偷偷地打听了新班主任的事情,然然回家记了一肚子,第二天回来给妙妙说。   “这个老师据说以前出过中考题!后来她女儿病故了,就没有再当班主任了。以前一直只教初三物理,十来年没做过班主任了!”   “我妈说,咱们还挺幸运的,这是二中唯一一个特级教师!而且,等后年她就退休了,咱们是最后一班了!”   新班主任姓白,叫白霜,今年五十三了。身材有点胖,剪了一头短发,戴着黑框眼镜,抬头纹和笑纹一样深刻。   新校长把她请过来给这个班级做班主任,可费了老大劲了。他去找这位老师的时候还提到:“白老师,这个班级真的只有你能收拾,太厉害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学生敢上课录音寄到教育局去举报。教导主任也说,他去叫王亚南的时候,全班至少有一半的学生站起来跟老师对峙。   “六班成绩其实还挺好的,”孙校长努力说服白老师,“咱们学校老教师不多了,新班主任去肯定压不住,一个班都是刺头……”   “我看不是刺头,”白老师中年丧女,和爱人年纪大了也没有要二胎的想法,看着学生们难免带着点移情,“王亚南办那事我也听说了,她当时跑过来跟我请教怎么提升学率,我说了一堆好的她没记住,结果倒是跑回去劝退?”   这事儿白老师可气得不行,弄得像是她教了这么个坏点子似的!   她以前当了那么多年班主任,加起来也就劝退过一个天天打架的!   白老师接受了二年六班,第一个找她的就是地理老师,听地理老师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课堂纪律不好,白老师笑眯眯地答应了。   “没事,下节课你上课我去听课,我在后面坐着,学生不敢闹。”   白老师在最后坐了一节课,大家都吓得专心致志地听课。可没想到,第二天的地理课居然就换了风格!   看着地理老师拿了教具在台上努力比划,大家心里头都略过一个想法。   新班主任好厉害! 第83章   初二下学期在换班主任的风波中, 还算是平稳地渡过了。   假期的时候,王亚南被开除之后, 据说是去开服装店了。一群学生还好奇地过去看,只可惜没多久就黄了。   毕竟,服装店可是需要服务态度的。   妙妙的成绩提升了不少, 考了班级第三名,全年级三十四。不过,这个成绩离她的目标还是离得很远。   如果她想考省重点实验中学的话,在二中至少要全校前三才行。   王秀琴早就悄悄打听了,就算是分数不够,去省实验拿两万择校费也是可以的。家里头买的房子正好是省实验的学区房, 一点问题也没有。   不过,这个准备现在可不能跟闺女说。   夫妻俩观察又商量了一段时间, 发现妙妙这孩子有些时候自己给自己的压力还挺大的。   这样好强的孩子,如果只是宽容地不做要求, 她反而会给自己更大的压力。上次考试她考得不好,王秀琴稍微说了她一下,反而能叫她卸掉自己的内疚和负罪感。   苗栋表扬了一下妙妙的进步,就听着这小姑娘话痨又犯了。   “我这道题本来不应该错的,我明明做过类似的题型,可是忘记算负半轴上的两个点……一共六个点就写了四个……”   “还有这个政治的知识点也没背到, 我明明自己画了重点的!”   “语文的作文分数好低啊,老师说我的点有点偏……”   苗栋从她的唠唠叨叨里头感觉到了小姑娘的压力,赶紧按照王秀琴说的, 轻微责备一下,然后再给她定个能够达到的目标。   “是有点马虎了,”苗栋认真看着妙妙的成绩单,老师把年级榜单都给发下来了,“你看看你的政治分数,你后面这十来个人都比你高十分,全仗着主科拉分。”   “是啊……”妙妙知道自己的弱点在背诵,她总是更喜欢做数学物理的难题,不喜欢去背诵东西,“不过现在还是要计入成绩的。”   本地中考只考语数外和物理化学,其他四门在初三上学期的时候进行会考,只影响毕业证,不计入考试成绩。   “那假期好好学好不好?”苗栋看着成绩单,努力地想给妙妙一个能达到、又不会让她觉得家长小瞧她的目标,“这次是全校三十四,初三第一次月考能不能考前二十?”   “能!”   初三的时候,政治这些不中考的科目就不继续考试了,只要会考能达标就行。   初三要学习的内容,也早就在初二就赶完了,整个三年级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复习。与此同时,暑假也被大大削减了。   整个暑假一共只放十五天,这十五天放完,就要去学校报道了!   “这学校疯了吧?就放这么两天假期?”   新校长想做出成绩的心太迫切了,学生这么早开学,老师几乎没有暑假。要不是看在按照补课发课节费,保不齐就有人要去告他了。   “也行,初三好好努努力,咱家妙妙最近多努力啊。”   赵香云瞪了老闺女一眼:“那么努力干啥?都跟你似的,大学毕业就在外头打工一年到头也不回来看一眼?到时候在搁外头找个对象,就更难看着你了!”   眼看着波及到了自己,苗玥小声嘟囔:“我这不是请了年假回来了几天么?”   丹丹过来插科打诨:“奶,我老姑明儿又要走了!你给我老姑多带点儿吃的!”   老三带着儿子回来了,他儿子苗星才倒是比他爱说话得多,零花钱没少拿,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他凑到丹丹身边:“丹丹姐,你上大学回来没带什么特产吗?”   丹丹翻了个白眼,就算是带了特产也早就分完了。   “没有,”她不太喜欢三叔家的孩子,使出了杀手锏,“听说你考了两个八十分?我给你补补课?”   “不不不,不用了……”   苗星才跑了,丹丹看着妹妹没在,拿了个盘子捡了两个茄盒半盘虾片,拿了双筷子上楼了。   妙妙还在看书呢!   “累不累?吃个茄盒!”   丹丹问了一句,看见妹妹张嘴就直接把茄盒塞进去,坐在旁边看她的卷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分析。   “没事,初三到时候得复习四轮呢,一路轱辘下来,到时候这些小毛病肯定都不会犯的!”   丹丹姐的话,在妙妙心里头可是威力最大的。她虽然也爱爸爸妈妈,但是丹丹姐当时学习很好的!她还记得自己刚刚当上学委的时候,随便跟丹丹姐学了两个小技巧就很好用。   看着妹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丹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两个人“咔嚓咔嚓”地吃着虾片,聊着丹丹在大学里头的事情。   “我们学校全是女孩子!”丹丹一直想和爷爷一样做老师,考了师范学校,“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帅哥,结果靠近一筹,靠,还是女的!”   她伸手给妙妙比划:“你能想象吗?我们专业男女比例是一比三十五!”   “这么夸张?!”   丹丹撇撇嘴:“一百零八个学数学的,结果就三个男的,成天跟宝贝蛋一样。”   她悄悄地打探妹妹:“你们班里有没有跟你好的小男生呀?”   “没有,”妙妙回忆了一下,还真没有,就黄小海因为她和然然帮忙说话的事情,偶尔会帮两个人一点小忙,“我还是跟然然最好。”   “那就好好珍惜,”丹丹也没有继续问,感慨起来自己的好朋友,“你记得你苏苏姐不?上大学分开之后,这次放假回来再见面就生分了……你俩学习都好,将来可以考同一所大学,或者至少靠在一个城市!”   大学这个词语,对于妙妙来说还有点遥远,不过丹丹姐这么说,她也开始有点兴趣了。   妙妙是想要考警校的,她一直很注意保护眼睛,也注意锻炼。然然说过想学医,两个人恐怕没办法在同一所学校,只能考在一座城市了。   初四开学那天,妙妙拿了丹丹姐报考时候的资料到学校,课间的时候跟然然一起研究。   “到时候我们都考京城吧!”   妙妙研究了一下,只有同时考到京城才能离得近了:“你考医大,我考警官学校!”   两颗小脑袋并排去研究分数线,因为就业稳定和公务员的持续火热,警校的分数线看起来逐年升高。京城医大的分数线更是一直都很高,两个小朋友做好了艰苦奋斗的准备,严肃地把分数线抄在了自己的本子上。   还有一年时间,本来省实验看起来是个高攀的存在,可是和大学一比的话,就近得不能再近了。   白老师也一改二年级时候的和蔼,从初三年级的第一天就开始给学生们加压。   考试!   她抱着一沓卷子进来,啪叽丢在讲桌上,熟练地分成几份,在第一排的学生桌上挨个放了一份:“每人一份,正反面都有题,跟中考一样的题量,范围是八年级物理上册的前三章,都不难。”   “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左右看!”   班级里现在是四十二个人,虽然换了班主任,但是还是有两个男生辍学了。   初三年级也换了新的教室,和初一初二是分开的,单独一座教学楼,离操场也很远,又安静又适合学习。每间教室也都要新一些、大一些,黑板换成了墨绿色的玻璃黑板。   课桌也不再是一二年级时候的双人课桌,统一换成了塑钢加木板的单人桌椅。   白老师重新给班级里排了座位,这回再没有同桌了,和考试时候的座位一模一样,竖着六列桌子,每个人中间都有一米左右的距离。   “以后咱们班就这么坐,考试的时候也不用窜座位,到时候考试也更熟悉一点。”   她敲了敲黑板:“答题吧,我看谁还东张西望呢?”   假期之前留的作业都是九年级物理的内容,还没开始复习,八年级的内容早就忘光了。白老师这次突击考试就是为了给学生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发现,就算是学过的东西不复习也什么都不会,接下来这才能老老实实听课呢!   接下来的几堂课,几乎所有老师都跟白老师走了一样的路线,做了一假期九年级题目的学生们被八年级的试卷打击惨了,第二天就开始老老实实地听课。   不过,妙妙的成绩倒是还不错!   她初一初二的时候学习还不怎么认真,当时能考个全班前十全靠理解,没有什么背诵和复习的成分。理解的东西总是更难忘记。   不过,语文课妙妙却遭到了灭绝性打击……   别的科目也就是出个八年级的卷子,语文老师别出心裁地出了整整一张古诗文背诵的卷子。大家答得头都要掉了,甚至有几个人还考了二十分。   到了初三,好多任课老师都换了,上届初三成绩不好,新校长是铁了心要在这一届竖起个典型来。   语文老师也是新老师,听说是学校新招聘的,和白老师一样也有过出中考试卷的经验。   他把卷子卷成一个卷,得意地敲了敲黑板:“都没复习吧?当时背的都忘了吧?语文这科目,除了平时的积累就是背诵了!”   “不要看古诗文背诵卷面就十分,这十分可是白给的!给了你考试范围的分数还拿不到,那是不是傻子?”   “这张卷子,都给我把答案抄上去开始背,只要把这张卷子背完,这十分就都能拿到了,我看看谁敢说不要这十分?”   谁也不敢,大家都乖乖低下头,拼命往卷子上抄写正确答案。   初三的序幕,就这样在一群老师的打击下开始了。不过,妙妙也发现,除了学习上严格之外,白老师别的方面似乎在有意识地放纵着大家。   夏天教室里头热,大家都昏昏欲睡的,风油精什么的涂抹过几次就不灵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里开始流行起来喝咖啡。速溶咖啡喝着提神,还有点小资的感觉。   妙妙也和然然一起去买了马克杯,又从学校小卖部卖了拆开卖一块钱一条的速溶咖啡,下课没喝光只能放在桌子上。   白老师一进屋就吸了两下:“你们还挺会享受啊!不过我说,喝咖啡是提神,但是只能上午喝!下午喝了晚上睡不着,扰乱作息可不行!”   自打上初三,大家都明显地感觉到白老师变严格了,可是倒没想到她居然默许了大家上课喝咖啡。   教室里头太热,只有天花板上的吊扇,白老师天天在上自习课的时候过来给地上洒水降温。又自己从家里头带了空气清新剂,每天给教室喷上几次。   教室里头人多,怕学生中暑,白老师每节课间都过来瞧一瞧,还自己煮了绿豆水带过来给大家喝了降暑。   她每堂课都过来巡视,亲自坐在讲桌上看自习,学习上抓得紧,可是生活上却好像是大家和蔼的奶奶一样,有人贪凉买了冻成冰坨的矿泉水抱着,被她念了半天。   大家都喜欢这样的白老师!妙妙也悄悄地跟然然说:“当初举报了王老师真是太好了,我好希望将来高中的班主任也和白老师一样啊!”   物理课成了她最喜欢的课,教了一辈子物理,白老师总结题型的功力简直堪称恐怖,过去最难的电学现在也能轻轻松松解决了。   在一片积极的氛围里,第一次月考来了!   初三之后,就不分期中期末了,一律冠名以第x次月考。学校还有个迷信的说法,“七上八下”,所以一共只有六次月考,中考就是第七次月考,正好是“上”。   听到这个迷信居然是孙校长提出来的时候,大家还有点震惊,和孙校长亲自蹲在围墙底下抓逃课生的形象未免也太不符合了。   “咱们每次考试都是打乱考场的,让你们尽量习惯中考的方式,”白老师读完了考场和座位号,又给学生们发了她印的考试时间表,“明天谁也不许迟到,也不准抄袭!要是有抄袭的就别念了!”   妙妙看了看自己的考场号,她居然幸运地在自己班级考试,然然则是被分到了二班。   “大家去别的班级考试要注意,垃圾自己带走,”说到生活上的问题,白老师就显得幽默了起来,“到时候,我在办公室里头的脸面可就靠你们了,谁要是让我丢面子,就等着天天去给我擦办公桌去吧!”   人人都喜欢白老师,后排的男生起哄:“老师你放心吧!绝对不让你丢面儿!”   “这时候来能耐了!黄小海,我看你考什么样!”   白老师详细了解过王亚南离职之前的那次纠纷,她觉得,像是黄小海这样护着全班的“刺头”,让他有点责任感,反而能让这孩子表现好起来。   所以,初三的时候,一直是后进学生代表的黄小海反而成了“生活委员”。不过,自打他成了生委之后,这小子天天晚上走得比谁都晚,一定要确认没有问题了才走。   “老师,我肯定有进步!”   妙妙也喜欢白老师,她收起时间表,感觉白老师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   “摸底考试的时候都不错,第一次月考可不能掉链子!”白老师是很关心班级里同学的,大家也愿意和她说一点自己的小秘密,“想考省实验的话,你现在成绩可还得努努力。”   “嗯!”妙妙使劲儿点点头,老师这样温暖又带着点要求的语气,反而叫她觉得放松,“白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初三的晚自习要一直上到九点钟,所以家长都会来接送孩子,妙妙拉着然然的手走到楼下,回头看白老师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呢!   “我真的好喜欢白老师啊!”   妙妙点点头:“我也是,我们好好考试!将来考上省重点,给白老师争脸!” 第84章   第一次月考让妙妙有点紧张, 她五点半就睁开眼睛从床上起来了。   王秀琴听见了闺女屋里头有动静,披着衣服过来看她, 给她泡了一杯奶粉。   “不睡会儿了?”   “不睡了,我起来看看语文。”   这次考试的范围和重点都很清晰,但是妙妙还是有点紧张, 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看书。   摸着已经被看得有点厚了的语文书开始背诵,紧张的感觉立刻消失不见了。王秀琴看着闺女专心,给她拆了一小包大牛饼干放在旁边。   “吃点儿垫垫肚子,你爸又给你买油条去了!”   一个油条两个茶叶蛋,已经成了妙妙考试前的传统食物。再加上一碗奶奶煮的鲜甜绵软的玉米面粥,胃里和心里都热乎乎的。   在三年六班原班考试的同学不多, 算上妙妙一共就四个人。大家格外注意其他班的考生。   妙妙坐到座位上,就有人时不时回头看她, 还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看,校花!”   “听说家里也挺有钱的……”   妙妙没注意这些,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走进来的监考老师身上了。   监考老师都是按照班级排的,白老师就留在自己班级里监考,再配一个科任老师,两个人监考。白老师是特级教师,资格又老,坐在上面看着科任老师发卷子。   “我跟你们说, 你们在底下有什么小动作,上面看得可一清二楚,”似乎每个监考老师都会来这么一句话, “我这个考场里头,谁要是作弊被我发现了,就别考了!”   妙妙清清楚楚地看见右前方的男孩子,把刚刚伸进裤兜掏东西的手,又拿了出来。   “发卷子了,可以先看,但是铃声不响谁也不许答题!”   语文卷子发下来,妙妙先翻到最后看了一眼作文题,是二选一的作文题目。要么是以“让路”为题的命题作文,要么是根据材料写话题作文。   看完作文题目,又回去看古诗文背诵题,这叫妙妙松了一口气,都是她背过的!答题铃一响起来,她立刻开始往答题纸上写答案。   “都把姓名班级写清楚了!”   一科语文答完,大家都赶紧跑去上厕所。洗完手出来的时候正看见然然,跟她用了同一张手帕擦干手。   “作文你写的哪个?是命题作文还是话题作文?”   然然还没回答,旁边就有人哀嚎一声:“让路是命题不是话题?我的天,我当成是话题作文了!”   最近几年,话题作文在中考中成了新的趋势,很是有几个人没看清楚题目,直接把命题作文当成了话题作文。   一天连续考完所有的科目,午休的时间就相对来说比较紧张,下午第一科英语考试的时候,好几个人困得哈欠连天地。   哈欠这东西的传染性比感冒病毒还大,妙妙也有点困了。她赶紧把风油精小瓶子拿出来,按照丹丹姐教的,在面巾纸滴了五分之一瓶,对折再堵在鼻孔处使劲儿一吸。   一股凉风直透天灵盖!   这么使用劲有点太大了,妙妙一抬头,正看见白老师伸手指笑着点了点她,她赶紧重新低头答题。   白老师没见过学生这么凶猛地使用风油精,还有点担心,走过来在妙妙旁边踱了几步。她观察了一下,看妙妙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搬了一把椅子去教室最后面坐着。   一天的考试下来,大家都累得不行,回到教室的时候控制不住地相互对着题。   白老师在讲台上咳嗽了两声,大家都看她。   “好了,考试就过去了!今天便宜你们了,晚自习不上了,回去不许放松!之前发的卷子都得做完,月考卷子明天讲!”   今天是周六,好多学生都以为考完试周日就不上课了,可是听起来只给放假一个晚上。   有人就哀嚎起来,白老师虎着脸:“你们还想歇?等中考完随便玩,今天老师还得加班判卷子呢,都回去好好看书做作业!”   “下周二就开家长会,这次考不好的都把尾巴给我夹住了!”   数学老师也见缝插针地过来发了一份卷子,大家把卷子收起来,背着书包往出走。   周日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没什么反应,大家还以为卷子没判完,都松了口气。第二节物理课,白老师两手空空地进来,大家刚刚开始有点庆幸,就看见她点人。   “黄小海去我办公室拿卷子,我办公桌上的全搬过来,都发下去。”   白老师的脸阴沉着,教室里没人敢吭声。   别看平时大家敢跟她开玩笑,但是在这种明显可能没考好的情况下,大部分学生都还是大气都不敢出的。   “我今天合分合了一早上,越合越生气!年级大榜要晚上才出来,到时候每个人都给我拿回去叫家长签字!下周二的家长会,家里必须是父母其中一方到!”   白老师对班级学生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也知道不少学生都喜欢叫爷爷奶奶开家长会逃避惩罚。   黄小海已经把卷子抱过来了,她开始从后往前读成绩。   “张默,语文七十,数学二十二,英语六十……”   大家都在心里头暗暗数着名次,妙妙的心跳得砰砰地。先被念到名字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走到讲台前头领了卷子直接往回走。   然然是第五名,还没读到妙妙的名字,她使劲儿地看着讲桌上的卷子。   第四名是班长,第三名是学委,妙妙听见下一个是自己的名字,她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自从上了初中,她还没考过第一名呢!   “苗妙同学进步很大!”   白老师难得地鼓励了她一句,妙妙小脸红红地回到座位上,跟然然对视了一眼,咬住嘴唇把笑容憋回去。   很快发完卷子,白老师没说更多,而是开始讲卷子。   “这道题都讲了八百遍了!我看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做错的?”她重重地敲着黑板,“每个人准备个错题本,把这题都给我抄上!这是中考必考的!”   今天白老师气场八百米,没人敢不听话,纷纷找出空白本子记错题。   周日中午放学的时候,年级榜单还没及时排出来,周一上午才出来。   白老师把整个大榜裁了出来,每个学生一小条,又把年级榜单贴在后面黑板上让大家看。   妙妙这次年级第八名,比她想象中的名次要好了很多。   家长会上,白老师把她拉出来当典型:“……初二期中考试苗妙是第十五名,这学期就考了第二,只要认真学这就是榜样!”   “现在是复习,一切都是从头来,第一次月考只考了复习过的知识。现在考试成绩不好的,就是初三了还没认真学,根本不是基础的问题!”   白老师还让妙妙家长介绍经验,王秀琴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她觉得这都是因为自个家闺女聪明。不过总不能把这个当经验说出来。   她想了想,就说了一下妙妙自己下定决心和自律,还有她贴在墙上的背诵周期表,以及自己和苗栋陪着学习的事情。   白老师点了点头,最后总结:“中考可是很重要的!不说别的高中,就说咱们县高中,现在自费名额已经很少了!一个自费两万块钱!这都初中最后一年了,家长一定要给搞好后勤,别孩子做作业你们看电视,都忍着点!”   “你想想,你干活儿的时候别人搁那翘个二郎腿抽烟,你能干得下去么?”   考完试之后,白老师当着同学的面几天都没有好脸色,可是在家长会上却没有过分强调考试成绩。年级榜单也在班级公示了一天之后,开家长会前就撕下去了。   在家长会上,她更注意强调的是家长对学生的教育方法,而不是学生的成绩多差。   几个留下来打扫卫生或者要跟家长一起回家的学生,待在教室外头听了个全程,第二天悄悄地在班级里说。   “白老师一个学生都没骂!她还说,叫家长在学生写作业的时候不许看电视,要陪着学习不要一味地教训……”   大家对白老师的印象更好了。有几个家长会之前因为成绩差被白老师教育的学生,也完全没想到。   “我爸这次没揍我!还说他以后会来接我放学!”   按理说,都是老师在学校里教育了,回家再挨一顿男女混合双打。可是这次家长会之后,张默不但没挨揍,还听他爸转述白老师的话:“张默这孩子虽然成绩现在是倒数第一,但是最难提分的语文英语都不低,家里头好好教育,县高考不上,二高中还是能考上的。”   白老师这样,大家不光是因为回家没挨揍庆幸,还悄悄地对班级和学校多了一丝归属感……   咱们六班都是一家人!   他们学习成绩不好,白老师自己着急生气,自己找时间去给每个学生单独谈话,可是却不会迁怒家长,还会温柔地保护他们的自尊心。   一时间,整个三年六班的气氛空前融洽!   而相当一部分差生的学习成绩提高,恰恰是要从扭转他们对学习的对立开始的。   王秀琴回家也很高兴,她闺女被白老师竖成典型了!她和苗栋选择陪着孩子一起学习的教育方法,还被老师肯定推广给全班了!   白老师还总结了很多生活上的细节给大家,比方说按照中考的考试时间表来,每天中午可以考虑睡个三十分钟。还有哪些食物能够增强记忆力,在家学习一定要保证灯光明亮等等。   “真是个好老师啊。”   妙妙点点头,班级里的学习氛围也是非常重要的!因为王亚南的缘故,六班在初一初二的时候成绩不算很好,大家对学校都有点抵触的感觉。   可是现在,连倒数第一的张默都开始做数学卷子了。   一眨眼,第二次月考就到了,妙妙还是考了第二名,却提高到了全校第五。整个二年级六班的平均成绩,从全年级第五提升到了全年级第一! 第85章   “我一直强调什么?基础!一定要注意基础!”   白老师在讲台上敲着玻璃黑板:“这次考试的题目都是非常基础的, 完全就是给你们查缺补漏的。错在哪,自己都上点心!”   她又讲自己的经历:“我当时去出中考题的时候, 这个题出完给组长看,组长会问我什么?她会问我这道题反应的是书上哪部分内容、哪道例题。所有的题目都是基础的变化,不可能会有太出格的难题。”   “一定要看书!要立足教材!就像是这次考试, 最后一道大题没做上来的举手我看看?”   教室里稀稀拉拉地举起几只手来。   “大部分同学还是做出来了,因为这道题就是变型啊对不对?没做出来的同学,要收起对教材的轻视之心!”   这次考试的题目很简单,年级前十名的分数差距都不是特别大,垄断班级第一的是个男孩子,叫郭鹏。   郭鹏有点微胖, 动不动就有点害羞,从刚上初一就是稳定的第一名。这次他的分数比妙妙高了五分, 其他科目还好说,英语足足比妙妙搞了六分。   妙妙这类开始没太认真学习, 后来成绩追上来的学生,多半是先追理科成绩,文科再慢慢跟上。语文英语这类的学科,就算再下功夫,也要看一些平时的积累。   妙妙这次的英语成绩还算是不错,但还是挺低的。白老师把她找到办公室去, 请了年级组长给她看看卷子。   这不是妙妙独有的待遇,班级里好多单科缺陷的学生,白老师都单独地找老师帮忙指点过。   “作文分有点低了, 别的倒还行,阅读理解错得多了点。”   严格来说,妙妙的英语考了一百零三,其实不算是低分了。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值得老师们当成是尖子生严格地对待了。   “基础不行,”英语组长是个男老师,据说出过国,也是新校长外聘来的老师,“初一初二的时候英语成绩不行吧?”   妙妙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现在才觉得,当初浪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她想起白老师说过的,什么阶段就做什么样的事情,现在就要好好学习。   虽然她每天也跟着上课抄板书、下课做作业。但是有些事情,用心和不用心的差距可是巨大的。   白老师听妙妙说过将来想当警察,现在也喜欢看刑侦剧,她开口:“你现在好好努力,将来考上了才行,你现在看那电视剧也就是外行看看热闹,真的考上了看的不都是真的案例?”   听见英语组长也这么说,妙妙有点不好意思,她请教老师:“吴老师,是我以前不够努力。现在应该从哪方面跟上呢?复习我都很认真了,单词也已经背过两遍了。”   “单词都背过了啊,”吴老师还真给妙妙出了个主意,“你把课文都背一遍吧,不要光背课后要求的部分,整篇课文都要背诵。”   “你现在缺的其实是阅读量,英语毕竟是一门语言,在非语言环境下要学好很难的。但是……”吴老师知道六班的这个小姑娘成绩进步很大,他也很欣赏妙妙,“我们毕竟是应试教育,学校也没法给你们营造一个更好的语言环境。中考出题其实也很讲究着眼书本的,毕竟得卖教材,是不是?咱们这的传统,很多题目都要在课文里找到根据的。”   他这个说法,倒是和白老师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处。   听到老师说卖教材,妙妙忍不住也笑了:“老师我知道了!我回去会好好背诵的!”   给两个老师鞠了一躬,妙妙又顺手提走了老师办公室的垃圾袋,这才离开了。   “这是咱学校校花?”   白老师邻桌是个新来的实习老师,忍不住道:“小脸还没我手大呢,穿校服都好看!”   白老师在外头那可是非常护犊子的:“说啥呢!都是小孩子瞎传,别说这个,我们妙妙学习可努力了!”   她眼睛一竖,实习老师乖乖转过去了,英语组长笑:“你这最后一届学生可真用心啊,我们班这都叫你们给压过去了。你还找我给你们学生指点……”   英语组长是一班的班主任,第一次月考他们班的平均成绩是第一。   白老师当仁不让:“毕竟是最后一届学生了,我还不好好带出个样儿来?再说,当老师的不就是盼着学生好么,你们班学生找我问题,我不一样得给解答?你当我不知道你叫你们班学生来办公室找我问题?”   “哈哈哈,对,都是为了学生好。”   初中生虽然有些叛逆,但是小孩子的心仍然是纯净的,老师真的为他们打算的时候,学生们也从心里生出一股劲头来!   白老师教了大家快半年了,她的爱女病故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大家都能看见白老师拼命工作的劲头、感觉得到她的那份移情,觉得自己得对得起这位老师,得给她增光添彩。   教师节那天,几乎班级里所有同学都给白老师送了礼物,各种各样的鲜花淹没了她的办公桌。   班级里好多同学都暗暗地决定,将来就算是毕业了、大学毕业了,甚至是工作了,逢年过节能回来的时候,也一定要来看望白老师。   妙妙也这么想的,不过那些暂时还太遥远,现在考出成绩才是最重要的。   她按照英语组长的说法,每天早上起来都背一篇英语课文。   不得不说,这个“看起来有点笨的办法”,确实有效。   一开始妙妙还没察觉什么呢,等到她把初一第一册 的英语课文都背下来之后,不光是汉译英迎刃而解,一直以来困扰她的完形填空也变得简单了一些!   受到了鼓舞,她坚持每天早上都爬起来背课文。驰驰哥哥也默默地改变了自己的作息,每天早上起来练一会儿琴陪妹妹,反正家里头两位老人都起得早。   妙妙背完了课文才去吃早饭,苗栋觉着闺女学习辛苦,最近早上都开车去送她。   家里头现在富裕了,但是苗栋更愿意把钱投入到扩张公司或者购置房地产上,家里头还是住着普普通通的楼座子,买的车也就是个面包车。   妙妙拉开车门,靠在面包车后座上,苗栋问她:“还困不?要不你睡会儿,到学校了我叫你?”   “到学校没有多远,不睡了。”   妙妙坐公交车从学校到家也不过就是二十分钟,开车要不了十分钟就到了,这时候的小城镇可还没有堵车这说法。   刚上路,路边就有个女孩子问路,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手里头拎着一大包东西。苗栋耐心地问了一下,得知对方是问去二中的路,索性直接让人上来。   “我送闺女上学,顺便带你们俩过去得了。”   女孩子千恩万谢地上了车,妙妙问了两句,发现她竟然是去找白老师的!   “我小时候玩水,叫一个路过的女孩子给救了,把我救上岸打了120,救护车来了她人就离开了,我一直都没找着……”   她上了大学,看学校发出来的游泳队过往荣誉里头,才知道当年救她的人竟然是学姐。学姐已经病故了,她多方打听,才打听到是白老师的女儿。   “我也没什么能做的,我就是想来看一看白老师,”女孩子看起来不是活泼的性格,说着这些,忍不住搓了搓手有点赧然,“我想让她知道一点她女儿的事情……她是不是能安慰一些。”   “一定会的!”   妙妙抓住姐姐的手:“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高兴的!”   苗栋感叹:“这也还真是巧……不过,你一定是一直都没忘记想要报恩,所以才能发现当初救你的人啊。”   他把车开到二中,看着闺女帮这个姐姐提着手提袋的另一根带子,一路领着她进了教学楼。   这件小事肯定弥补不了白老师的丧女之痛,但是无论如何,能有人说说她已经去世的女儿,肯定是个安慰吧?   苗栋心里头也有点酸酸的,看着自己的小闺女往楼里头走,他试探性地稍微想一想,就觉得气都喘不上来。   他想着前几天闺女念叨过疯狂英语的磁带本地买不到了,立刻打了电话推迟等会的碰面,准备开车去市里头挖地三尺给闺女买磁带!   光学习也不行,还得买点好吃的,小县城没有麦当劳肯德基,听说小孩子都爱吃那个,都买点!   对了!再买个猫崽子给闺女搂着睡觉。   妙妙不知道刚刚这件事触动了老父亲的心里,她领着姐姐到了白老师的办公室,站在门口出了会儿神,转身去了教室。   罕见地,晨读和第一节课白老师都没过来巡视,直到第二节物理课上,她才眼圈红红地进来了。   虽然眼圈红了,可是大家都能看出来,她的心情并不糟糕。今天她讲课的态度甚至尤其温柔,脸上虽没带着笑,却有种突然豁达的感觉。   这件事妙妙牢牢地保守住了秘密,谁也没说。她想晚上回去和爸爸讲白老师的变化,却被爸爸带回来的东西震惊了一下。   “爸……你这是咋了?”   苗栋足足在市里头逛了一小天,给妙妙买了个半大的白黄小加菲猫,还怕肯德基放久了不好吃,掐着闺女要放学的时间才买了两个全家桶回来。   疯狂英语的磁带他不知道要买哪一种,索性全买了!   奶奶没做米饭,大家围着两个全家桶啃,薯条有点软了,不过炸鸡永远是快乐的代名词!   吃完炸鸡,妙妙找到爸爸跟他讲白老师的事情,看着爸爸又有点红眼圈,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今天有这么多礼物和好吃的。   她抓住爸爸的手:“爸爸!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第86章   王秀琴丝毫不知道这对父女的心路历程, 还按照她和苗栋商量的,俩人把小猫藏在楼上房间里, 准备给闺女一个惊喜。   她过来看父女俩,看见苗栋被闺女安慰得一个感动就说秃噜嘴了。   “爸给你买了小猫,搁楼上呢!”   王秀琴:……   妙妙想要小猫好久了!不过一开始总是没要到合适的猫崽子, 后来又有了闪电,就一直没提到小猫这件事。   “小猫?这个时候也有小猫吗?”   一家人一起上楼看小猫,这只加菲猫的脸扁扁的,鼻子眼睛一条线,据说这个品相很好。不过,没见过加菲猫的人刚看见, 会觉得它显得有点滑稽。小猫胆子很小,一直躲在床的最里面。   苗栋按照卖猫的人说的吩咐妙妙:“小猫胆小, 先别捅咕它,让它自己熟悉……”   这句还没说完, 小猫就走过来闻妙妙的手了!   苗栋:……或许是孩子手上有鸡肉味。   “咱家闺女动物缘就是好!”王秀琴习惯了,家里从狗子到狗子,不管哪个都是妙妙的小跟班,“不过,可不能光跟小猫玩不学习!”   “妈妈我不会的!”   妙妙小心翼翼地把小猫的窝放在了床头,离着书桌很近, 她去洗了手就开始做卷子,做一回儿就发现小猫在床头睡着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脸扁的关系,妙妙发现, 小猫喜欢把脸顶住睡觉。它扁平的小脸整个贴在床头,叫人有点怀疑它还能不能呼吸。   爸爸说了,这只猫可以让她自己取名字,妙妙在取名字上没什么天赋,最后决定根据小猫的毛色给它取名叫“油条”。   赵香云知道小猫的名字之后,深深地觉得,当初大公鸡叫“狗子”可能不是个偶然。   晚上做题的时候,小猫就靠在床头呼噜呼噜地睡觉。有一天它突然惊叫了一声,然后连滚带爬地从床头爬到了妙妙的书桌上,靠着妙妙的手臂继续睡。   妙妙问妈妈小猫是怎么了,王秀芹说:“小猫做噩梦了!那是跟你好呢,贴着你才能睡得香!”   这只猫是在宠物店买的,大概三个多月,已经可以吃猫粮和猫罐头了。   不过,因为脸太扁,它吃猫粮的时候总会把吃着吃着就吃不到了,喝水还会蹭一下巴水。妙妙喜欢在小猫吃猫粮的时候边看着边背单词,时不时用小勺子帮它把猫粮重新扒成一个小堆。   “哟,丫崽儿啊,歇歇,别看了!”   赵香云看着孙女干什么都不放下书,简直太心疼了。   她一天天翻着花样给孙女做菜,甚至连松鼠鳜鱼这样的大菜都自学成才了,还亲自剥了核桃仁放糖炒好,放在小罐子里每天给她吃一点补脑。   “嗯嗯,我最后再把这点背完就好了!”   妙妙嘴上答应着,还是把几张单词卡片一一过了一遍。   马上就第三次月考了!   初三上学期一共有四次考试,第三次月考之前,会把整个初三的知识点都复习完。这次考试之后,还会把整个初中的知识复习三次,只不过都没有这么细致了。   白老师强调过很多次,第一轮复习是最重要的,因为只有这遍会从头到尾地把所有知识撒网式复习一次。   “以后的复习就是重点捕捞了!哪个知识点不会,老师也不会在课上再花费大笔时间去给你讲解了,要照顾到全班,要照顾到整个初三的课程。大家一定要用心!”   也就是说,第三次月考是最后一次查缺补漏的机会了。   妙妙很重视这次考试,尤其是英语。她已经把初中三年课本上的课文背了一大半了,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提高。   苗老师私下里跟赵香云说:“这养孩子啊,有时候真的是不知道咋好。看着妙妙天天学到十一二点,我倒宁可她跟之前似的放松点……”   “要不给买点脑白金?”   脑白金的广告现在简直可以说得上是铺天盖地,“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这句广告词简直是洗脑。   “那玩意能靠谱么,”苗老师对保健品的功效表示怀疑,“你不是给整核桃仁了吗?我今天去买点山核桃,山核桃更补脑!”   老两口买了一麻袋山核桃,这东西难剥,砸碎了用牙签一点点把核桃仁挑出来。费了这么大劲儿,还怕妙妙吃着太繁琐,加了糖做成一块块的,给她摆在书桌上。   妙妙考完试回来,还没看见山核桃仁,先看见一地的核桃皮。这东西烧火好烧,赵香云没舍得扔,都堆在厨房等着烧火用。   “奶奶,怎么又弄这么多核桃呀!”妙妙有点担心地掰着奶奶的手看,看她的手有没有烫到或者砸到,“再弄这么多我生气了!”   “哎呀,砸几个核桃的事儿,”赵香云赶紧给小孙女把书包摘下来,“咋这么沉啊,现在这老师太能留作业了!”   “明天要考试了,书不能放学校,就都背回来了,”妙妙知道山核桃仁特别难挑,外面那些核桃皮肯定是弄了整整一天才弄完的,她想了想,给了奶奶另一个方向,“奶!我想吃你做的灶台鱼了,我们老师说了,吃鱼聪明!”   “哟!好好好!”   赵香云笑得脸上皱纹开了朵菊花似的:“行,奶给你整鱼吃!想吃啥?草根?鲫鱼?黑鱼?”   妙妙腻到奶奶身上跟她撒娇:“我奶做的鱼,啥鱼都好吃!”   赵香云高兴得连做了三天锅台鱼,大草根大黑鱼大鲫鱼挨个做,吃得全家都捧肚子。   妙妙悄悄观察了几天,看见剩下的半袋子山核桃一直没动,赶紧搬到楼上杂物间里藏起来,这才松口气。   她可不想叫奶奶再费劲剥山核桃仁了!不过,直接断然拒绝,奶奶会伤心的。给她找个别的不那么费力的法子,才是最好的方式。   有的时候,长辈的开心并不是要从孩子这里得到什么,只要能够让自己能付出爱,她们就足够开心了。   王秀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头,跟苗栋叹气:“咱家妙妙真是懂事,又贴心……家里头能有这么个小棉袄,不知道上辈子积了多少德。”   “咱家这闺女谁不夸?长得好看又学习好,还贴心懂事儿的,”不过,说到长得好看,苗栋有点担心,“你可看紧点儿!别叫学校有啥坏小子给惦记上!”   “我注意着呢!再说了,咱家闺女乖,有啥事都跟我说,不用担心。”   第三次月考成绩出来了,妙妙这次考到了班级第一名!   她有点高兴,不过还是觉得不太满足——这次她和□□同分,俩人是并列第一。年级并列第三。   “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还有复习呢,慢慢来啊!”   然然一直学习成绩都不错,最近更努力了,看着妙妙的英语成绩提高了,她也开始背诵英语课文。两个人天天互相检查学习进度,天天互相听对方背诵。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的成绩都很好的,也有不少人成绩下滑了。   白老师很生气,在自习课上大发雷霆:“我发现,最近班级里头风气不太好,马上初三上学期就结束了,有些人反而开始心浮气躁了!”   “不要想东想西,那些事情不是你们这个年龄应该做的!”   妙妙一开始还没懂白老师说的是什么,直到看着白老师沉着脸开始给同学们重新排座位,她才开始有点明白。   “咱班黄莉莉和张默是不是谈对象了?”   然然嘲笑她:“你才看出来啊,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们俩天天一起上学!”   她神神秘秘地凑在妙妙耳朵边:“我还看见张默骑车驮黄莉莉,黄莉莉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了!”   白老师一向不喜欢动辄单独找家长,不过,在早恋这样的事情上,有时候必须找家长才行。初三上半学期就出现这样的苗头,必须要扼杀掉才行!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能看见黄莉莉的眼睛哭得红肿不堪,张默的脸也阴沉着。   白老师在讲台上苦口婆心地劝:“别说谈恋爱了,连看个小说看个电视剧都能让你们上课不专心,现在一时爽快了,将来呢?”   “咱们学校最多只能有六十个考上县高的!你们都看看自己的成绩,能考上吗?等你们考上大学或者大学毕业,不谈对象你们家长都得催你们!”   自打这件事发生,白老师加强了巡视,还给班级里头的男女生尽量隔开。   妙妙没觉得有什么,她反正几乎只跟然然好,不过过几天大家都发现了,张默开始跟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子一起放学了。   黄莉莉连续两天都心神恍惚地,语文课上被语文老师叫起来,什么都背不出来,气得一向不罚同学的语文老师罚她抄了两遍课文。   不过,班级里全部的女孩子都很同情黄莉莉!   之前中午黄莉莉都是和张默一起去吃饭,现在两个人不能一起,张默又开始跟隔壁班的女生一起吃饭,妙妙忍不住拉她一起。   “我今天带了我奶奶做的核桃仁!可好吃了,咱们吃完饭一起吃呀?”   黄莉莉有点恍惚地点点头,然然看不过去了,把她拽到路上树荫里大声道:“张默都那样了,你得好好学习考上县高,气死他!”   在没跟张默好之前,黄莉莉也是班级里前十名呢!   妙妙也赶紧点头:“对,白老师最近在观察着呢,你要是再这样就完蛋了。都初三了……老师之前说,她尽可能地拽着每个同学不掉队,但是如果真的掉队了,也分不出精力了……”   妙妙对这段话记得很清楚,她这么一提醒,黄莉莉也想起来了,她点点头。   “我就是想不明白……”她叹了口气,“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妙妙主动跑去找到白老师,让白老师把黄莉莉调到了她的前桌,每次上课黄莉莉走神,她就在后面用手指头使劲儿捅她!   过了两周,之前还被白老师表扬成绩进步的张默被老师调到最后一桌了。   妙妙和然然松了口气,黄莉莉也有点不好意思。排完座位下课,她突然跑到了学校楼下,买了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雪糕给妙妙和然然。   伊利苦咖啡,一块五一个呢! 第87章   初三上学期终于要过去了, 初一初二的学弟们都欢天喜地放寒假回家了。   不过,对于初三的学生们来说, 上学期并没有什么显着的界限感。   “还惦记什么呢?都初三了还惦记寒假?等中考完事,你们想玩多久玩多久,没人管你们!”   下面有人小小声地吐槽:“不是还得上高中吗……”   白老师忍不住笑了, 她给出了一个崭新的思考方向:“你们可以考虑一下,中考考好了的放假模式,还有高中没考上的放假模式。考好了去旅游,考不好了要复读还是要去技校,能一样吗?”   “上高中的时候,可就没有老师这么管你们了, 全靠自律!”   除了学习上不肯放松之外,别的方面初三还是放松了很多的。可以不穿校服不说, 上课喝点饮料老师也当做没看见一样。   这期间老师又重新排了一次座位,很明显, 认真学习成绩不错的都排到前几排,最后这段时间还不学习的,就集中在最后两排了。   张默已经彻底被白老师放弃了,班级里的女孩子也同仇敌忾,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   第三次月考,妙妙终于超过郭鹏两分。不过, 她现在也不太纠结班级里的排名了,要考上省实验,至少得稳定全年级前两名才行。分数越高, 就越难提升。   第一轮复习过后,班级里的名次有了不小的变动,进步十名八名的人很多。不过,有人进步,也就意味着有其他人原地不动甚至被挤到了后面。   “班长又这么早就来了……”   妙妙和然然今天约好了一起去文具店买钢笔,两个人挑了很久,一人挑了一只最近很流行的小玉米钢笔。   小钢笔跟手指差不多长,做成玉米形状,玉米叶子是笔帽,拔下来接到后面就能正常写字了。两个人爱不释手地一人挑了一支,又在店里淘到了绿色的钢笔水,大喜过望。   “考试不能用吧?”   “平时用就行了!拿这个记笔记!”   两个人都是特意提前出门,在文具店看了半天也才不过七点钟,开开心心到了班级,一眼看见班长赵德宇正在做卷子。   “班长真是拼命了……”   初二的时候,赵德宇还是全班的前五名,等到初三一轮考试下来,他已经掉到了十三名。   大家都不太喜欢班长,王亚南还在的时候,他特别喜欢打小报告。不过,现在看着他每天学习的认真劲儿,还是有点敬佩的。   “我听说他每天早上六点半就来班里背题!”   现在初三了,大家的书本很多都是直接放在教室里的,只把当天晚上要复习的拿回家。所以,每天晚上教室的门都是锁着的,早上值日生负责开门。   不过,现在都变成是赵德宇每天早上开门了,他每天早上六点半就到班级,比值日生还早。   妙妙踮着脚往他那边看了一眼,看见他在冥思苦想物理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   她犹豫了一下,把书包打开,掏出自己的卷子给赵德宇看。   “我自己能做出来。”   赵德宇硬邦邦地不看她的卷子,初二的时候妙妙比他成绩差很多,现在她全班第一了,赵德宇倒是考到十多名了。   “你不用看我的答案,”妙妙指了指自己卷子上的标注,“这个是新题型,之前白老师没讲过,但是其实是例题的变型,你看我标的题。”   赵德宇看了妙妙卷子旁边的标注,然然这道题也没做出来,也凑过来看。   她的卷子的上面密密麻麻分了三种颜色,蓝色的笔迹是正常答题,还有红色和黑色的标注。还有怕贴不牢固的即时贴,又用透明胶带贴了一遍。   “黑色是老师之前讲过的题型,你看黑字就行了,红字是我以前犯过的错误。”   妙妙有点不好意思,然然搂着她肩膀:“回头把你卷子借我看一遍!”   赵德宇总觉得不服气,觉得他就是不如别人聪明,只要比别人更努力就行了。可是看着妙妙装订好的卷子上密密麻麻的标注,他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自己和妙妙谁更努力了。   他开始注意起妙妙来。   赵德宇一直没服气过谁,但是他慢慢地看着,发现妙妙确实比他更用功。   自习课老师不在的时候,有些人会拿复读机偷偷听英语歌,可是她永远是头也不抬地专心做题。下课的时候,有人会拿着英语书看两眼,妙妙会跑出去看远处和玩,但是她上自习的时候会专心地把整个初中三年级的课文都背诵下来。   大家抄板书抄答案都是看一眼抄一眼,妙妙是先背下来,然后背着写下来再对比。   他看了自己的厚厚一沓的错题本,记录上去却很少翻阅,但是妙妙每做一张新的试卷,都要把之前错过的题型再标注一下。   妙妙和然然是今天的值日生,已经扫完了垃圾。妙妙在拖地,然然在用抹布擦黑板和讲桌。赵德宇看着妙妙路过自己身边,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没做错题本吗?”   妙妙扶着拖把站起来:“我一开始也把题都抄在错题本上,后来发现,这么抄下来想着以后再看一遍,那个以后永远也不会来的。”   她记了半本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就不再继续抄录错题本了。反正第一轮复习结束,最近开始做的都是综合卷子,她干脆每次都把上一次的错题标出来。   “错题就得一直看才行,”这时候还没有拖延症的说法,不然妙妙大概会直接用这个词来表达,“那些抄写啊整理板书啊,有的时候更像是磨洋工……并不是真的努力了。”   她说完这句,举手示意了一下:“你先起来,我把你脚底下的地方拖一下。”   赵德宇有点若有所思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妙妙把他的桌椅推开拖了一下,又摆好放回去。   他想了想自己抄写的厚厚几本错题本还有英语单词,突然明白了“磨洋工”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赵德宇把卷子给妙妙放在她的课桌上,想了想,又把自己带的零食放了一包在她桌上:“请你吃。”   是牛肉豆!妙妙还挺爱吃这个的。   她大大方方地从书包里找出一包跳跳糖还给赵德宇,打扫完卫生趁着老师没来,跟然然把牛肉豆分着吃了。   不过,自这天开始,她就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起来。   体育课上,她跑步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踉跄一下,然然跑过去扶住妙妙的时候,看见赵德宇也跑过来伸手,男生那边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黄莉莉偷偷凑过来:“他们都说赵德宇喜欢妙妙……”   白老师得到消息也很快,很快就把赵德宇的座位又调了一排,之前他和妙妙是斜后桌,现在变成了中间隔了两个竖排。   她把妙妙叫到办公室,和煦地问了很久学习问题,看着没什么异常才叫她回去了。   “这孩子还没开窍呢,”白老师可算是松一口气,妙妙进步这么大,她可等着手上出个省实验的苗子呢,“按理来说女生都比男生开窍早,她倒好,一点反应没有呢!”   隔壁桌的老师笑她:“不开窍还不好?初三最后一学期胡思乱想掉下去的可不少。”   “现在开窍了我能教育教育,我怕这孩子以后在省实验天高家里远的,长得还好看……”   白老师摇摇头叹口气,隔壁桌的老师给她拿了个油炸糕:“吃个油炸糕,可别瞎操心了!咱们也就是个初中老师,还能替学生操心到高中去?”   “是啊,你看多少初中学习好的孩子,到了高中成绩倒是落下了,咱们除了着急,也不能替孩子爹妈管啊。”   妙妙丝毫不知道白老师替她操心到了高中,马上就过年了,她正高兴呢!   初三这次放假好歹给放足了七天,从腊月二十八开始放假,一直放到初五上学。放假通知直到腊月二十七这天才出来,从早上白老师公布了放假时间,大家就兴奋得不行。   不过,这个兴奋随着上课,一点一点地慢慢减少。   每个老师来了都发一沓卷子,妙妙估算了一下这么多卷子,准备放学让爸爸来接她。   放假的时候书也得拿回家复习,她自己拿不动了!   最后一堂课是英语老师,英语老师笑眯眯地进来,手上一张卷子也没有。大家刚刚要欢呼,就听见她点了班长去她办公室拿东西。   “我桌上的练习册都抱过来,一人一本,”或许是教室里学生们的哀叹声太大,她解释了一句,“不用全做,前面的单元卷子不做,后面的十套综合卷都做了就行。”   一共才放七天假,十套卷子!   白老师苦口婆心地嘱咐大家:“编筐窝篓全在收口,三年都学了,还差这一哆嗦吗?”   “老师!接下来高中还得哆嗦三年呢!”   然然的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她开口白老师也不生气,噘嘴蹬了她一眼。   “行了,都注意安全,过年不许玩鞭炮,每天都要做题,少看电视!新闻可以看一看,最近几年作文出时政新闻题目的次数也不少……”   虽然抱怨作业多,不过大家都还是背着拎着卷子高高兴兴地回家了。苗栋来教室接闺女和然然,一只手就拎起了两个小姑娘的书包。   “咋这么沉?来来来,爸给你拎,你俩吃这个!”   他路过一家新疆人开的羊肉串店,给俩小姑娘一人买了几串,自己拎着两个大书包和三个试卷袋下楼。   “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拜年!我妈也给我买了手机!”   苗栋先把然然送回家,看着然然上楼回家、跟陈宝若一起从窗口挥手,父女俩这才回家。   “走吧,回家有个惊喜。”   妙妙一路死缠烂打也没从苗栋口中问出来是什么惊喜,到家的时候才看见,真的是个惊喜!   小姑姑领着男朋友回家了! 第88章   苗玥大学毕业之后并没有回东北, 而是选择在京城本地找了个工作。这时候大学虽然不包分配了,但是她自己找个工作还是不难的。   对她的这个决定, 家里头人都还是支持的。尤其是经历了下岗潮之后,就连赵香云都觉得,还是留在大城市更好些。   只不过, 到底还是想闺女的。   前两年苗玥回来的时候,赵香云没少唠叨她,叫她早点找个对象。可是这把对象带回来了,她又有点担心。   妙妙跳下车连书包都没拿,嗖嗖就跑进屋去了。她和小姑姑的对象撞个正着,这才想起来, 她还不知道怎么叫人呢。   叫叔叔会不会太生疏了?可是叫姑父的话……   她上上下下看了看小姑姑的对象,他个子才比小姑姑高一点点!小姑姑那么好看, 这个对象看起来可一点也不英俊。   “哟,我们大宝贝回来了, 叫叔叔。”   妙妙别别扭扭地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跟叔叔问了好,找个借口跑出去跟丹丹姐说话。   “有点矮……我还以为个子能更高点呢。”   在妙妙的眼里,小姑姑的漂亮是有亲人滤镜加成的。她永远记得当年小姑娘穿上那件红裙子时候的惊艳,和她花苞一样的腰肢。   丹丹正剥榛子,看见妹子过来, 顺手塞给她一个榛子仁。   “听说是个助教,工作挺好的!”   妙妙满脸失望,她还不太能理解大人找对象的种种条件, 单纯觉得小姑姑应该找个帅哥才对。   “他将来会变成姑父吗?”   这个事儿丹丹还没听大人说,不过叫她琢磨,应该差不多。苗玥之前处的那个对象可没往家里领。   “这个也说不准,”她看着妙妙有点纠结的样子,“老姑自己喜欢就行,你别想那些。今天放假了?”   妙妙点点头,可是却没被丹丹把话题转移开:“丹丹姐你处对象了吗?你将来处对象找个长得帅的!”   丹丹好悬没把瓜子皮咽下去:“我处啥对象!我学校连男的都少,你别瞎寻思。”   她扫了一眼妙妙,自家小妹儿越长越好看了,难免家里头人人有点担心她叫坏小子骗去了。   “你现在好好学习,听见没?将来考个好大学,好学校帅哥才多呢!”丹丹虽然还是想当老师,但是也有点后悔考了现在的学校,“我们隔壁理工大学有几个长得还不错的。”   “丹丹姐,你忘了,我将来肯定要考警校的啊!”   妙妙从小嚷嚷着要当警察,家里头大伙儿都知道,不过谁也没想到她坚持了这么久。   丹丹也觉得有点可惜:“你现在分挺高的,要是保持到高考,搞不好能考个清北呢?女孩子当警察肯定担心你啊,万一碰上点危险啥的……”   “我到时候会注意的,”妙妙从丹丹姐手里头抢过核桃夹子,给她夹榛子吃,“姐,你咋还带了这么多书回来?”   “唉,考研啊,”丹丹叹了口气,现在这工作越来越不好找,要进公立学校考个研才能稳当些,“学海无涯啊,初中的时候老师说上高中就好了,高中说上大学就好了,现在还得考研……”   大人们都凑在一楼客厅看未来姑爷,吵吵嚷嚷地,丹丹索性拿了英语书上楼陪妙妙一起学习。油条也熟悉了丹丹,跑过来在她腿上蹭了蹭,呼噜呼噜地。   整个过年,苗家都很热闹,人来来往往地。俗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苗栋两口子这么大的家业,这一过年各种各样的亲戚都出来了。   张淑珍都厚着脸皮领儿媳妇来拜年了!   她来的时候,赵香云撇了撇嘴,不过到底是弟媳妇,过年上门拜年总不能往出撵吧?   她一进屋,看见苗小艺也来了。老太太还记得当年小姑娘造谣妙妙考试成绩的事儿呢?   问了个好,赵香云劈头带脸第一句就问这孩子成绩:“哟,小艺也来了啊,考试咋样啊?”   张淑珍这脸色就不好看了:“哎呀,一个丫头片子,能考上高中就行了。”   她赶紧把话头岔过去,看见王秀琴过来端水:“我大侄儿现在这生意可忙啊,我们今天还是坐小客车过来的,我看又换新车了?”   王秀琴笑笑,哪怕家里头的大部分存折和不动产都在她的名下,她也没接这个话。   “都是栋子管着,这生意上的事儿我可不懂。”   横竖这两天苗栋都在外头忙,就算是回来也只是陪儿子闺女,她推出去清净。   “栋子现在可真出息了!”张淑珍不管自己孙女看起来多羞窘,自顾自地搭话,“老嫂子,当初我就说栋子肯定有出息,你看看我说啥了?!”   赵香云可不惯她这个毛病:“当初上你家门你都怕咱家借钱,现在改得倒是挺快啊。”   张淑珍要是怕她说,就不上这个门了,硬是蹭了顿午饭才准备走。   临走的时候,她神神秘秘地把王秀琴拉到一边去:“我说,秀琴呐,婶儿可有句好话跟你说。”   王秀琴怎么也想不出她能有什么好话跟自己说,可胳膊被拽得死紧张,只能跟过去了。   “你们两口子也不能光想着赚钱,可得上点儿心呐,”张淑珍来之前想了好久,自以为出了个好主意,“婶儿也不是惦记啥才跟你手这个的,是真拿你当自个家晚辈。”   “我也不图你啥,说完你要是觉得婶儿是惦记你,你们公司缺个售票员啥的……”   她这话没说完,看着王秀琴脸上不以为然,这才赶紧说了自己的小算盘。   “你看看你们两口子整了这么大生意,平时不惦记吃不惦记穿的,攒这么多车。你们家老大将来肯定不行,这闺女吧……到底不是亲生的。趁着年轻,抓紧再生一个啊!”   王秀琴脸阴得能滴下水来,使劲儿挣了一把挣开她的手:“老婶儿,我跟你说,我敬重你是个长辈这会儿没开骂。你要是要点脸,今天就赶紧从这门出去,咱别大过年的搁俺家打起来!”   她话都不多说一句,转身就进屋带门,张淑珍懵了一下,张嘴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又过了两天,她才知道,闺女叫人家亨通公司给开了。张淑珍想上门找去,叫她闺女给拉住了。   “妈!你可别掺和了!你多大脸啊上门去说人家闺女不是亲生的?亨通公司人家的名字都是亲闺女给取的,栋子天天说要攒钱给闺女买楼,你再去找去咱家小彬子的工作也保不住了!”   苗栋虽然不待见这一家子,但是多少还是收了两个会老实干活的亲戚。这会儿把张淑珍亲闺女开了,她要是不老实,没准儿子工作也保不住了。   这人还是王秀琴开的,王秀琴那天不声不响回屋了,气得把杯都摔了。苗栋晚上回去看她脸阴着,还挨了媳妇儿一句骂。   “栋子!我跟你说,你可别有点钱就惦记别的!咱家就这四口人好好的!”   王秀琴平时轻易都不高声说话的,别看买卖越开越大,还计划着去省城弄个服装批发市场,可是跟谁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气成这样可少见。   “我哪能惦记别的啊,”他先上来哄媳妇,“再说,我哪有钱啊?是不是?咱家钱那不都搁咱家领导手里头握着呢吗?”   两口子生意做到这么大,要说平时没人惦记着,那是不可能的。平时喝酒,还有人笑话苗栋是妻管严,苗栋一律嘲笑回去。   “你可拉倒吧,就你找的那个妖精似的媳妇儿,天天就是要钱花,那叫媳妇?”   “我当年叫山压底下了,家里头都琢磨我人没了,我媳妇儿能挖沙子供儿子,出去一句话不跟旁人说。换你家那小妖精试试?能守一个月都是多的!”   做生意平时见的人多了,越是这样,越知道家里头老夫老妻的可贵。他把手上东西放下来,过去哄媳妇。   从王秀琴嘴里知道了事儿,他哄媳妇:“别生气,跟她气啥,你看我敲打敲打她!下回我包她一句话不敢多说!”   苗栋一转身就把张淑珍闺女开了,吓得张淑珍第二天就拎了一堆东西过来赔罪,他这才慢悠悠地说:“老婶儿啊,没事,我琢磨着给我妹子调动个岗位,让她去公司售票窗口,这不是还省得跟车累着吗?”   张淑珍这可一句话不敢多说了,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了。赵香云叫这弟妹气了快一辈子了,老了老了也不好意思给人太难堪,这回儿子可给她出气了。   她拿着张淑珍拿来的一大堆东西一瞅,乐了。   “哟,这回她可知道秀琴疼孩子了,拿来的都是给小孩儿的!”   妙妙还不知道妈妈这一波生气,听奶奶说叔奶奶给拿了零食,进来扒拉了一圈。   “太甜了,我不爱吃这么甜的,”都是些老式的油炸甜心,上头一层糖粉,“我还是爱吃我奶给炸的地瓜丸子!”   “好宝贝!明儿奶奶就给你炸?”   赵香云伸手摩挲了一下孙女的小脸蛋,突然想起来明天就初四了,“明天又要上学了?”   妙妙点点头,一转眼就又要上学了,她的卷子还没写完呢。   这次老师们真是拼尽全力地留了作业,妙妙连大年初一都坐在楼上写作业,还没写完呢。   她上楼写卷子,王秀琴路过屋门口,有心疼又担心过来:“你们老师这干啥啊!大过年的我闺女一天都没停过写到现在,咋还有这些作业?赶成不是她自己……”   王秀琴本来想说不是自己闺女不心疼,突然想到白老师,叹口气,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妈陪你做,别整太晚。”   自打上次张淑珍说了那句,王秀琴许多年没惦记过的事儿,又悬起来了。   妙妙来老苗家的时候,已经懂事了,不然她真想一辈子瞒着闺女,叫她以为自己是亲闺女。   “妙妙,往后要是有人乱说,你就甭搭理她们!你就是妈的亲闺女,咱家这些东西,将来你一半你哥一半,旁人都没有份!”   她连环都上了,怎地还有外人天天操心?   妙妙压根没想到那边去呢,她愣了一下笑出来:“妈,你放心,你也是我亲妈!将来我工作了,给你和我爸一人五百零花钱,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第89章   过完年, 初三开学就是一场下马威。   这次作业留得又多又难,大家过年期间难免放松些。按照一贯的习惯, 这样的情况下老师也不会检查作业,只要讲卷子的时候进度跟上就行了。   谁也没想到,白老师开学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作业!   “把卷子都打开, 摊在桌子上,我一个一个检查!”   妙妙的作业也没做完,英语还差两套题,然然还差了两页语文。   教室里嗡嗡地响起来了,大家都把作业摊开放在桌上,战战兢兢地等着白老师检查。   白老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一边看一边念叨:“这题空着不会做?讲了多少遍了?”   “物理数学都做了,英语一点没碰?单词我看也没背吧?英语一百二十分不想要了是不是?”   检查到妙妙这, 她也用力点了点桌子:“语文也不能不重视,别一味地光做题!语文英语这样的科目, 分数掉下去容易,想要追上来就难了!”   全班都被白老师数落了一遍,大年初五上学的懒散感顿时消失不见,个个都恨不得竖起耳朵听课。   下课的时候,妙妙跟然然讲:“我怎么感觉叫白老师说了两句,一点都不难受, 反而有点熟悉的感觉呢?”   “一下就从过年的喜庆里头回到现实了,过年那天没做卷子,我还有点不习惯, ”然然叹了口气,“这么下来,再过高中三年,我们都变成受丨虐狂了!”   白老师生怕过年的气氛还没被她洗涤干净,第三节物理课,她又抱了一套电学专项的卷子来给学生们做。她在讲台上一副“我看谁皮没绷紧”的样子监考,大家都吓得不敢抬头。   过年期间妙妙几乎没怎么玩,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卷子,看见两道大题先在上面标了一下已知和要用到的公式,又划了一下题目里的陷阱,这才从前往后做题。   白老师站在讲台上,几乎能直接看见妙妙的卷子,看见她的动作点了点头。   这孩子初一初二的成绩她都见过,当时还不知道学习呢。虽然发力晚,可是后劲还挺足。   这次物理小测试的题不简单,又是最难的电学这一块。一百分的卷子做下来,最高分才八十九分,着实是把学生们的皮都紧了紧。   看见白老师这么做的效果好,外班也纷纷效仿。这张难度爆表的卷子全年级都考了一遍,大家都被触及灵魂地洗礼了一番,深深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弱鸡,重新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限的学习中去。   妙妙下课跟然然一起去上厕所,她在文具店买了好看的便携香皂,看起来是五颜六色的小纸花、一片能用一次。   两个人洗得香喷喷的举着手从厕所回来准备擦手,却被两个女生拦在了门口。   “你是苗妙吧?”   然然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挡在妙妙前头,妙妙在她身后伸了头,把下巴搁在然然的肩膀上:“怎么啦?”   她现在也有点小心眼了,不先说自己是不是,先问怎么了。只不过,她这张小脸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能借一下你那张电学的物理卷子吗?”   然然扁了扁嘴,她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俩人进屋擦干了手,妙妙把卷子找出来,然然也跟着出去了,先问俩人班级姓名:“哪班的?看完想着还回来啊,不许蹭脏了!”   妙妙的卷子可都是用文件夹收起来编了号的!   “就看一节课!”两个小姑娘报了班级姓名,“白老师说应该苗妙这样的才是会做题,心里有数,我们想借了卷子看看怎么标注的!”   妙妙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她小脸微微红了一点:“看吧,今天放学之前还给我就行。”   初三上学期或许还有几堂课讲课,下学期就是无尽的考试考试考试了。白老师特地夸奖了一下妙妙答题时候的心态和方法,倒惹得好多人跑来找妙妙借卷子。   白老师还怕妙妙骄傲,不过,一场接着一场的考试把所有学生都快烤糊了。妙妙的成绩连续两次年级第一,但是第二和第三都追得很紧,然然也考了第四名,妙妙一点也不敢放松。   不过,等到时间进入了四月份的时候,大家就能感觉到老师们的态度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过去下课的时候,白老师总是站在教室门口盯着说话最多的地方看,恨不得大家把每一分钟都花在学习上。   现在下课的时候有人在教室里背英语单词,她还会出来催促大家下楼走走,或者往窗外看看。   “别一直看书了!不差这么十分钟,都下楼溜达溜达,体育加试也要算中考成绩的!”   马上就要体育加试了,班级里有些人总是笑得神神秘秘的。大家早就听说了,体育加试是可以试着去找找人的,不过彼此之间谁也不能说。   体育加试的分数也是阶梯制的,不可能给所有人都满分,谁找人拿了个满分,就占了别人一个名额。   这个时候,妙妙有点感觉,白老师带来的全班融洽的感觉,悄悄地有了一点裂痕。   她的身体好,从小在榆树沟村长大,时不时上山跑一跑的农村孩子,身体条件不会太差的。就算是不找人,妙妙也有自信,体育加试能拿个不错的分数。   然然学了五年的芭蕾,后来因为学习问题放弃了,跑步和跳远这种事情都是信手拈来,铅球训练一下掌握了方法也不难。   班里有人问她们:“你俩找人吗?”   妙妙诚实地摇摇头:“不找,我告诉我妈了,不找。”   听她这么说,来打听的王海兵就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一副“我都懂”的样子。   然然气得火冒三丈的,她爸是最讲纪律性的一个人,从来不让家里头走后门这些。这会儿看见这人的表情,简直想打人。   迷信体制内的地方,很多地方也都会迷信走关系。妙妙就不喜欢这样,她搂着然然:“没事,我们两个才是对的。”   确实,有人觉得体育加试走走门路没什么,就像是觉得考试作弊跟旁边人对一对答案也没什么一样。   之前班级里有流言说妙妙看不起人,就是因为她捂住卷子不给别人抄。   妙妙对这个事情很在意的,她将来可是要当警察的人啊!   班级里因为这件事流言纷纷,白老师很快也知道了,她生气地在班里说:“都把心思往正地方用用!体育加试能锦上添花,能雪里送炭吗?没听说过谁体育加试给二十五分以下的,就算是你满分了能拉多少?”   “现在我讲物理课,要是你错过一道大题不会,这就是二十分钟!哪头轻哪头重不知道吗?”   班级里头都流言纷纷,外头的说法自然更多。然然跟妙妙吐槽,还有人找到陈宝若想问问有没有门路。   “我妈差点骂人!怕我爸生气,她都没给我找呢!”   等到体育加试这天,妙妙自己三项考下来,三项都满分了。然然除了铅球之外也是满分,她问妙妙:“你怎么铅球也扔那么远啊?”   妙妙得意:“我可有劲儿着呢!我天天抱油条!”   或许是因为沾了点橘色的威力,油条现在体重已经超过十斤了,肥嘟嘟胖嘟嘟的,毛又长。它喜欢爬高,但老是下不来,妙妙天天举着猫爬上爬下。   找老师的学生太多,那个不负责的体育老师索性让学生自己记成绩。   妙妙不小心瞄了一眼,成绩记录得没边了!八百米三分二十五秒就满分,居然有人记两分钟的。   这还考什么试?直接去参加奥运会就行了!   正常考试的话,她和然然的分数都能算是名列前茅,现在的情况却变成倒数了。   这时候才有人真的相信妙妙没找人,不过传言却变成了另外一种,说妙妙是太骄傲了才翻车。   不过,事情闹得这么大,教育局也不是瞎子聋子,很快就有传闻说这次二中的体育加试成绩都不作数,要重考。涉事的体育老师也受了处分。   市里头亲自派了体育老师下来监考,大家重新遭了一份罪,市里的体育老师也生怕担责任格外严格。   白老师恨铁不成钢地在班里头讲:“搞这些歪门邪道的还不知道捂严实点,咱们自己县里头的老师,就算是你不找人好歹也给你记成合格了。”   “现在市里头这么严抓,你要是不及格就真给你记不及格了!”   王海兵就是那个真的被记成不及格的倒霉蛋之一,他跑步还行,平衡能力特别差,负责记录跳远的老师把他的一米五成绩记下来,这个男孩子当场在那就哭出来了。   他回到班级,还觉得丢脸,不想看同学嘲笑他的样子。   不过,这个时候也已经没人顾得上嘲笑别人了。零几年的时候中考还是六月份,还没有改到七月份。体育加试一过,中考就真的要来了。   班级后面的黑板写着倒计时的日期天天更新,老师们的和颜悦色也不能稀释考试要到来的紧张感。等到中考前最后十天,有人索性请假回家复习。   妙妙还是跟然然一起在学校坚持到了最后,等到还差三天中考的时候,大家领了准考证和考场号,在教室里听白老师最后的叮嘱。   “准考证一定要保管好,考试的时候一定要带上。”   “考试的时候,尽量不要吃外面的东西,别拉肚子了!也少喝点凉的,实在热就用湿毛巾擦脸!”   “女生们要是来例假了,不要瞎吃避孕药!”   听到这条,不少女生都脸红了,男孩子们尴尬地又是起哄又是瞎笑。   白老师叹了口气:“好了,放学了,都回家准备考试吧。考个好成绩!” 第90章   中考之前, 要做的准备工作也还是很多的。   小升初的时候可不需要去别的学校考试,但是中考就是全市内的初中生一起考试了。这么重要的考试, 还是在陌生的学校进行,必须得提前去看看才行。   妙妙被分到了四中,然然倒是很幸运地分到了本校考试。   放假的第一天, 王秀琴就陪着妙妙去看考场,四中离王秀琴第一次开的服装店不远,路倒是熟悉,具体里面还得熟悉熟悉。   来看考场的学生和家长特别多,校门口竖着个指示牌,画着整个学校的考场分布, 中考之前都可以随便进去看。   妙妙的考场在教学楼二层正对着楼梯的地方,这地方好找, 但是也有个问题,楼梯旁边就是厕所。   四中的教学楼条件不太好, 母女俩忧心忡忡地进了考场,忍不住腹诽:“这教室平时有人上课吗?这么大味儿怎么忍的?”   “到时候我带个风油精就行了,”白老师讲过考试的违禁物品,按照规定风油精是不让带的,但是一般老师们在这种小东西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巾纸也买一包香的, 捂着就行了。”   “这多遭罪啊,”王秀琴忧心忡忡地看了一圈,这会还没贴考号, 不知道妙妙考试的时候具体坐在哪,“不过桌椅还行,窗帘也都挂着,到时候不会挨晒,也有吊扇,到时候给你带个毛巾吧?”   俩人看了一圈就回去了,妙妙这两天也没休息,按照白老师的建议,按照中考时候的时间表稳定地作息。倒是苗栋王秀琴神神秘秘地出去了一趟,回来给妙妙买了最近很火的土渣烧饼。   这大饼闻起来很香,妙妙一边咬一边看包装袋,上面说这东西叫土家掉渣饼,写了跟一大堆跟乾隆有关系的传说。   跟乾隆有没有关系不知道,不过这张外面抹了肉渣的烤饼还是挺好吃的。妙妙闻着爸爸妈妈身上都有点香:“这是陪我妈买化妆品去了?”   王秀琴看她吃得香:“考试那天叫你爸早上给你买去,配粥吃!”   “不用,大早上吃太干了,正常搁家里吃就行了。”   妙妙不想爸爸大早上去排这个,听然然说过,土渣烧饼正热呢!   晚上跟然然发了会儿短信,妙妙吐槽了一下考场正对着厕所,然然给她出主意在头发上喷香水。妙妙有点心动,又怕同考场的学生吐槽,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算了,熬一熬吧,反正开始答题就不想这些事儿了!做题就特别心静。”   然然是真佩服妙妙的这个专注力,当初两个人都喜欢追剧看小说,妙妙初二开始想学习的时候,愣是直接把爱好给戒了。   她放下了手机,又坐到桌子前。   陈宝若路过闺女房间:“怎么,跟妙妙打完电话了?明天就考试了,今天要不多休息一会儿啊?”   “没事,做题就特别心静!”   然然拿出错题本,在台灯下头专心致志地做着。陈宝若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笑起来,也跑到客厅去给王秀琴打电话了。   第二天,苗栋到底跑去给闺女买了土渣烧饼——现在的考试总分是一百二十分,一根油条和两个茶叶蛋不好使啦。   妙妙吃完提前出了门,进考场的时候,离考试正式开始还有半小时。   神奇的是,今天厕所不但没有味道,闻着还有点香呢!   监考老师有一个是本校的,当趣闻跟另一个老师提起来:“以前这厕所可老味儿了,昨天不知道谁给擦贼干净,还洒了不知道几瓶子香水进去。”   “肯定是家长怕孩子遭罪,”另一个老师年纪大一些,趁机教育学生,“你们看看,就为了你们考试舒服点,这家长啥都能干,都能跑到学校来收拾厕所来。你说说,你们不好好学习不好好考试能对得起谁?”   “一会儿都看清楚题,别着急,时间够。只能提前半小时出考场,把答案都验算一遍再交卷。”   妙妙想起来昨天闻到爸爸妈妈身上的香水味,噘着嘴在座位上出了一会儿神,抽出纸巾擦掉眼角的一点湿意。   第一遍铃声响起来啦,老师开始一边讲注意事项一边发卷子,妙妙定了定神,开始看试题。   这次中考的题目比较难,但是这个比较难也只是针对普通学生来讲的。对每个学校前几名的学生来说,只要不拿奥赛题来,难度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   作文题有点抽象,是个话题作文,选了比较生僻的词“今年花胜去年红”。妙妙思考了一下,把这个题目当成是励志题目来写,写了她提升成绩的这一年。   因为心里有感触,所以写得感情丰富,自己心里头还微微有点酸。   然然也是差不多的风格,黄莉莉平时喜欢看一点古诗词,想起来欧阳修的原句下一句是“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她结合着后面这句写成了大家要毕业了依依不舍,出考场就觉得有点不妙。   “我应该就把着那一句写的,为什么要自作小聪明写下一句呢……”   考完试还要回到学校的,老师发了答案给大家对答案。学习好的几个凑在一起看了看答案,大部分人都恨不得立刻离开学校,三五成群一起去玩。   “没事没事,”妙妙安慰黄莉莉,“到时候看看老师怎么判,你毕竟也是在那句词上引申出来的,说不定分数还可以。”   大概是考试太紧张了,各种小错误层出不穷,对着答案时不时就听见有人惊叫,还有个女生哭得很伤心,妙妙听别人说是答题卡没涂完。   “应该涂完再交上去啊,老师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的……”   妙妙所在的考场就有个没涂完的,但是老师们对小孩子总会或多或少有些纵容,那个老师把卷子拿上去替她把答题卡涂完了。   不过这个女生平时也胆子小,上课都不敢举手,估计是老师一吓唬就乖乖交上去了。   白老师在那搂着她安慰:“没事没事,不就一个完形填空没涂完吗?没多少分,没事!”   妙妙猜,白老师估计想说的是,完形填空一般都答上来也没有几个对的……   最后这天也没什么事情,志愿早就报完了,学校也就是了解一下学生们的情况。最大的事情就是大家一起拍毕业照了。   不过,现在学生们都流行写同学录,中考之前白老师不许她们浪费时间,现在却特地找了时间给大家互相写。   妙妙的同学录是活页型的,她全班发出去一人一张,等会儿再都拿回来装上去。她跟然然也抱了好几本同学录在写,大家刚考完试心情都放松得很,写得都很好听,好多女生抄了歌词和古诗上去,写到煽情的地方还会掉几滴眼泪。   等到大家的同学录都填完了,也轮到三年六班去操场上拍照了。初一初二还在上学,不过这会儿没有哪个老师不知趣地来维持纪律,过了这一天,这群孩子们可就要飞走了。   许多初中毕业就不继续念书的同学都没来返校,三年级六班最后只排了三排,几位老师坐在椅子上在第二排,矮个子们在最前面蹲了一排。   妙妙初三这年长高了几厘米!被排在了站在老师身后的那一排,她跟然然紧紧地挨着,两个人站在白老师身后,偷偷地伸出剪刀手给白老师比了一对兔子耳朵。   “茄子!”   摄影师发现的时候也来不及了,再说,两个看起来又漂亮又乖的小女生,就算是做个小恶作剧看起来也无伤大雅。   不过,后来妙妙拿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发现黄小海也在她和然然的头顶上比了剪刀手!   拍完照片,大家互相又约了约一起去玩,甚至有几个男生还特地在白老师面前说要去网吧。   白老师笑呵呵的,根本没听见似的。可算是把这群猴崽子送走了,爱去哪玩去哪玩吧!   她退休前的最后一班岗,算是站完了。   不过,这样的场景难免有点离愁别绪。女生们比那群没心没肺的臭小子们可爱多了,站成一圈拉着白老师的手。   “白老师,我以后一定还会来看你的!”   白老师做个平时训人的样子:“高考完事拿好成绩来!假期玩可以,可别把心都玩野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应了,妙妙然然叫上了黄莉莉,一起去旱冰场玩顺便吃冷饮。   中考成绩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了。这还是红岭县第一次可以打电话查询中考成绩,服务器崩了好几次,妙妙的成绩最后还是白老师亲自打电话通知的。   “全市第二!”电话里白老师的声音激动得有点颤抖,“七百五十分!语文扣了两分,理综扣了三分,英语一百一十五分!就比第一差了一分!” 第91章   全市第二的成绩, 在二中是毫无疑问的全校第一了。   学校挂起了光荣榜,妙妙的名字被放在第一排,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纷纷打电话过来,要妙妙用过的练习册或者笔记。   妙妙自己有点空落落的,突然不用学习, 好像最近一年半的生物钟都被打乱了一样,   苗栋看闺女在楼上坐着又把英语书拿出来背,赶她下楼。   “看碟去!”   苗栋给家里头换了新电视,旧电视就放在空房间里头,配上了dvd。妙妙下楼先去客厅抓了一把瓜子,去了放dvd的房间, 看见旁边搁着一堆碟片。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看封面就乐了, 是《重案六组》!   赵香云给拿了汽水,王秀琴路过的时候又把油条拎过来塞她怀里, 苗老师过来跟着一起看。   小猫在怀里呼噜呼噜个不停,妙妙偶尔给喂个瓜子仁也香香地吃了,偶尔呼噜声太大妙妙就伸手按住它的小脸,等听完要紧的地方再松手。   妙妙喝汽水喝得嘴巴有点甜,过去倒了点爷爷的茶水看,俩人看着电视剧里头横七竖八的死人一起叹气。   “咱妙妙都要上省城念书去了……”   省城里的房子早就找好了, 年初就装好了。是个小联排别墅,离省实验很近,到时候爷爷奶奶也跟着一起搬过去。狗子闪电油条也都跟着一起过去。   大公鸡早就被养得跟宠物差不多了, 偶尔还会溜达进屋看看,妙妙伸手摸摸大公鸡的脑袋。   “爷爷不也要去省城了吗?我听我爸说,新家旁边还有小公园呢,到时候我也去下下围棋象棋什么的,肯定也是公园里最帅的老头!”   搬家是个大工程,幸好现在家里头有车,那边家具都是重新买的,只把衣物和日用品带过去就行了。   新家是个三层的小联排别墅,家门口是个小公园,离省实验开车十五分钟左右。不过,听说今年省实验开始要求学生住宿了,到时候也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搬到新家,第一个提着礼物过来恭贺乔迁之喜的竟然是周琦,妙妙有点新鲜地看着他:“周琦哥,你消息怎么总是这么灵通啊?”   这些年来,周琦不在老苗家住了,可是鸡毛蒜皮大小的事儿他都第一个知道。年年逢年过节拎东西上门,妙妙驰驰过生日都会送东西来。   “妙妙今年考得好啊,”周琦避而不答,“有什么想要的吗?周琦哥给你买。”   “没有,”妙妙老老实实地摇头,家里头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她想要什么东西一般当时就买了,没想要的爸爸妈妈看见也会买回来,“周琦哥你上楼坐一会儿,一楼太乱了,还没收拾完呢!”   周琦刚要上楼,妙妙找了半天没找到的苗栋就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了,赶紧拦住周琦:“周琦,走吧,跟我们出去喝酒去。你现在大学要毕业了,能喝点酒了吧?”   他嘱咐站在楼梯上的小羊羔:“妙妙在家看家,这些东西不用你收拾,晚上钟点工来了再打扫。你乖乖看电视,爸给你那屋装了电视和dvd,碟片要是没有喜欢的就出门买,兜里有钱吗?”   “有呢!上次给我的还没花完。”   看着周琦跟着苗栋出去,妙妙在屋里转悠了一圈,闲极无聊去把哥哥的房间给擦了一遍。   自打考上了央音,苗星驰就总是很忙,这个暑假还没回来,据说是要比赛,而且还要跟着老师出国演出。   王秀琴到底放心不下儿子,听说要出国,她借着送行李的机会去京城看他了,留下苗栋在家操持搬家的事情。   妙妙自觉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妈妈不在家,爷爷奶奶还暂时没搬过来,她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她查看了一圈,跑出去买了洗衣服洗洁精各种清洁剂摆好,开始收拾东西。等到苗栋跟几个哥们吃完饭,回来看见客厅已经擦得要发光了。   “跟你妈一样一样的,闲不住。”   苗栋过去把闺女手里的工具抢下来,问她:“有个你认识的叔叔,就是之前喝多了从后门进被闪电把裤子咬坏了的那个,你还记得不?”   妙妙点点头,忍不住笑:“就是羽绒服都被咬漏毛了的那个?对了爸爸,我们在门口给闪电弄个狗屋吧!”   “行,明天就找人弄,”苗栋看了看屋门口的草地,弄个木头的小狗屋也挺好看的,“那个叔叔他老婆就是省实验的,到时候给你和然然安排同一个宿舍好不好?”   “这个能安排吗?”妙妙还没想到这一点呢,她光顾着和然然商量到时候带什么东西去宿舍了,“然然说省实验是按成绩排班的,我俩肯定能进实验班。”   这会教育局严禁各个学校按照成绩分快慢班,省实验就换了个名头,叫“实验班”,声称是实验新的教学方法。   “宿舍条件差不少呢,暖气热不热的,还有在六层的,高一都是高楼层,天天爬那么高不得累死,”苗栋摇摇头,“到时候我叫你王叔帮忙问问,给你俩凑到一个宿舍去。你跟然然说清楚,别到时候你陈阿姨也找人,两边倒搞两岔了。”   “好!”   妙妙兴奋地上楼拿手机去跟然然说了一波,陈宝若在旁边听见了,接过电话跟妙妙说:“妙妙替我谢谢你爸爸,阿姨到时候请你和你爸爸吃饭。”   这边布置完了,苗老师赵香云也还没搬过来,苗玥要结婚了。两个人结婚之后在京城住,婚礼最后男方女方一边办一次。   老苗家的亲戚都在红岭县,赵香云决定等到十一婚礼办完再搬过来。   苗玥的婚纱照是在京城拍的,做了两个小影集寄回来,妙妙跟着一起看,她觉得小姑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新娘子了!   不过,快乐总是不长久的。八月十号报道之前,大家都听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消息。   开学之前还要军训!   在此之前省实验都是不军训的,也不要求全员住宿,今年突然就多了这么两个新举措。新生军训两周,不军训不让入学,请假必须得三甲医院开的正规假条才可以,并且第二年还要补上军训。   “这学校不是折腾人吗?上大学军训,上高中还军训!”王秀琴唠唠叨叨地给妙妙列单子,“又是住宿又是军训的,我听他们说,省实验住宿生六点半就得去上早自习,这学校咋抓这么严?”   “都是为了升学率,先军训一波,把学生的刺头都磨平了,将来就好管了。再加上住宿,最大避免不稳定因素的干扰。”   家长再抱怨,学校的决定也是改不了的。军训的服装都发下来了,胶鞋的质量不太好,王秀琴拿着样子去买了两双底子更软的,又给她弄了足够厚的鞋垫。   省实验的军训不是在校内训练,而是全体拉到了军营去拉练,被褥都是用的军营准备好的。大家都有点担心卫生问题,晚上妙妙从背包里头拿出毛巾被铺上的时候,发现一个宿舍八个女生全掏出了各种各样的床单被子。   大家相视一笑,觉得隔阂也少了很多似的。   在军营里头军训,大家算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回苦头,每天四点半就要爬起来学军体拳,六点钟才能去吃完。   白天上午站军姿,下午走队列,晚上还要一起“拉歌”。   实验班的教官一大一小,大教官一脸严肃的样子,小教官长得特别帅,好几个女生都偷偷跑去要qq号,听说小教官还脸红了。   晚上拉歌的时候,大教官点了几个歌大家都不会唱,于是改成了教唱歌。   “我们来学习《军中绿花》,我唱一句你们唱一句!”   大教官普通话不怎么标准,唱歌也微微有点跑调,大家跟着也学得微微有点跑调。   “寒风飘飘落叶……”   军训了一周多,大家对大教官心里头都有点怨气。好几个女生脚上都长了水泡,大教官也不批准休息,跑步的时候慢了也不行。   这会儿看他教唱歌,大家稀稀拉拉地跟着唱,大教官罕见地没生气。只是他唱着唱着,突然就捂住脸,声音也有点变调了。   “妈妈你不要牵挂,孩儿我已经长大……”   大家都没唱了,猛地拍了一阵巴掌,大教官捂住脸站了一会儿,小教官过去劝他。   不过,这首歌只教了半首,后面的大教官就不肯教了!   妙妙和然然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听着小教官私底下唱了后半首:“故乡有位好姑娘,我时常梦见她……”   两个人捂脸笑,觉得大教官还挺保守的,这样就不肯教了,流行歌曲可比这个出格多了!   两周的军训说难熬很难熬,说快也是真的快。等到两周军训完了,最后一次拉歌会上大教官也不训人了,他提议说:“咱们唱个歌吧!”   大家唱起来这首《军中绿花》,照例唱了半首就不继续了,可没想到学生们倒是都会唱后半首了,大家的声音越发响亮。   “故乡有位好姑娘……”   还有人大着胆子问大教官:“教官你家里有没有好姑娘呀!”   妙妙笑到然然的怀里头了,旁边的小姑娘伸手给她塞了张纸巾:“你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这两周的军训虽然很累,可是班级里头大家也更熟悉了。集体活动最容易产生集体荣誉感,还没有开学,实验班的学生们就认识彼此了。   大家都有点好奇,光看见教官和辅导老师了,班主任怎么还没出现呢?   等到八月三十一号,班主任才终于姗姗来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师,教数学的,是高一年级的年级组长 。   “一号赵思俊在不在?”   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在了空位上,没想到一直缺席的居然是全班第一?   班主任顿了一下,继续点名:“二号苗妙在不在?”   经过两周军训,妙妙反射性地像是根小弹簧一样弹起来,就听见班主任点了她的名字。   “以后你就是班长,带个人去办公室把书本都抱过来。” 第92章   妙妙晕晕乎乎地就变成了班长。   不过, 她一向胆子大,不就是当个班长吗?也没什么干不了的。   她站起来环视了教室一周, 有个看起来很眼熟的男生,看起来应该也是红岭县二中的。她不记得对方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是一班的。   “你跟我一起去。”   然然在一边准备好了跟妙妙一起去搬东西, 她也很有力气的!   妙妙没叫她,偷偷跟然然笑了笑。既然老师点了她做班长,她肯定是早晚要开始管班级里的人的,现在开始适应。   而且,要搬书肯定还是要叫男生的。   妙妙看了一下全班的人数,估算了一下科目, 一不做二不休,又点了三个高个子, 一起往办公室去了。   路上她问清楚了一班男生的名字,叫付思然。另外三个高个子的男生她问了, 但是有点紧张没记全,生怕姓和名给记混了,只能先含糊着叫。   她叫了四个男生过来的举动还是很英明的,全班的书和练习册加起来可太多了!第一趟没抱完,她还在想要不要继续跟着去拿一趟,结果看着班主任站在前面没动。   妙妙灵机一动, 指挥付思然:“你们去把剩下的也抬过来,稳当点。”   她拿了把剪刀,叫了然然上来跟自己一起, 把书的包装拆开分成几份,让每一排从前往后发。   “每人留一本,看好不要缺页少页,发到最后一名多了就送回来。”   妙妙小学的时候也当过学习委员呢!虽然初中一直没担任过什么职务,但是她回忆着白老师发书发练习册的样子,也做得一板一眼的。   班主任姓史,叫史潇,特地强调了一下:“我姓史,历史的史,全名叫史潇。”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你们可以叫我潇老师,不能叫史老师。这个要记住了。”   底下有几个男生笑起来,潇老师没说话,直接看过去,那边的笑声越来越小。   “班长点下名,把没来的记下来,”潇老师敲敲黑板,“你们都分配了宿舍了吧?每个宿舍自己推选一个舍长出来报给班长,领完书就回宿舍,不许到处乱逛,晚上会有老师查寝。”   “手机可以随身带着,但是白天上课期间必须关机,发现开机的直接没收,高考之后家长自己过来领。”   “我们学校和别的学校不一样,”潇老师说话其实并不凶,也不像是妙妙之前的老师们那样大声喊着维持纪律,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就有种不好惹的样子,班里没人敢说话,“现在其他学校都是从高二开始分班,省实验从一年级下学期就分班,你们可以从现在开始考虑。”   “明天晨读排座,谁也不许迟到。”   这些话说完,潇老师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黑板上,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就走了。   他一走,班级里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妙妙站在讲台上敲了敲讲桌。   “我点名只点一遍,没听到的自己去找班主任解释!”   点完名,大家都抱着书离开了,还剩下两套多书,有两个人没来。看了点名册妙妙才知道,全班一共六十二个人,第一的赵思俊从开学军训开始就没来。   都点完了一遍,她挥手示意大家都可以走了,这才去跟然然一起走。   刚刚点名的时候,然然把妙妙的书也给她装好在书包里,两个人背上沉得不行的书包一边往宿舍走,一边商量还缺什么买一买。   省实验的宿舍都是八人间,不过苗栋托了人,给妙妙和然然安排到了一间比较特别的宿舍。   这间宿舍在二楼,地方比较小,一共只能住四个人,因为暖气主管道从宿舍里过,一边靠墙放着两张高低床,另外一边只能放桌子和柜子了。   铁皮柜还挺大的,妙妙把东西都塞进去还有点空余。   她和然然睡了同一张床,她住下铺然然住上铺,两个人共用同一只柜子,连纸抽都说好了一起用。感觉有种像过家家一样的兴奋。   这个宿舍还有两个人,只有一个是实验班一班的,叫孙娇雪。另外一个位置空着,晚上才来人,是个三班的。   三班的女生正好多出一个,就被拼在这个宿舍了。她看着倒是挺大方的,没觉得不在一个班级就有隔阂,是个皮肤微黑的短头发女生。   “我姓苏,叫苏琉,琉璃的琉。我中考考得不太好,没能进去实验班,听说你们班的老师都是最好的,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不会的可能找你们问一下。”   苏琉说得挺敞亮的:“借我看看笔记就行了,我买了点小零食,大家尝尝!”   孙娇雪撅了噘嘴没说话,妙妙和然然从她的零食袋子里头一人拿了一小包蟹黄瓜子仁。   三班就这一个女生,苏琉索性自己当了自己的舍长,提到推选舍长孙娇雪倒是凑上来了。   “苗妙是班长的话,就别当舍长了吧?忙不过来呢。”   然然的学号也是前五名,她看着孙娇雪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故意促狭:“行啊,那我投我自己一票,你投谁?”   孙娇雪吃了一惊,她都说这么明显了,这个周一然怎么还一点面子不给的样子?   她讪讪地:“那我也投我自己一票……”   妙妙从来不会搞和稀泥之类的事情,舍长虽然不是个大官,但是打扫卫生这些事也是够烦的。她也笑眯眯地:“我也投给然然。”   孙娇雪脸色不太好,坐回到自己的下铺去了,苏琉爬上去的时候,她有点没好气:“轻点!床都要晃歪了!”   苏琉是最后一个来的,不然她也想在下铺:“我已经很轻了,要不咱俩换过来,你去上铺?”   然然排了个值日表,反正宿舍的清扫劳动量也不大,一人一天就行了。她拆了一本带来的月历,贴在了宿舍门后。   “谁打扫卫生了就签个名,有事可以换,一人一天一直轮下去。地要扫一遍要拖,垃圾要当天扔。”   “我明天第一天,后天妙妙,第三天孙娇雪,第四天是苏琉,没意见吧?”   妙妙陪着然然把宿舍扫了一下,两个人拎着暖瓶去打热水,苏琉也跳下来跟着一起去。她虽然来得晚,可是却对学校环境熟悉得很,三个人去水房排队打了热水回来洗漱,又围到桌子旁边学习。   能考进省实验的,哪怕不是实验班,成绩也都很好的。几乎可以说,自己不能自律学习的,几乎就无缘这所学校了。自费进来的都被分配在另一个学区,挂了个省实验的名头罢了。   孙娇雪还有点不高兴呢,也没打水,还等着有人问她。她考来省实验之前也是全校第一,班级里老师同学一起哄着的好学生,这会儿被冷落了有点不习惯。   一直等到十二点熄灯,也没有人跟她说话,孙雪娇赌气在床上看了一晚上的小说。看见大家都学完上床了,她恍然这一晚上自己什么也没干,更生气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闹钟定的都是六点,洗漱之后先去上六点半晨读,七点十分晨读下课再去吃饭,七点四十五是第一节课。   这个时间节奏其实是有点紧的,但是大家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个时间表,妙妙到了教室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六点半打铃了史老师还没来,大家都随便坐着,又要等老师排座位,索性聊了起来。   妙妙站起来:“大家先按照大小个排个队,其他班级已经开始上课了,到走廊排队,别多说话。”   都是好学生和乖学生,有事情做就迅速地动起来了,妙妙中间把几个踮脚或者弯腰的重新排了排次序,六点三十五潇老师才到。   “有点事情,是我迟到了,”他简单地跟大家解释了一句,又表扬了妙妙,“班长做得不错,接下来按照个子排座位。不过第一次月考之后,就要参照成绩排座了,觉得自己坐太后面的可以努努力。”   他这一句话,让开学有些放松的同学们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妙妙和然然的个子差不多高,两个人一个是第二排,一个是第三排,都在教室中间,算得上是黄金位置。   “我简单给你们说一下,等会儿晨读下课了去吃饭,动作不要太拖拉。第二节下课的时候要下楼去操场做操,做操回来可以买点零食吃。早上尽量多吃点蛋白质之类的东西,少□□碳水,容易犯困。”   潇老师看起来也不全是很严肃的样子,该嘱咐的还会嘱咐,他又按照学号点了一下,按照成绩顺序挑了学委和体委,然然做了生活委员。   “课代表是各个老师自己任命,我看一下……苗妙数学满分,你做我的课代表吧。”   一通任命下来,整个班级的雏形算是搭好了。妙妙感觉到了一点高中和初中的不一样,初中的班长相当于给班主任跑腿,可是她当了这个班长觉得,好像需要更多一点的主动性?   晨读下课了,大家都一股脑往食堂冲过去,妙妙慢了一步,把整理好的座位表给潇老师的时候,班级里头已经没人了。   潇老师看她整洁的字迹有点惊讶,十分满意地小声指点她:“去买清真窗口的牛肉包子,干净好吃!人还少!从食堂正面走进去看不见,你从教师窗口那边绕一下就看见了!”   妙妙拉着等她的然然跑过去食堂,看着其他窗口都排得满满的,赶紧按照潇老师的指点绕过去,果然看见了只有小猫两三只的清真窗口!   两个人一人打了两个牛肉包子,又买了豆浆喝,这牛肉包子很香又不腻,配上豆浆相当美味。   吃完了东西往教学楼走,她这才不好意思地跟然然说:“其实当班长我还挺紧张的……”   这两天,她都是逼着自己站在老师的角度考虑一点,这和她初中的学校生活差距太大了。   然然觉得挺好的:“你初中的时候也太散漫了点,除了学习什么都不管,我觉得挺好的,锻炼一下!你将来又不是要专心学习,不是要当刑警吗?”   妙妙点点头。   她开始感觉到高中生活的美妙了! 第93章   最开始几天的紧张过去之后, 大家开始适应环境了。   甚至有些乐不思蜀。   理论上来说,高中的学习压力应该比初中要大许多, 不管是从知识量还是难度来说。   不过,高中老师尤其是省实验的老师,就很少把精力浪费在催促学生自律上了。   除了第一天晨读来排座位之外, 从第二天开始,潇老师就没出现在晨读过了。第二天第三天班级里还算是老实,过了两天开始就有人交头接耳、甚至是拿着吃的过来了。   用复读机听听歌还算是在妙妙的忍耐范围内,但是在班级吃东西就不行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是个男生,拿着个一闻就知道葱花香菜都是多放的煎饼果子啃。   “张超!把你的煎饼果子收起来!”   实验班的学生就算是有些桀骜不驯, 一般来说也都会把自己收束在校规里。以前在学校可能会有些特权,毕竟都是学习好的学生, 可是在实验班谁学习不好?   张超憋红了脸,干脆不吃了, 把煎饼果子胡乱塞到桌子旁边挂着的垃圾袋里面。   妙妙索性把书本都收拾了一下放在讲桌上,搬了把椅子上去做题。   “咱班都是学习成绩好的同学,你自己不学习可以,但是不能影响别人!有味道的东西一律不许吃,不许交头接耳!”   她摸出一个新买的还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塑料壳线圈小本子,比划了一下。   “今天开始, 谁有什么事情我都会记下来,三次就报告给班主任。行了,继续学习吧。”   她也不多说, 就专心地在讲桌上开始做题。   潇老师还不知道班里的这情况,他刚在食堂的清真窗口吃完牛肉包子出来,擦了擦嘴,慢慢悠悠地往教学楼走。   旁边的女老师看见他,乐了:“潇哥,这么早?怎么,又轮到给高一的小孩下马威了?”   史潇不是个喜欢天天苦口婆心地看着学生的老师,他更喜欢放纵一下回来抓个典型杀鸡儆猴。   别看表面上对学生不太在意,但是他悄悄观察几天了,这批学生里头肯定有些是靠着家长老师逼着学上来的。现在稍微放纵一下,他抓个典型吓唬吓唬,比天天去管着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他今天特地穿了运动鞋,一路往高一一班的后门走过去,扒着窗子看了看。   教室后门的挂钩上被不知道谁挂了一件衣服,只能看见教室最后几排座位,也只能听听声音。   史潇一乐,学习再好这也都是学生啊,反侦察作战经验丰富。   不过,教室里头还真挺安静的。   高一一班的教室里头不说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至少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的声音是能听见的。学生们有看书的有做题的,也有困了忍不住趴一会儿的,但是这可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史潇索性准备进去夸一下学生,才推开门,就看见坐在讲台上的妙妙一扭头看了过来。   ——他就说,这教室按理来说不能安静成这样。   “潇老师好。”   史潇点了点头,准备给懂事的班长加点威信,看着班里同学也都仰脸看了过来,他清了清嗓子。   “我本来还想逮个不好好学习的典型,这一看还行,都挺老实啊。不错,都继续看书吧。”   史潇干脆利落地走了,张超刚刚还气鼓鼓地拿课外书看,这会儿把课外书塞进去了,又把垃圾袋的袋口系得更紧点,免得煎饼果子的气味跑出来。   老师走了,班级里头倒是更安静了。被班长看着总比刚刚被老师逮住树典型好吧?班长最多就说两句,还要攒三次才报告。   史潇从班级走了,心情还挺不错的,哼着小曲回了办公室。隔壁桌老师问他:“怎么,这届学生挺好?瞅把你高兴的。”   “学生哪一届都差不多,有听话的有不听话的,”史潇平时有点脸臭,但是对同事是大方的,扔过去一盒牛奶,“不过我这届这个小班长,可有点意思。省心不少。”   “知道,校花嘛!”隔壁桌老师接过牛奶,把吸管扒下来插上,“军训你没跟着,我可跟了,好几个老师都过去看了,长得真好看,听说还是你们班第二?”   “不是第二,是第一,”一般老师听见校花这种事情可能不太高兴,怕小姑娘影响学习,史潇倒是没什么,他觉着自己这个班长是能立得住的,“那个学号第一的事后给我补了个电话,说是出国参加什么夏令营没回来,补个假。”   “我说,这学生不是我们班的也不归我管啊,找自个班主任请假去吧。”   史潇泡好茶水,吸溜了一口。   “全市第一说不要就不要了?”隔壁桌老师摇了摇头,“你不要,有的是人抢着要呢。”   “抢去吧,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有这么个搅屎棍子在班里头立着,到时候别的学生就不好管了,”史潇难得多说了几句,“再说,我看过我们班长详细的档案,她初二下半学期才撵上来的,将来后劲足着呢!还能主动去给我看纪律,省多少心啊?你等着看吧,到时候年级第一可不一定是那个臭小子。”   妙妙还不知道潇老师背后给了她这么高的评价,早上班主任走了之后,她敏锐地感觉到班里头的气氛更和谐了一点。   如果说一开始她上讲桌的时候,大家还有点不服气的话,潇老师走了之后大家就变得服从多了。   下了晨读,她和然然照例准备去买清真窗口的大包子,却看见队伍里头有人使劲儿招手。   “班长!我排到了,你吃啥?我帮你们俩打!”   这个男生跟张超是同桌,俩人正排在一起,张超在他旁边,没好意思说话但是也跟着点了点头。   妙妙还觉得挺有意思的,然然把饭卡递过去,也跟着咬耳朵:“你看张超,他还不好意思跟你说话!”   俩人是同桌,如果张超还是很生气的话,肯定不会喊她。   “这个窗口有煮玉米,还有鸡蛋羹,我看女生们打这两样的多,你俩吃啥?”   妙妙跟然然也要了煮玉米和鸡蛋羹,鸡蛋羹是放在一次性塑料杯里的,可以用勺子挖着吃,也可以搅碎了用吸管吃。俩人都要了吸管,一边啃玉米一边吃鸡蛋羹。   吃完了早饭,离上课还有一阵子。大家跟着高二高三的学长们学会了趁着这个时候去操场上走两圈,不少人还拿着英语单词的小卡片,边背边走。   这会儿的操场上,高年级和低年级还是很泾渭分明的:高一的校服只登记了尺寸,还没发下来,大家现在都穿着自己的衣服。一眼望过去,穿什么的都有。   高二高三就很分明了,大家都穿着深蓝色的校服。男生基本上都是夏季校服的短袖长裤,女生有些人穿了秋季校服,有些穿了夏季的海魂衫和短裙,外面套了秋季的西服式上衣。   “省实验的校服真好看!”   妙妙和然然两眼发光地看着校服,以前二中的校服都是又肥又大的运动服,哪像省实验的校服?女生的夏季校服看起来有点像日本的动画片里面的感觉,两个新生盯着路过的学姐,看起来好像质量也很好。   两个人在操场快走了两圈,回到教室,第一节课是化学。   化学老师是二班的班主任,是个看起来特别飒的女人。每天晚自习还会上两节课,化学老师那节课的时候,有只巨大的飞蛾飞了进来。   前排的女生都有点大惊失色,有男孩子跃跃欲试地准备上去英雄救美。谁都没想到,打扮得颇有点时尚白领感觉的化学老师镇定地一伸手,一把抓住飞蛾撕碎了翅膀,顺手丢进了垃圾桶。   后来她们有人从二班那边听到八卦,开学第一天就有人看课外书被化学老师抓到了,她领着学生去后操场的垃圾房旁边,让学生自己撕书撕碎了自己烧。   大家本来都觉得潇老师就很可怕了,这么一对比,还是二班更惨!   化学老师一进来,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她似乎是习惯了这个氛围,说了一句上课,点头回了学生们的老师好,就开始自顾自地讲课了。   妙妙发现,除了政治之外,高一几乎所有老师讲课方式都更接近于“赶进度”。讲得的确透彻明白,但是只要没有学生问,就会继续讲下去。   初中的老师是非常欢迎学生们提问的,但是实验班的老师还是以进度为主,有人提了个不太聪明的问题,化学老师:“没预习吗?书上的内容自己再看一遍!”   提问的人讪讪地坐下了,化学老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讲课,大家再没有人敢走神,全神贯注地记录着她的板书。   如果说初中的时候,还是老师们拖着推着大家走的话,现在可就是老师在前面走,任凭后面的学生跑步追赶了。   赶不上,那就只能掉队。   妙妙的自律一向很强,她和然然每天十点钟晚自习下课之后,还要回宿舍再学上一个半小时,然后才洗漱睡觉。   不过,总有人是在这种情况下坚持不住的。尤其是因为住校,大部分家长都给学生配了手机方便联系家里头,妙妙偶尔半夜起床发现,孙娇雪似乎还在被窝里头发短信。   很快,第一次月考就来了。   老师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前领着学生复习,仍然是按照既定教学计划往下讲课,整个校园里都充斥着一股对考试习以为常的感觉。   考前一天妙妙自己突击复习了一下,觉得应该是没什么疏漏。她也听说潇老师把原本的第一推到别的班去了,妙妙隐隐有种感觉,如果自己考不过那个人,恐怕潇老师多少会觉得丢面子的。   那她的敲打可就少不了了。   考试成绩出来,妙妙这才松了口气,她保住了自己的第一!   不过,班级里并不是每个人都保住了成绩的,潇老师一脸严肃地把成绩单发下去:“这次我们班居然还有出了年级前一百五的?再有下次,就不要在实验班待着了!” 第94章   第一次月考过后, 各个老师都指了成绩最好的做课代表。看来这也是省实验的一个传统了。   妙妙松了口气,没有课代表的时候, 她作为班长总被支过去跑腿。现在总算轻松了!   潇老师履行了自己之前的说法,按照学习成绩给座位进行了微调。毕竟算得上是全省最优秀的学生了,成绩落后的只有几个, 大部分人的成绩都能保持着原来的水平。   毕竟才是高一第一次月考,就算是光吃老本,只要上课随便听一听,名次也不至于落下太多。这次掉出年级一百五十名的两个人,一个是原本成绩就全班垫底的男生,另一个则是妙妙宿舍的孙娇雪。   史潇的教学方针一贯是对学生施行高压政策和淘汰赛, 也就是说,他会给想学的学生压力, 大吼着让他们跟上。但是如果发现对方自己没有基本的自律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淘汰掉这几个学生。   但就算是淘汰赛, 老师也毕竟还是老师,还是要采取一点措施的。   他把妙妙叫到办公室问她:“你们宿舍那个孙娇雪怎么回事?”   妙妙没有直接说同学坏话的习惯,她想了想,还是含蓄点说吧:“她作息不太好,早上六点钟起来睡不够,可能考试的实话犯困了吧。”   潇老师教学经验丰富, 又当了好多年班主任,听妙妙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我知道了,晚上不务正业了吧这小姑娘?看言情小说?打手机?”他没逼着妙妙继续说, 转而关心了一下她,“之前没课代表累坏了吧?以后就没那么多事了,我实话给你交个底,这学期末文理分班之后,我准备把班里精简到四十个学生。”   虽然嘴上嚷嚷着文理平等,但是实际上,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还是觉得理科将来更有前途的。实验班的学生,除非是理科实在跟不上,或者早早确定了大学专业的,绝大部分应该都是继续学理科。   也正是因为这样,每一届的实验班班主任都是理科的。   他点了点妙妙,让她把这个当成人情去跟人说:“这个消息你不要公开在班里说,觉得谁能知道好歹、能拉一拉的,就说一说。要是觉得拉不动又影响别人学习的,就不去管她,这种人放到普通班去更能认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个班长有威信,有责任心,会管事又没耽误自己学习,他肯定是要捧一捧的。   想了想,史潇又拉开抽屉,抓出一把收到的喜糖给妙妙:“去,拿去吃两块!”   高一年级的校服也已经发下来了,十一之后的北方天气开始有点凉了,女孩子们都穿了秋季校服。秋季校服是西装款,口袋很小装不了太多东西,听说学校是故意设计成连手机都不能装的。   这会儿潇老师给了她一大把巧克力糖,妙妙只能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回去。   “哟,这就是你们班班长?别的不说,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   这话史潇就不爱听了,他一抬眼,正好看见是三班班主任,也是接收了全市第一那个赵思俊的班级。   “别的不说?是没的说吧?赵思俊这次考了第几?第八还是第七?”   他记得清清楚楚的,赵思俊这次考了第十一名。特地说记不住,不过是为了挤兑人罢了。   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就不学习了,高考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儿,这是省实验!一个篮球扔出去砸到三个脑袋,俩是尖子生、一个是当年的尖子生现在的尖子老师。   看着三班班主任不说话了,史潇哼了一声:“我们班长就是长得好看,还学习好,怎么着?”   他不再看三班班主任,拎起桌上的文件夹就往出走。   三班班主任气得不行,也不敢惹他。这史潇脾气这么臭还存活至今,自然有他惹不起的道理。   办公室几个人给他下台阶:“你跟他计较啥,那臭脾气……”   学生们是想不到办公室里老师也会吵架的,妙妙捧了一大把巧克力糖回来,分给了然然和旁边的几个同学,不过没说是哪来的。   “刚刚班主任叫你去干什么?”   然然有点好奇,史潇平时不管有什么事儿,一律就找妙妙交给她,而且都是大致吩咐一下,细节全凭妙妙自己做。   开学一个月,然然觉得,妙妙看起来已经独立了很多了。   “说点事,回宿舍跟你说。”   妙妙想起来潇老师特地给她一个消息让她有选择地放出去,决定不辜负老师这份苦心。   她挑了两个同样来自二中的同学,还有一个平时值日总是做得很干净的成绩靠后的同学,透露了一下这个消息。   潇老师说让她挑人说、别把消息传得整个班级都是,妙妙还有点忐忑。等了三五天,看班级里也没有什么传闻,她这才松口气。   孙娇雪那边,她没管,只是含蓄地说了一下希望她不要在宿舍玩手机到太晚,自己休息不好不说,也会影响到别人。   “我都是静音的,也不是打电话就是发短信,怎么会影响到你们?”   孙娇雪有点不服气,她觉得自己这次成绩不好只是个偶然。她当时太困了才没答好的,下次她提前一天早点睡就行了。   “怎么不影响?你不睡觉在被子里翻来翻去,有时候还偷笑。”   苏琉睡觉是全宿舍最轻的,好几次半夜被孙娇雪惊醒,不知道她跟什么人发短信,大半夜的“咯咯咯”地笑,搞得整张床都晃!   “你下次别再半夜发短信了,”看着孙娇雪这样,妙妙一点也不想把潇老师说的话告诉她,“再这样,我就要告诉老师了。”   别的东西或许孙娇雪不怕,但是告诉老师这件事,她还是挺怕的。如果被老师知道自己半夜发短信,这种事情说不定会找家长的。   她有点怂了,嘴上却不肯怂。   “学习好了不起吗?不就是考了个第一……”   然然气得想过去骂她,妙妙拽了一下然然,心平气和地讲:“对,学习好就是了不起。你既然能考到省实验的一班,你也知道,学习好就是了不起,能分到一班,能少交几万块钱的择校费。”   “但是学习好这个优势是自己学出来的,你天天上课睡觉晚上玩手机,就会掉到一百多名。我们天天晚上回来看书学习,才能保持住成绩。学习好就是了不起。”   “你过去肯定也觉得学习好了不起,现在不过是保持不住成绩了,才拿这句话反问我。你自己想一想,你不觉得学习好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她看了看时间,不跟呆住的孙娇雪说什么,拉了拉然然:“然然,我们走,买杯热牛奶去上晚自习。”   省实验周围的小摊贩可不少,学校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妙妙和然然跑去买了两杯甜甜的热牛奶捧在手里,往教学楼里走过去。   妙妙喝了一口,有点皱眉,这个牛奶喝着像是什么东西勾兑的,奶味很淡可是甜味又有点太齁。   “妙妙,你刚太帅了!”   然然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一直以来,二人组的角色设定都是,妙妙是个很厉害的小迷糊,然然觉得自己懂得很多,又从妈妈那里听说妙妙小时候的事情,要保护妙妙。   可是今天她突然就觉得……好像……   “啊!”   然然正在发呆,突然一转头就看见妙妙的牛奶洒了出来,她仔细一看,妙妙的吸管把杯底捅漏了。   刚刚的小失落被她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然然迅速掏出一包面巾纸给她塞了一张,自己也跟着一起给妙妙擦了两下衣服。   “你咋使这么大劲儿啊!这纸杯都能被你捅漏!”   “不是,肯定是我这个杯子质量不好!”妙妙有点手足无措地拿着纸杯,感觉然然比平时热心多了地伸手拿过她的杯子,“回去换衣服来不及了吧?”   “来不及了,没事,看不出来,”然然仔细擦了一下,把衣服拽起来给妙妙看,“你看,没沾多点。走吧,去小卖部买水然后去上课。”   两个人到班级的时候,孙娇雪已经回到座位上去了,妙妙有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还记得,孙娇雪跑去买了带香味的信纸还贴了好多贴画,像是要给人写信一样,今天在宿舍的时候还打草稿呢。   不过,现在她面前摆着的是一张英语卷子。   然然也看见了,她撇撇嘴:“之前跟她好好说,她都不学习。非得你今天说她一顿才行……”   不过,然然想了想,如果自己被妙妙这么说,应该也会开始努力的吧。   孙娇雪在班级里也是有好朋友的,高中女生不拉着谁的手一起,可能就不会去卫生间了。妙妙那天跟她说的话,慢慢地就传了出去,再加上之前帮潇老师散步出去的消息,慢慢地,妙妙发现她在班级里似乎有威信了!   现在再坐在讲桌上学习维持纪律,她甚至不用说话,抬头看两眼,说话的人就自动自觉地安静下来了。   潇老师也听说了妙妙说的那段话,在晚自习的时候,他借题发挥说了长长的一段。   “学习好就是了不起,努力就是了不起,自律就是了不起!”   “你们现在不要被那种庸俗的是非观侵蚀,觉得认真做操不好意思,觉得大声练口语很丢脸,觉得不学习考好成绩才厉害。这都是不对的。”   “可持续的勤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应该是一名工匠运用知识、经验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情时,具有的那种信心。决不能凭兴趣和爱好,这些都是一时的。”   “冲动不是热爱,也产生不了持续的动力,你们要相信的是自己过去所做出的的成绩,老老实实踏踏实实是一步一步向前走,坚信自己努力然后就能有好成绩,这才是学习的动力。” 第95章   潇老师的一波鸡血打得效果不错, 班级里的浮躁风气被压下去了一些。   大部分学生本质上还是愿意学习的,只不过, 一部分在初中习惯了老师高压逼迫的学生,冷不丁进入了一个自由的环境里,就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   史潇带了不知道多少届学生了, 自己没有一点自律性的话,他是不会选择生拉硬拽的。不如把那时间花在更有自律性的学生身上。   他冷眼旁观,要是经过这一轮打鸡血还没有什么改变的话,就不要再继续待在实验班了。   不过,现在开学已经快两个月了,大家也慢慢地习惯了这种大家一起学习的集体生活。省实验平时的假期很少, 每周只有周日不上课,周六要上足八节课, 只是不上晚自习。每四周才放一次双休日。   很多住得比较远的学生就一个月才回一次家,然然也是, 不过妙妙周末回家的话会拉上她一起回去放松一下。   “然然多吃点!”   王秀琴早就把然然当成半个闺女一样,给两人弄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还准备了许多放得住的东西给俩人带回去。   “这个奶我都看了保质期的,早上记得喝。哈密瓜我也切成小块放在保鲜盒里了,你们俩今天晚上在家住,我去把衣服都洗了, 明天早上就干了!”   零二年的时候,自动洗衣机还没后来那么普及,学生们住宿唯一的难题就是洗衣服了。不过, 有头脑的人可不少,学校外头的洗衣店生意不错,还给刷鞋呢!   不过王秀琴坚决拦着,不叫她们去外头洗衣店:“然然别不好意思,阿姨把你的和妙妙的分开单独洗,放消毒液。外头那洗衣店不正规的,不知道把什么都混一起,你跟妙妙一样,周末拿回来洗。可不许见外,不然妙妙该不高兴了!”   妙妙配合做出一个哭丧脸,被然然塞进去一块锅包肉。   “阿姨,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家也好了这么久了,然然在妙妙家都窜熟了,这边客房都有她专用的床单被罩,都是王秀琴亲自挑的粉红色,跟妙妙的一模一样。   晚上两个人洗澡,王秀琴在外头听见里面又笑又闹的,忍不住轻轻拍门:“别闹了!抓紧洗完出来,别冻着!”   十月末的天气已经很冷了,供暖要十一月十号才开始,王秀琴催了两次,两个小姑娘才吹干了头发裹着浴巾出来。   “妈,我爷我奶啥时候搬过来啊?”   小姑姑的婚礼十一举行完了,老两口还没搬过来,妙妙想死爷爷奶奶了!   “等来暖气的,”王秀琴伸手检查两个小姑娘头发有没有吹干,看都吹干了,这才赶紧都赶进房间里,“现在没暖气呢,空调这天不顶事,怕冻着老人。咱那平房有土暖气能自己烧,比这边暖和。”   她问然然:“然然是睡客房还是跟妙妙挤一挤?”   “我跟妙妙一起睡!”   妙妙的房间放的是双人床,白色皮革的公主床上面有窗幔,床两侧还有皮革的扶手,王秀琴给然然拿了新被子,又插了电褥子热上。   “好容易回家了,少看会儿书,要不去看看电视?”   “快期中考试了!”妙妙摇摇头,“不看电视了,反正在学校每天也能看新闻。”   洗澡的时候闹够了,两个人都凑在妙妙的书桌旁边做卷子,王秀琴有点心疼,下楼没多会儿端了一盘子零食过来。   “这个炸鲜奶没搁多少糖,阿姨自己做的,然然尝尝,”炸鲜奶是牛奶混合淀粉先冷藏到凝固,然后裹上鸡蛋面包糠炸,外面酥脆,内里却是柔软温润的牛奶馅,“还切了两片酱牛肉,也是自己家做的。牛肉脂肪少,不怕胖!”   最后一句不怕胖让两个小姑娘都放下心,用小叉子扎了两片酱牛肉吃了。   在家没有学校的熄灯铃,妙妙不知不觉看到了十一点多,王秀琴赶紧过来拍门:“别看了别看了,快去刷牙!刷完牙睡觉!”   在家里头放松地过了一天,拎着洗好晒干的新衣服和一大包零食回去,妙妙觉得整个人像是充电充满了一样。   到了宿舍,她先把切好的水果让了一圈。酱牛肉好吃,妈妈也没做太多,这个她和然然两个人吃。王秀琴怕她们俩冻着,还给带了热水袋。   “我多打了一壶热水。”   她跟然然商量着明天去灌热水袋的生活,孙娇雪突然出声了。她指着妙妙的暖瓶:“你那个粉色的,我帮你打了一壶。”   学校的热水是限时供应的,其他时间只能打到温水,妙妙惊讶了一下:“谢谢!”   “没事……”孙娇雪的脸色不太自然,想笑又要憋一下的样子,摆了摆手重新坐回床上背单词去了,“灌热水袋吧。”   这会儿已经晚上了,妙妙和然然灌了热水袋丢到床上暖被窝,做到书桌旁边开始做题。苏琉也凑过来一起做卷子,还跟妙妙借了她的笔迹看。   孙娇雪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她小声说:“她爸妈今天来看她,我看她把手机给她妈了。”   “这是想通了?那她往家里打电话怎么办?”   “楼下有ic电话亭啊,”苏琉自己也没带手机,这年头手机还是有点贵的,“她收到的回信也没看,直接扔了。”   不管怎么说,室友改邪归正总归是件愉快的事情。那天帮忙打的那一暖瓶水就像是个求和的小信号,虽然两边没有做成朋友,但是平时回宿舍帮忙带个书包之类的还是没问题的。   天气越来越冷了,热水袋用起来不太方便,学校旁边的小卖部及时上新,上了各种各样可爱的毛茸茸的电热宝。不过,宿舍的用电功率有点承受不了这东西,频繁地跳闸一段时间,学校开始禁止学生在宿舍使用这类东西。   暖气要十一月十号才来,上课做题写多了难免有点冻手,有学生甚至已经开始穿棉衣了。学校不让佩戴饰品,女孩子们开始在精品店买各种可可爱爱的套袖,甚至还会根据衣服颜色进行搭配。   潇老师在教室里巡视,拎起一个女生袖子上夸张地配了三层蕾丝花边的套袖:“这不硌吗?”   大家都已经发现了,只要学习上努力,其他细节潇老师是不太在意的。被他点名的女生平时就很活泼:“不硌呀,老师你试试?”   潇老师故意打了个哆嗦,看着大家都穿得很厚,他问妙妙:“教室现在很冷?你们没抱个热水袋过来吗?”   “老师,热水袋两三节课就凉了!也不能总去打热水啊,买了充电的学校又不让用,宿管老师天天查,每天晚上回去做题都冻手。”   史潇想了想,再来教室的时候就拿了两个插排过来插在教室里,教室的电是不限功率的。   “晚上晚自习之后,还有想继续自习的就在教室学吧,人多了也能暖和点,”他把插排插好,“宿舍不让充电,都在教室充好回去。”   他指了指班级里几个男生:“女同学先充,男生都有点风度!”   下课的时候他嘱咐妙妙:“班长辛苦一点看着点,插排不能一直插着,以防万一。”   妙妙现在会做事了,在前后的插座墙上各贴了一张签到表,谁充电了就在自己的学号后面打个对勾,一天两次机会。最后充完电的负责把插排拔下来。   她和然然每天都在教室复习到十一点,临走的时候先关灯,看一眼教室里的小红点没有在亮的,才放心走。   或许也是考虑到温度的关系,学校宣布的期中考试日期,也正是供暖开始的时候。考试之前,妙妙稍微有点紧张,潇老师每次下课过来看,都发现他们班长板着脸一脸严肃地在做题。   他把这个情况记到心里,考完试看着妙妙明显地松了口气,这才准备跟她好好谈谈。   校门口的麻辣烫摆了个牌子,“正宗四川麻辣烫”,不过妙妙听爸爸科普过,据说麻辣烫这东西就不是四川的。两个人手拉手准备去买肉夹馍吃,就看见班主任在麻辣烫门口招手:“干嘛去?”   听说两个小姑娘去买肉夹馍,潇老师把两个人叫进来了:“吃点带汤的,暖和。来,自己看看要吃什么,这包间就我一个人,吃饭挺没意思的。”   两个人都要了羊肉麻辣烫,不过里面也就只有三片羊肉而已,味道倒是挺香的,也不是特别辣。这个又热又辣的感觉冬天吃正好,吃完头顶微微地冒了一点汗。   潇老师还给两个小姑娘要了个松仁玉米,这会儿正好送上来,叫她们俩吃点甜的。   “他们家这个做得挺好吃的,尝尝。”   吃着甜食喝着汽水,看着两个小姑娘坐着的姿势都有点微微弯下来、不是那么紧张地绷着了,史潇这才开口。   “这次考试成绩都挺好的,苗妙第一,周一然也考了第四,保持住!将来考个清北什么的都不在话下的,”潇老师说话的时候尽量边吃边说,不让学生觉得是特地找人谈话的,“不过我看苗妙考试之前那两天有点不太高兴啊?怎么了?”   “不是,老师我没有不高兴,”直接问是不是紧张的话,妙妙可能就含糊过去了,但是听到老师说她不高兴,她老老实实地讲了实话,“我就是有点紧张,大家都这么努力,我怕成绩落后。”   然然挑了三个松仁给她放勺子里,她担心老师是对妙妙印象不好:“老师,期中考试之前咱班里大家不都紧张么?我也紧张了。”   “是啊,大家都好努力啊。”   紧张和紧张还不太一样,史潇想了想,自己这个班长就算是考第一的时候也从来没张扬过。不骄傲是个好事,但是也不能过分紧张,两种极端心态都要不得。   他毕竟当了十几年班主任,听妙妙一说,心里微微有点数了。   这孩子恐怕是对自己有点低估了。   “妙妙不用这么紧张,你是个聪明孩子,有天赋也会学习,总结和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只要你按部就班地学,成绩一定会保持下去的。”   他不敢说太多,聪明的孩子点拨一下就够了。   “我去备课了,下午你记得去办公室取试卷。”   史潇走了,留着两个小姑娘吃甜甜的松仁玉米,妙妙举着勺子有点茫然。   她用了一年从班级十五名追到全校第一,又到中考的全市第一,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努力型的学生。   但是,潇老师居然这么说……   她其实是有天赋的吗? 第96章   吃完了松仁玉米回学校, 妙妙又去买了一袋牛奶,准备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喝。   现在有暖气了, 大家都喜欢把牛奶放在暖气上,一节课下来就热乎乎的。   教室里一共三扇窗,每扇窗下面是一大片暖气片, 讲台旁边的第一片暖气片上已经放满了牛奶。妙妙走过去张望了一下,立刻有人叫她:“班长!牛奶给我吧,我帮你放这里!”   “谢谢,”虽然还沉浸在刚刚班主任说的天赋问题里,不过妙妙还是礼貌地微笑感谢了一下,“放上面就行。”   第一排的女孩子都被她这个微笑晃了一下眼, 鼓起勇气拉住她:“班长,你给我讲一下这道题行吗?”   “行啊, 有什么不行的,”妙妙凑过去, 弯腰看了一下她问的题目,是一道有点复杂的弹簧分离题,两个滑块两个弹簧在斜面上被一个力拉动,计算滑块移动距离,“这个题其实就是麻烦了点,要分析两次系统……“   她把这道题讲了一遍, 惹得第二排的同学也伸头过来听,妙妙索性把自己总结的弹簧分离题型笔记拿过来:“这块挺难的,但是其实题型倒是不复杂, 你看一看这里就行了。”   问题的女孩子叫李琳,有点惊喜地接过妙妙的笔记:“班长你自己总结的题型就这么就叫我看了呀?”   被一群人围着,妙妙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其实都是老师陆陆续续说过的。我自己也总结了一点,还有参考书上的。”   有人追问她是哪本参考书,她也回答了:“白色皮的那本,《王后雄学案》,就封面有个小钥匙的那个。那个物理比《全解》好,题型分析得透。”   李琳看了一眼题型,估摸着自己一节课就能抄完:“班长,你笔记借我抄一节课,我肯定能记完!下次我再不会还能问你吗?”   妙妙有点惊奇,为什么李琳找她问题还很小心翼翼的样子?她一直以为自己算是努力型的学生,所以班级里大家谁都不找她问问题。   “问啊,有什么不能问的?”   她这句话一说,班长的气势可就又带出来了。   李琳飞快地吐了吐舌头:“班长你气势太足了,男生平时都管你叫副班主任呢!”   这事情都传出去了,好多外班的学生都知道,实验班的班主任是个甩手掌柜,她们班级上的纪律可都是班长管。   更奇怪的是,看起来娇滴滴的小班长气场两米八,把整个一班都管得服服帖帖的。   李琳今天好容易说出来了,忍不住继续问:“班长你没发现吗?别看你是校花,都没有人敢找你来告白的!五班的王雅琳就总有人找,她还没有你一半好看呢!我想找你问题想很久了!”   她们班长每次自习课坐在上面的时候,下面一个敢说话的都没有!比有的老师威慑力还打呢!   生物老师是个新毕业的男老师,平时喜欢笑,课堂上说话的不少,他怎么说都没用。妙妙咳嗽两声就没人说话了,生物老师无奈地问过史潇,潇老师赶紧给自己班长找补:“不是你没威慑力,那是我们班长有个小本本,记下来都交给我找家长。”   他把生物老师安抚住了,自己琢磨着也有点神奇,他这个当着校花的小班长居然把整个班级管得服服帖帖的。   要是普通班也罢了,能考上省实验前六十的,哪个不是原本学校里的年级前三?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管住的。   妙妙听了李琳的话,有点吃惊地眨了眨眼,她回到自己座位上,和同桌的然然笑了一下。   “不许笑得这么傻!”然然伸手捏住她的嘴角,把她捏成鸭子嘴,“李琳给你灌什么迷汤了!”   “她说她其实想找我问题目很久了……”   妙妙其实纠结这件事很久了!   毕竟是实验班,学习气氛很热烈,一下课很多人都是互相讨论题目,或者找人请教自己没搞懂的地方。可是她和然然的桌子旁边总是空空荡荡的,一次被围起来的时候都没有。   然然继续捏妙妙的鸭子嘴,自己也撅了鸭子嘴学她说话:“我发现你怎么有时候迷迷糊糊的,没人问题不是挺好的吗?给别人讲自己也很累啊。”   “再说了,自习课你看一眼都没人敢说话,这谁敢找你问问题?”她觉得闺蜜傻笑得很夸张,索性拉她出去细问,“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在意有没有人问你题吗?”   “而且,我老感觉今天老班叫咱俩去吃饭,就是特意要点你的!这次考试之前我也看见了,你好几次都用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怎么那么紧张?”   跟别人不好意思说,但是跟然然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她咬了咬嘴唇,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怕一下子考砸了考十几名……”   “要是说题目,其实我是有信心的,我都会做。可是我一直是很努力才考到这样的成绩的,你看大家都这么努力现在……”   然然有点惊奇地看着妙妙。   “不会吧?你真是这么觉得的?”她看一眼妙妙的表情,又联想起她这么多天的纠结,“咱们班里努力的多了去了!我半夜两点上厕所还看见有人在厕所看书呢,大家谁不努力?怎么就你两次都是第一名呢?”   “而且你不记得了吗?小时候大家都夸你聪明啊,后来你刚上初中那会儿不学习了,才开始慢慢没人说了。”   说到这,然然突然感慨一下:“妙妙,一眨眼我们都认识十年了啊……”   她轻轻踢了一下妙妙的鞋尖:“傻妙妙!你不聪明的话怎么能做黑猫警长呢?”   妙妙的志向还是上警校做刑警,甚至连未来的专业都确定了,她想考刑事科学技术。不过,现在提起小时候的梦想,总还是有点羞赧的。   教室最前面的电视每天晚上都提供给大家看新闻,不过,今天大家都知道潇老师去开会了,有人悄悄地切换了频道。男生们想看球赛,女生抢到遥控器,却调到了《百变小樱》。   “多大了还看动画片!”   被调台了的男生们不满地起哄,妙妙跟着看了两眼,她在家的时候看了两集。虽然剧情没看全,可是却买了好几张小樱的贴画。路过书店的实话,看见小樱做封面的《漫友》也买了一本。   她想起来,突然问然然:“然然,我突然想起来,你的生日和大道寺知世是同一天!”   然然的发型也跟知世一样,齐刘海长直发,她想起来第一天碰见妙妙的实话,自己给她别了满头的水晶发卡。   “我可没给你准备过衣服,不过发卡倒是很多。”   妙妙从桌肚里拿出一大张贴纸,撕下来一张知世贴在然然的桌子上:“我要给你买白色贝雷帽,跟这个一模一样的!”   要上晚自习了,她走到前面去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又把遥控器放好。   晚自习的第一节课是有老师讲课的,后面的几节才是自习课。这节课是政治课,政治老师是个小个子,说话又很有意思,不知道是哪个天才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小鸡崽老师”。   大概是为了正名,小鸡崽老师总是努力把板书写得很高,但是擦起来就不方便了。因为看他努力踮脚擦黑板太辛苦,妙妙安排了大家按照学号去轮流擦黑板,后来慢慢就扩充到所有的老师了。   他讲了一会儿,发现很多学生都不听课,也有点无奈。   能在这个班的学生,等到文理分班的时候选择文科班的概率,可实在是太小了。   如果坚定地要选理科的话,那么政治这门课其实用处就并不大了。虽然高二有会考,但是这时候的会考只关系着高中毕业证,这个班级的学生注定是不用发愁高中毕业证这个东西的。   他索性丢开了粉笔和课本:“行了,我看大家也都听不进去,那我讲讲最近的新闻吧,就算是你们将来不选文科,新闻时事也是要关心的。读书声声声入耳,天下事也得事事关心啊。”   “伊拉克的事情大家都看见新闻说了吧?美国指责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小鸡崽老师平时讲话就很有趣,现在讲起来国际形势来,刚刚掏出其他科目练习题做的学生也不做了,大家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在高中这个环境里头,别说他说的是伊拉克了,只要不是书本上的知识,讲什么都是好听的!   九九年北约轰炸我国大使馆的事情过去也没几年,在座的学生都很紧张,大家当年可都是因为那件事写过作文做过阅读理解的。   小鸡崽老师讲了一下现在的局势,又讲了石油国家的问题,他感叹了一下:“现在这个气氛,我觉得或许美国早晚是真的要动手的。你们都要珍惜能够安安静静地学习的氛围,将来长大了,再来建设我们的祖国。国强,人民才有幸福的生活。”   这一代学生,还不是从小开始就想当明星当商人嫁入豪门的。总有人的理想是做科学家当兵做警察,大家被小鸡崽老师的一席话说得都有点激动,现在的拼命学习,除了高考之外似乎也多了那么一丝崇高的意味。   不过,小鸡崽老师对战争的预言是准确的,对明年也就是零三年是个多事之秋的预言也是准确的,可是具体的实现方式上,却有点微妙的不同。   二零零三年的潘多拉匣子打开了,飞出来的第一个魔鬼却不是战争,而是疫病。   零二年十二月,一个叫sars的病毒开始在广东悄悄散播开来。 第97章   sars在广东开始传播的时候, 绝大多数人还毫无察觉,当地为了避免引发慌乱, 在一开始选择了错误的应对方式,并没有公布消息。   但就算不公布,民间的小道消息也传得飞快, 国内一时间谣言满天飞,超市里大家争相抢购,王秀琴也不能免俗地跟着去抢购了一波。   “妈,那都是谣言啊,你咋啥都信?”   “也不是啥都信,”王秀琴也有点无奈, “你没看见超市的醋都叫抢光了!现在不买点,之后万一要吃了上哪买去?多亏我买了一箱, 现在白醋都涨到五十一瓶了!”   她给妙妙看自己的“战利品”:“板蓝根买了两袋,这不是多少买个安心嘛!”   抢购潮开始的时候是正月初十, 省实验刚刚开学,据说高三更惨,初四就开学了。   上学期大家的成绩都还算不错,史潇最终把班级清理出去八个人。这八个人都是平时不太学习的,清理出去也不算冤。   不过,另一件事摆在了大家的面前:文理分班。   妙妙是要学理科的, 她将来要报警校,警校的所有专业都是文理兼收,少数几个专业是只收理科。   苗栋也想让闺女学理科, 多聪明啊!不过,听了妙妙的理由,老父亲也有点无奈。   不是他不支持闺女,谁家有这么个又好看又乖的小棉袄,能放心让闺女去报警校当刑警?这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闺女!   王秀琴劝他:“当警察也没啥不好的,咱家小闺女这么好看,我还怕以后有人招她呢,当个警察制服一穿,不好得多?再说,刑警哪那么好当啊!”   “像然然似的将来学个医多好啊,”苗栋想了想,又觉得学医也不好,“学医也要搞解剖……最好是学个数学啥的,将来消消停停当个老师。丹丹马上就毕业了,到时候回来当个老师嫁人,多好。”   “闺女愿意当啥就当啥,”王秀琴在这点上比苗栋看得开,“你这是大男子主义!怎么着,闺女就得是嫁人生孩子?不能有自己的事业?”   “咱家房子门市都给置办了,将来一辈子吃穿不愁,她愿意干啥就干啥!”   “我落伍我落伍,”苗栋举起手投降,“我这不是担心吗,将来要是真的闺女当警察了,咱俩不得天天惦记着啊?”   “当人父母可不就是天天惦记着,”王秀琴想起来妙妙刚来家里头的时候,“外面这疫情传得沸沸扬扬的,我琢磨着,叫儿子回家待俩月?可别到处跑了……”   驰驰本科毕业了,但是还是准备继续深造。王秀琴叫他回家来,他没什么反应就回来了。   对苗星驰来说,他想要的只有拉琴和更好地拉琴。在哪个乐团巡演,学历高不高,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   而且,再过一个月妹妹就过生日了!他要是继续跟着教授走,到时候肯定就在国外回不来了。   过年的实话,苗星驰也只回来了两天,这会儿回来了,王秀琴给他做了一大桌子菜。他仍然是一个菜吃一口吃一轮,把给父母买的东西递给她。   王秀琴夸过一句的化妆品,这小子持之以恒地买了四年,每年买一罐子。   只要儿子买,王秀琴就乐滋滋地用,只不过心里头也有点遗憾。驰驰到底还是不能跟普通人一样了。   苗星驰又把第四条一模一样的领带给爸爸,还有爷爷奶奶的保健品,都是超市第一排最前面的。被赵香云搂着心疼了半天,他这才上楼到妹妹房间。   妙妙在学校住宿,在家的时候房间门是不锁的,从妙妙自己有房间的第一天,王秀琴就每天教育儿子,一定要敲了门才能进去。   他站在门口敲了三下,等了一会儿,知道妹妹是不在房间里面,这才拎着行李箱进去。   去年十二月八号晚上十点打电话的时候提到的小樱的魔法杖,元旦早上八点多提到的0.3的日本产的自动铅笔,过年晚上十二点时候说过的本地买不到了的一款修正带……   妙妙还不知道哥哥带了这么多礼物回来,她刚刚在学校统计完文理分班的志愿表,准备交上去。   整个实验班,最后只有十个人学文。   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中,为了分班,几乎每科卷子都刻意地出得难了些,给大家一个认清楚自己的机会。这次几个学文的,几乎都是物理分数不太高的。   妙妙反复问了两遍:“确定吗?潇老师说报上去以后可就不能改了。”   一个个确认过后,她这才把表格送到办公室去。刚进去,就迎面差点撞到一个男生,男生瞪了她一眼,看见她手上的表格写着高一一班的字样,还“哼”了一声。   她看了一眼,男生胸口的校牌上写的名字是赵思俊。   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妙妙莫名其妙地进了办公室,把表格放在潇老师的桌子上。   “放那就行,几个走的?”   “有十个同学要去文科班,我又确认了一遍,每个人都说跟父母商量过了,”妙妙把表格放在潇老师的桌子上,又用订书器压住免得碰掉,“老师,我们班还会进人吗?”   高一年级一共二十个班,后面六个班级会变成文科班,这些班级里头要学理的学生会平均安插进前面的十四个班里。   当然,安插进实验班是要看成绩的。   潇老师笑眯眯地看着班长,女生就是贴心!又能把把考第一给他争脸!   刚刚那个赵思俊想进实验班,来找他,态度还硬邦邦的,谁给他的脸?当初就是史潇自己把他踢出去的,怎么可能再把他弄回来?   成绩再好也不行,全年级第五怎么了?他班长把把全年级第一呢!   被潇老师笑着看得有点发毛,妙妙又问了一遍:“老师,咱班还进学生吗?哪天来?到时候他们是光人走还是搬着桌子走?我准备在咱班多留两张课桌,放前面放个水盆什么的。”   “咱班的班费我已经给几个选文科的退了,现在还剩下二百多,等到新同学来了再收一次。”   “我准备看看有好学生要两个,”史潇考虑着妙妙说的问题,“学校说了到时候先换人,桌椅都留在原班级。咱班有损坏的桌椅也可以借着这个时间换了,仓库那个赵老师不好打发,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咱班的桌椅早就换完了,”妙妙老老实实地回答,“桌肚下面横撑掉了的,椅子不稳当的,都换完了。”   史潇有点惊奇,仓库那个老赵他去领东西都得多费几句口舌,从来不搭理学生的,怎么桌椅都老老实实给换了?   “怎么换的?到那说一下就给换了?”   妙妙吐了吐舌头:“我听隔壁班说了,说赵老师不好打发,过去问什么都不给换。后来有一天路过看见校长在那跟他说话,我赶紧叫咱班男生把稍微破一点的桌椅都直接搬过去,当时就都换成最新的了。”   史潇惊奇:“行啊小班长,我没看出来你还挺会上眼药啊?后天新学生就来了,到时候我提前告诉你。”   妙妙临走又抱走了数学卷子,小鸡崽老师正好过来问事情,全收进眼底:“你这个班长可太省心了……太省心了!她学文不?学文直接上我们班给我当班长去!”   “美得你!”史潇捧着个保温杯,里头泡着胖大海,吸溜一口美得不行,“我告诉你,别去圈弄我们班长学文!说多了别怪我上你办公室找你去!”   史潇最后只挑了七个学生进实验班,全班一共五十八个人。妙妙指挥劳动委员把多出来的四套桌椅分别前后摆上,拿来放抹布水盆等等,再留出一个椅子放上垫子给老师坐。   等到赵老师来收桌椅的时候,班级看起来已经没有“多余”的桌椅了,全班都感觉跟占了便宜似的。   我们班长好厉害!   “赵老师,我们班没有多余的桌椅了,”妙妙笑眯眯地站在后门回答赵老师,旁边就摆着两张桌子,上面放着同学们放不下的羽绒服,“一套都没有了。”   新来的学生看着班长站在老师面前这么说,不禁悄然融入了全班的气氛中。   新班长看起来一点也不怕老师的样子!   班级里的气氛融洽,可是象牙塔之外的气氛却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美国和伊拉克开战看起来只是早晚的事情了,许多评论员站出来讨论这场战争的胜负,大家都认为虽然美国船坚炮利,可是伊拉克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就像是当年的越战,美国不是一样打不过小米加□□?   但是三月二十日开战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有着百万正规军的伊拉克,几乎在一天之内就被美军的轰炸打得溃不成军。两千多枚导弹倾泻在国土上,现代化战争已经不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了。   与此同时,国内的流言也尘嚣直上。有关非典的谣言越演欲裂,可是官方数字却仍然一片和平。   疫情在京城已经非常严重了,可是相关方面的报道仍然是可控的。直到后来被称为北京毒王的患者造成大面积感染的时候,仍然选择了压制消息。   301医院的外科医生蒋彦永孜孜不倦地一遍遍向上级反映,却始终如同石沉大海。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这位吹哨人选择向外媒曝光,被捂住的消息才揭开。   卫生部长、京城市长相继被免职。但是在这时候,最好的应对时间早就过去了。全国上下一时间疯狂拦截京牌车,视京城人如病毒一般,连省实验也不得不宣布暂时给学生放假一周。   老师们都有些无奈,七天下来,再自律的学生恐怕也要在家待得心都野了。只能抓紧时间,赶紧给学生布置一批作业下去,妙妙专门买的装试卷的口袋都装不下,只能分出一批卷子到时候抱在手上。   她把各科老师的电话都找潇老师都问了出来,抓紧去学校的复印店用班费复印了,回到班级给每个人发了一份。   “有自己弄不明白的地方一定要给老师打电话!”   有些老师说了作业要交,有些没说,班级里乱哄哄地问着,妙妙索性给大家统一加压:“作业放假回来统一交,我自己挨个人收,一定都要做!”   史潇也抱着练习册来班里,听见他班长给学生加压,乐了:“对,都必须做!到时候没做完的,我要叫家长了!”   他把练习册递给妙妙,看见她熟练地把练习册分成几批放在第一桌,大家都有秩序地一个个往后传。又看见妙妙桌子上明显是刚印出来的老师联系方式,这小姑娘直接去办公室抄的史潇的通讯录,连有些老师家里头的电话都有。   潇老师偷着乐。   这班长得亏是学理,要是想学文,他一天三顿的思想教育也得给她改过来! 第98章   七天的假期开始了。   不过, 就算是在家休假,在学校养成的作息也牢牢地刻进了骨子里。一到六点钟, 哪怕没有闹钟,她也准时睁开了眼睛。   赵香云起来的时候,看见妙妙已经洗漱完了, 在楼下客厅摸了袋小面包吃。   “大宝贝不多睡会儿?在家怕啥的,”赵香云心疼孙女,这上个高中比去挖煤还累,“别吃面包了,想吃啥,奶出去给你买去!”   “没事, 我就垫补一口,我出去买吧!正好溜达溜达。”   妙妙可不舍得叫奶奶出去买早饭去, 她利落地上楼穿好了衣裳,出去买早餐。等到苗栋起来的时候, 自家闺女都吃完准备上楼学习了。   “爸,我买了包子和馅饼,还有油条豆腐脑,红花盘子里的是肉馅的,蓝花盘子里是素馅的。”   苗栋乐了:“我闺女别看天天就知道学习,平常干活这比谁都有条理。”   “要不咋说咱妙妙聪明呢?你以为那些光念书不会办事的书呆子就是聪明?那都是笨人!聪明人干啥都聪明!”   赵香云美滋滋地吃完了油炸糕, 她孙女去买一趟早饭,可把全家人爱吃的都买出来了。   “我去把孙女口罩洗出来!一会儿给冲个板蓝根吧?”   妙妙刚背完英语,就收到了奶奶的爱心板蓝根。这东西按理来说的确没用, 不过喝着甜滋滋的,就当是长辈的爱心吧。   “奶,咱家别用白醋消毒了,用八四吧,白醋那个味儿太难闻了。”   整个屋都酸溜溜的,让她有点想起来夏天男生们踢完球回到教室晾脚。   “好好好,奶奶下回就换八四!”   按照苗栋的想法,家里头本来是想雇个保姆来,这想法被赵香云一票否决了。   “有雇保姆那钱还不如给我呢!”   她一直坚持拿白醋消毒,谁说都不行,倒是妙妙回来说了一次白醋不好闻,老太太立马就换成八四了。连苗老师听评书她都管着:“小点声!别吵着我大孙女学习!”   其实吵不到的,苗老师在一楼,妙妙的房间在三楼,别说听评书了,楼下蹦迪妙妙也就能影影绰绰听着一点罢了。当初这房子装修的实话,苗栋特地给弄了隔音装修,驰驰的练琴室也是隔音的,这样大家都不受影响,也不用跑出去拉琴。   妙妙在家里头做题,倒觉得比在学校安静。她和然然的号码是亲情号,互相打电话多久都不花钱,两个人索性手机开了免提一起做题,边做题边报备进度。   “我这个电量用得太快了!”   然然的手机是个摩托罗拉翻盖,妙妙的是个诺基亚蓝屏直板机,电量明显掉得慢多了:“诺基亚的就好一点,我昨天不小心把手机掉地上了,都弹起来了没摔坏。”   然然挂掉电话去充电了,妙妙自己继续写。   在家里做题有个坏处,总有人敲敲门进门来,平均下来一天的频率可不算太多,也不影响妙妙的学习。   但是……有点影响体重。   奶奶剥了橘子送过来,爷爷给砸了核桃,也小心翼翼放在小碗里头拿过来。   妈妈给炸了牙签肉,特地把沾了油的牙签摘下去换成干净的牙签重新插上:“不怕沾油!”   苗栋从外头回来,买了点据说是进口的新鲜水果,一打开臭倒了全家,吃着倒是挺甜的。王秀琴坚决不让他送上去:“再甜也别送上去,闺女屋子都是这味儿咋学习?”   苗老师挺爱这个叫榴莲的水果,笑着讲:“这玩意倒是跟臭豆腐似的!闻着臭,吃着香。”   不让他给闺女送榴莲,苗栋愤愤地挑了个西瓜切成块,送上去了。   妙妙听见有人敲门,就猜到会有什么事,果然看着她爹端着一大碗西瓜块进来了。他眉开眼笑地:“来来来,闺女,先把这块吃了!这是最中间那一口,爸就给你留着了!”   西瓜的最中间一口最甜了!   妙妙张大嘴,让爸爸把那口西瓜心喂给她。苗栋又从兜里掏出来一张银行卡:“有啥要花钱的地方,自己去银行取钱!密码就是你阴历生日。”   “我钱够呢!”   妈妈每个礼拜都给她钱,奶奶看见她就给个十块二十块的,爷爷看见她就给他五块钱。爸爸平时就很阔气,这会儿又塞银行卡。   “我闺女是大姑娘了,自己有点啥想要的,自己悄悄就买了,”苗栋怕她有什么想要的又不好意思跟家里说,自己瞎省钱,“没事!爸都不记得里头有多少钱了,你想买啥就买!”   妙妙现在可不是以为家里穷的那个傻孩子了,她收下这张卡,甜甜地笑:“爸你最好了!”   她以为苗栋这就要走了,毕竟家里人都还挺怕耽误她学习的,可是没想到苗栋倒是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了。   “在学校里头跟同学们关系咋样啊?放假你们没约着去玩玩?现在这天气多好啊,冬天过去了,还不热。”   “大家都要做题啊,哪有空约着出去玩,”妙妙指着日历上的红圈圈给爸爸看,“虽然放假,但是期中考试不是取消,而是推迟了,等我们放假回去就要考试的。”   妙妙可太了解这群老师们的想法了:“而且,回去那次考试肯定特别特别难!”   看着小闺女微微皱着鼻子摇晃着脑袋、像是只小奶猫一样奶凶奶凶地说“特别特别难”,苗栋这心都化了!   “好好好,那你快看书!爸不影响你!”   他赶紧把椅子摆回去,又给闺女调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你站起来,爸给你往前推推椅子,对……坐直!爸回头去给你看看买个网面的椅子,这个办公椅夏天该热了!”   手忙脚乱地给闺女调整好椅子,苗栋出去关上门才想起来,才一拍脑袋。   他不是想打探一下闺女有没有早恋苗头的吗?咋就这么出来了?   老父亲的心里头抓心挠肝地,又不敢再进去打扰闺女学习,他刚刚可看见了,学校发的假期做的练习册有一巴掌厚!   他这一想,思路又跳跃走了,心里琢磨着去问问什么东西能给孩子补脑,蹦蹦跶跶下楼了。   王秀琴看见他又要往出走,拍了他一巴掌:“你不是说去问问闺女有没有啥男同学吗?咋又出门了?”   苗栋不好意思说自己忘了:“没有,你瞅瞅她们学校留那么老些作业……我去给闺女买点补脑的!”   平日里闺女在学校住宿,家里人也不知道她学习到底有多刻苦。偶尔回来一趟,在家住一晚上就回学校了。这会儿看着妙妙一天都不出门,家里头都有点发愁。   “我有点后悔了,当初栋子说怕不方便,给妙妙自个房间里装了卫生间和浴室。这回倒是方便了,除了吃饭一步都不出屋。”   王秀琴去死活把妙妙从房间里头拉出来:“好容易放回假,你歇歇眼睛,你爷还想你呢。”   “这都十点了,不许再看了!下来看看电视说说话,然后就睡觉了!”   她怕妙妙回屋又偷偷看书:“你在学校不还得看看新闻吗?乖,今天学得够多了。”   妙妙把作业平均分配到了七天里,今天的量已经完成了,她只是有点克制不住自己赶进度的心。   家里有空调,有新鲜水果,房间里只有自己,桌子又宽又大,椅子坐着又软又舒服。她的书桌是自己布置的,想要什么颜色的笔一抬头就抽出来,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参考书,谁在这样的环境里头不想好好地学习呢?   “就是,大宝快来奶奶这,你瞅瞅,油条都想你了!”   闪电激动得坐直了身子,妙妙刚过来油条就蹭过来,妙妙先抓了把花生米过去喂了养在门外的大公鸡,这才回来抱住油条坐下来看电视。闪电跑过来老老实实趴在她脚底下,把头挨过去。   “明天别学这么狠,你瞅瞅小猫都想你了,”赵香云也劝孙女,“明天叫小猫陪你一起看书,你看看书摸它两把。”   “好,”妙妙把油条拎起来,蹭蹭它的大饼脸,“我今天把猫抱上去睡。”   妙妙在楼下陪着爷爷奶奶看电视看到十一点,回房间的时候又忍不住了,做了三篇英语阅读,临睡觉又听了会儿英语磁带。她这才感觉今天可以睡觉了。   假期第二天她准备做一件大事呢!   放假之前,潇老师可是说了,让她尽量假期中间督促一下同学们。   “你想到让大家都交作业,这个很好,但是不能只设定一个最终目标而缺了中间的督促,人都是有惰性的。你中间得提醒大家一下。”   第二天,她学到六点钟就下楼打电话,家里的固定电话有套餐,打电话不花钱,她要打给每个舍长。全班一个一个通知就太累了,她打电话给每个舍长,舍长再打几个电话,同学之间也可以自己通知一下。   这样,每个人都打几个电话就能通知到全班了。   “对,自己检查一下作业进度,让家长带时间签字,就今天晚上……不用不用,先就今天晚上,假期结束带到学校上交。潇老师到时候会抽查的,家长会的时候也会问,自己签名的话肯定会被抓到的。”   潇老师说让她检查或者督促一下,妙妙就想出来了这个办法!   第一天提醒太早了,第三天提醒的话、如果有人没做的话,补也来不及。第二天可能正好是一周假期懈怠的开始,这个纸条能够有效监督,可是又不会让人破罐子破摔——哪怕现在检查了进度为零,只要放假结束之前努努力,还是能够补上的!到时候就算是纸条的进度不理想,到学校也可以交差了!   而且,这样她只要打电话给班里的七个舍长,还有自己宿舍的然然跟孙娇雪就行了!   潇老师这么甩手掌柜,她索性再给潇老师一个到时候抽查的差事。   打电话给潇老师汇报了一下,潇老师在电话对头“嗯嗯嗯”个不停:“行,好的。你这招挺好,聪明!”   “潇老师,我怕有的同学自己签,特地说了到时候你会打电话抽查的,老师您别光忙着备课忘记了,到时候多抽查几个。”   她打电话过去,班主任估计正在看球赛,背景特别喧嚣。听见她这句话,史潇脑子宕机了一下。   尤其是那句别光忙着备课……   “行,你个小东西,还给我找点活儿!”   妙妙窃笑着挂了电话。完美!   她打完了电话,一回头就看见爸爸妈妈都站在身后看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爸,妈,我上楼继续学习去了啊!”   苗栋两口子目送闺女上楼,王秀琴先开了口:“我觉着不用担心早恋了……你瞅瞅你闺女那气势……”   高中男生她可太了解了!人长大了,心理可没长大,远远不如女孩子成熟。   就她闺女这样,在学校八成是没人敢追的。   “我也这么觉得……”   苗栋老父亲的心失落了一秒,他怎么觉得亲闺女一点也不用自己操心了? 第99章   七天的假期听起来很多, 但其实也不过就一周而已,猛然发现假期已经快过去了的时候, 妙妙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假期还一天都没出门呢!   除了去买个早餐。   她觉得有点亏,准备出门逛一逛, 王秀琴倒是举双手支持,叫她戴好口罩,又翻出一大堆会员卡给她。   “去逛逛商场,看看衣服什么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一个人逛商场挺没意思的,妙妙站在公交车站牌前头发呆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决定去书店一条街。   省城这里有几个挺大的图书批发市场,大大小小的书店有几十家, 各类教辅品种齐全。一律按定价五折零售,进货的话可以三折拿。   她往教辅专柜奔之前, 犹豫了一下,跑到悬疑小说前面看了看。阿加莎全集才五十块,简直跟不要钱一样!   她心满意足地抱了一套阿加莎的全集,这才跑去教辅专柜前看。这里虽然有许多学校书店没有的练习册,但是看来看去都大同小异。她挑来挑去,最后惊喜地发现了一本英文的填字游戏, 可以拿回去锻炼词汇量。   她打电话给然然,又给然然也带了一本,背着一大书包满载而归。   离开书店一条街, 妙妙准备在附近找一下,准备买两瓶风油精回去。这东西在学校生活里是不可或缺的,不仅可以驱赶睡意,还可以驱赶臭鞋味。   学校小卖部卖的都是杂牌子,她想买同学推荐的水仙牌风油精,进了两家药店都没有,进了第三家却看见个熟人。   “班……班长!”   温凯算是一班的小透明,学习还挺刻苦的,但是成绩一直是中等偏下,妙妙对他的印象不太深,只记得他每天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起来总睡不醒似的。   要不是温凯穿着校服,她可能还没注意到他。   “温凯,”妙妙叫了他名字,看他脸上有点红的样子,问他,“你没生病吧?怎么没戴口罩?”   “忘了,”温凯把手上拎着的一兜子东西往身侧放了放,“没生病,帮我妈买药……班长我回去了!”   他慌里慌张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回答另一句:“我下次一定戴口罩!”   非典时候对口罩要求得还不是太严格,主要还是把精力放在登记体温上,妙妙拿了五个风油精,又买了三支体温计。   这家药店不太大,老板是个五十左右的阿姨,穿着还挺时髦。她右手上戴着个玉镯,小心翼翼地怕嗑到似的,用左手去操作收银机。   她的动作挺慢的,妙妙有点无聊,去辨认刚刚温凯留下的那张小票上倒着的字迹。   止……咳……   她还没看完,阿姨就把钱和装着风油精的小袋子递给她,又把下一张小票穿在了那根钉子上:“找你钱。”   接过了阿姨找的零钱,妙妙离开了药店。   药店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晚上回到学校的时候,妙妙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学校的环境。宿舍狭窄的上下铺和简陋的柜子,反而叫她生出一股亲切感来。   然然也这么觉得:“在家做题总觉得差一点什么似的!我好想回学校上自习啊。”   苏琉说:“怪不得我们老师天天说叫我们学学一班的学习风气呢,你们这也太自觉了吧?”   妙妙笑了笑,拿出李子请她吃,没说什么。   刚来到宿舍的时候,她还挺喜欢苏琉的,特别讨厌孙娇雪。但是现在相处了半年多下来,她反而喜欢孙娇雪这样的室友,而不是苏琉。   孙娇雪虽然刚开始不学习还耍脾气,但是她也最多就是给点脸色看看。苏琉表面上看着大方,私底下却有点小动作老是叫人不舒服。   她有时候会跟她们几个借卷子借笔记看,妙妙每次都借给她,没觉得什么。直到有一次,她想要一班的一份卷子,妙妙去复印社的时候顺便给她复印了一份,后来却发现她偷偷地又去翻看妙妙那一份。   然然生气得不得了:“她这是怕咱们瞒着她留下几份卷子吧?你还特地给她带,美得她!就她那个成绩,值得你提防她吗?”   那件事之后,两个人就渐渐疏远了苏琉。倒是孙娇雪现在好好学习了,偶尔还给妙妙然然两个人带壶热水或者带点家乡的特产。   然然也没接话,过去把自己和妙妙的柜子都锁上,才说道:“走吧,回班里上自习,你是不是还得去点名?”   “对,还得收作业呢!今天晚上就直接送到老师办公室去。”   妙妙一到班级,正听见有人诉苦:“潇老师真的给我妈打电话了!后面这五天我妈连屋都不让我出,天天看着我写作业!”   他说着说着,觉得气氛不对,回头一看看见班长来了,赶紧从桌子上蹦下来,跑到自己座位上去。   旁边的几个人都挤眉弄眼地:看,叫班长听见了吧?   妙妙全当没听见一样,晚自习上课了先发了表格大家自己测体温,填好体温就开始按照座位点名,点到的把作业交上去分科目放好。讲桌上最后堆了山一样高的作业,几个男生抱了两趟才送到办公室。   大家“久别重逢”多少有点兴奋,妙妙掐着时间,等大家说了十分钟,这才坐到讲台上去看自习了。等潇老师来到班级视察的时候,整个班都恢复了平时的学习状态。   他有点高兴。   “不错不错,今天表现都挺好,来做套卷子吧!”   大家一时间还没跟上潇老师的脑回路,妙妙去办公室抱了卷子过来,分发下去。   实验班的随堂测试或许是最多的,就算是刚刚结束了七天的假期,大家仍然已经习惯了这种随时考试的氛围。每个人都把课桌清理得只留下草稿纸和笔袋,等着数学卷子发下来。   妙妙把自己的东西从讲桌上拿下来,潇老师坐到了讲桌前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下头的学生。他监考的时候,可没有人敢交头接耳。   不过,大多数学生都觉得,来这么一次考试,这才有点重回学校的氛围呢!   这次考试的题目意外地竟不太难,妙妙匆匆从前往后看了一遍,画了两下已知,就开始答题了。   这张卷子的题目不难,但是知识点却考得非常全,甚至有好几道题都是作业里面做过的。妙妙突然感觉到,潇老师能够年年带实验班,也真的是因为他会教育学生。   这套卷子,可不就是跟检查作业的效果一模一样的?   九十分钟之后,潇老师把卷子收上去,故意用力撴了撴营造范围:“这套卷子可不难啊,我告诉你们,谁要是分数低,就等着挨收拾吧!”   他说了这句话,教室里的几个男生七嘴八舌地起哄:“保证满分!”   “潇老师,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   “太简单了,不够做啊!”   潇老师眼睛毒,一眼就逮住了那个说“太简单了不够做”的男生,正是付思然。   “付思然,太简单了是不是?来来来,你过来给我抱卷子到办公室,我给你找一套奥数,要是做不对也一样挨训!”   付思然蔫头耷脑地上去了,抱着卷子跟在潇老师后头。   班级里笑开了锅,这会晚自习已经下课了,大家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现在天气热了,男生都愿意回宿舍做题,有自己买的小电风扇,还可以光膀子。   就是女生也更愿意回宿舍做题——可以卸掉bra!   妙妙已经学会了仿佛每个女生都无师自通的绝技,不脱衣服,解开bra从领口掏出来。她打水回来,就把bra甩在床上,呼出一口气:“还是脱了舒服。”   “班长,形象!注意形象!”   然然嘴上吐槽她,手上的动作也不慢:“我们也试试早上去洗澡吧?澡堂好像五点半就开门了,去洗个澡上晨读,省得晚上回来有蚊子咬。我看好多学姐都是早上去洗澡,人少,洗澡筐可以寄放在浴池那里的。”   北方的学校宿舍很少有独立卫浴,洗澡都是在学校的大澡堂,一开始妙妙还有点羞涩,用浴巾裹着身体走进去,现在已经可以坦然地在大家的目光走进去了。   妙妙有点心动,也有点顾虑:“但是那样去上课的时候,头发就不容易干了吧?”   然然都打听好了:“理发店给吹头发!五毛钱一次!”   晚上洗完澡睡觉固然舒服,可是浴池里人实在是太多了!两个人天天挤同一个莲蓬头,你冲一下我冲一下的,大家都要赶时间,没空等到足够的莲蓬头。   晚上用湿毛巾擦了一下,第二天早上爬起来就抓紧去洗了澡。早上人少,每个人都能舒舒服服地洗,用的时间反而更短了。两个人吹完头发到班级,正好是晨读开始。   刚刚洗完澡,整个人都很清爽,妙妙觉得背英语单词也更有劲头了。   背完一页单词,她抬头一看,正好看见付思然抓耳挠腮地在做题。   潇老师不会是真的给他弄了一套奥数卷子吧?   下课的时候,好多人围到了付思然的课桌边上,欣赏那套奥数卷子。付思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也有点骄傲,他做上了不少呢!   而且,男生最吃潇老师这种带着点刁难的特殊待遇,好像是欣赏似的。付思然的数学的成绩相当不错,他准备再接再厉,把这套卷子的题目都做出来再去给潇老师看。   妙妙跟然然咬耳朵:“我感觉潇老师其实是在给他个下马威……”   没想到这小子还认真了!   一般来说,省重点这个级别的高中多半会有两个方向,一个是省实验这样的住宿制学校,主要是争取让学生们在高考中有个好成绩;另一类就像是隔壁的育才,比较开放,学生们大多数是出国留学或者去争取奥数比赛之类的好成绩。   省实验历来是不鼓励学生参与奥数的,什么发明创造啊、什么演讲比赛啊,几乎都很少能看见学校主动让学生们去参加。   这所学校最出名的不是个别优秀的学生,而是整体极其优秀的重本率。   在这样的情况下,付思然这个明显会错意的举动,果然遭到了潇老师一顿批。   “你小子还真都做完了?告诉我,你做了几节课?做上来几道题?”   潇老师顺手把卷子判了,几乎只对了一半不到的题:“你看看这正确率,还嫌弃考试简单?真给你们出这种题你能都对吗?”   “给你们讲过高考题吧,有这种难度的吗?”   付思然是个有点偏科的学生,平时就喜欢钻研物理和数学的难题,潇老师敲打他:“考试考的是基础!是细节!不是考智商!要是考智商,一人发一个智力测试表去测就得了,谁过一百二谁去上大学,能这样吗?”   潇老师的记忆相当不错,他又举例付思然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卷子:“你上次数学为什么只考了一百三十五?后面大题倒是都对了,前面填空选择给我错了那么多!我说过多少遍了,数学卷子至少有一百二十分是必拿的,这一百二十分你拿了几分?”   他是敲打付思然,也是敲打班级里头的一部分学生。不同的学生总有不同的毛病,普通一点的学生可能要发愁学生不做题,可是聪明学生还要担心他们光做难题。   接下里一段时间,妙妙发现大家都不再去找练习册上的偏题怪题做了。   不过,这件事情的风波过了,新的事件又出现了。   还是个很严重的事情。   实验班的副班长是刘冰,他平时的存在感有点低,不过毕竟是男生,男生一般有什么事情都喜欢先找刘冰,然后刘冰再过来找妙妙。   今天晨读刚下课,他就凑到妙妙桌子旁边来了:“班长,有个事跟你说……”   “说吧,什么事儿?”   妙妙和然然今天带了面包和牛奶在教室吃,不想大早上去挤食堂了,正好有空听他说。   “509丢东西了。”   宿舍丢东西这个可是大事儿,妙妙三口两口塞完面包,把书包里的名单拿出来看。   “这个事情肯定得告诉老师,”妙妙有点疑惑,丢东西了这群男生怎么还不想告诉老师的样子,“他们怎么没直接找老师?”   一群男生想的是自己偷偷解决,因为被偷的不光是钱和东西,还有一个索尼的游戏机。   “班长,我真的没怎么玩!”   妙妙耐心跟他解释:“肯定得告诉老师的,还有别人丢东西呢,究竟是谁偷了东西也得找出来,不然整个宿舍以后怎么相处?”   大家都天天相互怀疑的时候,在宿舍怎么好好休息?   她领着丢了游戏机的男生直接去了潇老师的办公室,潇老师一脸严肃地听了,直接就去男生宿舍了。妙妙估计着,说不定要搜查一下。   她回到班级,看见509的男生们已经都回宿舍了,里面还有那天在药店看见的温凯。   潇老师的确是去搜查了,还对了时间,不过宿舍的几个男生都没有上锁的习惯,东西也都是最近丢的。大家平时都同进同出,可能就是趁着谁没注意偷拿的。   赃物和钱都没搜到,今天是周一,上周末宿舍里的所有人都回家了。夏天太热,大家都要回家享受一下。   潇老师领着几个男生黑着脸回来了,在班级里大发雷霆。   “我绝对不允许自己班级里发生这样的事!这个人我一定会逮到的!”   潇老师私底下也分析过,这个宿舍的男生已经一起住了半年多了,上学期一点事情没发生,怎么突然就出现了个小偷?   假期之前小偷什么也没做,假期之后就突然疯狂偷窃,而且从他偷的东西和钱都没找到来看,居然是有销赃的渠道?   这绝对不是个偶然的事情,绝对是有原因的,也不可能是偶然。   他把妙妙叫到办公室问了问:“509的几个男生,你有没有觉得谁有点不对劲?”   妙妙平时私下里很少和男同学来往,就算是女生,她几乎也只跟然然有来往。大家平时也都是坐在教室里学习,不太可能有什么更多的接触了。   她想了想,突然想起来那天在药店的时候,温凯看见自己的时候明显不太正常的举止。   而且,今天潇老师叫她出来的时候,正好是自习课。妙妙从讲桌上下去的时候习惯性地扫了一下班级,正好看见温凯把头都快埋到桌肚里了。   “我放假的时候在药店看见温凯了,”妙妙回忆着,“他好像是去买止咳药,看见我有点紧张……”   潇老师一脸严肃地叫她回去:“好,我知道了,你回去看自习,什么也别表现出来。”   妙妙带着一肚子问号回到了班级,尽量避免往温凯的方向看,她专心地做着数学卷子,怎么也想不到潇老师是从哪看出端倪的。   自习课下课,潇老师黑着脸来教室把温凯带走了,班里头有几个大胆的男生去办公室看了看,说是温凯的家长都被找来了。   大家都没心思上课了,妙妙破例维持了两次课堂纪律,第八节课下课之前,温凯的妈妈一脸眼泪地进来把他的书桌收拾干净了。   大家都震惊了,居然真的是温凯?   应该去吃晚饭了,班级里的同学们都磨磨蹭蹭地边说边走,然然也百思不得其解:“温凯平时挺老实的呀,怎么能偷东西呢?我听509的人说,大家算了算,东西都不算,光是钱就丢了三百多了。”   这个时候的高中生还没那么多花钱的地方,最多也就是跑网吧和打游戏,可是省实验每天查寝都很严格,最多也就是周末跑去玩一玩,怎么能花这么多?   不过,确实是温凯偷了东西,温凯的爸爸是个看起来脾气就很暴躁的人。509的几个学生听温凯说过,他上初中的时候逃课甚至被爸爸罚跪过。   温凯爸爸跑去寝室,给几个学生分别原价赔偿了东西,大家都不敢问温凯到底是怎么样了。   这件事在第三天,达到了高峰。居然有警察来学校问话了!   平时和温凯关系最好的男生被叫出去了,还有十班的两个男生。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学校原来就很严格的制度就变得更加严格了,学校干脆统一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   而且,很快公安局就来了民警,给大家进行了一次关于毒品的讲座。   虽然潇老师三缄其口,学校也好像是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但是大家结合着报纸和讲座,很快就猜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止咳水上瘾?”   然然的志向是学医,这方面也会多注意一点,她给大家讲:“很多止咳药里都有鸦-片成分的,因为止咳的原理就是用这些成分让喉头的肌肉放松,然后就不再咳嗽了。”   报纸上也讲了,有些止咳水的成分能够给人接近吗-啡四分之一的快感。止咳水上瘾在西方一些国家里已经危害已久了,国内这起还是第一次发现。   妙妙忍不住跑去问了潇老师,潇老师也没瞒着她,只是叫她不能在班级里讲。   “对,温凯是止咳水上瘾了。”   潇老师也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孩子才好。   温凯的天分不算高,从初中开始就是刻苦学习的典型,他父亲一直严肃,也监督他学习。   “这孩子初中就喝咖啡喝到三条速溶都没什么用了!”   他上次期末考试成绩不太好,下学期就更加刻苦了,甚至每天偷偷在被窝里学到两点钟。结果成绩还是不太好,天天愁眉苦脸的,两个初中时候的朋友介绍他喝了这个……   喝完确实很快乐,那些抑郁的情绪一扫而光。可是没想到,就喝了三天就上瘾了,不喝的时候烦躁不安,一点书也看不下去。甚至还会感觉到胸痛……   他不敢跟家里人说,也害怕自己学不下去,偷偷地跑去买止咳水。   这东西不贵,但是再便宜也架不住上瘾了一天三瓶五瓶的喝,家里头给的生活费不够用了,就偷宿舍里同学的钱……   潇老师很是痛心:“我一直看这孩子挺好的,怎么能没注意到这个事儿呢?幸好发现得早!要不是你那天撞见了,再晚点可就真糟了!这东西可跟吸毒是一样的!”   “我……”   妙妙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她想起自己一个学期里,除了收作业之类甚至没跟温凯说过话。   “老师,那他能戒掉吗?”   “应该能吧,”潇老师叹口气,“他家里头好好看着,肯定是能戒掉的。但是这一次……”   这一次戒掉了,以后复吸也是很容易的。   妙妙心里头有点沉重地回了班级,晚上,她第一次失眠了。   她觉得她是个好班长,可是也只是把自己定位在“副班主任”一样监督同学们。平时除了履行班长的职责之外,她几乎只跟然然来往。   就像是孙娇雪的事情,她一直等到对方挑衅才去规劝她,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那么做呢?   她问然然:“然然,你说黑猫警长的职责,到底是为了抓坏人,还是为了保护村民呢?”   然然有点迷惑:“不是都一样吗?抓坏人,就是保护了村民啊。”   妙妙觉得不是这样的,她认真地思考了几天,又专门给爷爷打电话问他。   苗老师有点疑惑,孙女怎么突然考虑起来这样的问题了?他认认真真地问了一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觉得这是个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耐心地劝妙妙:“这件事情不能说是你或者你们班主任的过错,不要因为这个自责,但是你想的事情的对的。”   他听儿子儿媳妇说过,说妙妙的气势足得像是个小大人似的,这是个好事,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   上高中,就要融入到同学们中去呀!   “这样的事情,没有对错之分,但是你既然觉得自己有点不能融入集体,就可以去做一做试试看。还记得你担心然然跟你不好了的时候吗?只要努力做了就好,咱们家妙妙已经很懂事了。”   妙妙没从爷爷那里得到正确的答案,但是却得到了安抚和鼓励,还有宽容和后盾。   她和爷爷保证:“爷爷,我会更用心跟大家相处的!”   每个同学都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而不是她小本子上一个单薄的人名啊。   止咳水事件过了没多久,实验班的同学们都发现,以前气势很足的班长,最近不那么有压迫感了!   史潇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这种微妙的改变,他不好拿出来明说,只是在开家长会的时候格外敬佩地拍了拍苗栋的肩膀。   “你们家真的教出了个好孩子啊!” 第100章   止咳水事件过后, 省实验的管理开始全面变态化。   以前中午晚上放学都能去校外的小店逛一逛,现在已经不行了。除了周末之外, 出入校门必须拿班主任开的条子才行。   以前宿管老师是偶尔查寝,现在变成每天查寝了,甚至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 妙妙还能看见宿管老师在走廊里头巡视。   有太晚不睡的或者在厕所看书的,通通被老师点名了。   不光是平时的生活严格了,妙妙也明显感觉到,一向有着甩手掌柜风格的潇老师,也开始改变风格了。   班级里的学生都听说了,潇老师作为温凯的班主任, 这次没少挨处分。要不是实验班成绩一直很好,恐怕连班主任都要撸了。   大家都以为, 按照潇老师一贯的表现,可能会跟大家诉诉苦开开玩笑, 叫他们好好学习给他把工资奖金补贴回来。可是这次潇老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每天早晚自习都亲自过来看着,还时不时去男生宿舍给他们谈谈心。   大家都憋着一口气,期末考试一定要考出一个好成绩来,给潇老师争口气!   一班的同学自己不怪温凯,大家都知道, 他是个过分刻苦的同学。可是外班好多人都因为这个冷嘲热讽。   “实验班都是一群怪胎,学习那么好有什么用啊?连吸-毒的都有,搞不好还有几个抑郁症的……”   能进省实验的, 大部分人成绩都还可以,就算是不像实验班那么成绩绝对强,放在普通高中也是好学生了。   这种情况下,实验班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强的光环,可是实际上待遇却好上许多。平常就觉得不服气的大有人在,现在实验班出事了,冷嘲热讽的就多了。   “抓到一个,没抓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妙妙正坐在班里包书皮,最近新流行起来的风气是用包礼物的透明塑料纸包书皮,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来什么书,塑料纸也不怕水不怕脏。   不过,这样的书皮包起来可很难,还得用尺子把塑料纸压出清晰的折痕,再用胶带贴起来。   妙妙挺喜欢做手工的,正跟然然一起搞定塑料纸,突然就有人跑进来。   “班长!付思然跟三班的打起来了!”   三班在走廊的最西边,也是消防通道的旁边,妙妙赶紧走出教室一看,在消防通道的门口打起来了。   她顺手抓了旁边的同学使唤:“赵琼去看着点老师,有老师过来就拦一下!”   止咳水事件刚过去,正是学校严抓几率的时候,如果发现有人打架,搞不好要被竖典型的!   看着班长往那边走,班里头的男生自动自觉地跟上了几个——班长虽然气场两米八,但是个子实在是不算高。   跟付思然厮打在一起的人,妙妙看着有点眼熟,是上次她去办公室撞了她一下的那个男生。好像是叫赵思俊。   付思然拽着赵思俊的脖领子,牙咬得紧紧的,把他按在墙上。一帮三班的男生上去拽着付思然,两个一般的男生在外面拉着,一群人薅成了一大团。   “别打了!”   妙妙当机立断一嗓子,过去吼开两边:“一班的都松手!”   最外面的两个男生松开了,付思然也不情不愿地松开了赵思俊的脖领子,赵思俊还不依不饶地想过去打付思然,妙妙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妙妙的劲儿可不小呢!她从小就喜欢往山上跑,赵思俊的个子又不高,俩人体力差距没那么大。   “松开!要下黑手吗?我们班的都松开手了,你们三班的这是一对一打不过,要群殴吗?”   “一会儿老师过来了,都想吃处分吗?学校最近严抓,肯定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都给处分,不想要处分的都老老实实松开!”   一班的都老老实实松手了,三班的几个男生叫妙妙两句话吓唬住了。这些学生初中的时候也都是乖学生,成天打架还能考进省实验的刺头可没有几个。   “你别碰我!”   妙妙不知道赵思俊是谁,赵思俊可对她再熟悉不过了,他使劲儿甩开妙妙的手,悻悻地站到另一边去了。   他知道,妙妙就是那个原来第二后来牢牢把持住第一的一班班长。原本以为不过是学习好所以才带的虚职,现在看着,他们班学生怎么都这么听她的话?   “一个个的,看见个漂亮女生就不知道该干啥了……”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看着妙妙忍不住又反驳:“还会叫老师?真能耐!”   “我叫老师会到现在还没过来吗?我要是叫老师,能把教导主任直接领过来你信不信?”妙妙开口就呛他,“现在天天都有老师巡逻,你不会到现在才注意到吧?”   她不等赵思俊回答,先问付思然:“刚刚怎么了?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付思然:“他们刚刚说咱班都是变态,都跟温凯一样是……”   “怎么了?我们说的不对吗?”   “我愿意说,你管得着吗?”   “走过来直接就打架还有理了?”   对方说确实是对方不对,但是付思然过来直接拽着赵思俊打架,自家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了。   付思然在一边耷拉着个脑袋,后悔自己冲动了。   巡逻老师也走过来了,赵琼提前跑过来报信。老师走过来,看着一大帮人挤在一起,问道:“都干什么呢?”   大家都紧张起来,妙妙答道:“老师,我们班想跟他们班约了踢一场,正商量时间呢。”   这件事,班级里的男生肯定是咽不下去这口气的,也需要有个契机来发泄。打架肯定不行,实验班的足球踢得还不错,赢了解气,输了也没借口了,都回去好好学习吧!   “踢球?”老师听了倒是没什么反应,学校里头喜欢踢足球的男生正经不少,操场上经常有人去踢一场,“约的话行,不过要文明比赛,找体育老师当裁判,可不许闹出别的事儿来。”   “老师,您放心吧!我回去还要跟班主任报备呢。”   潇老师对这件事倒是挺喜闻乐见的,温凯这件事,大家都有点憋屈,都需要发泄一下。他也看了不少年足球了,是个老球迷,有时候还跟学校老师们约上一场。   最近潇老师的笑容多了,可是却很少看见以前那种坏笑了。这会儿他听说足球赛的事,笑起来倒是有点以前的感觉了。   “行啊!踢踢足球挺好的,到时候女生都去给加油,”潇老师的办公桌上放着两个相框,一个是罗本一个是老婆,“我给咱班男生排个阵型整两个战术,肯定把三班踢得嗷嗷叫!”   妙妙没接话,偷偷看了一眼正在路过的三班班主任。   两个班的比赛,最后连两个班主任都参与进来了,双方把比赛时间约定在期末考试之后,反正整个高中下来,寒暑假几乎都是要在学校渡过的。   潇老师很久没在班级里头讲话了,比赛时间定下来,看见他站在讲台上给大家讲话,大家都有点兴奋。   “这个比赛,不扯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犊子,大家都知道这场比赛是怎么来的,一定要把三班踢完蛋!有没有信心?”   “有!”   “不错!”   潇老师也挺满意的,自打止咳水那件事之后,好久没看见实验班有这个气势了。   “但是我要提前跟大家说好一点,适当运动运动是好事,要赢得比赛也是好事,但是除了体育课之外,不要把太多时间放在这个上面。”   他换了个更让男生们接受的说法:“拿破仑说过,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我们好好练习,到时候一举拿下三班,但是战略上我们最重要的还是学习。这场比赛也不值得大家影响学习,明白了吗?”   “明白了!”   实验班喊得震天响,潇老师得意地笑着伸手压了压。   这场比赛挺好,潇老师满意地看着大家的精气神都回来了!   而且,体育赛事本身就是能够激发人热血的事情。最后就算是输了,只要及时鼓励一下,大家的负能量已经都发泄出去了,再把不甘心的劲头用到学习上,一样是赢了。   不过,当然还是比赛打赢了最好!   两个班主任都没少下功夫,苏琉甚至还在宿舍里装作无意地打听一班最后的上场阵型。   三班班主任找了学校最好的体育老师来当教练,潇老师就发挥人脉找了个退役的职业球员过来帮忙出主意;三班统一买了队服,妙妙回家说起来的时候,苗栋大手一挥给闺女班级赞助了队服!   “爸,这个是不是影响不太好啊?”   妙妙皱着眉毛,觉得爸爸有点太花钱了,苗栋笑:“没事儿,队服上印了广告呢,都印了你妈的服装批发城,咱一点也不赔!”   等到正式比赛的那天,有个中年男人抱了两箱子饮料过来,默默地放在了实验班这里,自己跑到体育场外头远远地看比赛。   妙妙没看见这人的正脸,然然心情复杂地去打开了饮料,是还挺贵的佳得乐。   她对妙妙说:“我看见了,那是温凯的爸爸!”   这场比赛,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温凯开始打的。就算他走上了歧途,但是毕竟是班级里的一员啊!   潇老师过去跟温凯爸爸说了两句,回来简单地给大家鼓劲。   “大家加油,今天不论输赢,你们的心意温凯都能看见的,”他还说了个好消息,“温凯去接受了正规的戒瘾治疗,他爸说他表现得很好。虽然可能回不到实验高中来,但是明年会找个学校重读高一。”   比赛就要开始了,潇老师指着球场的方向。   “上!踢爆他们!” 第101章   三班的队服是红色的, 苗栋赞助的队服则是蓝白相间的竖条——他是阿根廷的球迷。   他想得多,要是只给闺女一件恐怕有点厚此薄彼, 索性全班不论男女一人一间。横竖阿根廷的球衣挺好看的,料子有不错,夏天当一件短袖穿也可以。   王秀琴最后决定不打广告, 她听说温凯那孩子的事情,同是父母,心里头难免有些共情。   妙妙拿着班费去了地下批发市场,批发了一堆沙锤,这东西声音气势很强,但是又不像是喇叭那样声音特别大, 不会太影响在上课的同学。   马上要开赛了,她把沙锤一人发了一对。大家都穿着阿根廷的球衣, 手里头握着五颜六色的沙锤,看起来整整齐齐的, 连潇老师都穿了一模一样的球衣,跟妙妙要了一对沙锤。   每个人都分了一瓶饮料,大家都知道了是温凯爸爸送来的,远远地跟看台上的叔叔挥手。班费自己买的矿泉水也放在一边,横竖一场比赛下来一瓶可能不够。   副班长和体委上场去了,劳委出来带着大家加油, 潇老师特地去音乐室借了个大鼓出来,他自己站在方阵里,跟着大家一起加油。   “老师, 你怎么不上去指挥了啊?”   潇老师虽然一开始说要当教练,但是他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所认知的。既然都请了个退役的职业球员过来帮忙当教练,他就不去添乱了,搞不好队员看见班主任来了还要紧张。   “哪壶不开提哪壶呢?都别说话了,听劳委的,一起加油!”   两边队长已经开始猜边了,劳委姓劳,叫劳博,因为谐音是“老伯”,所以班里头都喜欢管他叫老大爷。   “老大爷,开始了!快点啊!”   “三班都开始喊了!”   “好了好了,这就开始了!”   劳博也想不出来什么口号,不过好在加油这东西拼的不是花样多,而是声音和气势。他深吸一口气,和着喊声使劲儿敲了两下,大喊:“一班!”   “加油!”   “一班!”   “加油!”   妙妙也使劲儿地握着沙锤,边喊加油边使劲儿摇晃,声势一下子就把三班盖过去了!   不光是加油的气势盖过了三班,场上队员的气势也盖过了三班!   如果说三班的动力是想压过实验班的学生们的话,那么一班的动力就是要狠狠地给那些冷嘲热讽打脸回去!相形之下,一班的队员一个个牙关都咬紧了,脑子里全是上场之前教练的叮嘱。   “你们都是业余队,再努力训练水平也就这样了。能争个高下的也就是一些小战术了,”教练赛前又叮嘱了一遍,“都是业余的孩子,注意力和反应能力都不可能像是专业球队那么集中,所以一上场就要利用这一点进一个!”   一开场,刘冰一个大脚直接把球开向了对方后场,在三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体委段春浩就已经像是只小老虎一样冲过去了!   这样的时候,已经顾不上谁领着加油了,大家都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地摇晃着手里头的沙锤,疯狂地喊着体委的名字。   “段春浩!段春浩!段春浩!”   三班班主任疯了,这要是一上来就让人进了一个下面可怎么踢?本来士气上就不如一班,他这是高二足球队可不是德国队,几乎不可能最后反转的!   他在场边大喊着蹦着,看着段春浩一个单刀甩开了自己班级的防守球员,在不越位的情况下一脚往球门上射过去!   被守门员打出来了!   三班的人一下子欢呼起来,欢呼声还没爆发开,就突然戛然而止。   ——在球被守门员用拳打出来的时候,段春浩仍然记得教练的话,紧张冷静地盯着门口,一脚又补射了回去!   “1:0!”   “段春浩,好样的!”   一班的人叫成一团,潇老师拿着两个小沙锤挥舞得不过瘾,索性抢了劳博的鼓槌,疯狂地敲起大鼓领着大家喊。   “一班必胜!一班必胜!”   第一个球如果直接进了,或许都没有现在这样打击士气,刚刚翻了个小错误的守门员开始有点发呆。而与此相对应的是,按照教练战术实施了之后尝到甜头的一班队员,在十分钟之后又进了一个!还是段春浩!   开场十分钟,2:0!   潇老师只恨自己不是个学生,恨不得也上场去比一圈!   妙妙和然然的嗓子都要喊哑了,第二个球进了之后,两个人抱在一起高兴得跳起来了!   大家突然开始喊起来:“段春浩!帽子戏法!”   不过,场上的形势并没有像是大家预料的一样变得顺风顺水起来。太早地进了两个球,反而让三班一开始紧张浮躁的气氛消失了。   十分钟被对方灌进去两个,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丢人的吗?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都是只受了一个多月几节课训练的普通学生,大家的能力也就在伯仲之间。一旦三班冷静认真下来,一班立刻就开始陷入了苦战。   很快,2:0就被扳成了2:1。   中场休息的时候,潇老师拿着饮料过去给孩子们,一边听着教练吩咐战术。等到教练说完,他开始安慰大家:“不要紧张,好好踢,注意一□□力!”   虽然挑了比较凉快的上午进行比赛,但是现在怎么说也是七月份了,队员们的衣服都湿透了。教练问段春浩体力怎么样,用不用换他,他倔强地回答:“教练没事,我能打满全场!”   段春浩,是跟温凯睡同一张上下铺的室友。在温凯出事之后,全班最自责的或许就是他了。   他不是没看过温凯一口喝干一瓶止咳水,可是偏偏从来没往别的地方想。在温凯刚刚出事的那几天,他几乎天天都睡不着觉,一直在扪心自问。   是不是如果他细心一点、多问几句,事情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温凯是不是能不上瘾、还能和大家继续做同学?   他憋闷了好多天,今天在球场上拼命跑,觉得心里头那股愤懑的气也发泄出去了一样。   教练侧头看了一眼潇老师,他毕竟是潇老师找来的朋友。潇老师也知道段春浩的心事,他点了点头:“叫他打满场吧。”   段春浩球衣上面印的号码是温凯的学号,32号。   在上场,三班似乎也换了战术,开始疯狂地往一般的后场压过去。他们班级有两个体育特产生,虽然球踢得一般,但是练长跑的体力可比普通人好得多。   段春浩这个前锋,都撤回到后半场帮忙防守了!   面对三班的疯狂射门,门将张志斌几乎拦下来了每一场球,他一样是509的同学之一。在最后的一个高球过来的时候,他来不及伸出双手去打球,硬是拿脸把球挡了出去!   一班的加油声,从来没有听过,大家也顾不上喊什么花样,只是一直重复地喊着:“一班加油!一班加油!”   一班加油!   三个换人名额已经用完了,三班的几个体育生的优势更加明显,一班的人几乎全龟缩在后场防守,只要2:1能保持住,就赢了!   体育场外面的看台上,温凯爸爸早已经站了起来,他扶着栏杆跟着一班的同学一起大喊。   又一次射门,刘冰姿势奇怪地过去一脚把球挡住了,自己却跪在了地上。他刚刚腿就已经抽筋了,在抽筋的情况下硬把这次射门挡了出去,只是在地上稍加喘息用力拉了拉筋,就又站起来跟着同学们一起跑!   大家心里头都只有一个念头,要赢!   段春浩的脸已经通红通红的了,他一直在穿着粗气,肺里面像是呛了辣椒粉一样难受。   他一直踢的位置都是前锋,防守技术并不太好,无非就是靠着自己硬撑下来跟着防守罢了。但是他觉得这样不行,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对方攻破大门的。   最后再拼一把!   他想起来温凯最后离开之前,他甚至都没能跟自己上铺的朋友道个别,对方的手机也一直都是关机状态,想必是因为在治疗中的关系。   段春浩脑子里头回想着温凯,可是注意力却无比集中,好像肺部的不适感也消失了似的,他的眼中看着足球。   能断下来!   三班的体育生也不耐烦了,就是一场球赛,一班的人干嘛一个个跟吃了药似的?   又是一脚泄愤似的浪射,张志斌主动跑出来接住了球,直接抛给了段春浩!   “冲啊!”   段春浩跑起来了!   除了几个体育生,三班的人大部分都一样跑不动了,而段春浩之前找的空隙,是几个体育生也很难第一时间拦截到他的!   他冲向了三班的后半场,射门力气之大,让守门员直接脱手进门了!   “3:1!”   这个进球彻底杀死了这场比赛的悬念,现在已经八十分钟了,接下来三班的人都仿佛在场上梦游一般。   直到裁判员的哨子吹响,场边彻底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才反应过来。   一班,赢了!   3:1! 第102章   在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的一刹那, 一班的好多队员都结结实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场比赛,真的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拼出来的!   一班的同学们欢呼着涌入场地, 把他们从地上扶起来,甚至去了几个男生把段春浩抬了起来。段春浩这会把气都发泄出去了,人也恢复了平时的活泼, 在一群男生的肩头乱叫:“你们可千万别松手啊!”   几个抬着他的男生平时都和段春浩关系不错,大家轮流松手吓唬他,吓得他吱哇乱叫。   潇老师拿着饮料和毛巾过去:“好小子!真是好样的!”   不光段春浩是好样的,这场所有队员都是好样的!潇老师找的退役球员也夸:“一群小老虎!”   女生们也都凑过去,有几个还拿了自己的小毛巾打湿了拧干给男生擦脸,大家凑在一起又笑又闹, 倒是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这场比赛赢了,潇老师松了口气。   别看现在还不是高三, 班里的学生们学习压力也是很大的,之前的止咳水事件出来的时候, 潇老师每天几乎一直待在班里头。他不光是怕再有学生像温凯一样走错路,也怕这帮孩子们压力太大心思不在学习上了。   这回比赛,他看着大家笑啊闹啊够了,这才出面。   “行了!回去吧,我跟三班老师给你们串了这两节课可不容易,都去歇歇, 第1节语文课!” 第2节课才刚过去一半,今天课间操也不用上,踢球的队员跑去洗了个澡, 妙妙和然然也又热又累,跑去买了两瓶冰镇的碳酸饮料喝。第三节开始上课的时候,班级里的气氛明显好了不少,就连潇老师的脸上也开始一直带着笑。   三班班主任私底下吐槽道:“瞅把他乐的!不就一场球赛吗搞那么大阵仗,不知道的以为扣的工资奖金都给他了呢。”   不过,比赛结束了,就该给学生收心了。   潇老师在讲台上做了个简单的总结陈词:“这次比赛踢得非常棒!漂亮!”   “大家看起来也都挺开心的,但是开心归开心,你们现在可是高二的学生了!”   整个暑假,省实验只打算在七月下旬给学生放两周,然后就继续上课。现在高一的期末考试已经考完了,实验班的教室也从二楼换到了四楼,班级门口的牌子已经换成了高二一班。   不过,高一还要九月份才能来,这时候的高二感觉上还是有点不够名正言顺的感觉。等到学弟学妹也来了,才真的算得上是高二了。   “马上就是暑假了,这次暑假一共放两周的时间,两周的假期了,大家也可以放松那么一两天。”   听见这句一两天,大家哄堂大笑,倒是没有人觉得气愤。   “别的老师我不知道,但是你们应该熟悉我了,”潇老师敲了敲讲桌,“开学回来我肯定是要考试的,这次跟月考可不一样了,是综合卷子!谁要是考试成绩大幅度下降,那咱们可要有个说法了。”   大家的确已经熟悉了潇老师的方式,学校固定的月考之外,几乎周周有考试。不光是数学考,还会主动地催促任课老师给考试,他亲自过来监考。   用潇老师的话说:“小火慢烤烤个三年,外酥里嫩才不会烤糊。”   他在讲台上特地强调了一句:“后天开始放假,都是高二了,马上就要高三,高二下半年课程结束就开始复习了。自己都长点心,听见没有?”   教室里头被烤了一年的五十七只烤乳猪一齐点头。   潇老师满意了,笑得跟看着烤乳猪要出炉的大厨似的:“行了,上课。”   这个假期还挺无聊的,非典还在肆虐,也没有几个胆子大的敢出去旅游,还不如待在家里头吃吃西瓜呢。   然然也搬家到省城来了!   陈宝若的工作高升了,调到了省妇联工作。许多年以来,她一直都很热心妇女儿童保护事业,王秀琴一直没放松自己的事业,也有她的鼓励在内。   让人没想到的是,然然爸爸为了支持妻子的工作,居然把自己体制内的工作辞了,跟苗栋商量着想做点稳妥的生意试试看。   “我还真没想到,你们家老周居然能为了你辞职……”   陈宝若领着全家来苗家做客,带了一大堆好吃的来,跟王秀琴在厨房里头边切块装盘边嘀嘀咕咕。   周一然的爸爸可是个完全的正人君子形象,一般来说,一般来说,这样的人或多或少有点端方的。而且他可是在镇政府的实职科长,因为妻子妇联的职位辞职,简直叫人大跌眼镜。   “他说了,我这个晋升机会挺难得的,他申请调动恐怕也只能调动到那种只能坐办公室的地方,”陈宝若仿佛年轻了三四岁,眼睛里都带着光,“老周说,男人不就得养家么!”   “正好,搬到省城来住得近一点,不然就算学校是住宿制,她这么小就离家这么远,心里头也不舒坦。”   妙妙进厨房来帮忙端菜:“好香啊!一闻就是我姨做的烤排骨,到哪都吃不着这个味儿,好几年没吃着了!”   “好吃那就多吃点!”   陈宝若做了六斤烤排骨拿过来,王秀琴自己做了牛肉汤的荞麦冷面,天气热,除了苗老师身体弱些之外,其他人的冷面碗里都放了冰块。这个天气,吃两口香气扑鼻的烤排骨,再吸溜吸溜地吃冰凉爽口的冷面,别提多舒服了。   大人们在楼下商量事,驰驰在一边专心地看书,妙妙拉着然然上楼看新电脑。   零三年的时候,电脑已经开始有液晶显示器了,来装机器的是苗栋公司的小弟,讨好地给她下载了不少电视剧。两个人先把qq都挂上去,妙妙的号才只有一个可怜的小月亮,然然的倒是已经被陈宝若帮忙挂到一个太阳了。   “好可怜啊你,”然然嘲笑妙妙的小月亮,“你叫你妈在家的时候有空给你挂着呗,我还开了黄钻,给你看我空间!”   然然的空间背景图是黑紫色背景的女生侧脸,上面几个做了闪光特效的字“若要爱,请深爱”,一进去就自动播放音乐,是首声音清澈的英文歌,带着点淡淡的悲伤。   “这首好听!”   妙妙凑过去看了歌名,是m2m的《the day you went away》。   “我爸给咱俩买了mp3!”   然然突然才想起来,从书包里头拿出来两个索尼的mp3播放器:“一人一个,一个银色的一个黑色的,你要哪个?这个可以拿来听歌,我感觉做题时候听听歌挺有感觉的,趁着现在多下载点歌放进去,到学校就能听了。”   省实验的学生有钱的挺多,mp3流行一段时间了,潇老师只管学生上课不许玩手机,自习课听听歌也就默许了。   就算是不让听歌的班级,也不少人都悄悄地逮一只耳朵听。学校的精品店也与时俱进地提供了新服务——mp3代下载,十首歌收费一元钱。   更神奇的是,妙妙还在办公室见过潇老师训二班的一个学生。   “你看小说瘾头子就那么大?拿mp3都能看?一次这才显示几个字,你也不怕把眼睛看完了!”   妙妙对听歌一直都没什么爱好,也不追星,不过然然爸爸给的礼物肯定是要好好用的,两个人在电脑前头下了半天歌。   这会儿正当红的蔡依林、李玟、孙燕姿,还有she。妙妙喜欢听艾薇儿,她搜了一圈图片,超喜欢这个看起来巨酷背着吉他的女歌手。   然然给她推荐周杰伦:“这个是我偶像!你快看这首歌的歌词,写的是福尔摩斯!”   两个人一起听了《夜的第七章 》,又迅速地把周杰伦全部的歌曲都下载到mp3里面,妙妙反复听了六七遍:“我要去买他的正版磁带!”   妙妙的宿舍里头大家贴了好多海报,苏琉喜欢陈冠希,孙娇雪超喜欢she,妙妙贴了几张艾薇儿。然然最喜欢听周杰伦的歌,但是海报贴的全是王力宏。   “王力宏多帅啊!”   暑假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然然一家子搬到了省城,这会儿省城的房价还没太涨起来,一家子在离妙妙家不远的地方买了房子。走路的话,十来分钟就到了。   陈宝若一直很遗憾当年和王秀琴断联了几年,如果没断联系的话,苗栋失踪的时候她怎么也能帮上些忙的。看着两家的女儿关系这么好,她好像看见自己当年的遗憾被弥补了似的。   暑假的最后一天,然然背好书包拎着一大堆东西跑来妙妙家,准备和她一起去上学。王秀琴看她还拎了水果过来,嗔怪道:“你拿这么多东西还拎什么水果?下次要过来先打电话,我叫你叔开车接你去。”   然然笑嘻嘻地跟王秀琴问长问短,就着王秀琴的手拿下来沉甸甸的书包,上楼接了妙妙一起走。   路上她给妙妙讲自己听到的八卦:“咱们学校给装空调了!宿舍没有,但是所有的教室都装了!这回再也不用热得衣服湿透了!”   “咱学校舍得给咱们装空调?”   妙妙有点吃惊,省实验在大家心目中可还挺抠的。   “据说是有家公司赞助,叫什么来着……”然然想不起来了,“到时候希望学校别舍不得电费不给咱们开啊。”   两个人讨论了一会,都觉得以学校的一贯风格,很有可能做出只有高三让开空调的事情来。不过到了学校,大家都惊讶地发现每个班都装了电表。   “空调可以开,但是学校每个月只给每个班一百度的基本额度,”潇老师觉得装个电表反而是好事,“超过了就要自己去交电费,咱们班可以用班费来,不然大家都太难受了。”   他还特地强调了一下:“空调这件事就是大家相互迁就,有身体弱的女同学,就多带一件衣服放在教室。男同学也不要把空调开得太低,防止有人生病感冒。”   “开了空调之后就不能开窗通风了,大家要尽量避免在教室吃有味道的东西,男生严禁晾鞋晾脚!班长有空去买两瓶空气清新剂来,去我桌上直接写假条。”   妙妙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学生们都欢呼喝彩,不过苗栋在家,开始有点犯嘀咕了。   他现在生意也做大了,慢慢也开始有了点人脉,消息比以前可灵通多了。人人都知道他对孩子好,还知道他闺女是省实验第一,知道点消息就会跑过来告诉他。   有个做家电代理的在酒桌上无意间聊起来:“你知道吗?你闺女可享福了,有人买了一批空调捐给省实验了。好像是叫什么……达昌?”   苗栋听见这个公司的名字,脸色突然有点不太好看起来。   这是周琦的公司! 第103章   周琦最近去老苗家的次数不太勤, 他的公司刚上正轨。每次就算是去了老苗家,也是拎着东西去看苗老师的次数比较多。   冷不丁搞这么一出, 苗栋晚上左右寻思都不对味,他问王秀琴:“你说,周琦这小子是不是惦记咱家丫头呢啊?”   “不能吧?”王秀琴想了想, “俩人这两年都没咋见过面,周琦从咱家搬走的时候,咱妙妙才刚上初中,才多大点儿啊。”   “那你说他给省实验捐空调……”   “不管他那些事,”王秀琴虽然觉得事情不太可能,但是还是本能地维护闺女, “你管他捐空调还是捐电费的,咱就把闺女看好了就行了!”   “这倒是, ”苗栋放松下来,管那小子怎么惦记着, 他看好闺女不就行了,“等下次闺女回来,你问问。咱家这闺女乖得很,不管啥事都不瞒着家里头,一问就说。”   他放下心来,刚躺下就睡着了。王秀琴嗤笑了一声, 自言自语:“这就担心上了,将来上大学不得急死你啊。”   妙妙丝毫不知道家里头着急的事情,刚回到学校事情可多呢!   宿舍要好好地打扫一遍, 要交作业要考试。因为非典的余威,新生的军训不去军营那么久了,改成在校内军训四天,大家都愤愤不平。   “我们那时候都晒成黑炭了!”   “就是,天天早上五点就得起来去练军体拳,他们现在居然只走队列!”   “这届新生太幸福了,还一来就赶上有空调……”   或许是为了找找平衡,以前下课都不肯下楼的学生们,趁着这几天一下课就跑过去围观军训。   新生们苦哈哈地军训,大家拿着冰镇饮料边喝边看,总算是找回来点当初军训两周的不平衡。   潇老师从楼下路过,看见自己班一排学生扒在栏杆上看新生站军姿,还一个个拿着可乐雪碧,跟看电影似的。   “你们行了啊,有点学长学姐的样子!”   大家嘿嘿笑,胆子大的喊他:“潇老师来一起看啊!我们当初军训你都没去看!”   “我那不是被省里抓去开会了么,”潇老师嘴上吐槽学生不像样,自己走到栏杆旁边看得也乐呵呵的,还抢了段春浩的可乐喝了一口,“还行啊,你们开学来的时候可比这黑多了,一个个显得牙贼白!”   段春浩黑着脸把自己的可乐抢回去了。   不过,大家也没有太多精力用在新生身上,新鲜了两天之后,体育场周围就再没有人围着看了。高二高三都开始考试,四所全省最好的学校开始搞省内联考。   不得不说,人是需要挑战和目标的,妙妙一直稳定地占据着全校第一的位置。虽然这样的情况下,学习有种按部就班慢慢来的感觉,但是也缺了那么点挑战。   这次四校联考,对普通学生的影响不太大,反正就是一样的考试。但是对于整个实验班的学生来说,这简直是给平常稍微有些麻木的日常生活中,注入了一丝新的活力。   潇老师在讲台上把学生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不住乐了:“这真是被虐习惯了啊,突然多了个考试都这么高兴?”   他强调了一下:“这次的题会稍微有点难,咱们省的高考题难度在全国算是中等偏难,这次难一点也能检测出大家的实际水平。”   “到时候会有一个四个学校的大排榜,”说到这,潇老师也有点兴奋,“高二和高三都要参加,到时候就是四五千人的大排榜,根据学校的数据还能大概约算出你现在的水平在全省能够排到哪个位置。”   听见他最后这一句话,所有的学生都真正兴奋起来了!   高中这三年辛苦,还不就是为了最后的那一次高考吗?能够现在大概估算出在全省的哪个位置,尽管还不是高考,可是也足够让人跃跃欲试了!   四校联考就安排在一周后,整个教室的气氛都变了。甚至下课都没人说话没人出去玩,大家都在座位上按照自己的步骤复习。   不是紧张,不是沉闷,而是兴奋和期待!   妙妙是个喜欢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学习的人,自从初中开始用遗忘曲线背单词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复习节奏。   所有学过的知识,第二天复习一次,一周复习一次,一个月再复习一次。她有个记录时间和知识点的小本子,记得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颜色的注意点。   这样下来,她其实每天都在复习,复习昨天的知识点、复习一周前的知识点、复习一个月前的知识点。这样一天天积累下来,效果堪称恐怖。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很少在考试前做突击复习,按部就班地正常复习已经足够了。   可是,这次是四校联考。   妙妙想来想去,决定自己尝试着押题。潇老师说过,真正会做题的人是能够领会出题人意图的人,看见某个知识点,就应该知道这个知识点的考点和常错点。看见某一道题,就应该知道这道题难在哪里陷阱在哪里,哪个步骤多少分。   知道考试范围了,是不是也应该知道到底应该在哪里出题?   省实验的进度赶得很快,到现在,几乎连高二的教材都快学完了。考试范围有点大,这还是妙妙第一次试着自己划重点押题。   她觉得,这是个有点“耍小聪明”的办法,平时考试很少特地针对考试复习,而是尽量让考试最大程度地检测出平时的学习水平。   潇老师从后门进来了,他背着手悄无声息地看了一圈,走到妙妙身边聚精会神地看了半天,看见妙妙似乎是写完了,这才伸手点了点。   “这个不用划掉,这个是必考的,选择题一定有一道。不过可能会跟函数混合起来。”   妙妙被潇老师吓了一跳,随即又按照潇老师说的把本子上划掉的知识点旁边重新画了个红色箭头,在旁边标注上:应有选择题,可能和函数结合。   潇老师不放过一切让学生提高的步骤,就算是妙妙不这么做,他也会在高三提一提的。   他不觉得押题是个“小聪明”的办法,正相反,这是促进学生们努力往出题人思想方向靠拢的方法。   如果连出题人怎么想的学生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难得住他们的吗?   他站在妙妙旁边直接讲起来:“班长这么做很好,大家也可以试着押一下题,猜测一下这个考试会出哪些内容,会从哪里考。”   “咱们平时的卷子,不光是本校老师出的题,好几套都是从外校买过来的。可以说,这次四校联考的出题人的题目,你们或多或少都是见过的。”   “这次是个机会,可以大胆地试一试。这次考试之前,任何一个老师都不会带着你们复习,你们可以大胆地试一试——你们心里头的考试重点,和出题人心里头的考试重点一样吗?”   被潇老师这么一说,一下课,妙妙的笔记本就被全班传阅了。   考试之前,大家都开始尝试着按照潇老师说的,去划重点去押题。   这么做,果然是很有用的。   如果说平时复习是在知识的海洋里头游泳的话,那么划重点押题,就像是坐着飞机从知识的海洋上头飞过,居高临下高屋建瓴地一览无余。   实验班的学生都是机灵鬼,一点就透,大家一边划重点押题,一边激烈地讨论着,很快就迎来了四校联考。   这次四校联考非常正式,甚至正式到了打乱考号编考场、四个学校互换老师监考的程度。   可以说,某种程度上,这次考试是对高考的一次预演。   不过,不能因为高二高三考试就给高一放假,要分考场的话原有教室就不太够了。一时间,化学实验室、阅览室甚至会议室,都纷纷变成了考场。好在这些临时挪作考场的房间也多半有空调,最多就是桌子椅子不太舒服,还不至于热得考不下去。   妙妙还挺幸运的,分到了一间高二的教室里,座位也很不错,不会被空调直吹,又不靠窗不会被晒。   卷子发下来,她先看了一遍。   第一次用了新的学习方法,她现在迫切地想验证一下自己。   从头看到尾,一开始的些许紧张已经彻底消失了,知识点都划对了不说,最后三道大题的题型她居然全押对了!   妙妙坐直身体,开始答题。   她觉得,考试突然不再是陌生的考验和冒险了,而是自信地在自己的领地上巡逻。   当初苗老师说的那句话,她终于明白了。   “没有什么比得上一名工匠运用知识、经验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情时具有的那种信心。” 第104章   四校联考整整考了两天, 时间表也是按照高考的安排来的。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还是很宽松的, 每天都只有上午下午考试,但是两天考下来,大家都真真切切地累着了。   “都考怎么样啊?”   这次考试是有点难度的, 潇老师看着不少学生脸上都没笑容了,“看来考试题出难点是对的,看你们前段时间一个个尾巴都翘起来了,现在知道了吧?还差得远呢!”   四校联考的判卷时间要长一点,排榜时间就更长了,老师们浑没当一回事地继续讲课, 学生们倒是一直惦记着,互相对答案。   妙妙这会多了点别的事情, 年年的领操员都是高二的,体育老师看来看去, 还是选中了妙妙和三班的一个男生,两个人负责领操。   领操要到领操台上去做,还要做镜像动作——也就是面对学生领操,所有的动作都要和之前的相反。   体育老师循循善诱:“都高二了,也应该参加点学校的活动了,还有学生会呢!当领操员肯定能在学生会占一个位置, 你现在不参加,等到高三可就没时间了。”   领操员一直以来的传统是,最好找身姿好、动作优美的漂亮女生。男生也要好看一点, 领操员还经常是学校的小主持人。   高一军训的时候,体育老师可就盯上妙妙了!这会儿高二了,赶紧过来找人。   “老师,我对进学生会的兴趣不太大呀,也不太喜欢上去领操。”   妙妙摇了摇头,准备婉拒这件事。   她不太想去做领操员,领操员每天都要去坚持比学生们早一点过去、还要最后回教学楼,她每天间操时间都会饿的,那是她和然然一起喝酸奶的加餐时间,很宝贵的!   体育老师还打算继续争取一下,一班的老母鸡·大厨·潇老师回来了。   “哟,咋跑我们班来了?”   负责挑选领领操员的体育老师并不教一班,而且就算是一班的体育老师,也没道理大早上的来班级里找人。   “这不是看上你们班班长去领操了嘛,结果你们班长不想去,你帮着劝劝!”   体育老师跟潇老师的接触不多,还看不见潇老师脸上顶着的“护犊子“三个大字,还让潇老师帮着劝:“也是为学校做贡献嘛!”   “领个操还做贡献,”潇老师笑了两声,“我说老李啊,做操积极的可多去了,我们班长性格沉稳,不爱蹦蹦跳跳的,你别为难孩子。”   他说了两句好话,勾肩搭背地把体育老师糊弄走了,回来跟妙妙说:“不用听他的,就算是不去领操一样能进学生会。”   省实验的学生会搞得远不如别的学校红火,毕竟学校的重点都在学习上。学生会也就是学校有活动了出来当个吉祥物,平时是万万不敢影响学生学习的。   这种情况下,学生会的人员组成肯定会相应地看重学习成绩。妙妙这样次次第一的学生在校长那都挂了号,想当什么职务都容易。   “我也不太想进学生会……”   妙妙微微皱了皱鼻子摇了摇头,要是学生会搞活动,搞不好她还得和三班那帮同学笑脸相迎。她做班长是基于喜欢同学们才做的,而不是基于权利欲这样的东西。   “不想进就不进!”   只要能够继续给他当班长,潇老师才不管到时候年级第一不进学生会、会不会让团委的老师脸上难看呢。   他从兜里头掏出来两块口香糖,递给妙妙一块:“尝尝!草莓夹心的,我刚刚搁心理老师办公室过来的时候拿的。”   止咳水事件后,学校开始注意起对学生们的心理维护,不过,心理老师很难找。国内的心理学始终不算太上正轨,省实验的校领导是真心实意想找一个能够帮助学生、也能够避免以后再出现止咳水事件的老师,挑挑拣拣了很久,最后才选定了三位老师。   每位老师各自负责一个年级,每个班级都是一周上一节课,如果觉得心理压力大,也可以去找心理老师倾诉。   妙妙没觉得有什么心理压力大的,不过她去领过心理测试表格。咨询室被装修得粉粉嫩嫩的,室内搁了好多盆花,桌子上放着七彩的巧克力豆。   看着这间温柔甜软的咨询室,止咳水给她心里头带来的最后一点阴影也消失了。   她从潇老师手里头接过口香糖放在嘴里,咀嚼了两下,就感觉一股软软的果汁糖心流了出来:“老师,我想花班费去挑几盆花放在班级里头。咨询师那么多花,看着就觉得舒服多了,咱们班光秃秃的。”   说光秃秃也不准确,副班长刘冰是个多肉爱好者,拿过来了一盆仙人球放在教室。可惜那个花盆就巴掌大,不仔细看都看不见。   “行,你买啥你做主就行,班费还够吗?不够就收。我看咱们班班费比别的班都交得少,但是平常买啥都没落下。”   妙妙是会花钱的!   小时候以为家里头穷,她什么都不舍得花,又学会了讲价。而且,王秀琴是做服装批发生意的,别的批发市场也多多少少有点熟人,妙妙想买什么东西都能买到挺低的价格。   就说上次球赛的沙锤,她买的价格就很便宜,用完之后又借助一个阿姨的渠道,打折卖给中老年活动中心了。班里避免了浪费,对方又用打折价买到了只用了一次的沙锤,双赢。   “好,那我明天中午去买花,潇老师给我签个出门卡。”   “你自己去,”潇老师挥挥手,“就在我抽屉里呢,你知道是哪个吧?平时如果有人有急事要请假,你觉得能同意,也可以直接领到我办公室去签假条。”   妙妙去签了五张出门卡,她得带着四个男生去,不然自己肯定是抬不动的。课间操回来的时候,她在教室里说了一下,大家争先恐后地报名,妙妙伸手点了几个身强体壮的。   “这可不是轻巧活!坐公交车回来,到时候你们一人拎两盆花,我拎一盆,正好三个窗台上各放两盆,然后前头讲桌旁边放两盆,潇老师办公室放一盆。”   “班长,哪能用你抬啊!我们四个男生拿九盆花还拿不回来?你别操心了!”   第二天中午,妙妙领着四个男生出门的时候,颇觉有点尴尬。四个男生像四大金刚似的往她背后一站,偏偏检查出门卡的时候还老老实实地低头跟在她后头,检查老师都看乐了。   “苗妙这是干啥去啊?还领四个保镖?”   要说是别的学生,哪怕是稳定年级第一肯定也有其他年级的老师不认识的,但是妙妙就不一样了,她可还顶着个校花的光环呢!   校花加上年级第一,这就很难有老师不认识了。   “老师,我去给班级买两盆花。”   “哦,那是得带几个男生,”今天检查门禁的老师是个男老师,他冲着后面几个人点点头,“得发扬绅士风度啊,可不能叫女生拎那么重的东西。”   几个男生纷纷鸡啄米一般点头。   妙妙按照提前查好的攻略,带着几个男生坐公交车到了附近的花卉市场。   她想好了,不养那些容易招虫子的或者不好养的,还得个人去伺候那就失去了买花的本意了。她挑来挑去,挑了两盆吊兰,三盆芦荟三盆君子兰,还有一盆龟背竹。   几个男生吭哧吭哧地把装好盆的花都带回来了,妙妙指挥着劳委在墙上钉了两根钉子,把吊兰挂在了黑板两边。每扇窗放一盆芦荟一盆君子兰,龟背竹喜阴,潇老师的办公桌离窗户远,放在办公室养就行。   她认真地嘱咐潇老师:“这花不能多浇水,要不您别浇水,我一个礼拜过来浇两回就行了。”   这盆龟背竹的大叶子十分漂亮,妙妙走了之后,潇老师得意地拿着面巾纸爱惜地挨个叶片擦了一回,给隔壁老师嘚瑟:“瞅瞅!学生买的!”   班级里的芦荟和君子兰都不大用管,妙妙自己负责浇水,两盆吊篮费劲一点,让劳委每天用矿泉水瓶子站凳子上给灌点。   化学老师来了,看见黑板两头的吊兰乐了:“整得还挺好,以后这吊兰长长了可就好看了。”   等到大家都对几盆花失了新鲜劲的时候,联考的成绩终于下来了。   潇老师阴沉着脸,抱着成绩单和一沓卷子进了门,大家心里头都七上八下的。   他把手上等到东西用力摔到了讲桌上:“小兔崽子……”   说完这句话,他就装不下去了,绷住了的脸乐起来:“一个个的挺能给我长脸啊?前一百,咱们一个班就占了三十八个!”   这可真的独一份了!   校领导快要乐开花了,这天上课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后门总有老师过来看。物理老师半真半假的嫉妒着:“你们考这分数我当然高兴,但是这要是我们班也有这么多进前一百的,那可就好了。”   按照学校的数据,能够在四校联考进前一百的学生,基本上能够在高考进到前八百名左右。毕竟,虽然这四所名校占据了整个省份绝大多数的好学苗,但是在高考这样一次改变人生的机会面前,总会有半路杀出来的黑马的。   不过,好成绩总是会让人骄傲的。而且,上了高二之后,在渡过最初的紧张和陌生之后,高中老师们最大的敌人之一,就悄悄地来袭了。   那就是早恋!   妙妙平时不太喜欢八卦,可是她也能感觉出来,班级里头好几对男生女生亲密得不正常,平时去吃饭也坐在一起。   她回忆了一下,班里头这种迹象开始明显,正好是那次球赛之后。   在球赛之前,其实班里头气氛是没有那么暧昧的,潇老师每个学期都嚷嚷着要末尾淘汰,又是刚刚分完班,大家考试的压力都很重,没有人多心去考虑这些。   再说,能够进实验班的多半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天之骄子,进省实验之前都是各个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看对眼……还真的挺不容易的。   可是,一场球赛下来,不少女生都发现,原来平常天天闷头做卷子的书呆子们,居然也有这样热血的感觉!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男人味。   最让妙妙震惊的是,她发现然然竟然开始在宿舍里跟段春浩打电话了!   她把然然按在晾衣房严刑逼供上下挠痒,然然笑了半天:“哎呀,没有早恋!就是晚上打电话或者发短信说几句,给你看!没说什么啊!”   妙妙扒拉开她递过来的手机:“你居然瞒着我!”   “没有瞒着你啊,”然然脸上有点红,“就是说了说话,还什么都没说呢,我跟你说什么啊,说今天找段春浩帮我借了本参考书?还是说他复印卷子帮我带了一本?”   妙妙气咻咻地猛地往然然脸上吹了口气。   “我跟你说,你隐蔽一点,”她这几天感觉潇老师明显不来班里看了,就知道他是要酝酿什么大手段了,“潇老师肯定是要抓的,到时候别抓到你身上去……”   然然拼命摇头:“不会的!你放心,我也不敢啊,我妈知道了能骂死我!”   妙妙的猜想成真了,潇老师连续一周表面放任实则暗中观察之后,精准地抓出了班级里头几对谈恋爱的。   “都怎么想的?觉得自己成绩好了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本事了是不是?谈恋爱?”   他特地等到双周考的成绩出来了,把成绩单拍到几对学生的脸上:“看看这成绩!”   “我知道,你们谈恋爱也会控制自己尽量学习,但是你能控制住自己的脑子不想入非非吗?我跟你们说,一边谈恋爱一边学习的,我就没见过几个成绩不掉的!”   他顿了顿:“就差这两年了?等你们上大学,谁都不管你们!大学四年不领家个对象你们家长都着急!”   当了多年班主任了,潇老师早就看透这些孩子了。   这时候的恋爱,说是日久生情都不恰当,其实就是青春期到了,懵懵懂懂中想要和身边的人尝试一下那种情愫。   谈恋爱能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毕业的,真的是凤毛麟角。而且,不是他性别歧视,绝大部分情侣中,成绩受影响更严重的可都是女生!男生毕竟心大一点。   这几对里头的女生,可都是他看好的学生!   潇老师堪比疾风骤雨的一顿骂,把两个女生都骂哭了,也成功地拆散了两对。但是还有一对让他发现了,过后仍然悄悄来往。   女生叫舒静,是个安安静静的小女生,平时在班级里能排到十名左右,潇老师觉得她是个后期还能进步的学生,对她的期望非常大。   贺明在班级里是倒数,平时上课态度也不算太好,有点我行我素的那个意味。潇老师想过把这个男生清出去,不过一直还下手。   这会儿看见两个人还继续来往,他又观察了两天,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俩不要否认了,我都看见了。”   他敲了敲桌子:“这样肯定是不行的,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在我班级里出现,你们两个有一个得清出去,自己选吧。”   “老师,凭什么啊!”   舒静没说话,贺明有点激动:“老师,我们成绩都是年纪前一百的,你高一的时候不是说出了前一百五的才清理出去吗?”   “你还跟我犟?当时你们有人早恋吗?”潇老师把书摔在桌子上,余光留意着舒静的反应,“你们俩选吧,谁出去。”   “我不出去!我是自己凭着成绩考进来,凭什么让我出去?”   现在不比高一,现在已经是高二开学了。被从实验班分出去,不光意味着以后享受不到整个学校最好的资源,要被家长骂,还意味着出去之后陌生的班级和眼光。   舒静站在贺明身后,听着他跟老师据理力争,她心里头稍微有点凉。   “老师,那我出去吧。”   潇老师板了脸:“胡闹!现在知道不想出去了?我告诉你们俩,在一班谁也不许早恋,要早恋就给我滚到别的班级去!”   他现在一个字不提刚刚说的两个人出去一个的事情了,一脸阴沉地把两个学生送出去,看着舒静嗖嗖地走在前面,贺明过去想拉她被她一把甩开。   “一点担待都没有,学别人早恋什么玩意儿!”   从头到尾,潇老师都没准备因为这件事把一个人赶出去,他想要告诉这两个学生的,就是这种看起来美好的感情其实有多么脆弱。   化学老师最近换到了潇老师隔壁桌,正打算从他那盆龟背竹分一个小根过去:“你这也是用心良苦了,也不知道你学生能不能明白。”   她如今已经结婚生子了,叹口气:“女孩子啊,尤其上学时候,可太容易被忽悠了。婚姻和爱情可不一样,婚姻本质上是财产制度,实验班的女孩子学习这么好,就应该趁着年轻拼一把,以后有经济了才有地位,谈什么早恋?”   潇老师笑着过去帮她挖泥,省实验的老师收入可以说是相当不菲的:“那可不,咱们朱老师在家那可是手抓经济大权,老公管得服服帖帖的!”   他还没上手,就看化学老师手法娴熟地一刀砍断了龟背竹的气根,叫人看得脖子发凉。潇老师忍不住道:“你有空给我们班的同学尤其是女生讲一讲吧,高中最麻烦的就是这一点,有些女孩子太浪漫了……倒是男生实际一点,心里头明白事儿。”   “这个没问题,到时候你叫我。”   化学老师还是二班的班主任,虽然她一向以铁腕着称,但也架不住班级里头也有些暗潮涌动。趁着这个机会,她准备好好讲一讲。   趁着体育课,潇老师给体育老师请了个假,让班里头的男生们痛痛快快地去踢球,一班二班的女孩子坐在一起,专心地听化学老师在上面讲。   她说着说着,舒静就趴在桌子上哭了,她旁边坐着的是二班的女同学,赶紧搂着她给她擦眼泪,安慰她。   化学老师讲了一节课,最后以波伏娃《第二性》中的一段话结尾。   “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不论在成年还是小时候,他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通常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她看了一眼台下的女孩子们,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你们都是好学生,这段话一定能够听懂。我希望大家都能明白,这个世界对女孩子终究是不那么公平的,等到你们将来找工作被问有没有男朋友,未婚找工作发现竞争不过已婚已育,明年看高考分数线看见男生被降分录取的时候,或许会后悔现在抛掷的那些情感和时间。”   朱老师看了一眼自己班几个谈恋爱的女生:“高考,就是人生中的第二次投胎,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坚持到最后,不要等到将来后悔。”   好多女生都去问了朱老师,把那段话抄在了自己的本子上面,妙妙看着然然若有所思地发呆,走过去搂住她。   “怎么啦?”   然然叹了口气:“我突然有点罪恶感……”   她拉着妙妙倾诉:“我和段春浩其实就是……觉得很聊得来,互相多说了几句。他那天在球场上实在是太帅了,他跟我聊了聊跟温凯的事情……”   妙妙一直搂着然然:“我知道啊,其实只要不影响学习,也没有什么的。但是就像是我初中一年级时候那样,我觉得我只有做完作业才看书,但是其实人的大脑没有那么精确的,你做正事的时候还是会时不时地跳出那些念头……”   她捏了捏然然的脸:“而且,我们要一起学习到高考呢,现在实在是不着急的。”   然然点点头,妙妙后来看见她给段春浩写了一封有点长的信,还在信上偷偷喷了点香水。   又是一次月考,然然的名次还是稍微滑下去了一点,从第五名变成了第八名。而舒静却一下子从十几名冲到了第七!   那天之后,舒静天天学习更刻苦了,她还主动跟老师申请调动了座位,调到了一个离贺明很远的地方。   等到吊兰的枝叶垂下来很长的时候,高二上学期的期中考试也来了。全校的三个年级都一起考试,阅览室这样的大考场里面,一半坐着高一,一半坐着高二。   妙妙这次就不太幸运了,被分到了会议室考场。她抱着书走进来的时候稍微有点迟到,许多人指指点点地看着她,不过大多数都看两眼就收回了目光。   只有一束目光,从她进门一直盯着她到她坐下。妙妙皱了皱眉头,迎着那束目光看过去,是个穿着高一校服的男生。   那个男生看着她的目光,有点震惊似的,直到被她瞪了两眼,这才低头看着自己的桌面。   不知道为什么,妙妙老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 第105章   考试铃一响起来, 妙妙就把其他事情都丢开,专心开始答卷子了。   上次四校联考她考了第三名, 潇老师一直夸奖她,但是在妙妙自己的心里头,她是有点不服气的。   省实验名义上是整个省里头最好的学校, 现在她这个第一出去了却只能考第三,这不是说明她这个第一配不上学校吗?   潇老师劝她:“省实验是升学率第一不假,但是我们属于高压型的学校,学生总体质量比较高。咱们学校管得太严,其实好学生去了师大附中的更多,他们学校转学也松, 高考移民很多的。”   妙妙知道潇老师说的是真的,但是她也有自己的自尊心呢!做一个学校的第一, 她已经做了一年多了,也应该有更高的目标了。   对于这点, 潇老师还是挺满意的。他给妙妙分析了一波成绩:“你的成绩本身是挺优秀的,这点没什么说的。但是你的长处在于稳定和对知识的掌握,基础相对来说不够。”   潇老师叹了口气,现在的教育已经慢慢地从平民教育转向精英教育了,就拿这语文英语来说,尤其是英语。很多农村学校出来的孩子, 是肯定比不过那些从小就上辅导班,甚至有空出国参加夏令营的孩子的。   妙妙的弱点,就在语文上。   她的作文中规中矩, 绝不跑题,每次都能稳定地拿到四十六七分。这个分数不低,但是一旦碰上某些能够拿到接近满分的学生,就不够看了。   “这个我也不太懂,不过我看了看,你吃亏就吃亏在语文作文这一块了。到了你们这个层次,理科几乎都是接近满分,倒是语文反而会拉开一些分数……”   妙妙也知道,自己写相对薄弱的就是语文了。她不太记得小时候的具体情况了,但是王秀琴说过,妙妙刚来老苗家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连话都说不太好呢。   别人家六岁多的小姑娘,小嘴叭叭的什么都会说了。   “也怪咱家穷,”王秀琴回忆起来当初的穷日子,满心都是感慨,“小时候你连电视都没看过,你还记得你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考了个全班倒数不?”   妙妙不太记得了,现在她都高二了,小学一年级就像是一个世纪之前那么漫长了。   “当时你非得说太阳是白色的,还有个数小猫的题目都错了,因为你没见过猫是啥样的……”   刚开始上学的时候,妙妙的常识性知识缺乏非常显眼,一直到她小学高年级了才好了许多。更别提看书和背诗这些东西了。   没想到到现在,这一点又开始微妙地影响着她的成绩。   妙妙看了看作文题,把思绪拉回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考试!至于怎么提高成绩,等考试之后试试看分析。   语文老师说了,她作文的立意和切入点都不错,这些理性分析的东西都非常正确,而且每次都发挥得十分稳定。但是她的文笔要差上一些,能够拿到高分,但是那些加分项就无能为力了。   她要先好好答卷子!等到考试结束之后,再好好想个办法看看怎么提高自己的文笔。   月考和联考不一样,妙妙毫无疑问地又拿到了年级第一的位置。   “班长也太厉害了吧,每次都第一……”   班级里考第二的是学委贾俊杰,他有点酸溜溜地:“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去上面看看啊,你都把着第一不放一年多了吧……”   然然在一边替妙妙不平:“你这话说得挺有意思啊,还放你上去看看?你当这考试是请客吃饭吗还轮流上去?有本事你就自己考上去,在这酸什么呢?”   然然都替自己开口了,妙妙更不能不说话干晾着然然了:“第一名的意义就是这样啊,比所有人的分数都高,这才是第一名。这个第一名可不是固定分数线,是放在这里让你超越的。”   “我人一直在这,我也希望班级里其他同学能够超过我,让班里头有个更激烈的竞争氛围。我就在这等着你,你加油。”   贾俊杰撇了撇嘴走了,然然走过去看妙妙手里的书,有点好奇地看了看封皮,居然是本散文选。   “你怎么开始看这东西啦?我送你那本《时间简史》你看了吗?”   “看了!”妙妙点点头,“我每次觉得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就去看,感觉在宇宙面前,自己的小烦恼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啊!我就觉得特别棒!所以买了一本送给你。”   坐在两个人后座的孙思雨各科成绩都不错,唯独就物理成绩拖后腿,听着两个学霸拿物理书当放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说,你俩行了!”   妙妙嘿嘿笑出声,从桌子上拿了个果冻给孙思雨:“给你赔罪!”   她把手上这本散文集给然然看了一眼:“语文老师说我文笔比较欠缺,让我找点美文每天多看看,说不定会有点用。”   “是,文笔说到底还是积累的东西,阅读量上去了就……”   然然说到一半,感觉有点不对劲。这本散文选很厚,但是从折痕来看,明显是只有一两页看得比较多。   她打开来,这几页是汪曾祺的两篇散文:《多年父子成兄弟》和《鉴赏家》。   “你这么喜欢汪曾祺呀?”   “对,”妙妙自己考虑了一段时间,才想出来怎么提高文笔的策略,她拉着然然给她分析,让她看看自己这么做对不对,“我想了,语文老师跟我说就算是现在提高阅读量,也很难在短期内提高。”   “她说文字是感性的东西,但是我觉得不是这样,”妙妙的思维一向都更偏向理科生,“可能对大作家来说有天赋加成,但是我不过就是写个高考作文而已,所谓的文笔不就是词语的准确运用,还有句子结构和断句这些东西吗?”   “我词汇量的积累少,所以就要模仿那种都是常用词但是用得很精准的作家,除了这两篇我还挑了杨绛的《老王》。”   提起自己这几天的研究成果,妙妙的眼睛闪闪发亮:“我觉得大规模泛读这个路子走不通,我的基础摆在那里,现在时间又少,就算是我空闲时间全拿来读文学作品,可能也比不上别的同学。”   “就像是做数学题,老师也说了,大量做题追求量,反而不如把住了一本练习册反复做,把所有的题目都吃透!我觉得天下的事情都是相通的,反正我也没有时间大量泛读,我就把我挑选的这三篇都吃透!”   她有点兴奋地举起散文选,给然然看自己最近研究出来的东西:“你看这里!我今天看这句,就感觉韵律特别美,看着就忍不住想要读出来似的!”   她指着《鉴赏家》里的片段给然然看,“这人的姓很奇怪,姓辻,叫辻听涛。一问,是日本人。”   “你看着后面这句,没说什么问了一下或者他问了一句,只用一问两个字,一下就把上一句的奇怪情绪给带下来了!”   妙妙满脸的佩服:“这两篇我马上就背下来了,我一定要逐字逐句地都分析一遍!”   她把三篇文章都分析了好几遍,然然也帮着她从家里拿了套汪曾祺全集过来,妙妙看着《晚翠文谈》中有一篇汪老自己谈写作的篇目《小说笔谈》,里面讲授的作文注意,竟然和她分析出来的一模一样!   然然看着妙妙捧着书泪目,忍不住凑过来问她:“怎么了?看见什么感人的了?”   妙妙不敢张嘴,怕自己哭出来,她指着《小说笔谈》里的一句给然然看。又使劲儿憋了憋眼泪,才开口。   “这段和我自己做笔记上总结得一模一样……”   她下了大力气研究,这会儿看汪老的自陈,有种对方就站在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的感觉。那是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心有灵犀,是   然然看了一眼,有点明白妙妙心里头的感觉,但还是笑着使劲儿抱了小闺蜜一把。   “傻妙妙!”   她开始有点懂得妙妙的学习成绩为什么好了。   一开始,她以为妙妙的长处在于总结和归纳,但是实验班擅长总结归纳的人可太多了。慢慢地她才发现,妙妙最大的长处似乎在于她的专心和坚定。   她从不走捷径,她总是充满热情,她总是朝着一条路坚定地走下去。   学习是这样,喜欢刑侦也是这样。   妙妙那天说过之后,然然也试着拿了两篇自己喜欢的散文分析过,也觉得学到了什么。但是如果让她发现作者和自己有相同的感悟,她大概不会像是妙妙这样捧着书感动到泪目。   ——虽然她其实比妙妙爱哭。   妙妙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有点不好意思地谢谢然然给她拿书:“谢谢你给我抱了这么多书过来,我会好好看的!看完到时候给你送回去!”   “跟我说这么客气干嘛!”然然今天晚上准备住在这,明天跟妙妙一起回学校,“你哥好久没看见了,又去巡演了?”   提起哥哥来,妙妙有点兴奋:“我哥最近拿了好几个奖呢!他导师挺厉害的,有个音乐会,准备到时候给我哥一个独奏的机会!”   苗星驰现在在国内已经隐约有点名气了,不过,有些报道会特地强调他是“白痴学者”,让家里人都有点生气。   倒是苗星驰自己不在乎这个,他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然然想起来最近班里头的八卦:“对了,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有个高一的小男生老过来看你!他给你送信了没有?送玫瑰花没有?”   “没有,”妙妙有点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看着有点眼熟啊,他那个鼻子眼睛看起来特别熟悉……嘴角也有点……”   她这么一说,然然突然也有点觉得眼熟,她坐在床上看着妙妙坐在椅子上给书包书皮,突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他眼熟了!他长得跟你有点像啊!”   妙妙呆了一下,伸手拿过桌子上的小镜子对着脸看。   是有点像……   然然是知道妙妙是领养的,她联想起那个小男孩天天过来看的样子,忍不住小声问她:“会不会是认识你……”   她这句话没说完,但是两个人都知道是什么。   然然从来没听妙妙说过这个问题,她似乎从来没提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有想过他们吗?”   妙妙摇摇头。   亲生父母对她来说,可是个太遥远的事情了。她最多也就想一想小时候在刘老六家受的苦,甚至连在刘老六家的记忆都不太清晰了,更别提亲生父母。   “我其实没什么想法,”妙妙第一次跟别人谈起这个话题,“总感觉我爸妈就是我爸妈,完全想象不出来我还有别的爸妈……”   “我听我老婶儿说过,我亲爸妈是两袋棒子面把我卖了的,”妙妙说起这个来也很平静,“我妈还怕我难受,劝我说肯定是有原因的,但是我真的一点也不难受。”   可能是经历了刘老六和马寡妇那一段,妙妙觉得,就算是当初她叫干爸干妈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把她关起来不给出门?   人和人之间的联系不是靠血缘或者名分牵绊的,她永远都记得王秀琴把她搂在怀里头哭,记得苗老师把她从刘老六家抢出来。   “如果我亲爸妈真的找回来,”妙妙想了想,“那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相信我爸能搞定的。”   妙妙不是个喜欢把事情瞒住的孩子。   天气有点冷了,虽然开了空调屋子里头不冷,但是还是想喝点热热的东西。   妙妙下楼泡了三杯热可可,然然特别爱吃甜的,又给然然拿了两块棉花糖。苗栋陪着苗老师和赵香云看电视,王秀琴在一边做十字绣,妙妙给妈妈拿了一杯热可可,小声跟她说:“妈,我有个事儿跟你说。”   “啥事儿?钱还够吗?有啥想要的没?”这孩子平时的要求可太少了,每次她有要求,王秀琴都高兴得跟自己才是那个要糖吃的孩子似的,“你手机给你换一个吧!”   “才买一年半呢,”妙妙回了一句,小声跟妈妈说,“最近有一个高一的小男生总去看我……”   苗栋的耳朵仿佛安装了最新款的声波探测器,明明跟着老头老太太在看电视里头的喜剧,却敏锐地在妙妙说到“小男生”三个字的时候,迅速从沙发上窜起来。   他先窜起来,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小心可能会让闺女觉得不信任他,装作自己也突然爱喝甜可可了似的蹭过来:“媳妇儿,给我也喝一口。”   王秀琴忍不住笑出来,白了他一眼,叫妙妙继续说。   “那个小男生长得有点像我,”妙妙指着脸上,“鼻子眼睛一模一样,然后嘴唇也是这样嘴角向上的……”   一开始,两口子还有点玩笑的心思听着,说着说着,王秀琴不喝饮料了,苗栋也站直了。   “妙妙……你是咋想的?”   王秀琴心思敏感些,准备回头细细地问,苗栋却忍不住问出来了。   他天天担心突然冒出只大灰狼叼走家里头的小羊羔,这会突然冒出来一家子来!   “我没什么想法……”妙妙很诚实地说,“我想象不出来我还有别的爸妈。”   有时候,其实父母好看不好看都很难有准确的概念,因为在心里头,爸爸就应该是长这个样子的,妈妈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爸爸妈妈这个名词,在每个孩子心里头,都是专有名词。   “我就是有点担心,”妙妙也不是当初的傻白甜了,她喜欢刑侦,喜欢看案子,这些人性灰暗的地方了解得也多,“会不会是来……”   这句话她有点说不出口:“会不会是来要钱的?”   苗栋伸手摸了摸妙妙的头:“没事,你别操心了,爸爸找个人调查调查,你就专心学习,别想这些!”   王秀琴也放柔了声音:“不管你怎么想,爸爸妈妈都支持你。妈妈从小就跟你说,你是亲闺女,这就是你的家。”   妙妙点了点头,端着热可可上楼去了,王秀琴眼睛有点酸地看着傻闺女上楼去了,高兴之余又开始担心:“你说着傻闺女咋啥都跟我说……都这么大孩子了也不知道留着点心眼……”   苗栋笑话她:“闺女乖你担心,闺女要真不乖了你更担心!”   嘴上说着王秀琴操心,苗栋才是最操心的那个。他电视也不看了,大晚上地披着衣服就走。   王秀琴问他干啥去,他一边不停地翻着手机里头的通讯录,一边解释:“我找个人查查去,看看那家啥样……以前大海捞针地找不着,现在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咱们不得好好看看?”   苗栋匆匆出去了,然然坐在床上抱着热可可背英语,看着妙妙又完全沉浸到数学题里头,忍不住有点羡慕。   她也不在床上坐着了,坐在妙妙旁边坐直,开始认真地背英语。   闺蜜两人在家里头专心学习的时候,王聪也在家里头背书。他上省实验是拿了奖学金的,平时舍不得路费,两个月才回来一次。   他听着外面父母又喊姐姐去院子里提水,一把放下书:“我去!”   王娟比王聪大了五岁,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出去打工补贴家用。难得弟弟回来,她拦着他:“你别干这个,累着咋整,你还得看书呢。”   王聪一句话都不说,使劲儿地压着手压井,等到水满了一桶,拨开他姐,提着水桶就进屋了。   他把水倒进缸里,看王娟还没进屋,又出去看他姐。他姐把他拽到旁边:“你拿着花,看上啥练习册就买,别跟同学借了。”   “我不要,”王聪把钱塞回去,“你瞅瞅你那衣服,都二十多了咋不收拾收拾自己呢,磕碜死了。你去给自己买个羽绒服,别给我丢脸。”   王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嘴上说得难听,但是心里头是心疼自己的。当初爹妈想多收点彩礼把她嫁个老头,叫弟弟骂得狗血淋头,当着全村人骂,还说要去妇联举报。   她爸妈拼死拼活才生了这个儿子,又聪明又学习好,每次被老儿子骂也只能忍着。   “那我给你少拿点,你现在好好学,将来考好大学,姐到时候借你的光!咱家条件差,以前都没钱给你报补习班,买两本练习册总不能亏了你。”   王娟抽出去一张一百,把剩下那张一百硬塞给弟弟:“以后你不用上我打工那,你帮我干活也没用,我闲下来了,老板还给我找别的事。你好好学习就行了,你姐年轻呢!干得动活!你要是真有空,去庙里头看看你师父去。”   王聪低着头不说话,闷声闷气地:“都是我没能耐,我要是考到全市第一就有奖学金了,第一有两千块钱呢。”   “说啥呢!”王娟怕弟弟冻着,拉他进屋,却怎么也拽不动这个倔小子,“你以后努力就行,将来考个好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到时候赚大钱!”   王聪瘪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姐,我在学校好像看见我二姐了。”   “你二姐……”王娟恍惚了一下,“二妞吗?我都不知道她现在能长啥样……当时爸妈把她卖了的时候她才刚会说话呢,天天抱着我的腿喊饿……”   王聪点了点头:“她是二年级的全年级第一,长得跟你可像了,也好看。”   他又补了一句:“但是没我大姐好看。”   “哈哈,你别哄我,你二姐打小就好看,要不咋说是童子命呢?”王娟到底对妹妹是有一点印象的,她问王聪,“她看着身体咋样?今年都十七了……明年就十八了……”   说到这,她心里头有点无法抑制的冲动,想去看看那个亲妹妹。   当年人人都说二妞是童子命,活不到成年,爸妈把二妞卖出去的时候她哭着去抱刘老六的腿不让走,倒叫刘老六踹了一脚。   二妞也马上十八了啊,不知道她现在咋样……   “看着挺好的,”王聪老老实实回答,毕竟是校花,妙妙的某些条件已经不是秘密了,“听说她家里头也有钱,我就去看了几次,没敢跟她说话。”   他也是要脸面的,虽然认出了亲姐姐,可是也怕被当成是凑上去要钱的。   而且……虽然他不这样,但是他家里头那一对爹妈,可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这事。   “那我……下周一去看看你去,你领我远远地在外头瞅一眼,”王娟心里头还记挂着妹子童子命的事儿,“也不知道她现在的爹妈知不知道这个事儿,我想写封信……让他们找个大仙儿给二妞看看,咱也不去认人去,就偷偷地写封信寄过去,你看行不?”   王聪点了点头:“行,信寄过去,我以后就不去她们班看了。”   他看着姐姐又笑起来,心里头暗暗地记住,以后毕业找工作了,一定要给大姐买一件跟妙妙一样的白羽绒服,肯定一样好看! 第106章   王娟打工的地方也在省城, 她初中刚念完就出来了,一开始当服务员, 挣得也不少。她能吃苦又懂事又机灵,后来到了大宾馆做前台,累是累、有时候要站上一天, 但是挣得多些,又不用接触那些喝大酒的客人。   虽然离家远又要上夜班,不过她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不用回去听爹妈骂人了。   只要小弟念书念出来,她就自己上南方打工去。到时候揣上身份证就走,谁也找不着她!   不过要说有什么惦记着的, 就是那个当年换了两袋苞米面的妹子。   那段时间家里头断了粮,上顿下顿麸子面, 苞米面大饼子真香啊,妈只舍得给她半个, 她捧着那半个饼子哭了半天也没舍得吃,藏在衣服里头一直饼子都硬了,碎了一兜,叫她妈揍了一顿。   后来,妈妈又生了弟弟,她的日子更难过了。要做饭要干活要带弟弟, 弟弟小时候脾气大,总是拳打脚踢的。   直到家门口那破庙来了个老和尚。   老和尚几句话唬住了她爸妈,把当年还小的王聪领去每天念经干活。慢慢地, 弟弟嘴上虽然说话还是总顶嘴,可是再也不打她了,还会在父母骂她的时候发脾气。   她也去找过妹子,可是当年那个买了妹子的人连个姓名都没留,她问了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没问着。   借着弟弟给自己说情,她□□岁才上了小学一年级,然后跳了两级,又念了初中。初中念完,实在是念不下去了,她才出来打工。   总得叫弟弟念完书才行!   家里头爸妈重男轻女,可也不见得就是真心对弟弟好。王娟这些年看下来,她也明白了个道理,家里头爸妈重男轻女,是为着自己的私心,为着传宗接代,为着将来有儿媳妇使唤有人养老。   如果真心对弟弟好,怎么能小时候把弟弟养成那个驴脾气?   幸好有老和尚把弟弟教好了,现在才能好好学习有志气上进,不然不就跟她那个爹一个德行了?   “娟子,发啥呆呢?”有人过来叫她,“有人找你,在经理办公室呢,你过去一趟。”   “经理办公室?”   王娟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人投诉了,不过,看着来人的样子,又不像。   “应该不是投诉你,你赶紧过去吧,经理挺着急的。”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王娟心里头砰砰地,她匆匆上楼赶到经理办公室,深吸了一口气才敲了敲门。   “进来吧。”   她进去,看着平时从来没什么好脸色的经历笑得跟朵花似的:“苗先生,我把人给您叫来了,您有什么话吩咐?”   “谈不上吩咐,”苗栋看了一眼王娟,“有没有地方?我想跟这位王小姐单独聊聊。”   经理忙不迭地站起来:“隔壁会议室行不行?”   她领着苗栋夫妇和惴惴不安的王娟过去,又喊秘书给沏茶,这才离开。王娟看着自己面前也有杯茶,心里头的不安越发浓重起来。   看着她局促不安地,王秀琴先开口了。   “我托大,叫你一声侄女吧?”   王秀琴看起来挺年轻的,又会打扮,说三十刚出头也有人信,王娟今年虚岁二十二,听着这年轻富太太张嘴就叫自己侄女,有点坐立不安。   “你别紧张,就是想跟你说点事情。”   苗栋惦记着好几天了,好容易查到了这一家的底细,恨不得直接杀上门去。王秀琴好歹拉着他,俩人商量了一阵子。   毕竟是妙妙的亲生父母家,闹大了闺女脸上也不好看。再说,能卖闺女的人家,想必也是个没皮没脸的,处理不好闹到学校去怎么办?   俩人把能收集到的资料都收集了,一晚上把这一家四口人分析了个透。看见有人说王聪小时候被个老和尚教了六年,这才把脾气性格都改了,王秀琴叹了口气:“咱家欠了那老和尚多少人情啊,那小玉佛我还收着呢,回头找出来给妙妙戴上。”   俩人又商量着去找找老和尚,找到了花些钱给他修座庙,也好庇护晚年。   苗栋看人准些:“这家这个大闺女不简单,宝平酒店工资不低,一般人可不好进去。她家里头穷成那样肯定不是人间介绍进去的,八成是自己被招进去的。”   “妙妙她姐肯定也长得好看,”王秀琴看了看苗栋托人查的这份资料,上头写着王娟的一些事情,“不过能自己当服务员的时候还学会电脑……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她总帮旁边的电脑培训班打扫,一次请教一点,硬是自己学会的。”   “这小姑娘厉害,”苗栋叹了口气,“你说说,王聪学习也好,他们家要是不作死,这几个孩子好好养大,将来啥日子没有?”   俩人商量了一阵子,最后觉得,王娟这小姑娘是个聪明的,看起来又有脱离家庭的决心。从她入手最好,通过这小姑娘拿住了妙妙的亲生爸妈,这才能放心。   一大早,两口子就坐不住了,赶紧往这边过来。这会儿会议室里没人了,苗栋打量了一圈王娟,看她没有贸然开口,虽然紧张但是眼神很镇定,有点满意了。   毕竟是妙妙的亲姐,只要她能控制住家里头不给妙妙找麻烦,苗栋愿意给这小姑娘扶一扶。   他不是没想过给妙妙转学避开这些,可是如果妙妙的亲生姐姐对她好,惦念她,那也是他闺女的福气。   “你叫王娟是吧?今年多大了?”   “是,我叫王娟,今年虚岁二十二了,”听着对方问自己年龄,王娟答了,忍不住问道,“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   王秀琴看着王娟,眉眼间依稀跟她们家小妙妙有些相似,看着这小姑娘坐着规规矩矩的一动不动,微微有些移情。   “你家里头有弟弟妹妹吗?”   她问了这句话,王娟心里头稍微有点明白了,她弟弟刚发现了二妞,就有人无缘无故找上门来。   “有个弟弟,现在上高中,还有个妹妹叫二妞,一岁多的时候叫爸妈给卖了。”   她忍不住了,不再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边上,忍不住手上撑住桌子整个身子谈过去,声音也微微颤抖:“是你们……收养了我妹子吗?”   王娟转身看苗栋:“当年买我妹妹的人可不是你……我后来又去找过,一直没找到……”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王秀琴心里头微微放了点心,这总算是个亲姐姐的样子!   不过,她也没忙着回答。   王娟着急地从椅子上一下子站起来:“你们,你们知道吗?我妹子是个童子命,十八岁是个坎儿,眼看着她今年就十七了,你们找个大仙儿给看看吧!”   虽然找回妹子的希望渺茫,但是她这些年一直留心着别人说起这些事。有名有脸听说灵验的,不管是出马仙还是神婆还是算命先生,她都记了下来。   王娟从上衣里怀口袋掏出一封还没封口的信封,从里头抽出自己写的信:“我打听到的大仙儿全在这了!我知道你们城里人不信这个,但是多少给她看看!看看也放心一点是不是?”   苗栋接过这几张纸来。   许是时间匆忙,王娟没有重新誊抄。这几张从笔记上撕下来的纸上写满了各种地址人名和电话,笔迹什么颜色都有,看着明显是收集了有段时间了。   他叫王秀琴先跟这小姑娘聊聊,自己出门按照上面的电话打了一个——不是他多疑,事关他闺女,不得不慎重。   第一个电话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接,苗栋问了一下,那出马仙四年前就南下了。他又打了两个电话,都是真的。   从这张纸上看来,这个姐姐的确是一直惦记着自己妹子的。这么全的资料临时抱佛脚可做不出来,现在临时打听,可搞不到四年前就走了的出马仙的电话。   他推开门进来,王秀琴还在跟王娟东拉西扯问她工作——在还没确定这个姐姐为人可靠之前,她一点也没透露自己是不是真的收养了她妹子。   看见苗栋进来跟自己点了头,王秀琴才微微松口气。   苗栋坐下来,先开口:“我们是收养了妙妙,她童子命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她很小的时候就领她找人看过了,没事的。这些年我们也一直很注意她的身体健康,年年都去体检,连感冒发烧这种小毛病都很少有。”   王秀琴还特地去看了两个外省传说是童子命的,看起来都身体羸弱,和妙妙完全不是一码事。   ——妙妙现在还能抱着六十多斤的闪电往楼上跑呢!她高兴忘了的时候往王秀琴身上扑,王秀琴都觉着有点接不住她闺女了。   “那个跑去她们班看她的小男孩是她弟弟吧?”王秀琴看见这个姐姐上来先关心童子命这件事,对她的怀疑就先去了三分,“我们也是听妙妙说了,这才发现这件事的。”   “二妞现在叫妙妙了啊……这名字好听,比二妞好听。”   王娟满脸复杂,她高兴妹子遇见了这样的养父母,也不愿意让她回到家里头来,可是心里头总是有些失落的。而且,从这对夫妇的强势应对方式来看,摆明了并不希望她太多接触二妞。   “这孩子当年可受了大苦了,卖给刘老六那样的人家,”王秀琴特地透露出些刘老六的事情来,好叫这个王娟自愿放弃这件事,“那个刘老六买她回去叫她抽签子算命,不让她沾荤腥不让她出屋,成天介就在下屋关着,一直关到六岁半。”   “到她六岁半了,又嫌弃她不灵了,要把她卖给下屯那个皮王八。你小姑娘可能不懂,那个皮王八是拉皮条的,卖给他那一辈子就完了啊!”   她叹口气:“多亏我老公公撞见了,这才把妙妙领回家里头。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指甲都是软的,头发焦黄焦黄的,连鸡蛋都没吃过……给她扒个咸鸡蛋都不敢吃,问我这叫啥……”   王秀琴本来是想对王娟动之以情的,说着说着自己也红了眼圈。   王娟的嘴唇哆嗦起来,豆大的眼珠在眼圈里头打转。   她当初只想着妹子叫有钱人家买去了,过的是好日子。可是没想到,当初还有这么一遭。   “那现在呢……”   苗栋看出来,这小姑娘倒是真心惦记着妙妙的,他索性说直接一点:“现在好多了,妙妙现在身体好,性格也好。是省实验的全年级第一名,又是班长。我们家是拿她当亲闺女待的,全家都宠着她,你大可放心。”   “我放心……我放心……”   王娟这会没有了一开始的精明劲儿,她叹了口气:“有啥不放心的……”   “叔,婶儿,”她索性自己先开了这个口,“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叫我爸妈知道,也不会把这个妹妹要回去。”   “我自己在火坑里想着跳出去,哪能把亲妹子拽回来?再说,当初……当初爸妈拿她换了两袋苞米面,才有了口粮。我哪还有脸叫她妹子……”   “你们别多心,聪聪从小就惦记着这个姐姐,他小时候我就跟他说,我说当年他二姐叫换了两袋苞米面,他还在妈肚子里头。要是没有那两袋苞米面,他也活不下来。”   王娟脸上有点苦涩:“我当年跟他说过,将来我俩谁有能耐了,还要再去找找二妞,叫她回来过两年好日子……”   现在看来,倒是用不着了。   “我……”王娟本来想痛痛快快地说,说将来再也不打扰,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我还想看一眼我妹子……”   苗栋没替妙妙决定,他让王娟别私下里去找人,他回家先问问妙妙的意思。   如果他直接拦着,王娟虽然也不会打扰,但还是会觉得有些遗憾。   但是现在看着这家人竟然什么事儿都要问过妹子再说,她心里头再没有担心的了。这样人家养着二妞,她还有啥担心的呢?   她去了省实验找王聪,把事情给他说一遍,末了叮嘱他:“你别担心了,二妞过得挺好的。你也别老去看她了,专心学习!”   王聪拿脚在地上碾了两下,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他姐的话。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蹦出一句:“姐,将来我也挣大钱,咱也过好日子!”   “行,姐信你!”   王聪接下来再没有去二年级那边看,然然发现了,过去跟妙妙说:“那个小男生好几天没来了!”   妙妙到底还是个小少女,这几天又来月经,心思难免重一点。她也想过,既然当初家里头把自己卖了,又能供弟弟上高中,看来就是重男轻女吧?   这么想着,她对这个弟弟的感觉自然没那么重。   “别想了,”然然给她倒了杯热水,“你喝点热水,明天就周末了,你跟潇老师说一声回家吧,家里头舒服一点。”   妙妙点点头,周末有点不好意思地带着没洗干净的床单回家了。   赵香云准备给孙女洗衣服,看她不好意思地掏出床单,乐了:“有啥不好意思的!回头奶给你缝个小褥子垫上,到时候就不会弄床单上了。”   听奶奶要给她做小褥子,妙妙不提自己在学校买了便利店的婴儿垫:“还是我奶奶最厉害最懂了!”   回头就把婴儿垫降格铺到最底下防潮!   “行了行了,赶紧上楼躺着去,奶给你泡红糖水!”   妙妙亲生弟弟找来的事情,苗栋和王秀琴还没跟老人说,怕老人上火。看着妙妙上楼,王秀琴才跟过去了。   苗栋已经很少进闺女房间了,妙妙是大闺女了,他又是养父,平时的肢体接触都很注意了。   王秀琴问了一圈,又叮嘱妙妙这几天千万不能沾凉的,把闺女搂在怀里头稀罕稀罕,这才小心翼翼地跟她提起来这件事。   “我跟你爸去见过了,你姐想亲自见你一面,你看看你想不想见?”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姐姐也挺惦记着你的,她说了,不会强迫你回去的。”   “当然,妙妙如果你真的想回去见亲生父母,爸妈也支持你去看看。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别担心。”   妙妙没想到,自己还有个姐姐。   她知道自己的家里头可能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所以才把她卖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既然父母只肯要弟弟,那她就当从来没有过那个家庭就好了。   可是,居然还有个姐姐。   “我……我再想想。”   “没事,你自己考虑,”王秀琴迅速地转换话题,她想到闺女每次一月经就想吃甜的,“妈去给你买个蛋糕吃?”   “妈妈最好了!”   妙妙难得地又像是个小孩子了,猴在她妈身上蹭:“妈我下次再也不敢生理期吃雪糕了,我肚子老疼了……”   “小丫崽儿!”叫闺女在身上一顿乱蹭,王秀琴也生不起气来,“大冬天的你吃啥雪糕?瞎作!”   她翻了半天,给闺女开空调又充电热宝,把奶奶给泡的红糖水放在床头,又亲自出去买了一大袋子零食回来。   “今天别看书了,还差这一天?好好在床上趴一会儿!”   王秀琴把油条塞进闺女被窝,又破例给闪电的四个爪子擦了擦,叫它待在房间里头看着妙妙。   闪电是条能听懂人话的好狗,王秀琴跟它说,叫它看着小主人不许看书,它就真的看着妙妙不让她下床。   妙妙两次试图下床拿书未遂,看着大狗纹丝不动地挡着她,气得伸手去戗毛揉它的狗头:“你以为你是牧羊犬吗!还看着我……”   她想了想,这么说好像把自己也绕进去了。王秀琴又时不时上来看,她也只能抱着油条坐在床上,小猫呼噜噜地在她怀里像个火炉,闪电坐在地上,也伸出头搁在小主人的脚踝上。   妙妙想了想,拿起手机,拨了丹丹姐的电话。   丹丹现在是大四的学生了,上学期正是要教育实习的时候,她被分配去了小学,天天被一群小学生搞得头大。   晚上趴在宿舍的床上,一个宿舍都唉声叹气地觉得累,丹丹有气无力地拿过手机看了一眼,结果一个跟头从床上蹦起来,直接出去接电话去了。   “哎哟,这是谈恋爱了?咋接电话这么积极?”   丹丹瞪了一眼没正经的室友:“这是我小妹!我亲妹妹!”   妙妙在电话那头也听见丹丹姐的室友打趣她,忍不住笑:“姐,你谈没谈恋爱呀?”   “谈啥谈,都要毕业了,”丹丹担心妙妙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先说个好消息给她听,“我们实习结束之后有一周没啥课,我要回家看看,你有啥想要的没?姐给你买!”   她知道二叔二婶家有钱,但是爸妈有钱能跟姐姐给买的东西一样吗?   丹丹姐悄咪咪地问妙妙:“姐姐给你买个小皮包呀?周末跟同学逛街能背,单肩的!再给你买根口红?还是香水?”   家长不让买的东西,才是高中小女生最喜欢的礼物呀!   妙妙扑哧笑出声,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心里有点期待:“丹丹姐,我们学校管可严了……上次我们班有人偷偷抹指甲油都被老师发现了!”   “哎呀,你们笨啊……”丹丹听见妹子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了,这才放心了,“没事,我给你买透明的带小星星亮片的!看不出来,在小拇指上多点几个亮片,平时收着,又好看又不显眼。”   “好!”   妙妙有点高兴起来了,她给丹丹姐打电话果然没错!   丹丹听着妙妙的声音又清凉甜脆了,这才问她:“给姐打电话啥事儿呀?我二叔说你了?”   “没有,我爸不敢说我,”妙妙侧倒在床上,伸手去扒拉闪电的耳朵,闪电听见电话里头丹丹姐的声音,忍不住嗷呜了一声,“姐,你知道我是领养的吧。”   听见这句话,丹丹刚放下去的心可又提起来了。   她最担心的事儿来了!   丹丹把声音放柔了一个八度,走到楼梯间里,慢慢问妙妙:“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是不是你爸妈找来了?”   妙妙摇了摇头,又意识到电话对面的姐姐看不见自己摇头:“不是,是我亲生姐姐。”   她把事情给丹丹说了一遍,心里有点忐忑地问她:“我没想到我还有个姐姐的……我有点想见她,可是我……”   她知道爸爸妈妈不会因为她见姐姐就有隔阂,也知道从妈妈口中说的事情看起来、这个姐姐对自己很好。   但是她就是有点犹豫……勉强说的话,大概是近乡情更怯吧。   丹丹听着妹妹讲完了,她一反常态地没继续安慰妙妙,而是微微叹了口气。   “别担心,去看看她吧,她一定很想你……很想抱抱你。”   她知道的,因为她也是姐姐呀。 第107章   妙妙的周末时间还挺少的, 这次是每个月的d周,学校放假一天半。她晚上告诉王秀琴自己想见姐姐, 王秀琴和她商量了一下,让她出去跟王娟吃顿饭。   “就不约在咱家了,这样你俩都能放松点, ”王秀琴看妙妙有点紧张的样子,一边心疼闺女,一边心里头微微有点酸,“你俩今天约好,还是明天看见了再说?”   “不知道啊……”   妙妙有点呆,王秀琴好气又好笑, 伸手撸了一把闺女头顶上的呆毛。   “这有啥不知道的?得了,明天叫她来咱家这找你, 然后你俩一起出去再商量吧,”王秀琴没什么要嘱咐妙妙的, 她自家闺女当然人见人爱,“你到时候自然一点,你姐跟你长得挺像的。”   妙妙蹭过去搂住王秀琴的胳膊:“妈妈,我跟你长得也像!”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王秀琴还惦记着闺女肚子疼的事儿, 问她,“肚子还疼不?这次量多不多?”   “还行,挺正常的。”   妙妙这会缓过来了, 肚子也不那么疼了,她看着妈妈拍了拍脑袋,匆匆上了二楼又匆匆下来,手里头拿着个小盒子。   “这个东西忘了,”王秀琴叹口气,把小盒子打开,里面正是老和尚给妙妙的小玉佛,“你小时候老上蹿下跳的,怕你给磕了,就暂时收起来了。初中的时候也不让带这东西,就忘了,现在给你戴上吧。”   王秀琴想着老和尚跑去教育王聪,这人只怕真是有点神通的,戴着他给的小玉佛,闺女也能更顺遂些。   小玉佛上头的红绳还完好如新,妙妙戴上去调整了一下,塞进领口里,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上楼睡觉,或许是喝的红糖水的缘故,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不觉得肚子疼了。王秀琴偷偷把妙妙的闹钟关了,想着叫她多睡会儿,可是妙妙还是六点钟准时睁开了眼睛。   这生物钟已经养成了,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做了一张五道英语阅读,这才下楼吃早餐。   都已经决定去看亲姐姐,这事情就不能再瞒着老两口了。早饭桌上,王秀琴把事情跟公婆说了,苗老师不停叹气,赵香云有点不高兴。   “将来要是那家子爹妈找上来,就是妙妙乐意,也不能叫孩子回去!能卖孩子的那是啥爹妈?还是把小姑娘卖给刘老六那样的盲流子!”苗栋和王秀琴的身份不能说这话,赵香云可没啥顾忌了,她对妙妙说,“大宝啊,要是你亲爹妈说啥让你为难的话,可不能心软!你心软一次,就有下一次!”   “不是奶拦着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知道不?咱妙妙是个心善的好孩子,但是得别人对你好,你才能对别人好,你自己得好好放亮眼睛!”   妙妙点了点头。   她知道奶奶这么跟她说是为了她好,不避嫌才这么说的。   苗栋在饭桌上没说什么,可是礼拜五的时候他就跑去把在京城买的几套好位置门市都过到妙妙的名下了。这事情办着麻烦,办下来他也不打算跟闺女现在就说,怕她人小不懂这些事,叫别人套出去给骗了。   他跟王秀琴当初就说过,家里头一开始做生意的本钱,全是妙妙挖的太岁和人参赚到的。一家人不说那些外道话,横竖家里头的东西以后有驰驰一份,就得有妙妙一份。   吃完早饭,妙妙上楼又做了两套物理卷子,王娟这才过来。   一家子人都在客厅目送妙妙出门,好像这样能给孩子壮壮声势似的。   “你看咱妙妙,特地穿的校服,那羽绒服还是前年的吧?”赵香云眼里头自家孩子什么都是好的,“这是特地穿得朴素点,怕她姐心里头不舒服吧?”   苗老师点点头:“咱妙妙这方面最懂事了,从来不瞎说话,说啥话都顾虑人家感受。不过我看那个王娟,看着也挺正派一个小姑娘,歹竹出好笋啊……”   对于妙妙的亲生父母,苗栋调查了一下,当爹的穷得叮当响还喜欢打麻将,当妈的天天种地倒是挺勤快的,可是一句话不敢说她男人,气都往闺女身上撒。   王秀琴站着看着妙妙走了,有点愣神,苗栋拍了拍她:“闺女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不是说跟陈宝若要了烤排骨的方子给她露一手吗?那排骨还继续泡着?”   王秀琴这才惊叫一声:“哎呀,我忘记给腌上了!我赶紧去!”   看着儿媳妇去厨房了,赵香云才捅了捅苗栋:“你这样可不对,你不能因为怕孩子埋怨你就不说这些话,有时候家长该强硬点就强硬点,跟自个家孩子怕啥?咱家妙妙那么懂事,当时不高兴一下,过后自个还寻思不明白?”   自打搬到省城里,赵香云一天天别提多滋润了。她虽然在农村待了一辈子,可是没跟苗老师之前,那也是城里人。   现在儿子有钱了又孝顺,赵香云购物打麻将和姐妹们学交谊舞,还弄得苗老师吃了两回醋。要不是零三年非典,她还准备去国外旅游!   她现在很少在家里教训这群儿子女儿了,只是非常偶尔才像现在这样沉下脸。   “你这样可不行,你是个当爹的,将来驰驰妙妙有的你操心呢。怕孩子埋怨你那哪行呢?将来要是俩孩子叫啥不靠谱的人骗了,你还能怕孩子埋怨你,就让她嫁出去?”   “那可不行!”   苗栋就怕这事儿,别的都好办,可是闺女嫁在外头吃亏那是真没办法。前几天省城才出个案子,农村凤凰男嫁了城里女孩子,房子装修都是人家的,后来有了小三,又不想跟媳妇过了又舍不得人家房子,大半夜想伪装煤气泄露把老婆弄死。   “我这不是也提前调查了嘛,”苗栋知道赵香云心疼妙妙,“妈你放心吧,那是你孙女,那不是我闺女啊?”   家里头担心着,妙妙那边却觉得放松下来了。   她是懂事,但是再懂事也不是个还没出象牙塔的孩子,王娟当过服务员当过前台,自然能够察觉到她的紧张。   王娟没贸然提吃饭这件事,先跟她沿着小路走了走,问问她爱吃什么。   这次出来吃饭,她做了万全的准备,跟同事问了好多家好吃又适合小姑娘去的店。挑了收费能负担得起的列了几个备选。   她本来想把王聪也带着,后来想了想,她弟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别第一次就把二妞给得罪了。   “你今天是生理期吗?想吃什么?这旁边有家纸上烤肉,挺有名的,还有火锅和红焖羊肉……”王娟想了想,“不行,羊肉太燥,别吃了。你想吃哪个?”   妙妙想了想,她有点想吃火锅了!   “吃火锅吧,我好久没吃过火锅了。”   省实验的食堂伙食其实不错,溜肉段和锅包肉都相当有名,很多老师都特地去打这两个菜带回家吃。   不过,伙食再好,火锅烤肉这种东西肯定是食堂吃不到的。   “好,那就去吃火锅!”   王娟有点激动,她还担心妹子有点抵触自己——换了谁,小时候被家里头两袋苞米面就卖出去,还受了那么多苦,怕是都要怨家里人的。   火锅店的包厢已经坐满了,而且姐妹俩就两个人,被服务员安排着坐了一张四人桌。王娟第一次来外头吃饭,她平时哪舍得过来,拿过菜单怕露怯,先可着贵的点了两盘。   算了算兜里的钱肯定够,她这才把菜单递给妙妙:“你想吃啥?想吃啥就点啥!”   妙妙没刻意都挑便宜的点,怕王娟看出来脸上过意不去:“我爱吃丸子,这个和这个能拼吗?多了我怕吃不了。”   这一对姐妹长得都漂亮,王娟初中毕业,要不是长得好看也找不到现在的工作。服务生过来点菜脸上都是笑容可掬的:“可以,您要拼哪两个?撒尿牛丸和鱼丸吗?”   妙妙点了点头,又点了个藕片。王娟问了她两次也没什么要吃的了,自己又点了点蔬菜和宽粉。   这会儿坐下来,还是有点尴尬的,王娟本来最大的心愿就是玩我呢这个妹妹过得好不好。可是现在看来,妹妹的养父母不光是把她当成亲生的,简直是捧在手心里头养。   妙妙今天虽然特地穿了旧衣服出来,可是王娟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脚上那双珊瑚色镶边带金色鞋带扣的鞋子的lv的新款,前天入住顶楼总统套房的客人脚上,就穿着这么一双。   “你……都挺好吧?”   平时伶俐又会来事儿的王娟,这会突然就笨嘴拙舌起来,她苦笑:“我看着是挺好的,我听聪聪也说了,你从入学就是全年级第一……”   她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叹了口气:“姐就是想看看你,咱家那爹妈……我是没脸叫你回去的,我也不会叫他俩知道。”   她自家人知道自家爹妈,要是叫他们知道了卖出去的二闺女有这么富贵的养父母,肯定要上门纠缠的。   “你还记得我吗?”   这句话在王娟嘴里头绕了不知道多少遍,现在才能说出来:“咱爸找人来把你抱走的时候,你才这么长……”   妙妙小时候身体是不太好,家里头穷,见着又生了个丫头片子,也不好好养活。王娟那时候总抱妹妹,常常是她去求了妈妈几次,妹妹才能吃上奶。   她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你刚出生就可好看,这么大一点的时候眼毛就那么长,小嘴红红的。也不爱哭,饿了就小声吭叽……”   王娟只比妙妙大四岁,可是上社会得早,看起来两个人的气质像是差了十来岁。   “咱家对不住你……你小时候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饿……”   王娟眨了眨眼,努力把那一滴眼泪逼回去:“你千万别回去!将来就算是亲爹妈找着你了上门求你,你也别回去……”   她低下头,想擦一下眼角,冷不防感觉手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了。   按照这边的方言说,妙妙的体质稍微有点“血热”,一年四季手心都是热乎乎的。她按在王娟手背上,王娟想起来妹子小时候那么瘦小的时候手心也是热乎乎的,也总是伸手握住她的手。   只不过,那时候妙妙的小手才只有一点点大,只能握住她的食指而已。她被爸妈骂了,就去看妹妹,妹妹总是睁着乌漆漆的大眼睛看她,伸出小手握住她的食指,热乎乎的小手。   “姐,”这是自打妙妙今天看见王娟之后第一次叫姐姐,“你也从家里出来吧。”   她大着胆子握住了这个陌生的姐姐的手,可是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总感觉好像是曾经总这么做似的。一两岁时候的记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可是她握住对方的手的动作,却流畅得好像是做过千百遍似的。   “我会出来的,”王娟擦了擦眼睛,使劲儿点点头,“等你弟弟上大学了,我就上南方打工去!到时候电话号不留,谁也找不着我。”   她自己知道,虽然现在家里头还没逼着她,但是再过两年说不得真得拿她的婚事来换一大笔彩礼钱了!   “你爸妈对你真是挺好的,你好好地,将来姐给你留个电话号,要是有啥需要我的就给我打电话……”   妙妙没推说什么不用,这个时候,接受好意才更能安抚这个眼圈红了的亲生姐姐。   “好,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服务员端着两个人点的锅过来了,又教两人怎么调火候,菜肉也都上来了。姐妹俩轮流去调了蘸料,下了蔬菜和半盘肥牛,丢进去几个丸子,开始吃火锅。   吃到一半,王娟抢着去把账结了,两个人吃完又去逛了逛,她才把妙妙送回去。   全家都忍着不问她具体事情,晚饭桌上,倒是妙妙自己先开口了。   “今天说了挺多的,我姐说,她过两年要南下打工,也跟家里头脱离关系。”   听着这句话,赵香云可算放心了:“这才是有志气,愚孝最要不得了!不能为了父母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   苗老师笑了:“对,云云最有志气了。”   当年赵香云就是从家里头跑出来,跟苗老师私奔的!   在饭桌上当着小辈的面被叫了一声云云,赵香云老太太的脸都有点红,夹了一块排骨扔到苗老师的碗里:“吃你的吧!这么香的大排骨都堵不住你嘴!”   饭后,苗栋拉着妙妙跟她说:“你别担心,咱家的生意将来也要往京城走,到时候给你姐安排个工作啥的还是不愁的。你就管学习就行,别的都不用你担心。”   妙妙点了点头,又听苗栋跟她强调:“爸知道你不想回去亲生父母那边,不想回咱就不回。爸妈也不愿意让你回去,你好好在家里头待着,将来啥事儿有你哥一份就有你一份。”   他看妙妙要张嘴,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爸知道你不计较这个,但是就是拿你当亲闺女,才跟你说清楚。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不?说将来挣工资了给爸发零花钱,爸还等着呢!”   他还担心自己没说清楚,又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感觉小姑娘猛地撞到他怀里头,头顶一把撞到他下巴。   苗栋咬着舌头了!   他强忍着,搂着多少年没抱过了的小姑娘:“没事没事,爸爸妈妈一直都在呢,不怕不担心……”   刚发现的时候,妙妙就很冷静地跑过来跟王秀琴说了这件事,还说不想回去只担心亲生父母找过来惹麻烦。   哪怕十七岁了,这也是他捧在手里头的小闺女啊,仿佛昨天还能扛起来骑在肩膀头上的小闺女呢!她心里头哪能不忐忑不担心呢?不过是怕他和王秀琴难过罢了。   这些年都没提过这事情,可是谁被亲生爸妈就为了两袋苞米面就卖了能不难受?   感觉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苗栋有点手足无措地伸手摩挲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没事没事,爸在呢,不怕啊,爸在呢……”   妙妙听出来爸爸说话的声音有点不对劲,赶紧从他怀里抬起头:“爸,我刚刚是不是把你舌头磕了……”   她感觉到刚刚磕到爸爸的下巴上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破涕为笑:“爸,你可不许生气!伸舌头我看看破了没!”   “没破!”苗栋哄闺女,“我生啥气,你爸啥时候生过你的气?哦不对,除了你小时候钻灶坑和追人贩子……”   妙妙已经忘了钻灶坑这件事了!人贩子的事情倒是还记得。   “我小时候还钻过灶坑吗……”   王秀琴过来看这一对父女,听见妙妙问这句,笑道:“你小时候为了一个地瓜钻到灶坑里头去,头发都叫火燎成卷卷了!你爸吓得把你薅出来就揍!”   妙妙吐了吐舌头,被王秀琴拉过去擦脸又哄了一遭:“乖,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咱不寻思那些了。你不是说学校复印社打印质量不好还贵吗?妈找人给你装了个打印机,佳能的,还能打彩色图呢,你去上楼看看去。”   夫妻俩看着小闺女一步三回头地上楼去了,一齐松了口气,王秀琴扭头看苗栋:“舌头刚刚真咬了?”   “可不是,你闺女那小脑袋你还不知道?跟练了铁头功似的……”   苗栋这句话还没说完,妙妙的小脑袋就从三楼探出来了:“爸!我听见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苗栋也做了个鬼脸,拉着媳妇下楼了。   新打印机不光能打印,还能扫描,妙妙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儿,扫描了错题打印了两张,留着下次复习的时候做。她还打印了两首自己喜欢的周杰伦的歌词,夹在书里头。   第二天到学校,潇老师公布了一个好消息。温凯的戒瘾治疗已经结束,去他老家的一所高中做插班生了。   “你们有想给他写封信的,回头找我要地址。但是尽量不要告诉别人,让他在那边有个重新开始的环境。”   妙妙和然然商量了一下,把温凯离开学校之后的几张重点卷子都复印了一份,给他发了一封挂号信。俩人还在信里头说,以后高三了也会把学校比较特殊的复习资料给他发一份。   班里很多人都给温凯写了信,在一片温情脉脉的环境里,二零零三年就这么过去了。学校仍然继续着高压政策,整个农历新年就放一周假,初五就重新开始上学。   在这样的高压政策下,大家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好像还没怎么努力呢,整个高二就过去了,高中三年的课程也不知不觉地学完了。   高二期末考试结束第二天,大家仍然要背着书包来上课,早自习都不能省。   潇老师破天荒地在早读时间就过来了,他看着班里头的学生:“怎么着,还以为跟高一时候似的,考完试还能给你们放假?”   “高二的期末考试都考完了,你们现在就是高三的学生了!”   高考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高考结束之后学校就换了教室,高三被单独放在一座教学楼里头。这座楼在整个学校里头地势最高,也最安静,名字的寓意也不错,叫“凌云楼”。   “今天开始就不要想着休息了,哪里还有休息?你们之前孜孜不倦地学了十一年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一年之后的高考!这是最后一年了,这一年的努力程度,几乎可以决定你从此之后一辈子的起跑线!”   “下课之后,后面黑板报换一下,班长去我那拿一下东西。”   妙妙下课去了潇老师的办公室,回来手上拿了一张纸,开始往后面抄写。   她练了那么多年的书法,只有高中住宿舍才中断了一段时间,在宿舍实在是铺不开架势练毛笔字。不过,练了九年毛笔字也足够了。   黑板最中间抄写了一行大字:“距离高考还有三百三十六天。”   这行大字两边,妙妙按照潇老师的意思,抄了一批大学的分数线。她边抄,大家边围上去看,自己估计着自己要去哪一所。   高一高二的学习,仿佛还跟高考没什么关系,大家考虑的时候最多也就是考虑一下名次和分数。但是一到高三,高考仿佛就突然近在眼前了似的。   大家彼此交流着心仪的学校,有人忍不住问班长:“班长,你要考青华还是燕大啊?”   妙妙专注地往黑板上抄写着分数线,一边回答:“我要考公安大学。” 第108章   以妙妙的成绩来说, 不论青华还是燕大,都是稳稳当当就去的。哪怕是不想高考, 省实验还有析大和古大的保送名额,也都一样。   她想去的公安大学,只要能在省实验考个前三百名, 都是能考上的。   潇老师也有点着急,他当初听过妙妙说想考警校,一点都没当回事。怎么都高三了这还是想考?   他想来想去,没直接问妙妙,打电话到了老苗家,想找家长过来谈谈。   老师的口吻有点严肃, 这会苗栋和王秀琴又都不在家,赵香云接了电话满口答应, 叫老头子去跑一趟。   “你去看看吧,咱家妙妙能有啥事儿啊?”潇老师在电话里头没具体说, “是不是小姑娘臭美被老师发现了?上次丹丹回来我看给买了好几管子口红……先别告诉老二,你去看看。顺便把我炸的鸡腿送几个过去。”   “行,我这就过去。”   苗老师退休多年,在家待着又没开发出什么新爱好,有心和赵香云一起学跳舞,总是同手同脚改不过来。这会有点事情做, 郑重其事地梳了头发还弄了点摩斯,中山装口袋里又别了钢笔,这才去了。   当了一辈子老师的人, 退休整天在家跟几个老头下下象棋,这会儿回到了学校的环境里,听着上课铃和读书声,苗老师顾不上去办公室找潇老师,先在教学楼里头站住听了听。   这读书声,在苗老师耳朵里头,简直是天籁一样。   他看着有学生上课请假去厕所,洗了手匆匆往班级里跑回去,忍不住小声嘱咐:“小心,慢点!”   学生不好意思地冲着他笑了笑,放慢点脚步跑回班级里去。苗老师看着他敲门又推门进去,慨叹一声,往潇老师的办公室走。   凌云楼是老教学楼了,办公室是旧会议室改的,一间办公室里坐了十多个老师。苗老师敲了敲门:“我来找潇老师。”   潇老师刚好出去一下,他隔壁桌的小赵刚毕业时候是他带的实习生,现在都教高三了,还习惯性地站起来替潇老师接待。   “您好,是学生家长吗?潇老师出去了一下,手机都没拿,估计这就回来了,您……”   他话没说完,隔着两个办公桌的朱老师看见了,她往这边一扫,顿时站起来了:“苗老师!”   朱老师风姿飒爽,手撕飞蛾面无表情,其实今年不过才三十三岁,当年上小学的时候,正好是苗老师的学生。   苗老师眯了眯眼,回忆了一下:“朱晓蕾!你在省实验当老师了?真好,有出息啊,你弟弟呢?”   苗老师的记性好,教过的学生或多或少能记住一些,当年的朱晓蕾成绩好,还经常抓毛毛虫吓坏小男生,印象更加深刻。   “现在大姑娘了,”苗老师看着朱老师时髦的大波浪长发,笑了,“看着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老师,我都生孩子了!哪还是小姑娘了……”   朱老师脸上红了红,看着还真有点小姑娘的感觉了。   苗老师笑了:“在老师跟前那不一直是孩子么!”   潇老师回来的时候,看着朱老师在他的座位上跟一个老头说话,脸上又激动又兴奋,老头手上拿着的保温杯,是朱老师平时不舍得用的那个。   “潇老师!你快来,这是妙妙的家长!”   潇老师心里有点犯嘀咕,朱老师咋这么兴奋?他走过去,朱老师给他介绍了一遍,他这才搞清楚。   十年前省报上的报道他看过,当时他才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正是热血磨光了考虑要不要改行的时候,看见那篇报道之后,他想了好久。   他的工资比苗老师高,他的待遇比苗老师好,他待的学苗更不是一个农村小学能比的。他扪心自问也是爱这个行业的,为什么不能耐心下去尝试一下呢?   他尝试了一次,不再去考虑工作前景,不去考虑同学们的高薪带来的压力,认真地教育学生。他还记得全班平均分从年级十三上升到年级第八的那次考试,他兴奋地把每个学生的卷子都看了一遍。   “苗老师,您好!”   苗老师有点不习惯他这么正经的口气,妙妙是很喜欢潇老师的,在家里头说过潇老师的很多事情,听说是个很喜欢开玩笑的老师。   “您好,我是妙妙的爷爷。”   苗老师有点拘束地握了握手,发现自己坐了潇老师的椅子,赶紧想站起来,却被按住了。   “真没想到啊,”潇老师有点感慨,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说不清楚的缘分一样,那张激励过他的剪报现在还贴在他的笔记本上,“苗老师我当年看过您在省报上的报道,没想到……没想到妙妙居然是您的孙女!”   他之前夸过苗栋,说他们家养出来了个好闺女,也听别人说过这家是做生意的,买卖还做得挺大。   这样的人家,能养出妙妙这样一心沉浸在学习上的孩子,可太不容易了。   这会儿看见苗老师,他心里头的疑惑才有了个解答,心里头也放心了点。看来是好人有好报,老苗家最后还是富裕起来了!   潇老师觉得,苗老师这样的人,家里头做买卖赚多少钱都不为过。   苗老师黝黑的脸庞上透出一点红色:“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没啥没啥,咱也没做啥,都是该做的……”   家里头虽然富裕了,但是苗老师节省习惯了,省实验离老苗家不远,他还是走了过来的。现在七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他几口喝完了水,潇老师赶紧站起来去给他续了一杯水,这才坐下来谈话。   “这次找您来,是想说说这孩子志愿的事……”   潇老师说到这,就有点说不出口了。   其实,如果这次来的是苗栋或者王秀琴,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一说,说说孩子的成绩什么学校都能上,说不准苗栋回去还能劝劝妙妙。   可是来的人是苗老师……   “哦哦,”听见潇老师说志愿这两个字,苗老师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潇老师是觉得她这个分数到时候去考公安大学可惜了是不是?”   “对对,”潇老师在苗老师面前显得一副很乖的样子,“咱孩子考这么高分也不容易,不上个青华多可惜啊,就算是她想当警察,毕业之后再去参加联考不一样么?”   苗老师挺理解潇老师的这种感觉的,老师看待自己教出来的好学生,毫不夸张地说,可能心思跟对家里亲生儿女都差不多。   看着明明能上青华燕大,但是跑去考个分数远不及的公安大学,肯定是有种惋惜的感觉。   “潇老师,不瞒您说,这家这孩子从小学开始就想去当警察了,她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查好公安大学的分数线了,”苗老师没打算劝说妙妙,但是也想好好给潇老师说说,希望老师能理解,毕竟这都是要计入老师的奖金的,“家里头也担心过,也劝过,但是眼看着她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志向都没变过。”   “这孩子现在学习,其实是因为想好好学习想达到更好的成绩,她平时看的电视剧小说,不是刑侦就是啥法医,”老苗家全家都希望妙妙能换个志向,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了,也就只剩下支持了,“她既然想考又能考上,那就让她考,考个青华出来再统考也没必要啊。”   苗老师也没跟潇老师说些起高调的话:“家里头现在环境也可以,将来不需要她赚钱,也不用她担心生计。就让这孩子想做点啥做点啥就行了。”   “换个角度说,她的目标没那么难达到,但是却在明明已经可以轻松达到目标的时候,仍然拼尽全力学习,这不是挺好的吗?”   这个回答,潇老师确实没什么好反驳的了。   妙妙家里头是做什么生意的,他隐约知道一点。确实是有底气说出“闺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家庭。   对于一般人来说,确实是考个更好的大学更好,但是如果妙妙自己都不在乎呢?   不过,潇老师现在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妙妙学习的主动性那么高了。在别人看来,可能学习是手段、是为了考上更好的学校必须完成的任务,但是在妙妙看来,学习本身就是目的了。   她喜欢学习,她愿意学习,学习成绩提高本身就是她的目地,而不是达到一个更高的成绩去考上什么学校。这种手段和目的合二为一的情况,让她完全没有负担,有的只是轻松地去适应去挑战,去做得更好。   这小姑娘天生有种从不在意外界评价的气质,她活得比任何人都真实。   潇老师亲自送走了苗老师,绕到班级后门去看了看,正看见妙妙专注地听课记笔记。他感慨了一下,大概只有苗老师这样纯粹的人,才能教出来这么纯粹的女孩子吧。   他振作了一下。   他史潇的目标,也正是当一名苗老师这样纯粹的老师啊!给学生的爱应该更多的是扶持和帮助,更多的是纯粹,而不是玩弄一些小手段。   高三一轮复习开始之后,无休无止的考试也开始了。每周末考试,不光学生们叫苦不迭,老师们的任务量也很重,要把卷子在周一之前判好排出榜单来。   高一的一部分老师也会参加到这个工作里面来,年年如此,像是省实验这种高压型的主要看高考成绩的高中,整个学校几乎都是为了高三服务的。   就连中午放学也是,高三提前十分钟放学,之后才是高一高二。名义上是错峰下课,但是得到实惠的永远都是高三的学生。   妙妙拉着然然下楼,高二时候永远抢不到的溜肉段终于可以在中午吃到了!   两个人最近用同一张饭卡,一人充一百,一起用。打菜打两个,一荤一素放在一起吃。   “除了溜肉段再打一个什么素菜?炒干豆腐?苦瓜煎蛋?火爆大头菜?”   然然垫着脚看着窗口问妙妙,她有点选择困难。   “苦瓜煎蛋吧,我有点想吃这个。”   两个人打了一荤一素两个二两饭到座位上吃,食堂的菜不错,汤就很差劲了。紫菜蛋花汤洒到衣服上干了都看不出来,一点点油都没有。   后来妙妙亲眼看见食堂的大妈在鸡蛋上钻了个孔,一个鸡蛋就甩了一桶的蛋花,再也不喝蛋花汤了。   “还不如喝水呢!还一块钱一碗!”   食堂的溜肉段很好吃,就是配菜有点多,一盘子肉段总有半盘青椒和胡萝卜片。两人吃完把餐盘放好,去买下午的加餐。   学校仍然严禁学生出校门,但是在校内增设了几家小店,虽然品种少价格贵,但是也算是满足了学生的基本需要。   食堂不远就有家面包房,妙妙买了个虎皮卷,然然犹豫了半天最后买了个布丁面包。两个人碰见舒静过来买马卡龙,赶紧拉住她:“不好吃!”   “不好吃吗?”舒静小声问了一句,看了一圈,挑了个跟妙妙一样的虎皮卷,“我要去书店看看,好久没去看新杂志了,你们去不去?”   “去吧去吧,我半个月没过去看了。”   几个人去了学校的小书店,站在杂志区前面东挑西选,妙妙挑了本《今古传奇·奇幻》,这期有沧月的《神之右手》。现在的镜系列还只有这么一篇雏形,妙妙更喜欢白饭如霜的猎物者系列,可惜也只看了第一篇。   她买了《奇幻》,然然买了《科幻世界》,舒静买了《飞·奇幻世界》,三个人约好了交换着看。   舒静强烈推荐:“最近出了个本土奇幻设定,超好看的!这期有《缥缈录》,超好看!我回头把前面几本都找出来!”   九州世界这时候还没变成江南今何在年年大孩子的大型八卦现场,几个写故事的作者还在很认真地写,妙妙接受了安利看了一下,不过她更喜欢的是水泡的短篇。   进入高三了,虽然整个学习气氛都更浓厚,考试也变成了一周一次,但是老师们的态度却和蔼了好多。朱老师都温声细语起来了,大家还不太习惯。   潇老师下课来班里逛了一圈,看见几个女孩子看杂志,不但没说什么,还愉快地跟她们交流了几句。   “九州啊,我也看了来着,写得都挺好的,”他从前往后看了一遍同学们的状态,又亲自去调整了一下卫生角的摆设,叮嘱妙妙:“班长注意一下咱班同学的状态,如果谁情绪不太好,就尽量劝说去心理老师那。”   妙妙点了点头,她没多想,可是潇老师走了之后然然倒是凑了上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感觉最近老师总过来……我听男生们说,晚上还去宿舍嘘寒问暖,还给他们带了蚊香片!”   这个风格可太不潇老师了!   妙妙一脸茫然:“没有吧?而且如果出事了的话,学校应该也有反映的,放假或者作报告什么的,不可能就只有班主任有反应。”   潇老师还不知道他爱被学生误解了,这时候,倒是真的有人出事了。   省实验附近的学校也很多,出事的学校不是省实验,而是六高。六高离省实验很近,近到听说隔壁班有人跟六高女生谈恋爱的。   六高不算重点高中,不过升学率也还可以,和省实验一样分了快慢班,这次出事的女生就是后来升进快班的。   实验班一般不太喜欢传播流言,尤其是温凯的事情之后。眼见着温凯被外班传播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小流氓形象,大家对待外面的消息都小心翼翼起来。   但是这次,每个人都在私下里聊这件事。   “那个女生叫戴薇薇,我听说是她写的作文不太合语文老师的意……”   “对我也听说了!她们老师说话题作文写散文分数不高,记叙文或者议论文稳当一点。”   “什么落后观点啊!”舒静是班里头公认文笔最好的女生,作为省重点实验班的学生,她自认为有资格批驳这位老师的观点,“老师之前给发的高考高分作文,有一半都是散文!”   “语文老师天天上课打击她,还说什么,”刘冰双手环胸学女老师倒是活灵活现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总有人自以为自己有才华,其实你什么都不是,高考就要按照应试教育的规则来……”   “那个老师好像还没处理……”   段春浩说出这句话,大家都沉默了。   同为学生,对那个跳楼的女生的理解更加深刻一些。六高和省实验一样都是住宿制高中,学生每天接触的就是老师和其他同学,在这样的情况下的确容易抑郁。   出了这样的事情,六高不但不处理那个老师,还封锁消息,大家都很生气。   “我们要不写东西发出去吧!”   “去天涯写帖子!”   “新浪博客也能写吧?”   “博客好像没什么人看……”   妙妙想了想:“我们去买束花放到教学楼下面吧,事情还没过多久……六高不是封闭制的,很容易就进去!”   献花这件事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自习课上,连平时看起来最冷漠的同学也拿了小卡片写了寄语。妙妙去潇老师那里拿了出门卡,领着几个同学去买了三大束花,有雏菊还有百合。   按理说凭吊祭奠应该用菊花,可是想到那个活生生的少女,大家选了看起来更漂亮的雏菊。   几个人像是偷偷做贼一样地去把花放在那座教学楼前,还摆了两根小白蜡烛,把同学们的寄语卡片好好地摆好。临走才点亮了两根几根蜡烛。   大家都悄悄地关注着送去的花,可是听六高的同学们说,第二天一早就被清洁工都扫掉了丢进垃圾桶了。   班里每个同学都很气愤,大家决定再去送一次,如果还被收掉,大不了天天过去送!   出事才刚刚一周啊!头七还没过,连送一束花祭奠都不行吗?   舒静自告奋勇去,妙妙和然然担心她有危险,三个女生一起戴口罩去。段春浩也跟着,他没有口罩,找了个冬天的脖套把整个脸都遮起来了。   “你买个口罩吧,这么瞅着跟要抢银行似的……”   然然给段春浩写过信之后,两个人就很少说话了。但是这次看见段春浩默默跟过来,她脸红了红,搂住妙妙的胳膊偷偷往段春浩那边看。   妙妙吐槽了一句段春浩,感觉然然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用力了一点。   “今天就送一束百合,我们放完就出来。”   几个人很隐蔽,六高的作息时间跟省实验一样,晚上都是进进出出吃饭打水的学生,他们不要求穿校服,穿什么的都有,还夹杂着一些校外的人员。   妙妙几个人特地换掉了省实验的校服,融入了六高的学生人群中。   那束花被套进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里面,等到教学楼前就迅速地把花放下就走。   “好,我等下放下就走。”   舒静微微有点紧张,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好学生,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最出格的也就是之前早恋的事情。不过,自从她跟贺明分手了之后,舒静的性格倒是变得更外向了一些。   教学楼旁边的人不多,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在吃饭,高中学生下课去吃饭的时候恨不得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这个时候还往出走的话,已经找不到什么空地方吃饭了。   舒静走过去一下子拽掉花束上的袋子,走过去想把这束百合放在教学楼门口的阶梯上,她还没走过去,突然冲出来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老师,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是哪班的?谁教你干这个的?跟我上教导处!”   女老师的手劲儿很大,颧骨特别高、一股刻薄相,段春浩过去要分开她和舒静,可是一时半会弄不开。   这肯定是那个冷老师!别人怎么会下班了吃饭了还在这守着不走?   妙妙和然然也冲过去帮忙,眼看着值班室里的老师也走出来了,妙妙灵光一闪,松手猛然倒退一步。   “……戴……戴薇薇?”   然然跟妙妙最有默契了,在她松手拍了自己一下的时候,也一起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   大概是两个小姑娘的表情太真实,冷老师猛地打了个哆嗦,松手往身后看过去。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男生女生已经跑干净了。   “哪来的小兔崽子!”   她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盛夏的傍晚,却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凉意。   “故意吓唬我,我才不怕!一个骂两句就跳楼的怂包,死了还敢还魂?”   值班室的老师出来帮忙处理纠纷,听见她的话,忍不住皱了眉头。   看着冷老师使劲儿碾了两脚地上的花,他叹了口气。   这样的老师,怎么就不遭报应呢? 第109章   几个同学一起疯跑出六高, 段春浩体能不错,剩下的三个小姑娘一起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然然从包里摸出来一瓶矿泉水, 先递给妙妙,妙妙摇了摇头让她自己先喝。   她喝完妙妙喝了两口,然然又问舒静, 舒静接过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   “那个老师太恶心了!”   妙妙当时一边跑还一边回头,亲眼看见冷老师用脚去踩花:“她怎么好像一点悔过都没有?还那么凶!”   舒静也说:“她还理直气壮的,要是换了我肯定吓都吓死了。她居然还去蹲守是谁送花?那可是死人了啊……她一点心虚都没有吗?”   “而且她居然还能继续上班?”然然觉得理解不了,“她们班级学生或者家长都不抗议吗?”   她想起来初中时候的王亚南,当时妙妙的家长也是怕老师对孩子不好,可是她和妙妙真的去举报了的时候, 王亚南不也是被送回家了吗?   段春浩开口了,他听到了一点消息:“这件事肯定是学校压下来的……就是不想承认那个女生的自杀跟这个老师有关系。如果处理这个老师, 就是承认有关系了,学校就有责任了……   “太恶心了!”   几个人愤愤了半天, 可是数遍了能用上的手段,也就只能在天涯上发发帖子了。   眼看着快要到晚自习的时间了,几个人买了面包怏怏地回教室,一到教室就看见桌上放了从食堂打包回来的饭菜,刘冰凑过来问:“咋样?”   “那个冷老师在那蹲守呢!我们刚把花放过去她就过来了,还想抓着舒静去教导处!”   有饭菜吃就不吃面包了, 妙妙把饭盒打开,里面还有溜肉段呢。她谢了一下刘冰,要把饭钱给他。   “不用!明天我也去送花, 你帮我打一份饭就行了!”   “别去了,”妙妙摇了摇头,叹口气,“放在那很快就会被人拿走的,这个方法行不通了。”   “发帖子我们也不知道细节,看起来说服力不强,要是他们班自己的人能去发帖子就好了。”   “先吃饭先吃饭,”劳博拿了瓶矿泉水给段春浩,“一会儿就上晚自习了,今天是潇老师的课。”   几个人都加快速度吃饭,把塑料饭盒丢进垃圾袋系好,喷了点空气清新剂防止有味道。   这件事六高虽然捂得死死的,但是这样的大消息哪里能捂得住?连省实验的老师们都开始柔声细语了,生怕哪个学生心理脆弱。   尤其是语文老师。   自从上了高三,实验班就换了个新语文老师,新老师姓周,是个看起来温和可爱的小老太太。当了几十年的老师了,说话难免有些“一针见血”,这两天也突然开始温柔起来了。   “这句话这样写也可以,但是呢,如果换成另外一种语序,阅读体验上会稍微要好一些……”   这样委婉地表达,难免就有些浪费时间,有人干脆站起来说:“老师!我不会批评两句就跳楼的,你直接说我就行了!”   周老师眉毛竖了一下,然后又叹口气,叫那个激动的男生坐下来。   “不能这么讲话!”周老师今年五十三了,已经喊不动了,她拍了拍讲桌,“不要听着有些黑心学校黑心老师散布流言,说是那孩子脆弱,你们就也跟着说这个,这是不对的!”   “她遭受过不公平的待遇,最后选择用生命去反抗,这件事不能用轻佻的语言来形容,”周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伸手放在那个男生的肩膀上,“我并不是说你,你只是着急,并不是不同情她,对不对?”   刚刚说话的男生点了点头:“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这么说了。”   周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拿下来,叹口气:“最近从我看到的情况来看,很多人都说是那个女孩子自己有问题,说老师说她一句就跳楼,说老师摊上这么个学生很倒霉……”   “但是绝对不是这样的!你们更不能这么想!”周老师这些话看起来憋了很久,“你们要记住,任何情况下,绝对不能去从受害者身上找问题!这是懦弱者的行为!”   “我给大家讲一个名词,叫公正世界假设。”   周老师回到讲台上,把这个名词写在黑板上,用粉笔重重地敲了两下黑板:“这个假设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人们总是会倾向于认为这个世界是公正的,一旦发生了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不幸的时候,就会引发恐慌,感觉这个世界不公正了。”   “于是,一部分人会去从受害者身上找原因:他们的心理脆弱、她们的裙子太短了、他们激怒了犯罪者……等等。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会获得一种安慰感,就是:只要我不这么去做,我就不会受伤害。”   “但是并不是这样的,做错事情的是犯罪者,没有任何理由应该犯罪!”周老师叹口气,“我希望你们在这件事,还有将来的无数件事情上都能记得,要尊重别人的痛苦,要明白每个生命都是活生生的。”   周老师沉默了半分钟,这才继续开始讲课,下课的时候她又怕那个男生心里头不舒服,把他带到办公室劝了好久才放回来。   妙妙也有点担心同学,她过去看那个男生,对方有点尴尬又有点不好意思:“班长,我没事!周老师跟我讲了很多,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自己其实也想过,她是不是太娇气了……但是就算是她娇气,能够最后迈向这一步,也是遭遇了很大的痛苦吧……”   妙妙安慰了他几句,看见他刚刚从办公室里拿回来的本子上面抄录了一句话,她伸头看了一眼,对方赶紧介绍:“周老师给我看的,我觉得很棒就抄下来了……是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的第一句话。”   他的字有点难认,妙妙周末回家的时候上网查了一下,才看到了这段话。   在我年纪还轻、阅历尚浅的那些年里父亲曾经给过我一句忠告,直到今天,这句话仍在我心间萦绕。 “每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他对我说,“要记住,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妙妙把这句话抄写下来也给然然看,两个人一起感慨。   周老师是实验班唯一的新老师,大家和她的感情并不太深厚,可是这堂课过去之后,她却一下子就拉近了和学生们的距离。   她之前来实验班的时候,年纪大了会觉得空调有些冷,总是特地穿一件厚衣服。这节课一进屋来就觉得不对,抬头一看,空调关上了。   “你们这些小孩子……”周老师哑然失笑,也没特地坚持让学生们把空调重新打开,她脱掉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短袖衬衫,“好,上课!”   下课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周老师还特地跟潇老师说了这件事:“你们班小孩子还挺会疼人的啊。”   潇老师知道了之前课上的事情:“那是周老师你让这群孩子服气了,不是我说,我那帮学生傲着呢,那可不是谁说两句都能有这个待遇的。”   两个人说了几句,也提起六高那件事来:“听说教育局要派人去查了。”   潇老师叹了口气,不抱希望:“这种事情,查也查不出什么……也不是头一次了,学校赔点钱,那个姓冷的罚点工资奖金,最多以后不当班主任了……”   这件事和两位老师所料一样,那个冷老师甚至还嚣张到去查出来到底是谁去献的花——就算是戴口罩了,妙妙看起来也实在是太惹眼。六高有个学生是原来二中的,一眼就认出来是校花,被冷老师反复问了两遍就说出来了。   冷老师找到潇老师的电话打过去,潇老师在电话里嗤笑:“我们班学生?那天晚上给我去印卷子了,对,我跟着去的。别人?没有,要是有我肯定也得跟着去给那个可怜小女孩送一束花的,怎么能光叫学生去?”   冷老师气得把电话摔了,潇老师若无其事地去收发室转了一圈,把妙妙她们出校门登记的那两页撕掉了,这才回到班级。   他点了点班级里的男生:“这样的事情,以后就别让女生去了行不行?咱班男生是不行吗?咋还叫班长亲自去跑腿两趟?”   “不是!老师!是班长一定要去的!”   “第一天去了四个男生呢,第二天舒静才去的。”   “老师,下次我们全班男生一起去!”   舒静回来给大家看过,她的手腕都被那个冷老师给抓青了!段春浩还没拉开那个老师,被班级里的男生们鄙视了很久。   潇老师说:“可不是我护着班长重女轻男啊,目标太大了,咱们省实验的年级第一,到了六高就叫人给认出来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儿,男生们先上,叫一群小姑娘打头阵,不嫌害臊!”   大家忍不住问潇老师那边的处理结果,潇老师叹了口气:“别问了,不过这样的老师,早晚会翻车的。”   他是真的这么觉得的,这次就是这家子的家长太软弱,换个能闹的,举着横幅去省教育厅闹,还不把那老师闹下岗?   学生们有点沮丧,下课的时候,大家问负责去天涯发帖的劳博:“老大爷,你是不是偷懒了没法帖子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我发了!”   外号叫老大爷的劳博有点委屈,他可是写了一千多字的主帖呢,毕生作文功力都用在里头了,他中考作文都没那么用心!   他发了好几个板块,都悄无声息地就沉下去了。   这时候的天涯,流量最大的几个板块都是有自己固定的受欢迎话题。比方说娱乐八卦讨论的都是明星,国观天天讨论各种国家大事,煮酒有许多历史大能。   天涯这时候的流量是顶级的,发个帖子刷新一下就掉到五六页开外,偶尔有个回复也只能在首页短暂地停留一瞬间。   冷老师也喜欢刷天涯,她天天去娱乐八卦看八卦,不过按照娱乐圈的说法,她是个路人黑。看见每个明星的黑料都兴致勃勃地进去骂一番,从来不管真假。   她退出一个关于刘亦菲是变性人的帖子,刷新了两下首页,发现天涯抽了。   这样的访问量,网站偶尔也会抽搐一下,不过大部分时候的抽搐都是无法访问,少有像是今天这样特别的抽法。   ——今天整个网站的板块都固定在了上周末的下午14:06!   冷老师烦躁地刷新了两下,发现首页还是不动,反复看过去,都是同样的一批帖子,发帖时间还都是上周末。   她正打算关掉网页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标题……   “班主任逼死高中女生!”   不得不说,劳博的标题功夫实在是太差了,截止十分钟前,这帖子一共才十几个回复。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这可是当代流量最大的华人论坛!这个帖子赫然挂在娱乐八卦区的第五个,虽然标题并不怎么耸动,可是在上下一群长标题里面,这个九个字的标题就格外显眼了。   就这么一会儿,帖子已经翻了一页了!   劳博把这个帖子写得很详细,虽然不够煽情,但是这种详细的情况更能引得人信服。很多人在下面跟着抗议。   “这也太过分了吧?这班主任得说得多过分,才能叫一个小姑娘下课就一头从教学楼跳下去?”   “现在的老师,唉。”   “我去给当地公安局打电话!”   冷老师看见这个标题的时候,就觉得浑身冰冷,手无法控制地开始颤抖起来!   一开始看见几十个回复,她还有点庆幸,疯狂地回复其他帖子希望这个帖子赶紧沉下去。   可是……   五分钟、十分钟、甚至十五分钟……整个首页都纹丝不动地显示着这几条帖子!   有人在回复里问,版主出来回答了,说是网站出现问题,正在紧急修复,很快就会好。   冷老师气得跑过去骂了两句版主,重新退出来,去其他版块看。她赫然发现,国观和煮酒的首页也都飘着这个帖子!   ——劳博是去电子阅览室发的帖子,他怕时间不够,在宿舍打了个草稿,去天涯直接一式三份发出去了。三个帖子的发帖时间几乎一致,网站抽了,这三个帖子都飘在首页。   国际观察版块的反应是最大的,甚至有人出来附和:“对,我也听说这件事了,是真的!那个小姑娘平时文文静静的,就喜欢看点书……”   “文静xx!”   冷老师爆了一句粗口,退出帖子页面不死心地疯狂刷新,却看见那帖子始终飘在第一页,回复已经几百条了!   为什么这论坛抽,偏偏就抽到了这一天?   冷老师的老公也是六高的老师,今天看晚自习,在学校还没回来,俩人的孩子在爷爷奶奶家。她一个人在家,也没开灯。黑漆漆的房间里头,只有显示器发着惨败的光,不管怎么刷新,那个帖子都牢牢地固定在论坛首页最显眼的位置。   “班主任逼死高中女生!”   窗子突然被一阵风刮开了,冷老师吓了一跳,一下子从电脑前跳了起来。   她要下楼去看电视!   冷老师两口子家里头并不太富裕,不过,两个人都在六高做老师,吃拿卡要加上补课,几年下来也买了个小跃层。她的书房在二层,这会儿冷老师吓得够呛,跌跌撞撞出门也忘记开灯,一脚绊到不知道什么东西,从楼梯上直接滚了下去。   一层台阶并不高,但是冷老师满脑子都是“她真的找回来了”,她吓得两手乱抓,反而直接翻了一下,后脑一下磕在冰冷坚硬的瓷砖上,人事不知。   等到她丈夫回家的时候,一下看见自家老婆倒在地上,脑后一滩血,又急急忙忙地送往医院。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   就算是六高的老师,其实也是打心底看不起这种行为的,一开始把学生弄得轻生也就罢了,过后还一点不知道低调,大张旗鼓去调查是谁送花。   这消息流传出去,哪个六高的老师不被人戴着有色眼镜打量两眼?   而且,冷老师两口子平时就没什么好口碑。高中老师补课赚点钱没什么,好多人都在做,这年头也还没出规定不允许在职老师补课。   但是这两口子补课,是直接给学生透月考题!提前拿到题目考试成绩好了,反过来还踩别的老师,说别的老师补课能力不行。   好多老师都在暗地里说,那个被训到跳楼的小女生,其实是因为一直都不补课,也把老师给得罪了。   听到她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成了脑震荡,脑袋上缝了七针,胳膊也骨折了,不少人都觉得,这可真的是报应。   但是,这还不是结束。   天涯第一页挂了整整一天的帖子,就这么发酵开了。许多听说过这件事的人都去证明事情的真实性,甚至还有人提供了学校不痛不痒的处罚决定。   许多人都打电话到当地公安局去问询,这件事造成的影响,终于被教育局重视起来,调查组第二次被派到了六高!   所有的人都知道,第二次派来调查组,这就意味着这件事绝对不会轻轻放过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冷老师的班级终于有人站出来了。有人把之前录音的冷老师明示家长送礼的录音寄给了调查组,还有学生站出来展示了自己被冷老师用教鞭打破留下来的疤痕,好几个学生在匿名的情况下证明了冷老师长期针对那个轻生的女生……   “老师每次都冷嘲热讽……提问她也不叫名字,用那种语气叫她大作家……”   “好几次故意不给她判分,她去问,老师说太好了给不了分……”   “冷老师还说过,她胖得跟蠢猪一样,跟文风一点都对不上号……”   不光是对学生打压,冷老师两口子多年来补课和收受学生家长礼物,平时吃拿卡要的事情也都曝光了。教育局为了平息网络上的舆论,公布了对两人的处理结果。   两人开除的同时,还吊销了教师资格证!   潇老师得到这个消息,数学课的最后三分钟给学生们读了一下,他看着大家高兴得拍桌子,几个男生高兴地过去搂住劳博,贴心地等了他们一分钟,才伸手按了按。   大家还是很兴奋,可是看见潇老师的手势,就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老师最后受到处理,很好,但是也不能挽回逝去的生命。”   “我很同情这个女孩子,但是我希望我们班的同学,将来遇见这种霸凌的时候,一定要反抗!如果反抗不了,就跑回来给潇老师打电话!”   他想着从知情同事口中听到的,调查组调查出来的那些冷言冷语:“这样垃圾的东西,不值得用生命反抗……你们得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是好孩子,如果将来有人用言语打压你们,错误的绝对不是你们,而是他自己。”   周老师的课上,她没说这些,而是说了说关于教育。   “我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的教育心理学老师问过我们,教育是什么?”   “他最后给出一个答案,据说是爱因斯坦说的,不过我不记得原文了。教育就是,把知识忘记之后,剩下来的东西。”   “高中三年,我希望你们学到的绝不仅仅是每个科目这些教科书上的知识,我希望你们学到的是自律、是自强不息,是自尊和自爱。”   “知识不会伴随你们一辈子,但是这些东西,都会伴随你们一辈子。”   周老师说的话,大家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冷老师两口子都被处理了,大家都很高兴,虽然主要功劳是天涯的抽搐,但是劳博的帖子才是一切事情的开始。   周六的晚上,全班同学人手一朵小白花,珍而重之地放在了六高门口。这一次,不会再有老师或者校工过来收走了,甚至还有一些六高的学生,临时跑去花店买了几朵跟着凑过来。   然然搂着妙妙,看着路过的学生都默默地停下脚步看着那里:“妙妙,我有点想哭了……”   妙妙反手搂住她最好的朋友,在心里头想:   她将来不会后悔报考公安大学的。 第110章   冷老师两口子的种种劣迹被通报批评之后, 被泼到逝去女孩子身上的脏水,也开始消融了。   潇老师怕学生们因为这件事耐不下心学习, 提前公布了四校联考的日期。   “四校联考安排在十一月十二号,下课班长来办公室一趟,把上次的排名贴上去, ”潇老师重重敲了讲桌,“这四所学校的复习进度都是偏快的,一轮复习基本上都已经复习完了。这次四校联考的题目,就是综合了整个高中的知识点来出的。”   “也就是说,这次考试等于是高考的预演!我希望大家把考试重视起来,真正地看看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水平上, 再针对性地查缺补漏。”   妙妙下课去老师办公室拿回了榜单,潇老师特地自己重新打印了一份, 字号比较大,只写了四校联考的总排榜。   大家蜂拥过来重温一下自己的排名, 刘冰问:“班长这把整个第一回 来啊?”   四校联考的第一,可没有那么容易拿到,然然撅了噘嘴拍了他一把:“你怎么不自己去考个第一呢?还在这起哄!”   “我能进步点就行了!”刘冰高二的时候考了四校联考第四十八名,比不了班级里这些大学霸,但是他自己还挺满意的,他掏出自己的绿色中性笔在上面标了个一下, “我能进步个三名就达到目标了!”   大家都纷纷去拿笔过来,给自己规定目标。因为是堂而皇之地写在榜单上,大部分人的目标都还是挺保守的, 进步个几名甚至保持住就可以。   妙妙也去拿了笔,然然先拿过去标记了个“↑”,又写了个3。她给妙妙让了个地方,发现闺蜜走过去写了个“1”。   “进步一名?”   妙妙摇摇头,冲着刘冰笑了笑:“我试试看,能不能考个第一出来。”   这件事在妙妙的心里头憋了很久了。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是省实验的年级第一,省实验算是整个省内最好的高中。如果她不能够在四校联考里拿到第一,那就是给学校拖后腿了。   她的好强劲儿上来了!   这天开始,整个实验班的气氛都紧张起来了。进了高三,连一向很飒的朱老师都开始开玩笑了,她一进门就夸张地:“哟,你们班现在有杀气啊。”   每天接触学生们的老师是最容易发现这变化的,站在讲台上往下看,学生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清楚楚地一览无余。   别说做小动作偷偷吃零食,连学习状态扫一眼都能了解得差不多。   朱老师有点羡慕了,不知道再过两年,她能不能有机会带一回实验班?   她偷偷去问潇老师资格问题,潇老师考虑了一下:“你还差着年资,你们班如果这个成绩能保持到高考,再来一届也差不多。不光得你教的化学成绩好,其他科目成绩也得好,这才能体现你带班的水平。”   朱老师点点头,有点羡慕地道:“其实我也不全是惦记着工资奖金这些,看看你们班这帮孩子,多好啊……”   但凡是老师,谁没有过择天下英才而教之的愿望呢?实验班的这批孩子,学习好,又上进,又团结。教这样的班,可不知道得有多舒心。   “嘿嘿,”潇老师忍不住得意,又跟朱老师说,“不过我跟你说,我带过这么多届学生,就这届最好!别的几届可不行。”   每一届的实验班都是这样,中考中成绩最好的苗子进来。既然是中考成绩最好的苗子,就难免会有点心高气傲,一群心高气傲的学生放在一起,固然是有个良性竞争的环境有利于学习,但是整个班级的凝聚力通常也不太强。   在以往的时候,潇老师是赞同班里头有这么个良性竞争的机会的,学生们相互较着劲儿比着学,很能激发潜力。   但是这一届学生这样没什么竞争,大家和睦相处共同进步,反而是整体成绩最好的一届。   “这届怎么了,学苗好?还是潇老师你换方法了?”   潇老师有点得意:“我有个好班长啊!”   朱老师给了他个白眼,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看苗妙最近也挺努力的,八成是想考个第一回 来。你这学生可省事儿了,青华燕大妥妥的,一份奖金到手啊。”   这话题潇老师就没继续了,他笑了笑。   学生考上好学校,班主任是有丰厚奖金的。所以大部分老师其实都想当这个实验班的班主任。   不过,实验班的班主任收获颇丰,考验也大,这群学生们个个眼高于顶的,要是压不住可就难看了。   要是换个老师,有妙妙学习这么好的学生还去报个公安大学,只怕整个高三都拿来给妙妙做工作了。也就是潇老师,才纵容了自己这个得意门生这样的任性。   不光是他少拿奖金的事,也关系到将来学校的成绩。潇老师想好了,到时候他会把这个压力承担下来。   他送走朱老师,眼见着三班班主任在他办公桌前头晃荡了好几圈。   “哟,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现在天气慢慢冷了,三班班主任也手上抱着个保温杯:“听说你们班长这次想考第一?”   “哟,耳朵挺长啊,”潇老师瞧着三班班主任这样,乐了,“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们班班长可不是想考第一,是要考第一。注意用词,这区别可大了。”   三班班主任给了潇老师一个白眼:“你对你们班长挺有信心啊,上次不是才考第三吗?”   “哟,还才考第三?你口气挺大的啊,说吧,怎么着,你们班那个赵……赵什么来着,又想跟我们班长别苗头?”   赵思俊刚刚入学的时候,本来是分在实验班的,结果因为迟到被潇老师直接踢出去了。后来他还找过潇老师希望能回实验班,也被拒绝了。   从这开始,他就开始跟实验班别上苗头了。一班三班踢比赛的那次,起因也是赵思俊说温凯的坏话。   潇老师注意过两次,这孩子还真是卯足了劲儿去追妙妙的名词……   只不过,还没成功过。   “上次月考赵思俊可是只比你们班苗妙低了五分!男生怎么也比女生聪明点,高一高二不算,等到高三大家都跟着复习,距离早晚会拉开的。”   “呵呵,”潇老师无情嘲讽,“你当个老师还性别歧视?可不是你媳妇儿拎着你耳朵骂人的时候了是不是?”   潇老师这人脾气不太好,打人虽然不打脸,但是骂人可专门揭短。   偏偏他的实力在那,带的班总能名列前茅,学校器重他。他的专业水平也好,去出过几次考试题,可不就一点面子都不给三班班主任。   “现在说这个没意思,等到时候看吧!”   三班班主任的教学水平还不错,不过,在省实验这样高手如林的学校里,就只能勉强算是中等偏上了。   他没带过实验班,只带过普通班,一直觉得自己缺的不是水平而是学生。好容易逮着个潇老师踢出去的赵思俊,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潇老师听朱老师八卦过,听说那个赵思俊在三班特权极大,全班就他一个从不上早读。他喜欢熬夜复习,偶尔第一节课起不来,三班班主任也一句话都不多说,还帮着补假条。   朱老师颇不以为然:“这样做哪行啊?先不说这样搞这学生的兴奋点不对,高考可是白天考,又不是晚上!他就这么惯着这个什么赵思俊,班里别的学生会没有意见?”   她点题一句:“公正才能诞生热血,学习也是一样!老师得一碗水端平了,学生才有好心态良性竞争。”   “朱老师这话太对了!”潇老师给她捧场,使劲儿鼓掌,“怪不得咱们朱老师的班级次次年级第二,那都是朱老师这样的好老师给带出来的!”   “行了行了,正经点!”   朱老师想过去给三班班主任说,结果那老小子居然还给她摆脸色,气得她一句话都不讲了。   不过,她还是不想放弃,她严肃地跟潇老师说:“虽然三班班主任不靠谱,他们班那个赵思俊听说性格也不太好,有点乖戾。但是咱们当老师的,既然知道问题了,就得管。回头找个机会,你是年级组长,再找上周老师,去好好说一下,再这么搞下去这个班要叫他搞完了!”   “赵思俊这孩子底子不错,但是现在这样天天熬夜学习,连课间操体育课都不去,只怕到高三下学期就完了!”   人的精力不是无限的,天天这样给自己加码,短期内能坚持住,但是时间长了之后,弹簧可就有崩断的风险了。   潇老师考虑了一下:“行,等这次四校联考之后的吧。有些人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得叫他自己磕一下,然后再去说,这才听得进去。”   他跟朱老师告别,去自己班看了一圈,自习课上人人都在认真学习,妙妙虽然习惯了坐在讲桌上维持纪律,但是现在的纪律几乎没什么可以维持的了。   高一高二两个年级下来,大家的自律能力早就养成了,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刻,再也没有人分散注意力了。   潇老师满意地绕了一圈,走到讲桌前,轻轻点了点妙妙的作业本。   妙妙抬起头来,看见潇老师给她做口型:“给我把第一考回来!”   潇老师很少直接地给妙妙说这样的话。   他的教育方法,一向是比较因材施教的。像是妙妙这种自己好强又努力的学生,潇老师反而会以引导为主,怕压力太大让学生崩掉。   但是这两年他观察过来,妙妙的性格虽然好强,可是却是那种喜欢自己揽责任的。这样的学生,就需要老师给点明确的目标或者压力,才能让她更自在些。   看见潇老师说这句话,妙妙呆了一下,这才笑着使劲儿点了一下头。   她一定会做到的!   潇老师满意了,他出了教室,小声地把门带上。   这天开始,大家都发现,潇老师的教学开始时不时玩一点小花样了。   潇老师平时说话的时候,其实是很风趣幽默的,虽然他很严厉,但是大家仍然觉得他还挺和蔼的,就是因为他说话有意思。   但是在上课的时候,潇老师还从来没这样过,他一直强调,数学是一门严肃的美的学科。他很少在授课过程中采取什么趣味性的教学,而是尽最大努力准确。   不过,这几天他突然开始点名学生上台讲错题了。   第一个上去的就是妙妙。   妙妙虽然给同学讲过题,但是那是一对一,也可以随便说说。这样子直接上讲台给全班讲课,还是第一次。   她虽然不紧张,但是讲题的时候还是发挥得不太好,有一个点漏了,快讲完才发现,赶紧回去补充。   潇老师点点头:“以后我会经常叫人上来讲题,这个其实不是我为难你们,能够把一道题给别人讲清楚讲透,这才算是自己会了。”   已经开始二轮复习了,加上四校联考的压力,很多学生都会自己加码,手电筒或者充电台灯已经是宿舍常备了。这样的情况下,反复讲同一个知识点肯定会引起学生的困倦。   潇老师祭出的这个方法,还是很有效果的。而且,他不会按照学号或者一定次序来提问,有一天,他甚至进教室第一句就是:“今天让穿了蓝毛衣的男同学来讲题。”   大家都紧张地互相看,结果发现班级里大部分男生的毛衣都是黑色的,只有三个人是蓝色。   三个人轮流上台讲了六道题,到第六道题的时候,终于卡壳了。   劳博就是这个倒霉的,这道题目特别难又恨繁琐,凡是涉及到圆锥曲线的复合大题,就没有一道能够轻轻松松解答的。   他有点为难地走上去,看着潇老师:“潇老师,这道题我真的不会啊,我就等着你讲呢……”   “那也先上去试试看,这道题其实不难,就是绕了几个弯,可以看成是讲过的题的组合,”潇老师用下巴指了指讲台,示意劳博上去,他也知道劳博的外号,“你得有点老大爷的气度!稳一点,上去再看一遍!”   劳博咬了咬牙,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直接冲上讲台去了。   这道题他自己也琢磨了一下,觉得是没见过的题型,就直接放弃了,准备等潇老师讲完了再总结到笔记本上。   这会儿站在讲台上看这题,他心跳砰砰地,可是注意力反而更加专注起来……   这道题……   劳博专心地看了两遍已知条件,这次干脆把自己能算的东西先算出来了一点,这才明白,原来这道题的陷阱在这里!   他有点语无伦次地把这道题在黑板上现场算完,才去看潇老师,看着潇老师点了点头,兴奋地下了讲台回到座位上去了。   潇老师不放过一切教育学生的机会:“你们看,一开始劳博说自己不会,但是被赶鸭子上架之后反而会了。劳博你说说,你和之前自己做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劳博反射性地弹起来:“我刚刚想着不能在讲台上丢人,把能算出来的东西先算了两步,这才发现了线索。”   “对,其实题目这东西就是,哪怕你真的有点思路都没有,先把手上能计算的已知条件计算一下,多少会拓宽一些思路的,”潇老师伸手示意劳博坐下,“这件事我要给你们说一下。”   “很多事情都和这道数学题一样,你以为的‘想不出来’,其实只是‘想不进去’,”潇老师察觉到最近有人开始上课看闲书,或者把手机带到教室来下课玩小游戏,先借着这道题点了点,“很多事情的毫无头绪,其实是你根本没有专注地开始想!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专注力,学习的时候就全神贯注地学,平时少接触一些对大脑刺激过大的娱乐项目。天天玩游戏,还能看得进去书吗?”   他这一席话说出来,有几个学生悄悄地低下头去。第二天潇老师再视察的时候,就没看见有人拿手机出来玩了。   距离四校联考越来越近了,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都有些紧张,连妙妙也不能免俗。   有的时候学习状态不太好的时候,她就会想起来潇老师说的这句话,扪心自问:她是做不出来题目,还是做不进去?   尝试了几次,她发现大脑似乎是有惯性的,只要强迫着自己开始,就能做下去了。可是如果在有想法几分钟之内不开始,再启动就难了。   不过,长时间的学习,倦怠是再所难免的。大家各出奇招,有的人是固定时间学一个科目,和高考的考试时间相配合,只要到时间就自然而然打开这一科。   还有换学习方法的,到处找难题做的,换新本子的,换笔的颜色的。妙妙和然然也跑去买了一大堆新奇颜色的笔,有带香味的,有一支笔芯好几个颜色边写边变的,还有各种造型的。   舒静买了四十只圆珠笔,都是草叶的造型,插在花盆样子的笔筒里。周老师讲了半堂课,最后终于趁着让学生抄写板书的时候走下来好奇地看了看:“原来是笔啊!”   这段时间的老师都很和蔼,潇老师是男老师不方便,朱老师就经常替他去女生宿舍看一看,还自己买水果给大家分一分。她毕竟是老师,生活经验比这些小女孩丰富,还指点着大家:“蹭上血渍了用冷水洗,容易掉!”   在老师们的温柔呵护下,四校联考这天终于到了。   妙妙紧张了几个星期,可是等到终于开始考试的时候,反而是不那么紧张了。   丝毫不夸张地说,她做了一切自己能做的事情,这次考试是来验收成果的,而不是来接受考验的。   她一定能够做到最好!   在进考场之前,她的余光瞥见一个穿着高二校服的男生跑过来,是王聪。   她现在对自己的亲生姐姐和弟弟已经没那么排斥感了,只是毕竟多少年没有生活在一起,她现在的高中生活又忙,两边不怎么来往也是有的。   王聪这边很少来往,王娟那边倒还是会打打电话。   “这个……给你!”   王聪仍然是万年不变的臭脸,他手里头拿着个红色的小东西,递给妙妙:“我姐给你的,她去老母那求的……管学业的,平安符。”   妙妙从他手里接过小小的平安符,感觉平安符外头套着的塑料套有点湿湿的,忍不住想,王聪脸这么臭,看着还挺紧张的,手上出这么多汗。   前段时间她和然然给温凯总结了点复习资料,倒是正适合给王聪做回礼:“等考完试,我把我整理的复习资料给你复印一份吧,你们也快学完了,看看也挺合适的。”   “不用,”王聪下意识就拒绝,拒绝完了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点太难听了,赶紧往回找补,“我们老师说,高三的复习资料到时候都会给我们的。”   妙妙想了想,也是,她们也会做上届的一些好卷子。   “好啦,我知道了,如果你们老师能领着统一做,那肯定是梗好的。我去考试了,你也赶紧去吧 。”   她转身要往考场里走,却听见后面王聪叫她。   “二……二……苗妙,”王聪仍然板着脸,只是耳朵有点可疑的红色,“你赶紧考个第一吧!我说的不是咱学校的,是好几个学校的。”   他顿了顿:“我也会努力考第一的!”   他二了两次,可是那个姐字始终没叫出来。不过,妙妙知道王聪应该是个挺高冷的人,听见他结巴的那两个字,她愣了一下,笑得眼睛眯起来。   伸手从包里头掏出来一个山竹,递给王聪:“给你吃,你也好好考!”   王聪伸手接过那个山竹,愣了一下,转身就跑了。妙妙站在原地,看着王聪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进了考场。   她一定会好好考的!这可不光是她自己的问题,还有学校和潇老师的面子呢! 第111章   这次的四校联考, 妙妙被分在小报告厅改成的考场。   这个考场的暖气坏了,幸好考生不少, 勉强还不算太冷。大家都穿着羽绒服考试,时不时抓紧给手上哈一口热气。   监考的老师还和高二那次一样,一个是本校老师, 一个是其他学校交换过来的老师。两个老师都冻得在地上来回走,抱着保温杯小口喝着。   开考没多会儿,潇老师巡逻考场过来到这了,他是年级组长,没参与监考而是流动巡考。   一进小报告厅,潇老师一皱眉, 转身就走了。妙妙没注意到潇老师走了,跟她一个考场的刘冰看见了, 还有点失望。   不过,过一会潇老师抱着六个五颜六色的热水袋和电热宝就过来了。他当一班班主任, 又带二班的学生,这个考场有六个他教的学生,其他人暂时是顾不上了。   他把几个热水袋电热宝发下去,妙妙分到一个粉红色的小兔子电热宝,潇老师跟她说:“你们先用着,到时候自己送回我办公室, 放我办公桌上就行了。”   妙妙点点头继续答题,把电热宝放在桌子上,这回写字可终于快起来了。之前冻得手指头都不太好使了, 她还担心作文会写不完呢。   潇老师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看这孩子又迅速全身心沉浸进去,有点感慨。他又看了看别人,要离开考场的时候跟监考老师打了个招呼。   监考老师是六班班主任,她打趣潇老师:“来看你们班的宝贝疙瘩啊?这家伙的,还送一堆电热宝过来。”   这个老师心里头是有点不太得劲,她可没有给学生送热水袋的打算。这本无可厚非,但是叫潇老师这么一比就显得自己不那么关心学生了。   妙妙也算是这一届的风云人物了,没有老师不认识她的。学习好,稳稳当当的年级第一,长得还漂亮,高一高二又来了两茬,还没把她从校花的宝座上挤下去。   “当然是宝贝疙瘩啊,这一考场的学生不都是宝贝疙瘩吗?”潇老师哪会怕她的这点小嘲讽,“哪个不是咱们老师的大宝贝?”   他又给外校来的监考老师点点头,这才离开了,留着六班老师一个人在那生闷气。   妙妙没注意到老师之间发生的事情,她认真地在草纸上打了个提纲,开始写作文了。   上次四校联考,她的作文有些拉分,之后她抱着汪曾祺啃了半年,作文的分数也开始稳定地提高。不过,校内考试判卷子都是自己学校的老师,她始终觉得联考才能检查自己的水平。   为了保证公平性,四校联考的试卷和会考一样,是找师范学校判卷子。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她的作文还是能够拿到高分,这才能说明她自己给自己找的这个提高方法是有效的。   想到这个,妙妙有点激动,她重新坐直了身体,在电热宝上搓了搓手。就算是因为潇老师特地过来送的电热宝,她也得好好考才行!   联考的两天很快就过去了,大家都带着一点兴奋过后的松弛。因为卷子要拿到师范院校去找人判,四校联考的成绩一般都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出来。   各科老师都简单地拿着卷子讲了讲,大家自己私底下估了估分。   然然错了一个不应该错的地方,她抱着妙妙嗷嗷叫:“我怎么连遗传题还能算错呢!”   “太紧张了吧,”妙妙安抚一下然然,“那道题是有点拐弯的,有个陷阱。现在发现不是很好吗?总比到高考发现好吧?”   她陪着然然去书店挑了本生物的金考卷,把前面遗传的专项拿出来做了两遍。   除了然然,还有几个也发挥不太好的。不过,不管是高兴还是沮丧,考试对于实验班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大家的情绪最多波动了一两天,就又重新投入到学习当中了。   实验班的考试是全年级最多的,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周周考了。有些科任老师不耐烦考试这么频繁,潇老师就亲自去弄卷子回来给大家考试,再找老师帮忙判分。   这样考下来,实验班的每个学生都确立了良好的心态——考试是为了查缺补漏和检查自身的,在高考前的每一次考试的作用,都是帮助自己更好的学习。   不过,总有些学生重视考试成绩甚至超过了学习本身。四校联考过了三天,妙妙正在整理试卷夹,突然有人过来喊她:“班长,外面有人找你!”   妙妙站起身来走过去,发现找她的正是上次挑起一班三班矛盾的那个男生。   “你估了多少分?”   赵思俊觉得自己这次发挥不错,他还特地去问了上次四校联考高三第一名的分数,是七百一。他自己估了个七百零八,就算是作文上下差个几分,应该也没有太大偏差了。   上来不打招呼也不说别的,张嘴就问自己估了多少分?这人谁啊?上次两人说话还是约定足球赛之前,这次跑过来把自己找出来直接问自己估了多少分?   妙妙看了他一眼,不打算搭理这人,转身就回教室了。   赵思俊急了:“怎么着?喂?你没听见吗苗妙?我问你估了多少分!”   副班长刘冰正好在旁边,他在走廊窗户那看高一踢球呢,看着这个赵思俊还要往一班里头走,他过来拦了一把。   “嘿?我说,你干嘛呢?这是一班,你看清楚点可别走错了。”   赵思俊的脸涨得通红,刘冰带点嘲讽意味的话听在他的耳朵里,又叫他想起来当初潇老师把他踢出去、连他回去找潇老师都不要的事情了。   他狠狠瞪了溜冰一眼:“我找你们班长,关你什么事儿?你们班长不是说要考四校联考第一吗?怎么连估多少分都不敢说?”   这人还真是我即世界啊,刘冰乐了:“你是谁啊?你过来问就得告诉你?连个招呼都不打,会说话吗?”   一群男生围过来,为首的正是上次和赵思俊打起来的付思然:“别在我们班门口嚣张,上次把你们班踢炸了,怎么没记性吗?”   上次踢球赵思俊都没上场,他还想说什么,看着实验班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围过来,也有点怕吃亏。   “苗妙,这次我一定会考第一的,你等着看吧!”   他可是估分估了七百零五!   刘冰还想绊他一下,可这小子跑得特别快,几下就看不见人影了。他悻悻地回到班级问妙妙:“班长,你肯定能比他考得好吧?”   “成绩没出来,我也不知道,”妙妙谢谢刚刚刘冰帮自己拦着赵思俊,掏出一包蛋黄派给他,“不过,如果他想考第一想超过我的话,至少得考个七百二十分往上吧。”   这次的考试其实不太难,毕竟本省的高考一向是全国卷三,除了个别年份之外,难度还算得上是中庸,不会特别夸张。   四校联考归根结底还是拿来检查学生学习情况的,尤其是现在复习完了,整套卷子都是比对着高考的难度,请出过高考题的老师一起出的。   这样的情况下,妙妙估计着,四校联考至少能有二三十个过七百分的。   “这人有毛病吧,”然然知道赵思俊是谁,“这不就是当初那个报到来晚了、结果让潇老师撵出去的吗?他有本事跟潇老师较劲去啊,跑来问妙妙的分数……”   “不用理他,等榜单出来就好了。”   赵思俊天天盯着苗妙,不过妙妙可没空给他关注:“四校第一可不是想拿就拿的,也不用盯着我,等榜单出来看榜单就行了。”   这事情传到了潇老师的耳朵里,他跟朱老师商量了一下,两个人一起准备去找三班班主任刘老师谈谈。   路上的时候,潇老师跟朱老师叹了口气,第一次提起自己心里头的后悔:“看他这样,我觉得当初我不应该直接把他踢出去用他立威的……在实验班好好教着,说不定还能把这孩子板过来。你看他现在这样,将来有点小挫折就完了。”   那天苗老师来学校,他跟苗老师聊了聊,又回忆起自己刚刚进入这行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在有些事情上走了歪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学会了先放手看孩子们的表现,等到他们犯了错,再去惩罚犯错的学生。   这样有效果吗?确实是有效果的,但是这样对吗?   潇老师思索了几天,自己在心里头得出了个结论:这样的确是不对的。   这样是玩弄手段权术,但是对待学生对待小孩子,最需要的并不是这些手段技术,而是永无止境的耐心和爱。   他想起来当初周老师跟他聊天的时候,也说过这个问题,还给他说过一个储爱槽理论:“每个小孩子心里头都有个储爱槽,需要家长老师长辈社会给这个槽里填满,他们才能够有安全感、才能够把这个槽里的爱释放出去。”   周老师还给他讲了拖延症的问题,她说她看了研究,一般小时候有被家长威胁过“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的孩子,更容易出现拖延症。因为他们没有安全感,更倾向于获得当前的满足,而不是延迟当前的满足去换来将来的成就。   “老师应该给学生的,是包容和爱,而不是去玩弄一些手段去管教学生。那是当领导的手法,可不是当老师应该用的。”   潇老师有点感慨地给朱老师说了周老师讲的道理,朱老师也很感慨:“周老师说得对,言传身教,自己做正了学生才能学得好。”   两个人跑去跟刘老师谈了谈,刘老师正是得意的时候,他好容易搂到这么个青华燕大的苗子,哪能放手:“我说,史老师,赵思俊当初可是你自己从实验班踢出来的,你不带后悔往回收的吧?”   史潇最讨厌别人叫他史老师,现在听见刘老师这么叫,显然是已经不打算给他面子了:“我确实后悔把这孩子交到你手上,你现在这么纵容他,将来你能负责吗?”   两边不欢而散,潇老师观察了两天,发现赵思俊仍然是每天学到后半夜,每天早上拿着刘老师的假条第二节课才到班级。   他们宿舍的学生有点不满,但是赵思俊摆明了是老师的“宝贝”,也没人敢明着反抗。   成绩下来的前一天,赵思俊回到宿舍之后又在桌子上拿充电台灯继续看书,一边做题一边还嘴里念出声地看答案。他做完卷子的时候,一看时间,已经两点多了。   赵思俊去洗漱完,刚刚坐在床上就发现不对,他的褥子冰冷冰冷的,还滴着水!   这怎么睡?   他平时都不叠被子,只往床上一铺,回来的时候才没看见。现在他的被子都湿了一半,宿舍里头虽然有暖气,但是暖气一半只烧到半夜十二点,褥子被子都滴水这怎么睡?   他在宿舍大吵大嚷,平时几个本来就看不惯的室友都一口咬定了跟自己没关系,直到把宿管老师招了过来,叫他们几个不许再吵架影响别的同学。   赵思俊没有替换的褥子,只能把褥子都扔在地上睡在一层薄薄的床单上。第二天一早上,他气鼓鼓地准备去告诉老师的时候,却发现四校联考的成绩已经下来了。   刘老师的脸色不太好,点了点成绩单上的分数问他:“你这个分数,怎么回事?不是估了七百零五分吗?”   成绩单上,赵思俊赫然只考了六百四十七分。这个分数在普通学校还算不错,可是在这次的四校联考里头足足排了三百多名!   他顾不上老师的脸色,迅速地往前翻动,成绩单上第一的名字赫然是苗妙。   七百二十一分!甩了第二名五分! 第112章   妙妙这个成绩, 最高兴的居然是然然!   她尖叫着上去搂住妙妙的脖子:“第一!真的是第一了!”   然然的成绩也很不错,整个高三年级妙妙一直带着她一起复习, 然然是那种比较聪明但是有点马虎的学生,在这样的情况下成绩提升得很明显。   然然第一时间去找妙妙的名词,妙妙也在成绩单上认着然然的成绩:“然然你考了第八!好厉害啊, 这次生物拿满分了!”   实验班的大部分同学,这次的名次都有所进步。   作为高压严管型的学校,省实验的学生在高三的进步都很明显。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实验班的进步也是近几年来最好的。   副校长高兴得跑去办公室视察,话里话外地给潇老师画大饼, 许下不少空头支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潇老师还真有要求,他沉吟了一下:“三班那个叫赵思俊的, 给他调动个班级吧。他那个宿舍也不能住了,我们班有个宿舍有个二班的, 也要调动一下。”   赵思俊这个学生,副校长依稀有点印象,一口答应下来。他这次在三班都没拿到第一名,三班老师之前还当他是个宝,这会儿倒是有点弃之敝履的劲头了。   实验班肯定是不能去的,他现在成绩已经掉到三百多名了, 潇老师跟副校长商量着,把赵思俊调动到了杨老师的班级里。杨老师今年五十一岁,孩子上大学了也有精力, 算得上是这届高三班主任里头最有耐心的老师了。   她还挺愿意接受赵思俊的,毕竟底子在那,虽然被三班班主任娇纵坏了,但是好好教教,现在离着高考还有七个月,说不定还来得及。   不过,赵思俊的事情已经和实验班没关系了,大家短暂地高兴了两天之后,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学习里头。   日复一日的高强度学习和定期考试,已经完全地把大家都操练出来了。四校联考的成绩也不过叫大家短暂地兴奋了一下。   刘冰有点兴奋地又翻出成绩单看了一眼,他这次进步了二十名,可以说是想当大的进步了。他掏出mp3,刚刚把耳机插上的时候无意间扫到了一眼班长。   妙妙坐在讲台上做卷子,和别人有时候边做边翻书或者做什么不一样,她做卷子永远是按照高考的时间缩短半小时,桌面上什么也不放、全神贯注地做题。   看着班长,刘冰把mp3塞回了桌肚里头,又把电子词典也塞进去。学着妙妙把桌面清空了,把手表放在课桌右上角,也开始做题。   潇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门摸进来了,看见刘冰的举动,走过去拍了拍他:“不错,继续保持,要专心才行。”   专心学习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很快的。十一月嗖地过去了,十二月月末的时候,大家才恍然,零四年就这么就要过去了啊。   圣诞节这时候刚刚开始流行,不过大家过的不是圣诞节,更多的是平安夜。平安夜来之前的这两天,所有的商店都开始卖用层层包装包得看不见的苹果。   还是苹果的时候,平均下来一个苹果几毛钱差不多,可是被包装好打上蝴蝶结之后,“平安果”一个就卖两块钱甚至五块钱了!   妙妙和然然一起拿班费买了苹果和礼品纸自己包装,做包装也算是个挺减压的手工活了。平安夜那天她代表实验班给每个老师都送了平安果,包括到高三就不再教实验班的一些老师。   放学送完平安果,她跟然然吃完饭回到班级里头,发现整个桌子上堆的都是各色平安果。好几个一看就是五块钱那个档次的,蝴蝶结特别大,好几层蕾丝边。   然然的桌子上就没有这么多平安果了,却放了一只红玫瑰。然然红着脸过去迅速把玫瑰花塞进桌肚里,一抬头就看见妙妙看她。   “一朵玫瑰而已……你那不也有吗!”   她的这个角度能看见满桌子的苹果下面是一朵玫瑰花,不过是粉红色的。   这些苹果和玫瑰花应该都是男生送的,她和班级里几个要好的女孩子在上午就交换过苹果了,妙妙翻了翻,这些苹果一个标签也没有。她去找了个黑色的大塑料袋出来,把苹果都装进去了。   教室后面,付思然一把捂住了脸,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晚上回宿舍的时候,整个宿舍都善意地嘲讽他:“你送花好歹也留个贺卡什么的啊?平安果也没留?”   “老付这个平安果可下大成本了,里面包的是个大橙子,最贵的十块钱的那个呢。”   “玫瑰花也得十块吧?”   “不过咱班长可没少收……桌子上都要堆不下了。”   付思然一副洒脱劲:“没事,东西收下了就行。我就是表示表示,要是真的敢表白,潇老虎不得把我打死?”   他这句话,全宿舍男生倒是一致同意。   “别说表白了……暗恋班长发现了都得被拎到办公室吧……”   全班都知道潇老师偏爱班长,经常能看见班长去办公室取作业,回来手上还拿个苹果橘子什么的。   不过,没人对这个有反感。从高一开始,班长可就有副班主任的名号了,她做过什么大家可都看在眼里的。   “就不说潇老师这事儿,外班的人我也没看谁敢追班长啊,长得好看年级第一,家里头还有钱……”   自从苗栋给全班捐助了球衣,妙妙家里条件好就不是秘密了。那可是阿根廷的正版球衣,一件一百多二百块呢!   付思然叹口气:“将来上大学了还有点指望……”   立刻有人嘲笑他:“班长不是要考公安大学要当刑警吗?你指望啥?”   付思然抑郁地端着牙杯去水房洗漱了,他送出去的平安果则在第二天被妙妙拎回了家。   然然不吃苹果,妙妙索性直接都拎了回去,苗栋一脸复杂地打开袋子拆包装,发现亲闺女一共收了十八个苹果。   ……苹果的最下头还压着一朵玫瑰花。   妙妙差点忘记这朵花!看见苗栋举着小花,赶紧找了个小花瓶灌上水,又把玫瑰花斜着剪了一刀插进去,美滋滋地碰上楼了。   王秀琴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苗栋对着茶几上一大堆苹果和包装纸发呆。   现在家里头富裕了,不过一家子勤俭节约的习惯可改不掉了。这么多包装纸还都挺好看的,王秀琴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头家里头包个礼物用。   “怎么了?”她收起包装纸,看见苗栋还在那发呆,“寻思啥呢?”   “咱闺女是不是有点太受欢迎了……”   妙妙拎回来这么多苹果倒是一般,苗栋的心思可全在她拿到楼上的那朵玫瑰花上。   “能拿回来就说明肯定没事儿,”王秀琴可没苗栋这么操心,“你闺女那可是四校联考第一!但凡在学校里头有一点不专心,都不可能考这成绩,放宽心吧。”   “还有朵玫瑰花呢……还叫她拿楼上去了。”   “人家送花了还扔了啊?”王秀琴啧了一声,“人家高中小孩都知道送花,你咋不知道给我送点花呢?”   “情人节我不是送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吗……”苗栋这话说出来,看见王秀琴眼神,赶紧改口,“我这就去买花去!”   他跑出去给媳妇儿买了一大束玫瑰,想了想,又给闺女买了一束漂亮的粉色雏菊。把媳妇儿哄好了,赶紧上楼,把一束蓝色雏菊都插进花瓶里。   妙妙看着她爹跟小孩儿闹脾气似的,忍不住乐:“爸,放不下了!咋买这些?”   “嫌弃我买得多了?”   妙妙赶紧顺毛捋她爸:“没有!我爸买的小雏菊太好看了,又清新又漂亮,我怕这花瓶放不下!”   她到底去找了个大花瓶,把一大捧雏菊插进去。不过,那支玫瑰在一堆粉色的小雏菊下映衬着,可更显眼了,王秀琴也跟着上来摆弄花,看着苗栋不爽的表情差点笑出声。   圣诞节过去,又是元旦。省实验元旦只放了一天,好多离家远的学生干脆都没回去。   潇老师放弃了自己的假期,组织着不回家的学生在学校自习,妙妙然然商量了一下,索性白天也在学校上自习,晚上回个家再回来。   别的班级都静悄悄的,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上课,格外有种轻松的感觉。有人边听歌边做题,潇老师也没有管的意思。   下课的时候,有人大着胆子问他:“潇老师,你不回家陪老婆孩子吗?”   “你们师母旅游去了,比我逍遥得多,”潇老师抱着一本书在讲台上看,妙妙看了一眼,书名叫《少有人走的路》,“我没孩子,你们这帮学生就是我孩子了。”   大家都吃了一惊,后来慢慢地有些人知道了情况,才散播出来。   潇老师的妻子似乎不能生育,两个人还谈朋友的时候潇老师就知道了,两个人正常结婚之后,师母提出来过□□,被潇老师拒绝了。   “收养什么,我哪年不带五六十个兔崽子?现在不是挺多人丁克的吗,我看挺好。”   原本班级里是男孩子更喜欢潇老师一点,男生总是喜欢这种带着点匪气的老师的。不过,这件事传播开之后,潇老师在女生们的心目中陡然上升了一大个台阶。   然然也跟妙妙说:“我还没看出来,原来潇老师这样痴情!”   不过,不管什么样的事情,都无法冲淡班级里的紧张。   一进入零五年,仿佛高考就近在眼前了。   班级后头的倒计时仍然每天更新,挂在黑板两边的吊兰已经拖地了,芦荟长得又高又大,班级里谁长痘痘了就过去折一小块。   省里开始推行摄像头了,够资格做高考考场的所有学校都要在教室前头装摄像头,省实验也不能例外。   摄像头既然装上了,自然不会白白浪费钱,上课下课都开着,严令学生不得私自遮挡摄像头。   对实验班的大部分学生来说,有没有摄像头没什么区别。该上课上课,下课该做什么做什么,省实验的校规在生活方面算得上是宽松,也并不禁止在教室内吃零食。   不过,还是有人被摄像头抓到了。四班的一对情侣晚自习后在教室里接吻,被拍了个正着。   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就不能去走廊或者去什么小树林和宿舍楼后面吗?   “可能以为放学就关了吧……”   妙妙控制不住好奇心,借着找潇老师,偷偷去监控室看了一下,回来的时候被监控震惊了。不但特别清晰,还能听见说话声呢!监控室的老师看见她的好奇脸,笑着给她看了看:“这个还能三百六十度旋转,学生干点什么看得特别清楚。咱学校装这玩意可没少花钱。”   回到教室,妙妙给大家形容了一下摄像头的工作范围和清晰晨读。大家忍不住盯着摄像头一直看,监控室的老师大概发现了,大幅度地转动了一下摄像头,巡视了一下在场的同学们。   大家:……   这天开始,实验班本来就很棒的课堂纪律更好了,上课喝饮料的都没有了。倒是潇老师有点不习惯,主动给他们减压:“没事,上课喝个水都正常,我也懒得去监控室看你们。”   在紧张的气氛里,零五年的春节到了。大家头一次生出来对学校的留恋之心,都下定决心在假期里也要天天坚持学习。   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哪怕各科老师这次罕见地没留多少作业,大部分学生也都是带着几乎所有书回家复习。   妙妙也背了沉重的书包,手上还拎着试卷包,回家先找哥哥。   “我哥今年还不回来啊……”   王秀琴倒是有点喜不自禁:“你哥今年上咱省台的春晚!现场直播,三十那天才能回来呢!” 第113章   央视的春晚在除夕晚上, 省台一般都会跟央视错开,调整到腊月二十九的晚上。   腊月二十九晚上, 全家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家里,等着看驰驰上台表演。   丹丹也跑过来了,她今年刚上班, 在家待着天天被爹妈念叨着相亲,寒假期间几乎隔三差五就往奶奶家跑。   “明儿就三十了,你不回家?”   苗栋抱了一堆夏威夷果给一家子剥壳,问丹丹:“相亲就相亲,你毕业了工作也找好了,就慢慢相呗。”   “我妈给我找的那几个都太磕碜了, ”丹丹撇撇嘴,吃了两个夏威夷果, 又给她妹子开了一包牛肉干递过去,“非得说人家条件好啥的, 条件再好一米六五小个!不怕影响下一代啊?”   苗老师板起脸批评她:“你不喜欢就不喜欢,不许抓着别人外貌缺陷攻击人。”   丹丹吐了吐舌头,猴到她爷爷旁边:“爷,我错了,关键是你看我都一米七了,那以后就没法穿高跟鞋了!”   王秀琴打了个圆场, 把丹丹叫到一边去仔细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   “哎呀二婶儿,我就是想再消停两年,”丹丹刚刚当上老师, 还不想这么快就成家,“再说,谁说我不能自己碰上合适的呢。”   “好,好,”王秀琴现在手头宽松,又给丹丹塞了点钱,“那就好好收拾收拾自个,当老师可累,精华面膜什么都别省着!”   丹丹不好意思:“二婶儿,我都上班有工资了,再说,我这不还没拜年呢么……”   “这不是压岁钱,这是二婶给的零花钱,不叫你爸妈知道,等回头拜年了还给你,”王秀琴笑眯眯地,手里有钱、能随便给小辈点那也是福气,“你刚工作,刚毕业都容易大手大脚,看这个也好看那个也好。给你手里头宽裕点,咱家有钱,别苛刻自己。”   丹丹毕业的第一个月工资,除了孝敬爹妈爷爷奶奶,还给妙妙买了个能充电的护眼灯,给她在学校宿舍用。王秀琴看了牌子型号去查了,看起来不起眼一个小台灯,四五百块钱呢。   她拿了个红包给丹丹包了零用钱,包了三千块。丹丹推辞了两次还是叫她塞进了兜里,那边赵香云也叫:“快来快来!下一个节目就是咱们驰驰上场了!”   一大家子全坐在沙发上,等着这个歌舞节目过去驰驰登场。   苗星驰是作为伴奏上台的,给一个叫《化蝶》的杂技节目伴奏。一男一女两名柔术演员,在离地三四米高的铁杆顶部摆出各种高难度动作,身体柔软得像是两根面条一样,伴随着缠绵悱恻的《梁祝》小提琴曲,做出各种各样柔美的动作。   全家人的注意力都没放在杂技节目上,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在一边搬走的驰驰。   苗栋长得就颇帅,王秀琴也是好看的,苗星驰结合了两人的优点。继承了老苗家标志性高鼻子的他,有时候还会被人误认为是新疆人。   明亮的灯光下面,他穿着一身燕尾服,双眸微闭,全神贯注地拉着小提琴,仿佛世界都在他的感官之外。   王秀琴已经忍不住开始抹眼泪了,妙妙赶紧递面巾纸给妈妈:“妈,你别哭,我哥多帅啊!”   苗星驰现在大四,在央音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学生,各个奖项不消说,还是教授心爱的弟子,经常带着去这去那。   不过,对家长来说,学院里的奖可没有上春晚表演这么看得见摸得着。不光是王秀琴抹眼泪,连苗栋都有点哽咽。   苗老师也感叹:“咱家驰驰走到这一步,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王秀琴把妙妙搂在怀里头,想着小丫头刚来家里头的时候天天跟在驰驰身后,看哥哥玩手指自己也玩手指,这才发现了驰驰的天分。   现在闺女也大了,都没法搂到腿上抱着了,个子也赶上她妈了。   “别哭了!好好看我大孙子表演!”   赵香云可没哭哭啼啼的,老太太一辈子什么苦日子都经过了,现在这可不是苦尽甘来?哪还能掉眼泪呢!   “老二该去接人去了吧?省台离咱这又不远,赶紧给驰驰打电话。”   有了老太太发话,王秀琴也赶紧起身去给儿子准备饭菜,在电视台吃的盒饭哪有家里头的饭菜好吃?“   过了一个多小时,苗栋把苗星驰从省电视台接回来,他亲自给儿子拎着行李箱和琴箱。苗星驰一进屋,奶奶妈妈丹丹姐就都围了过去。   “我大孙子越长越带劲了!今年多搁家里待几天吧?”   “驰驰咋还化妆了,去洗洗脸吧。”   “饿不饿?想吃啥?妈给下饺子?”   妙妙刚刚上楼看书去了,听见楼下的声音,这才噔噔噔地跑下楼:“哥!你可算回来了!”   这会儿晚上十点了,吃饭有点晚。不过驰驰吃饺子,大家围坐着难免忍不住吃一两个,王秀琴又端了白天炸的丸子和豆腐出来,一人吃了两块。   苗星驰一如既往地话少,大家也都习惯了。大家围着他问了两句,话题就转移到妙妙身上了。   “还是初五开学?”   妙妙点点头:“老师说初五开学已经不错了,也算是放够了一周了。”   “也行啊,等到这一年忍过去就好了,”赵香云安慰孙女,“到了大学就轻松多了。”   妙妙的志向是将来当刑警、上警校,大学也未必轻松,听说还有不少体能训练的课程。到时候肯定也不特别轻松,不过比高中总是好一点的。   她点点头:“嗯,还有五个月了,最后冲刺了。”   妙妙吃了两个饺子,吃两块外面酥脆里面多汁的炸豆腐,跟哥哥说了几句话又上楼学习去了。   她才把卷子铺开,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是苗星驰。   “哥!想我了吗?”   妙妙最近都很少跟哥哥提起自己想要什么了,驰驰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好了。顺口一提的什么东西,他都会记住然后买回来给妙妙。   “给你零花钱,”驰驰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一沓人民币,“我拿的演出费。”   “我有钱呢!”妙妙可是个小富婆,家里头谁都给她零花钱,偏偏她现在整天忙着学习,想花都没地方花去,“哥,我不用,我没地方花钱。爸爸妈妈给的还剩下不少呢。”   她爸给她那张说是随便花的银行卡,她还没去查里头到底有多少钱呢。   驰驰在人情世故这些东西上一向不懂,听见妙妙说自己有钱,他就把钱收回去了。看他把钱收回去,妙妙感觉到一丝熟悉。   哥哥还是那个哥哥,一直没变!   “那你好好学习,我去练琴了。”   家里头有专门给苗星驰装修的练琴室,是隔音的,晚上练琴也不会打扰别人。妙妙看了看时间:“哥,这都十点多了,你还练琴啊?”   “白天排练节目,没空练,”苗星驰这会已经把脸上的妆都洗干净了,看着帅气之外多了一点稚嫩,“我练一会儿就睡了,你也早点睡觉。”   妙妙看着哥哥去练琴,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过去在练琴室门口微微听了一会,这才回去继续做题了。   对于高三学生来说,过年其实一点气氛也没有。老师没留太多作业的这个假期,反而比平常更加紧迫一样。终于又开学的时候,教室后面黑板上的倒计时已经变成“114天”了。   刚过完年的东北正是最冷的时候,学校的暖气烧得仿佛不要钱一样,没人能穿着棉衣在室内上课。妙妙去买了几板挂钩贴在墙上,给大家挂羽绒服,不过也只能挂一部分。   潇老师在教室里头绕了两圈,皱皱眉头:“这也太热了,你们下课出去之前在一楼大厅多待一会儿,别一脑袋汗出去了给风吹了!”   学校也怕高三的这帮宝贝蛋感冒生病,几经商量之后,推出了全体学生都不欢迎的改良措施:每天间操不做操了,高三年级以班级为单位绕着操场跑四圈。   不少男生都把棉衣放在教室里,跑步的时候干脆就穿着一件校服跑,反正跑上两圈就暖和了。不过,不想跑步的还是大部分,刘冰不得不天天点名。   潇老师偶尔也跟着学生们跑两圈,他也跟着跑的时候,实验班的学生们都兴奋得不行,嗷嗷叫着跟打了鸡血似的。   朱老师打趣他:“潇老师最近挺深入群众啊,连跑步都一起了?”   “这都高三下了,也得给学生点机会释放释放情绪,”潇老师跑得一头是汗,拿毛巾擦了擦,一边给比他年轻了十多岁的朱老师传授经验:“就咱们这样的学校,考的就是集中管理和严抓严管来提升成绩,当然,学苗也好。”   “不过越是这样的时候,越容易出事。学生天天就跟其他学生一起住在学校里,心理压力更大,你注意一点。”   朱老师点点头,受教了。潇老师天天往监控室跑,看见谁情绪不高就找人聊聊,或者送到心理咨询室开解一下。   现在请假也比之前容易了,只要保证到家后家长回电话就行。   潇老师这么小心翼翼地弄下来,总算是没有什么学生出事。不过,三班却有个学生搞出神经衰弱了。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晚上跑到天台上去吹风,把宿管老师快吓傻了,赶紧把人劝下来,一宿都不敢多留,赶紧联系家长给送到家去了。   学校调查了一番,三班班主任平时的教育手法有大问题。在他班上学习好的学生做什么都行,学习不好的学生就冷嘲热讽,还给几个学习不好的学生都调动到同一个宿舍,搞出一副放弃的架势来。   已经高三下了,这时候再临时换班主任已经很晚了,不过副校长怕再出一次这种事儿,哄着周老师去做了三班的临时班主任。   放在半年前,这样大的事情,班级里肯定会有很多人出来八卦。不过,现在几乎已经没人顾得上这样的事情了,就算是平时最不专心的学生,也一门心思地扑在学习上。   潇老师叮嘱大家每天看半小时新闻,这半小时里,埋头苦学的学生也是绝大部分。他看来看去,看新闻也起不到给学生放松的效果,过来问妙妙。   “你们爱看什么电视节目?动画片?电视剧不行……这个容易不专心。”   妙妙想了想:“其实大家怎么放松都放松不下来的,过不了多久就高考了,老师你不用太担心大家的状况,我感觉大家都还好。”   潇老师可不敢就这么放手,这个班是这么多年来他带过的最好的班级。俗话说得好:“编筐窝篓,全在收口。”要是最后这几天有学生压力太大绷不住了,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放弃了强迫这些学生看新闻联播,不过却委托了学校的心理老师,每周一次来班级里带着学生进行一点放松。   心理老师是个不高的小个子,有点兴奋地站在讲台上,说话声音却还是柔柔的,带着一点能让人安心下来的力量。   “大家先在椅子上坐直……”   冥想听起来很玄,妙妙跟着心理老师一起坐下来,觉得倒像是比较深层的休息。跟着做了十分钟之后,好像脑子里头纷乱的思绪真的被梳理抚平了一样,做题也更容易做进去了。   所有老师都祭出了自己的小妙招帮助大家,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周老师是个广东人,甚至还煮了凉茶来给大家喝。   一百多天,很快就过去了。   “明天开始就放假了,今天晚上大家好好收拾一下宿舍,能搬走的就尽量都拿走,拿不走的也没事,”潇老师平时很少说这样细节的事情,“高考之后截止到六月十五号,都能来取宿舍的东西。”   “回家这些天,一定要保持住自己的学习节奏,既不能太散漫,也不能过分紧张。最好是按照高考的具体时间作息,保证考试的那个时间你的大脑是兴奋状态。”   “准考证一定要保管好,考试的时候绝对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今年是摄像头监控考场的第一年,绝对会严抓狠抓的!你们只要好好发挥,都能考上自己的第一志愿,千万不要走歪路!”   潇老师又叮嘱了点考试时候携带用具的注意事项,就给大家放假了。   考完试还要回来,大家都没什么特别的离愁别绪,互相道了再见纷纷去宿舍收拾东西。王秀琴和陈宝若两人一起来了,给俩闺女收拾宿舍。   “收拾还挺干净啊,”陈宝若动作娴熟地叠被子,一边跟王秀琴回忆当年,“咱俩当年也是上下铺。”   跟然然告别,妙妙上了车,王秀琴看着闺女还抓紧时间看单词卡,突然拐了个弯。   “妈?”   “别看了,妈领你去吃个烤肉,吃完再回家看。”   虽然是夏天,但是吃烤肉再点一大碗冷面还是挺享受的。店里头的空调给得足够,面对着烤炉也不出汗。妙妙挺喜欢这家自己研制的瘦牛肉,用了洋葱跟番茄,吃起来味道特别好。   “你整那么拼命,反正都能考上,可别给自己身体累坏了。”   家里人也放弃了小丫头改志愿的美好愿望,一个个开始认真地准备,万一妙妙真的去上了警校将来当了警察,家里头能不能给提供点什么帮助?   “妈,我肯定要考个第一试试的,”妙妙翻动着牛肉,把考好的一片夹给王秀琴,“要不然这三年不是白学了吗?”   吃完烤肉,王秀琴载着闺女回家,看着她拎着行李上楼就没下楼,叹了口气。   “考个警校也挺好,”苗栋过来递给王秀琴一杯冰水,“你瞅瞅咱闺女学习这劲头,我还真怕她要是考个别的学校,一路念到博士后,再把眼睛都累坏了!”   “你瞅瞅你俩操心的这事儿,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愿意干啥就让她去干,”赵香云切了西瓜,准备给妙妙端上楼,“再说,这志愿都报上去了。”   “这两天在家都小点声!别打扰着我小孙女复习!”   在家复习的这几天,妙妙反而放松了些。   整个高中学习到现在,就算是这几天她都不学习,考试成绩也未必会差多少。现在的复习也并不能实际上提升分数,其实应该说是保持状态。   她每天抽出三分之一的时间看错题,三分之一的时间做卷子,剩下的时间就看看书。   然然偶尔会打电话过来,两个人交流一下押题,讨论一下哪个题型是必考的。   六月二号的时候,潇老师还亲自打电话通知大家去下载了一份电子格式的试卷。   “这个是学校好不容易弄来的,是今年几个数学出题老师以前出过的卷子。”   这几份卷子一出,大家自然如获至宝,妙妙在家打印出来,严格按照高考的时间做了一遍。   这卷子老师还没来得及给做答案,大家纷纷打电话问班长,妙妙索性把自己做好的卷子扫描上传到了q群里头。   等这份卷子被大家都做完,也该到看考场的日子了。   妙妙这次特别幸运,她的考场就在本校,虽然不是自己班级的教室,但是可比去别的学校幸运太多了。   省实验可是有空调的!   而且,这也省下了一天看考场的时间,专心在家里复习就行了。   然然被分到了六高考试,倒是不远,不过六高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   她打电话给妙妙抱怨:“他们教学楼怎么这么高啊,我在四楼!空调没有,电扇也没有。”   “自己带个毛巾去吧,”妙妙想起来潇老师说的,“潇老师说可以拜托监考老师帮忙打湿,到时候擦一擦能两块很多。清凉油也带着,小风扇也带着,万一让用呢。”   然然无精打采地:“也只能这样了……”   “没事,你这个考场离家多近啊,中午可以回家吹空调,”妙妙安慰她,“六高比省实验还近呢!”   挂掉电话,妙妙突然觉得坐太久了,她想起来很久都没遛过狗了,赶紧下楼。   老苗家现在住的联排别墅门口有一小片花园,被苗老师种了点大葱,闪电的狗窝就在葱地前头。旁边的鸡窝里是叫狗子的大公鸡,鸡窝门开着。不过,大公鸡现在眼见着有点老了,羽毛也没那么光亮了,就算是鸡窝门开着也不怎么出来。   妙妙去厨房抓了一把大米出来放在手上,她把手伸进去,大公鸡看了一眼大米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感觉到是妙妙,这才伸头去叨了两口米粒。   妙妙伸手摸了摸大公鸡的羽毛,听着大公鸡咯咯哒叫了一会儿,才去牵着闪电准备去遛弯。她刚出来,大公鸡就跟上来了。   一人一狗一鸡沿着大道溜达了一会儿,大公鸡走了一会儿就飞上了闪电的后背,闪电也任它蹲在上面。   转悠了一会儿,妙妙把闪电带回狗窝,进屋看见王秀琴正在桌子上抄写什么。看见她回来,赶紧招手。   “来来来看看,你还有啥想吃的?”   她在给妙妙做高考两天的菜谱呢。   妙妙伸头过去看了看,上面全是自己爱吃的,每天都五菜两汤荤素搭配,有小炒有炖菜还有油炸。   “妈,用不着做这么多,有个两菜一汤就行了,”王秀琴现在还有自己的公司呢,再回来做菜,那得多忙啊,“我哪有那么挑嘴。”   “不行!这可是高考!”王秀琴这事儿没商量,“到那天你爸专门给你当司机,你放心,路上最多花十五分钟,你回来吃完饭就能午睡。”   “对,到时候我把你爷爷也打发出去遛弯去,咱大宝的高考能不好好对待吗?”赵香云也拐过来了,看见王秀琴弄的菜单,又给加个菜,“整个蚂蚁上树,咱妙妙爱吃,意头还好!”   妙妙拗不过家里头的长辈们,只能接受了这份豪华菜单。   高考这一天终于来了,全家连走道都踮脚,生怕弄出点声音。大公鸡好几年前就不打鸣了,不然也不能放心带到市里头养,赵香云还出去跟闪电说话:“你小主人要考试了,今天不能瞎叫,听着没?”   妙妙的房间的窗子开着,她已经睡醒了,正按照那天心理老师教的冥想一下。她发现,这样会让她更专注,思路也更好。   窗外奶奶跟闪电的低声细语,只叫这个凉爽的早上更加安静。   妙妙深呼一口气,拿着之前准备好的考试装备,下楼吃早饭。   现在的考试都是一百五十分满分了,吃一根油条两个鸡蛋早就不好使了。王秀琴做了妙妙爱喝的皮蛋瘦肉粥,她之前请教了营养师,早上吃点蛋白质游离于孩子发挥,又提前起来了两个小时做了个豉油鸡撕开。   妙妙拿筷子一戳,就知道这鸡是今天早上现做的:“妈!你几点起来的呀,明天再这么做我不吃饭了!”   “哎呀没事儿,当年我跟你爸整早点摊的时候,早上三点多就起来了!”王秀琴给闺女夹了鸡大腿,“这是之前腌好的,早上就放锅里就行了,我五点多起来的。”   喝了两口粥,还有家里头自己烙的里面加了玉米粒的玉米饼,鸡肉柔滑香嫩,小青菜新鲜可口。   吃完了饭,妙妙坐了苗栋的车去学校,路上还有交警待命。苗栋跟闺女说:“你看看,这高考不知道是多少家的命根子啊……去年堵车的时候,还有交警给开道。我还听说有个忘记带准考证的,交警用摩托载着家长一路警灯回去取的。”   妙妙伸头去看,还有不少出租车上贴着横幅,上面写着什么雷锋车,也是帮忙免费接送高考学生。   “这次考试之前,还有个什么组织组织了个大签名,高考附近的单位居民,都尽量不施工,不制造噪音影响高考考生。基本上没有不同意的。”   苗栋随便说了两句,突然觉得不对,赶紧从后视镜看闺女:“哟,你瞅瞅你爸这嘴!咋还能这时候给闺女加压呢……你随便考,没事,多少分都行!”   妙妙扑哧乐了,难得地骄傲了一回。   “爸你放心,你闺女就是随便考,分数也是最高的!”   下了车,妙妙艰难地从人山人海中挤进去。   省实验的教学楼算是比较大的,教室也多,这次来参加考试的考生也多。把考生送进去的家长多半是要一直等到考生出来的,在学校门口挤了一大堆。   有老师出来维持秩序了:“都让一让!让学生进来,家长都让一让!往边上靠靠!”   妙妙前面的一个大叔才意识到自己挡路了,赶紧让开让妙妙过去,嘴上还说着祝福:“不好意思啊!叔叔没看见,快进考场!肯定考个青华燕大!”   妙妙感谢地冲他笑了笑,赶紧从人群中间穿过去,进了省实验的大门。   这座大门进进出出了不知道多少次,今天她才第一次发现,这座大门其实已经很旧了,有些地方都上了锈了。   负责看门验看准考证的是本校老师,看见妙妙就笑了:“哎哟,咱们的苗妙来了!好好考!给咱学校争争脸!”   去年前年省实验的升学率重本率虽然都是第一,可是省状元却都不是本校的,老师们也都听说了,这届的第一很有希望考个理科的省状元回来。   妙妙往前走,还听见刚刚的老师在后面说:“你不知道?这可是高三的第一!校花!”   她脸上有点发烧,把拿着的冰矿泉水往脸上贴贴,快步往自己的考场走。   为了防止作弊,每个考场的三名老师里面,只有一名是本地的老师。这名老师也是从初中抽调上来的,绝对不是本地的高中老师,最大程度地禁止作弊。   不过,不管是哪里的老师,大部分老师爱学生的心是不变的。省实验留在这里的老师过来挨个教室给开空调,又给监考老师们送水。每个教室送三瓶可乐三瓶矿泉水,算是大手笔了。   三个老师轮流坐在前面后面,还有个穿了高跟鞋的老师特地换了一双帆布鞋,把高跟鞋装在口袋里提着。妙妙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个女老师,怕高跟鞋的声音打扰到考生,这个老师很有心了。   第一场是考语文,卷子提前发下来,但是不准答题。妙妙检查了一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等到考试铃声响了起来,就开始答题。   坐在前面的老师每隔半小时报一下时间,到了一个半小时的时候还特地催了一下:“没写作文的同学要加快速度了,大家有空可以看一下前面有没有漏题,答题卡没填涂的同学也要注意了。”   妙妙都检查了一遍,正好巡考老师进来检查了一遍,他似乎是认识换鞋的老师,小声说了两句。   “隔壁考场有个学生找老师给洗毛巾,老师一接,嗬,一沓人民币!你们考场要是也碰见了这种事,抓紧报告,按照作弊处理。”   一群老师都做了震惊的表情,也不敢议论不敢出声,怕影响学生答卷。巡考老师说这个,似乎也一半是给学生听的,妙妙眼看着右边有个小姑娘把毛巾压在手臂底下了。   不过,她也是愣了一下,就继续写自己的作文了。   两天的高考很快就过去了,考场里的监考老师也认识妙妙了。最后一门英语收卷子的时候,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姑娘答得不错!”   今年的理综和数学都格外难,这个考场似乎没随机到几个好学生,只有妙妙一个下笔如飞。三个老师都按捺不住心里头的好奇,轮流去看她的卷子。   “谢谢老师。”   妙妙收拾了东西离开考场,考场外头不光有苗栋在那等着,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苗星驰。   “哥!你怎么也回来了!”   妙妙惊喜地冲过去,一下子冲进去搂住她哥的脖子,苗星驰抱了一下妹妹:“外面热,回车上了。”   妙妙习惯了哥哥总是很理性的样子,笑着上了车,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总算是考完了!我再也不要学习了,我要好好玩玩!”   苗栋在后视镜里看闺女:“行啊,想玩就行,我还寻思我这闺女除了学习啥也不会了呢。”   高考第三天,大家都回学校返校,妙妙险些有点认不出大家了。   不过才高考完一天,有染头发的,有烫卷的,好多女孩子都换上了热裤超短裙。   潇老师乐呵呵的拿了答案给大家对题,实验班都是久经考场的孩子,再没谁忘记答题或者没涂答题卡的。   “别着急,这次考试难度比较大,大家不要光看分数,”本省是估分之后报志愿,估分是个很重要的事情,“拿不准答案的就去问老师,各科老师都在办公室呢。估完分数都报上来,咱们几个学校联合做个模拟分数线出来,你们到时候再按照模拟分数线报志愿。”   涉及到报志愿,大家估分就有意识地都保守一点,也尽量不告诉别人自己多少分了。   如果是普通高中的普通班,或许还不涉及到竞争。但是本省如果青华录取二十个,很可能有七八个都在这个班级,这样的情况下,大家互相保密也可以理解。   妙妙估了分,她估了六百九十七分,今年的卷子确实很难,物理题连她都有一个小问没答上来。   她伸头看了看然然估的分数,是六百六。   “六百六也够了,”然然要报协合医大,只要这个估分不差上二三十分,还是能够考上的,“考完试我们去逛街吧!”   估分回家报志愿,妙妙逛街逛得烦了,家里头又没人能陪她出去旅游。她索性下载了《劲舞团》天天跟然然一起玩,俩人还结情侣,每天一起跳。   王秀琴现在最怕乖闺女学习,倒是不怕她玩游戏,给她买了一沓充值卡,让妙妙买个翅膀去。   “买那个最大的!给然然也买一个!”   打游戏的日子过得飞快,高考成绩终于下来了。   全家都围在电脑前头等着成绩,刷新了第四遍才打开,苗栋抢过闺女的准考证输入了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号。   “七百零五分,全省第一!” 第114章   妙妙估分的时候, 估的是七百零二分,她想了想, 这三分大概是在作文之类的地方多出来的。   “省状元啊!省状元!”   王秀琴叫起来了,拽过闺女捧着她的脸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又搂着她想抱她。   妙妙现在可是九十二斤的少女了!哪里还抱得动?   “我闺女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苗栋激动得变成了复读机, “想要啥?要啥爸都给你买!”   奶奶爷爷都笑得合不拢嘴,王秀琴赶紧给驰驰打电话。   苗星驰从小作息就很规律,十点半睡觉,六点起床。除非当天没时间练琴,不然每天都是这个作息。   王秀琴才刚拨过去就后悔了。现在十二点半,驰驰肯定早就睡了, 拨过去倒吵醒他。   刚刚接通,王秀琴就想挂电话, 没想到那边直接接通了:“妈?”   驰驰的声音听起来一点困倦也没有,接电话的速度也绝对不是睡醒了才接:“妹妹成绩出来了吗?”   “出来了!七百零五分, 省状元!”   王秀琴听着儿子说了一句知道了,问他:“我把电话给你小妹儿?你有啥说的没?”   妙妙刚跟奶奶抱完,兴高采烈地从妈妈手里接过电话:“喂,哥!你怎么还没睡觉啊?”   “我等你成绩出来,”苗星驰本来以为要熬到下半夜才能等到,没想到接过倒是查到得挺快的, “你报的专业去年分数线是六百三,够了。”   “肯定够啦!”妙妙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有点社交障碍,说话只会直来直去, “哥你放心,我今年就去京城跟你作伴了!”   苗星驰今年应该毕业,不过教授舍不得心爱弟子,说服他继续读研究生,正好手上还有名额。   虽然是不同的学校,但是毕竟也在同一个城市,她可以去找哥哥玩!   妙妙可太了解她哥了,她哥平时吃饭是食堂哪个窗口人最少吃哪个,每次放假回来都感觉哥哥瘦了。家里头拼命给补一阵子,胖一点回学校再接再厉。   “好,”苗星驰这个字难得地带着点语气,“晚安。”   说晚安,就是要挂电话了,妙妙听着哥哥挂了电话,自己才挂了电话。   苗栋已经出门放鞭炮了!   这时候还省城还没出台烟花禁令,今天高考出成绩,放鞭炮的人可不少。远处隐隐已经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偶尔还有人放些烟花。   全家站在门口看苗栋放闪光雷,又响又亮,虽然有些扰民,不过这高考出成绩一辈子也就这一回,有几个邻居听着响声,反而走近过来打听消息。   “省状元?”   “七百零五分?”   就像是高考迟到可以有警察叔叔开道一样,高考可是牵动人心的大事情。省状元的名头一旦出来,倒比什么小明星还要惹眼一点。王秀琴说,还真有补习班练习她要找妙妙做广告的。   “不做不做,我都给回了,”王秀琴家里头也不差那么点钱,当年妙妙摄影比赛拿奖的时候也没去拍广告,“再说,那不是骗人吗?咱家妙妙搁省实验上的高中,稍微了解一点的谁不懂,省实验的学生哪有空去补习班?”   录取通知书还没出来,妙妙在家玩了一段时间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她跟然然两个人商量着,一起回二中去看白老师。   然然的分数也出来了,考了六百八十七,协合的专业闭着眼睛挑。她当初报的临床,算是比较高分的专业了,但是考进去应该也没问题。   实验班的大部分人都考得不错,有几个人估分差得有点多,第一志愿可能报呲了,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录到好学校,录不到也只能复读了。   然然跟妙妙说:“就是那个贺明,他给自己估分估了个六百八,平时他在咱们班吊车尾的……还真敢按照六百八报志愿……”   “他考了多少?”   “才考了六百四十二,”六百四十二也算是高分了,不过贺明按照自己估的分数报了个燕大,那肯定是没指望了,“我估计他要复读了。”   两个人结伴回来看白老师,没让家里接送。反正现在两个人都有空,自己坐大客车回来也一样的。   白老师在教了她们那一届之后就退休了,妙妙原来记了白老师家的地址,两个人拎着准备好的礼物一路找到地方,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白老师的爱人,看见门口的两个小姑娘,愣了一下神。   妙妙赶紧自我介绍:“叔叔,我们是白老师的学生,来看她的!”   白老师也听见门口的声音了,这会儿十一点多了,她正在做饭呢!听见妙妙的声音,白老师举着铲子就从厨房出来了,看见妙妙和然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哟!来了?”白老师招呼两个小姑娘进屋,又叫她爱人给拿椅子碗筷,“没吃饭吧?正好!我今天做得多,四口人吃正好!”   白老师家里头养了三只猫,看见来了陌生人,几只猫都纷纷跳到了柜子顶上,居高临下地喵喵叫。   两人把买的水果和营养品放下,白老师爱人不好意思地推:“都是孩子呢,来家看看你们白老师就可高兴了,拿什么东西?”   白老师炒完菜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没啥好吃的,凑合吃一口。”   “白老师你可别谦虚了,这还不好吃?”   一桌子三个菜,一个东北大拉皮,一个凉拌猪耳朵,还有一个地三鲜。妙妙先让过白老师两口子,这才自己夹了一块地三鲜里的土豆:“白老师这个地三鲜做的,赶上饭店的手艺了!”   白老师笑呵呵地,又找出来一瓶可乐,给两个小姑娘一人倒了一杯。   “你们俩还是这么好,这可挺好的……”她不在学校了,消息也没那么灵通了,“高考咋样?分数都下来了吧?”   “我考了六百八十七,妙妙才厉害呢,”然然提起妙妙的成绩就觉得高兴,“七百零五!理科状元!”   “哎哟,是吗!”白老师也吃了一惊,她知道妙妙学习好,也知道这孩子会努力,但是可没想到她居然考了这么多分,“你们俩都报哪了?青华?燕大?”   这俩孩子的分,按照本省的分数线,可以说是全国的大学随便挑了。   她愣了一下:“我想起来了,妙妙一直要考警校,然然想去协合医大是不是?”   妙妙大大方方点了点头:“我报了公安大学。”   她吐了吐舌头:“多亏我爸妈支持我,高中的老师也没多说什么,不然肯定不行的。”   “能去想去的学校就是最好的,”白老师丧女多年,原先也是个争强好胜望女成凤的性子,现在已经恬淡多了,“当父母的其实都是盼着你们好的,只不过总有些父母觉得自己的意见更对罢了。”   妙妙和然然在白老师家待了一会儿,白老师收下了她们拿去的水果,不过一转眼就把车厘子全都洗了摆上来催着两个孩子吃。她坐在沙发上,三只猫瞬间全围过去,两只趴在腿上,还有一只另辟蹊径地趴在沙发背上,两只手手放在白老师的头上。   白老师一只一只地给两个学生介绍,三只猫都是她从街上捡回来的小流浪。   配白老师聊了一会儿,两人还要坐车回省城,就没多坐。出门的时候,然然跟妙妙说:“白老师待那几只猫还挺好的,像是当女儿养似的。”   “白老师多好啊,当初教我们的时候就很好,能做白老师的猫也挺幸福的。”   两人去车站上车的时候,碰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在发传单的王亚南。   王亚南自从被开除了教职之后,做什么都不顺,最后不得不捡回老本行,开了个给学生补课的补习班。不过,初中政治可没有人特地去花钱补课,她声称自己是教数学的,可红岭县是个小地方,随便打听一下,她的谎言就被揭穿了。   “苗妙……周一然……”   被当初的学生看见自己发传单,不得不说,是有点尴尬的。王亚南想躲开,又觉得羞恼,站直身体:“当初就是你举报我的吧!”   “是我,”妙妙不闪不躲,坦然承认了自己当初举报老师的行为,“我只是把你说的话都录下来寄给教育局了,是你自作自受。”   看着王亚南那疯女人要上来打人,然然赶紧拉了妙妙一把,往大客车方向跑。   妙妙边跑边回头冲着王亚南做了个鬼脸:“我高考考了全省第一!谁说女孩子不行?你自己不行就别代表别人!”   这句话她当初就想和王亚南说,可是一直没捞到机会。现在终于能堂堂正正把这句话甩回到她的脸上了!   两个人迅速地跑到了大客车上,买了车票,坐到最后一排上看着王亚南的身影迅速地消失,都觉得有点解气。   从二中回来,妙妙接到了潇老师的电话,让她去学校领钱。   “领什么钱?”   “奖金啊,”潇老师感慨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真的就省理科状元了,“还有几个老师想见见你。”   妙妙平时没注意过奖金这回事,等她到了学校,整个人都震惊了。   省政府给发了两万块,红岭县发了五千块,学校也给发了五千块。在零五年,三万块可还没贬值到后来的程度,这时候京城的房价可才七八千一平!   “潇老师,报志愿之前不就有招生老师来找过了吗?现在志愿早就报上去了,分数也出来了,这时候还找我干什么……”   对于排名前几的几所大学来说,它们固然不缺优秀学生,但是高考状元可是这些大学的脸面。每年报考志愿的时候,招生组的老师都会联系成绩全省前十前二十的学生。   不过,本省是高考后估分报考,招生组的工作量就大很多。妙妙也曾经是重点攻克对象之一,她干脆直接关掉手机埋头在家打游戏,妙妙家的小区安保特别好,这些老师完全联系不上她,也就只能放弃了。   “不是,是公安大的老师,大概想给你重点做做宣传吧。”   潇老师也一脸感慨,估摸着公安大一辈子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招到一个省立刻状元吧?   看着妙妙有点吃惊的样子,潇老师笑得有点温柔。   自己这个最懂事的班长,也要去上大学啦。他对妙妙说:“老师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师母怀孕了,今年年底我就要当爸爸了!”   潇老师平时在学生面前,几乎从来不提及个人的私事,这会儿说出来,妙妙能够感觉到潇老师心里头浓浓的想和人分享的幸福感。   她想起来潇老师所谓的“丁克”,其实是因为女朋友不能生育,他又不想让女朋友伤心才这么说的。如果能够做爸爸,对潇老师来说,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   他那么一心扑在教育学生上,何尝不是给自己一点补偿呢?   “恭喜老师!”妙妙笑得发自内心地开心,“潇老师,你一定会是个好爸爸的!” 第115章   一般来说, 学校和政府发的奖金都是现金,潇老师怕妙妙弄丢了, 让财务给她打到卡里,手续费学校给出了。   妙妙把卡号和开户行给了潇老师,又去跟朱老师和周老师问候了一下, 这才跟着潇老师去见公安大学的几位老师。   一般来说,有专门的招生组到处去抢学生的,都是数得出名的好学校。公安大学这样的学校,也只能老老实实录取报考的学生,真要争好学生,怎么也争不过青华燕大这样的学校的。   别说高考状元或者前二十的好学生了, 恐怕全省前二百都轮不到公安大学。   突然天降一个省理科状元,报的还是刑侦专业, 大家都有些懵,连校长都听说这件事了。大家纷纷互相询问。   “这是谁家闺女?”   “这么高的分还报考公安大学?肯定是家属吧?”   往年也有高分录取的, 但那都是第一志愿报错了,不得不录到的。这省状元哪有报错志愿的问题?第一志愿就是公安大学。   既然录取了,档案也移交了,又打听了一下。这高考状元全家别说警察了,连个公务员都没有,志愿表上只有一个第一志愿, 别的一片空白。   校领导都关注到这件事了,招生处和宣传处肯定要拿来宣传宣传的。大家都没有接待省状元的经验,大家开了个会, 想来想去,得了,先去见一面吧!   就算是宣传,也得做个采访、征求一下同意是不是?   省实验在这方面是有经验的,哪年青华燕大之类的学校,都没少来抢学生。虽然现在晚了点,也不是为了抢学生,不过还是按照之前的经验,腾出了个小会议室给他们。   潇老师怕妙妙紧张,也陪着坐下来,反正今天也不是工作日。   招生办来的老师都挺年轻的,只有个四十来岁的老师给压阵,还有本地公安的一位工作人员陪着过来。   看见妙妙走进来,大家都是眼前一亮。   听说了省状元漂亮,但是按照人们的刻板印象,能考省状元的女生,夸漂亮最多也就是五官端正。可没曾想,这可是真的漂亮!   天气热,妙妙也才刚刚高考过后,还没到开始学化妆的年纪。她打了伞出来,连防晒也没擦,少女的肌肤细腻均匀,泛着一点自然的红晕。   她进房间的时候,微微有点紧张,靠近脸颊的发丝湿了一点贴在脸上,更显得女孩子目如点漆,一点红唇如朱。她穿了一件黑色t恤和香槟色的蛋糕裙,脖子像是天鹅一样修长。   “各位老师好。”   她站定了,先问好,这才和潇老师一起拉开椅子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整个房间的人坐在椅子上都跟标枪似的,潇老师也不自觉地坐直了,把想翘二郎腿的念头憋回去。   公安大学的工作人员也不大有经验,妙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一圈,年长的老师清了清嗓子,先开口:“恭喜苗妙同学这次考了这么好的成绩,祝贺你!”   他说了有点官腔的这么一句,接下来就顺利多了:“大家都知道情况,我也就不多说了,咱们学校往年也没有成绩这么好的同学报考,所以这次想做一点宣传,需要苗妙同学你配合一下。”   “好的。”   苗妙点点头,潇老师怕她吃亏,又没有家长跟过来,赶紧自觉代入了家长的位置,跟几个老师协商起来。   最后商定下来,妙妙只要做个采访就行了,也不用拍照片——潇老师总还是觉得,妙妙长得太漂亮了,过早宣传出来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两边商定了,气氛就轻松融洽多了,年纪小的两个老师还给她介绍了一下学校的条件:“你赶得巧,这届新生能住新宿舍楼,都是四人间!比我们上学时候的八人间可强多了!”   也有人好奇地问她:“你这么高分,很拼命才能考出来吧,怎么报的公安大学啊?”   问这个问题的明显是个刚入职没多久的工作人员,负责行政工作或者跑腿之类的……他这句话刚问出来,就被好几个老师一起瞪了一眼。   妙妙也乐了,没见过这么拆自家台的。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不能直接说啊。   她说:“说分数浪费不浪费,这其实才是个很奇怪的观点吧?比方说拿着五百块去买菜,一定要买龙虾才不浪费吗?我就想吃排骨,买二斤排骨也很正常吧。”   “我的分数高,能给我更多的选择余地,只要我想去的学校我就可以去,”提到学习,妙妙身上的自信劲儿就又出来了,“我从小就想去警校,不管分数多高我都要去的。”   年长老师称赞她:“说得对!考大学本来就应该是考自己想去的学校和专业,倒是现在社会的功利主义大行其道,所以才会觉得分数浪费。”   他这话说得有点不给刚刚的年轻人面子了。   潇老师赶紧打圆场,他可怕自己的班长还没去学校先得罪了什么教职人员:“也不能说功利,现在这就业啊,可是越来越难了。不然高考也不能这么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似的,孩子们这高中三年可遭罪了,好容易考点分,不都惦记着去个好就业的学校么?”   他圆了一句,又转移了话题:“去公安大学,这孩子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   年长老师呵呵一笑:“没有,咱们学校跟旁的学校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军事化管理管得严格一点,其他跟普通大学也一样。开学之后军训可能会严格一点,小姑娘爱美,到时候多准备两瓶防晒霜。”   老师说是这么说,家长可不敢按照普通大学准备。   王秀琴一边列单子,一边唉声叹气地:“都说儿女是前生债,一个一个都不省心。当初报志愿的时候,我寻思这报了就报了,现在录取了,我倒开始后悔了。”   苗栋在一边抱着手机,王秀琴没好气地在沙发上踹了他一脚:“我跟你说,我可找人打听了!听说去警校跟当兵似的,可苦了,天天早上六点半就得起来跑操!我还给闺女买了蚕丝被到学校用,不知道到时候让不让用呢。”   “都带着都带着,”苗栋安慰王秀琴,“咱家在京城有的是房子,我提前腾出来一间,到时候给闺女装好。不愿意在宿舍住咱就去那边住,我听说大学不也有走读的吗?”   “走读那得是本地户口才行。”   这些年不少人挣了钱就是炒股炒期货的,最近两年什么藏獒普洱茶也都炒起来了。苗栋是农民出身,根子里头还是农民的思想,有点钱可舍不得去做投资,都拿来买房子置地了。   省城买了两套,两口子商量着,横竖在哪买都是买,京城的放假也没比省城贵多少,七八千一平。闺女儿子都在京城上学,搞不好以后还得落户那边,在京城多买点房子总是没错的!   定下这个方针之后,苗栋在京城可没少买房,专挑着位置好的地方买,加起来买了有几十套了。   买完房他都简单地买了家具,随便简单装了装,再分租出去。给儿子和妹妹都留了一套,这会儿闺女要去京城上学,赶紧又给闺女也留了一套。   “我跟你说,我给装修得可好看了!过几天就领着妙妙提前去京城适应适应,再把爸妈带上,咱也爬长城去!”   两口子很少有出去旅游的时候,事情忙,又惦记着孩子。   妙妙正好进来,听见爸爸这句话:“爸,你应该多领我妈还有我爷我奶出去玩去!我跟我哥都这老大了,不用你惦记着了。”   苗栋用鼻子哼了一声:“小丫崽儿你还好意思说,你记不记得了,我跟你妈第一次去广州上货去,回来你就给俺俩一个大惊喜……一个小学生,居然敢领着同学去追人贩子,把我跟你妈魂儿都吓没了!”   “行了,陈芝麻烂谷子的老念叨啥,你闺女那之后可再没干过那事儿,”王秀琴心疼闺女,看苗栋这又念叨闺女,赶紧出声拦住了,“这眼瞅着就八月份了,要是去玩还得安排安排。”   苗栋夫妻俩现在都有自己的事业,苗栋搞公交车公司又搞出租车,王秀琴一手垄断了全省的服装批发市场,又准备搞一个自己的品牌出来。   要领着全家上京城玩,不光是玩的因素,王秀琴也一直惦记着把事业中心往京城挪一挪。   “好嘞,领导发话,那我就去安排安排。”   苗栋自去安排,妙妙又跑去问爷爷奶奶的意见。赵香云跃跃欲试,妙妙本来还担心爷爷不想去,可是没想到,爷爷居然是最积极的那个。   “京城啊,”苗老师有点感慨,“我还没去过□□广场呢,看看毛主-席……”   老一辈人对主席的感情是深厚的,赵香云插了一句:“当初毛主-席去世的时候,你爷爷眼睛都哭肿了!”   妙妙和爷爷奶奶都是第一次坐飞机,赵香云永远是一副镇定的样子,苗老师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妙妙坐在爷爷身边安慰着他。   等到了北京,苗栋本来想订酒店,被赵香云否决了,一家子直接去了给妙妙装好的那套房子里。   刚进门,妙妙就有点傻眼。   在家里头她的房间就是粉红的,当初妙妙还以为是妈妈给装修的,不过,这会儿看着京城这房子里头粉红色的装修就知道,肯定是苗栋的手笔!   这间小房子,简直是小女孩们的梦幻住所,连瓷砖都是粉色的!卧室里的床是巨大的贝壳形状,苗老师乐了:“睡这个床,可真是掌上明珠了。”   客房的床倒是正常的,老两口睡客房,妙妙和妈妈一起睡卧室的贝壳床,苗栋去儿子那房子住。他特地先领妙妙认了认门:“就在隔壁单元,本来想买隔壁,但是二手房不那么好买。”   贝壳床上的床幔也是淡粉色的,墙壁桌椅梳妆台也全都是粉红色的。妙妙在贝壳床上睡了一宿,连做梦都是跟着粉红大兔子一起,进了红桃皇后的花园。   早上醒来,王秀琴赶紧把窗帘和床幔都卸下来了,又换了个能压得住的浅灰色,看起来才舒服许多。   “这一屋子粉,你爹这审美可真不行。”   一家子去爬了长城看了日出,各大景点转悠了一圈,苗老师又陪着老太太去看赵香云的亲妹妹。   赵香云自打私奔出来,就没跟家人联系过,只有这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关系好,早年通过几次信。年轻的时候不想,老了的时候可就开始想念亲属了。   这次来京城,她就打着去看望看望的念头。今天苗栋说不出去玩,赶紧就拉着老头子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过去了。   天气太热,王秀琴也不想出去逛了,索性领着闺女去买衣服买电脑买新手机,又买了些颜色不那么娇艳的抱枕之类,回来给闺女的房间重新改装改装。   等苗栋再回来,这屋子就不是一片甜得发腻的粉色了,不过看起来更甜。   “还是我媳妇儿会收拾,”苗栋搂着王秀琴乐,问她,“闺女呢?爸妈呢?”   “爸妈还没回来呢,你闺女去逛书店了。”   妙妙还没回来,苗老师和赵香云掀回来了。老两口脸色都不太好,唉声叹气地坐下了。   苗栋赶紧凑上去:“咋了?没找到地方?”   “没有……”苗老师脸上有点红,看起来有点羞窘的样子,“怪我了,老舍不得扔以前这破衣裳……陪你妈出去,丢人了……”   苗老师勤俭节约一辈子了,这会儿家里有钱了,他的零用钱多了、工资也能自己支配了,但是他又联系上了几个贫困生,每个月都寄出不少钱去。   王秀琴给他买新衣裳,他还不高兴,总嚷嚷着旧衣服都能穿,干净整洁就行。   “你说啥呢老头子?”赵香云不乐意了,“不用!那种狗眼看人低的亲戚,我也不稀罕!这事儿怪我,当初就是我从家里头自己跑出来的,咋还能回头上门呢?以后就当没有这门亲戚就行了!”   苗栋赶紧劝两口子,王秀琴也在旁边劝:“爸,别把那小人放在心上。这种势利眼,咱不跟他们家来往。”   “就是,爸咱出去买身新衣裳去,咱家也不是没钱,就是你老不舍的,”苗栋借机劝苗老师买两套衣裳,“爸你不是还张罗着,明天就去毛主-席纪念堂吗?咱到时候肯定也得照两张相,买身新衣裳去。”   或许是听见毛主-席纪念堂的缘故,苗老师终于松了口,跟着两口子出去买新衣服。   苗老师个头不高,一米六九,不过一直是个精瘦精瘦的小老头。背也不驼,带着眼镜还有点文化人的气质。   王秀琴给挑了几套西装穿上,别说,还真的很帅气。公公答应买衣服不容易,她索性又拉着老人去买了两身休闲装。苗老师喜欢登山,又去买了运动服和运动鞋,打扮下来看着年轻了十来岁。   一家子买了一大堆回家,苗老师身上穿着新买的休闲装,穿着软软的白皮鞋,看起来特别有气质。妙妙趴在沙发上等着大家回来,看见爷爷的新装扮笑起来:“我爷可太帅了!”   她跑过去绕着爷爷看了一圈:“我可算知道我哥那么帅是随谁了,都是随我爷啊!”   苗栋伸手给了闺女一个栗凿:“咋的,你爹不好看啊?”   他的手还没缩回去,就让王秀琴拍了一巴掌:“干啥呢,咋能敲我闺女脑袋呢?这可是省状元的脑袋!你能随便敲吗?”   赵香云伸手摸了摸孙女的脑袋,孙女现在长高了,她这个当奶奶的都得抬手才能摸着了。   在她妹子家里头坐了一会儿,虽然对方家人的态度不好,但是也听说了点事。她妹子嫁到京城,一家子倒有几个当警察的,孙子也在公安大学。   “大宝啊。”   妙妙乖巧应答,听见她奶奶说:“上大学了也得好好学习,给奶拿个奖学金回来!” 第116章   或许是因为串亲戚不高兴, 苗老师两口子没在京城待几天,就开始张罗着回去了。妙妙跟着回去待了两天, 看着家里人给她张罗“金榜题名宴”。   “大宝啊,你到时候有多少同学能来?”   妙妙看着王秀琴跟苗栋算桌数,居然搞了八十桌, 她震惊了:“妈,咋整这么多桌?坐得满吗?”   “有啥坐不满的?”王秀琴给她解释,“好闺女,到时候你就说两句话就行。我给你和你们同学单独搞两个包间,整点好吃的整个卡拉ok,你们玩就行。”   赵香云也插了一句:“东北就这点不好, 人情忒多!咱家那老些亲戚,还有你爸妈认识的人, 这两年都不知道随出去多少钱了。现在不得回回血?”   这些婚丧嫁娶,要是以前老苗家还穷的时候, 要是不去也就不去了。现在富裕了,再不去就要被人就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了。   “再说了,咱大宝考这么好,还不好好办一个?”苗栋进来擦了擦汗,站在旁边看王秀琴开单子,“闺女放心, 到时候爸肯定按照最高标准给你整!一桌子硬菜,绝对不给你跌份!”   毕竟是省状元的题名宴,八十桌险些没够做, 妙妙和爸爸妈妈一起在门口迎接客人。然然第一个来的,也陪她站在门口,顺便接同学到专门的包厢。   “我家后天办,不过我妈前段时间升官了,她说不搞太高调,弄个五六桌就行了,”然然偷空给妙妙手里头塞了个冰凉的东西,“给你个冰贴!你贴脖子后面,能凉快不少!”   大夏天的,站在门口接人确实有点热,妙妙把然然给冰贴贴上去,感觉好了挺多。   她这次没大张旗鼓地通知同学,只在q群里说了一下,没想到同学来的倒不少。大家都奇装异服地,还有好几个眼睛下头是厚厚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刚从网吧通宵过来。   只有付思然穿得整整齐齐,头发还精心做了个发型,风吹都不乱。然然正好领了两个女生进去,妙妙亲自迎过去:“老付,你今天怎么穿这么严实,不热吗?”   她头一次看见这个天气穿牛仔裤黑衬衫的……   付思然在旁边吹了会儿空调,整理了一身装束才过来的,本来想在妙妙面前耍个帅。没想到班长上来就给他塞了张面巾纸:“擦擦汗,赶紧进去吹空调吧!”   苗栋和王秀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闺女把对方送进酒店。   这么会儿,妙妙班级上也来了十多个男生了,都是还离着挺远就点头哈腰地叫班长,一个个穿得随意得很。这会儿总算有个人模狗样的过来,结果妙妙回头就跟亲妈吐槽。   “妈,你说他咋想的,这么个天气穿这老些?不得热死啊……”   苗栋在心里头默默同情了那个臭小子一秒钟,随即又高兴起来,推着闺女:“行了,你进去跟你们同学唠嗑去吧,这不用你了。”   有闺女在这,反而事儿不好办。他观察了半天,今天来参加题名宴的一大半都领着孩子来的,甭管什么小学生还是初中生,刚上幼儿园的也抱着往自个闺女跟前凑合。   这不,又来一个。   “快跟小姐姐握手,”这人妙妙叫不上来名,只能笑着叫阿姨,她领着个看起来一二年级的小姑娘,“蹭蹭运气,咱将来也考省状元!”   小姑娘看起来倒是很可爱的样子,妙妙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听见这个阿姨又说:“妙妙也太厉害了,全省第一啊!有什么学习方法没有,给我们家闺女也介绍介绍?”   苗栋满脸黑线,赶紧把这个他都叫不上来名的远房亲戚哄了进去,又赶紧让自个闺女进去。   题名宴结束,又是谢师宴,妙妙和然然两个人一起请了高中的几个老师吃饭。等到各种乱七八糟的宴席都参加完,妙妙已经不想再在省城待着了。   高考状元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亮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领孩子上门问问题。正好苗栋又要去京城,她赶紧收拾了东西跟爸爸一起去京城。   妙妙宅在家准备看电视剧,苗栋在京城又张罗着继续买房。   “爸,咱家买那么多房子啊?”   苗栋摸摸她的头:“你妈跟我都只会干点小本生意,这生意开始慢慢做大了,就感觉到有点力不从心了。你看那小企业,匆匆就扩张的不知道破产了多少,我琢磨着,就保持现状规模稳扎稳打,也不瞎跨行业,多点钱就买点房。买房子总不能赔本吧?”   妙妙不太懂这些,不过听着爸爸的话,她觉得爸爸分析得又实际又有道理。   学校还有两周才开学,妙妙在家待着补剧,一口气补了《犯罪现场调查》和《少年包青天》。   要开学的时候,然然也提前来了,她提着行李来了妙妙这里,惊讶地看着到处都是粉红色的装潢:“这是王姨给你装修的?”   妙妙一摊手:“这是我爸装的,没想到吧?”   然然啧啧了两声,给她比划了个手势:“快!你起来,让我享受一下大贝壳的感觉!”   然然扑到床上不动了,妙妙问她:“你跟段春浩还联系了吗?“   段春浩的成绩也算不错,不过没报京城的学校,去了沪市。然然那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太好,妙妙开了瓶冰可乐递给她,安慰她:“上了大学帅哥有的是。”   “我知道!”然然从床上坐起来,喝了两口冰可乐,微微打了个哆嗦,“但是我就是很生气……当初约好了高考之后再说,他明明知道我要报京城的学校,结果不声不响就……”   “他分数比你低了快五十分,报京城的学校肯定走不了什么好学校。也不一定是故意要不跟你一个城市,他后来联系你了吗?”   然然气得眼圈都有点红了:“他说他不耽误我了,狗屁!”   就算是潇老师一直严抓严打,班里头还是难免会有几个人互相之间有那么点意思,只不过上学的时候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然然掰着手指头给妙妙数:“李琳没发挥好,准备复读,赵光就立刻不找她出去玩了。我发现男生比女生现实多了!葛莉莉还打算陪劳博复读呢!”   劳博志愿也没报好,大家都劝葛莉莉,上了大学再等劳博也是一样的。她这次高考可是发挥好了,复读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知道就行了,”妙妙拍拍她,“其实我觉得你倒是不甘心多一点,你那时候跟段春浩约了高考过后再谈,但是整个高三看起来也没多想他啊。”   “我就是不甘心!”   高考估分之后,段春浩就没怎么出现了。报志愿那天然然还想跟他说话,这人直接交了志愿表就走了,等到录取了之后他也只给然然发了两条短消息。   “别管他了,”妙妙大概明白,段春浩可能是心里头的自卑作祟,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样做也不对,“听说学医好累啊,你还要学五年……到时候是不是还得考研?”   然然点了点头:“肯定是得考研的,你考不考研?”   都是习惯了学习的学霸,大一还没报道,已经开始琢磨着考研的事情了。   “我不太了解,”妙妙老老实实地回答,“到时候看看吧,如果需要深造就考研,不需要的话我还是想去当警察。”   两个人喝完了可乐,出去找了个放映厅看了部电影。然然在妙妙家住了一个星期,陈宝若才赶过来,准备陪着闺女报道。   妙妙和然然差不多同时报道,苗栋也搞定了自己想买的房子,扛起闺女的行李往学校走。   一进学校,到处都是送新生的家长,妙妙要帮爸爸拉箱子,苗栋死活不干。她跑去买了瓶冰镇的果粒橙,给她爸拧开让他喝。   “那边就是你们系的报名处吧?”   广场上,一排桌子摆开,最中间的是刑侦的报名地点。一群男生站在那,苗栋领着妙妙还没靠近,就有个老师先迎接过来了。   是之前去省实验做采访的那个老师!   遇见熟人总是好的,妙妙过去叫了一声“郭老师,”给她介绍:“这是我爸爸,来送我上学的。”   郭老师笑容可掬地递给她一份表格让她填,又跟旁边的辅导员和学生介绍:“这就是报考咱们学校的高考状元了!小姑娘长得漂亮吧?”   有熟人办事确实方便,郭老师领着父女俩先去了宿舍,把东西都放下。然后雷厉风行地用了一个小时就把各种东西都办好了,还领着妙妙去介绍了宿管老师,又叮嘱了辅导员。   这可是学校的宝贝疙瘩!照顾一点是应该的!   苗栋陪着妙妙去食堂吃了一顿饭,这食堂的窗口还没开全,不过确实物美价廉。宿舍是四人间,据说整个系零五届的女生都在这里了。   现在除了妙妙一共到了两个,这两人已经各自占据了一张靠窗的床,皮肤有点黝黑的姑娘看起来活泼些,跟妙妙自我介绍:“我叫向春玲,她叫刘丽,你也是刑侦专业的吗?”   妙妙自我介绍了一下,又把拿过来的水果请两个人吃。苗栋也热情地请两个小姑娘照顾闺女,只不过刘丽一直在床上躺着,接了水果也只是放在一边。   苗栋做生意做多了,接触的人也多了,扫了两眼这两个小姑娘,心里头有点担心。   妙妙其实是个有点傻乎乎的性子,别看她当班长雷厉风行的,但其实平时是个喜欢相信别人不喜欢怀疑的性子。从小学到高中都有然然跟她一起,苗栋可是知道然然帮了自个闺女多少的。   他帮闺女铺好床垫和凉席,又给她打了热水,等到妙妙送自己出去的时候,小声叮嘱她。   “你平时跟同学,要注意分寸,别傻乎乎的拿谁都当然然,”苗栋有点皱眉头,不过听说警校一般都把纪律抓得很紧,或许不会有什么事,“大学了,不像是高中,能处一起去就好好处,要是觉得不对心就自己好好学习就行,听见了吗?”   妙妙点点头,撵她爸回家:“爸!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这都七点多了,你赶紧回去吧。”   苗栋看着闺女一跳一跳地上楼了,马尾在身后一摆一摆的,心里头还是不太放心。   不过,有一点倒是叫他放心了,刚刚那个郭老师说了,学校可是不让谈恋爱的! 第117章   送走了苗爸爸, 妙妙又买了两瓶水,才回到宿舍。明天才是正式报道, 今天在宿舍还可以休息休息。   学校的军训和高中一样,都是要去军营的。不过肯定比在高中军训累很多,搞不好要脱一层皮。   她抱着两瓶水进了宿舍门口, 正看见第四个女孩子也来了,正在整理行李。   妙妙过去打招呼:“你好,我叫苗妙,住在这个床位。跟你对着。”   浓眉大眼的小姑娘一抬眼:“你也没抢到不靠门的位置?”   这个小姑娘说话说得直接,向春玲在里面坐不住了:“我先到自然先挑位置,这怎么了?”   说话很直接的小姑娘没搭理她, 跟妙妙自我介绍:“我叫杜婷。”   刑侦系的四个女生都到了,不过宿舍气氛不太融洽。刘丽在床上戴着耳机发短信, 手机一直在震动。杜婷一直在收拾东西。向春玲一直试图搭话,也只有妙妙跟她聊两句。   后来两人都不聊了, 向春玲也去玩手机,妙妙拿出笔记本准备看电视剧。   她的《csi犯罪现场调查》才刷到第三季,还没追平呢,妙妙也把耳机戴上开始专心看剧。一直看完一集,这才去洗漱准备上床睡觉。   刘丽也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扫了一眼妙妙的电脑和放在桌子上的护肤品, 还有今年最新款的摩托罗拉的l7。她撇了撇嘴,扭过头不去盯着看。   她家里人都是相关工作的,逼着女儿也考了公安大学, 出去了好安排工作。她的分数比专业分数线高出二三十分,进来自然有点居高临下的心态。   刘丽自觉自己长得漂亮,家里也有钱,结果才到了半天,就来了个漂亮得让她没办法违心觉得自己更好看的妙妙。这会儿看她的电脑护肤品,家里估计也很有钱。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可是因为家人才考进来的!不然她的分数上个北理工北航都够了!   还留这么长的头发……明天剪掉了看她还臭美什么!   想到这,刘丽又昂起头,越过妙妙出去了。   妙妙完全没察觉室友复杂的心理活动,她抓紧去洗漱完,赶在熄灯之前爬上了床。才刚刚躺下,短信铃声就响起来了。   她摸出手机,赶紧调整成震动,这才去看短信。是然然的!   “你室友怎么样啊?我室友有几个好烦人!唉,我们俩要是还能做室友就好了!”   妙妙开心地趴在枕头上,双手并用,飞快地给然然回短信:“我们宿舍气氛超级不好,有一个很像没改邪归正之前的孙娇雪,还有一个黑着脸不理人。慢慢处处看吧,我好想你啊!过两天我们俩约个周末去看电影吧?”   “过两天是哪天啊?我们军训只有两周,听说你们军训得训一个多月?”   妙妙来之前也听说了,这学校的军训有一点很神奇,除了教官之外,大二大三的学长学姐居然也要跟着训练新生,还可以惩罚不守规矩的新生。   “那就我们军训完之后吧,到时候我们去吃火锅!”   跟然然发了十来条短信,l7的按键是金属的,微微有点声响。妙妙听见刘丽那边传来两声咳嗽,赶紧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可是第一天来到大学宿舍,也微微有点失眠。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   幸好报道是十点,向春玲看见她下床,冲着妙妙笑了笑:“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叫你了。”   这话不知道是真是假,妙妙先跟她道了谢,这才拿了包准备出门。她按照爸爸嘱咐的,把电脑锁进柜子里,在包里放了本子和笔,准备去吃点东西直接就去报道。   刑侦系一共两个班,妙妙在一班。她去食堂吃了一份西红柿鸡蛋面,赶到报道的班级正好是九点五十。   这是一间不大的阶梯教室,妙妙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了——都是男生。   整个刑侦系的男女比例已经远远超过十比一了,女生只有四个,一共录取了九十八人。四个女生平均分在两个班,妙妙和杜婷在一班,刘丽和向春玲在二班。   杜婷还没来,妙妙自己先来了,整个班级就只有她一个女生。好在她在高中当了三年班长,对这景象一点也不露怯,径自走过去坐在空出来的第一排。   男生都炸了。   来上这专业之前,大家都有准备这是个和尚专业了,没想到不但有女生,还长得这么漂亮!这拉出去当个校花可绝对够了!   妙妙今天还穿了条小黑裙,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上。她坐在第一排,已经有男生假装有事,进进出出用余光看她好几次了。   她从初中开始就已经习惯这样的状况了,不躲不闪地,谁看她她就看回去,倒是把几个男生弄得满脸通红。   过一会儿,杜婷进来了。她走过去跟妙妙坐在一起,这才好点。   十点钟的时候,辅导员准时走进来。他说了些欢迎的场面话之外,就直接开始说军训的各种注意事项了。   “军训期间不许带手机,手机只能放在宿舍,男生一律剪成板寸,女生的头发要到齐肩以上,”辅导员扫了一圈下面的学生,“我带了推子和剪刀,一会儿就给你们修剪发型。”   这个下马威式的举动一下子就叫学生们炸了锅。   “老师,我们自己出去剪头发不行吗?”   “不行!”   辅导员满脸严肃:“今天报道开始,学校就不能随便进出了!明天正式开始军训,今天就要发训练服,教你们整理内务。等下就开始剪头发!”   一直冷着一张脸的杜婷也愣了愣,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老师给剪头发,得剪成什么样啊……”   妙妙安慰她:“没事,hebe的bobo头最近不是很流行吗?只要他能剪齐就行了……”   杜婷还是不太相信老师的手艺:“剪成hebe那样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我就怕剪成刘胡兰……”   辅导员拍桌子:“不要交头接耳!”   报道第一天的下马威算是结结实实地把大家吓唬住了,辅导员给剪头发的时候,妙妙清清楚楚地发现对方的动作有那么一点熟练,不知道剪了几届了。   男生的头发都剃得很短,打眼一看还能看见头皮,像是刑满释放人员。轮到班里头唯二的女生的时候,辅导员下手总算是慎重了点,至少两个人的头发都剪齐了。至于什么层次之类的,肯定是不用指望了。   妙妙照了照镜子,她对头发长短不是太在意,不过王秀琴喜欢她闺女的头发,才一直要她养长发。留到后腰的长发一下子剪到了肩膀以上,感觉整个头都轻了二斤。   警校的军训自然不像是高中军训一样穿迷彩服,警校有自己的作训服,男生们直接在教室换上了,两个女生去厕所换好也回到了教室。辅导员教大家整理内务的时候,忍不住也感叹了一下。   这个上面点名要照顾的苗妙,哪怕穿上这么一身作训服,看起来也跟海报上的模特一样。   领了作训服回去,下午又有大二的学姐去宿舍教几个人整理内务。她才进宿舍,第一句话就是伸手指着妙妙的凉席:“还用凉席?你以为你是来当小公主来了?都给我撤下去!把学校发的被褥铺上!”   高中妙妙也做过军训,不过高中的军训是去军营,虽然也检查内务,却没有像现在这么变态。   叠被子不但要求边边角角都是直角,还要求被子叠好必须是四四方方的。学校发的被子有点软,学姐让她们没人准备两个饮料瓶子撑在里头,这样被子就能叠成形了。   几个人叠了半天,才折腾好自己的被子。学姐又交代了一遍内务的检查重点,这才走了。   她走了之后,刘丽看着妙妙的头发,心里头有点不舒服。   这发型摆明了一看就是辅导员用剪刀剪的,活脱脱一个刘胡兰,她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漂亮?   刘丽有个姐姐前两年才从这毕业,自然知道对发型的要求。早在报道之前,就把头发修剪得又合要求又漂亮。可是她精心打理的发型,看起来还不如妙妙随随便便剪了几剪子的样子。   妙妙长得本来就白,齐肩发看起来更清纯了,穿着白衬衫看起来显得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天使一样。   她扭过头去不看妙妙,心里默默地想:等到军训下来,都要晒成黑炭的!到时候她看看苗妙这个土发型还能不能好看!   妙妙叠个被子折腾了大半天,她索性偷懒,把叠好的被子放在桌子上,拿了条小毛巾被盖着睡觉。第二天一早上,五点的铃声响起来,她迅速地从床上窜起来,把毛巾被丢进柜子里,再把前一天晚上叠好的被子踩着梯子捧到床上去。   她从梯子上下来,正看见杜婷也刚刚把被子丢上去,再把昨天充作被子的被单收进柜子锁上。两个人都愣了,对视着笑了一下。   有时候,成为朋友就是这么容易。   不过,等到列队列的时候,昨天过来负责教内务的学姐一脸阴沉地点了妙妙的名字。   “苗妙!出列!”   不过,等到列队列的时候,昨天过来负责教内务的学姐一脸阴沉地点了妙妙的名字。   “苗妙!出列!”   妙妙按照早上教的,喊了一句“到”,然后从队伍里头出来。   “你今天早上叠被子了吗?”   听见学姐这句话,妙妙哪里还不知道,这肯定是被人告密了。这个时候抗辩毫无意义,她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蹲下!十分钟!”   军训里头,罚蹲可是比罚站难受一百倍。只要超过五分钟,整条小腿就麻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一样。   学姐弯下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高考状元?不去青华燕大跑来我们学校想当凤头?你想得美!” 第118章   学姐叫韩凌, 很小声地在妙妙耳边说了这句话,得意地后退了一步, 准备欣赏辅导员特地交代要照顾的“天才学妹”苦苦罚蹲的样子。   她也是考进来分数最高的那个,也是上届四个女生之一,怎么就没有这么多人交代照顾她?   高考状元是宝, 她就是根草?   学校上届训这届是老传统了,学长下点狠手也算是潜规则,每一届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就是罚蹲,旁边的教官没说什么。   妙妙蹲的姿势标准得像是一棵小白杨,她上身挺直,双手分别放在两腿上。看着学姐后退站到了教官旁边, 她突然出声。   “报告!”   教官微微周了眉头,还是开口:“什么事?”   “学姐, 刚刚你在我耳边说什么了,我没听清楚, 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韩凌愣了一下,她故意凑在妙妙耳边说,就是为了享受这种“我要打你你就要站直挨打”的感觉。她设想过这个看起来乖乖娇滴滴的小学妹会闹,会找人告状,唯独倒没想过她居然当场就问回来!   还是趁着她站得远了的时候问的。   如果她当时就问,韩凌还可以装一把无辜, 顺带再给她延长点罚蹲的时间。   可是现在……   她看着妙妙姿势标准不摇不晃地跪在那里,抬头直视看着她,脸上一点被威胁或者被恐吓的害怕都没有。小姑娘堂堂正正地看着她, 眼睛里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倒叫韩凌看着一阵心虚。   韩凌咬紧了牙关。   明明她才是出声威胁人的那个,可是现在倒是这个小姑娘在明目张胆地威胁她了!   她如果不把刚刚那一句再说一遍,就是认怂,就是只敢在暗地里玩花样。   可是刚刚那句话,她是万万不敢当着教官再说一遍的。   妙妙蹲在那里看着韩凌,可是她的态度平和得倒像是她才是站着的那个。   韩凌匆忙之间,只敢用反问来转移话题:“你这是不服气?”   “没有,”妙妙的腿开始有点麻了,她尽力保持着平衡,“我投机取巧应该受罚。不过学姐刚刚的教训我没听清楚,能重说一遍吗?”   “我就是教育你以后不能再这么干了!”韩凌有点气急败坏,“这都听不清楚?叫你们好好整理内务,你把被子叠好不睡,把军训当儿戏吗?”   “这次我听清楚了,”妙妙笑了笑,“谢谢学姐的教训,我以后会好好整理内务,也会好好团结友爱同学的。”   站在队列里的刘丽听见这句话,有点不安地眨了眨眼。   教官不了解这里面的内情,看着小姑娘没什么不服气的,听不清楚也老老实实打报告请教,对妙妙的印象越发好了些。   妙妙长得漂亮,偏偏长得不是那种妖娆娇气的漂亮,而是一看就乖得不行的类型。第一次犯错,没哭也没阴着脸,大大方方地就接受了惩罚。   教官看了看时间,到十分钟的时候就让妙妙归队了,又问了她的名字。   “报告教官,我叫苗妙。树苗的苗,巧妙的妙。”   看见教官点头,妙妙这才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队列,站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的右脚麻得像是被无数的针扎着一样,踩在地上的时候疼得人一哆嗦。   这届的军训教官是个挺和蔼的,他指了指妙妙:“用力跺两下,别怕痛!”   妙妙依言使劲儿跺了两脚,又麻又痛的劲过去了不少。   “我知道,同学们可能会觉得整理内务是个麻烦事儿,太形式主义了,”教官准备给学生们讲讲道理,都是大学生,讲明白道理了才好管束,“不过形式主义也有形式主义的好处。”   “你们都是刚高考完的,光看书不做题,考试能得高分吗?大道理谁不知道?有几个能做到的?”   “光教给你们道理是不行的,必须得通过这些形式主义,有具体的事情去做,才能够一点点养成习惯。人的改变都是从外往内的,先行为上做到,思想才能真正认识到。”   教官看着大家:“行了,接下来继续站军姿吧。明天还会检查大家的内务,今天肯定有漏网之鱼,明天可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省实验当年的军训也是很严格的,拜当年所赐,妙妙现在站军姿的姿势相当标准,韩凌过来转了几圈,都没挑到她有什么毛病。   晚上回到宿舍,一宿舍人都累得不行,妙妙深吸了一口气,把被子整个打散开,按照韩凌教的规整地叠了一遍。   杜婷有点不好意思,也把自己的被子拽开,陪着妙妙一起练。她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妙妙:“今天按理来说我也应该被罚的……”   妙妙没当回事:“又不是连坐,抓到我一个倒霉的就行了。明天早上起来好好叠被子,免得被某些人打小报告。”   检查宿舍内务的人都是早上七点过来检查,她们六点就离开宿舍去训练了,怎么可能被发现早上不叠被子?肯定是宿舍有人打小报告的。   向春玲没说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丽,妙妙逮着她这个眼神,继续专心叠被子。   第二天一早,她比前一天提前了二十分钟起床,认真地把被子叠好才去洗漱。   把手机关机放进柜子之前,她看见然然发来的短信:“妙妙加油!不要把那些红眼病放在心上,她们就是嫉妒你。”   妙妙开心了一下,迅速地给然然回了消息:“你也加油!军训完了一起去看电影!我现在简直是个饭桶,一顿饭能吃一碗面一个鸡腿一个鸡蛋堡,还能再吃个雪糕,等到军训完了我要去吃烤肉!”   她飚手速回完了短信,锁上柜子,刻意等刘丽走了,才跟杜婷一起出了宿舍往操场赶。   现在的军训强度其实还可以,虽然很多很累,但是一直练的都是走队列比较多。走队列至少比站军姿有意思多了,妙妙惊讶地发现站军姿还有人真的睡着的。   教官也发现了——这个睡着的同学都打呼噜了!   教官摆摆手,让旁边的几个同学都躲开点,他就脸对脸地站在睡着的同学面前。   站着睡毕竟也睡不了多久,睡着的同学猛地一个点头,立刻一激灵醒了。他才睁开眼睛,就看见面前是教官的一张大脸,吓得一嗓子叫出来,往后蹦了两米远。   教管笑:“我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才能啊?”   他问了一下名字,睡熟的男同学叫赵云轩,让他出列,站在所有学生的面前站军姿。   这么站着,赵云轩一点困意都没有了,精神抖擞地站过去了整个上午。   下午是走队列,昨天学了立正稍息跨步,今天开始练习向左转向右转。   学完了向左转向右转,大家听到这个还要练习,多少都有点不服气的感觉。可是真的练上了,还真有人做错的。   教官随意地站在前面喊:“向左转,向右转,向右转,向右转……”   他这么没规律地反复喊,每次换节奏的时候都有人转反!有个男生一直转反,教官罚了他五六次俯卧撑,也忍不住乐了:“我说,你怎么这么大还不分左右?”   男生挠挠头:“我也能分清楚左右,就是总得先想一想我是用哪个手握笔的……”   “你先一直握住右手,”教官继续跟大家玩向左转向右转的游戏,他拍了拍手,“好了,接下里继续,这次谁再错了就出列唱首歌!”   上午站了一上午的军姿,现在的向左转向右转也好玩起来了。教官越喊越快,中间偶尔还加个向后转。   队列练好了其实是很爽的,大家齐刷刷的动作,连跺脚收脚都有“砰砰”的音效,让人肾上腺素都加速分泌。   一下午练下来,四五个人出去唱了歌,操场上都被练出一堆小土坑,教官让大家休息十分钟。   “等会儿就开始学习正步,然后就是练队列了,”教官看了一眼旁边闷闷地站着的韩凌,指挥她,“这两天天气热,你们不光是看着新生军训,也得准备点后勤。淡盐水准备一点,还有针线包医药箱,怎么一个个都张着个手就来了?”   韩凌一阵气闷,她们军训的时候,学长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还得去跑腿给学长买水,怎么到了这届她来就得给当后勤了?   偏偏这个教官军衔还不低,韩凌一句话也不敢顶,只能怏怏地去拎起暖瓶打水。   今年是八十周年校庆,校友会、开学典礼和军训验收大会都放在一起举行,学校特地请了位将军到时候来观礼。平时的军训教官甚至有可能是新兵蛋子,今年却特地找了士官来担当教官。   妙妙累坏了,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杜婷过来坐在她身后:“互相靠着舒服点。”   俩人互相靠着,她给妙妙传授经验:“这个裤子又厚又不贴身,你要是有紧身裤或者裤袜,透气的那种,穿在里面会舒服一点,不那么累。”   “我有条瑜伽裤,今天晚上回去就翻出来。”   杜婷左右看看,小声跟她说:“我看那个学姐好像有点针对你……”   第一天学姐威胁的话,妙妙只跟然然说了。宿舍的人还没认识多久,不知深浅,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哪怕杜婷看起来还挺好的,她也只能含糊地说:“我好好训练就应该没事。”   她听见有学长喊那个学姐叫“韩凌”,妙妙记住了这个名字。   正步练习了两天,就开始正式练队列了。大家按照个头排队,从高到低,妙妙的个子上高中之后又长了几厘米,高考前的体检是一米六九。她被排到了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跟杜婷并排。   她站在队伍里,看着韩凌在那边跟教官说话,突然就笑容满面地朝着她走过来了。   “苗妙,出列。”   “到!”   苗妙出列,走到队伍前面,听见韩凌跟教官说:“要有一个打旗两个护旗的,我觉得三个都是男生的话看起来不太好看。再说,男女平等嘛,让苗妙做这个旗手,两个男生护旗,看着也挺好看的。”   新生军训也是要分连队的,刑侦系是一连,军训验收典礼的时候自然也是要打出旗帜的。   韩凌说的建议表面上倒像是给妙妙个露脸的机会,可是天天走队列和天天打着旗杆走队列可不是一回事。教官皱眉看了一会,出声反对:“让男生打旗,两个女生跟在后面护旗吧。看着也好看。”   韩凌早就想好借口了:“但是这届几个女生个子都不太一样,苗妙一米六九,杜婷一米七二,剩下两个一米六和一米六五。个头差太多了也不好看。”   她把几个女生都拉出来,还真没有任意两个身高差不多的。几个女生站在一起,确实是妙妙的形象最好,打旗总是要找个形象好一点的站在最前面。   教官还不说话,韩凌去问妙妙:“苗妙,你应该能举得动旗杆吧?走一趟下来也用不了多久,大多数时候还是拄在地上扶着就行了,你可是咱们系成绩最好的学生了,让你打也是给咱们系长长脸。”   “咱们刑侦系就这几个女生,让女生做旗手,你可是代表刑侦系女生们的脸面呢。”   妙妙知道这个学姐针对自己,学姐越是鼓动她做的事情,她越是应该躲开才对。   不过,韩凌嘴上左一个女生右一个女生,她有点忍不住了。   自打初中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说“女生都不如男生聪明”之后,妙妙就开始有点格外在意这个方面。   看着教官看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我可以。”   从这天开始,走队列就开始变得更难了。   作为旗手,她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整个队伍的快慢都要由她来把握。军训验收典礼的时候,一连肯定是要走在最前面的,连个参照物都没有,快慢、步频,都只能靠她的感觉来掌握。   练习了一周,她总算能够把握到步频和快慢的时候,又开始举着旗杆练习。   旗杆是一根两指粗细的竹竿,有点重。举着旗杆又要保持着最标准的姿势,两只手都要笔直地撑在胸前。   韩凌双手揣在胸前,看着妙妙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时不时地喊一嗓子。   “太快了……慢一点!”   “动作不要变形,手端好!”   “旗杆歪了!”   妙妙一声不吭,让慢一点就慢一点,让动作标准她就把手臂再举高一点,说旗杆歪了她就再正一正,保持着让旗杆跟地面垂直。   她跟韩凌杠上了!   幸好这些天的天气都不错,多云不热又没风,不然她举着个旗杆只怕是更艰难了。   又训练了一会,教官过来让大家休息,妙妙把旗杆放下来,觉得手臂酸痛得快举不起来了。她坐在草坪上,一口气灌了半瓶水,一句话也不说。   操场的中央,有施工队过来装修观礼台。   观礼台有点年久失修的样子,要把表面的水泥重新抹一遍,还有重装栏杆和遮阳棚。妙妙呆呆地盯着观礼台那边,看着有人在那指挥干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个带着安全帽指挥的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发呆了一会儿,教官过来喊:“休息时间到了!列队!”   看着妙妙走向旗杆,教官也皱了皱眉头,喊她:“苗妙不用拿旗杆了,今天下午都空手练就行了。每天拿着旗杆最后演练个两遍也就够了。”   苗妙放松了一下,站到队伍最前方,又开始继续领着队伍绕着操场走圈。   路过观礼台前的时候,她发现那个包工头一下就转过身去了。她正好奇地看过去的时候,立刻听见韩凌又在喊她:“苗妙,专心!”   韩凌这一嗓子声音有点大,施工队好多人转过头去看她,连教官也皱了皱眉。   “注意影响!”   韩凌涨红了脸,接下来半天都没敢再找茬。   队伍从观礼台前慢慢经过,周琦把头上安全帽往下压了压,眯着眼睛看过去。就算是隔了半个操场,妙妙在最前面的身姿也格外亮眼。她虚握着旗杆,上身挺直,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来腰细如柳。   周琦感觉身边有人也张望过去:“你费劲巴力跑过来当包工头弄这个小工程,就是为了看这小姑娘?别说还挺好看的……就是叫人整得有点惨啊……”   “别多嘴。”   周琦很久没看见过妙妙了,不过他一直知道妙妙的情况。   他知道她高中努力学习,他知道她带着全班一起去发帖子,他还找人攻击了一波天涯的服务器,让帖子一直飘在第一页。   “怪不得你一直不交女朋友……”站在周琦身边的年轻人啧啧出声,“能比这小姑娘好看的,是没多少。”   周琦没接这话,他对苗妙的感情没有那么纯粹。对他来说,苗妙就像是一款网络游戏的鬼服里面唯二的玩家,除了这个真实的玩家,他对任何npc都无法付出更多的感情。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妙妙,是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但是他不会让除了他之外的人染指他唯一的钥匙。   “刑侦系你认识人吗?”   周琦这次能包到这个小工程,也是靠了他身边的这个纨绔,纨绔叫何振,家里头不算大能耐,但是认识人不少,算是个掮客。   “认识两个,”何振也跟着一起看妙妙像是被丈量过一样的步子,每一步都像是钉子一样稳稳地扎在操场上,“你想怎么弄?”   “先不着急,”周琦眯起看着那个戴着遮阳帽拿着小风扇,还跟着军训队伍指指点点的韩凌,“先找人帮我看看她的档案。我看看什么家庭教育出来这么个会整人的玩意儿。” 第119章   有的人讨厌雨天, 觉得到处都湿漉漉的,又会叫人心里压抑。如果赶上是南方的梅雨天, 屋子里到处都是潮兮兮的,衣服也晾不干,柜子里搞不好还要发霉。   不过, 军训的时候,哪怕平时再讨厌雨天的人,也会对瓢泼大雨叫上一声好。   今天站军姿站了一会儿,就下期雨来。一开始,教官还不为所动地陪着大家到雨里头站着,韩凌讨好地打着伞过去给他遮雨, 也被教官挥挥手赶开了。   他皱着眉看着打伞看着学生们淋雨站军姿的韩凌:“要么就走,要么就在这跟着一起浇!”   教官看这个大二女生不顺眼很久了。   韩凌愣了一下, 怏怏地收起伞,用手挡着额头, 跟着学生们一起在雨水里站着。   不过,没过多一会,霏霏的雨丝就变成了银线,头顶的天像是漏了一样。有人来通知今天的军训停止,下午训不训看天气另行通知。   教官通知了一声,大家都兴奋得抓上自己的东西往宿舍疯跑。   韩凌也赶紧打伞, 却被教官叫住了。   “明天开始,你别过来跟着一起训了。”   韩凌愣了一下:“教官,为什么啊?我不是执行得很好吗?”   “别把别人都当傻子, ”如果不是因为八十校庆,以这位教官的军衔,恐怕不会跑来给大学生军训,他自然也不会担心得罪一个大二学生,“我劝你把心态放正一点,军训期间你的表现我也会跟你们辅导员反映的。”   韩凌有点着急,正要拉着教官求情,各个院系的教官也已经集结成队,小跑往宿舍去了。   她担忧着回到宿舍,刚换了身上淋湿的衣服,就有人过来通知她:“导员找你去办公室。”   韩凌惴惴不安地去了办公室,辅导员正在弄资料,看见她来了脸上还带着点笑:“来帮我弄点东西,这些表格都得填一下。我听说你字写得不错?”   “还可以,我一定帮您弄好,”韩凌在学生会是个小干事,平时辅导员也不大差遣她,这会赶紧带上笑容,“我抱回去弄吗?”   但凡喜欢欺下的人,多半在媚上这件事上也是没什么底线的。   “不用,在办公室弄就行了,”辅导员笑得温和,“今天开始,每天就按照你去跟军训那个时间来就可以,有课就回去上课,没课的时候就过来帮我弄点资料。”   韩凌的心慢慢有点凉下来。   按照每天去跟军训的时间来?每天六点多就过来?   “老师,那么早办公室开门了吗?”   “当然开门了,”辅导员手上的工作没停,脸上也带着点笑容,可是看在韩凌的眼睛里头,比面对面训她还让她心惊胆战,“大一的学生军训,我们当老师的也不能光放任对不对?我每天早上可都从办公室看看军训那边的,也会定期和教官沟通。”   他抬起头看韩凌:“你这些天带军训也是辛苦了,不过,做事情不能总是这么过于‘热心’。我这的材料你帮着弄个两周吧。”   从开始军训到现在,正好是两周。   韩凌在心里头咬牙切齿,她还以为那个苗妙当真那么硬气,结果还是跑过来找老师打小报告了!   这小姑娘心机好深沉,她还以为她真的像是面上那么表现一样、就要硬挺跟她对着干!结果表面上每天努力训练,实际上还不是过来找辅导员打小报告?   苗妙不知道韩凌在想什么,当然,就算是她知道了她也不在意。   她从小到大,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只会暗搓搓地玩心眼的人了。爷爷教过她,能力要是实实在在的技能或者创造力。有些人的能力只能在人际关系上做文章,这样的人是最不堪一击的。   军训几天下来,她和杜婷的关系好多了,杜婷每天晚上都帮她捏酸痛的手臂和肩膀。这会儿下雨,两个小姑娘拿了包顶在头上,一路往宿舍疯跑。   才进宿舍,妙妙就听见柜子嗡嗡地叫,她想起来自己早上没关机,赶紧开了柜门拿出手机。   是然然!   “妙妙,今天下雨你们也不军训吧?我就要到你们学校了!你不会是才回宿舍吧?”   “别提了,我们今天顶着小雨站了半个多小时呢,”妙妙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快速地脱掉湿透的裤子和鞋袜,“我请你吃饭!你等我一下,我把衣服换了就去找你!”   她挂了电话,今天估计是抢不到宿舍里的投币洗衣机了,找了个盆把衣服裤子都泡上,回来再洗。   这些天的压抑,在看见然然之后就不翼而飞了!   她冲过去抱了一下然然,然然拍着她肩膀叫:“不公平啊!明明我们俩买的是一样的防晒霜,怎么又是你没晒黑我晒黑了啊!”   然然气鼓鼓地数着从小到大的活动:“当年练团体操就是,上高中的军训还是,到现在你还是晒不黑!”   “这不是也晒红了嘛,”然然指着自己的脸和脖子给妙妙看,“我听说我这种也不好,容易晒伤。我一晒就发红,然后过几天红色才能慢慢掉下去。”   然然凑过去仔细看妙妙的脖子,果然露出衣领外面的地方都晒得红通通的,像只小虾。   “你记得敷面膜,感觉有点要晒伤了。”   妙妙点点头:“下次再弄吧,我这几天累得回宿舍洗脸都抬不起胳膊。”   “那个学姐还逼着你天天握旗杆?你找你们辅导员告她啊!”   两个人到了火锅店,今天火锅店没什么人,直接把两个小姑娘领到了楼上的包厢。这家店是铜火锅,两个人点了几盘羊肉,又点了酸菜青菜冻豆腐,调了蘸料。   等到服务员把铜火锅端上来又加了炭,两个人才继续着刚刚的话题聊。   “我想找辅导员告她了,”妙妙皱着眉头,“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很可能旗手就换成男生了……”   然然知道妙妙这个心结,不放心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左看右看确定了没浮肿才放心。   “那就这么放过她也太便宜了吧?”   “不会的!”这方面妙妙倒是没担心过,“这个世界就是很公平的,做了好事情就会有好结果,做了坏事情就要受惩罚,你想想,我们俩从小到大遇见的那些坏人,不是每个最后都受到惩罚了嘛。”   “再说,把心思放在嫉妒而不是努力上的人,已经自己把自己的未来封掉了,”妙妙做了个手势,“她不懂努力能改变多少,也不懂学习别人的优点,用嫉妒的心态去看别人,永远也发现不了差距的。”   这点然然倒是深有体会,毕竟,她可也是考了六百八十多分的大学霸啊。   两个学霸愉快地涮起羊肉片来,一边交流着军训的趣事和注意。然然教妙妙用卫生巾做鞋垫:“可以吸汗,又很软!不过一定要弄牢固一点,我们系有个男生走正步的时候一下把鞋甩出来了,还掉出来一片小护士!”   军训时候大家的胃口都大,两个人吃了三盘羊肉。最后走的时候,妙妙依依不舍地把然然送到公交车站,索性跟着她直接上了车。   “你还要送到学校啊?”   妙妙拽着然然的胳膊不松手:“我可想死你了……你不是还要换车吗?一会儿我送你上车,然后我再坐这个车回去!正好你到宿舍的时候我也到宿舍了。”   许久不见的闺蜜可比情侣还要黏糊,两个人分开之后,又在公交车上发了半小时的短信。妙妙办的是动感地带的套餐卡,一个月包月二百条短信,才月中就全用光了。   她心情愉快地回到学校,把衣服洗好晾干,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心里头也全是友情滋润留下的轻松。   妙妙觉得,有然然给充的电,她还能再应付脑残学姐一个月!   不过,今天开始军训,那个特别烦人的学姐居然一直没来。休息的时候大家窃窃私语:“韩凌总算是不来了……”   “就数她最欠!”   “你就知足吧,你看咱们系花叫她收拾成什么样了?”   学校的制度还是很严格的,大家都不敢反抗,尤其在学校很提倡尊重学长的前提下。不过,韩凌难为妙妙可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咱们系花也真是厉害,一声不吭全忍下来了。”   “怪不得是高考状元……”   剩下的几个跟训学长也似乎从韩凌那得到了什么小道消息,态度好多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殷勤了。   军训还剩下半个月,几个学长算是真的发挥出了学长的样子。不光是帮忙准备水和药,还经常替他们跟教官求情,从烈日暴晒的操场上转移到有阴凉的看台旁边。   休息的时候,几个学长还跟着聊天,给他们传授一些学生之间代代相传的小八卦。   什么这个老师是四大名捕之一,那个老师考试之前会给划题,擒拿课哪个老师身手最棒但是下手也最狠。   军训这样的集体活动本来就是最容易培养感情的活动,等到军训终于快结束的时候,这届的学生之间也亲密多了。   只是有点舍不得教官。   带大家的教官姓严,管教也确实挺严格的,但是他严格归严格,大部分时候都会给大家讲清楚道理,也不在一些细枝末节上为难学生。严教官要走了,大家都很难过,有人鼓起勇气去要电话号,严教官只是摆手:“不行,违反纪律。”   休息的时候,他少有地喊了妙妙过去,教她:“刚过易折,我看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气性这么大?你那个学姐刁难你,你就硬跟她杠?”   “这是你体质好,换个身体不好的小姑娘,天天举着这么个旗杆子,晕过去都有可能!”   教官一脸严肃:“遇见这样的事情要有方法,我要是你,在她逼着我举着旗杆在太阳底下练的时候我就装晕过去!等到把你们导员引来,你看谁倒霉?”   妙妙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我就想着我试试,谁说女孩子不能当旗手打头了……”   听着她这句话,严教官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一些,仿佛看见了他们军区那些成绩甚至比普通男兵还要好的女兵。   “要强是好事儿,但是有些事不能一味要强。要讲究方法,什么事都莽干最后是会撞南墙的!”   “教官,我知道了,我下次会尝试着从别的角度解决的。”   妙妙知道严教官是为她好,她还真的没想过有装晕这个解决方法。老苗家全家都是老实头子,不然苗老师也不能一直被校长压着不能出头。   严教官觉得这小姑娘乖得不行,偏偏又长得漂亮,只担心她吃亏:“你自己要注意,晚上别单独出去,有男老师找你单独去办公室的话,一定要带上同学一起去。别怕麻烦别人。”   这话严教官说出来其实有些唐突,但是他是真的忍不住了。谁见过学习好又漂亮的小姑娘天天这么下死力地举旗杆练队列?这要是当兵,也是个好苗子,他非得弄到自己连队里头去不可!   妙妙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谢谢教官!我会注意的。”   她这会儿笑起来,带点认真的傻气,反而格外可爱。严教官也快转业了,想着家里头的闺女,将来长大要是能长成这样,他也就不用担心了。   “行了,归队吧,今天最后再走一趟队列,好好表现!明天你可是打头的!”   “是!”   妙妙敬了个军礼,转身像匹小马一样噔噔噔地跑回去了。   最后一趟队列,大家都走得格外起劲,严教官满意地宣布解散的时候,大家集体给严教官敬了个礼。有几个容易感动的还忍不住要哭出来一样。   几个学长后期也确实很努力,严教官想给大家调节调节情绪,指挥大家走到一边看着学生们背包的学长面前,啪地立正站好。   正在收拾桌椅暖壶之类的学长吓了一跳,就听见全体学弟学妹大喊:“学长辛苦了!”   听了第一句刚要笑出来,第二句就被大一新生们用更大的音量喊了出来。   “学长们晒黑了!”   几个学长脸都一黑,严教官下令:“解散!”   大家都累得不行,去帮学长抬桌子也被拒绝了。   “都回去准备准备吧,明天就是典礼了。”   最后喊了这么一嗓子,大家都离愁别绪都被冲淡了,妙妙跟杜婷手挽手一起笑刚刚几个学长一脸懵的样子。   “笑死我了……严教官看着挺严肃的,但是说话还挺逗的!”   妙妙想着严教官把她叫去叮嘱她的话,用力点了点头:“严教官是个好教官。”   她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好,自从王亚南之后,一路遇见的老师或者教官们都是特别棒的人。   第二天的典礼,学校准备了很久,八十周年纪念可是个大日子。各地的校友都会回来不少,其中许多人都是已经进入了公安系统的,这可是学校的命脉所在。   高考报志愿之前,很多人会说学校比专业要重要,一方面是因为学校的牌子亮不亮将来找工作甚至考研都受影响,另一方面就是考虑到校友的因素了。   但凡是好学校,毕业生都是抱成团的。有些学校比方说医学院,自己栽培自己的校友简直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简直像是江湖门派。   而这样的校友会,就是链接校友之间的重要措施了。   大二大三的学生们都被差遣起来了,整个会场的布置还有座次安排都是精心安排的。开学典礼也和校友聚会放在一起,妙妙还有个作为新生代表讲话的差事。   新生代表的演讲稿好写,无非就是讲述一下自己为什么想要投身这一行,自己为什么考这所大学。这一份演讲,妙妙可以说是从第一次看《黑猫警长》的时候就在心里酝酿了。   她花了一个晚上一蹴而就,给辅导员看,一遍就通过了。自己带着真情实感写的报告,背诵起来自然也容易很多,她看了几遍就背诵下来了,还跑去走廊打电话给然然背诵了一遍。   “可以!”这份演讲里面提到的很多事情,都是然然亲身经历过的,她跟妙妙感慨,“你说咱俩小时候咋那么傻大胆呢?还敢追人贩子……我记得给校长气得,发的奖品都是练习册。”   妙妙还记得当时是她先撵上去的,还被妈妈带着去给陈阿姨道歉。不过,然然当时可是一点都没犹豫地跟着她就出去了!   “然然,我们俩永远都要当好朋友。”   “那当然,这个还用说吗?”然然也想起来两个人一起去邮局举报王亚南的时候,一起抱着饮料瓶发誓,“我们俩也永远都不会变成那几个打麻将说脏话的中年妇女的!”   “嗯!”   妙妙挂掉电话,雄赳赳气昂昂像只小老虎一样回宿舍去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起床去操场集合,几个学长紧张地给大家排队,又叮嘱待会儿的入场注意。   教官们单独有一个阵列,走在第一个,大家远远地看去,教官们都不穿迷彩服穿上了军装,甚至还带着□□。   “真帅啊……”   “不知道真枪还是假的?”   学长们这会就感觉到自己的优势了,昨天被喊“晒黑了”的场子可算是能找回来了。   “瞅瞅你们一个个馋的,馋啥?以后你们也有射击课,到时候还羡慕啥别人的枪?叫你摸枪你都头痛!”   “站好了站好了,等下就是咱们进场了!妙妙注意,控制好速度和步频!我一会儿会蹲在主席台底下,我手往上挥就是走快点,往下挥就是走慢点!双手下压就是稳住!”   学长紧张地嘱咐完妙妙就跑了,过一会儿,大家果然看见学长偷偷摸摸地从阴影跑到主席台旁边临时添加的看台底下,从第一排座椅下面伸出头来。   学长真是辛苦了……   “要到了!妙妙,上!”   妙妙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上的旗杆,抬脚踏出第一步。   她听学长说了,这么多期军训验收典礼,她是第一个带头的女旗手。她要走好了,把面子争出来! 第120章   军训期间练队列很辛苦, 但是真的练好之后,走队列也是最帅气的。   衣服的簌簌摩擦声, 每一步跺在地上的声音,甚至连呼吸声心跳声都合了拍!   只要跟着前面的人,踩着拍子, 就能走出这样齐刷刷振奋人心的效果。也正是因为这样,走队列才是练习团队性纪律性的好方法。   大家都打鸡血一样,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往地上踩!穿着皮鞋,却踩出了硬底军靴的气势。这股气势渐渐地盖过了刚上场的紧张,整个队列踩着一模一样的拍子,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   不过, 妙妙心里头的紧张却始终压不下去。   教官方队和学生方队中间的距离拉得很开,足足差了半圈, 她前面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参照的标志物,只能微微用余光瞟一眼辛苦趴在椅子下面的学长。   而且, 大家毕竟只是军训中只训了一阵子的学生而已,大家一鸡血一亢奋就越走越快!她还必须把这个走得快的速度压下来。   她保持着自己每一步的频率和距离都一样,双手在胸前端正保持着旗杆和地面垂直,表情严肃,目视前方。   要把后面的速度压下来,还不能乱了步伐, 趁着队伍离主席台还很远,她喊了一嗓子:“一二!”   整个队伍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一样,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排头迅速发现了自己和旗手的距离开始变小,慢慢地重整队伍。   感觉到身后的队列声音正常,妙妙这才放心下来。她不能回头看,只能根据平时训练队列的经验,凭着脚步声的大小和节奏,来确认身后队列的状态。   主席台上来参加军训验收的将军微微点了点头。旁边人立刻极有眼色地说了两句:“这队伍刚刚可有一点点快了,幸好及时压住。”   “是不错,我看旗手还是个小姑娘。”   “挺好,旗杆子拿得也稳当。”   队列越走越近,在靠近主席台的时候,妙妙深吸一口气,喊出了早就操练多时的口号:“一往无前,豪情满天。刑侦一连,谁与争锋!”   口号俗气了点,不过却是书记亲自定下的,好在还算朗朗上口,大家都拼命地喊着,也称得上是声震云霄了。   路过主席台的时候,每个人都分外紧张。幸好只是军训验收,不是真正的阅兵,不然再加上什么转身敬礼,肯定有人要弄错了。   妙妙松了口气,带着全系到了预定好的地方站好,她这才松一口气,又赶紧在心里头默默背诵等会儿要演讲的稿子。   趴在椅子下面的学长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在看台上领着一群学长学姐晃着手里头的各色玩具。不过,进行曲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完全听不见他们在喊什么。   终于等到所有方阵都到地方,主席台喊了一句坐下,苦命的大一新生们终于能坐着看接下来的典礼了。趁着坐下的时间,后面的男生迅速坐到了妙妙的位置接手旗杆,妙妙猫着腰从旁边跑出去,准备作为新生代表参加开学典礼。   她的稿子并不长,开头是感谢各种领导,中间还要代表学生表达一下对学校的憧憬,最后再承诺自己会在学校里做到什么。   在她上台前,司仪不光介绍了她是05届的新生,还着重介绍了她理科高考状元的身份。   这一下子,整个看台上都开始窃窃私语,连校友观礼台那边,都爆发出了一阵讨论声。   这可能是建校以来唯一一个高考状元了!   妙妙顶着大家好奇的目光和热烈的掌声走上演讲台,上去之前,她忍不住握了握一直戴在衣服下面的小玉佛。   跟王聪王娟姐弟俩接触了几次,她慢慢也知道老和尚的故事了。她感谢这位一直守护着她的老人,对这小玉佛也多了一丝感觉,紧张的时候摸一摸,仿佛能感觉到有平静祥和的力量从上面传输过来。   她走上台去。   “尊敬的各位……”   军训了一个月,其实并没有真正入学的感觉。直到真的站到学校的主席台上,作为新生代表讲话,她这才有了自己成为学校一员的觉悟。   副校长身边坐着几位系统内的重量级校友,听着小姑娘清脆的嗓子,脸上的得意之情都掩饰不住了。   “高考状元!”   旁边的中年人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这是不是第一志愿报高了掉过来的?”   “嘿,我说老刘,你这不能看不起自己母校啊。再说,高考状元报志愿哪能报高了?”   副校长赶紧接话:“这小姑娘从小就立志考警校当刑警,报的可还是刑侦专业!”   听见他这句话,刚刚出声反驳老刘的花白头发老头点了点头。   “这么说的话,那可真不错。以高考状元的天赋,应该随随便便考就能考上咱们学校了吧?这种情况下还能努力学习,小姑娘自律可以。”   旁边的将军突然想起来:“这是刚刚第一个方阵打旗的小姑娘吧?行啊……又有劲儿,正步走得也好,还是高考状元。哟呵,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啊。这好学生叫你们抢来了,那边那帮子知识分子不得气得够呛。”   这话他能说,副校长就不太好接了。只能使劲儿夸了两句妙妙,还提了提她的身世:“这孩子家里头很不错,一直坚持给希望小学捐款,孩子的爷爷是省先进教师,据说帮助了不少贫困学生。”   老将军笑了笑:“这就是福报了,这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好孩子来。”   妙妙讲完话,先向台下鞠躬,又按照辅导员的吩咐转身给身后的各位领导鞠躬。   她上来的时候,老将军还没太当回事,这会儿听见副校长的介绍,抬头认真看了看这孩子。   他坐在第一排,妙妙离着很近,他一眼就看见这孩子脖子上的小玉佛看着有些眼熟。   待他要看清楚的时候,妙妙已经起身转身下台了——她也有点紧张,赶紧下去喝口水!   老将军的眼神追着妙妙的身影下台,旁边的副校长见到了,忍不住问:“小姑娘长得乖,是不是?一看就学习好!”   “典礼结束之后,能不能把这个小姑娘叫过来……我问两句话?”   这不是多大事儿,副校长满口答应,他们身后的干事也赶紧记下来,转身去办事。   妙妙这回就不方便回到体育场中间的方阵中去了,辅导员看见她下来,赶紧让她去自己系坐的看台位置。   “去那边跟你学长学姐们一起看一起加油!大一新生得过会儿才能撤下来呢,你现在上去太醒目了。举那么久旗杆了,还讲话,去歇歇!”   妙妙谢过辅导员,从辅导员手里接过了一瓶矿泉水,往自己院系的看台走过去。   刚刚趴在椅子下面打手势的学长叫王东,看见她过来,赶紧招手让她上去,又给小姑娘腾了个座位。   “刚刚走得超级棒!一开始快了一点,马上就压下来了,几乎看不出来。”   “对,这么多打旗的,就咱们系的最好看!”   妙妙的脸有点红,又是晒的又是不好意思,她借着喝水缓了缓,这才说:“咱们系走得也好,声音比后面方阵的都大,还齐!”   她有点紧张地看了一圈,王东知道她看什么呢,小声说:“韩凌在辅导员办公室整理报告呢,没过来。”   辅导员这次敲打韩凌敲打得有点狠,刑侦系内部的差不多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大二的另一个学姐凑过来,坐在妙妙身边:“去去去,你们都离远点,别吓着新学妹!”   她凑近妙妙跟她说:“防火防盗防学长!他们谁跟你说话要电话号,谁都不许给!”   高考状元是整个学校的光荣,但是在刑侦系,却觉得这是系里的宝贝疙瘩了。   刚刚大家可都看见了,小姑娘举着旗杆走得稳稳当当的,一点状元的架子都没有,这样的小学妹谁不喜欢?   更何况,小学妹长得那叫一个漂亮!放在整个学校都能数得上的漂亮,谁看见又乖又卖力气训练的小学妹不喜欢?   学姐掏出一块巧克力给妙妙:“吃块巧克力,你们早上准备那么早,现在都快中午了,饿了吧?”   “我这有盒3+2,柠檬夹心的!”   “我还有袋牛肉干,不辣!”   妙妙接了一大捧零食,也不认生,她先吃了学姐的巧克力:“这个巧克力好吃!一点都不腻!”   她这会放下心来了,看来韩凌只是个例外。   妙妙倒不担心被这样的学长学姐整,但是如果她梦寐以求的学校里都是这样的学生,她恐怕会有点失望了。   只要是个例就好!   接下来各位领导依次讲话,学校喜欢领导和强力校友越多越好,下面的学生听着倒是只想犯困。大家都吃着零食聊成一团,偶尔需要鼓掌的时候,就放下东西热烈地鼓掌。   妙妙看了一圈,感觉这个气氛倒是跟高中时候差不多。她还以为警校的气氛会一直跟军训时候差不多呢!   “傻,哪有那么严格?”学姐笑她,“天天叠豆腐块谁受得了,我现在连被子都不叠了。不过每天早上都会拉人起来跑操,还要查人,习惯了就还挺好的,至少能保持身材不会发胖。”   终于等到乱七八糟的领导们都讲完话,典礼也圆满结束,大家准备收拾收拾回宿舍的时候,辅导员突然过来喊妙妙。   “苗妙,先别走,跟我来。”   辅导员知道是副校长找人喊妙妙,不过具体是什么事情却不知道,他把妙妙领到了学校的一间休息室:“就是这,进去吧。老师在外面等你。”   妙妙敲了敲门,听见里面的请进,她这才规规矩矩地走进去。   “校长好,”她先问了校长好,又看见军训验收时候的那位将军也在,赶紧补了一句,“首长好。”   老将军年纪大了,越发不讲究那些虚礼,索性直接问了。   “小姑娘,你脖子上戴的小玉佛,能给我看看吗?”   妙妙把小玉佛解下来,递给老将军,对方的手上已经长了老年斑,颤颤巍巍地把这小玉佛接过去反复看了两遍,眼圈似乎都微微有点发红。   他镇定了一下,抬起头问妙妙:“小姑娘,你叫苗妙,对吧?”   妙妙点点头。   “你能告诉我,这东西是哪来的吗?” 第121章   “是一个老和尚给我的。”   妙妙对老和尚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 当时她还小,对老和尚的印象大多是别人口中的碎片拼接起来‌的。   “他到我们家‌旁边的小庙挂单,算命很厉害, 妈妈领我去算命……老和尚给了我这个小玉佛。”   小玉佛看起来‌没什么出奇的,老将军颤巍巍地摸了摸它, 问妙妙:“这上面‌有个机关,我拿来‌沾点印泥, 用完就洗干净给你,行吗?”   妙妙见过一些古代玉石印章的图片,天长‌日久, 印章下‌部也会被印泥侵染成红色的。她犹豫了一下‌:“换个方‌法行吗,如果‌是要印的话,用纸蒙着用铅笔拓印可以有相同的效果‌的。”   她多解释了一句:“毕竟是长‌辈送给我的东西, 我还是希望能够好好保管的。”   “好好好,”听着她这么说,老将军连说了三个好字, “小姑娘家‌教很好啊。”   能珍惜别人送的东西,这是其一;在他面‌前能正确地提出意见和解决措施,态度也一直平和, 这是其二。   “那就找张纸找根铅笔来‌。”   妙妙小学的时候用铅笔描过硬币玩,自告奋勇地上前,老将军指了指,让她去拓印小玉佛的正面‌。她挑了张稍微硬一点的a4打印纸,蒙在小玉佛上面‌, 用铅笔快速地划着。   正常来‌说,拓印下‌来‌的图案应该是和小玉佛的雕刻差不多的。可是妙妙越描却越觉得不对劲。小玉佛的面‌容看起来‌没什么,可是把所有高点拓印下‌来‌, 组成的图案却是一个“单”字。   老将军把那张纸拿过去,对着唏嘘不已。妙妙突然‌想起来‌,她在台下‌走神的时候,好像主持人介绍,这老将军就是姓“单”!   “这个小玉佛,我们家‌兄弟姊妹每人一个。这个小玉佛就是我弟弟的东西。我也有个一模一样的,不过放在家‌里头没带出来‌。”   刚看见的时候,老将军也不能特别肯写‌,直到现在拓印完出现了这个字,他才‌真正确认。   “小娃娃,你能告诉我那个老和尚现在在哪吗?”   妙妙点点头,给王娟发‌短信问老和尚的联系方‌式。王娟很快就回复了,老和尚不习惯用现代化的通讯设备,小庙里头也没拉电话线,不过她给了小庙的地址还有小庙旁边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号码。   妙妙拿着手机,把地址和电话号码抄下‌来‌:“这个地址是老和尚现在挂单的地址,这个是小卖部的电话,打这个电话他们会帮忙叫人的。”   老将军点了点头,他身边的副官模样的人赶紧过来‌把地址收好。   “谢谢你,小玉佛还给你,”老将军叹口气,“当年文ge的时候,我父亲不堪受辱自尽,我弟弟也和家‌里头断了联系。后来‌平反的时候,说什么也找不到他了,我也托人找过,也登报过,可是一直没找到人。没想到他是遁入空门了……”   他弟弟当年最喜欢飞鹰走马的一个人,现在不但当了和尚,还连通讯工具都不用。一个人在一个连个电话都没有的小庙里挂单,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妙妙收下‌小玉佛,忍不住安慰老将军:“和尚爷爷他过得很好,粗茶淡饭也有粗茶淡饭的好。我弟弟据说本‌性十分顽劣,可是被他教育了几年,性格别提多乖了。”   “当地的村民都很爱戴他的,说他又‌会算命,又‌会一点中医药,大家‌都拿他当老神仙一样供着。”   老将军点点头,眼睛里有点泪花:“是……他的《易》学得最好,是他没错了……”   副官在旁边递过手帕,小声劝他:“找到弟弟了,您应该高兴才‌对。”   “对,应该高兴!”   妙妙没多留,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举手之劳,而且今天累了一上午了她还得吃饭呢!   “副校长‌,首长‌,那我就回宿舍了?”   老将军这才‌想起来‌,耽误小姑娘吃饭了!他赶紧叫副官送妙妙去吃饭:“送送小姑娘,给她张名片,你家‌里头不是京城的吧?要是有什么事儿,就给他打电话。”   妙妙有点不习惯,推辞了一下‌,还是被硬塞了张名片。老将军特地当着副校长‌说这话,也是给小姑娘撑个腰。   有些话他不说出来‌,但是大家‌都是人精,谁看不懂?一个方‌阵打眼一看都是男生,让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去握那么重的旗杆?   得亏是今天没风,有风的天气能把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刮出去一个跟头!   一屋子人看着妙妙出了门,听着她蹦蹦跳跳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老将军这才‌开口:“这小姑娘是不错,不过,也该顾忌着点,我瞅着她比那旗杆子也没重多少‌。”   这话是夸张了点,副校长‌赶紧保证:“他们下‌头想必也是起了爱才‌之心‌,看她形象好,这才‌让她做旗手。这股子风气是该刹刹!我回头会查查看。”   老将军不继续说这个,饭也不吃,直接就走。他能来‌看这场军训已经是莫大的面‌子了,现在得到了弟弟的消息,自然‌是先去找弟弟。   他离开学校的时候,车子开出去,正好妙妙也回宿舍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家‌。他从‌车窗看出去,正看见小姑娘往校门口跑。   副官问他:“带上她吗?”   老将军摇了摇头:“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呢,跑一跑跳一跳挺好的。不拉她坐我这老头子的车了。”   妙妙不知道有人正看着自己,她连饭都是随便吃了个包子糊弄一下‌,现在只想赶紧回到她那张贝壳大床软软的床垫上睡一觉!   好不容易脱掉了制服,她穿了一件短袖的白衬衫,外面‌套了千鸟纹的西装马甲和短裤,头发‌梳了个短揪揪,戴了顶鸭舌帽。   这一身衣服还是王秀琴给她挑的,王秀琴一直就喜欢这种有点复古的英伦范,闺女‌身材好长‌相也好什么都撑起来‌,赶紧给搭了一身叫她有空穿。   妙妙有点想妈妈了,挑了这身她一直觉得有点奇装异服的套装出来‌穿上,准备回家‌先泡个澡,然‌后给家‌里打个电话。哥哥最近又‌跟着他导师去巡演了,她也没法去看。   回到家‌,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打电话唠了半天,妙妙倒不想睡觉了。她给然‌然‌打了电话,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给她送到学校去。   然‌然‌抱着一大堆零食迅速上楼又‌下‌楼:“走!请你尝尝我们学校贼好吃的那家‌麻辣烫!”   这家‌麻辣烫是自助的,妙妙和然‌然‌都是肉食党,两个人挑了一盆,还加了两份肥牛卷。   “这几天上课怎么样?你们开始上解剖课了吗?”   “没有,解剖课得下‌学期才‌能上呢,”麻辣烫煮好了,然‌然‌去端过来‌,妙妙跑去买了两瓶可乐,“不过我们前几天上生物实验课了!”   然‌然‌有点羞涩地笑‌了笑‌:“我还差点闹个笑‌话。”   “怎么了?”妙妙有点好奇,“你不是从‌小胆子就很大嘛,我记得我家‌杀鸡的时候你还想跟着动手……”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那个时候然‌然‌就开始想学医了!   “我们生物实验课要杀青蛙,结果‌老师还没开始讲,青蛙就被我杀死了……”然‌然‌拿手比划着,“用解剖针从‌青蛙的脑袋中间划过去,然‌后有个小坑坑,伸进去一顿猛搅……”   两个小姑娘都是能看《犯罪现场调查》下‌饭的狠人,吃麻辣烫讲个生物实验课只是小菜一碟,妙妙津津有味地听然‌然‌给她讲各种故事。   “好像每个学校都有什么怪谈……我们学校解剖楼有可多传说了,你们学校有吗?”   妙妙仔细想了想,好像没听说什么鬼故事。不过她想起来‌,前几天上q的时候,听说六高出鬼故事了!   “你听说了没,六高现在有个传说,说每个恶意训斥学生的老师去当初跳楼的那个教学楼,都会不小心‌踩空从‌楼梯上跌下‌来‌。”   两个人一起叹口气。   那个跳楼的小姑娘肯写‌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就算是变成鬼,她肯写‌也是个喜欢写散文的多愁善感‌的鬼。   “不过有这个传说还挺好的,多多少‌少‌能吓唬住一些人吧?”   两个人吃完,妙妙小心‌翼翼地问然‌然‌:“你现在跟段春浩……没有联系了吧?”   “当然‌没有!我才‌不吃回头草呢,”然‌然‌气鼓鼓地把腮帮都吹鼓起来‌,“我得向前看,将来‌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   “对!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   段春浩也不错,但是在妙妙的眼里,他连然‌然‌的一根小手指都配不上。   然‌然‌看着妙妙今天帅气的打扮,伸手搂住她,瘫在闺蜜身上:“可惜我们学校男生都不怎么好看……要是有你一半帅,我就妥了!”   “会有的!”妙妙想了想,“我们学校的男生帅的还挺多的……”   警校的男孩子有制服加成,刚刚经过军训,大家‌的身姿都格外挺拔。只要长‌得过得去,看起来‌就还挺帅气的。   “你有看上的吗?”   “看什么啊,我们学校不让谈恋爱的!”妙妙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个上面‌,她有点兴奋地跟然‌然‌讲,“我们以后还有射击课!能摸枪的,真枪!”   “行啊,真的要变黑猫警长‌了,”然‌然‌从‌妙妙身上站起来‌,伸手rua了一下‌她的小揪揪,“你回去记得敷面‌膜啊,脸都晒红了!”   “知道了!”   不过,大一暂时还是摸不到真枪的。妙妙拿到了课程表,上面‌的课程看起来‌就让人很没激情。   英语、马哲、语文、高数,勉强跟专业挂钩的也就只有犯罪学和刑法学,擒拿格斗也开了。   比较刺激的课程都要在大二才‌开始,比方‌说什么现场勘查、刑事技术,甚至还有法医学和侦查讯问。各种专业的大一课程都差不多,核心‌思想就是让学生先老老实实打基础。   犯罪学的第一堂课大家‌都很期待,结果‌上课发‌现,全是照本‌宣科的各种概念和写‌义。老师看大家‌一个个都蔫了,忍不住停了授课敲了敲讲桌。   “嘿,你们这群小子,年年第一堂课都给我来‌这么一出,”老师看了看下‌面‌还有几个女‌生,又‌临时补了一句,“还有几个小姑娘,看起来‌也都挺沮丧啊?怎么,都是福尔摩斯看多了,以为我第一节课得先整个罪犯过来‌让你们测写?”   下‌面‌忍不住笑‌起来‌了。   老师这才‌继续说:“我跟你们说,趁早把那些心‌思都放弃了。如果‌你想当什么大侦探,这可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你们以为电视剧里那些破案是常态?我告诉你们破案的常态是什么。”   “是拿着符合条件的手机基站信息一个一个查对!是挨家‌挨户的上门拜访!是一蹲就是五六天只能吃面‌包水都要少‌喝的枯燥无聊!”   “哪有那么多推理出来‌的罪犯?哪里那么多灵光一闪?真相都是在浩如烟海的蛛丝马迹里用耐心‌细心‌和决心‌淘出来‌的!如果‌你们现在还有什么不清醒的认识,最好早点醒悟!”   这堂课下‌来‌,有些人有点受打击,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依然‌有热情的。大家‌都还是十八九岁的孩子,这个时候的少‌年热血,是最不容易冷的。   妙妙认认真真地做笔记,认认真真地在书上划线,有些需要记住的概念现在就背诵一遍。到时候在按照她高中时候的复习习惯,一周一个月考试前依次复习一遍,免得到时候临时抱佛脚。   下‌课的时候,她按照高中的习惯,先把笔记整理一遍才‌准备离开教室。一抬头,正看见老师在她面‌前看她的笔记。   “很认真。”   教犯罪学的老师姓王,老将军离开之前敲打了一下‌副校长‌,副校长‌特地吩咐了书记照顾一下‌妙妙。   通知到了王老师头上,这位王老师偏偏有点反抗心‌理,他观察了妙妙一节课。   他看见这似乎走了后门的小姑娘坐在座位上不走,过来‌看见她的笔记记得不但很认真,而且并不是草草地抄写ppt,而是自己认真总结过的,还画了个思维导图。   “谢谢老师。”   妙妙这才‌看见老师下‌来‌了,她把笔记和书都收拾进包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师是有事情吗?”   “没事,就看看你的笔记都记了什么。认真很好,我听说你是高考状元?不过咱们这行还是不能死读书,也要注意理解变通。”   妙妙觉得这位老师可能是对她这个“高考状元”的身份有点偏见,不过她也不想见个人就解释死读书是拿不了高考状元的。她只是笑‌笑‌:“谢谢老师教导,我记住了。”   自从‌上次严教官跟她说了不要莽,妙妙想了想,她开始放弃跟所有人都认真了。   她的精力,应该用在她喜欢或者喜欢她的人身上。   看见她答得乖巧,王老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点点头:“那就行,快去吃饭吧。”   妙妙抱着书包走出教室,想起来‌奶奶跟她说的话来‌。   她一写‌会拿奖学金的! 第122章   在警校拿奖学金, 就不光是学习那么简单了。   除了各种各样的文化课之外,格斗课和体能课也是重要的构成部分。刑侦系的体能课运动量很大,十公里跑之类的听起来就很吓人。   周一到周五每天早上起床跑两公里, 大一上半学期,每周的警体课都要进行五公里长跑。每学年的体测还有什么四百米冲刺跑、引体向上等等。   格斗课倒是从基础开始, 先统一学擒敌拳,以后还会陆续学一些擒拿格斗技巧, 还有徒手防卫与控制。   这届军训因为有军训验收典礼,所以漏下了三十公里的大拉练,还要补上。老师看着大家跑得脸都绿了, 还在那笑:“这就不行了?人家特警专业,不光有这些,还有攀岩索吊, 你们这才哪到哪?”   妙妙终于知道,为什么每个学长学姐看起来都那么苗条了……   她要拿奖学金的话,光各科文化课拿到高分是不行的, 警体课和格斗课都至少要做到中等偏上才行。妙妙每天严格按照老师的要求,五点半起床,少许吃点东西喝点水, 充分做好热身运动,然后再跟着一起长跑。   杜婷也每天跟她一起,杜婷说话特别直,也不爱说话。妙妙一开始有点不习惯,后来慢慢就习惯小伙伴不爱说话了。   两个人迅速地从床上起来, 妙妙叫了一嗓子向春玲:“起床了!”   向春玲从床上坐起来,深吸了两口气,又猛地躺回去:“我不去了……我一会儿跟班主任请假!”   刘丽也给班主任发了短信, 说自己月经期先不跑步了——按照她请假的说辞,她的月经已经来了八天了。   不过,警校的体能课不像是军队那么严苛,有些学校的就是做做样子。公安大学的虽然严格一些,但是警校的女生实在是太少了,老师多半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妙妙吃了两颗大杏仁,又吃了块饼干,喝了一大口水。她拉着杜婷出门,刘丽在床上翻了个白眼:“天天搞那么积极,给谁看呢?”   反正老师基本上都是男老师,到考试的时候撒撒娇也就过去了。一个系就四个女生,凭什么让她们跟男生一样的运动量去考试啊!   偏偏这个妙妙什么科目都事儿多,什么科目她都老老实实跟着去做,结果显得她有多懒惰似的。   她在床上问向春玲:“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考个那么高的分跑到个破警校来,现在什么课都跟准备高考似的,笔记搞那么多,还贴复习计划。”   刚刚躺下的向春玲吸了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给班主任发短信销假。   “破警校你还来?”   看着说说笑笑一起走出寝室去跑步的两个同学,她可不想待在寝室听着刘丽无休止的抱怨。而且,最后总归是要考试的,平时不跟着锻炼,考试时候的八千米绝对是跑不下来的。   她可没有刘丽那么厚的脸皮,到时候去找老师撒娇!   被向春玲噎了一句,刘丽在后面嚷嚷:“我就那么一说,你上纲上线干什么啊?你考个高考状元不去青华燕大来这破地方?”   向春玲一路小跑去追妙妙和杜婷,刘丽觉得特别没趣,她从床上爬下来,准备给手机充电。   一个宿舍都空空荡荡的,外面走廊不停有人快跑出去参加晨跑,刘丽也没法睡觉,自己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头,觉得好像全世界都在谴责她偷懒似的。   她走到妙妙的床位前面,用力地踢了一脚她的椅子。椅子歪了歪,倒都没倒,只有刘丽自己的脚痛。像是在嘲讽她只敢背后搞小动作。   连韩凌学姐也不理她了!   刘丽气狠狠地看了一眼妙妙的桌子,发现她的护肤品没收起来。前几天妙妙收了家里的快递,在宿舍拆开。除了各种吃的和衣服,还有整整一盒的skii,拆开看了看、用也不用就放在桌子上。   刘丽的家庭条件还算可以,小康之家,但是也绝对没有富裕到随随便便给闺女用这种一套两千块的护肤品的程度。她平时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只有八百块,在现在已经算是不少的了。   当时妙妙拆快递,对这套护肤品随便打开看了看就放在一边,倒是对着几个咸鸭蛋和奶奶亲手钩的黑色坐垫两眼放光。刘丽在床上看着,忍不住问她:“你知道这一套多少钱吗?”   妙妙摇了摇头:“我妈说有人送她两套,她给我寄过来一套。但是天天早上五点半就爬起来跑步,哪有空用这个啊?”   她的皮肤天生的好,水灵灵的连个毛孔都没有,又晒不黑。习惯了只用清水洗脸,还不到重视护肤的年龄。   刘丽当时就嫉妒得要命,这会儿看宿舍没人,忍不住伸手过去拿那瓶叫神仙水的精华……   她就试着涂一下试试看!   刘丽也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她伸手拿瓶子往手上倒,一不小心差点把瓶子掉在地上。她伸手在空中抓了两次总算抓住了,可是整整一瓶的精华液也洒出去了不少。   肯定会被看出来的!   刘丽的心跳得飞快,她把瓶子放回到妙妙桌子上,赶紧抓了两张纸把桌子和地上洒的精华擦掉。又开窗户通风,想着要怎么办才好。   她可不想被抓到!   十月末的天气已经有点凉了,刘丽被冷空气吹了吹,觉得脑子都轻松了。她想了想,干脆给瓶子里灌点水好了!   想着反正等会要灌水,她索性又倒出来一点,在脸上手上都擦了个遍,这才偷偷跑去水房接了杯自来水回来,小心翼翼地把精华液灌到原来的高度。   把事情都做完,刘丽有点心虚地把护肤品瓶子都摆回去。她心跳得厉害,生怕一会儿妙妙回来的时候被她看出来不对劲,赶紧拿着包准备直接吃了早饭去上刑法课。   她下楼的时候,正好是大家跑完步回宿舍拿东西去上课的时候。刘丽连头都不敢抬,心里跳得砰砰的,刻意走了离寝室比较远的东门,免得撞见妙妙她们。   妙妙跟杜婷向春玲回宿舍的时候,就发现窗户都敞开着。   京城治沙也有几年了,最近两年都没什么比较严重的沙尘暴天气了。可是空气风沙还是挺大的,开窗开一整天,窗台上摸上去就会有很明显的灰尘感。   所以,一般情况下宿舍都是不怎么开窗的。尤其是十月底的大早上,天气还很冷,要开窗通风也是下午,谁这个时候通风?   妙妙有点奇怪地看了一眼,刘丽也不在宿舍,她走过去把窗户都关上,就闻到有一股极微弱的口水味儿。   她昨天试用了妈妈寄过来的护肤品,当时就闻着一股难闻的口水味,她还跟妈妈在电话里撒娇:“妈妈,那个水的味道好大!”   王秀琴家里头一大堆别人送的贵价护肤品,用都用不完:“那就不用!妈明儿给你寄别的。”   妙妙没准备继续用那套护肤品,不过,这个味道可是一闻就忘不掉。尤其是刚刚从外面跑步回来,闻着更明显。   杜婷和向春玲都跟她一起回来的,正拿着包准备出去。看见她皱着鼻子闻了几下,又来回看,问她:“怎么了?”   “我的那瓶精华好像被人弄洒了,你们闻闻?是不是有股像口水味一样的怪味?”   妙妙看了看瓶子,看起来一点没少……甚至可以说,好像还多了点。   刘丽毕竟上手就拿来用了,没印象,妙妙闻到一股子口水味的时候可嫌弃地把它摆了好远。她还记得,这瓶精华的液面跟旁边的笔筒差不多一样高。   “你们俩帮我见证一下,我一回来就把这瓶水封上了。”   妙妙找了个塑料袋,把整瓶水装进塑料袋里,还用透明胶带严严实实地缠了几圈,用记号笔从上往下弯弯曲曲地划了一道。   这么弄她还怕到时候有人耍赖,又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手机照片是带着时间的,这几条措施再加上同宿舍的两个同学作证,足够证明她没碰过这瓶水了。   她拎起椅子上的黑色坐垫,上面也有一股口水味。也干脆用塑料袋封上了。   向春玲被妙妙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操作震惊了:“你这是?有人碰你护肤品了吗?”   “对!”妙妙点点头,“我这个坐垫上还都是气味。能够通风这么久还这么大气味,不管是怎么弄的,肯定洒了不少。”   妙妙把那瓶精华拎起来给两个人看:“你们看,洒了这么多,结果瓶子里面还是满满的。你们说怎么回事?肯定是灌水了,或者可能还不是水,是别的东西。”   妙妙和杜婷是一起走的,两个人刚走了没多一会儿向春玲就追上去了,能够做这件事的也只可能是刘丽了。   “这人够损的啊,”杜婷平时话不多,但是说话总是直来直去的,“用了就用了,洒了就洒了,老老实实道个歉不行?还往里头兑水,她兑了水别人怎么用?”   “这个挺贵的吧?”   向春玲不懂这些护肤品,但是她也听过刘丽羡慕嫉妒恨的吐槽,说她家要是有妙妙家那么有钱,她也能学成高考状元。   “七百多块吧,”妙妙之前顺手上网查过价格,她把密封好的精华液和垫子放好在包里,“她要是跟我道歉也就罢了,都是一个宿舍的,我还能吃了她吗?但是往回兑水……”   她不光要让刘丽原价赔回来,还要借着这个机会让她出寝室。   “把她撵出去!”   杜婷说话直:“刚来军训的时候,她就背后偷摸告状,现在还搞这样的事儿,天天让我们怎么在宿舍住?天天把所有东西都上锁锁起来?”   妙妙点点头:“走吧,吃饭然后去上刑法课,下课我就直接找她。” 第123章   因为在宿舍耽误了点时间‌, 三个人上刑法课差点迟到。   到教室的时候,第三排有个男生招手:“这边,给你们占了座!”   是一班的班长。   刑侦一班的班长是军训之后自由选举出来的。妙妙没报名‌, 她听说大学的班长要管的事情更多,准备把课余时间‌好好省下来给自己拿来看‌看‌书看‌看‌剧。   从初二开始到高三毕业, 她攒了好多书和剧都没看‌!   刑法课是大课,整个刑侦系都一起上。阶梯教室前‌面几排座位都坐满, 要不是班长占座的话,坐在后面就看‌不清黑板了。刑法课老师年纪大了,不喜欢做ppt。   “谢谢班长!”   妙妙顺手从书包里拿出一条巧克力送过去, 笑了笑:“要不是班长,我们就要坐到最后面去了。”   自打‌上高中开始,苗栋就教育妙妙, 别人帮的小忙,尤其是男孩子,一定要及时感谢回去。上高中的时候, 她一律是请一瓶饮料回去,这样公事公办的情况多了,没事往她身边凑的献殷勤的男孩子也‌就少了。   上大学之后, 妙妙改成在包里揣了点口‌香糖巧克力。不管是占座还是帮忙打‌饭,一律无差别送糖回去。看‌起来亲切大方没架子,不过倒是有效拉远了和男生的距离。   苗栋可知道有些男孩子的想法了,他在家跟王秀琴得意‌得不行:“我还不知道那些臭小子想什么?借块橡皮,帮个忙, 接受了就觉得人家小姑娘对他有意‌思。”   王秀琴赞成苗栋这么教闺女,不过,她听着这话可不对劲了:“怎么?你给谁占过座, 跟谁借过橡皮啊?”   夫妻俩是怎么打‌情骂俏的权且不提。妙妙送了块巧克力,班长乐陶陶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了半天都没舍得吃。   旁边的男生揶揄他:“怎么着,系花给的巧克力就那么香啊?”   “你懂什么,人家多有礼貌啊!”   “得了吧,我看‌咱们系花是从小叫男生吓怕了,生怕欠别人一点人情,包里装着一堆糖到处发。”   这话题刑侦系的男生讨论过好几次,有说妙妙家教好的,有说她不够亲民的。不过大抵都是褒义。也‌有人说她娇气,不过很快就被刑侦系男生们骂得狗血淋头。   娇气?你去天天举着旗杆练队列练半个月试试?   刘丽坐在几个男生身后,听着他们热烈讨论苗妙,心里头格外不是滋味。   不就是家里有钱吗?她要是家里头能有钱成那样,她也‌能长得好看‌!双眼皮那么深,脸那么小,还不知道是不是天然的呢。   警校的女生是真的少,有一个两‌个都是宝贝。坐在刘丽身边的男生跟她聊天,态度很是殷勤。她总算感觉到自己受欢迎一点了,早上的事情带来的影响渐渐消失。   “对了,你们宿舍的苗妙感觉好像家里很有钱?”   她刚高兴起来,就听见旁边的男生问了一句妙妙,顿时心情差到极点:“不知道!”   老师正好进来,她这一句变了声的不知道把正要抬脚上讲台的老师吓得一个趔趄。   “哟,我还没提问呢?怎么就不知道了?”   大家哄堂大笑,刘丽又羞又恼。她一整节课都没听下去,拿着手机不停地搜索神仙水的价格。 第2节课是刑法课,第三四‌节没课,大家都抱着书包商量着买饭回宿舍吃。刘丽站起身准备出学校找个网吧待会儿,才站起来就看‌见妙妙走过来了。   她心里一慌,正准备装没看‌见走开,却被杜婷一下堵住了。   “怎么?”   “跟我去辅导员办公室,”妙妙站出来了,“我们宿舍丢东西了,早上你是最后一个走的,跟我去辅导员办公室说清楚。”   “我不去!”刘丽想走出去,绕了两‌下没绕过杜婷,“你们干什么?丢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别血口‌喷人!”   “要是跟你没关系,你怕什么啊?”妙妙笑了笑,音量一点也‌没小,“就算不是你做的,我们宿舍出了这种事情,四‌个人一起去辅导员办公室那里说清楚,也‌是很正常的吧?”   她晃了晃手机,给刘丽看‌辅导员发过来的短信:“我跟辅导员说过了,我们宿舍出小偷了,辅导员说让我们四‌个人一起过去。”   刘丽的手心全是冷汗。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也‌不可能犟嘴就是不去,只能一口‌咬死了自己什么也‌没干。反正她已‌经兑了水进去,谁能指着她说她一定用了?   她的心狂跳,跟在妙妙几个人身后不甘不愿地往辅导员办公室走。脑子里全是刚刚上课时候那几个男生的讨论。   苗妙家里那么有钱,凭什么就不能装作不知道把这件事放过去?   辅导员在办公室一直等着几个人,看‌见宿舍四‌个人都到了,他点了点沙发,叫几个人都坐下。   “都坐下来吧,妙妙来说说,怎么回事?”   辅导员的办公室不小,平时经常有学生会的学生在这里帮忙做点事情。今天也‌有几个大二的学长在做另一张桌子上忙着什么。   妙妙站起来刚把包放在桌上,正赶上有人开门进来,是系书记。妙妙几个新生都不太‌认识这位书记,不过大二的学长都赶紧问好。   刘书记一进来,就看‌见几个大一新生在这,好奇问道:“这怎么了?”   自己系的书记,辅导员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笑了笑:“零五届的女生宿舍,说是丢东西了。”   刘书记是个英姿飒爽的中年女性,她伸头看‌了看‌妙妙从包里掏出来的几样东西,忍不住笑了:“这是哪个系的?刑侦的?”   侦查专业下面有三个系,刑事侦查、经济犯罪侦查还有禁毒。妙妙把几样东西原样封好,又用手机拍了自己封好几样东西时候的照片,这时候刚刚把照片拍摄时间‌显示出来,准备给辅导员看‌。   “是,”妙妙有点不好意‌思,“我们是刑侦系的零五届新生。”   “挺好,”刘书记把她封的小瓶子拿起来看‌了看‌,“这弄得跟证物‌袋似的,是个学刑侦的好苗子,心细。”   她还指点了妙妙一下:“你手机应该也‌有录像功能,下次直接录下来,更直接。行了,你说吧,怎么回事?”   妙妙稍微顿了顿,从头开始讲起来。   “今天早上早操跑完,我回到宿舍发现宿舍的窗户反常地开着。今天天气比较寒冷,正常来说也‌不需要通风。关好窗户之后,发现宿舍里面有很大的护肤品味道,”她举起来那瓶裹了塑料袋的神仙水,“就是这瓶神仙水,味道很特‌殊……”   刘书记也‌用过,她点了点头:“是,我也‌有一瓶……一股口‌水味。”   妙妙又拿起封好的做垫:“而且,我的坐垫上也‌湿了好几个地方。但是黑色的毛线钩织的垫子,就算是湿了也‌看‌不到,所‌以‌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没注意‌到。”   辅导员耐心听到这里,问她:“你说你宿舍丢了东西,就是有人偷偷用了你的护肤品,然后又弄洒了?”   辅导员负责整个侦查学专业下面的三个系,可以‌说是相当忙了。就算女生都是警校的宝贝,也‌不至于这样用了点护肤品的鸡毛蒜皮也‌要他来解决。   “老师,我还没说完整个事情,”妙妙把那瓶神仙水举起来,虽然裹着塑料袋,但是也‌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瓶子和液面,“我的坐垫上洒了很多,桌子和地面也‌洒了不少……”   刘书记听到这,打‌断了一下,问她:“你怎么判断出桌面和地面都洒了不少的?”   妙妙把垫子举起来给刘书记看‌:“垫子上湿了的痕迹都是从右侧喷溅上去的,从这个痕迹判断,应该是瓶子掉下来的过程中被接了一下……”   刘书记有点愣,回头问辅导员:“大一学这个了吗?”   “没有……他们现在还在学什么刑法犯罪学呢吧……”   辅导员也‌有点愣,他示意‌妙妙继续往下说。   妙妙整理了一下中断的思路,继续说:“……而且房间‌里全是味道,开窗散了一会儿仍然能闻到,所‌以‌至少应该洒了这么多。”   她用两‌根手指在神仙水的瓶子上示意‌了一下:“但是现在这个瓶子里的液体仍然是满的,甚至可以‌说,比这个瓶子原来应该有的量更多。”   妙妙上课的时候搜索到了一张高清图片,打‌开和手上这瓶对比了一下,图片上的液面离瓶口‌还是有点距离的。她摇晃了一下瓶子倒过来,明显能看‌到,这瓶神仙水几乎是完全装满的!   “如果只是同学用了我的护肤品,我不会来找辅导员处理这件事的。老师一直都很忙,平时也‌一直很关心我们,如果只是用了护肤品我们宿舍内部解决就行了,”妙妙微微捧了一下辅导员,“可是,偷偷用了我的护肤品,还重新兑了不明液体,这样的事情我觉得必须让学校处理了。”   妙妙把封好的神仙水放在桌子上:“我们把学校当成是家,那么宿舍就应该是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方,而不是每天回宿舍都要提心吊胆检查自己每一件东西有没有被掉包,有没有注入不明液体。”   她咬着不明液体不放:“如果我不这么细心没发现呢?如果这里面兑进去的不明液体是什么有害物‌质呢?这次是护肤品,下次有没有可能是食物‌?”   辅导员忍不住笑了:“你这个小姑娘,厉害得很啊。”   杜婷也‌站出来:“老师,不是妙妙厉害,宿舍里如果有这么一个人,我们哪里还敢把东西都放在宿舍?现在我们已‌经开始上体能课格斗课了,回宿舍还提心吊胆的怎么休息?”   刘书记没笑,她觉得这件事是挺严重的。   系书记负责的是党建工作和学生们的思想品德方面,她是更重视学生思想方面问题的。   “这件事是挺严重的。”   都是刚上大学的小姑娘,有点虚荣心、有点物‌欲,被消费主义裹挟,这些都能理解。偷摸用用宿舍同学的护肤品,这件事虽然不对,但是还不至于上升到人品问题。   但是用完还试图销毁现场,往护肤品里兑水试图蒙混过关,这个就是人品问题了。说得夸张一点,驾驶出车祸不能说是司机的人品问题,是事故,但是肇事逃逸那就绝对是人品问题了。   “你们宿舍当时谁在,你说你是跑操回去发现的这件事情,谁没去跑操?”   几个人都看‌向刘丽。   刘丽又紧张又害怕,看‌着书记严肃的脸,她知道事情大条了。   妙妙回头看‌刘丽,举起来那瓶神仙水:“如果这些证据不够,我还认识药企的人,可以‌帮忙化验成分对比。”   这句话击垮了刘丽。   她两‌只手用力地攥着衣角,眼泪都流下来了,脸也‌煞白煞白的:“我只是担心这瓶精华我赔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家没有妙妙家条件那么好……”   刘丽心里头有点恨妙妙,她家里那么富裕,难道就差这一瓶精华?非得咬着她不放?   她看‌着妙妙:“苗妙,我不是故意‌的……”   妙妙看‌着她:“你说什么不是故意‌的?是你往里面兑水不是故意‌的?还是把地板擦干净窗子打‌开放味道不是故意‌的?还是说你把神仙水重新放回我书架上当成无事发生不是故意‌的?”   刘丽已‌经急哭出来了,只有辅导员或许她还敢撒撒娇,可是在刘书记面前‌,她就不敢说什么了。   “我不小心给弄洒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这个贵,我太‌害怕了……”   杜婷嗤笑了一声:“不小心弄洒了?人家好好地放在桌子里头的小书架上,你怎么不小心能给弄洒了?是不小心看‌见了又不小心想用用然后才不小心弄洒的吧?”   刘书记在一边微微皱眉头,这小姑娘第一反应居然是狡辩,说她不是故意‌的、说她家条件不如另一个同学家好,甚至连道歉和认错都没有。   她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不过就是为了逃避惩罚才说这些罢了。   刘书记看‌了杜婷一眼,杜婷不说话了。她这才对着刘丽说:“你回去跟家长联系一下赔偿吧,写个检讨书交上来,系里会讨论一下你的处分决定,到时候通知你。”   “处分?”刘丽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书记!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会好好写检讨书的,能不能不要处分我?我真的第一次犯错误,我以‌后会注意‌改正的!”   “你第一次犯错误,是在你把同学的东西弄洒的时候,”刘书记平心静气地跟刘丽说,“而你选择往回兑水,这已‌经是第二次犯错误了。都是年轻小姑娘,你会不知道兑水之后就没法用了吗?”   她没把话说死:“行了,好好写检讨书,早点交上来,等处分通知吧。”   刘丽还要说什么,辅导员站起来□□脸:“好啦,先回去跟你家长沟通一下给同学赔偿。”   他把几个人送出办公室,刘丽一把抓住妙妙的手:“妙妙,你家那么有钱,你别计较这件事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向春玲也‌看‌不下去了:“你要是用完弄洒了过来道歉,难道谁还能找到辅导员办公室?你灌了水把人家一瓶精华液都糟蹋了,现在说这个?怎么,别人家有钱就活该被你祸害?”   妙妙不搭理刘丽,把刚刚抱出来的“证物‌”重新装进包里,甩开刘丽的手:“你先赔我,我不占你便宜,按照专柜全新的价格赔给我,或者陪我一瓶崭新的。这瓶就给你。”   刘丽呆了一下,妙妙拉着杜婷和向春玲下楼去了。在辅导员办公室讲了这么一大堆,她有点饿了,难得三四‌节没课,正好去二食堂抢平时需要排队的麻辣香锅吃!   三个人要了一锅麻辣香锅,一人要了一份米饭,合起来跟每个人单独打‌一饭一菜差不多。警校的运动‌量大,小姑娘们的胃口‌也‌都不错,向春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以‌后我每天都跟你们俩一起吃饭行吗?”   刑侦系两‌个班级的课程差不太‌多,大一的课程绝大部分都是公共课,只有部分警体课是分开上的,吃饭的时间‌还是能对上的。   “行啊,”杜婷爱吃辣,连小辣椒都夹起来吃掉,“也‌不知道刘丽这次能不能调出宿舍……”   “如果不能调出去,我就去找辅导员找书记,要求换宿舍,”妙妙吃完最后一口‌饭,擦了擦嘴,抱着矿泉水喝了一口‌,“天天训练这么累,回到宿舍还要担心有没有人碰我东西。如果真的不调她也‌不给我换宿舍,我就申请走读。”   “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杜婷吃得慢,还剩下半碗饭,“玲玲也‌一起去,我们三个人去找老师,老师肯定会给调宿舍的。”   中午几个人回宿舍的时候,刘丽正在消防通道里打‌电话,听不清她说什么,只能听清楚她在哭。妙妙生怕她回宿舍继续求情,她抱着书准备先去教室准备,又收拾了两‌件衣服放进背包里,准备跟辅导员请两‌天假走读。   看‌着妙妙出了宿舍,杜婷赶紧收拾了两‌本书赶上去:“走吧,不然一会儿刘丽又缠上来就烦了。”   妙妙躲两‌天的决定是正确的,刘丽在宿舍找不到她求情,疯狂打‌电话她也‌不接,第二天竟然是刘丽的妈妈打‌电话过来。   “你们都是同学,以‌后工作了就知道了,还是学生之间‌感情最深厚了。都是一个宿舍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非要闹到辅导员那里去?闹出去也‌不好看‌,你听阿姨的,去找辅导员说说,就说你弄错了……”   妙妙又好气又好笑:“阿姨,你这话怎么不教育一下刘丽呢?她把我东西弄坏了又往里面接自来水的时候,想没想过什么学生之间‌感情最深厚?想没想过一个宿舍的有话好好说?”   “就是接点自来水,又不是什么有毒的东西,怎么就不能用呢?不就是稀了点嘛,阿姨叫她赔给你,五十块钱总行了吧?”   “阿姨,这话你去跟我们辅导员说吧。”   妙妙懒得跟刘丽妈妈多说,她从小到大都没碰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大人。在榆树沟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之间‌也‌闹过矛盾,家长都是先使劲儿揍自家孩子,生怕揍得轻了对方不满意‌,哪有这么不讲理、跑去叫别人家孩子先让步的?   她突然有点想家、有点想榆树沟和红岭县了。 第124章   苗星驰上学的时候很少往家里头打电话, 他的病情放在那,家人也不敢多打。可是轮到妙妙也出去上学之后,这一家子可就没这个顾忌了。   每天晚上的电话里, 苗栋总是怕闺女挨欺负,王秀琴怕她不舍得花钱, 爷爷奶奶听见她说话就笑得合不拢嘴。   妙妙问妈妈:“妈,你给我的那套护肤品能要到□□或者小票吗?”   王秀琴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了似的, 语气更轻更温柔了:“怎么啦?那套护肤品是你大舅妈从外地买的,我问问她,应该能有。你大舅妈过日子仔细, 天天记账。”   她又问了两句护肤品好不好用,才小心翼翼问妙妙:“怎么突然要□□呢?是不是钱不够用了?妈再给你打点?”   “不是,”妙妙没想那么多, “我同学把我神仙水打了,我让她赔钱,有个小票到时候好说话一点。”   “肯定有, 你放心,”王秀琴心里头咯噔一下,一家子都凑在电话前头听着, “妈明天就给你寄过去,拿挂号信寄!”   全家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有自闭症的驰驰,而是妙妙。   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不吵不闹的, 生怕叫人欺负去了不敢吭声。挂了电话,苗栋还没觉得什么,王秀琴这心里头可是七上八下的。   她伸手捅了捅苗栋:“咱闺女是不是搁学校叫人欺负了?”   王秀琴有点自责:“我当初应该把标签都撕了再给她寄过去, 小姑娘家家的用那么贵的护肤品,是不是室友嫉妒了?要不咋就能给打了呢。”   苗栋这会儿也觉着不对劲:“按咱家妙妙的性格,要是不注意给打了,她也不能让人家赔。这都跟你要小票了,肯定是吵起来了。”   妙妙还不知道家里头的担心,她挂掉电话,想了想自己说的应该没什么纰漏。   她请了假也不用跟着出早操,第二天索性睡了个懒觉才起来。起床推开门,就闻着一股包子的香味儿。   “哟,小懒猪,起来了?”苗栋坐的晚上的车,正好三点多到北京,琢磨着给闺女的房子打扫打扫卫生,结果一进屋就看见一双鞋,“你妈在那屋睡着呢,一会儿再叫她,来!爸给你买的包子!”   他伸手揉了揉闺女的头发:“从小睡觉就死,我跟你妈半夜开门回来都没醒,这要是有小偷来可咋整?”   苗栋想好了,下午就去找能装安保设施的地方!   妙妙还半睡半醒呢,迷迷糊糊被她爹领到桌子跟前坐下,又迷迷糊糊被她爹塞了个小包子端了碗粥:“先吃个牛肉的!爸尝了,这家包子没姜!”   妙妙从小不爱吃葱姜蒜,连着家里头做菜都习惯性地不放葱花了。十一的时候她回家,发现家里头剩菜都放了半盘子葱花,估计平时馋狠了。   在学校受委屈了,吃了个肉包子妙妙才回神——她昨天晚上才跟家里头通的电话,这是爸妈连夜跑过来的。   “爸,你干啥啊,咋直接就跑过来了……我啥事儿也没有,在学校可好了。”   “好,好,”苗栋给闺女夹咸菜,“知道你没事,这不是想你了吗?我跟你说,你妈想你想得搁家偷偷抹眼泪呢……”   “你说谁呢?不知道抹眼泪那个是谁!”   王秀琴睡醒了起来,看着闺女刚睡醒的样子,跑去洗了毛巾出来给她擦脸:“你瞅瞅你爸,这些年了还这样,回回想不起来叫你俩刷牙洗脸就吃饭。妈给擦擦眼睛。”   妙妙这几天有点上火,早上醒过来就觉得眼睛有点黏黏的,这会儿被妈妈捧着脸轻柔地擦着,擦着擦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王秀琴把闺女搂在怀里头:“哎哟,想妈了是不是?不哭不哭,妈搁这呢,咱这大宝贝哟……”   闺女现在可比她都高了!   可能是人真的上年纪了,这么一抱就想起来妙妙刚来到家里头的时候,轻飘飘的像只小猫一样。给她洗脚的时候,王秀琴都不敢使劲儿,生怕一不小心把她脚腕捏碎了。   妙妙不好意思抬头,一头扑进妈妈怀里头哭,感觉爸爸在摸她的头发。   在学校她是又勇敢又聪明的苗妙,看起来又有主见,几下子就找到了到底是谁做了什么。可是回到家里看见爸妈,就又变成了抱在怀里头的小丫头。   苗栋摸着闺女的头发,心都叫她哭化了:“别哭了,来跟爸说,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咱家小宝了?”   自打妙妙上初中,家里头怕她不好意思嫌土,就很少叫小宝了。听着爸爸这么叫,妙妙有点不好意思,也哭不出来了。   王秀琴给她把脸擦干净:“行了,没事儿,咱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妈给你剥个鸡蛋。”   一家子一起吃了饭,妙妙这才去刷牙,刷完牙出来看见爸妈俩人坐在沙发上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问的样子,她又忍不住鼻子有点酸。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领养的,也记得被关在刘老六家里的日子。可就算是领养的又怎么样?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哪个不是比亲生的还亲?   “妈,我真没事,”妙妙知道糊弄不过去了,爸爸妈妈都直接坐车过来了,就把事情讲了一遍,“我们导员都说了让她赔我,我这两天关机不接电话了。”   王秀琴要气炸了!   “不用关机!她再来电话妈接,我看看她多厚脸皮啊这么欺负个小孩儿?这要是当面我能给她挠个满脸开花!妈把小票都带来了,必须得赔!”   她家不差那个钱,但是这事儿办得就不地道。瞅瞅把她闺女气的!   这件事里妙妙本来就是占了理了,家长又赶到了学校来,虽然名义上是来看孩子,但辅导员还是会下意识地抓紧弄完这件事。   苗栋找到辅导员,嘴上说得很客气:“咱们肯定是信任学校的,不然怎么能叫孩子报这学校呢?她们小姑娘有点什么矛盾啊,这也都是正常的,不过我看那孩子的妈妈给我闺女打电话,这就不太对了是不是……”   “是是,”辅导员也理解,他也跟刘丽妈妈打了两次叫道了,“这件事学校肯定会处理好的,您放心。”   “不过这么一弄,我能不能给我闺女申请个走读?”   本院系原则上是不能走读的,毕竟是军事化管理,还有早操之类的问题。辅导员皱了皱眉:“这样吧,本来女寝就住得不满,我到时候调调宿舍吧。不过还得问一下几个学生,这个估计得过一阵子。”   能这样苗栋就很满意了,俩人又去看了儿子,一直等到妙妙连宿舍也调动了,这才回家去。   刘丽自己也没脸继续在宿舍住了,辅导员给她协调了个新宿舍,跟另外一个系的两个女生一起住。虽然要过几天才搬走,妙妙好歹是松了一口气。   刘丽坐在上铺,看着下铺有说有笑的三个人,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   到最后,她妈妈虽然给她出钱赔偿了,可是还要从她生活费里扣,一个月扣一百五十块钱。   一百五十块啊!基本上她的生活费就只够吃饭了!不能自己攒钱买护肤品,也不能自己攒钱买漂亮的小裙子了。   虽然妙妙把那瓶掺水了的神仙水给了她,可是这个情况下,她根本不好意思拿出来用。   刘丽正生气,突然听见下面妙妙接了个电话。   “刘书记?”   刘书记?   刘丽竖起耳朵听着,可惜听不清楚,只能听见妙妙嗯嗯啊啊地答应着。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整个学院也都知道了。   这次的冬令营活动,刘书记亲自点的妙妙!   这个冬令营活动是几大警校联合起来举办的,都是新生,算是交流性质比较浓的一项活动。比起高年级学生的各项技能大比武,这个冬令营活动就显得轻松许多。   不过,就算是交流性质比较浓,这也仍然是个重点活动。冬令营的老师,可都是业内鼎鼎有名的大佬,能够说上几句话说不定就一辈子受用不尽的。   刘书记点了妙妙的名字,大家倒是没太多意见,她军训时候的表现有目共睹。最有意见的大概就是刘丽了……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她偷偷给神仙水灌水的这件事,才让妙妙进了刘书记的眼里!   她就像是最佳进球中那个被当成是背景的守门员,每回放一次射门的姿势,都有她狼狈地趴在地上的身影。   “这个学生可有点咱们刑侦人的意思,她们宿舍有个学生偷偷用了她的护肤品,怕被发现掺了点水。结果这小姑娘保存好证据到办公室来,一点点全给推理出来了!”   整个系里面也传开了。   “你们知道吗?书记本来想选个大二的学生的,结果咱们苗妙在办公室露了一手就选她去了。这还是咱们第一次选女生去呢。”   “露了一手什么呀?”   几个人偷偷摸摸往刘丽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小声嘀咕起来。   刘丽有点不甘心地把书重重摔在桌子上,可是几个人的声音一点也没停。杜婷听见她摔书的声音,看了一眼,伸手碰了碰妙妙。   “我听说,刘丽申请转专业了。”   刑侦几个专业都是好出不好进,转进来几乎不可能,但是转出到别的专业就相对来说容易一点。刘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不转专业肯定是读不下去了。   “只要从宿舍搬走就行了。”   刘丽前天刚刚从宿舍被调走,几个人也都把注意力收回到了各科的期中考试上。尤其是体能类的课程,期中考试的成绩都占很大比重,期中挂了期末想补也很难了。   妙妙对自己的成绩还是挺自信的,就算是体能课她也都拿了不错的成绩,毕竟天天出操天天训练放在那。她唯一有点不自信的,就是接下来的冬令营了。   这冬令营才举办了两届,找不到什么资料,她跑去问了问辅导员,辅导员也说不出太详细的东西。   “前两届也都不太一样,不用太担心,这个冬令营的交流性质比较浓,在老师眼里头你们都是一群学生,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辅导员看妙妙有点紧张,宽慰她:“不用紧张,你之前拎着那垫子瓶子过来的时候,不都说得挺明白的吗?这活动就是增长见闻的,也不排名次,没事。”   今年过年颇晚,冬令营正好在期末考试后春节之前,准备时间还有一大把。妙妙有点茫然,索性随它去。   圣诞节前到处都贴得花花绿绿的,这时的商家已经开始炒作圣诞节了。妙妙找了然然一起,两个人准备找个地方吃个西餐顺便小聚一下,两个人的课业都忙,平时周末也很难聚一下。   然然给妙妙织了手套,就是手指和手掌的接缝处有点不太自然:“你凑合戴吧,不过我觉得这个配色比买的好看多了!”   “对呀,这个超好看,买的都土土的。”   两个人先到妙妙家碰面又出门,选好的西餐厅离着不远,走过两个街口就到了。过马路前等红灯的时候听见旁边一男一女的对话。   “我就想吃一个香草味儿的,就一个!大冬天的卖冰淇淋的地方好少……”   男人口气生硬:“不行——”   “就一个……!就给我吃一个!”   “不行!”   两人一起看过去,看女孩子笑着讨好那个男人只为吃一个冰淇淋,妙妙噔噔噔地跑到旁边超市门口,最快速度接了个冰淇淋又跑了回来,塞到女孩子手里:“吃!我给你买!”   一男一女都愣了,女孩子瞬间脸红得不行,一边拼命摆手一边尴尬得解释:“这是我教练……我最近在减重……”   两边解释了半天,女孩子最后也没接过那个冰淇淋,教练弄得不好意思要塞钱,妙妙也不能要。然然拼命在中间活跃气氛,两个人连过马路都不好意思了,索性走到下一个街口再过。   等两人过马路走远,妙妙红着脸咬了一口冰淇淋:“失策了……我还寻思呢,怎么买个冰淇淋都得要男朋友批准……”   然然乐得不行,就着她的手大口咬了一口:“没事,谁听了不误会啊……这个不行,没中街大果好吃……”   妙妙点点头:“奶味儿不浓,齁嗓子。”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干掉了一个冰淇淋,天上突然飘了点小雪,穿着一模一样羽绒服的两个少女都紧了紧衣领,小碎步往西餐厅跑。 第125章   圣诞节这样的“洋节”学校是一定不会放假的, 不过‌今年的平安夜正好是周六,学校附近的餐厅也都趁机推出了各种各样的情侣套餐。从周一开始,整个学校就显得有‌些骚动起来。   “苗妙, 谢谢你上次借我刑法‌笔记,周六晚上我请你吃顿饭吧?”   这已经是第三个男生了, 妙妙摇摇头。   “举手之劳,不用这么客气的。”   后面一排也窃窃私语起来:“我估计没戏了。”   “哪那么容易啊, 人家可是白富美,平时都不献殷勤光想着圣诞节约出去吃饭?”   “再说了,咱系一共就三个女生……大家都盯着呢。”   看见妙妙回头看了一眼, 后排嘁嘁喳喳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等到她抱着书包出了教室,才有‌人接了一句:“咱……咱班花可真是当警察的料子, 这我还是个准警察呢,要‌我是犯罪嫌疑人,这一眼我就哆嗦了!”   妙妙抱着书包, 边戴手套边走出去,手套还是然然织的。她正盘算着要‌不要‌干脆也请然然去吃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犹豫了一下, 她继续把手套戴好,才把手机拿出来。   是周琦的电话。   “妙妙,我是周琦。在忙吗?要‌是不方便的话我等会儿再打过‌来。”   “不忙,刚下课……刚刚在戴手套。”   妙妙有‌点不好意思。   妈妈偶尔还会提起来,小时候周琦在家里住的时候, 她基本上是周琦的跟屁虫。不过‌那么就之前的事情,她已经记不起来了。   现在再看周琦,就像是很久不走动的亲戚一样, 有‌点天然的信任感,但是说亲近也谈不上。   “围巾帽子也都戴好,今天外面风挺大的,”周琦顿了顿,“周六有空吗?出来吃个饭?我最近吃到一个挺地道的东北菜私房菜馆,把你哥也叫上了,出来吃顿饭。我听苗老师说你这个元旦不回去了。”   刚听到周六吃不吃饭的时候,妙妙还抵触了一下,接下来听见她哥俩字东北腔都出来了:“我哥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我哥咋不告诉我!”   “他一会就该告诉你了,我在飞机上碰见他的,”周琦笑了笑,“我跟你哥也好久没见着了,正好之前苗老师说让我有‌空去看看你跟你哥,我琢磨着一堆吃一顿饭呗?”   “好!几点呀?在哪?我早点过去。”   “周六晚饭,早一点,我先去接你然后一起去接你哥。四‌点到你们学校门口,到时候给你打电话,行不行?”   “好!谢谢小哥!”   挂掉电话,周琦笑了笑,无视了秘书端过‌来的咖啡,对着空中开口:“周六的吃饭,最好不要‌有‌任何莫名其妙的人物来搅局。”   “有‌人来搅局,我就会不爽;我不爽,接下来就没有打脸没有‌扩张,我知道你能直接干涉一切剧情,但是我可以选择不做任何主动行为。”   女秘书端着咖啡的手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周琦这句话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就算她有反应,周琦也不会在意。   都是npc罢了,都是这本书中世界跟着剧情意志走的无价值物体。   这部书里只有妙妙一个活人,也只有她值得他好好对待,她是世界本身存在的意志为了对抗原着剧情的惯性诞生出来的精灵。   周琦自己调查过,妙妙出生的时间,正是原着开始的时间。她被丢弃、她被刘老六一家粗暴收养,她去拯救那场地震,都是同一个世界的两种法‌则在斗争。   他不关心这个世界的走向。   作为原着的主角,他也不关心诞生这本书的那个世界——那个拿着这本书试图控制他的女人甚至比这个世界的npc更让人厌恶。   他只关心妙妙。   这么多年过来,他看见了妙妙身上不可思议的好运气,也看见了原着剧情不停给她设置的各种各样的障碍。他尽可能一直在她身边能看见她的地方,防止剧情意志又‌搞出一次大地震,阻止一切他能阻止的东西——他不知道妙妙身上那随机的运气到底能庇护她多久。   他试探这个世界试探了十年。   这个世界本身的存在意志不会对妙妙造成威胁,可是剧情意志会觉得她是个威胁——她当初阻止了那场构成男主重要‌金手指的大地震。   在这十年里,他遇见过‌无数剧情意志干涉他的事情:原着中应该成为女主角的那个女人,以各种方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现阶段不能合理打败的敌人,无论任何方式都不会跟他产生交集;如果解决一件事情的方式不够打脸,整个世界都会瞬间回档到开始重来。   幸好他是男主角,这本书的剧情意志是以他的“爽”为最高优先级的。他能做的只有用自己去跟剧情意志博弈。   “我可以自杀……你作为这本爽文的剧情意志,自然可以动用一切手段来阻拦我。但是只要我做出自杀举动,这本书就不再可能是爽文,你作为这本书的剧情意志,就会消解。”   女秘书的动作凝滞住了,连咖啡杯里的涟漪都凝滞住了。整个世界都停滞住了。   “如果我消解了,这个世界也不存在了。”   “这毕竟只是一本书而已。就算是书中的世界诞生出了自己的意志,这个世界仍然只是依存于这本书存在的。”   “这毕竟只是一本书而已,”周琦已经习惯了这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而我是这本书的主角,只有我爽了整个剧情才有‌存在的意义,才有‌足够的读者去看,这个世界才能因为观察者的存在而存在。”   “但是她很危险。”   剧情意志的声音是周琦听过的最恶心的声音……并不是因为难听,这个声音甚至动听得像天上的神明——或者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神明。   “这个世界本身会排斥我的存在,也会排斥你的存在。爽文男主角对世界本身来说就是癌细胞,那个小女孩是世界的存在意志衍生,对你也一样危险。”   “你越靠近她,你身为主角的优势就越小。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是会有‌生老病死,是会有‌失败的。”   “你越失败,这本书就越失败,这个世界存在的根基就越不稳。”   “如果你真的只是想保护她,就离她远一点。你现在的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白手起家、平步青云。”   周琦失神了一下,从仍旧保持着端咖啡姿势的女秘书手里接过那杯咖啡,喝了一口。   “我就跟她吃一顿饭……”   “我只是想看她一眼。”   在一个全是虚妄的世界里成功有‌什‌么意义?   唯一有‌意义的就是梦中纯粹的黑暗里,那个一跤跌进他梦里的小女孩。   他的太阳不在天上,也不随着时间起落。 第126章   周琦请客的私房菜馆不大, 他提前去吃过,这家店干净整洁,原材料干净新鲜, 豆腐据说都是老板娘自个磨的。虽然是东北菜,也没特地弄得跟农家院似的。   妙妙不喜欢排场大的地方, 也不喜欢搞得太奇怪的地方。   周琦先接了妙妙,然后两个人一起去接了驰驰。三个人上座先拿了热毛巾擦脸擦手, 这才坐下准备点菜。   “锅包肉锅包肉,不要番茄酱的,一个五彩大拉皮, 不要香菜,”妙妙看了两圈菜谱,连驰驰爱吃的也一起点上, 她哥从来都是什么东西放跟前吃什么,自己点菜只点妙妙爱吃的,“酸菜大鹅……”   她点了三个菜, 把菜单先给驰驰:“小哥你点不点?”   驰驰摇摇头,妙妙有点忐忑:“我好像点多了,周琦哥你还没点呢, 我去掉一个吧?”   “用不着,”周琦把菜单接过去:“我再点几个,他家菜码挺大,吃不了我打包,正好明天省得做饭了。妙妙吃炸蘑菇不?他家软炸鲜蘑是拿香油炸的, 好吃。”   说起打包,妙妙觉得放松多了。天天活在别人嘴里的那个开了公司白手起家的周琦哥,好像又变成了当初被爷爷带着一起去小吃部吃地三鲜的周琦哥。   “吃!”   周琦点完一桌子, 吩咐服务员都别放香菜。   菜上得挺快,一开始有点拘束的气氛,随着锅包肉的上桌迅速热火起来。妙妙盯着她哥吃菜,驰驰跟前的菜每吃两口就赶紧转一下转盘,让她哥多吃几样。   驰驰在学校食堂吃饭也每次都只去一个窗口。苗栋找了音乐学院的一个贫困生帮忙给驰驰打饭,也顺便资助了个学生。苗栋一开始还担心伤人家自尊心,后来想了想,这不就是相当于找了个固定的跑腿,也算双赢。   周琦也知道这事,问驰驰:“驰驰,那小伙还天天给你打饭吗?每天吃饭及时吗,有没有重样的?”   驰驰摇头:“没有,今天中午是香菇菜心和红烧鸡块,米饭四两,十一点四十七送到的,早上是……”   因为阿斯伯格的关系,驰驰的记忆力好到可怕,不拦着他的话、他能把一个学期的菜单都报出来。也正因为这个,大家也不担心那个贫困生虚报账目。   “好了好了,哥吃菜,”妙妙把酸菜炖大鹅转到他哥前面,给他舀了两勺汤,“喝点汤,这个汤贼鲜灵。”   “你也多吃点,这个大鹅好吃,我听说他们家的大鹅都是自个家拿粮食喂的,香。”   周琦拿公筷给妙妙夹了块锅包肉,又随时看着驰驰的茶水满上,话题尽量回忆过去或者说说自己知道的苗家情况。   桌上的东北口音飞来飞去,等一顿饭吃完,妙妙觉着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周琦在家里住着的时候似的。   “周琦哥,回头你记得上我家玩去啊,我爷可惦记你了。”   “知道了,”周琦开车把两个人都送回去,先送驰驰,然后把妙妙送到校门口,怕她冷,路上又买了热饮,“你有几个室友?给你室友带不?”   “不用,宿舍里就我一个人,”妙妙自己掏了热饮的钱,周琦也没勉强,叮嘱她:“你车票买了没有?宿舍暖气热不热,宿舍电褥子能用不?”   “不太暖和,电褥子肯定不能用,搜了好几趟了,还从男宿舍搜出来一大堆锅……现在一插电吹风就跳闸,我们都去理发店吹头发去,吹一次就一块钱。”   周琦把妙妙送到学校,第二天就扛了一堆东西过来。给宿管阿姨拎了水果,打了招呼叫妙妙下来领他上去。   “你们宿舍窗户漏风,贴上就好不少,用电跳闸这没办法,我批发了点暖宝宝。”   周琦扛了一箱子暖宝宝,在宿舍外面等了一会儿,这才低头进屋,不多说话直接开始干活。   密封胶条其实就是一面有胶的海绵条,贴好之后窗户一点风不漏,自然就暖和不少。周琦走了宿舍两人挤眉弄眼地问妙妙:“这个是谁呀?”   “这是我哥!”妙妙还没用过暖宝宝,看着中日文夹杂的说明书,“我爷爷的学生,小时候搁我家住好几年呢,别瞎想。”   过了几天,又有个建筑公司来给宿舍楼包保温层,听辅导员说是什么环保节能工程试点。在离校前的最后几天,宿舍外面都包了厚厚的保温层,辅导员还特意提醒大家宿舍不要留贵重物品,假期会把窗子都改成双层的。   整个系就三个女生,辅导员对几个女生还是挺偏爱的。让她们把带不回去又怕丢的东西放去办公室。妙妙的东西都在她北京的房子里,帮两个室友倒腾了一趟,这才去找驰驰一起坐车回家。   今年过年没回乡下,妙妙回家的时候看见发现鸡窝被搬到客厅了,大公鸡狗子在角落里有点恹恹的,面前的食盆里放满了大米它也不吃。妙妙把书包扔一边就跑过去,狗子认出来她了,在她的手心里啄了几下表示亲密。   “没事,就是外头太冷了,”苗老师怕妙妙难受,“大公鸡能活二十来年呢!你瞅它毛色还亮呢,毛还亮就没事,就是天冷了不爱动弹,我跟你奶寻思赶明儿还是给它挪乡下去,有两个老母鸡它能精神点。”   在城里头天天听着汽车声,这鸡也没精神头。   “嗯!我送它回去。”   妙妙现在个子高了,已经不像是小时候一样能抱着大公鸡了。她摸了摸大公鸡的毛,果然还亮亮的。   警校的假期太短,一个学期妙妙都没回来,可把家里头上上下下给想坏了。她回家这几天,从睁眼睛开始奶奶就给她炸虾片,三天下来重了有四斤,吓得她每天晚上出去遛狗都顺便跑几圈才回家。   过年的时候,周琦拎着东西过来了,苗老师一个劲儿留他——周琦的父亲早几年就去世了,他妈妈那边有自己的家,苗老师看不下去这孩子一个人过年。别管多大了,只要当过他的学生,就还是个孩子呢。   苗栋心里头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周琦年年过来,可妙妙高三的时候俩人还客客气气的没什么话说呢,今年怎么突然就这么热络了?   他靠着厨房门看客厅,看着俩人坐沙发上唠得兴高采烈的,赶紧喊人:“闺女啊!过来跟你爸剥蒜来!”   王秀琴怼他一下:“你干啥啊,叫她干啥活?你不乐意剥我剥!瞅给你懒的——”   “你别掺和!”苗栋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幸亏他家小闺女二话没说直接就过来了,脸上这才带了笑,“刚炸的茄盒,吃两个不?今年还放鞭炮不?剥完蒜跟你爸出去买点儿烟花?外头烧烤摊得开到年三十呢,吃不吃羊肉串?”   王秀琴踹了他两脚,苗栋岿然不动:“咋的,我带闺女出去溜达溜达不行啊?”   “吃,我还想吃烤鸡胗和炸小串。好几年没吃着铁丝裹面的小串了,高中后门那个老太太还卖豆腐皮不?”   妙妙扒蒜贼快,剥好了放进捣蒜缸,小心翼翼地捣着——捣蒜是个技术活,她小时候捣坏了好几个捣蒜缸。   苗栋的脸逐渐多云转晴,俩人弄完蒜泥,他上楼把闺女的羊毛围脖找出来准备给她裹严实点。结果下楼的时候正看见妙妙站在沙发后面:“小哥我回来给你带两串!”   于是,过完年之后,妙妙有点惊讶地发现,她爸的态度突然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她回来之前还不高兴她报了冬令营,过完年倒是催着她赶紧动身。   她妈最近也开始有意无意地问她平常的生活,奶奶更直接:“你跟周琦咋突然热络了?”   “奶奶!”   “之前周琦哥请我跟驰驰哥吃饭了,后来还给我们宿舍贴了密封胶条,”聪明的人绝对不会情商低,搞这么大阵仗,妙妙噘嘴,“直接问就行了,我爸还偷偷摸摸的……我说他昨天怎么非得用我电脑,是不是偷看我聊天记录了!”   “没有没有!”   苗栋老脸一红:“你爸哪能干那事……”   再说,他闺女学刑侦的,他看过闺女输密码,英文大小写混合加上数字还有下划线,是那么好偷看的吗?   “下次我不说话了,周琦哥再来你直接把他撵出去吧!”   苗栋赶紧哄闺女:“没有没有,你爸错了,咱不生气哈。多搁家待几天,想跟谁唠嗑就跟谁唠嗑,爸给你炸茧蛹子吃。”   妙妙喜欢吃炸茧蛹,不过苗栋这个平时看起来颇具男子气概的大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玩意,所以家里基本上看不见。外面的又怕不干净,妙妙只有去姥姥家才能解解馋。   “噗,”妙妙笑出来,“别了,爸我怕你到时候吓得把锅扔了。”   一家子都笑了,妙妙小时候胆子大得敢抓毛毛虫,还把苗栋吓得从椅子上掉下去过。   “感觉昨儿还看咱孙女钻炕洞呢,现在这都念大学了……一晃儿就处对象结婚了……”   妙妙过去搂着奶奶:“奶奶!我不处对象!我搁家待一辈子!”   苗栋放心了,王秀琴听见这话心又拎起来了,狠狠踩了苗栋一脚:“你就瞎整,到时候闺女不找对象我就捶死你!” 第127章   家里大人操心得很, 妙妙且没想过这些事情呢。   大人们会念叨着,大一啦,开学大二, 一眨眼就毕业找工作,到时候就要找对象成家啦。可是在大一的小姑娘眼里头, 别说成家,连找工作都遥远得像是下辈子的事情。   她现在连下学期的奖学金都没空考虑。   冬令营里头的活动安排得极紧, 妙妙差不多是整个冬令营里年龄最小的学生,好多课程都还没学,每天忙得不行。   冬令营的活动基本上是以给这些未来的警察增长见识为目标的, 请了天南海北的老前辈来给他们讲课。有常年一线的反扒先锋,有擅长心理战精研犯罪心理学的反扒高手,有能以一当十的格斗高手, 还有常年各地奔波的打拐民警。   这些常年浸淫在一线的老前辈们讲起课来,比警校的教授们可是要有意思得多。不是说他们的知识储备更多更深,而是他们肚子里往往装满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案例。尤其是那位在一线抓了二十多年扒手的老民警, 手法可能比大部分扒手还灵活,演示起各种手法来简直称得上是出神入化。   当然,光是讲理论、讲案例, 并不能达到冬令营的目的。在紧张地上了几天课程之后,还是要开始进行实战演练的。   “今年的实战演练,和往年还都不太一样,”负责冬令营的指导员年龄不大,是个英姿飒爽的帅气女警, “往年多是一些刚刚破获的案子,证据新鲜,甚至还能过去看看案发现场。”   她环视了一圈, 下巴微抬:“但是今年就不一样了。”   指导员四指并拢微一挥手,门外的工作人员抬着资料箱鱼贯而入。   “这些,都是五年以上未能破获的悬案,”她指了指一模一样的资料箱,“按照分组,一组摸一个箱子回去。”   以往的冬令营都是按照学校分组的,经常搞得火星四溅。毕竟只是个交流活动,今年的分组就改成了抓阄,四个人一组。   妙妙这组正好两男两女,不过只有她一个是大一生,其他三人难免觉得负担有点重。   组里两个男生都是学刑侦的,正巧是同一个学校的,高个子的叫钱聪,矮个子的于泉。女生是学犯罪心理的,研一,叫陈娇妍。   “我去抽吧。”于泉抬头挺胸地尽量让自己显得高一点,这四个人里就他最矮,“你们先准备准备,等我把资料领回来分一分,大家先看自己的然后汇总给我。”   妙妙本来想开口去抽签的。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运气好不好这点小事还是能察觉出来的。毕竟也是靠着再来一瓶喝了一学期饮料的小仙女呢!   不过,有人主动要求了,她就跟学姐一起坐着等,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盒清嘴含片,一人一片,也给钱聪一片。   钱聪看起来有点不爽,伸手把含片扔嘴里:“我们这书记可真积极,话还没说过先自认小组长了。”   陈娇妍见识多了学校里拿腔作调的学生干部,尤其是警校这种地方派系林立,好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对着老师们拍马屁,对着学生们摆架子拿官腔。她笑笑,嘱咐看起来又乖又甜的小妹妹:“苗妙,等会儿少说话。”   这会儿于泉已经抽完签了,他回来找钱聪:“抽的四号,钱聪去把资料箱抬回来,东西太多,等下我分一分大伙儿今天回去就抓紧把自己手头的资料看完。”   钱聪抬了抬眉毛,抽签明明就是在前面讲台上,资料箱也都堆在那里,他还特地跑回来叫自己?   不过他跟这小子是同一个学校的,又在入党的关口,于泉想膈应他还是挺容易的。正打算去,陈娇妍先伸手拦住他了。   谁敢由着这个官迷分配任务啊?   “这里我最大,我来当这个组长吧,”陈娇妍脸上笑得挺温柔,说的话可一点余地都没留,“于泉你既然自告奋勇去抽签,就不用特地回来找人帮你抬箱子了。我看了,那箱子不高,你够得着。”   妙妙差点笑出来!   别的组都是抽完签就直接把箱子抱回来了,就这个钱聪一个人,摆了挺大的架子。刚分组的时候,她不知道钱聪的名字,问了一句“学长你叫什么名字”,还被对方纠正了一句不应该叫你应该叫您。   最后一句“那箱子不高你够得着”,可太杀人诛心了。   于泉的脸红了又青,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去抱箱子了。警校都很重视长幼有序,面对着研一的学姐,对方又是别的学校的,真怼起来他自己也没什么把握。只能把箱子抱回来,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陈娇妍没搭理他,妙妙帮着她打开箱子,把里面的资料拿出来分类。   案子的资料很齐全,已经整理打印成了四份,并没有在这些细节上为难大家。四份资料下面是大量的证据,整整齐齐地封在证物袋里。   四个人都赶紧拿起资料翻看。   和已经实习过的学姐学长不一样,妙妙还是第一次看这种资料,她左右看看,深吸一口气,带着点雀跃和紧张翻开了手上的资料。   进入信息时代之后,悬案就减少了很多。尤其是人人都随身带手机的情况下,大量排查基站信息,很少有人能够彻底瞒住自己的行踪。   但是这几桩案子都是五年以上的悬案,手机普及也才是这几年的事情,五年前小灵通都没能普及呢。妙妙手上拿的这桩谋杀案的资料,甚至连嫌疑人都没有锁定。   “抢劫杀人?”   几个人都看完了手上的资料。   这桩案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破获的难度也相当大。   受害者是个女医生,被连刺六刀,其中两刀刺中胃部,一刀刺中颈部动脉右侧,失血过多致死。被抛尸至垃圾箱,案发现场初步判断是医院后门旁边一条小巷,但是现场勘查时距案发已经过了三十几个小时,只能检查到很少的血液反应,现场因为下雨泥泞不堪,找不到有效证据。   当天受害者有夜班,但是并未值班,医院没联系到人,第二天下午才联系到受害者的父母。被害者被抛尸的垃圾箱较偏僻,第三天早上才被发现。   “这么说,是上白班之后出去的路上被杀的?”陈娇妍皱着眉头把证物袋一个个拿出来,女医生身上的随身物品并不多,被丢在现场的空钱包上面也没有提取到陌生指纹。   “医院后门应该很热闹的吧,被害时间大概是晚上六点钟,就算当时天黑,也应该有目击者吧?”   “没有,从资料上看,这家小医院的太平间在后门附近,所以后门人一般不多。”   “受害者的社会关系也挺简单,二十九岁,还没结婚。自己租房子住……”   几个人聊了几句,陈娇妍扭头,看见妙妙拿着受害者尸体的照片皱着眉头看……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妙妙拿起照片,指着尸体胸前伤口处说道:“受害者的内衣是红色的。”   于泉皱眉头:“你跟我们说这个干什么?”   妙妙没搭理于泉,她指着尸体翻起来的裙子:“她的内裤也是红色的。”   “苗妙同学!我们是在破案,是很严肃的事情!你说这些东西干什么?你以为你在看……”   妙妙没给于泉说出故事会那几个字的机会,她一脸严肃地接下去。   “没有医生会在值夜班的当天穿一套红色的内衣。”   然然给妙妙讲过这个。   医生偶尔也是会非常迷信的,尤其是在值夜班的时候。不穿红衣服,尽量不带新人值夜班,避开带“旺”带“火”的食物。   虽然没什么科学道理,但是哪个医生也不想值夜班的时候一忙忙一宿,基本上都会遵循这些口口相传的忌讳。   受害者穿了一套红色内衣上夜班,在外人看来可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了解这些的人看来,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妙妙把那张照片按在桌子上,给几个人耐心解释完这个医院传统的“迷信”,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案发时间是六点左右,六点钟医院已经开始上夜班了。她这个时候穿着这样一身衣服,要么是打算翘班,要么是其他原因……总之,她晚上绝对是没打算去上夜班的。”   陈娇妍同意了妙妙的这个判断:“对。翘班的可能性我觉得相对不大,资料里提到过,她平时没什么社交,基本上从不请假。有时候会被主任穿小鞋,导致她更加内向,就算是不打算上夜班,也应该会请假。”   “但是显而易见,她并没有请假。这种情况下,可能是跟某个人商量好了替班,”妙妙兴奋得语速有些快,“但是资料中写了科室所有大夫的证词,没有任何人提到替班这一点……”   “替班的大夫可能就是凶手!”妙妙站直了身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很可能第一现场并不是医院后门。发生杀人案之后,不论凶手是蓄意谋杀还是临时起意,他都隐瞒了替班这件事,然后将受害者带到医院后门抛尸……为了隐瞒真正的凶杀现场。”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现场只发现了一点血迹反应,也并没有目击者了。”   钱聪也补充了一点:“穿成套内衣,而且受害者脸上有明显的妆容痕迹,凶手和受害者很可能有某种关系。第一现场很可能就是凶手家里……所以他必须隐瞒。”   “对!”   突然有掌声响起,妙妙回头,看见指导员正站在她的身后,脸上带着笑容。   “我没想到,你们组居然是进展最快的一组……”   按照她的想法,怎么也得去过现场走访过,才能有些进展。可是没想到,全冬令营最小的学员,居然就凭着受害者的穿着打扮就得到了这么多线索。   她稍微回忆了一下:“苗妙,对吧?”   妙妙兴奋地点头,又不好意思道:“我也是前几天刚听我学医的朋友说过这件事……运气好。”   于泉插话道:“不过,这个还只是猜想……”   指导员看了于泉一眼,看得心生嫉妒的官迷闭上了嘴,这才继续说。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你可以问问这几天讲课的这些老师,谁没有点好运气?”   她转向妙妙,脸上重新带上笑容:“将来的职业计划想过没有?想当刑警还是坐办公室?”   “刑警!”   妙妙从来没想过坐办公室,她想当的是真正的刑警!   不论是第一次看黑猫警长的动画片,还是她被刘老六绑架的那次,又或者是她亲手找回自己小伞的时候,她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到现场勘破案件的侦探。   不过,现实社会毕竟和小说中不一样,现在的侦探多半也只能负责婚外情。想实现她的理想,就只能当刑警了。   “那你可得好好努力了,”指导员拍了拍妙妙的肩膀,“不过我相信你将来一定能成为好刑警的。”   指导员的下一句话声音低了些,却格外地清晰。   “女性刑警应该更多一些的。” 第128章   后续的调查和审讯证明, 妙妙的推理基本上是完全正确的。   而且,案子办理过程出奇地顺利。   正常来说,八年前的案子, 就算是完全推理出来,也很难取到什么证据。小组跟着当地警方调查了几天, 虽然锁定了受害者同科室的一名男医生,却苦于没证据不能传讯对方。   毕竟八年之前的案子, 对方装修了房子甚至还卖掉了当时的车子,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完全没证据。   可还不等警方着急,凶手倒是先崩了。他做了几天噩梦, 吓得半夜偷偷爬起来去当初埋凶器的地方,想给凶器换个地方。   “嚯,这小丫头运气太好了吧?”   冬令营几个老师提起唯一一个拿了满分的小组, 都忍不住吃惊。   “有几个小组还不服气呢,觉得就是运气……但是一共都三次比拼了吧?不光第一次悬案,之后每一次她们组可都是第一。”   “我说老黄, 你可别动脑筋!人家乖乖的小姑娘,想当刑警也就罢了,可没时间跟着你天天蹲在街上抓扒手。”   “你也少说两句吧, 人家小姑娘是要当刑警!又不是学计算机的……”   “嘿嘿,这样的福星谁不想要啊?”   真正的案子侦破过程中,固然有需要推理的部分,但是更多的是千头万绪的繁琐过程。一百个可能的方向一个个梳理过去,运气好第一个就碰上了, 运气不好的话,嘿,没准儿最后一个才碰上。   不过, 谁也没想到,毕业的时候,妙妙选择去了打拐大队。   辅导员苦口婆心地劝她:“你看看打拐大队,哪有年轻人?你个小姑娘连恋爱都没谈过,去打拐办干什么?到时候你别人贩子没抓住,自己叫人家拐跑了!”   他看着旁边的家长:“苗妙家长,我这次把你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这么漂亮小姑娘,咱尊重学生意愿不坐办公室。去哪不行啊去打拐办?打拐办有一天是安安生生在单位待着的吗?哪穷去哪,哪偏去哪!”   “老师……”   如果妙妙真的去当刑警了,家里或许还能拉着。偏偏谁也没想到她选了打拐办。   “老师,这事儿,我们也支持,”老苗家已经开过一次会,“只要是闺女想去的……”   这孩子小时候的遭遇,是捂不住也不能捂的。她自己选择了去打拐办,未尝不是一种治愈。   只是他当着老师的面,说不出口。   王秀琴的眼圈都红了,搂着闺女不放,妙妙在妈妈怀里蹭了两下,索性直接跟辅导员开口。   “老师,我小时候就是被家里卖了,后来又差点被拐走,”过去这么多年,她觉得那些事情说起来像别人家的事情一样,“您也知道,我国每年被拐卖的儿童妇女有几十万,但是找回来的连千分之一都不到。我是幸运的那个,被爷爷从刘老六家那个小黑屋里抱出来,我在家里吃得饱穿得暖要什么有什么……”   她顿了一下,用力眨了眨眼,把快要掉出来的泪珠眨回去。   “老师,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辅导员欲言又止。   “哪有那么容易?唉,你不知道这里面水多深、工作多困难啊……”   妙妙知道。   大一冬令营的时候,那位打拐办的民警讲过过程中的种种困难。   能够找到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就已经很艰难了,找到之后想要营救出来就更困难。那些完整而且隐蔽的产业链,整个村子的名正言顺的袒护,甚至还有某些地方官方的配合和默许。   “你……”   辅导员说不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是说:“如果碰上什么问题,就给老师打电话,给学长学姐打电话,给同学打电话。”   他甚至把最近十年毕业生的通讯录给妙妙复制了一份,加上这些毕业生现在的去向。   “老师……”   “一定要打电话!”辅导员忍不住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却突然发现,其实这小姑娘个子也有一米七,拍了两下肩膀就能感觉到她衣服下面的肌肉结实有力。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小姑娘四年来下死力学格斗,长跑短跑拉练春夏秋冬从不间断。   刚入学的那只轻灵小鹿,现在已经练出了豹子一样的迅捷和凶猛。   “你不要觉得麻烦别人,这不是你的事情!这是咱们所有人的责任!”   “老师,我知道了。”   在工作中真的把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妙妙才知道,学校老师们给她的支援,可不仅仅是这么一本通讯录。   她每次打电话过去,学长学姐都知道她就是那个全院第一却选择了打拐办的学妹。她第一次去办案,就有热心的学长学姐帮着张罗这张罗那。   “我自己住酒店就行了……”   办案预算只够住小旅馆,但是妙妙兜里可一直不缺钱,她也并不打算在这方面拘束自己,准备自己添点钱开一间好点的房间。毕竟,打拐可不是什么轻轻松松的活,她接到了消息说女孩子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个秀水镇,可是具体在哪个村就不知道了。   “得了吧!叫你住这你就住这!”学姐明明也是女孩子,硬是把妙妙的两大包行李都提起来,死活不让她插手,“我跟领导说了,明天开始,我陪你下村。你们领导咋琢磨的,就让你一个人来?”   “不用,还有一个同事家里有点事,后天才能过来,”妙妙有点不好意思了,下村打拐可不是什么好活儿,她到时候还得乔装打扮呢,“我先暗访摸底,没事儿。等找到人救人的时候再找地方配合就行。”   “你别说这个,赶紧把东西放下咱俩出去吃顿饭,”学姐是98级的,比妙妙大六年,“秀水镇这么多村子,你且得在这待上一阵子呢。而且这打拐一般都是一挖一串,指不定在这待多久呢。”   打拐办办案的确如此,负责的并不是本地的失踪妇女儿童,而是负责在本地有线索的被拐卖妇女儿童。所以基本上都是一个人负责一个地方的暗访排查。   妙妙点点头,学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放心,学姐学长都会帮你的,”她觉得这个说法不对,赶紧又改口,“……不对,是大家都会和你一起努力的。”   “不过,这两天下村去暗访可有点危险,”学姐蹙起眉头,“前几天咱这的山塌了半边,那可是泥石流啊……你万一碰见可怎么办?”   “没事吧,总有不靠山的村子,我先挑着没事的地方去看。”   把行李放好,妙妙跟着学姐一起下去吃饭。她下着楼,却总觉得有点心不在焉,似乎山塌了这件事,好像她曾经遇见过……   是小时候做的梦吗?她记得她似乎和大山……说过话?是个金色的梦吗?   似乎还有翻涌的地龙……   “妙妙?想什么呢?下楼梯呢别碰着!”   学姐家里有个妹妹,跟妙妙差不多大,看她有点心不在焉,站在楼梯下面等她让她慢点走:“累了吧?等会儿吃完东西别玩手机,早点休息,听见没有?”   “我知……”   一句话还没说完,妙妙脚底下一滑,头一下撞在旁边的墙上。   学姐两下跨上台阶,赶紧扶住差点摔倒的小学妹,她一迭声地问妙妙怎么样,妙妙却有点呆住了。   她有多久没滑倒或者磕到头了?   似乎从记忆里就没有过?   “妙妙,妙妙?”   “啊,学姐,我没事儿!就是磕了一下!”   她赶紧把脑袋里的念头丢掉,跟着学姐下楼去吃饭。第二天一早,她换了运动服运动鞋,装扮成县扶贫办的调查人员,开始挨个村子跑。   这个身份还是主任帮妙妙想的,妙妙身上有股子正义凛然的气质,乔装成别的总是不像,装成政府工作人员倒是不叫人起疑。   而且,这个身份下村,一般不会有人隐瞒什么。买媳妇的一般都是穷光棍,也只有这个身份调查最方便。   只不过,经常被真的贫困户缠住,妙妙一边暗访,一边倒记下来几个生活确实困难的家庭。除了要报告给相关部门之外,她还琢磨着,是不是应该问问爸爸怎么帮一帮?   给钱给物肯定是不行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帮忙想点办法倒是行得通。   学姐一开始跟着她一起调查,伪装成户籍警。扶贫办的调查人员和户籍警一起行动,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当天下午,学姐就崴了脚,脚面肿得像馒头,只能回家休息了。她千叮咛万嘱咐:“你悠着点!别进屋,就在院里头说话,也别太亲切……别人家说什么要求都答应,小心叫人家缠上!”   “我知道啦,学姐你放心吧!明天我同事就来了,到时候就是俩人了。”   妙妙把学姐送上车,又看着她给家里头打了电话确定有人接,这才自己继续去调查。   不过,她也觉得,自己像是累着了或者生了病,走路都不如平时轻快。   难道是因为一段时间没锻炼,身体就娇气了?   而且,今天好像特别倒霉似的,她踩到两次鸡粪了! 第129章   妙妙在村里踩到脏东西的时候, 周琦接到了苗栋的电话。   说实话,周琦不是看不出来苗栋成天跟防贼一样防着他惦记自己闺女,他每次去苗家, 都能感觉自己身后时刻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自己。   他存了苗栋的电话,逢年过节电话问候绝对不少, 不过每次对方都说两句就直接挂掉。更别提打电话过来了。   “喂,叔叔您好!”   周琦还想寒暄几句, 就听见对面生硬地接了一句:“老和尚找你找到我们家来了,有事儿跟你说。”   妙妙的小玉佛帮着老和尚找到了家人,可是他如今孑然一身, 倒更愿意在那破庙里头继续打禅念经。只不过,当初的石头庙如今已经被修成了一座精致的小庙,院子里头还弄了个小池塘。   “请问是周施主吗?”   周琦沉默了一下。   他记得他没跟这个老和尚有过什么接触。   不过, 老和尚和妙妙的关系好他知道,这老和尚颇有点玄妙之处他也知道。妙妙的弟弟学好了,就是拜这老和尚所赐。   “您好, 我是周琦。”   他不知道这老和尚有什么事情,如果是化缘的话他倒不在乎,如今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周施主, 事关紧急,我就有话直说了,可否请你去看看妙妙?”老和尚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怕苗栋听见,“最好现在就去, 不知道你在哪里?”   周琦的心跳漏了一拍。   按理来说,这老和尚找到苗栋帮忙联系他,如果是妙妙的事情, 直接联系苗栋这个亲爹岂不是更方便?   到底有什么事儿是要绕过苗栋直接联系他的呢?   “出什么事儿了?”   周琦说出这句话,才发现自己的喉咙都嘶哑了,声音听起来简直不像是本人的。   “妙妙这孩子福缘深厚,或许你能觉察到……她身上有山神的庇护,也有来自于万物灵性的感激,”老和尚说得很直接,似乎笃定周琦一定会接受这些说法,“但是如果山塌了……山神的保护也是会失去作用的。”   周琦悚然一惊。   他也发现了,今天白天的时候,那个原本应该是女主角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三次。这就代表着原着的力量似乎在增长,在开始慢慢试图影响他这个男主角了。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妙妙加入打拐办这件事,周琦自然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而且已经先布置了许多。   妙妙被分派到秀水镇去做工作,也是他经手办下来的。毕竟打拐办要去的地方经常是穷山恶水,秀水镇已经算是其中条件比较好的地方了。   他现在所在地离秀水镇不远,开车去最快。他吩咐司机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一边给妙妙发了消息,询问她在哪。   没回复。   周琦的心里一沉。   “开快点。”   他一边吩咐司机,一边吩咐秘书把公司附近的人手都调集过来。   他紧张得呼吸都乱了,又不敢贸然给妙妙打电话——万一她的手机并没有被发现,打电话过去反而坏事。   “查一下这个号的定位,快点!”   秘书忙了起来,周琦抓着手机的手心已经沾了一层黏腻的汗水。   上车的时候他查到了新闻,秀水镇前几天有大型泥石流。这大概就是那老和尚说的山塌了。   他在心里默念着剧情,平时会答应他的那个声音,却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毫无反应。   “如果妙妙有任何事情,那这本书就等着烂尾吧。”   如果这世界一个活人没有全都是纸片人npc,那倒不如毁了干净!   周琦的秘书效率很高,很快就联系上了妙妙的学姐,问清楚妙妙今天调查的村子,一行人直接开车过去。   这村子不大,七八十户人家。但是这数目说多不多,说少也没少到能挨家挨户问清楚的程度。   周琦深吸了一口气,叫住村门口的小男孩:“刚刚有个来你们村的扶贫办调查人员,小姑娘,二十多岁,个头这么高,看见她往哪家去了吗?”   他一边问,一边从钱包里掏出来几张百元大钞,看着小男孩眼睛骨碌碌地转,又收回手撕掉一半:“找着人了给你剩下的。”   小男孩指向村东边的手迟疑着放了下来,看着手上的一半人民币,小声说道:“就在那棵大槐树下头那家子,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周琦伸手拍了拍小男孩,叫秘书在这看住他,自己领着司机往那家跑过去。   “周总,应该从这条路走吧!”   司机跟着周琦跑过去,就看见周琦手扶着院墙直接跳了进去,他也赶紧跟上。   这家的房子几乎是全村最破的,周琦贴着后窗走过去,看见屋里头用绳子捆了个蓬头散发的女人,衣不蔽体。   这不是妙妙,妙妙呢?   屋子里没人,棚屋那边隐约传来一丝声音。周琦用力握紧从车上拿下来的匕首,悄悄地走过去。   “小娘们儿……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扶贫这种好事,真的想扶贫怎么不给我找个媳妇儿?没有媳妇儿洗衣服做饭那过的是日子吗?家里头没个老娘们儿,我还出去打工种地?”   “你也别出去了,细皮嫩肉的……卖两万块钱够我买个摩托车……”   妙妙怎么没声音?   周琦急起来。   他从棚屋的门缝往里面看,妙妙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头上有一丝血迹流下来。那个男人正在用绳子捆她的脚。   这地方的山塌了,没有山神爷爷的庇护,作为这个世界自行孕育出来的精灵,她必然会遭到整个剧情世界的排斥。   周琦站起身来准备踹门进去,他虽然只是小有身手,但是从这个畜生手下把妙妙救出来还是十拿九稳的。   可就在他踹开门的一瞬间,熟悉的时空粘滞又来了!   身后的司机停下了全部动作,屋子里头被捆住的女人也不再呜呜地试图发出声音,甚至连周琦自己的行动都仿佛在储满了胶水的鱼缸里艰难地行动。   只有那个畜生的行动还十分利落,他几乎是瞬间就停下了捆绳子的动作,从旁边举起一块大石头,准备往妙妙头上砸下去。   这是原着剧情……   周琦突然意识到,这是陷阱!   先把妙妙引到一个她的好运气不起作用的地方,然后趁着他心急来救妙妙的时候,从他身上脱离、附着到了这个恶棍身上。   他斗不过原着剧情,虽然原着剧情是依附在他这个男主角身上发挥作用,但是他仍然只是剧情的一部分。   周琦把那把刀子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大腿扎下去,刀子入肉鲜血涌出来的一瞬间,那股仿佛胶水一样的粘滞力突然就松脱了许多。   他没力气也没有时间做更多的动作,只能合身扑上去,把自己的身体挡在妙妙身上,闭上眼睛。   他闭着眼睛等着那块石头落下来。   ——他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他喜欢妙妙吗?是因为这世界里只有她一个活人吗?他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吗?   他仍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知道,就算是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扑过来把自己的身体挡在她身上。   可是那块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   周琦睁开眼睛,看见从他大腿的伤口里面飞出一小块灵芝须须。   是那天妙妙在梦里掉下来的那块灵芝须须啊……   那块灵芝须须的光芒,比那天妙妙飞在天上手里捧着的那朵灵芝还要壮丽,像是天上金色的太阳,让人无法直视。   举着石头想要砸过来的中年男人呆了一下,从他长大的嘴里传出来扭曲的声音。   “你干什么!你这样我们俩谁也剩不下来!”   “没有你,自然也就不需要我了。就算只是书中剧情演化出来的一方世界,万物生灵的生命也应该由自己做主……”   如果妙妙醒过来,她或许会听出来,这就是梦里让她送灵芝的老山神的声音啊。   一阵金光扭曲,举着巨石的中年男人仿佛力气一下被抽光了似的,石头瞬间落下来,把他的腿狠狠地压在了下面。   周琦捂着腿从妙妙身上爬起来,伸手去摸她头上的伤口,冷不防看见妙妙睁开眼睛……   她迷茫地往旁边看了一下,然后才认出周琦,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周琦哥!小哥!屋里头有个女人被捆着!我找到她了,快把她放出来!”   周琦长出了一口气,艰难地用手撑着身体坐好,伸手揉了一把妙妙的头发。   “没事了,”他还惦记着妙妙的身体,“你先惦记你自己,你头上怎么回事?”   “我被棚屋上掉下来的东西砸了一下……周琦哥,你的腿怎么了?!”   司机已经打电话叫了120,先前周琦通知的学姐也一瘸一拐地带着警方赶过来。院子里头的几个人都被送去医院,妙妙赶学姐去照顾被拐卖的女孩子。   “学姐我没事,我就碰了一下!我学过脑震荡自测,我没啥事,你快点去看看她,我看她都不说话。”   “那个该死的畜生,他买个媳妇儿还……”学姐咬着牙,不忍心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你放心,抓个现行肯定重判!回头一定得把人贩子都审出来!”   妙妙点点头,看着学姐走出了病房去安慰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扭头看向隔壁床的周琦。   “周琦哥,谢谢你。”   虽然现场看起来一塌糊涂,但是她知道,救她的是周琦哥。   “没事。”   周琦不是安慰妙妙,他是真的觉得一身轻松。   只有他这个原着的男主角才能看清楚,那道金光消失之后,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顾不上别的,从病床旁边的桌子上找了张纸,背对着妙妙撕成几条,在其中一条上画了个圈。   “妙妙,来抽一张。”   妙妙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伸手抽了一张,她把纸条摊开,上面光秃秃的。   “怎么啦?”   周琦笑出来了。   有福气守护是件好事,不过如果福气消失换来这个世界就此不必再被原着剧情控制,那才是真的好。   从此以后,他来守护妙妙。   他的女孩子想救许许多多的女孩子,他就一辈子跟着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