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美人强取豪夺之后》 作者:四方静途   文案一   萧辰意曾“有幸”被划时代的反向强取豪夺系统选中,代替恶毒公主,   对一位雅正持礼的美人公子实行了“惨无人道”的强取豪夺之后……   拍拍屁股潇洒走人,不带走一片云彩。   未料十年后,她又被无良系统给送了回去,让她好好面对一下,当年因她操作不当,即将黑化成最狠造反派的美人公子   萧辰意战战兢兢,某天终于掉了马甲仓皇跑路,半道却见前方一豪华马车,一只白玉修长的手挑起了帘子……   只一眼,萧辰意就知道自己:哦豁,要完。   文案二   宣启七年,冬月初八,大吉,宜嫁娶。   但这一日,萧辰意一身凤冠霞帔,却提着裙角仓惶的站在了大殿外的汉白玉长阶之下。   入目,尸首横陈,血染白阶   萧辰意颤巍上前,迎着殿门那人灼灼的目光拾级而上。终是到了人面前,腿软前跌   那人伸手抄住她,盯着她锦衣华饰   冷凉道:“萧辰意,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嫁给他?”   萧辰意挣脱不开,又听男人在耳边阴厉的缓声道:“我怎么可能……让你如愿以偿——”   “送你的大婚礼物,喜欢吗。”   这是一个前期女主被迫各种强取豪夺,后期男主黑化,变本加厉主动各种强取豪夺的故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系统 甜文   主角:萧辰意赵侍新   一句话简介:对美人巧取豪夺之后,我惨了   立意:人生在世,别做坏事 ====================== 第1章 十年再回   宣武门外。   近午时。   临近菜市口的长街上,突然人声嘈杂,锣鼓振天。   能容三辆马车并行的宽阔路面上,人行渐渐让出了道,只见路中央现出一队人马,打前头那位大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绛紫衣袍,头戴官帽,四十几岁的脸上,表情凛然。   在他身后跟着几辆站笼囚车,囚犯皆一身白衣,头戴枷锁,最前头那辆只站了一人,身上白衣却已然残破,不少地方被鲜血浸透,身上伤痕累累,想必在牢里已遭了不少毒辣的刑罚。   囚车两边是押解的官兵,个个手按刀鞘,肃穆森严。   街道两旁行人热闹围观,不少临街铺面前都搁着条案,其上摆三碗酒,讲究的还会再摆上几道蒸菜,是为送行,积累福报。   囚车被押解到了菜市口,犯人在刑场上从东向西双膝跪地排了两排。   六位身着赤红粗麻衣服,头戴红巾,怀抱鬼头刀的刽子手已就位。   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又一圈,人群外,一个身着破烂衣衫,身材瘦弱的乞儿手里捧着个已经冷了的油纸包,一边拆,一边往人群里挤。   凭着瘦小灵活的身材,乞儿成功跻身于了人群的第三排。   偏着头垫着脚的往刑场上瞧。   乞儿手里的油纸包已经拆开,里面躺了个白胖胖的包子,捏了捏,已有些干瘪冷硬,乞儿扁了扁嘴,吃了这么几天,但就算再嫌弃,还是得吃啊。   四周人声沸沸,乞儿望着台上,好奇想看清人脸,不知这一次又是谁家蒙难。   一路看过来,都是陌生的面孔,只东边最前头那位囚犯低垂着头,杂乱的额发遮掩了面容。   乞儿不由盯着人多看了两眼,没想,那人渐渐却抬起了头,目光绝望又麻木的看向了人群。   碰巧渐渐就与人群中乞儿的目光对上——   只这一眼,那位浑身上下满是血痕的青年男子,目光犹如死灰复燃般一瞬炙烈起来。   乞儿只见他双目圆睁,盯着她,似是不可置信又似乎极度震惊,仿佛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拼死挣扎起来,棉布堵着的嘴里呜呜出声,跪在地上的身子也往前强烈的扭动着,似乎是想挣脱开枷锁冲进人群。   人群中一片哗然,看男人垂死的挣扎都有些心戚戚然。   乞儿即将喂到嘴边的手,僵硬的停了下来。   前方稳坐棚里的监斩官看着人犯行动,起身走到了犯人跟前,朝旁侧持刀站着膀臂腰圆的一个刽子手示意道:“让他说话。”   男子口中的棉布被抽出,因为惯性,他上半身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匍匐在地上,剧烈的咳嗽了两声。   监斩官对男子道:“李侍郎,还有什么遗言现在就说吧,待会午时三刻一到,就再也没机会了……”   监斩官的话还没说完,男子已然跪着快速直起了身,他目光扫视向人群,盯着方才的方向,看着人群中的那张脸,扭着身子目光如炬的激动嗫嚅道:“汾阳……汾阳公主……!”   男子的声音从一开始的低下,到最后的高昂,似是从不确定到确定。   “是汾阳公主!”   “孙大人,我看见了,我看见人了,是汾阳……!汾阳长公主……!”   “她就在那里,她在这里,她回来了……”   男子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人群中也是更加喧沸,虽知这大人多半应该是疯了,但却还是都忍不住朝着男子目光所视的方向探看而去。   人群里,乞儿手里拿着的包子滚落了下去,直视着刑场上男子的目光,瞧见男子嘴唇蠕动,听见他开口喊出的第一句话,那两个字,那个称呼——   汾阳——   公主——   乞儿的手有些发抖,她后退了几步,差点踩着人跌倒。   被她撞到的人,甩着衣袖,骂骂咧咧了几句,“没点胆子力气,还跑来凑什么热闹啊?!简直晦气!”   乞儿躲避着众人目光,唯唯诺诺两声,侧身闪到了人群背后。   众人在人群里探看,并没瞧见这位原来高高在上的李侍郎口中早已薨逝近十年而今已该称为长公主的“汾阳公主”,不少人都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位李侍郎看来是死前疯魔了。   瞧,现在都开始说胡话了。   监斩官孙大人收回看向人群的目光,抬头看眼天日,背着手摇了摇头的走回了监斩棚内的桌案旁,手上朱笔挥动勾画,扔出了一张行刑牌:“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伴随着一阵哭嚎以及男子的大吼声,“孙诗豪,你敢,我要见人,我要见赵侍新——”   大刀上扬,反射的银光晃眼,乞儿的眼也跟着微眯了起来。   手起刀落,咔嚓几声,空中血色飞溅。   人群里蒙眼的蒙眼,兴奋看热闹的看热闹,但终,还是一阵唏嘘。   这人说没就没了啊。   这月初就一连两家了呢,前几日才斩了一户。   还都是这京城里官阶高的大人物呢。   可是再大又哪能大得过当今朝野中的那位,有人说,这两位,应该都是得罪了那位大人,或者说是与这位大人敌对,才会突然遭此横祸……   乞儿不受控制的又将视线落在了前方染血的刑台上,她脑中晃过前几日才见过的几乎如出一辙的画面,只是那次她是在行刑后不久,打扫刑场时才碰巧看见的,这血染街前的景象。   而这一次,她却是全程目睹了活人变死人,而且还是——她曾认识的活人。   听着四周窃窃私语的谈论,是啊,一连两家,这月就两家了。   前几日才被斩了的那位监察御史刘生,也是她曾认识的人。   不止这两位,在这几年里,前前后后,当初曾跟她有过点干系或关联的人,几乎,都被杀了个精光……   而且不少人还是满门抄斩,据说个个在行刑前还都曾受了非人的折磨。   皆是皮开肉绽,伤口深可见骨,那叫一个惨。   萧辰意站在人群里,只觉一阵阵凉意似从四面八方袭来,看着那血色,她觉着胃里有些翻腾,捂着嘴跌跌撞撞的往后跑了去。   一连撞了好几人,萧辰意侧身低头致歉,自没注意到前方大街上遥遥驶来,行人早早就避让的青蓬双辕马车。   只听一声斥喝,“吁……!”   等萧辰意惊醒过来,耳边听得惊呼和铮铮马蹄声时,她已然奔到了长街中央。   前方一匹黑色长鬃大马,前蹄高扬,啸声嘶叫——   萧辰意惊愣茫然,很快才瞳孔急缩,惊呼出声,腿软的跌坐到了地上。   大马也被驯服了下来,前蹄离萧辰意仅一两米远的距离。   马上一名身着褚色劲装的侍卫,拱手对坐在车里的人恭敬问道:“大人——”   内里传来回应,声若沉琴,“无事。”   萧辰意往后缩了缩。   四周如潮的声音传入了她耳中:   “这小乞丐跑哪儿不好,这下可惊扰到贵人了……”   “遭了,这……这可是那位大人的车架啊……”   看着那低调却依然豪华可辩的车饰,有才刚进京的人不解的问道,“不知这是京里的哪位大人?”   “嘘,还能有哪位,你瞧马车厢梁上挂着的牌子……”   萧辰意视线很快也落在了那象征着身份的水牌上,一块褐色镶金边两寸长两指宽的木牌子在车舆厢梁的左侧方悬挂着,上方烫印的一个“赵”字,笔锋韧健,笔力千钧,似是与马车里所坐人的身份一样带着足足的压迫之力。   赵姓……   大人……   猛然惊醒,看着前方安安静静的华盖马车,萧辰意脑子里闪过了许多信息和画面。   前几日她刚被重新送回这里后,无良系统就一股脑塞给她的那一小段本不属于她记忆里的场景:无垠沙场,血色残阳,累累尸骨……   以及方才才亲眼目睹过的血腥场面。   萧辰意用脏污的手似是被惊吓得严重了一般颤抖着抹了抹脸,脸上立时便更添了几道黑印。   将她原本就不太干净的脸弄得更花了些。   赵大人……   赵—侍—新——   十年前遵照系统,她“强取豪夺”的目标对象。   十年后,系统预告即将黑化成最狠造反派,让世界血流成河的人。   而现在也是,几乎杀光了当年与她有所关联对象的人。   萧辰意回想起无良系统消失前对她唯一好意的提醒——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你的身份……不然,可是会出大事的哦。   抚了抚胸口,那里有一幅画,画纸被压的轻微声响,让萧辰意更有些心颤。   她这会儿总算是明白无良系统所“好心”提醒她的会出大事是什么意思了……   既然当初跟她有点干系的人都被这人给办了个干净,那若是逮着她,她不得被这人扒皮抽骨,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啊……?   这么想着,萧辰意身子又抖了抖。   可千万不要就这么被认出来了啊,萧辰意现在根本就不敢看那侍卫的脸,只一个劲的用袖子不着痕迹的遮掩着自己的面容。   “前方何人,胆敢大街上横冲直撞?”   马上牵着缰绳的侍卫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倒在地的萧辰意。   “小人……”萧辰意想开口,但突然却条件反射的发不出声音,她现在的声音,跟当年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便赶紧捏了个嗓音诚惶诚恐的道:“大人……大人饶命,小人……小人不是故意惊扰大人的……”   “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说着,萧辰意赶紧爬了起来,但腿还有些软,踉跄了一下,她才朝向一旁,想往街边走去。   “站住——”   侍卫目光如炬的看着她,还想再说什么,车厢里却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长风。”   萧辰意已经走了几步,乍听见这低音炮的清凉声音,她几乎心尖一颤。   五年,不,在这个世界里是十年了,这么些年过去,没想到这声音在萧辰意听来,竟还是……有几分熟悉。   只是与当年相比,这声音也似乎同样,变得有压迫力了。   被唤为长风的侍卫,明白了自家大人意思,在马车前坐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然后就对萧辰意道了句:“接着。”   萧辰意抬手,手心里准确无误的就落下了一锭银子。   愣了愣,萧辰意赶紧又捏着嗓子感激道:“谢……谢大人!”   “小人祝大人如意安康,福泽绵长……”   萧辰意闪到了街边,马车轴轮转动,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萧辰意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街上的围观群众都道她今日这是遭了好运,贵人不与他计较,还得了银钱。   走到街边墙角的一块光滑大石头上坐下,看着手心里的银子,默然半晌,萧辰意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已经被折旧了些的泛黄宣纸。   展开来,上面活灵活现的绘了一个美人,栩栩如生。   美人梳着贵人的髻,星眼檀口,微微笑着,右侧脸颊下有一颗小小泪痣,横生一丝妩媚。   萧辰意看着画上的人,不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垂首看向一侧装满了水的青苔石缸。   她现在面容只是右侧脸颊上没了那颗痣,其他……倒跟这画上好像也没太大区别。   但这也确实不是她自己的身体,系统还真是优秀,给她找了个几乎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壳子,只是少了颗痣而已。   这幅画是萧辰意两天前从一个外邦人手里骗过来的,那大莽汉子当时在铺面上唆着面条,突然瞧见她,看了几眼,双眼蹭就一亮,将她给拉了过去,拿着这幅画细细比对。   幸好萧辰意当时才刚被扔来这世界,还不太能接受现实,过得浑浑噩噩,也不收拾打理,脸上脏兮兮的,那大汉才没一直纠缠着她硬说她就是这画上的女人。   她当时见着这幅画简直都惊呆了,据那大汉所说,当时好像是有人在他们的地界里暗中查探这位画像中的女子,他也是偶然才得到这幅画的。   从那大汉手中搞来这幅画后,萧辰意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心凉,惊的是,竟然在远离大陈国数里之地的外邦也会出现她的画像……   这说明应该是有人在找她了……?   但在这世上,有谁会在她明明“死了”这么多年后还这般挖地三尺的寻她??   寻到她又是想干什么?   萧辰意想不出来还能有其他谁,除了那个——那个当年被她捏在手心里肆意玩弄折辱过,而现在早已开始报复,并且睚眦必报的人……   那位赵姓大人,现在权倾朝野,势力蔽天一定特想把她萧辰意拉出来鞭尸的赵大人——   赵—侍—新。 第2章 还不如死了   萧辰意低头看着自己当下这一身行头,觉得她的心简直哇凉到了底。   这混蛋无良系统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让她能乖乖听话的留在这里,十年前将她给弄过来时,还是身份尊贵,堂堂的一国公主,十年后再把她给弄过来,这就成了个身无分文的乞儿了……   想到几天前混蛋系统突然把她弄来时整的开场白,什么叫做“因她当年操作不当,目标对象即将黑化成最狠造反派,整个世界将会血流成河,让她回去面对一下……”   “??”   难道她当年不是乖巧听从系统指令,兢兢业业对目标对象实行了被系统认可的有效“强取豪夺”手段后,才圆满完成任务,领了复活甲被送回去的?   现在突然来告诉她,目标对象因她当年操作不当,走上歧路了……   这是明晃晃赤.裸裸的甩锅吗……?   而且更令萧辰意难受的是,她竟连半点挣扎的余地也没有。   当年被送回去之后,萧辰意记得自己那五年来好像几乎就没怎么再生过病,所以在她几天前突然头痛欲裂即将昏迷之际,莫名她就感觉到不大对劲。   果不其然,毫无预警的,她就又被送回到了这地方。   这个她当初待了将近一年光景,做了身份尊贵的荒淫恶毒公主,强抢强上了一位美人公子,被迫过了一段“神仙”日子的地方。   功成回去后,萧辰意偶尔也会感叹,只觉是黄粱一梦空空,她从没料有一天她还能再回来的,而且还是以这幅尊容这般目的回来……   所以说,她的目标对象,到底是为什么,要黑化呢?   萧辰意的心里一黑一白两个小人在对答:   “当年若有人这般对你,你难道不黑化?”   白衣小人:“呃……”   “所以说,我当初不就质疑这是骚操作来着嘛……”   黑衣小人:“所以当初你为何不大义凛然一点,与系统据理力争?现在说这些——还有个屁用?”   白衣小人对着手指:“……那时候自己都躺床上,快嗝屁了,有命就是娘,操作再骚那不也得硬着头皮上啊……”   黑衣小人:“……”   是以——无论如何,只可说自作孽,不可活。   萧辰意瘫在大石头上,收好宣纸,仰天长叹了一声。   “唉……”   戌时二刻,月华如水。   锦绣的长街前,巍峨的府门大门紧闭,门外两个府卫,持剑默然伫立,身姿挺拔,目不斜视。   檐下打着两盏镂雕的花格灯笼,氤氲光辉,照亮了门上印着“赵府”二字高悬的紫檀木匾额。   湮京城内没有宵禁,人行三两而过,但吵嚷的人群,远远的便会刻意压低了声音,从不敢在这座府门前大肆喧哗妄言。   府门之内,正房东侧的书房里,温黄灯光照耀,满室亮堂。   绕过紫檀木茶几,博古书架的桌案旁坐了个人影。   人影手中捏着支斑竹毫笔,面前摊开了一张微微泛黄的长卷,上面从左至右竖排罗列了不少名字。   而在这些名字上,近八成都勾画了一个,似乎寓意着某种灰色意味的叉。   桌案对面,站了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男子拱手对端坐于书案前的男人恭敬的汇报道:“大人,李侍郎今日午时已经问斩,只是在行刑前……”   说到这里,黑衣男子略略犹豫。   桌案前的人执笔随口问道:“行刑前如何,莫非李侍郎临死前骂了我几句,你才吞吞吐吐的不方便向我禀告?”   黑衣男子不再犹豫,回道:“大人说笑了,李侍郎只是在临刑前,突然魔怔了一般,激动的说自己看见了一个人。”   停顿一瞬,男子又接着道:“他说他——看见了汾阳长公主。”   “还说长公主就在这里,在人群里,她回来了……”   书案前,握着毫笔勾画的手微停,又重新提笔在李侍郎李林越的名字上缓慢画了两道交错的痕迹。   笔力遒劲,墨迹清朗。   “他还说了什么?”男子又问道。   “他说要见您……”   男人将笔放下,视线落在卷轴最前明显空了一个位置出来的地方,平淡问道:“长业,此事你怎么看?”   吕长业又拱了拱手才回道:“大人,属下已派人查探过,刑场当时确无可疑之人,而且京城之地,如果汾阳长公主当真时隔十年再次出现,我们的探子应该不可能会不知……属下以为——李侍郎不过是,惧死而已。”   男人手指摩挲着那个明显给谁留着的空白位置,将手中毫笔放于桌面的青花笔架之上,了然道,“这世上谁人不怕死,也是人之常情。”   过了会又听男人吩咐道:“不过长业,你知会一下孙大人,下次如再有人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妨留他几日。”   长业眉尖微动,拱手道:“我明白了,大人。”   男人起身绕过长桌,走到了书房内的香案前,俯身一边打理着一旁建兰有些垂萎的长叶,一边问道:“傅疾他们,人现在何处?”   长业跟着走到了男人身侧,应道:“他们已快至东境外邦的最深处,窦灵国。”   “窦灵国……”男人声音轻微,似是也没料到,现在原来,已经查到这地方了。   吕长业恭谨的站在男人身后,神思却止不住的微微活跃。   这么几年过去,大人的探网势力也在不断扩张,深入大陈国各境,连外邦也有了不少暗线,但……瞧眼书案长卷上最前头那处一直空白着的位置,吕长业逐渐回想起了六年前,大人刚拿出这幅卷轴,开始处置了一些人后,他曾疑惑询问过的问题。   当时大人好像只回身看了眼长卷旁,他刚吩咐他们开始掘地三尺寻人的画像,长业就明白了这个位置——该是谁的了。   一晃六年,画像上的人却依然没有丝毫的消息。   那人在这世上分明已经死了,但“死了”却又尸骨不存,所以大人才会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人吧。   大人的意思,应该是,即便已是森森白骨也要给送到他的面前来。   长业思衬着,这位长公主最好,还是就这么死了吧。   不然若是这会儿无声无息落到了他们大人手里,估计还不如死了。 第3章 晚夫人   回忆戛然而止,长业只又道:“大人,这应该是最后几个还没探查的地方之一了。”   “嗯。”   男人注视着盆中建兰,轻抚着建兰白色的花瓣,眼眉森深。   屋外渐渐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长业耳尖微动,在男人身后拱手道:“大人,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吕长业就走到了门边,门外很快也便响起了轻柔的敲门声。   长业开了门,看着来人,后退一步,恭谨的道:“晚夫人。”   站在门外的女人,目光柔和,端宁娴静,朝吕长业微微抿唇一笑,“吕侍卫,这么晚还在跟侍新说些什么悄悄话呢?”   吕长业微无奈应道:“晚夫人,您就别拿属下打趣了。”说着侧身退开一步,抬手对沈瞿晚道:“夫人快请进吧。”   沈瞿晚身后还跟着一位嬷嬷,嬷嬷手里端了个梨木的托盘,盘里叠放着一件荼白色的衣服。   走进书房,沈瞿晚直接走向书案,见桌面上摆放着一些文书类的卷案。   她将手按在了最上一层的一沓纸页上,对面前执笔却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注视着她的男人温柔道:“侍新,你也该休息会了,我给你裁了件新衣服,你过来试试。”   “瞿晚,我还有些公务……”   赵侍新话还没说完,瞿晚已经抽出了他手中的笔,拖住了他一只手臂,势要让他起身跟着她走的意思。   男人只得跟着女人来到了屋内的香楠条几前。   瞿晚从嬷嬷手里接过已然抖开的男士长衫,在男人身前比了比,又转到男人身后比了比,神色比较满意,然后才对男人道:“侍新,来,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   赵侍新刚想开口,瞿晚就接过了话头转向身侧侍立的仇嬷嬷道:“好啦,仇嬷嬷,你就先出去吧,不然侍新啊,可一定不会在我面前试这件衣服的。”   仇嬷嬷抿嘴笑了笑,圆圆的脸上现出几道褶子。   然后才转身走出了门去,将门给带上了。   “侍新,现下屋子里也没其他人了,你总可以穿上试试了吧。”   赵侍新看着女人,自知拗她不过,多说无益,便只开始自行解开了外袍,然后又自行换上了新衣,只在最后束腰时,却被面前女人硬接了过去,要自己动手亲自给他束上。   赵侍新轻按住了身前女人的手,有些不赞同的眼神。   莹莹烛火下,男人长身玉立,一身浅白衣衫越发衬得人丰姿郁秀,眼神凛凛灼心。   瞿晚坚持,双手从前往后,绕过男人劲瘦的腰间,脸几乎贴在了男人的胸膛上,呼吸间,她的脸微感灼热,目光也越来越温润柔软。   男人的呼吸倒是平稳,几秒后,瞿晚退开一步,在男人腰间打了个结,但她的手却一直没放开手中握着的腰带。   赵侍新垂首看着面前微低着头再没其他动作的女人,启唇道:“瞿晚?”   瞿晚嗯了一声,突然却往前,轻轻抱住了赵侍新的腰,脸也靠在了他胸膛上,轻柔迟缓的一声称呼,“侍新哥哥。”   赵侍新想推开人的手微顿,他一瞬蹙了眉,手握在女人肩头,缓慢道:“我说过不要再这样叫我了。”   瞿晚开口,依然娴雅,但话音里不自主却带上了些许的难受,“为什么现在就不能了?当年……你是我的侍新哥哥,为什么十年后就不可以了……”   “我们好不容易再在一起,八年分别,两年再续,自从当年分开,我重新再找到你也已经两年了,侍新哥哥,我们还有多少个两年可以耽误……”   赵侍新平视着东侧长窗,不知想到什么,眉宇间拧着股郁结,他只道:“瞿晚,再给我一些时间。”   嗅着面前男人身上被伽南香浸润的浅淡味道,瞿晚抬头终是下了决心般的问道:“侍新,你还在意着当年的事对吗?”   瞿晚想既已开了头,就一次性都说出来了吧,便又接着宽解道:“侍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何必还一直耿介于怀,当年……为了阖族上下,我知你有多迫不得已,受了多少屈辱,于那人淫威下做了那些违心之事,但你该知道,我从不在意这些的,你又何苦,自己一直不放过你自己呢……”   赵侍新看着墙角灯台上罩在纱笼里不时惊跳起的烛焰,渐渐抬手按了按额角,瞿晚看他那样,反应过来什么,突然有些担心的急急问道:“侍新,你头疾又发作了吗……?”   赵侍新沉下眸子,缓缓摇了摇头的道:“无事,你别担心。”   说完这句他才放下了手,又接着道:“好了,这么晚,你也该回去了,这件衣服很合身,谢谢你……小晚。”   赵侍新说着握住了瞿晚的肩头,微使了点劲想保持一些合宜的距离。   瞿晚听了面前男人再如当年那般唤她的小名,知她在他心里还是一如当初,只是……想到如今,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让她如当年那般唤他,瞿晚心里还是不大好受。   想了想,她只渐渐抬头,目光清亮,面颊上不自主却浮上了一丝浅薄红晕,声若蚊蚁般道:“侍新,今晚……我留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瞿晚说完,一室安静,漏刻滴水的轻末动静似乎都能听得见。   赵侍新眼微眯,话音沉了些,但却依然平润,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小晚,我说过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瞿晚低垂下了头,只能敛去心思,妥协了一步道:“那今年七月乞巧节,你陪我一起放河灯吧?”   赵侍新还未回应,又听她接着低语道:“十年前,侍新哥哥你也曾陪我放过几次河灯,十年后……”   “再陪我放一次,行吗?”   赵侍新明白这是瞿晚给他再等等的期限,他默然半晌,终于还是应道:“好。”   瞿晚微笑着又埋进了赵侍新的怀里,赵侍新看着香案上宣德铜炉里不断向上缭绕的细细烟丝,想到卷轴上那个一直未被一个名字填满的位置,手终于抚上了怀中女人柔软的发丝,眉心却久久未舒展,眼神也淬着森然凉意。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没结婚 没白月光 身只能是女主的 十年前就是了 放心   抱下什么的都是小场面,对女主那才是大场面   苏品保证   瞿 qu 二声 第4章 站住   书房外,院子东南角的一棵月桂树下,一个人影一身黑衣,抱胸持剑的背靠在身后粗壮的树干上。   在黑衣人身侧的太湖石桌旁站了个跟他身量同样相差无几的青年。   青年一身偏暗的褚色劲装,手里也持着把剑。   泠泠月光下,黑衣男子总算率先开了口道:“听说今日在清平大街上,你差点撞到个乞儿惊扰到大人。”   不是疑问,是陈述的语气。   长风一侧手抬起挠了挠左侧斜飞的眉,“……大哥,我可是及时勒住了马缰的,这应该不算惊扰到了大人吧……”   青年说完,突然想到什么,有些好奇的询问道:“不过大哥你当时又不在场,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长业偏头看长风一眼:“我知道很奇怪?”   长风又挠了挠眉头。   长业看着自家才从山里出来的兄弟,他只有些语重心长的告诫道:“长风,一个月前,你既已选择了同大哥一起服侍大人,以往在山里的那些跳脱习性就得改改,万不可再莽撞行事。”   长风摸了摸剑柄,喃喃的答应一句,“……我知道的……大哥。”   “不过这次可真不怪我,都是那个小乞儿突然就冲到了大街上,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恐怕早就出事了。”   长业默然半晌,“你还挺会给自己脸皮贴金的。”   “大哥,我对自己的实力可是很有信心的,你放心,我跟你一样,也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长风用剑拍了拍胸脯,十足自信的样子。   长业看着自家兄弟现还不知世事深浅的模样,他只叹了口气,又道:“总之长风,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做事需得稳重着些,虽有……”   说到这里,长业的视线不自主在暗夜里转了转,突然又转了话头道:“罢了,该说的我也都说过很多遍了,听不听由你。”   长风被面前人耳提面命得都已经麻木了,只又无奈的答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大哥。”   长业此时已转回了头去,倚在树干上不知又在注视着遥遥夜色里的何处。   长风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忍不住好奇的开口问道:“大哥,傅疾大哥他们是不是又被派去了什么很隐密的地方,我来这一个月里一直都没怎么见着他,是大人又派他们去哪儿调查什么去了吗?”   长业只抱胸没回头的道:“作为属下,还有一条,不该打听的事少打听。”   长风:“……哦。”   清平大街的中段位置,最是热闹繁华,此间有一最负盛名的两处地方,说是两处,其实倒也可说是为一处。   因为这两处地方同属一座楼阁,仅楼阁底层的中部有一条又宽又长的帘道作为两处地方的分隔。   其中沿街道向北的一处名德膳堂,而紧临向南的另一处却叫做秦香楼了。   两处地方所经营生似乎有些相冲,但在这座相连的楼阁里,两方客流却都是异常的火爆,在京城里那名头也是响当当的。   不过德膳堂最近却突然开始控制起了客流,每日只接待固定数量的来客,而且还得提前两日派人去预约。   但秦香楼却依然没有任何限制,所以相对来说,德膳堂现在,就比较冷清了。   听说这楼阁是京里某位贵人所设,贵人身份大有来头,所以在这京城里开业这么多年,却几乎没怎么发生过什么冲突性的事件,即使在这德膳堂内,规矩颇多,大家也只能照做。   不仅是因背后贵人这神秘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这德膳堂里药膳的食疗效果还真的是很有奇效,而且听说味道也挺不错,所以才会这么享誉盛名。   这里规定,来求膳的人除非身体万分不便确实不能亲自前往,才可依往常配方派人来取,否则都得自行前来,由主膳大夫亲自配膳。   这般要求对顾客来说有时虽就不太便利了,但总归也是为了实时根据求膳之人的身体状况变更膳方,以期达到最好的调理效果,所以大家对德膳堂的这番规定倒也还挺能接受。   德膳堂是烟青缭缭,供人修身之所,而另一处的秦香楼,却是完全酒肉池林,奢靡享乐的地方了。   阁楼底层中部,高达七八米的垂直空间内,有一道十几米宽的冗长帘域,这帘域是由如层峦叠嶂般起伏的浅牙色长帘组成的。   这些帘幕由织锦所制,从高低不一的梁上泼墨般垂下,随风飘荡,轻盈灵动。   风一吹,长帘便随之拂动,若隐若现,有股隔绝不尽之感。   在帘域东侧是宽可供三人行走的甬道,这条甬道直直通往的便是德膳堂了,而在帘域的另一侧,没有甬道,直接由帘域直通的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秦香楼了。   此时已近黄昏,德膳堂一楼通往大门的甬道内比较冷清,只有几人身形的倒影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显现了出来。   甬道另一侧是木格的窗户,橘色的阳光漫过窗棂,洒在了地面,也洒在了甬道内正行走着的几人身上。   当头两人,近帘域一侧的是一位身着月白衣衫,体量修长,浑身带着泠然气质的年轻男子,男子的手虚扶着自己身旁的一位女子,女子一身霜色衣裙,容貌昳丽,气质氲清。   在两人身后跟了个上了些年纪的嬷嬷,一个年轻丫鬟,再之后就是个一身黑衣装束,看起来像是侍卫打扮的男子了。   打头的高大男子扶着女子,缓步往楼阁的大门处走去。   而此时,在楼阁的大门外,站了个头戴男式帷帽,后脑勺垂了条长辫的年轻小哥。   小哥扶着帷帽边缘,仰头看了几眼阁楼,终于还是认命般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德膳堂的甬道内,男子一行离大门还有十几步远的距离。   男子扶着女子脚步沉稳的往前,此时,风突然吹动,锦帘上下翻飞,如卷云般无依飘忽。   一瞬,似有人影在帘域里一闪而过。   明晰的侧脸线条,长长的辫子在空中掠过一丝调皮的跳跃弧度。   很近的距离,隔着帘幕,似是仅——才几米之遥。   男子视线本是平视前方,走过几步,虚扶着女子的男人脚步——却骤然停了下来。   方才被风吹动的帘幕已经逐渐停止了飘动,光影中轻尘浮末,一瞬极致的安静,似是人的心都停止了那细微的跳动。   男人手心里好像突然浮上了几丝热度,握着身旁女人小手臂的手不注意也加大了些力道。   女人微惊呼出声,“侍新……你弄疼我了……”   男人这才缓慢松了手,然后很快就对身旁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正奇怪看着他的女人道:“瞿晚,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男人说完就径直转身准备往帘域的方向而去。   女子看男人打算离去的方向,她突然条件反射的拉住男子已然放开的手,狐疑问道:“侍新,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往秦香楼里去了?”   赵侍新回想方才余光所见,他眼微眯,白玉的手背上,冒出了几股青色,只抽出了自己的手,简短道:“你先回。”便毫不犹豫的直接转身走向了帘域,伸手挑开了一面锦帘,侧身走了进去,身影很快就隐隐绰绰的消失不见。   走进帘域后,方才见到的那个身影,似乎还在前方,只是因为有层层交错的帘幕遮掩,总是一闪而过,看不大真切,赵侍新在这重重的帘幕里,越来越接近前方那个背影,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冷暗冰寒。   捏住帘子边缘的手指,指背躬曲的程度也更加明显。   前方的人似是觉得好玩,在这重重帷幕里还在悠闲的乱逛,赵侍新好几次差点没跟上,他眼一冷,步子迈得更大了。   很快,就走到了这帘域的一处尽头。   赵侍新看着现在前方离他仅几米远的瘦削背影,他终于放下锦帘,冷冷出口,带着十足的威迫感:“站住。”   前方人影身子僵硬的停了下来。   赵侍新缓慢逼近人影身后,越走近,他的眉越微不可查的轻蹙了起来。   离人影不到一米,赵侍新抬手捏住了人影的一侧肩头,手背上似乎鼓起了青筋。   在他刚想强硬将人影转过身来时,没想面前人却率先哇哇大叫着转过了身来,声音微刺耳。   看着面前完全陌生,长相有些阴柔的面孔,赵侍新视线上下打量眼前一身浅褐色衣衫,头戴小帽,扎着条长辫的男人,眉尖抽动一瞬,很快就放开了手。   道了句抱歉。   那男人回头,一见来人并不如他所料的那样是他家里派来干涉他寻欢作乐的人,刚松口气,却很快又紧绷起来,殷勤的道:“无事无事,原来是赵大人呐……大人这是……”   想到方才听见的话,再加上自己刚被抓住的肩头,男子又接着道:“在寻何人吗?”   赵侍新听见他的称呼,他微疑惑,沉声道:“你认得我?”   男子赶忙答道:“家父严胥是六科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品轶虽低微,但总还身在官场……所以小子才有幸识得大人。”   “严胥……原来是严大人府上的公子。”   赵侍新沉思几秒,视线越过严公子,往前方扫视,却没再见到有其他人影,他收回目光,眼底缓缓掠过了一丝薄凉的寒意。   他又看向了身前的年轻公子,视线落在了他衣物上疑问道:“不知严公子今日……为何会这身打扮在这里?”   严寻有点不好意思,本想随便找个缘由,但又不敢在这位人物面前乱说八道,便声音小了些的道:“家父近日对我管教甚严,所以我才不得不如此……”   此时一位黑衣男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赵侍新身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赵侍新看着眼前微低着头还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年轻公子,目光渐渐了然,他只淡淡回应严寻一声,然后便道:“走吧,长业。”   严寻听了这句,抬起头来,才见这位赵大人身后出现了一位全身黑衣似乎来无影踪的男子,他微微惊讶,但渐是松了口气,拱了拱手的恭敬道:“赵大人慢走。”   声音隐隐听着似乎透露了些轻快。   转过身,赵侍新拿出白娟手帕缓慢擦了擦刚才捏住男人肩头的手,然后才往阁楼的出口处离开。   等这位赵大人的身影离开后,严寻才又急急忙忙的往更前方的帘域里走去。   方才他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一直以为是自己父亲派来的人,所以便故意走到了这处,通往醉诗轩的帘域出口,没想竟是虚惊一场,耽搁了这么些时候,不知那位令他心心念念的“美人”会不会已经恼了他……   想着,严寻便加快了通往晨阳楼的脚步。   没过多久,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楼阁,见前方街边上停着辆熟悉的高蓬马车,赵侍新刚行几步,就有人掀开马车上的帘子,一张清丽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侍新。”   赵侍新微停步,很快又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还没回府?”   “当然是等你啊。”瞿晚微笑着将赵侍新迎进了宽敞的马车内。   坐进了车内,刚赶马前行,瞿晚有些随意的开口问道:“侍新,你方才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现在都处置好了吗?”   赵侍新背靠车壁,面沉如水的缓慢应道:“嗯,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   说完这句,他又接了句,语调平述,毫无波澜,但不知为何却无端令人生寒,“只是——看错了一位故人而已。”   瞿晚看他靠在车厢上,好像并不想多谈的样子,只神色微动的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了。   行了一段,赵侍新端坐在位置上,似是在闭目养神,但不知为何他的眉间却好像总隐着股不易察觉的阴戾。   瞿晚渐渐靠近了男人身旁,她有些担忧的看着男人,侧过身子,双手按在了男人的太阳穴上。   柔软无骨的手,力道却刚好适中。   赵侍新却很快就睁开了眼,抬手缓慢挡开了女人放在他额边的手,如常的眼神看着她,示意不用。   瞿晚只得放下手作罢。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街面一侧是挂着“赵府”二字匾额的重檐巍峨府门。   赵侍新让嬷嬷将瞿晚扶下了马车,让她回府好好休息,这段时间不要再多操劳事物,然后才放下了车帘,坐在车内,半晌淡声的吩咐道:“去刑部大牢。”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无礼公子   被嬷嬷搀扶着已快走至府门前的女人,转身看着大街上马车离去的方向。   看了一会儿,仇嬷嬷见自已从小看着长大,身子娇弱的小姐还不准备进府,她有些担忧的道:“小姐,咱们回去吧,这当口风大,您这两天又刚着了凉,当年留下的病根儿……”   说到这里,仇嬷嬷突然反应过来顿住了话头,懊恼自己方才又口快了,瞧了自家小姐两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又接着叮嘱道:“小姐,您这身体呀,现在可得好生将养着才行……”   瞿晚听了,只安静的站了一会儿,才笑着拍了拍仇嬷嬷扶着自己手臂的宽厚手背,温和的道:“我知道了,仇嬷嬷,您老就别总是太担心我了。”   “回吧。”说完,瞿晚才转身在仇嬷嬷的搀扶下往赵府南边的院落方向走了去。   而在这头,萧辰意十年后再次走进这秦香楼里,看着那十年如一日的层层帘幕,她发现自己满腹的忧愤中,竟诡异的还残留有那么一丝丝的怀旧之感。   当年除了在京城最有名的瓦舍勾栏里荒唐流连,她也没少,在这里混迹度日。   当然那时,伴在她身边的,还时常有另一个人,另一个……本为盛京风林玉秀的第一俊儒公子,却不得不整日被她逼迫着,跟在她身边,出入这种声色犬马之地,目睹她荒唐度日,宠伺环绕,想齐人之福,按理本该羞愤拄地而亡的人。   萧辰意想到这里,有些后悔的摇了摇头,哎,十年前她离开时就早该料到的,这样的男人又怎会是个一般的人物,因为当年即使她如此的逼迫折辱于他,他也能这么一路默不作声的隐忍下来,这一看那就是个做大事的人啊——   她当初怎么会这么傻……   当年她做那些事,其实真计较起来……她萧辰意,也不算对不起他。   但到了最后准备离开时,萧辰意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自己毕竟也坏了人家的大好姻缘,还夺了人家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的清白,又这般折辱了人家大半年,这会这么拍拍屁股的就走人了,怎么想好像也不大厚道,便略尽绵薄之力的给他安排了些后路,权当了了这点露水情意,谁曾想,现在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萧辰意在心头默然半晌,呵了两声,谁又能料到她有生之年还能再回来的啊……?!   当初离开之际,她就是想着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这世界,这地方了……   那么这人……也就从此再不相见了。   现今看来,造化,这就是……造化吧……   萧辰意虽郁闷无比的再次踏进这帘域,但走着走着,看着那若隐若现,重重掩掩的帘幕,她却突然就放松了些,渐渐就起了玩心,在帘域里越走越悠闲,手还不时的去拨弄那些帘幕。   很但快,她就觉着有些闷热难耐,想着在这帘域里,这会儿清清静静,一人也瞧不见,便把在小摊贩上买的这顶可折叠起来的帷帽给摘了下来,换上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一顶透气小帽。   但没走几步,很快她却突然察觉到好像有人在跟着她,因为帘幕的遮掩,她余光只能注意到,似乎……是一个男人,但男人跟着她干什么?   萧辰意今日也是男子打扮,一个男人跟着一个男人……?   萧辰意突然又联想到了什么,心尖儿一颤,立时就不敢往后看,也不敢再换上帷帽了,只能越走越快,心里也越来越胆战心惊,难道……这么快,她就被她当年的那目标对象给发现了?   可是她明明已经很小心谨慎了,先前几日整天都是脏污小乞丐,这两天好不容易才整了套干净的男子衣衫,出门也都戴上了能遮掩面容的帷帽,难道就这么一两天功夫,她就被人给盯上了?   萧辰意还是在城里观察了这么好几日,才发现这京城里好像有不少外邦来的人,而且有些人还会整日里都戴着个掩面的斗笠或帷帽什么的,萧辰意还发现好像并没有专人去调查戴着这些物事的外乡人,所以她也才敢这般打扮,但现在——萧辰意的心里,却开始有些发虚了。   眼瞧着就要走出帘幕,身后的人影好像也被甩掉了,萧辰意刚松了口气,却突然就听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站住。”   萧辰意的身子一瞬完全的僵硬了。   有脚步声沉沉从后方走近,萧辰意惊慌失措,不知自己现在到底是该跑呢,还是该怎么样,直到有一只手握住了她肩头……   萧辰意身子一颤刚想惊呼出声,有人却从后捂住了她的嘴,长袖垂在她身前,扑面一阵脂粉的香气,但其间又好像还夹杂着某种其他淡淡的莫名香味,萧辰意被这点香气摄了心神,正怔愣着,就听一人在她耳边亲昵的道:“没良心的,你可算是来了……”   萧辰意皱眉,发呆的意识很快回笼,她使劲挣脱开了身后男子揽过来的手,转过身去,就见到一张十足惹眼,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艳的面容出现在了她面前,这张脸上狭长漂亮的双眼现下也正惊愕的瞧着她。   颜色鲜亮的年轻公子,衣衫不整,看起来比较放荡不羁的模样。   青年公子渐渐凑近了她,欣长的身子微躬,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还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阵。   萧辰意瞧他那目光,直白的只差没赤裸裸的把她给当货物明码标价了,萧辰意还没说话,这位貌美公子已经低低开了口似是自说自话一般,“女人?嗯……还算过得去……”   萧辰意:“……?”   “敢问这位公子,你这话是几个意思?”   萧辰意见眼前男人眉目含情,一副风流体态,再联想他方才错认她说的话,她心里已经明白了一二,这无礼的美人公子看来应该是有龙阳之好了。   而且这副样子,想来应该——是下面的那个?   萧辰意突然觉着好像有些可惜,毕竟若是在当年……   为了维持人设,这位公子肯定也就被她这荒唐的汾阳公主给看上了。   等等——   他刚说了什么……?   这人刚说了——“女人”?!   萧辰意超长的反射弧终于反应过来了,她面不改色的佯怒道:“这位公子……你说什么呢,说谁女人呢,哪有女人了?!”   美人公子听她这第一句话,反应了一会儿好像才听明白了她意思,又听她接下来的质问,他想了想,缓步走到了萧辰意的面前,又盯着她看了良久,久到萧辰意以为他是要在她脸上给看出朵什么花来时,没料,男子很快,却做了件让萧辰意觉得放在这地界应该是可以称得上还比较惊世骇俗的事——   这人竟——竟突然走近她,然后堂而皇之的将手放在了她腰间,顺着她的腰线轻抚了下去,然后还一脸平静的,用着一种似是在跟她谈论天气一般的语气一字一顿的真诚道:“我说你,作为一个女人,这姿色——还算过得去。”   萧辰意:“……??!”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调戏   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作恶现已拿回伸展在眼前的手,指骨根根,白皙分明,男子以一种近乎纯真又似乎诡异的清淡语气缓慢道:“姑娘身娇体软,骨肉匀细,还想说自己不是个女人?”   萧辰意简直懵逼又愤怒,她猛的后退两步,“你你你”了半天,才终于骂出了一句,“你神经病啊,男人就不可以柔弱一点吗?!”   难道她女扮男装就这么容易被认出来的?   但应该不可能啊,明明之前在大街上都没人关注她认出她来的,毕竟大陈国民风开放,断袖之癖也能摆在青天白日下,男妓勾栏那也是一大特色,所以许多阴柔男儿喉结不显,体态轻盈也属正常,虽然他们声音大都还是与女子天生细腻柔软的嗓音不同。   但这嗓音对萧辰意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她——可是小品、唱曲儿、舞台剧、二人台十八般武艺样样……都半桶水的小戏团演员呢,捏把嗓子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技术活。   所以这男人到底是如何这么容易就瞧出她原本女扮男装的实质的??   登徒子美男似是没料到萧辰意会这么骂他,他噗嗤笑了声,道:“姑娘不承认,莫不是想让我再试探下其他地方……”   萧辰意见他视线落在了自己裹得扁平的胸前,她只双手护胸的道:“你敢……!”   男人的视线落在女人紧护着自己胸前的双手,不紧不慢的道:“姑娘裹成这样,其实也摸不着什么,而且我想姑娘即使没裹,我应该也占不了姑娘你多少便宜。”   “……”萧辰意本来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无耻了,但没想原来这世间还有比她更厚颜无耻的人?   而且这人不仅无耻,看来还是个毒舌,混蛋拐着弯儿的讽刺她胸小呢……   萧辰意现下还护着自己胸口的双手不自主的紧了紧,心里控制不住的思衬着,她记得她现在这副新身子的胸明明……还算可以的……跟她当年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现下只是被她用劲裹平了而已,倒是无需担忧,无需担忧……   萧辰意松了口气之余又觉自己简直是活久见……   嗨呀,她真是越想越气,青天白日的竟被一个小倌儿给调戏了……!   或许真是因为不仅刚被这人给调戏气了一回,方才还实实在在的被他给惊吓了一跳,萧辰意突感十年前无良系统给她的王霸之气好像突然之间又回来了,遥想当年,她可是对某位良家公子实行了“惨无人道强取豪夺”的恶毒公主呢……   萧辰意突然便气势汹汹的走向面前的风流男子,站定在他面前,在人正以一种气定神闲的姿态看着她时,萧辰意突然就朝着面前人狡黠的一笑,然后就只见一个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揪住了面前高挺男人的胸前衣襟,然后——   地面上拉长的人影,两人的上半身瞧着,似乎是贴在了一起。   一秒,两秒,三秒——后。   贴近的两人,鼻息相闻,但却,只是大眼瞪小眼。   女人的唇离男人的仅十公分距离,男子微微愣神,但很快就闲闲的扯动嘴角,唇边掀起一抹撩人弧度,却是明晃晃的看戏嘲弄。   萧辰意紧揪着男人衣襟,眼神恨恨的,但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   果然,她还是老了。   再做不到如十年前那般生猛了。   虽说当年很大部分原因也是被逼无奈,但……   看着眼前男子俊美秀逸的面容,萧辰意想,果然,还是赵侍新那厮当年令无数贵女竞折腰的泠然美色让她更能下得手去辣手摧花。   不过也是当时年少,见识太浅薄。   如今,她萧辰意什么没见过。   女人缓慢松开了揪住男人衣襟的手,后退两步似是在对男人说又似在宽解自己般无所谓的喃喃两句:“罢了罢了,都是小事,小事。”   男子听了这话,才微微笑了笑的道:“姑娘方才可是想轻薄于我?”   萧辰意未应,又听男人接着思量道,“我瞧姑娘对这种事好像很是娴熟……”   萧辰意转了转手腕,将袖中帷帽拿出抬手戴在头上,下巴轻扬,只吐出一句,“干你——何事?”   没想她话音刚落,就听那男人仿似好奇般的又问了句,“姑娘现下为何还要戴着帷帽?我瞧姑娘看着也不似外邦来的人……”   萧辰意只咬了咬牙的应道:“我怎么样,干—你—屁—事!”   说完,萧辰意想到自己今儿来这的目的,没时间再与这人多做纠缠,便直接转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不甘的转回了头来对现下还站在原地的登徒子男人道:“这位公子,本姑娘今儿有急事就不跟你计较了,算本姑娘今天倒霉,希望咱们日后,天上地下,后会无期,永世不见。”   因为保不准再见到人想起今天这一幕,萧辰意会忍不住想剁了他那只狼爪子。   说完,萧辰意就潇洒的又往前走了,没想刚走了几步,她脚下突然一顿,微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她走的方向,好像不大对……   萧辰意本来准备去的地方是醉诗轩,但刚才走了一小段后,她突感自己好像被人给跟踪了,一时惊慌便往前走到了这里,然后没想就碰见了这人。   拧眉思考一番,萧辰意想,方才应该是她太过小心谨慎,忧虑过头了……   就说她应该没那么倒霉,这么快就被那人给发现了吧……   萧辰意再次深吸了口气,又调转了方向,无奈再次走过那个男人跟前,男子只闲闲抱胸,衣衫半褪,风姿清流的站在那里看着她,等萧辰意快走过他身旁了,男人才突然又讨嫌的开口说了句:“姑娘怎么又回来了?世事还真是难料啊,对吧。”   萧辰意:“……” 第7章 大牢   一切都怪这秦香楼的布局设计,楼中——还有楼。   沿着帘域前行,隔一段就会走到秦香楼中不同的去处。   秦香楼内有正常喝酒吃肉,听书看曲的醉诗轩之阁,也有煮茶品茗,清雅悠闲的文贤阁之类,除此之外,还有稍微不正常点的地方——那就是晨阳楼了,晨阳楼里也有美酒佳肴,丝竹琴乐,但最最重要的是——在这里,不管你是各种身份,达官显贵亦或是商贾士族,都可自由自在的将自己最真实的取向展现给他人,这里是断袖的天堂,是可以自由交往的地方。   大陈国虽民风开放,不以断袖为怪,但毕竟这也不是社稷的主流,光天化日之下也难免遭人诟病。   所以秦香楼里的这处晨阳楼便成了有龙阳之好人们的一个绝佳好去处。   勾栏那种地方是专供人嫖宿取乐的,但这里不一样,这里只是同好交往的地方而已。   这男人现在就站在晨阳楼的入口处,还这样一番打扮,又听他方才搞错人,出言调戏的话,想来应该不会是哪家的公子哥,而是在等着公子哥的小倌儿了才对。   这晨阳楼,既然是同好的聚集之地,当然也就会有不少的野人小倌儿们来这里——钓金龟了。   萧辰意刚被这人轻浮戏弄,现在又听他出言挑衅,自然也毫不客气不甘示弱的回敬道:“这位公子,我劝你呢现在最好还是少说两句,保存点体力得好……”   这话说的,明白人都懂,但对这位公子来说却好像无关痛痒一般,他听了,只微挑眉,似乎,还轻笑了笑。   萧辰意只觉这人的脸皮当真是比城墙还厚,摇了摇头,便直接走过,往自己的目的地醉诗轩而去了。   到达醉诗轩的入口,沿着通道往前,再转过一条楼中巷道,萧辰意总算来到了伶人们上场前备妆的地方。   管事的一见到她,就将她给拉到了一处妆镜前,让她赶紧准备,约好的时辰到,这都快过了一刻了。   客人们都等的不耐烦了。   长得有些矮胖的管事将她压到妆奁前又提醒了她一句道:“萧辰,我可是见你在南街的茶楼里讲的还不错,这才给你这个机会的,这嘛,要是干得好,我说过,在这地儿,银赏钱那自是不会少,不过要是干得不好,砸了我的招牌,那我可就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了。”   萧辰意哪怕心里打鼓,面上也镇定自若的拍了拍胸脯道:“管事的您放心,茶楼里我什么实力您不都看见了,您老还担心什么,萧辰保证一定会让客人听得开心,听得尽兴的。”   管事的又拍了拍她的肩头,这才满意的从萧辰意的身后离开,又去看顾其他人了。   萧辰意总算呼了口气,开始对镜描妆。   她这……就要下海去说书了,只是这又不同于一般的说书,因为她要描个红白油彩妆才能上场。   对高管事,她编的理由是为了能让听客们更加的身临其境,更能走近说书人言论下波谲云诡的世界,但其实——她只是为了掩目而已。   萧辰意自从知道自己当年的目标对象竟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想将她给抓出来狠狠鞭尸之后,她思考了一整天,终于想明白了,她绝不能坐以待毙,既然系统扔她回来时只是简单的告诉她让她回来面对一下,那她在哪不可以面对……?   她才不管无良系统到底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深意,她只知道,她怎么也得好好活着。   现如今,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她就算遮掩的再好,迟早也会被人给发现,但如果她跑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即使那人探查到了那里,至少不仅能逮着她的机会要小得多,她能逃走的机会也要更大的多,萧辰意只知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事——那就是跑路。   但目前,有一个严峻的问题正摆在她的面前,那就是……她没钱。   萧辰意现下全身除了这一套衣服,就只有那日她那目标对象慷慨给的一锭银子,但这锭银子现在也已经用了不少了,剩下的这点钱资,远不够她跑路的。   所以现下萧辰意最要紧的事就是赶紧攒钱,赶快跑路。   萧辰意思索了许多快速攒钱的法子,但最后都绝望的发现短时间内她根本不可能做到。   沮丧之际,前两日在一茶楼门口,偶听一老头子说书,那是讲的绘影绘声,唾沫横飞。   萧辰意心情不大好,便也坐进去听了一段,听着听着,她越来越觉着有些奇怪,这里面的情节真是莫名熟悉,直到后来,听到了故事中的主人公,某国荒淫恶毒的公主某天却稀罕干了件展扬国威,值得美名远播的好事……萧辰意再一回顾之前所听情节,她才惊觉的拍案而起——   这……这不就是说的她萧辰意,十年前的汾阳公主嘛?!   这哪里是什么杜撰的“烈阳公主传”啊,这分明就是改名换姓,换皮不换里的大陈国汾阳公主传嘛!   萧辰意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这可是有一部分,不,是很大一部分都以她为主角的说书呢,因为故事内容主要是她萧辰意跑来当公主后发生的一些事。   萧辰意原本只是略有兴趣,但后来突见茶客里不知是哪位“达官显贵”还是“商贾巨富”给铁盘里打赏了两锭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萧辰意的双眼,一下就亮了。   这之后,萧辰意便开始四处打听收集信息,才知原来她这早已薨逝十年的汾阳公主可是大陈国少有的题材性人物,她的各种事迹那可是能名载书册,让人说的唾沫横飞,听得如痴如醉的。   也是,有钱没钱,官民富庶,放松之余不就都喜欢听点那什么香艳出格的故事儿,在这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找点刺激吗?   萧辰意打听打听着便知,自己的路子来了。   还有谁,能比她更能将这“烈阳公主传”给讲得绘声绘色,深入人心?   而且她还能出其不意的另辟蹊径来点不一样的呢。   当然也得在能发挥的情节里发挥。   因为这烈阳公主传,大家心里都清楚实际影射的是哪位人物,听说几年前有说书人就因为讲的太出格了,还给被抓进了大牢,警示民众不得随意编排皇亲贵胄以儆效尤呢。   只是这两年,上面好像又管的宽松了许多,只要不触及底线,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萧辰意想,那可就好发挥了。   所以这一段时间,她花大力气收集了几乎所有民间曾提及过的有关烈阳公主的故事情节,以保自己将来所说能不露马脚。   只要在这些已有的情节上讲得更真实,更身当其境,再偶尔发挥些不露马脚的奇思妙想就行了。   萧辰意觉得这应该是能最快让她攒钱的法子了,也是她最能胜任的位置。   她要挣的就是那横财一般的赏钱,在秦香楼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而有钱人则一般出手都比较阔绰,比如当年她不就总是一锭锭金子流水般的往外扔?   只要能得几个大赏钱,她就可以很不贪心的功成身退,隐居避祸了。   所以当她昨日在一间茶楼里抹了红白油彩妆,小试了一把身手后,就被醉诗轩里偶然路过,负责管理醉诗轩内一应娱乐事项的管事给看上了。   萧辰意对于这个幸运的开局很是满意。   ——————————   刑部大牢。   现在已是寅初一刻,外面的日头这节气反常的晃了起来,地牢的狱卒们守着这些被关押得严严实实的人都有点犯困,尽管牢里关押着的囚犯一如既往的在不断的呻·吟叫骂着。   而地下终年不见天日的天牢里却又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了。   这里关押着的人不多,而且个个都仿佛有某种默契般死寂沉沉的缄默着。   谁都不愿没事到这种没有一点阳光,还潮湿阴冷的地方来,所以主管天牢的提刑司怎么也没料到现今朝中身份最重的,同时也是他顶头上司的那位大人,今日此时会突然没有任何通报的就来到了这里。   等他听见消息从天牢里的休息处赶来时,这位大人已经走进了天牢最深处的地方,站在了走廊尽头天字一号牢房的铁门前。   在他身后安静的跟着一位黑衣男子。   提刑司上前来行了礼,候了一会儿,见男人没有其他的吩咐,多年官场浸润,极善察言观色的他看了眼天字一号牢房内,那位身着囚衣,坐在破例为他准备的小木桌前,手里执着颗黑棋,即使身处牢狱却依然显得云淡风清,年纪已至不惑的男子,同样已步四十好几的提刑司大人有些钦佩又不解。   钦佩的是,牢中这位当初可也是他们这的大人,而如今虽成了阶下囚,但这位却一直以来好像都并不太怎么在意的样子。   而令咱们这位提刑司大人不解的却是,这样一位看起来心如止水的人物,却被他们现今的大人关押到了这天牢里监管最深最严密的地方,似乎是担心人逃跑了一般。   但这样的所在,即使是大内或江湖高手,也决计不可能从这里逃掉,更别说是现在关押在这里的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人了。   不解归不解,但提刑司宋大人知道自己此时应该不合宜再留在此处,便拱手行礼的告退了。   周遭的狱卒也都退了下去,砖墙上灼灼燃烧的火把不时发出“呲”的一声响,惊跳起一线火光。   牢里的人总算又落下了一颗棋子,他抬头看眼站在牢外的人,温和的笑了笑道:“赵大人怎么还站在外面,不进来坐坐?”   赵侍新缓步走了进去,站到了男人对面。   牢房里除了一张四方的梨木矮桌,两张圆凳,就只有墙边一张草草铺了凉席的卧榻,但这般布置已算是这地方最干净最豪华的地儿了。   男人手里执着一颗黑棋,又落在了桌面摆着的棋盘上,才没抬头的又道:“赵大人今日怎么会突然来我这里了?”   赵侍新站在男人对面,看着黑白棋局,他淡淡开口道:“荀老师,那您觉得学生今日所来为何?”   荀杨沉吟一番:“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有李侍郎和刘御史来这里陪我,这段时间又没见人了……”   说着他又落下了一子才话锋一转的疑惑问道:“赵大人这两年,杀了不少人了吧,荀某想知……赵大人可有什么收获?”   赵侍新负手而立,抿唇未发一语。   荀杨有些了然,又一笑道,“怎么,侍新,两年前我给你的答案,就这么让你难以忍受?”   赵侍新缓慢转身看向了牢外,温言相劝道:“荀老师,侍新希望您能再好好的考虑考虑,不然再过两年,您这身体可就真扛不住了。”   荀杨看了眼自己手背上还未完全痊愈的瘢痕,似乎也有些担忧的道:“侍新呐,你就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怎么样?我这伤口现今还隐隐作痛呢,你可别这时候又给我上刑了,那我可就真活不过明年咯。”   赵侍新听他好似有所软化的语气,他又转过了身来,眼眸深黑,走近几步道:“那荀老师,您就将您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学生吧。”   荀杨走完最后一步棋,他最终还是无奈的回道:“没用的,赵侍新,我还是那句话,没用的,无论你穷极任何手段——”   赵侍新再听跟当年同样的这句话,终是忍不住笑了声。   “是吗。”   赵侍新微仰头,脑中划过今日错看的人影,他又缓声道:“我一直想知老师是如何会对此事如此笃定的,只可惜老师您不肯告诉学生,像以往那般为学生解惑。”   赵侍新垂下了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最后只道了句,“学生奉劝老师还是再仔细考虑清楚,我知老师身后了无挂碍,但我想,学生总能找到这世上还能让老师您在意的东西。”说完这句,赵侍新便提步走了出去。   天字一号大牢的铁门复又重重的关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荀杨看着桌上棋局,撑着额角叹了口气。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来了 第8章 烈阳公主传   入夜已久,现在已是亥时三刻,人行渐少,但喧嚣却还未彻底散去,秦香楼外的清平大街上还是一片华灯异彩。   在街对面的一处街灯并未触及的暗角里,站了个纤瘦的人影,人影手里拿着个帷帽,微仰头的静静看着斜对面灯火通明,飞檐翘角的锦绣楼阁。   看着看着人影微叹了口气,掏出怀里今日得的两锭赏银,在手心里攥了攥。   人影在心里想:她到底何时才能挣得足够的银钱跑路呢……   今日在这秦香楼里,萧辰意也算是首战告捷,博了些彩头,毕竟她这“伶人说书”的想法也还算得上是比较别出心裁,再加上她偶尔另辟蹊径的说法,众听客看客们突然得了丝新奇,大都对她的表现还比较满意,这第一晚试讲的反响便还不错。   高管事看这情形,圆胖的脸上笑意盈盈,直叮嘱她日后每日黄昏前便按时来这里上妆开讲。   如果以后每日点她的客人多,那她能得的银钱也就多些,如果少,可能大半晚上一两场也就结束了。   萧辰意想,每日只一两场那肯定是不成的,除非她能每场都得到大额的赏钱,但目下这也是不太可能的,所以这一开始,她就必须得快速的打开市场,快速的捞钱,然后再快速的功成身退,但再快也至少得让她能有足够的钱资跑到足够偏远的地方才行。   看着前方灯火通明,挑檐挂幔的楼阁二楼偏左处那大敞开的支摘窗前,微倚窗边正看着楼下街面的娇美娘子,萧辰意的视线不自主也随着落在了下方行人偶尔打马而过的街上,她脑子里渐渐的也就回忆起了一些画面。   一些过了十年,不,对她来说应该是五年,是即使过了五年,也依然很有印象的画面——毕竟这里,这楼阁,这街面,这一处地方也可说得上是当年这所有一切——开始的万恶之“源”了吧。   当年就是在这里,在那个支摘窗前,被弄到这地界过了一段时间掩人耳目的生活,终于开始接受系统指令的萧辰意,也是刚成为了荒唐恶毒公主的萧辰意,第一次——再无遮掩,以公主身份打量她那仅因自身优越的条件年纪轻轻便已名冠京城的目标对象——   彼时还是个皎皎月华,泠泠月光,打眼过去,满目书生气质的士族良家公子。   萧辰意一直都记得自己在此处瞧见她那目标对象,知道自己即将要对人展开强取豪夺时,她那复杂无比的心情。   那时还是在白日,天光大好,万里晴云。   一切都仿佛预示着这本该是个良好的开始,但可惜的是,萧辰意接受的命令,注定了她与她的目标对象,永远不可能会有一个好的开始,从当时两人视线,一个刻意,一个无意的碰撞交汇,就预示了这不可能是个好的开始。   萧辰意记得,当时热闹的长街上,她那目标对象一身浅白的素服,乌发束冠,面容姝绝,身姿卓然,即使之前已远远瞧见过一次,但这次在窗前,懒懒散散的打眼瞧见人,也是着实眼前一亮,没得系统指令,也盯着人目光灼灼的看了良久。   完全忽略了她那目标对象身边正同他一起走着的美人小姐。   只是看着看着,很快一想到自己即将要对人家这般风华的公子做下的那诸般恶事,一点也留不下个好印象,萧辰意心下的那点旖旎心思一瞬也就散了,眼底的惊艳也退了个干干净净。   当时想着,罢了罢了,对于她来说,还是保命才最要紧。   不过当年她能这么圆满的完成任务,她那目标对象的美色多少也是功不可没。   所以萧辰意一直都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无耻的女人,所以现在怪不得……她这无耻的女人要被这无良系统给扔回来接受惩罚了。   这里就是当年强取豪夺系统指令的开场,如果说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本书,那么这场景,毫无疑问也就是本书的序章了。   萧辰意就应该是书中的那个,看上了一个猎物,在实行抓捕行动之前要先对猎物进行饶有兴趣的窥视,而且还要给猎物透露一点“不好意思,你倒霉被我看上了”的信息的恶魔猎手。   萧辰意不知当年她那目标对象有没在那时就瞧明白她那眼神透露出来的讯息。   但她永远记得,当时走过长街的年轻公子,在她充满风情的斜倚窗前,眼神饶有趣味的盯着他瞧了良久之后,他突然抬头,似有所感般视线朝她的方向直直的射过来,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那种一瞬的莫名之感。   那时很快她那目标对象就移开了目光,就似长街上随处可见的对视一般,所以萧辰意完全瞧不出来,他那时到底有没有接收到她眼神里的讯息。   她也就不知当年她的演技到底有没有到位了……   现在想来,她与她这目标对象,也算是开场即孽缘了吧。   江湖卖艺着,很快大半月也就过去了,萧辰意汲汲营营卖力的演出,反响是越来越不错,在那些达官贵人圈里,她也算是有了点十分微小的名气。   至少最近有人拉场子,常会这么来一句“哎,听说秦香楼的醉诗轩里最近有个伶人说书还挺有意思的,咱要不要去听听看?”   萧辰意之前只顾着快速攒钱,觉着自己抹了妆面,变了声音,还探查了客人身份才上场也算是掩护周全了,但最近小有了点名气之后,萧辰意这心里莫名的是越来越隐忧,所以这之后她是越来越小心翼翼,抹的妆面在她看来几乎已达到了看不出她本来面目的效果了,而每次上场前,她更会再三确认打听清楚客人们都是些什么人,就怕哪天再撞上个当年的熟面孔。   所幸这么一段日子以来,一切都还进行的比较顺利,太平无事。   这日,大陈国例行举行的朝会结束后,大殿外的汉白玉长阶上,两位已至中年,身着大红圆领官袍的大人面容放松的似是在谈论着什么有趣的事。   毕竟方才在大殿上,威仪赫赫,大陈国内最有分量权势的大人物都在自个儿的面前,一点也让人放松不得,脊背都得挺得直直的。   但朝会一结束,总算就可以舒口气了。   两人聊了几句,这其中一位大人突然对他身边的另一位大人打趣道:“唐大人,刑部这段时间大家还真是辛苦了,但这李侍郎和刘御史的案子前段时间不都已经了结了,你看你怎么整日里还紧绷着个面皮,多吓人啊……今日,咱俩去个好去处,小酌几杯,松快松快怎样?”   刑部侍郎唐礼的脸皮抽了抽,跨步走下台阶,肃正道:“蒋大人,你这又是想忽悠唐某去哪?你说的这些好去处,唐某恐怕是无福消受……”   左佥都御史蒋正弯眉笑了笑,赶了上去,又道:“唉,唐大人,你等等我啊,蒋某今日说的可真的是个好去处,你想到哪儿去了,蒋某也是有家室的人,怎会偷偷摸摸的带大人你去那种地方……”   蒋正见唐礼依然不怎么搭理他,他只能妥协道:“罢了罢了,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我说的啊,就是秦香楼里的醉诗轩而已,听说那里近日有个说书的伶人,讲的故事可有劲儿了,咱们去听听,如何?”   唐礼脚步微停,面皮抽了抽,又道:“伶人说书?”   “是啊,没见过吧?咱们今日去见识见识?”   唐礼默然片刻,掸了掸衣袖道:“有什么好听的,不如回去看我的卷宗。”   蒋正面皮上憋着点笑,他一看唐礼的动作,就知道他这是动心了,便只又添了把火的道:“听说啊,这伶人所讲的可是烈阳公主传啊,啧啧啧,听说讲的可好了,可把书中的烈阳公主给完完全全的重新讲活了……有很多另辟蹊径的新说法呢……还有许多对烈阳公主热情内心的揣测也是十分的有意思……”   蒋正见面前人停下了脚步,他笑了两声又道:“既然唐大人不愿随我同去,那蒋某也只能再去约旁人了……”   说着他就一副要往旁侧招呼人的样子,唐礼咳嗽了一声,面皮又抽了抽才道:“……既然蒋大人如此盛情相邀,唐某也不能这般不识抬举……”   蒋正一听赶紧面容带笑的打断他道:“唐大人爽快,那咱这就走吧。”   两人刚走了几步,突听身后传来一句齐声的称呼:“赵大人。”   两人神色皆是一肃,同时转过了身去,就见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位同样着一身大红圆领袍,胸前彩绣织云纹,束玉革带正看着他们方向的男子。   男子身后站了几个同样衣着,只是云纹不同的官员。   蒋正与唐礼同时拱手恭敬的道:“赵大人。”   赵侍新虚扶了两人一把,亲切笑道:“两位何必再跟我多礼,我方才听二位,似是在谈论着什么有趣的事?”   唐礼看了眼蒋正,蒋正心里有些打鼓,顿了顿才道:“也不是什么值得大人关注的大事,只是最近听说的一些市井趣事,下官跟唐大人随口说说笑而已。”   赵侍新挑眉笑了笑,只提步往前,身后一行人跟着,蒋正与唐礼微落后在他左右。   只听前头传来一句平淡的话语,“蒋正,我方才可是都听见了,你还唬我呢。”   蒋正脑门上出了点汗,他有点不知此时该如何应答,虽说他与唐礼都是这位大人手下一派的,平日里也还算是亲近,本来这内容放在其他地方笑谈一番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但现下这问题出就出在,他方才所说的“烈阳公主传”影射的是十年前那位突然薨逝的汾阳长公主的,而这位恶名昭彰的长公主跟咱们现在的这位大人……十年前,那某些渊源还是比较深且隐晦的。   新进的后辈或许不太清楚十年前那些久远并且或多或少早已被掩埋了的事情,但像他们这些在朝中毕竟也浸淫了这么好些年的人,即使十年前并没亲眼目睹,也不可能会不知当年的那桩,目前还可说是比较惨烈的风流韵事。   因为毕竟最近才刚斩了两位大人,而这两位大人遭难不仅是因阵营不同,或多或少,应该也与当年的那事有关……   还有以往某些早已被处置了的人……   虽说这烈阳公主传里,最近几年有关这位大人的相关情节早已让有心人给摘掉了,这位大人也从没制止过这烈阳公主传的盛行,但现下在他面前提到这位“公主”,蒋正还是有些胆战。   一直没听见回应,赵侍新又笑了笑道:“蒋正,你这么豁达的性子,现下怎么突然扭捏起来了,你到底听说了什么,来,分享给大家都听听。”   ※※※※※※※※※※※※※※※※※※※※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甲其实很快了,掉了后咱女主就……可艰难了 第9章 当年黑沉的夜   蒋正望了眼唐礼,见唐礼朝他点了点头,他想唐礼作为这位大人的直隶属下,比较了解他的亲信,既然他都点头了,那他蒋正也就不用再顾虑什么了吧。   便也笑了道:“大人就别取笑下官了……那我现下就给大家都说说啊……”   一句话开了头,蒋正不仅将方才说给唐礼听的有关烈阳公主传的话又再复述了一遍,还再多说了几句,然后才邀在场的各位找个时间大家再一块儿去。   谈笑完毕,众人见打头的那位面色好像并未有任何的异样,还开玩笑的道了句:“听起来倒好像还真挺有意思的,蒋大人不妨好好跟大家都约个时间,带各位同僚一块儿去见识见识。”   众人听了,心下松了口气之余也更加敬畏,他们跟的这位大人,心性与手腕毕竟都不是一般的人,当年除了忍受那位公主的折辱、家族的抛弃以及最后家门覆灭只剩他一人,这位大人不仅丝毫没自甘堕落,反而是,就这么靠着自己的心智与手段,从当初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同时获得了当时的内阁阁老以及刑部尚书的赏识,短短四年时间就破例擢升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   这之后,又凭借着一次边境敌国来犯时展露的惊人排兵布阵之能委任去南疆做了一年的边境军师,也是那次,大家才幡然想起,这位曾被逐出家门的年轻侍郎,也曾,是将门之子……   但大家也知这位大人,其实心性有多薄凉。   当年这位大人阖家受难时只他自己明哲保身摘了出来,对家门之难不闻不问不说,就连家族人上刑场时,都没去看上那最后的一眼,虽说是人早已被逐出了家门,但这般凉薄好似也太过了些。   这之后,谁也没料,短短几年,这位刑部侍郎就坐到了如今内阁重臣仅次于白老的次辅位置,而且党羽遍布,揽政擅权。   更甚的是最近这两年,主管南方边境十几万大军的忠勇大将军竟也与这位大人过从甚密。   不止这些,这位大人手段的严厉狠酷也是出了名的,这几年他一边培植党羽,一边陆续铲除脚下的绊脚石,这里面瞧着……好像也包括当年曾赏识过他的两位大人。   曾经的刑部尚书荀杨荀大人如今正在天字一号的大牢里蹲着,而白老一年前也以年迈体衰为由自请离开朝堂,还是当今圣上不舍才没辞去首辅的职位,还这般虚留着。   但白老早大势已去,现今朝堂上最有权势的早已是这位年轻的赵大人了,两年前以刑部尚书入内阁的赵大人。   今上宣启皇帝刚过弱冠之年,毕竟资历尚浅,自十四岁御极之后,一应大小事务都有赖摄政辅臣白延庭与宦官王瑾辅佐,一时权势集于内阁首辅的这位白阁老与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瑾之手,但没想之后不知从何时起,这位阁老手中的权势……渐渐却落入了他曾倚重的这位门下之手。   而另一位几年前也曾一时风头无俩的宦官王瑾前两年也因贪赃获罪被判了腰斩弃市。   这之后没多久,白阁老便自请致仕,愿回乡颐养天年,朝中不少人私下里都曾怀疑过白阁老的这番突然请辞恐怕是……当下这位赵大人的阴私手段……   朝中现已形成了以这位赵大人为首的文官集团,再加上忠勇大将军的军权威压,这位赵大人目前,可说得上是权势煊赫了。   虽说这位大人似乎并没什么旁的想法,只兢兢业业辅佐圣主,而年轻君主好像也极为信任当朝的这位大人,但在某些有心人眼里,依然还是将目前朝局化为了三足……   除了皇权,朝中瞧着唯一还能与这位大人勉力相抗衡的当属一直以来掌管帝国北境边防,并且还身为皇室外戚的陵淄候了,这位陵淄候虽常年不在京城,但三代为将荫积下来的朝中威信也是不容人忽视的。   在外界看来,帝国正稳固的运作着,盛世太平。   京都前几日偶晃了些日头,这几日,便连绵下了好几场小雨,一扫前几日积郁的热气,雨后的天空澄明如洗,空气中也带着一股子濡湿的清新味道。   赵府正房东侧的书房内,靠长窗的卧榻之上摆放了一张方正的紫檀木茶桌,茶桌旁架着个饕餮兽面火炉,炉上沸着壶茶。   一位茶童在茶桌前忙碌着,为坐在桌旁的两位各端了杯六安清茶。   紫砂杯内,茶汤清亮,黛绿微泛着黄,香气清高,此茶常喝能清心去燥,最是安神。   坐在桌边靠门一侧的鹤发老者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盏,他略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才突然转头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徒儿道:“小袱,帮赵大人记着,这条医嘱他遵循的还不错,值得鼓励。”   老者身后的侍童静默的应了声。   “知道了,师傅。”   赵侍新似是早已习惯了老者的这般调侃模样,他只啜饮了口茶,将一侧手递了过去,搁在桌面上,道:“林老大夫,茶也喝了,现下可以帮我看看了吧?”   老者笑了笑,拿出一个四方小锦枕,垫在了赵侍新伸到桌面上的手腕下,手指搭在他腕间,神色渐渐凝肃。   半晌,老者诊脉结束,又问了几句平日症状,拂了拂自己颚下长须,才有些怪异的道:“真是奇了怪了,我观你脉相与之前相比并无特别异常之处,但听你方才所述,你这头疾应是更严重了才对,但又为何会变得比之前更严重呢……”   老者说到这里,从门外走进了一位年轻的丫鬟,丫鬟手中提着一个朱红描金的食盒,食盒打开里面放着几碟卖相还挺不错的糕点,女子拿出一碟放在了桌面上,然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这期间,老者看了眼丫鬟,又看了眼对面正侧头向外,注视着窗外绵绵细雨的男人。   几秒之后,视线很快又落在了桌面的糕点之上,眼皮微掀,眼光一亮。   而在那位丫鬟离开的时候,老者身边的侍童多看了她两眼。   老者控制住自己想解决掉桌上糕点的欲望,想到什么,他突然道:“实在是奇哉怪哉,我行医这么多年,什么情况没见过,偏生你当年那无缘无故突然痊愈了的不治之症真是让老夫我抓心挠肝的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何缘故,老夫到现在都差点快要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   “老夫有时都在想,你这最近两年才突发的头疾会不会也同当年那般,也突然哪天,神奇的就消失了……”   老者还在说着,对面的人听了这话,捏着茶盏,渐渐却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思。   赵侍新看着窗外白昼的天日,他的思绪无端,却将他拉向了一个久远的黑沉夜晚。   寂静的黑夜,房中灼灼燃烧的烛焰,紧闭的门窗,摇曳的罗纱幔帐——以及床榻之上,一个只着了薄纱轻衣,肌骨柔滑的女人。   女人灵活柔软的手,从前往后的伸向了床上正侧躺在她身边,似是沉沉睡着了的男人劲瘦的腰间,女人檀口中不时轻呼出丝缕热气,看着男人,终于缓缓的再次仰头,似是做最后的告别般,轻吻了吻男人的唇,然后才低头贴在男人胸膛上,低声呢喃的对男人说了最后一句话——   ……一句,赵侍新无论何时想起来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阴厉情绪的话。   窗外屋檐下,雨滴缓慢的滴落……赵侍新捏着茶盏的手背上眼看着冒出了几股青色。   男人手中茶盏渐渐,似快承受不住外部逐渐施加的力道……   此时——   “赵大人……?”   “再使劲,杯子可都要被大人你给捏碎了。”   有声音突然响起,赵侍新方才沉浸的思绪才总算是戛然而止,他视线落在荡起了一圈波纹的茶汤上,手缓缓才松开了去。   男人面色如常,眼底却残留了一丝阴厉。   ※※※※※※※※※※※※※※※※※※※※   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啊当年   啥话……哈哈哈哈,请发挥你们的奇思妙想 第10章 掉马甲前夕   有声音突然响起,赵侍新方才沉浸的思绪才总算是戛然而止,他视线落在荡起了一圈波纹的茶汤上,手渐渐才松开了去。   林老大夫见对面人方才这样,突然的,他似乎就有点顿悟,总算拿了块糕点放入口中,这才不紧不慢,眼神幽邃的道:“赵大人,老夫想了想,你这头疾,恐怕是有些更内里的原因才是……”   老大夫又拿了一块糕点,细细的瞧着,并未急着放入口中的又道:“大人您这啊,我思量着,恐怕虚得尽量的扔开一些东西,就比如……某些陈年旧账之类的,若一直不可得解,那不如能放便放,能忘则忘了吧,可能这般处置,大人您也会少些神思郁结,可能会比药物调理要好得多……”   “要知这‘外患’必有‘内忧’,如此推断,赵大人想必是心中也有不得开解的郁结,日积月累下来恐才生了这头疾,而大人最近还越发的心燥,这才积郁上行,导致头疾加重了……”   老大夫说到这里,自觉已经想明白了一些关节,突然又卖了个关子的道:“赵大人呐,有句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刚才的话不知对面人听进去了多少,但老大夫这次话音刚落,就听对面人回了句:“有什么话林老大夫您不妨直说,就别跟侍新卖关子了。”   老大夫便想,应该是听进去了,便又眉开眼笑的接着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方才诊断时,老夫方才也提了句的这么一个小问题,那就是,大人现下啊这心火气太盛……”   “不,细细揣摩应该说是——这许多地方火气都比较盛,所以老夫劝大人最近还是想法子去去这燥火,多找点乐子,放松放松……”   老大夫还在说着,一直站在赵侍新身后的长风已经有点控制不住,握拳微咳嗽了两声。   老大夫瞥了眼对面男人身后正憋着面皮的年轻侍卫,不在意的又高高兴兴的继续说道:“听说最近那秦香楼里,不就有个说书的伶人讲的故事儿还挺有趣的,又好玩又欢乐,我看大人有时间就不妨去听听……”   老大夫话还没说完,赵侍新已经揉了揉额角,微侧头对身后面色一瞬就变的正经的长风道:“长风,你替我送送林老大夫,林大夫今日也辛苦了,可以先回去休息休息了。”   老大夫有点不太高兴,他忙道:“哎,我话还没说完呢……”就被臂力强劲的侍卫给“温柔”又强势的推搡了出去。   老大夫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这般对待,亦或是早已习惯,他只一边被推搡着往外走,一边回过头的道:“赵大人你听老夫一句劝,好好去些你身上的火气,我方才给大人换了个药方,应该能减轻些大人目下头疾的症状,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大人您得听老夫方才的那些医嘱啊……”   老者说完,对自己的小门徒使了个眼色,小门徒眼疾手快的便将方才搁在桌边的糕点盒盖上盖子给提上了,这才跟着自己的师傅一同走了出去。   赵侍新等人被送出了门,他才注意到了糕碟旁压着的一角纸页,抽出纸签,微泛黄的纸页上是医者潦草的药方,赵侍新揉着额角有些无奈的抿了抿唇。   但想到方才突然再次冒出的那点思绪,这点笑意很快又荡然无存。   长风将老大夫与门徒给送出小院后,回到了书房外,他见到刚完成任务回府的大哥,挠了挠眉头,有些疑惑的道:“大哥,方才那位老大夫……说咱们大人哪哪都火气重……”   长业已经回来了一会儿,方才的话也听见了不少,他只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长风便接着道:“也没什么,我只是觉着有些奇怪……”   长风想到方才送走了老大夫后在回书房的路上碰见的晚夫人,他只又问道:“大哥,大人跟晚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长业看了长风一眼,并不太想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长风刚来到府中时,就知府里有位晚夫人,在府中已两年了。   大概是在一年前的某个时间,当这位夫人在大人的书房内一连待了好几个整晚之后,下人们对她的称呼才开始变了的,这称呼自那以后,一直便成了现在这样,想必肯定也是得了大人的默许的。   长风之前一直以为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大人和这位晚夫人才一直没真正的结璃为夫妻,但据他这一月的观察来看……好像又并不是这样简单的……   因为长风发现,这位夫人现下偶尔也会整夜的陪在大人的书房,但原来好像只是因大人头疾发作,晚夫人担忧不愿大人独自疏解,才在近身着照顾而已,并不是如府中其他人所想的那样……   所以长风就有点不大明白了,晚夫人明眼人一瞧那就是爱慕着大人的,大人对晚夫人呢,也是自不一般,另眼相看温柔以待的,就连府里的很多事物现下也都是默许晚夫人在插手打理的。   所以当这位老大夫今日突然调侃大人火气重时,长风不由就联想到了他家大人与这府中唯一的一位大家似乎已公认为夫人的女人——之间的关系。   长风有点忧愁,若老大夫这不是调侃,那是不是就说明他家大人可能就真的,是需要疏解疏解了……   长风想,他家大人明明如此丰神俊朗,有权有势的人物,现下却连一个日日陪伴,夜夜厮守在侧的如花美眷都没有,他家大人现下正是这龙精虎猛的年纪,若是真给憋出了什么病来,那可如何是好……   长风想着想着突然脑中就灵光一闪,有了种不太好的猜测,老大夫……这莫不是在隐晦的提醒他们家大人,在某些方面应该注意着些身体了……   长风越想越觉着是这么回事,他将这想法悄悄的说给了长业听,毫无悬念的得了一个沉默的爆栗,长业只神情严肃的告诉他,万不可再这般胡乱猜测与大人有关的事,长风只有些委屈,他也只是担心大人而已啊……   他当然不希望大人会有这方面的隐疾了。   这厢,半个多时辰后,林清河老大夫终于领着门徒回到了他的医庐中,两人走在嵌草的石板路上,四周是一排排高耸的竹林。   门徒小袱在赵府送人的马车里一直都没开口说话,憋了这许久,现下才总算是可以畅所欲言了,便赶紧的凑到自己师傅身边,有些奇怪的问道:“师傅,您方才为何要说那位赵大人哪哪都火气重呀,您老这是又不正经拿人家打趣了吧,我瞧赵大人府中明明是有位夫人的……”   “虽说还未明媒正娶,但应该也差不多了啊……”   林老大夫捋着胡子笑了笑的道:“你小子懂个什么,师傅可没开玩笑,我可是说正经的……”   老头子说完突然回过了头来,面色严肃的又道:“你看师傅我这表情像是在开玩笑吗?”   小袱被他突然的变脸给唬了一跳,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道:“师傅,您就别唬人了,我看你呀,就是在拿人家赵大人开玩笑……”   小袱顺口又低声喃喃了句面前人听不见的话,“您个老不正经的……”   林大夫转回了头去,有些摸不着情绪的回了句,“老夫才懒得跟你这小子说。”   小袱知道自家师傅这是又发古怪脾气了,他也不在意,只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有些腼腆的道,“不过对了,师傅啊,赵大人府里今儿给你端糕点来的那位丫鬟姐姐长得可真好看啊……”   “师傅,这姐姐可比您给我物色的姑娘要好看得多了……!”   林大夫眉头动了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摇头还是因接下来的话而摇头,只听他应道:“人家好看,关你什么事,你小子还敢嫌弃师傅我给你物色的姑娘……”   门徒翘了翘嘴,低声喃喃的道:“本来就是嘛……”   说完又突然眼前一亮的道:“师傅,您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在赵大人面前求求啊……让他把这位姐姐许给我,师傅……您跟赵大人这么多年交情了,您去说,大人一定会答应的吧……”   林大夫眉头又抽了抽,他拍了拍自家侍童的头,想到什么,微微严肃,但很快又突然咧开嘴笑了两声,然后才道:“乖徒儿,做人呐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才行,人家长那样,你长成这样,你小子还是别稍想了……”   小袱:“……”   ——————————   这日,已至黄昏时分,日暮西垂。   宽阔的街面上,一辆朱轮华盖马车停在了秦香楼的大门前。   马车车帘外站了个黑衣男子,男子拱手对着车内的人恭敬的道:“大人,这是蒋大人午时送来邀您去醉诗轩的帖子。”   一只手掀开车帘,长业将帖子递了进去。   等了一会儿,长业才听马车内的男人道:“长业,这帖子你送来的还挺是时候。”   长业眼睫动了动,应道:“属下也是办完事回府时听李管事提了一句,就想着立即给大人您送来了。”   车内静默良久,半晌一只手撩开车帘,长业赶紧将车上脚凳放在了地上,扶着男子下了车。   男子往前几步,抬头看了眼夕阳投射了些昏黄光辉在其上的三字匾额,再望了眼楼内熟悉的层层锦帘,男人的眼微眯了眯,垂手伫立,半晌才提步往前饶有兴趣的道:“走吧,长业,我也该听听林大夫的医嘱才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回来了,咱赵大人火气怕会更重……   好了,就这几章,准备好掉马甲了   顺便说一句,大家……还是……别养肥……吧 第11章 完了完了完了……   长风将马车赶到了路边,站在车旁看着跟在自家大人身后的黑衣人影,握着鞭子的手转了转,面上止不住的也扬起了些得意的笑,还教训他呢,看来他家大哥心里,其实也同他一样都在为他们家大人默默的担心着呢吧……   不然哪儿这么赶巧就在他们家大人办完事回府,路经此处的时候,这帖子巴巴的就给送来了。   长风倚在马车边上,抱胸闲闲的看着伫立在面前的锦绣楼阁,他有点好奇他家大人待会出来的时候,这面色会不会,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毕竟据他这一个月的观察和了解,他家大人好像是很少涉足这秦香楼的,哪怕这秦香楼就位于德膳堂的南侧。   秦香楼的醉诗轩内,如常的一番热闹景象。   在其中一间十分宽敞的雅厅内,萧辰意着一身浅色的粗布长衫,头戴小帽,长长的辫子晃在脑后,面上抹着怜人红白油彩的夸张妆面,正表情丰富,姿态传神的表现着那故事中的人物,以及讲述着那人物的诸般故事。   今日,这是她讲的第二场了。   而且也是一个轻易马虎不得的大场子。   但没奈何,萧辰意的头现下却有些昏沉,头脑微钝。   不过好在清明的神智还是占了大头,她自觉应该还是能比较妥善的完成这场演说。   只是不知到底是因方才被上个场子的几个纨绔子弟给灌了几杯酒的缘故还是怎样,萧辰意此时这心里总有股莫名之感,总觉着好像有些平静不下来……   萧辰意讲说完一段,拂了拂衣袖,心想,应就是方才被迫喝了点酒的缘故,所以她才会现下突然这般心绪不宁吧,只略略自我安抚,调整心绪,又沉浸到了演说中。   蒋正所包的“天字一号房”在醉诗轩三楼的西侧方位,临街一面有个挑台,挑台进厢房处有雅素的竹帘遮挡,厢房内很是宽敞,离墙面四五米处的中心位置,四面竹帘围挡,三面环座,一面临着条三米宽专供人通行的廊道。   竹帘根根细竹绑扎疏松,透过缝隙可窥得内里的细微情状,而此时,在这合围起来的竹帘内,却有一个巧质纤细的人影,人影以竹帘所围之地做舞台,在其间粉墨登场,尽兴的讲演评说。   这一场说书故事,是“烈阳公主传”中最耳熟能详,流传也比较深广的章回之一。   这屋中摆设也全是为了巧还当年情状,这般,说书人的一言一词,一举一动,都能让人更有代入之感。   所以就目前看来,萧辰意的这般设计……完全算得上是还比较成功的尝试。   这场名为“烈阳‘宝’训”,若有似无带着那么点嘲讽意味的说书章回影射的就是当年她这“大名鼎鼎”的汾阳公主干的那么唯一一件还可值得人称道的大事。   毕竟在她十年前“离世”之后,上头管束宽松的情况下,市井坊间可是将她当年的一应作为几乎全给贴上了灰色标签,她汾阳公主本就不是个良善淑德之辈,但就是这般的一个人,某天却做了件几乎可说是扬展国威,为国利民的好事儿,这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更不消说这故事中还略略带有的那一抹香艳色彩。   当年地处大陈国北境边防的游牧国兀良,吞并了更深处的两个小国后,国力日盛,野心似乎也跟着膨胀,兀良增派大军驻守边防,与大陈国北境驻军不时小有摩擦,北境边防一时压力骤增。   时大陈国因前几年天灾频降,目下国库尚未充盈,并不敢贸然与兀良开战,但,却也不惧一战。   朝臣为解决边防外患,分了两派站队,主战与求和,两派间正互相争议的不可开交之际,不想,兀良却突修国书,称愿与大陈国缔盟,广修友好,共谋福祉,而且还会派兀良国中行二的嫡皇子以及行六的庶皇子一同来朝洽谈盟约事宜。   无论兀良国此番居心何在,这对于当时的大陈国来说,都是不太能拒绝的提议。   大陈国一直以来作为南方国土浩瀚、国力强盛的泱泱大国,每年来朝的使团都不在少数,这番大陈国考虑与兀良结盟,却不知兀良的真实意图,朝臣们便出了个主意,将部分交好的他国使团来朝时间提前调整至一处,都在这当口齐聚,这般安排,想必兀良蛮国也不敢轻易在外交上耍什么把戏。   大陈国彼时却不知,兀良当时这结盟的心那可真的是比真金还真,兀良国内前段时间莫名爆发了一场瘟疫,而这场瘟疫因药材及可有效抑制疫症病发的茶饼的缺乏,某些地方便导致了民众暴.乱。   而且兀良国内老哈什皇帝已不复当年威势,现已年迈多病,新权党争也是愈演愈烈,朝局动荡。   兀良国内,瘟疫与暴乱现下虽逐渐稳定,但长久以来的困局却剥了皮般赤条条的摆到了兀良国的面前,兀良急需大陈国充裕的中草药药材及同样能对疫症起些抑制作用的黑茶来满足现下的急症,同样,未来的兀良国民也长久的需要大陈国丰饶足实的物资供应。   兀良乃游牧之国,骏马牛羊,兽皮之类的物产很是充足,但如药材、茶叶、丝绸瓷器等兀良国内所需的其他用品却只能从大陈国买换,所以一直以来,大陈国与兀良都通过朝贡及互市、私市等方式来进行贸易交流。   但大陈国为了抑制兀良国力,严格控制了朝贡以及边境集市开放的次数与规模,所以兀良之前才会屡次以大军压境向大陈国边防施压,其实也不过只是想得到些贸易的优惠而已,但现下兀良国内局势不稳,又亟待解决物资问题,所以这番才会想到与天·朝结盟。   兀良国最想得的长久利处便是大陈国允诺多开边市,为兀良国的百姓长谋久利,稳定民心朝局。   兀良国为了不透露其真实的意图,一开始只假意更看重朝贡条款,顺带再加上边贸约定,但没想两位皇子来朝滞留了两周之后,才发现大陈国对边贸条款却是一点也不肯放松,两位“聪颖”的皇子为了能不辱使命,回国封赐,竟想了个歪门邪道的法子,而这歪门邪道法子的对象竟就是她萧辰意——大陈国内颇受帝宠,行事说好听了,是“随性而为”,说不好听了,那就是“荒唐无道”的汾阳公主了。   盛京城内这位汾阳公主的风评虽不大好,但毕竟京城华都,天子脚下,了解的人也只能心里明白,并不敢私下里大肆议论,所以这位汾阳公主在国内虽偶尔流言纷乱,却也不至于出名到了境外。   但这两位皇子却打得一番好算盘,为了能让萧帝退让,答允兀良边贸条款,竟设计在这位汾阳公主偶尔流连的秦香楼中一处专为公主特设的雅苑内给公主下情媚之药。   他们的主意是到得合适之机,引来其他外国使臣,营造一出大陈国公主淫·乱外朝皇子的年度大戏,在公主声名及帝都颜面即将尽毁之际,再由他们兀良的二皇子出面提出愿意负责求取公主来保全帝都与公主的颜面。   想着如此一来,萧帝为了一国之荣,再不舍爱女也只能忍痛割爱,同意这桩姻亲之事,同时为了爱女能在异国享受到更尊崇的对待,再加上兀良国在朝贡上略让一步,削减马价,萧帝必定会同意兀良国提出的边贸合约条款。   兀良国这法子虽不算得高明,但这般想来却也确实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法子,但两人却不知,现下正被二人算计着的汾阳公主,正躺在卧榻之上,磕着瓜子听着系统事无巨细的转述,然后危险的眯了眯眼。   所以在算计好,天时地利人和皆备的情况下,在那位公主惯常流连听曲看戏,逗男幸宠的雅苑之内,两位皇子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会阴沟里翻船,被反将了一军不说,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浑身脱力的只能被这位公主踩着脊骨提着耳朵的狠狠“训诫”。   不仅丢脸丢到了别国,因为阴谋败露,成为了众矢之的,兀良国还不得不妥协,在盟约中,做出了巨大的让步,然后才灰溜溜的滚回了自己的国土。   现下萧辰意所讲演的这段便是当年那场大戏中最精华也略带香艳的一段。   醉诗轩折而上三楼的木质楼梯口间,微沉的步子总算是踏上了铺着锦毯的雅间地面。   一位侍者在前为身后几步远的男人恭敬的引路。   男人一身白衣,云头素履,仅腰间点缀了一蟠螭式样的玉绦钩,分明清闲无比的装扮,但一步一行间,无端却好似依然透着股掌权上位者难以言喻的沉默威压。   踏上雅间地面,前头是一条笔直的廊道,脚步往右则是三面围坐的东席。   前头笔直的廊道宽约三米,廊道左侧是整面绣着锦绣山河的大气屏风,而右侧则是一面打围的秀雅竹帘。   竹帘内远远望去,似有一个瘦削的人影,人影带着小帽,晃着条长辫,声音不粗不细,不男不女,十分中性,而现下正在卖力的讲演着。   讲演着那出——烈阳宝训。   男人自踏上雅间后,视线扫视,目光缓缓就落在屋子中央那四面围合的卷帘之内,面上略带兴味。   侍者在前几步,紧赶着想去知会早已落席的其他大人,却被男人身后跟着的黑衣人微摇头的动作给制止了,便识趣的退到了屋内一边,随时静候吩咐。   男人看着卷帘内影影绰绰的身影,眉峰聚了聚,才不发一语,提步缓慢的往前方笔直的廊道走去。   在经过坐席侧面方向时,有女侍上前为坐席中正在谈天喝彩的大人们斟酒,微躬的身形正好挡住了男子缓步走向厅廊的身影。   席间其中一位大人只觉自己好似突然眼花般晃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但现下该来的人都早已齐聚了,还未到的,便应该就是不会到的了。   夕阳透过阳台及窗扇洒落了些阳光进屋,落在微泛浅黄的竹帘上,层层缝隙透出细密的光辉,但廊道靠里侧却已然透不出什么光了,便稍显了些沉暗。   听着帘内的讲说,男人视线不时透过稀疏长帘投向帘内肢体语言正十分丰富的人影身上,男人的脚步迟慢,面上表情极为平淡。   竹帘并不是整的一面,而是好几面这么接续起来,起承转结,偶尔风过,便更能窥得一些内里的景致,男人缓步路过时便晃眼瞧见了内里人物清秀的后脑勺以及洒了光一晃而过涂着厚厚油彩的三分之一侧颜。   再往前行了几步,男人的脚步缓慢却停了下来,眼微眯了眯,右手食指上带着的暖玉扳指轻擦过了男人的手指虎口。   但想到什么,男人很快又舒展了眉心,提步往前,总算走过廊道,来到了南侧的坐席前,驻足又看向了中心的竹帘方向。   男人刚转过廊道,就有举杯将饮的人余光注意到了人,立时一个激灵便将酒杯搁在了桌面上,杯中倾洒出了些酒水,但也顾不得许多,起身便拱手道:“赵……赵大人,您怎么……”   其余人很快也注意到了这边情况,立时都想动作,却见男子微抬手示意,这厢几位才同时默契的噤了声,又悄无声息的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几位大人只见这位大人的视线好像一直在注视着帘内讲说人的方向,大家一时心思活跃,原来他们赵大人对这方面……还是挺感兴趣的啊……   坐在南席的蒋正,还以为这位赵大人一直没回话应该就是不会来了,没想到他却会突然这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赵侍新被几位大人引座到了南首的左上方位置,有侍女上前来在赵侍新的桌面上放了一杯清酒。   八棱口的白瓷酒杯,内浮八宝暗花,赵侍新抬手轻握住了酒杯,微晃了晃杯中酒水。   有人看他这样,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位大人好像……是不怎么爱喝酒的……便回头对侍立在身后的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   侍者点头赶紧退了下去准备。   另外两面的坐席间,现下一时还并不知这位大人已到场了的人,依旧谈笑风生,随着中心舞台上故事情节的推进,插科打诨,欢声笑语一片。   但很快他们也从各自的侍从那里得了消息,还没来得及整襟,突然就听帘内一阵重物倒地之声。   众人只见帘内本一直静默伫立一旁,以简陋道具制作的一身华服装饰的高大男性人偶往前扑倒在了地上,然后就见一只脚“狠狠”的踏上了那假人的脊背。   人影颇有风姿的低头,手抓住了假人脑后束起的长发,使假人不得不微抬起了头来,然后就听一室响起了一个似乎颇具嘲讽的声音,却带着股难言的丝丝妩媚:“蒙国的六皇子是吗……你这是当自己长的有多俊多了不起呢?有点块头,身份,就以为本公主能看得上你了?”   虽被卷帘遮掩,看不清内里伶人的长相,但就瞧这身形姿态,听这顿挫的语气,众人心下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身材清瘦弱小,不太打眼的怜人倒真是讲演的入木三分,这语气这情绪,说是当年汾阳公主在世,亲自还原这场景想必也不会有人有太大的异议……!   不过应该也还是就目前来说这演出方式还比较新颖,所以大家才会高看吧。   东席有大人大声喝彩叫好,专供投赏的铜盘内“哐当”一声又有了进项,萧辰意嘴角挑了抹笑,微熏的脑子仿佛也更飘了些,讲演起来也就更带劲儿了。   坐在南席左上首的男子,看着帘内身影,拇指缓缓的摩挲着杯身,面上表情依然平静。   众听客皆知,很快章回剧情便会到那最高潮之处,目中隐隐都透着猎奇的期待,不知待会儿是否能见识点不同以往的演说,都摇晃着酒杯期待着,不时跟左右聊上两句。   众人还在期待,没想很快,他们的期待竟真,就这么给满足了……毕竟差点演变为惊吓啊……   只见帘内身影,扮演着公主的伶人手上突然像是更使了点劲,似乎是完全沉浸在了剧情中,突然竟慢斯条理的低下头轻声笑了笑,似是有些醉了般的嘲弄着脚下的人影道:“不妨告诉你,我府中最俊俏的那位公子,可比你这模样要得我心多了……”   舞台上,伶人装扮的人话音刚落,整个屋内便立时一片喝彩,但很快又一瞬寂静——   众人似乎渐渐反应过来……此地此景,这话好像有点不大合适啊……   若说当年兀良国皇子来朝这事,当时那光景算算……   他们身边的这位大人那时……好像,就在这烈阳公主传影射的那位汾阳公主府中吧……   而且要说最俊俏的那位……   脑袋灵光,反应更是迅捷的诸位大人们联想到此处,便集体不约而同的保持了肃静与沉默。   诡异的瞬间安静。   不少人心里开始抱怨,这伶人胡说八道个什么不好,偏生在这时候,在这地方,胡扯出这么一句——   怕还真是有些不大好收场……!   众人心下活络着,尤其是在坐在赵侍新旁侧的蒋正,实在是有些坐立难安……   却没料,他身边一直捏着酒杯静静沉默了这么半晌的人,终是缓慢的开了口,竟还罕见的笑了笑的道:“蒋大人果然有眼光,这说故事的人以及这故事……确实讲得很有趣啊——”   众人一听这话皆松了口气,蒋正想了想,便率先鼓起了掌来,也爽朗的笑道:“不错,不错,各位,这位小先生有时这话,还真的是很有些出其不意呢……”   是挺有意思的发挥,如果没这位大人在场的话……   不过万幸这位大人并不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不然这位怜人可就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而他们也会脊骨发凉了。   赵侍新坐在矮几前,摩挲着酒杯的手早已停了下来,目视着前方离他仅几米之遥在他眼前晃动的人影,赵侍新的耳边似是回响起了一年前兀良国那位六皇子时隔九年在外邦之地再次因缘相遇时,被他驳了面子,为了讽刺他而在他耳边告诉他的,那句只他和他二哥可知的隐秘之言……   赵侍新搁在桌案上的手一直紧捏着酒杯,白玉的手背上微微嶙峋,他注视着现下正躬身站在他对面,仅一帘之隔的人影,黑沉的眼底墨色晕染,冷寒如刀。   萧辰意的头有点越来越晕沉了,方才那酒的后劲可真是大,早知她就不贪那多一锭的银子去喝这杯酒了……   萧辰意在心里反复的提醒着自己,一定得打起精神,所以她一时并没发现方才那短暂的时间里那异样的微妙气氛。   便接续着矜矜业业的讲演下去,她想着这一场想必能得比上场更多的赏银,毕竟这都是一群有钱的官家人呢。   这脚踏庶皇子的一幕演完了,就该是字字珠玑“训诫”坐在卷帘之后的那位嫡二皇子了,因为当年兀良国的那位二皇子,可就是坐在了她惯常隔着卷帘听曲逗宠的那张卷帘之后,等着她中计发情,衣衫不整的扑向他忍耐不住率先打头阵的庶弟以及安坐于后方的自己呢……   想到这里,萧辰意便入了些情绪,瞬感怒意值加满,但她那时生气归生气,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显,甚至于还带上了“春光明媚”的笑,只一脚踏上卷帘前的那矮桌,再瞧眼屋外已快走近的那一行看戏之人,才得意忘形的一手掀开了那卷帘——   之后再缓慢转头挑衅的扫眼过去,眉目含笑的准备对那自以为运筹帷幄的二皇子道一句嘲弄的话——   没想,这一次,萧辰意照着当年情景还原现场,踏上面前准备好的矮桌,撩开视线面前左手方的卷帘,刚顺着剧情转回头,面上还带着七分笑意,三分讥讽时,她面上的这点笑意在视线落在面前人身上的一瞬间——便戛然而止的僵住了。   她……她这莫不是眼花瞧错了……??   现下正坐在她面前的人……   赵……赵……赵侍新——   ……??!   赵侍新——!   他……他怎么会……?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的??在她面前,这么正襟危坐的与她相对而视……?!   即使过了十年,男人优越的棱角已越见明晰,五官也更加沉练深邃,气质也全不相同,但这么近距离的对上这张脸,这眼神,萧辰意还是一瞬就认出了人。   十年后——终于还是避无可避再见了的人。   萧辰意觉得她的大脑简直一瞬当机,满目空白,她现在完全就是惶惶然然,六神无主,惊慌失措,整个身子都差点软了半边。   但可能是极度的惊诧反而让她一时没多余的动作,涂了厚厚油彩的面皮上,这点僵硬的表情也还是并不太这么容易就被轻易的给看出来……   萧辰意梗着脖子,嘴角依然笑着,但她的心里却在疯狂的告诫着自己,稳住,萧辰意,你一定要稳住……   这人现下并没发话,也没其他令人惊跳的举动,他只是这么直直的看向她,目光平静,面色好像……也比较自然,好似一时并没发现她……真实的身份那样……   是了,毕竟也过了这么多年,而且她保卫措施也做得如此到位,实不应这么一眼就掉了马甲才对,是了,是了,萧辰意在心里强力的自我安慰,才不至于腿软的跌倒在地,连最后几分钟也讲演不下去。   但她却依然控制不住有些惊惶的神思,只能依着惯性才说出口了接下来应该讲演的话,“二皇子,您这算盘——可打的真好呀……”   萧辰意说完这句,章回里,那位二皇子便软筋散发作,趴倒在了桌面上,而身后那些被引来看戏的人也才正式登上了舞台,这之后便是萧辰意一手提着人二皇子的耳朵,一脚踩在六皇子的脊背上,大展神威的开始滔滔不绝的训诫。   不过这段讲说当然不能一直这么的跟听客互动着来,所以只方才的“一撩帘子“是萧辰意设计与听客们互动的,但现下,萧辰意却悔的面色青白……   萧辰意终于缓慢放下了手中卷帘,这一放,阻隔了那人视线,她整个人都觉着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但整个身体却依然有些脱力,萧辰意只强撑着讲演完了这最后几分钟的剧情……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萧辰意现下正瘫坐在备妆室的妆奁前,她觉着刚才那惊悚的对视简直快要了她的老命,整个就好比经历了一次咒怨惊魂了……   可这咒怨惊魂难道不应该是她这“死而复生”的人去惊别人的魂,现下却完全是她被人给吓得快没了魂。   实在是可悲可叹。   萧辰意想着方才万幸没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掉马甲,成功从那人眼前溜开,她心底不自主还是有了点微小的小得意,闭着眼,嘴角也轻扬了扬,但很快,瘫在椅上的人却突然双目圆睁的用力睁开了眼,接着便似刀悬在了脖子上一般的惊跳了起来:“啊……”   妆室里的人不自主的都看向了这边,萧辰意这才压低了声音,双手无助般捏在胸前,自言自语的惶恐道:“完了完了完了……”   她完了……   一定是完了……   萧辰意方才闭着眼,心下得意之际一直觉着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但她想了想,似乎又没发现什么,直到她白目的脑子里晃过一张今日才见到的那张本该令人十足惊艳但却带给了她十足惊吓的脸,萧辰意脑子里突然回想起了那张脸对着她有过的两种表情,她简直是一瞬止不住的惊跳起来……!   因为那张脸今日似乎除了面无表情,还……还朝着她似是——极浅极淡的笑了一下……?   萧辰意回忆起方才她几乎手抖的放下帘子,卷帘遮掩的瞬间,她似乎瞧见对面那人最后也收回了看向她的视线,只垂首敛目的将手中白瓷酒杯给递到了唇边,萧辰意只来得及看见,那唇峰明晰的薄唇似乎是极浅的抿了一下,微有了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不是……不是似笑非笑,那男人,那男人就是笑了,就是朝着她萧辰意笑了……   这一次,萧辰意的第六感几乎强烈到她不容自己再自行安慰,她总算知道今晚这第二场为何一开始她就会心绪不宁了,不过也怪她今晚实不该心大喝了那杯酒……   但……萧辰意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难道她这番的第六感是错的,那男人应该……应该还是没认出她来的……?   萧辰意心下战战,拿不定主意自己现下到底该怎么办……   但很快审时度势,她就拿定了主意,当下无论如何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她那目标对象已认出了她,另一种就是还未,但不管哪一种,她萧辰意现在最紧要的那都是——跑路!   因为如果这人已认出了她,毫无疑问该立马跑路,即使还没认出她,但两人今日已打过照面,万一哪天这人脑子灵光一闪,发现了什么疑点,她萧辰意一样也跑不掉,所以现下,萧辰意最该做的就是逃。   一想到前些时日在菜市口瞧见的那砍头画面以及自己最近陆陆续续打听到的她这目标对象打击对手的酷厉手段,萧辰意就只觉一阵凉水从头浇到了底,她得跑路,无论如何一定得跑路。   要真被如今的这人给逮着了,萧辰意想,她一定会被这人给残酷的折磨至死的,从方才与那人对视,他那深聚的眉峰,萧辰意就看出了这人现下残酷无情的本相。   想清楚,萧辰意便赶紧收拾东西,但她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不过她才来这里住着不久,也没什么东西可拿,便只换了另一身粗布衣衫,抓了几盒妆面,揣着银子便准备离开。   但离开前,萧辰意突然想到什么,本想跑去醉诗轩的仆从房里找最近都特别照拂她的王大娘最后再交代几句,但想想又没时间再给她浪费了,便只交给了高管事一锭银子,让他帮着给交给王大娘,扯谎自己临时有事这几日要请假几天,去一趟别处。   高管事狐疑瞧她,估计这人是又想偷耍些清闲了,但也没拘着她,只让她赶紧着回来,别耽误楼里正事。   萧辰意从楼阁后门离开时,有只大白长毛猫突然跟在了她身后“喵喵喵”的直叫,萧辰意看着脚下的胖软白猫,心下柔软,但很快又一阵心酸。   她只将一个劲蹭着她的白猫抱远了些,然后才对着猫咪如玉般清透的黑亮眼珠子道:“小胖,快回去吧,别跟着我了,回楼里去啊,妈咪无能,不能带着你跑路,但王大娘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在这里听话啊……以后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你的……”   大白猫不知是听懂了她的话还是怎的,它软软的腿往前了几步,但渐渐又停了下来,只依然“喵喵”的叫唤。   似乎是有些悲伤……?   姑且算是萧辰意心下伤春悲秋,才听出了这般意味,她只不忍离别的道:“小胖,再见了,如果我这次能顺利的逃掉……”   估计咱们这以后也都再见不着了,哎。   萧辰意想归想,但她还是说道:“小胖,有机会,我一定会再回来看你的,乖,回去吧。”   说完萧辰意便再没停留的从后门悄悄的溜了出去。   夕阳的余辉还未落尽,天边一道红霞,边缘晕染过度,瞧着似乎都有些沉暗了。   天字一号厢房西侧的挑台上,一双云头素履缓步走出,来到阳台边站在了木栏杆前,男人一手轻搭上了栏杆,看着下方人行,视线逐渐定于了人流中那些正穿行赶路的人,男人回忆起前不久在帘域里认错的身影,唇边缓缓凝了抹冰冷的淡笑。   看来,是早回来了。   男人的手缓慢收紧,半晌才语意幽远的道:“长业,傅疾那边,可以通知他们回了。”   长业也看了眼下方摩肩擦踵的人行,拱了拱手,才眼眉微动的应道:“明白,大人。”   厢房内的人群早已散去,一时无声,四周寂静。   但很快这点寂静就被一声“喵喵喵”的叫唤给打破了,赵侍新微低头,看向了正站在栏杆扶手上,毫无惧色朝着他喵喵直叫的大白胖猫,他神情微顿,才轻扯嘴角,上前一步的抚上了白猫软和头顶,饶有兴致的道:“这么不怕生?谁家养的,胆子这般的大……”   赵侍新话音刚落,就听厢房内传来一唤猫声,声音微微气喘,似乎很有些疲累。   白猫听见声音,又喵喵叫了两声,厢房内的人闻声转到了阳台,人未见,声先到:“你这没良心的大白胖猫,老子允你主子在这里带着你这只流浪猫过活,你主子这前脚才刚一走,你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你……”   赵侍新抚着猫的手微顿,缓慢将手拿了下来,侧身而立。   高管事来到阳台,一眼先认出那只站在高高栏杆上胆儿特肥的白猫,过了几秒才认出了站在白猫身边的人,高管事只赶忙前行几步的行礼道:“原来是赵大人在这里啊,小人失敬失敬。”   赵侍新朝高管事微笑了笑,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高管事方才说,这猫的主子……突然离开了?”   高管事也不知这位大人为何会对这猫感兴趣,只应道:“回大人,这猫啊本只是只流浪猫,前不久刚被我招进来的一个讲书伶人给收养了,有人管着,这猫还消停些,但它主子这贪耍一走,这猫就跟撒泼的猴儿一样,栓不住也管不住,小人实在是有些头疼得紧……您瞧这猫现下这样,要是一不小心摔了下去,我还不好跟它那同样惫懒的主子交代……”   赵侍新听着高管事的话,他再看了眼已经下了地的白猫,俯视之下,眼睫在面上投下了一些阴影,只淡淡的缓声道:“如此,将它的主子抓回来,好好的……拘禁管束起来,不就行了。”   脚底的白猫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怎样,竟咧嘴嘶了一声,似是在护卫自己的主子,但一对上男人低头瞧着自己的眼神,又有些怂的低叫了一声,不自主朝着墙角里缩了缩。   “啊……?”高管事不知这位大人是不是心血来潮突然跟他开起了玩笑。   不过因为一只不服管教的猫,就得把人给抓起来,那还是太过了,太过了些。   这位大人还真是语出惊人呐。   应该就是在跟他开玩笑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更了,长了吧   我想看大家有何感想【托腮】 第12章 “你怕我?”   高管事抬手不着痕迹的轻抚了抚额头,为这只不服管教的猫以及它这主子突然的就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担忧,想到这里,高管事觉着自己真是神经质了,又好笑的摇了摇头。   很快就听原本站在他好几步开外的大人,看看天色,唇角微扯的对着自己身后的侍卫似乎十分有兴致的道:“走吧,现在这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高管事看人缓步走过,这才恭敬的送道:“大人慢走,欢迎大人下次再临。”   萧辰意在清平大街上一路往北狂奔,她准备赶在傍晚关城门之前逃出城去,萧辰意没有什么逃跑的规划,也没任何逃命的经历,她只知在现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她至少得先离开了这湮京城,离那人越远,她的心里才能稍安定一些。   天边红霞漫天,日头眼看着就快要落下去了。   萧辰意紧赶慢赶终于是快赶到了这北城门前。   说来她也是倒霉,本来雇了辆马车的,但眼看着都快走至城门口,仅几百米路的距离了,这马车的轮轴却突然就转不动了,四周一时也不便再雇到其他马车,而且关城门的时间也快到了,所以萧辰意只得下了车自行走路的往城楼方向赶。   她想着无论如何先尽快出了城再说。   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高耸的三重歇山顶城楼以及下方围合的城墙在萧辰意的眼前似乎突然就变得厚重如山,沉沉的阻隔了她与湮京城之外的两个世界。   只要踏出了这扇门,她离安稳的活着便又多了一丝机会。   萧辰意揣了揣自己怀里这段时间攒的银子,略略满意,想着还是够她养活自己一段时间了,等出了城,如何营生,届时再做其他打算吧。   萧辰意回首望去,不免感叹,但很快她却发现了一个问题,目之所及,尽头前方似乎还是一片热闹繁华之景,但不知为何到了这城门楼前,却突然就沉寂了下来。   前方一百米处,家家户户的店招虽都迎风招展,但大门却完全紧闭,萧辰意完全没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影,街面上一盏被吹落下地的竹编灯笼在街边滚了几滚,才终是停了下来。   一阵风过,萧辰意只觉,这裹挟着晚来湿气的凉风似乎让她的脊背也蹿上了阵阵凉意,萧辰意心内突然便开始突突的直跳,不敢再伤春悲秋的耽搁,赶紧转身往城门楼前跑去。   离城门还有一小段距离时,萧辰意突然在前方的不远处见着了一辆停放在街面的豪华马车,马车朱轮华盖,装饰低调却依然精致华美,萧辰意总感觉好像有些眼熟,但她也没太在意,只一门心思的往前赶。   打眼看去,胜利即将在望,只差不多还剩五十米的距离了,只是萧辰意看着前方重檐的城楼,嘴角的笑意还未来得及舒展开,这点笑就在见着前方两个抱胸持立,满目肃杀,一身黑衣的男子身影后,面色一僵,脚步微顿的便停了下来。   萧辰意心惊胆战的往旁侧方向走去,就见那两人似乎并没什么多余动作,但却总好像怎么都拦在她行走的方向之前。   萧辰意越来越惊惧,她只强自镇定,不自主便回头看了眼身后安静停放着的马车,车上帘饰被风吹动,风中似乎有泠泠之声。   萧辰意的视线突然便集中在了马车厢梁左前方,现下正被风吹刮得四处翻飞的熟悉的褐色木牌,萧辰意的脑子里晃过刚被再次送来这世界时,差点被马车冲撞的记忆以及那马车上挂着的水牌……   瞳孔极速紧缩,萧辰意的视线终于定在了现在已经款款停摆的水牌上,那里四四方方烫印着的大字,萧辰意怎么也认得,并且明白这一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一个似乎压在萧辰意胸口,势力千钧的——“赵”字。   萧辰意突然,就好想哭,嚎啕大哭的……求人原谅那种。   可惜她知道这人是不可能会原谅她的。   他已杀了这么多当年跟她有些关联的人,又怎会原谅她这个,他最应处置的人。   萧辰意不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她双腿已软了半截,两手垂在身侧,握紧了拳头,指甲都快陷进肉里,才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不行……她绝不能就这么放弃,绝对不能。   萧辰意自认她所讲演的故事并没能让她掉马的情节,每一处关节,她方才又都仔细在脑中过了一遍,还是确认她今日所讲并没任何与其他说书人台词有太大出入的地方,而且即使有改动,萧辰意也是深思熟虑过,绝不会让人能联想到什么进而还怀疑到她身份的。   要说今日到底有哪儿不一样,恐怕就只她那时一时脑子不太清明,沉浸入回忆,顺口而出的那句,当年对兀良国的六皇子说的那一句话而已,但那一句话,如今所存的画本里未收录不说,这世上除了那两位皇子应该也不可能再会有其他人知晓。   而且据萧辰意了解,那两位皇子自十年前灰溜溜的滚回了国之后,这十年来也根本就没再步入过大陈国境内,所以这话,怎么想,都不可能独独就传进了他赵侍新的耳中。   所以萧辰意告诉自己……一定先别慌乱,说不定赵侍新这人目下只是怀疑她而已,而且……她也早不是当年的那个萧辰意了,她这番十年再回,那可也是换了个身体的。   虽说跟十年前的模样还是相差无几,但总归还是有些出入,不再是当年的人了。   这首先年龄可就对不上,她这具身体怎么也要比当年的她十年后要年轻个好几岁,虽说只要保养得当,这年龄差在外表上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萧辰意只能这样有些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所以只要她抵死不承认,她那目标对象,也不能笃定她就是当年那个对他实行了强取豪夺手段的萧辰意,那个恶毒的汾阳公主了吧……   天光渐暗,似乎有了点残阳如血的味道。   四周刮起的风也停了下来,萧辰意看着那逐渐停止了晃动的车帘,她心下跳动的频率加快,果不其然,很快,一只白玉修长的手便从马车内伸了出来……   然后极缓的——挑开了车帘。   终于,隔着十几米远的青石街面,萧辰意与这十年不见了的男人第二次面对面的对视。   男人视线落在了萧辰意身上,但很快便收了回去,然后萧辰意就见他在侍从的服侍下,走下了高大的马车。   走下马车的人一身绣线白衣,胸前浅色云纹,腰间系着蟠螭玉钩,下巴微抬,视线再次,又朝向了她这边,缓步向着萧辰意所站的方向而来……   萧辰意垂在双侧的手,指甲更使了点劲,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修长高拔人影,感受到来人毫不避讳直直射来的目光,萧辰意只觉自己的头皮好像也开始在发麻。   但看着那越渐走近,缓步而来,身后虽无一兵一卒,却似乎也气势逼人的身影,萧辰意不得不承认,这人真的已完全……不再是当初她所认识的那个还稍显青稚的公子了。   现在来到她面前的已是一个历经了十年宦海沉浮并且还成功得站了高位,城府极深,手段也十分狠厉酷辣的人。   萧辰意与人对视着,渐渐似是不能逼视即将近前人的官威一般,如所有低微平民应表现的那样,茫然无措的低垂下了头,萧辰意的脚趾头在履鞋里微微蜷缩,才能控制住自己没再因惊惧而后退。   她一定得牢牢的稳住,静观其变,才可能会有一线转机。   感觉到迎面一阵轻柔的风,鼻间嗅到一股子伽南的清淡味道,萧辰意低着头,双手在侧似是十分紧张一般捏着中性的嗓音惶恐的问道:“大……大人,您……您这是何意?”   萧辰意说着,又转头看了眼依然站在她身后如两个双煞一般伫立的黑衣人,又抖着唇但却故意强自镇定的道:“大……大人,不知小人可是哪里得罪了大人……”   身前的人久久未回应,萧辰意也不敢抬头,直到她低垂的视线瞧见踩在地面的云头素履又往前迈了一步,薄凉的气息越渐逼近,萧辰意心下跳动激烈,不得不受不住的跟着往后退,还一边惶恐的道:“大……大人……”   男人终于停了步子,只听一个冰润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似乎是疑惑,又似乎……是逼问:“你怕我?”   萧辰意只一直低垂着头道:“大人身尊位贵,小人……小人不是怕大人,小人只是……只是不敢直面大人之威……”   萧辰意觉着自己已经将低贱草民的卑微演的入木三分了,没想,很快,却听得面前一声轻笑。   接着面前人就缓慢说了一句让萧辰意几乎止不住全身颤抖,胸口一瞬差点惊惧到窒息,脑子里也嗡嗡直响的话——   “萧辰意,你也会——怕我赵侍新?”   ※※※※※※※※※※※※※※※※※※※※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吼吼吼吼【斜眼】 第13章 带回去   萧辰意缓了好一会儿,才故作懵懂又茫然的回道:“大……大人,您在说什么呢……?小人……小人好像听不大明白,大人您难道……现下说的是十年前那位,早已仙逝而去了的汾阳公主吗……”   萧辰意作为讲说烈阳公主传的说书人,她不可能会不知道当年那位汾阳公主的名号。   赵侍新只又靠近人一步,若有所思的道:“是了,现在……应该叫你萧辰才对了,是吧?”   听了这,恐怕大多同萧辰意此时同样处境的人都会牙根咬紧,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捏造名字时是不是有些太过随意,这般,自己都觉着好像有些抵赖不过去……   但萧辰意此时却不会,因着她当初捏造名字时也是有过考量的,乍看似乎只是随意捏造,但换个思路一想,她此时这张脸与当年本就比较相像,名字再有些相似,这碰巧处却反更能衬得她无辜不是,毕竟一般来说,心头有鬼的人才会多加掩饰。   心头没鬼的人,这碰巧处一看自也就只是碰巧了而已。   而且萧辰意还想,认不出她并且也不会相信是她的人,只单单一个有些相像的名,那也定是不会认出她的,而注定能认出她的人,她名字换成啥样都能将她给揪出来。   所以萧辰意便只道:“大人,小人惶恐,小人贱名的确唤做肖晨,但大人,小人的这“肖”可是肖属的肖啊……可不敢跟贵人撞了名姓……”   她便十分心宽的将名字往碰巧上引。   反正当初她被高管事招进来时,也只是随意报了个名而已。   萧辰意说完,半晌没听见回应,正当她心下忐忑时,男人才又低沉开口说了句:“把头抬起来。”   微微犹豫,萧辰意还是恭顺的抬起了头,迫不得已再次对上了面前那双狭长深邃,漆如点墨的眼。   那双眼盯在她面上,视线在她脸上流连,最后似乎停在了一处地方,萧辰意右侧脸颊的颧骨上方。   是了,她这里本该有颗小小的泪痣的。   但现下却已经没有了。   萧辰意在心内呐喊:看吧看吧,多看几眼就该知道自己找错人了吧……   虽说,他也没找错人,但若换一种说法,又确实……也算是找错人了。   毕竟当年她可是身穿到了这里,而现在——却是魂穿了。   身体再像,那也不是原原本本的她了。   萧辰意突然的便觉着仿佛有了些底气,这番也才终于敢在男人的逼视下,大胆的回视了回去。   男人见她眼神,眉微压,嘴角若有似无的挑了挑,突然又缓声问道:“赵某想问问姑娘,方才在醉诗轩姑娘所讲演的故事中,对那位蒙国六皇子所说的那句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萧辰意听他突然问出这句,她想了想总算是微松了口气,这人似乎只是因这句话才起了些疑而已,还并没真的完全认出她的身份。   也是,谁能想得到又或者能相信,异魂附体这种事呢。   还没高兴几秒,萧辰意又反应过来这人方才对她的称呼,她立时又紧张的想辩解:“大人我……”   谁知她话还没出口,男人就冷淡的打断了她道:“我知道姑娘想说什么,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莫不是想让我……给你验验身?”   萧辰意被噎了回去,她只觉现下的男人怎么都这样了,都这般口无遮拦的,连赵侍新这人竟也会这样直白……   而且不知为何,这种直白总让萧辰意有种……他似乎已经完全看穿了她的错觉。   应该是不会的……萧辰意在心内摇了摇头,听赵侍新方才的问话,分明就只是对她擅加的那句话感到有些可疑而已……   萧辰意想,既然女儿身已被拆穿,也只能声音有些低的解释道:“小女也不是故意要欺瞒大人的,只是为了行事方便些而已……”   赵侍新似乎不想听她继续废话,只冷冷的道:“回答我刚才的话。”   萧辰意咽了口唾沫,便只能略略思衬的接着道:“那只是小人为了博.彩,从其他画本子里摘出而随意擅添进来的一句话而已,并不是从哪里听来的……”   萧辰意想,这话当年只她这说话的人,以及那两个听话的人才知晓。   当时为了不引起怀疑并且便于搞事,兀良国的那两位皇子摒退了屋内所有的下人,就准备待得时机成熟,再让其他使臣及安排好的大陈国官员们撞见所设定好的场景,一切便大功告成,所以当时这话仅三人知晓那是肯定的。   而且萧辰意又想,既然十年来,这画本子里都没出现过这句话,而那两位皇子又远在异国,那只能说应该再也没其他人知晓了才对,毕竟这种遗臭万年的事,两位皇子想必,也是再不愿回想起来的才是。   所以萧辰意虽有自信应该再没第四者知晓,但想到这男人就因为这多添出来的那么一句话,就能这么的来城门口堵她,再加上她现下又是这副模样,她觉得她再自信也不能回答那就是她自己编的。   但没想她话音刚落,面前男人竟微扯嘴角,笑了笑有些意味的缓慢道:“这样……”   男人很快又接着问道:“那我倒想再问问姑娘,为何现下突然就急着要出城了?”   萧辰意只镇定的应道:“回大人,小女最近几日心中烦闷,只是想出城去游赏几天山水,赶早疏解疏解心情而已……”   男人盯着她脸,半晌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实性,又似乎……是在考虑些别的什么。   萧辰意忐忑受着男人的目光,没想很快,男人却突然就微眯眼的逼近她一步……   然后两步……   ……??   萧辰意感觉男人几乎快逼近到她跟前,她只有些破功的惊呼道:“大……大人——”   她想后退,男人却又突然开了口的沉声道:“别动。”   萧辰意梗着脖子,脚下僵硬,在男人的逼近下却也不敢再后退半分,萧辰意的腰微往后倾。   男人的唇好像靠近了她耳边,热气灼肤,话音很轻,但缓慢出口的话却让萧辰意只觉脊背似乎蹿上了一阵冷寒惊栗:“这位姑娘,你可知赵某去年在关外有幸见到了谁?我想对于我见到的这个人,姑娘应该也会挺感兴趣——   “当年那位兀良国的六皇子,时隔九年,他倒还是不吝赐教的告诉了赵某,当年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方才……你所讲演的那句话……倒是这般凑巧,同当年某人对那位六皇子所说的话如出一辙……”   “姑娘你说,这是真的凑巧了,还是其实姑娘你——就是当年曾说出这句话的人……”   男人说着,几乎不给女人任何辩驳的机会,很快……又逼近了一步,这一次却是某种笃定的语气,只听耳边响起极冷的声音:“萧辰意,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当年对我赵侍新如此的厚爱——”   男人说完,总算才缓慢直起身,似是微有些嫌恶般的远离了身前女人,垂手伫立。   而此时的萧辰意却已然完全的呆住了,等她反应过来,她才终于有些不可置信的后退了几步,面色逐渐青白,“……”   她本想说怎么可能,赵侍新怎么会这么碰巧就从那位六皇子口中得知了当年这遗漏的事实,怎么会有如此戏剧的事……?   但如果真是这样,萧辰意一瞬却只觉似乎无力辩驳到了极点,只能表面看着似是因方才逼迫而一时站不稳才跌坐到了地面,实则却是因完全腿软才跌坐了下去,只能抬头无助的看着面前的人。   夕阳余辉下,男人负手而立俯视着下方人的身影似乎高大的有些骇人,因背着光,男人的面上一片浓重的阴影,看不太清表情,萧辰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男人微侧过身冷漠的对萧辰意身后的两个侍卫吩咐道:“带回去。”   萧辰意跌坐在地上,听见这不容置疑的吩咐,感觉到男人俯视着她的阴沉目光,她突然就有种——这男人似乎是早就笃定了她的身份,先前一切所谓的怀疑都好像只是在逗着她玩玩而已的错觉。   ※※※※※※※※※※※※※※※※※※※※   作者有话要说:   哎,所以,人生在世,别做坏事…… 第14章 其真表兄   不要……   不要——   萧辰意现下满心恐惧几乎做不出任何其他的反应,她只能在心内大喊,手掌撑在地面上,往后退着,似乎摩擦出了些血迹,但现下萧辰意也无心注意到这点皮肉之痛。   男人已完全转回了头去,似乎并不在意跌坐到地上的女人现下是何种表情以及何种心情,萧辰意转头看眼身后正逐步向她靠近的两个黑衣男人,她心下一片急乱,恐惧完全捏住了她的心脏,难道她这……就要被这人给带回去活剐了吗……   妈妈呀,无良系统啊,她还不想死,不想死啊……   萧辰意瘪着嘴几乎都快哭了,没想此时,城门方向却突然传来一阵轰然的闷响声,然后紧接着就听一阵动静大得几乎令大地都有些震颤的马蹄声响,声音由远及近,几乎好像立刻就能来到萧辰意的面前似的。   萧辰意条件反射的就往城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尘土飞扬中,迎面一头棕褐色的长鬃大马,似从遥远的天边破光而来,马上人一身白衣,头束乌冠,剑眉斜飞入鬓,五官清俊,身姿凛然,英武中难得——又好像还带着股子儒雅。   萧辰意刚瞧见人时,她还处于绝望的怔愣状态之中,直到人快奔至近前,她才突如急惊风般的撑地起身,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前,便朝着骑马人的方向疯了一般的奔了过去,在她身后的两个黑衣人都没来得及抓住她。   女人边跑边喊:“陵淄候——”   “陵淄候救命呀——!”   “救命——陵淄候救命——!”   奔至近前的身影似乎是在被什么恶鬼追赶一般,呼救的声音也几乎快破音,陵淄候邱其真微皱眉的及时勒住了马缰,大马嘶声长啸,前蹄高扬,总算才堪堪停下,没让慌不择路,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一样的女人匍匐泣血在自己的马蹄之下。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出现方才的这一幕,赵侍新看着女人方向,面色微沉,褶了眉,眼眸也暗了几分。   随后铁蹄之声也至近前,乌央央的一群身着甲胄骑着战马,浑身英武与肃杀之气并存的军士。   邱其真看着面前女人,没注意前方情形的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拦驾高呼救命,而且……你认得本候?”   萧辰意赶紧撩了撩额前遮挡住面容的头发道:“陵淄候救命……!小人……小人只是湮京城内一位老实本分的平民百姓,当年侯爷北境一战,封功回城时曾有幸识得侯爷英姿……”   “小人之所以在此地高呼救命,只因小人今日并未得罪对面这位赵大人,但这位赵大人却似乎想将小人拘禁起来,恐怕还想要小人的命,所以小人才不得不斗胆在此拦住侯爷,想请侯爷救救小的,救小人一命……!”   萧辰意凑到了陵淄候跟前,生怕身后离她不远处的黑衣人会强行将她给抓了过去,只忐忑不安的偶尔看眼对面方向。   陵淄候看着眼前女子面上惊恐的表情,他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微深,有些不可置信的迟缓道,“你……”   萧辰意知他应是惊诧于她的这张脸,她只毫无破绽的满心求救道:“求陵淄候救救小的,求您……!”   邱其真这才将视线投向了对面正负手而立看着他们方向,或者说正看着他眼前女子方向的人。   他眉微挑,视线很快又掠过目光也同样正盯着他面前女子,但却是有些蓄势待发准备过来捕人的两位劲装结束的黑衣侍卫,陵淄候突然就有些温和的朝前方独身一人的大人笑了笑的招呼道:“赵大人,还真是好久不见了。”   赵侍新这才将目光从下方女人的身上移到了这位突然出现的陵淄候面上,也淡淡有礼的回应:“陵淄候今日怎会突然回来了。”   “也不算突然吧,家母寿辰将至,做儿子的提前回来给母亲做寿,也只比递给圣上的折子上写的时间早了两天罢了。”   赵侍新还未回应,就听陵淄候看着现下情形,又有些疑惑的问道:“赵大人,不知现下……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本候实在是有些费解。”   赵侍新只看眼前方披头散发早已恢复了女人嗓音的人,轻描淡写的道:“赵某只是想询问这位姑娘一些问题,陵淄候不是赶着回府?天就快黑了,老夫人恐怕,已经望眼欲穿了吧。”   说完赵侍新便朝两个侍卫眼神示意,两人上前几步,眼瞧着就要继续再走到萧辰意的面前。   萧辰意脚步虚软,她求救般的紧抓住了大马上男人垂下的衣料,惊呼道:“陵淄候,那位大人他骗人,他不仅硬要给小女安上另一个莫须有的身份,并且还想无端拘禁甚至于杀了小女,他是要杀了我……!求求侯爷您救救我,不要让这位大人将小女带回去,小女并没犯任何罪,这位大人怎可……”   萧辰意听见赵侍新对她的称呼,又瞧眼自己现下这披头散发的模样,陡然发现方才极度惊慌之下自己早已忘了捏嗓子矫饰,便也换了个自谦说法,而且也是越说越气愤,她只转头看了一眼对面男人,又委屈又愤懑的对着面前这一群马上的男人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陵淄候听到这最后一句,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咳嗽了一声,大马上其他男人也面面相觑,狐疑的看向目前正站在他们对面但却一脸坦然的那位大人。   陵淄候听赵侍新方才的话,他沉吟了一下才道:“赵大人放心,家母并不知本候提前回京,所以我再耽搁个一时半会的也无妨,只是我瞧这位姑娘现下如此的恐惧害怕……我想赵大人恐怕,并不只是想跟这位姑娘谈谈而已吧。”   赵侍新上前一步,不再拐弯抹角的道:“赵某此番自有赵某的道理,看来侯爷这是,要干涉赵某的事了?”   陵淄候面色微沉,很快也放松的道:“赵大人严重了,本候也只是不愿大人的清誉平白给惹上了污名而已,这位姑娘有没有罪责,自有京兆府论断,大人可不能仗势欺民,滥用私刑啊。”   话说到这份上,陵淄候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那就是要管管这事的意思了。   剑未出鞘,但现下在场的每一个人却仿佛都能感觉到一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   赵侍新单手背负在后,身后街面上依然空寂,但四周无端,却好似萦绕着股子阴寒之气,鳞次栉比的屋檐角落里,某些地方逐渐生出了些似人非人的阴影晃过墙面,缠缠绕绕,似乎消失又似乎正在凝结……   站在赵侍新前方的侍卫早已退到了他身后,两人看了一眼站在自己侧前方的大人,其中一人恭声的询问道:“大人……”   萧辰意这时,心下简直要欢呼雀跃的大叫一声陵淄候万岁!   她方才自第一眼看见这位十年前的另一位故人,一时瞬间的决断果然没押错,三代掌管北境边军,封侯拜将同时还身为皇族外戚的邱其真果然能仗着身后军将与现下的赵侍新勉力对峙,而且……看两人方才打的机锋,现今这朝中的政局关系……似乎,还有些微妙。   赵侍新看着前方女人注视着高头大马上男人,面上逐渐浮出的笑意,他眼神平静,背在身后的手,食指与中指轻动了动,两个侍卫会意,这才敛了气息,余光注意了一番周边暗处。   四周角落里的阴影似乎也才缓慢的消散了去。   陵淄候身后几个与其他身穿甲胄的军士装扮不同,只着了一身青衣短褐的人戒备的神情这也才缓缓的放松了下来。   接着就听一个声音打破了当下诡异的平静,也破除了目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既然陵淄候都这样说了,赵某这话想必也不用再问了。”   邱其真只笑了笑道:“那赵大人,本候就先行离去了,今日之事,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家母的寿诞上,大人到时务必同本候多喝几杯。”   说完,邱其真向属下示意,有人便牵着马来到了萧辰意的面前,将似乎是因死里逃生而惊喜到有些无措的女人给扶上了马。   大马开始前行,萧辰意攥紧了马缰,缓缓打马走过时,她偏头看了眼依然站在原地并没其他动作的男人,男人的视线平视前方,再没向她这边看上一眼,风吹动男人披散在背的黑色长发,萧辰意只觉这人此时就这么站在这里,气势似乎也丝毫不逊于凌淄候领着的这一群战士铁蹄。   马蹄声很快远去,赵侍新也坐进了马车内,他双手搁在腿上,视线注视着车帘,眸色沉沉,脑子里不自主的晃过了一些画面。   以及一个称呼——   “其真表兄……”   公主府豪华锦饰的厢房内,一个右侧脸颊边一颗妩媚泪痣,星眼红唇的女人正有些气愤的在屋子里摔东西。   因着她心心念念的其真表哥无论她如何热脸贴上去,都对她态度十分冷淡。   此时房门边上站了个年轻男人,男人看眼女人气急败坏的样子,轻扯嘴角移开了目光,眼底是淡淡的嗤笑。   女人发泄一通,似乎才注意到了门边站着的男人,她略一思索,便如风般走到了男人跟前,紧盯着男人的脸,渐渐才一侧手抬起,轻抚上了男人脸,有些委屈又不甘的开口道:“赵侍新你说……其真表兄为何独独就对本公主这么冷淡呢……他如果不对我这么冷淡,或许我也就能这么放过你了也说不定呢……”   男人并未躲开女人的手,只脖颈僵硬的受着,听见女人的话,也只是面无表情,但眼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热度。   女人细长的手指沿着男人优越的脸部线条轻描,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但却似乎总隐着几分遗憾,只听女人又接着道:“赵侍新,你这张脸……长得可真俊呐……跟其真表兄一般的清隽模样,但这么细细瞧着,你好像比其真表兄还要更好看些呢,只是可惜……”   女人话到这里,并未再说下去,但男人却知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只轻挑了一侧嘴角,似是默不作声的微微嘲讽。   女人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并没注意到男人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只又将两手绕过面前男人脖颈,头也顺其自然的埋进了男人胸前,轻言的喃喃道,“要是其真表兄也能像你这般听我的话就好了……”   男人这时才终于回了一句,温热的胸膛微微起伏:“公主若想得到什么,想法子不择手段得到不就行了,之前公主不就一直都是这般做法,现下又何必在这里自寻烦恼?”   女人听了这话渐渐轻笑了笑,她抬起了头来,唇凑近男人唇边,笑靥如花的看着他,缓缓才贴近男人耳边,吐气如兰的道:“我也想呀,可是怎么办,我可不想让其真表兄以后更厌恶了我……”   女人说完又微起身,看向面前的男人毫无顾忌的道:“赵侍新,你该知道,我可不能这样对我的其真表兄呀。”   女人说完,就这么挂在男人怀里,故意注视着面前男人表情,果然见他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是总算起了些怒意,女人微微满意嘴角抿笑的明知故问道:“赵侍新,你是不是生气了?”   男人还没回应,女人突然便垫脚轻轻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才又接着道:“赵公子,本公主亲你一下,你可就不能使性子生气了哦——”   “不然本公主一不高兴了,你该知便又会有某些可怜人会因此而受苦受难了……”   回忆完毕,赵侍新的胸膛微微起伏,目中已是一片黑沉,他如当年般嗤笑了一声,只缓声道:“去秦香楼。”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料到吧哈哈,这才刚刚开局呢各位,后续才是大招,还有很带感的男配呢,当然还是为男女主感情服务,可以小小剧透一下,本文男女主之间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和风细雨,只会一浪高过一浪………呵呵呵呵呵   前文提过的靖安候改成了陵淄候 淄zi一声   女主当年因为系统指令,还是挺作挺无奈的 第15章 审问   这日黄昏时分,日影斜沉,这天眼看着就要全黑了。   高管事视线扫眼对面南窗,看着这暗沉的天色,饶是自管理了这醉诗轩之后,他与不少有权有势的人都周旋过,但此时面对这位正在专用待客的厢房内察看着梨木桌面的托盘里,少的几乎没几样物什的大人,高管事的心下微也有些惊异与忐忑。   而在高管事的身后,目下则毕恭毕敬的站了位瞧着微上了点年纪,但面容还算姣好,尚残留着几分年轻风韵的妇人。   男人只简单看了几眼托盘中的物什,淡声问道:“只这些了?”   高管事赶紧上前一步的拱手应道:“回大人,这位肖兄弟招进咱楼里来的时间并不长,而且今日他似乎也带走了些东西,所以便只留下这几样物件了。”   屋内男人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时没再出言,但经过方才的几番问话,高管事却觉着自己好像已经看出了些门道……   他恍惚才发现,原来他这才招进楼里来不久,行事颇有些怪异的说书伶人今日这突然寻了个由头离开,原来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为了出去偷耍,而很可能是——急着逃难去了……   而要逃的竟就是现下这位正在他眼前表面说是询问,实则——却是为逼问的大人了。   高管事不得已,只能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有关于那位伶人的信息,包括当初是怎么赏识的人,再是如何给招进了这楼里来,这位怜人平日里又都是如何行事的,皆事无巨细的汇报给了这位似乎容不得半点隐瞒的大人。   同时还将今日这位怜人离开时拜托他的事也一并和盘托出,所以现下他的身边才会还站了个妇人了。   在客桌旁的男人,手拿起了盘中那锭今日那位怜人离开时托高管事交给他身旁这位王大娘的银子,视线在银子上停留了几秒,很快便落到了高管事身旁的这位王大娘身上。   男人看着高管事身旁的这位大娘,眉心微凝,看起来似是陷入了沉思。   然后才听男人又简短的问道:“高管事,关于你手下这人,就只你方才所说的这些了?”   高管事忙道:“回大人,小人不敢对大人有任何隐瞒,这短短的时间内,平日里小人确实……也只能了解到这位肖兄弟的这点皮毛信息了,还请大人您见谅。”   男人将手中银子又放回了托盘内,默然不语,沉默在一室内蔓延,渐渐的似乎让人有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高管事不知男人接下来还会再询问些什么,只保持着全神贯注的机敏头脑,没想他身侧妇人全程听下来两人对话,却似是有了点自己的见解一般,竟斗胆的上前了一步,面上是可见的微微惶恐,但似乎又有了什么别的东西给了她勇气一般,竟开口向着前方的人问道:“这位大人,民妇可否斗胆相问一句,不知大人这般调查询问这孩子是何缘故……?”   “这位肖小兄弟可是在何处无意间开罪了大人……?若是这样,还请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无心的孩子一般计较才是……”   妇人说着,面色深隐忧虑,藏在袖中的手,紧紧的交握着,冷汗浸出手掌,手心发凉。   赵侍新听了妇人这句,又打量她神色,他眼睫微凛,竟缓步的走到了这位王大娘跟前,饶有兴趣的道:“这位夫人看着……似乎很是关心这位萧小兄弟,不过据赵某方才得知,夫人您,似乎是在这位小兄弟才来到这秦香楼内不久后也才进这楼里做活的,想不到短短时日之内,夫人竟就与这人如此亲近了……?”   男人说着,尾音拖长,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又接着道:“不知晓的人恐怕还以为夫人与这位萧小兄弟……是某种亲属关系了。”   赵侍新的话音刚落,站在他对面的妇人,眉睫一瞬轻颤。   接着才低声道:“我……大人您说笑了,这位肖小兄弟只是与民妇的孩子年岁相差无几,又与民妇投缘,所以民妇才会斗胆为他问上一句。”   赵侍新只看了眼妇人微垂的脸,轻描淡写的道:“是吗,这般说来,这位夫人与这位萧小兄弟也真是有缘,我瞧着夫人的长相与他,似乎也有几分相似……”   妇人的手在袖中愈加捏紧,还没回应就听男人又缓声道:“这位夫人也不必为这位小兄弟忧心,他并未有哪里开罪于赵某,只是——与赵某曾认识的一位故人实在是有些相像罢了……”   男人侧身往前走了几步,看向逐渐黑沉的窗外,似是带上了点笑意的安抚着人心道:“夫人放心,赵某……是不会伤害那位小兄弟的,不过,我现下倒是有几句话想单独跟这位夫人聊聊了——”   话说到这里,高管事虽不知这走向怎么突然的就偏到了这里,但他也知自己该是时候退场了,便深深地看了身侧的王大娘一眼,才拱了拱手的恭敬道:“那赵大人,小人就先行告退,不妨碍你与王大娘谈话了。”   赵侍新略略颔首,等高管事离开厢房后,才转过了身来,背手走到桌边,对屋子里站着的王大娘缓声道:“关于那位萧姑娘——赵某有几句话想单独,再好好的跟夫人聊一聊——”   王夫人乍听男人对那孩子“姑娘”的称呼,心下一惊,额上也渗出了一些细汗,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才上前了一步。   萧辰意这厢绝境之地突遇故人,侥幸逃脱她那目标对象的魔掌,狂喜庆幸的心情几乎伴了她一路,直到马蹄声停,众人都扶鞍下马,萧辰意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该从狂喜中清醒过来,回到现实了。   “”萧辰意微愣的被人给搀扶着下了马,侧身看向眼前巍峨庄重,九钉九带的重檐府门,以及突然从府门内冲出,几十个家丁打扮的下人,她神情微恍惚,有某种久远的熟悉感自萧辰意的心内蒸腾而起。   早已下了马,位于人群前方的陵淄候将马匹交予下人,看了眼自己今日从那位赵大人手中救回的年轻女子,他对身侧前来迎他入府的管家说了几句话,就先行步入了府中,身后跟着几位青衣短褐的人,而其他军士则被一群下人们引往了府内的其他地方。   萧辰意的跟前很快便走来了一位几乎已年逾花甲,身着灰袍的老人,老人在她面前有礼的自我介绍了一番,才对着萧辰意道他家侯爷让他先带她进府中稍事安顿。   萧辰意便跟着这位虽年迈,但她却几乎没丝毫印象的管家迈步走进了这似乎熟悉又陌生的侯府。   老管事将她安顿在了一间待客的大厅内,萧辰意在厅内四处打量了几眼后,便出门走到了廊下站着,等着待会那位,今日碰巧搭救了她一番的故人请她过去谈话,便只微仰头的看着天边,也不知在注意着些什么。   陵淄候邱其真来到这厅前廊下时,见着的就是这么一幅恬静的画面。   他驻足看了两眼,细细的打量。   很快又提步往前。   萧辰意思绪放空中,五感似乎突然就变得异常的敏锐,她很快偏过了头来,注意到眼前男子,只面上微惊,眸色却如常,完全转过了身来,恭敬的行了个女子礼道:“小女见过侯爷,今日侯爷出手搭救,小女真是万分感激,实不知该如何才能报答侯爷今日的这番搭救之恩……”   萧辰意可不会自行挖坑说什么“结草衔环来报”亦或是许下什么其他的允诺,便只挑些不轻不重的感激之语来说。   虽说以邱其真侯爷的身份应该不至于在意随手救下她这么一个弱质女子,但毕竟今日也不是随随便便从哪个乡野绅霸的手里救她,而是从当今那位擅权掌朝的某位狠厉人物手中救的她,但今日听他与赵侍新的对峙之言,恐怕这位侯爷会如她所愿,并不是因表面上看着这般相信她无辜可怜,是天子百姓……   而很大可能只是因对面的那人是赵侍新而已……   男人探究的看着女人,目光似乎看进了女人眼底,但很快就收回了这般几乎可说得上是无礼的注视,只清风般笑了笑的道:“姑娘也不必太过在意,方才本候也只是见姑娘势弱,一时才偏信了姑娘,将姑娘你给带回了府中,但本候现下仔细想来,似乎也有许多疑虑之处……”   男人说着,微侧身也看向了廊外,“赵大人乃本国肱股之臣,按理说应不会无缘无故……仗势欺压国中平民百姓,更不消说是姑娘这样的弱介女流了,所以本候想知究竟是何缘由,才会让咱们这位赵大人对姑娘你这般行事?如果姑娘没能有一个让本候信服的道理,那本候恐怕……也只能将姑娘你交于京兆府处置了。”   萧辰意听身侧人说完,她就知她这第一句要回答的问题便是这个了。   此人这番救了她,自不会这么简单的就放着她。   但萧辰意早也便考虑好了该如何作答,她只转身回视着面前人和煦如春雪的面容,萧辰意只知,此人绝远没表面上看去这么好糊弄,所以恐怕她也只能说些实话了。   萧辰意便故作疑惑的道:“不知侯爷您看小女……可曾像您所认识的某位故人……?”   邱其真注视着面前女人,听她突然此般问话,他眸色微深:“不知姑娘为何会这般询问?”   萧辰意心下略略满意,便不着痕迹顺坡下的接着回应,面色也变得有些不解又委屈:“侯爷不知,今日这位赵大人之所以会这般对小女,就是因这位大人在秦香楼的醉诗轩里偶见小女演说这‘烈阳公主传’,便莫名就给小女安了个其他身份名头,他竟说……”   女人说着似乎是自觉十分的荒谬,亦或是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提及此名讳,便声音细小了些,又微忐忑不安的看了眼面前身份尊贵的男人才道:“竟说小女是侯爷您世所周知的那一位表妹,那位讳名‘萧辰意’的那个,早已仙逝了好些年的汾阳长公主——”   女人话音刚落,男人眸色似乎也有了点细微的波动,他只道:“原来如此……”   萧辰意只缓缓走近男人一步,微仰头看他,趁热打铁,面目纯真到似乎因这逼迫,自我也产生了一些怀疑般的又问了句:“不知侯爷——可也觉着小女便是那位尊贵的故人在世——”   陵淄候邱其真看着女人的脸,他的目光渐渐专注,最后视线定在了面前女人那双黑沉清亮的眸上。   萧辰意这次未再故作低微的垂下头,反而是大大方方的与这位侯爷对视。   须臾,这位清俊的侯爷终是笑了笑的道:“姑娘确实是生了一副好面相,乍看倒真是可能会令人有些分辨不清,但——我知姑娘就是姑娘,并不是那位赵大人口中似乎认定的谁。”   男人后一句话,尾音微拖长了些,果然还有话没说完,萧辰意便只听他又道:“因为姑娘的这双眼,本候,便能分辨的出来了。”   萧辰意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胸口,似是也松了口气般的笑着回应道:“还是侯爷您慧眼聪识,小女本就是小女,又怎会是其他谁人呢,小女今日被那位赵大人逼迫,生怕小女若果真与那位贵人如此相像,那岂不是太折煞小女了,小女福源岂敢如此高阔。”   萧辰意听陵淄候方才的最后一句,她心下其实很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确实是很能分辨了啊,因为当年……面对着这男人时,她那双眼那可是完全的另一副深情款款模样了。   而现下她不再身负强取豪夺,虐身虐心她那目标对象的“使命”,便也就无需再对此人如此深情款款的注视了。   萧辰意不自主莫名也就回忆起了当年,为了完成任务,她到底是如何会选择这位侯爷做她心目中的那位“白月光”的了。   那时只因她知道,这些侯爷是无论她如何深情爱慕,也绝——不会喜欢上她的。   现今看来无论这位侯爷此番救她是否还有什么其他想法,但到底也还算是帮了她一把,可能还是念着些当年与她的那点浅薄表兄妹情谊,所以才会对她这相像之人此番施以援手了吧。   陵淄候听了面前女人的解释,似乎也不再有其他的怀疑,只简单的又询问了她几句,便听他对出现在一旁的老管事吩咐道暂且将她安置在客房,萧辰意一听脑筋急转,赶紧面色焦急又祈盼的对这位好心的陵淄候道:“侯爷……小女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侯爷可否让小女暂留在您府中,小女虽不才,但也做事机灵勤奋,小女愿在府中做牛做马报答侯爷——”   邱其真见女人面上隐隐的忧惧之色,他似乎思索了一番才换了个说辞道:“既然这样,那刘管家,你就在府中给这位姑娘安排一个合适的差事吧。”   萧辰意大喜,赶紧谢道:“小女谢过侯爷!”   邱其真吩咐完这句,只微带笑意略颔首的回应,便绕过萧辰意往长廊的方向离去了。   萧辰意这才注意到在陵淄候邱其真身后还跟了位方才似乎在马上也见着了的一位,五官比较泯然于众的中年青衣男子。   回到侯府的书斋正房后,邱其真站在紫檀木的桌案前,面向后方的书架,似在准备找本什么古籍来看。   在桌案对面,长身站了位青衣幕僚。   邱其真从架上拿下本线装书册,他捏住书皮封面,突然嘴角微动的道:“陈江,方才那姑娘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吧,你说本候方才这般安排,如何?”   陈江面皮凝肃,双眸却透着股子精明,他只略略思索,应道:“侯爷今日所为确实有些出乎属下意料,属下只是有些不大明白,侯爷此番才刚回京,便与现下朝中这位威权甚重的人物这般对付……于侯爷来说,怎么看都好似不太有益……”   邱其真翻过一纸书页,温和的笑了笑道:“陈江,能令这位赵大人如此感兴趣的人,你不觉得本候也应该对她有些兴趣才对……?”   陈江见对面人带笑的面容,他微皱眉很快又舒展开的突然道:“侯爷,难道您是想——利用此女……”   话到一半,陈江便未再完全说下去,但这未尽之语却似乎对屋内的两人来说都有些不言而喻。   陵淄候微笑着将手中书页合上,并未回应,只又转身将书放回了书架上,又继续在架上翻找着什么,很快却又换了个话题的道:“对了,陈江,今日本候与这位赵大人对峙之际,你可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陈江似乎回忆起了当时那短暂的莫名警惕,他思索了一番才道:“……倒也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侯爷为何会如此问?”   陵淄候又捧了本书在手上,转回身道:“本候听说江湖上有名的‘五影’这几年似乎销声匿迹了许久,但最近却有传言说五影并非突然隐遁,而是……为人所驱使了,你也知我一直对你们江湖上的某些人和事还挺感兴趣的……”   “侯爷您难道怀疑——五影效忠于这位赵大人了?”   陈江微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可是据我所知,五影轻易绝不会为朝中人所驱使……”   陵淄候也同意道:“不错,所以我也只是这么随口一问而已,只是这几年,不知多少想让咱们这位赵大人身死的人失了手,着实不知是该说这位赵大人运气太好,还是有些什么其他的缘故了。”   邱其真突然想到两年前宦官王瑾垂死挣扎之际,雇了多少江湖好手去刺杀这位赵大人,最后却依然被这位大人给侥幸逃脱,虽说当时这位赵大人好像也受了点皮肉之伤,但毕竟王瑾还是功亏一篑,没能在倒台前解决了此人。   陈江听陵淄候这般谈论,他只拱了拱手的道:“侯爷若是对此感兴趣,陈江这便派人去仔细查查。”   邱其真想了想,却似乎不想再费什么神般的道:“不必了,既然你和其他几人都没发现什么异常,想来那应该也不必在意了。”   陈江便只应了声是。   醉诗轩的一处厅堂内,在此踱步转了好几大圈的高管事终于见到今日下午离开后没多久突然又折返回来了的那位赵大人走出了方才提问他们的厢房。   在那位大人身后依然沉默的跟着一位面容冷肃的黑衣侍卫。   高管事刚想迎上去时,结果地面上却有只胆大妄为的大白胖猫突然抢了高管事的表现机会。   只见那只大白猫竟从一侧墙角,扭着白胖的身体,很快便走到了那位大人的身侧,抬起头来,朝着那位大人“喵喵喵”的直叫。   高管事怔愣之际,竟见那位本是目不斜视往前行的大人,竟缓慢的也停下了脚步,只微垂首的看着脚下白猫,半晌才沉声道:“你这只猫倒还不怕我?”   男人似乎想到什么,只微抿唇角极浅的嘲讽弧度,才又接着道:“看起来倒比你现下这胆小如鼠的主子要强上了许多。”   ※※※※※※※※※※※※※※※※※※※※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久等   怕有人之前没看见有话说,再说一下,前面陵阳候改为了陵淄候,zi一声   女主随意报名字,所以在高管事与王大娘口中是“肖”,而男主是“萧” 第16章 刺杀?   这是萧辰意留在侯府的第三日。   自那日在廊下,陵淄候答应让她做些差事,暂留侯府,萧辰意便被安排到了府中一处独立的小院。   萧辰意不知这位老管家是瞧她毕竟也是自家侯爷从外面带回来的人才这般特意照顾她还是怎的,不仅给她安排了这独立的小院,白日里也没给她安排什么活计,倒似乎更将她当做暂住的客人一般对待。   萧辰意没事时实在无聊,偶尔便也会走出小院去别处转转,一开始她并没注意到有什么问题,只是觉着四周打量她的目光好像还挺足,直到这天,她在府里听见有人传她是他们清心寡欲的侯爷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又带回来的一个相好……   之后又如何如何……   萧辰意只觉这些下人们私下里也是挺八卦的,但她虽觉荒谬无言,却也没这闲心去解释或者说明什么。   这般度日,在这侯府里安稳的待了两天,睡了两日好觉之后,这第三日,萧辰意却……就有些睡不着了。   天已黑尽,已快至二更了。   因心上有事,萧辰意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又因今日食欲不佳,晚饭吃得较少,现下便强烈的感觉到一阵饥饿难耐。   萧辰意便穿衣起身,摸索着去厨房找了点吃食填饱了肚子,然后才又借着昏暗的路灯沿原路返回,往自己目前所住的小院方向走去。   快走至一半时,四周如常般虫鸣声幽,但萧辰意无端却只觉脊骨似乎滚过了一阵寒栗,她似有所感的突然回头,小路上,黑暗的尽头处依然是平静的黑暗,萧辰意便松了口气的又转头往前,但没走几步,听着周遭如常的声音,萧辰意敏感的神经却似乎是突然有了自己的主意一般,让她的身体不自主又自动的转回了身去。   萧辰意本以为这次肯定也是虚惊一场,自己吓唬自己,但没想这次转头回去,出现在萧辰意眼前的,却是一闪而逝,似是淬着广寒月光,目之所见,几乎三尺长的刺眼银光——   而在这银光之后,则是一副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的劲瘦身躯,只见那刃光横亘在黑衣人的胸前,伴随着一声长剑出鞘的锋鸣声,萧辰意瞳孔急缩,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张了几下嘴,才终于后退了几步,然后惊呼着转身拔腿便夺命似的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而在她身后,黑衣人看着女人逃跑的方向,长剑挥出,却是一瞬转身砍向了正从他身后迅疾刺来的两个青衣身影。   黑衣人挡过两人致命的攻击,很快便提剑往前,朝着女人逃跑的方向极速追去,另外两个青衣男子在暗色下对视一眼,很快也紧随而上。   萧辰意在小路上跌跌撞撞不要命的往前跑,边跑边大声呼救,侯府内其他各苑渐次惊动又重新点燃了灯烛。   呼救一阵,萧辰意耳中才听得身后似乎响起了刀剑相接之声,她只颤颤巍巍的转头,却只见一个持剑的黑衣人朝着她的方向极速奔来,眼看着似乎就要接近她了,她只脚步凝滞,惊恐的后退着喃喃道,“不要……不要过来……救……救命啊!救命——”   萧辰意几乎已经闭上了眼,直到她感觉到耳边似有一阵疾风掠过,然后就听面前响起刀剑剧烈相碰而起的铮鸣声。   萧辰意眼睫颤动着睁开了眼,只见在她前方一共有六人,其中两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被四个一身青衣短褐的男子给围在了中间,六人现下就这么杀气腾腾的对峙着。   萧辰意现下还是手脚虚软,她从没想过自己某天还会有幸经历一番夺命刺杀的,只能堪堪扶住路旁的一棵大树,听见身后周遭渐渐似是响起了其他嘈杂之声,四周树篱枝干间好像也透出了些莹亮光辉,萧辰意的心下这才稍稍安定了些下来。   四位青衣侍卫,瞧见远处隐约透出的笼火,他们面上表情不约而同的也都松缓了些许。   愈加奋力与两个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黑衣人见惊动了人,似乎也丝毫不恋战,只注意了萧辰意的方向一眼,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才冲出了四位青衣人的围攻,然后便身法极为诡异的消失在了几人面前。   等府中其他人马赶到这方才刀光剑影的事发之地时,两位夜袭的不速之客早已不知去向。   陵淄候邱其真领着人看了眼打斗现场,又听了方才属下的汇报,这才注意到了正扶靠在一旁的女人,他眉尖微动,走到了萧辰意面前,有些关怀的询问道:“肖姑娘现下可还好?”   萧辰意还未回答,又听男人接着温言道:“是本候疏忽,让姑娘受惊了。”   萧辰意现下已稍安,看着面前正以一种关怀目光注视着她的男人,她微沉默,心下转了几个念头,最后才道:“侯爷言重了,是小女该万分感激侯爷才是……”   萧辰意说着目光微深的注视着眼前男人,她才又接着道:“想不到侯爷竟给小女安排了暗卫,多亏侯爷思虑周全,否则小女今晚恐怕是……在劫难逃,还请侯爷受小女一拜,小女实在不胜感激……”   萧辰意说着就要跪拜,邱其真微挑眉,抬手阻了她动作,只不甚在意的道:“本候也只是以防万一,还请姑娘莫怪本候这番逾礼的安排才是。”   萧辰意方才反应过来邱其真竟事先给她安排了暗卫,这心里虽起了些其他心思,但她现下这又受人之恩的人哪还敢怪罪于恩人,便只道:“小女感激侯爷还来不及,谈何怪罪……”   陵淄候还想再说什么,就见一个下属来到了他面前,低声在他耳边道:“侯爷,西院那边传话来说老夫人被惊动了,吵着要往这里来,恐怕……得侯爷您亲自去安抚一趟才行。”   邱其真拧眉,些微无奈的嗯了一声,这才吩咐人收拾善后,让侍卫送萧辰意回她住的小院,并且似乎还暗中给她多派了些人手。   邱其真往西院安抚好了候老夫人之后,他才将方才也与那两个黑衣人交过手的陈江给叫到了书房。   坐在桌案后,邱其真听完陈江再一番方才情形的仔细描述后,他微沉吟问道:“陈江,此次夜袭行动幕后之人是谁想必你也清楚,对今晚发生的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陈江微蹙眉道:“侯爷,就方才交手的情形来看,属下认为,闯入者似乎……并不是真想取那位姑娘的性命,属下只能大概推测他们可能是想将这位姑娘劫走,但奇怪的是,我们的人虽被惊动很快集结,但一时却也并未形成抓捕之势,这两个夜袭者若能再不惜代价想必也有几分可能将那位姑娘劫走,但他们却竟没丝毫犹豫的便离开了……”   陈江说着,似乎是很有些想不大明白,他便只又接了句:“实在是奇怪……”   邱其真也沉默了一会儿,渐渐面上却显了些兴味之色:“这位赵大人的心思,我们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猜透,便静观后续吧,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今晚这位赵大人倒把那日黄昏时分,本候给他驳了的面子给找回来了。”   陈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听对面人突然沉了脸的吩咐道:“将府门内外的守卫再仔细的清点一遍,并且再加派一些好手把关,本候不允许以后府中再出现今晚这样的事。”   陈江只抱拳郑重的道:“是,侯爷!”   萧辰意回到院内,根本就再睡不着,她只坐在正厅内,手里捧着壶热茶,才似乎堪堪压住了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彻骨寒意。   今晚……派人来想刺杀她……不,萧辰意坐在屋内此番细细的想了许久,她才渐渐发现今晚朝着她来的杀手好像并不是真的想夺她性命,反而是——似乎只是打算给她一个警告亦或是恐吓而已……   那是谁会这般心狠手辣的对她……   萧辰意想了许久,除了那人,她实在想不出现下还有谁会这么阴狠的对付她,这么……不想让她萧辰意好过。   萧辰意就知,那人那日在北城楼前碍于陵淄候的阻拦而没能将她萧辰意给捏在手心,是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但萧辰意没想,赵侍新这人却会这么快就开始动手了。   而且还是夜袭陵淄候府,这般毫无顾忌。   这是在警告她萧辰意,即便是陵淄候也保不住她吧。   而且……萧辰意渐渐还有了一个似乎更令她胆寒的猜测,那便是此人绝对自她进入了这陵淄候府之后,就隐秘潜入了人在暗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然哪能这么精准的就在这偌大的侯府中准确的得知她的行踪……!   萧辰意抖着手大吞了口茶,再一次的悔不当初,当年临走前,实不该不听系统“忠”言,给她那位目标对象铺了点后路。 第17章 玩物   距陵淄候府那晚刺杀之事已过了一天,萧辰意的脑子里还没理出点头绪,未来该如何保全自己,没想紧接着,另一个麻烦事就来了。   现今侯府里地位最高的那位候老夫人竟派人来请她去西院里坐坐。   到得西院正厅,萧辰意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位当年按辈分该叫一声伯母,按身份该唤一声侯夫人,而今两鬓却早已有些斑白,面容也显现了不少老态的女人,她只略怔了怔才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小女肖晨见过侯老夫人。”   坐在正厅主位上的侯老夫人看着堂下女人逐渐抬头,完全露出的面容,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手按在座椅扶手上,似乎是极为惊诧:“你……你……你是汾阳……?!”   “汾阳怎么会……”   萧辰意听了这话只赶紧解释道:“回老夫人,小女姓‘肖’名‘晨’,肖属的肖,晨日的晨,小女来自信州洑水县,正直花信年华,并不是老夫人口中所说的那位——”   “早已辞世了近十年的汾阳长公主。”   主位上的侯老夫人毕竟也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人,她只是突然这么多年之后,再乍见到那张年轻又妩媚的脸,才一时有点失了身份。   但只听下方站着的女人一句急急的简单解释,这位候老夫人便也就平静了下来,只是一双探寻的眼依然不错分毫的落在堂中年轻女人的面上。   看了一会儿,这位侯老夫人才道:“给这位小姐看座。”   有人便将萧辰意引到了左下手方放置着的一张黄花梨木椅上。   承受着这位老夫人不太和善的打量目光,萧辰意一早就知道,自看见她这张脸开始,这位老夫人对她,就一定没什么好印象了。   毕竟当年她恶名在外,却胆敢“倾慕”于老夫人这唯一如阳春白雪般的儿子。   这位老夫人碍于她当时身份,虽没多加阻拦,但到底心里是很不快的。   当年应该是生怕她的儿子被她这风流又霸道的妖女给勾走了魂去,所幸她儿子的定力实在是太强,怎么也上不了这妖女的勾,这位侯老夫人随后也才放下了这一半的心。   这侯老夫人不怎么担心自家儿子被这位浪荡公主给勾去了魂之后,唯一还有件放不下的,便也就是她这儿子的终身大事了。   当年萧辰意之所以会选择这位陵淄候做她的“白月光”对象,除了此人同她那强取豪夺的目标对象外表与气质都比较相像这最重要的一点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她知晓这位陵淄候绝不会回应她的倾慕,并且此人十分的洁身自好,似乎是并不急着成婚,所以为了避免麻烦,萧辰意当初才毫不犹豫的就选了他做这“白月光”对象,当时看来,她的选择也确实是非常正确以及明智的。   不过这十年后,据萧辰意这段时间的了解,这位老夫人的心病好像还是只得解了一半,因为这位侯爷现下还是没个正正经经的侯夫人。   只是已有了个侍妾生的已八岁了的小侯爷而已,而且听说那位侍妾在生下这位小侯爷之后没多久便因病去世了。   这之后,这位侯爷身边好像就一直没再有过女人了。   萧辰意回应了几句侯老夫人的问话,刚想到这茬时,就见到一个大概八岁左右,一身锦衣的小身影在丫鬟嬷嬷们的簇拥下风风火火的跑进了门内,直直冲进了主位上那位对着萧辰意就是一脸冷淡,但一见到这小身影后便眉开眼笑的老夫人跟前,萧辰意只听一个响亮的童稚声音响起在一室:“祖母……”   侯老夫人慈爱的拿出娟帕给孩子擦了擦额上因奔跑渗出的细汗,才温和道:“还是这么莽莽撞撞,仔细被你爹瞧见又少不得一番训诫了……”   年幼的孩子显然十分惧怕自己的父亲,一下子便起身,正正经经的站了起来,还规规矩矩的给座上的祖母行了个礼,才不着痕迹的四下里瞧了瞧,没见到印象中父亲的身影,才又惫懒了下来。   萧辰意思衬这位侯老夫人此时应该也没空搭理她了,便主动提出了告退,侯老夫人只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抬了抬手,让她退下了。   萧辰意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侯府中唯一的一位小侯爷,前几日她刚听说时,着实是有些惊讶,没想到邱其真原来竟还会有了个已八岁了的孩子了啊,遥想当年,她实在是没料到啊……   略一深想,萧辰意只觉这孩子的母亲也是着实可怜,竟生下孩儿之后不久便离世了,不然即使本家身份低微,做不了侯夫人,但母凭子贵,怎么也该是这侯府里身份尊贵的侍妾了才对。   不过身份尊贵也保不定就能得幸福……萧辰意微叹了口气,未再继续深想下去,毕竟也与她无关。   萧辰意自那日被这位侯老夫人叫去之后,不知为何,心下总有股不太好的预感,果然没过两天,这位老夫人就给萧辰意安排了一个令她极度为难的差使。   她竟让萧辰意去清平大街上的德膳堂内给她照方端一盒药膳回府。   对于这吩咐,萧辰意根本就没法子拒绝,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拒绝,恐怕会直接就被这位看她不顺眼的老夫人给轰出府门了。   萧辰意走出二门,在大门前,一直都迈不出那最后一步,但没想不知是谁在这位老夫人面前嚼了舌根,这位老夫人知她一直在大门前踌躇,竟还专门派人来催促她。   萧辰意只得看眼现下已显了身,正站在她身后的两个青衣侍卫,硬着头皮,视死如归的走出了侯府的大门。   一路走至了清平大街的热闹地带,都一直相安无事,风平浪静,萧辰意紧绷的神经才总算是放松了些下来。   再穿行在这繁华热闹的清平大街之上,萧辰意只突然似有了点恍如隔世之感,毕竟她在侯府龟缩着也有一段时间了。   一刻钟后,萧辰意终于是来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德膳堂。   现下,她便正坐在德膳堂三楼的候膳室内。   在萧辰意的身后,默然无声身姿挺拔的站了两个青衣侍卫。   萧辰意刚走出府门,出门办事的陵淄候便在回府的路上得了消息,坐在马车内,邱其真的眉头微蹙,陈江在马车外等着他发话。   见他一直没开口,陈江犹疑了一阵,才拱手请示道:“侯爷,您看要不要我派人马上把肖姑娘给接回来。”   邱其真搁在腿上的手指在膝盖上轻敲,半晌才笑了笑的沉吟道:“不用,这样——”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我们抛了个球出去,现下就看那位赵大人会如何应对了,看他到底是接,还是不接了。”   陈江略一思索,也明白了意思,便只道:“那侯爷,咱们现在……”   只听马车内传来回应:“回府。”   邱其真回到侯府后,刚准备去书房,就有仆从来请他去西院一趟,说老夫人有事找他。   邱其真微笑了笑,已大致猜到了母亲这突然让他过去是想说些什么,便也没耽搁的就往西院而去。   来到西院的一处小花园内,侯老夫人屏退了左右,这才对自己最信赖并引以为傲的儿子道:“看来你已知道消息了,为娘也不跟你绕圈子了,其真,你这次带那个女人回来,究竟是怎么想的?”   侯老夫人没等邱其真回应又接着道:“真儿,你回府那日,在北城门外与那位赵大人之间发生的事,为娘都已经知道了,老婆子我虽不懂得你们这些个朝局政事,但大的分寸还是有的,现今这位赵大人锋芒毕露,真儿你此番才刚得召归来,又何必这般急着树敌?”   “而且,带回来的还是长着这么一张脸的女人,当年汾阳那丫头片子干的那些事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位赵大人现今如此揪着人不放……想来也是情理之中,你又何必还卷进这些陈年旧事中去……”   侯老夫人这话一听就是极不赞成自己的儿子竟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跟现今朝堂上颇有权势的人物对峙,并且还将这样一个女人给带回了侯府。   侯老夫人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她只又道:“所以母亲今日这般安排,你应该没什么异议吧?”   邱其真只有些无奈的道:“娘,您的吩咐,孩儿哪敢多加置喙,只是孩儿也自有自己的打算,您老就不必太担心了。”   “您放心,孩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老夫人只横眉冷竖,似是不信他一般又道:“你知道!你知道那怎么现在还不给为娘找一个侯夫人……再生一个孙子给娘抱抱!”   邱其真更无奈了,他只看着前方扶疏的花木,那里似乎有个清瘦仆从的身影在躬身浇花,他的视线似乎透过了那稀疏的花木枝间又似乎就落在了其间,“娘……不是已经有枫哥儿了。”   侯老夫人想到小孙子,眉目微慈和,但她还是有些语重心长的对邱其真道:“真儿,枫哥儿乖巧,但他娘毕竟身份低微,而且枫哥儿自小身体便不足,最近几年虽养好了些,但现下这状况还是马虎不得,这未来的侯府,还是得交给未来门当户对的侯夫人生的孩子才行啊。”   邱其真看着前方,淡淡应道:“娘……此事再说吧。”   侯老夫人:“……”   萧辰意坐在了德膳堂的客室内不久,赵府的书房外便有人给赵侍新汇报了消息。   赵侍新起身走到了廊庑下,抬头看着前方的青葱绿意,眉目渐渐深沉。   这时,从廊庑的一侧转来了几人,一个圆脸的嬷嬷扶着一位着一身秋香色衣裙,略施粉黛,面容柔美的女子走到了赵侍新的面前。   然后就听一个温柔和暖的声音响起在一侧:“侍新。”   赵侍新微转头,看向女子方向,视线很快就落在了女子身旁嬷嬷手里挎着的食盒上。   赵侍新微垂眼,问道:“你这是要去德膳堂?”   “嗯。”瞿晚应了声,然后又有些期待的问道:“侍新你现下有时间可以陪我一同去吗?”   瞿晚本以为多半是没时间会被拒绝的,没想男人却突然侧身看向了她,淡淡道:“好。”   听了这回应,瞿晚有点意外也很有些高兴,她便只更上前了一步,看着男人的深眉俊目道:“太好了,那侍新,我们现在就走吧。”   萧辰意在候厅里已坐了小半个时辰了,今日因在她前头排了好些个客人,所以一直等到现在,候老夫人的药膳还正在准备中,未出炉。   这么等着,不知为何萧辰意越来越有点坐立难安,但在她身后的两个冷面侍卫倒是一直都站的笔直,面无表情的。   萧辰意渐渐的开始左右张望,甚至于想起身跑去膳堂的厨房里问问。   正在张望间,厅堂入口处的卷帘外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是德膳堂内的侍者,只听他似乎是对着才刚来到此处的一位客人道:“赵大人,沈小姐那边可能要耽搁些时候,您先在这边坐着等一下吧。”   萧辰意怔愣一瞬才突然抓住了方才那人所说的关键词,这几个字她可是印象深刻的不行。   ……赵大人?   ……?!   萧辰意的心下一瞬就“咚咚咚”的打起了鼓来。   很快便听一个沉稳的嗓音应了一声:“嗯。”   这细微的应答声让萧辰意的心底暂时还是抱了丝侥幸,直到她定在卷帘处的视线,瞧见了一双熟悉的云头素履。   萧辰意坐在椅上的腿开始不着痕迹的轻颤,几乎立刻就想拔腿而逃,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男人话音刚落,卷帘便被侍者给挑了起来,萧辰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眼前。   萧辰意盯着出现在门处的人,那人似乎也脚步微顿的直视向她,面容冷硬。   周遭的一切似乎突然都变成了背景板,萧辰意只觉胸口“砰砰”跳的剧烈,却只是因极度的诧异与惊惧。   赵……赵侍新——   萧辰意捏紧了搁在腿上的手,她在思索着她现下跳窗逃走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   不摔伤摔残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再看眼前方一身白衣的人身后陪同的两个冷肃侍卫,萧辰意的心下这才稍稍安定,她也有两个侍卫……   萧辰意的大脑还在高速运转着,男人却已经直直提步往前,似乎是不怎么惊讶在此处见到她萧辰意一般。   待客厅内只有两排并排而置的桌椅,中间是一条供人行走的通道。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就听侍者又道:“赵大人,您这边请——”   萧辰意视线也看向了斜对面的一处房门,想必这里面必定是专给有权有势有身份的人物待的地方。   萧辰意本以为男人很快便会走进那扇门,刚准备松口气,没想却听男人脚步未停的道:“不用,这里就行了。”   萧辰意这口气又提了上来。   男人话音落下不久,萧辰意便只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很快,这人似乎便来到了她旁侧,然后,那步子就这么停了下来。   萧辰意因早已收回了视线,她只觉头皮好像有些发麻,只感似有一道灼肤的视线落在了她头顶。   很快耳边便响起衣料细微的摩擦声,有人在她旁侧慢斯条理的坐了下来。   萧辰意不自主的吞咽了口唾沫。   侍者已经退下,屋内此时只有六人,站位不同的两个侍卫,以及她……和赵侍新。   沉默,安静,掉针可闻的安静,但时间一长,却似乎可以把萧辰意逼疯的安静。   萧辰意突然就很想问问身边的这人,想问问他赵侍新,到底是想如何处置于她,亦或是到底想怎么折磨她萧辰意——   她甚至于都想让赵侍新干脆别用这么多手段对付她,而是给她个痛快算了,但想了想,萧辰意还是没这勇气慷慨赴死,便还是捏着手心把肩缩了回去。   萧辰意这厢憋着话还没问出口,却陡然发现身旁男人的手竟突然搁在了两人之间仅一尺宽的桌面上。   萧辰意余光瞥了眼,只觉那手修长宽大,手背上青色的脉络似乎格外清晰,她似乎能想象得到这只手的劲道有多大。   萧辰意还未把视线收回,男人却似乎是感应到了她偷偷的注视一般,竟突然开口道:“萧姑娘,不知赵某的手可是有什么奇异之处,让姑娘就这么好奇?”   萧辰意突然听这人跟她搭话,还是这般称呼她,她不知赵侍新突然这又是打得什么算盘,但也只能缓慢有些尴尬的回道:“大人的手骨节修长有力,实在是好看的紧,所以小女才多看了两眼……”   旁侧人似乎是笑了笑,半晌突然又道了句让萧辰意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心思的话。   就见这人抬头看了眼在她身后站着的侍卫,竟慢斯条理的对她道:“萧姑娘,赵某今日要跟姑娘陪个不是,那日在城门前是赵某辨人不清,太过唐突,才惊吓到了姑娘,还请姑娘能不再介怀,不必再如此……”   “这般小心谨慎,担惊受怕。”   “如果姑娘愿意,赵某可以好好的对姑娘做些补偿。”   萧辰意听赵侍新这般说话,她只觉赵侍新这人恐怕又是在故意逗弄她,那日……他明明就似乎是已经笃定了现在的她,就是当年的她。   他现下这般又是什么意思?故意迷惑她,以为她是三岁小孩儿,骗一骗就会从坚硬的龟壳里钻出来,到时再被他这阴险的鹰隼给捉去一口吞了?   萧辰意自认已经看穿了赵侍新的算盘,想了想她也决定陪他演演这出戏,毕竟她也有话憋了这么久没出口。   萧辰意便只道:“赵大人既然知道自己找错人了,小女接不接受暂且不论,小女现下只是有件事十分好奇,不知赵大人可否为小女解解惑……”   萧辰意不自主喉咙又咽了口唾沫才接着鼓起勇气道:“小女想知,如果赵大人哪天果真找到了那位大人错认为小女是的人,如果大人您找到了那人……大人您——会如何对她?”   萧辰意问完这句,心下已是紧张到了极致,男人却半晌没回话。   一时,一室内只能听见屋角摆放的漏刻那滴水的轻微声响,滴答滴答,似是滴响在了萧辰意此时此刻紧绷着的心上。   男人总算有了动作,没想却是突然偏头朝向了女人,毫无预警的就凑近了萧辰意的耳边,竟缓慢抬手掐过她下巴,一股独特的伽南味道扑面而来。   在男人动作后,萧辰意身后的两个侍卫条件反射的就手按刀鞘想上前一步,而男人身侧侍立的两个黑衣侍卫也几乎是同时就有了动作,也皆手按刀鞘,上前了一步。   以座上两人为中心的四周,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蔓延开来。   但座位上的两人却根本就没注意到丝毫,也或是根本,就无暇在意。   男人在女人耳边,终于缓慢开了口,话音沉沉又戏谑,全没了当年的君子持礼,端方雅正,好像只有充满狠意的报复与逼迫,“萧姑娘,赵某不妨告诉你,如果我找到了那人,亦或说如果你就是她,你觉得赵某会想做什么?”   “就如当年那人对我所做的那样,赵某现在也不过是,想要那人——做我赵侍新的玩物而已。”   萧辰意被男人危险的气息包围,听他此刻如此直白的挑明了话头,她捏着衣裙的手微微颤抖,萧辰意不自主想到,这人真的是,变了太多了。   萧辰意几乎瞬间就忍不住使劲挣脱开了身旁男人,蹭的站了起来,她只控制不住的惊怒道:“你……!”   男人还保持着靠近女人的姿势,偏头,微眯眼,饶有兴味的看着她,缓慢也站起了身,走到了萧辰意的面前道:“如何,不过是姑娘想知晓的问题,赵某如实回答了姑娘而已。”   赵侍新看了看女人方才被他捏住的下颚,他眼眸深森,只唇角淡淡嘲讽的笑了笑道:“为了让姑娘能深刻明白,赵某可能一时有些唐突,抱歉。”   萧辰意只觉自己现下根本就完全招架不住现在正在她面前几乎毫无破绽演戏的男人,她只觉现今这男人简直是深沉又多变的可怕。   她一时不知自己现在到底该作何反应,庆幸的是有侍者突然掀开卷帘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走到了萧辰意的面前道:“这是陵淄候府候老夫人的药膳……”   侍者说完这句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现下这气氛好似不大对劲,便微有点不知所措。   萧辰意只如得了救般,一把将膳盒接了过来,绕过面前几人一句话也没说抱着食盒便往外间跑去。   赵侍新就这么看着人一阵风似的跑掉,屋内的两个青衣侍卫也跟着往外追去。   等人都离开了,长业才上前了一步道:“大人,是否需要……”   长业想说在侯府之外,他们有很大的把握能将这位“肖姑娘”给大人带回来。   赵侍新只侧身看着女人离开的方向,想到什么,他只缓步走到了厅外的阳台上,看着下方人流,嘴角微带淡笑的道:“不用了,我倒更想看看,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这人会不会自己——”   “……求到我的面前来。”   掀开卷帘,沿着廊道就快跑到外间的客厅,萧辰意却突然差点撞到一人。   她赶紧刹车,然后想从侧方绕过去。   惊呼声响起,是萧辰意差点撞到的女人,诡异有些熟悉的声音。   萧辰意抬头,她面前的女人也抬头,两人就这么直直的对上了眼,萧辰意见到人,眼微眯,好像又是一个熟人。   想到方才在某间屋子里威逼恐吓她的人,萧辰意总算想起这女人是谁了。   沈瞿晚,当年赵侍新的青梅竹马,被她半路截了胡,本是两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未婚妻。   对面女人看着她,似乎也是不可置信,一双秋水眸几乎圆睁成了青杏大小,有些结巴的道:“你……你……你是——”   萧辰意不想再多耽搁,她只道:“抱歉,你认错人了,借过。”   沈瞿晚怔愣的让了路,才又继续往前,直到走到了廊道尽头才停下了脚步。   看着前方遮掩的卷帘,沈瞿晚知道她心上的人就在这里面,那方才……   想到方才那人跑出来的方向……   沈瞿晚眼睫微垂,之后才抬眼示意侍者挑起卷帘。   微笑着走进屋后,瞿晚见人并不在屋子里,她才把视线投向了阳台处,示意嬷嬷就在屋里等着,只独自走到了阳台边,站到了男人身旁,道:“侍新,久等了吧。”   赵侍新转头看她一眼,又转回了头去,依然看着下方人流,问道:“还好,都妥当了?”   瞿晚答应一声,也不自主随着男人的视线看去,渐渐似乎定在了人流中的一人身上,瞿晚再看了眼身旁男人,她只上前一步轻扯住了男人的一侧衣袖微笑道:“嗯,侍新,我们可以回去了。”   等了一会儿,男人才总算将视线收回,他看了眼女人扯住自己衣袖的手,顿了顿,最后才淡淡收回手,应道:“嗯。”   ※※※※※※※※※※※※※※※※※※※※   作者有话要说:   请畅所欲言 第18章 委身?   萧辰意抱着食盒离开了德膳堂后,为了能尽快回到侯府,她只舔着脸让两个侍卫给她雇了辆马车。   两个一路默然的侍卫倒还挺好说话,萧辰意一提,两人便只对视了一眼就立即给她办了,萧辰意便想,这邱其真还真的是御下有方,安全安静,省心又省力的。   坐在马车内,一路,萧辰意的脑子里都是方才赵侍新那人阴狠的在她耳边说的那几句话,以及现下他这深沉多变的性子。   玩物……   果然,赵侍新这人绝不会只这么简简单单的取她性命,这几年里,他处置了这么多人,应该深谙如果要狠狠的报复与折磨一个人,在直接弄死那人之前,让人能深刻的体会一下那极度的痛苦与绝望才该是世间最有意思的事。   萧辰意想起自己当年为了能对她这目标对象虐身虐心,实行圆满的强取豪夺,她可是想了许多办法,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的……   她还记得当年在诏狱那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当时那位清林俊秀的公子为她所逼迫,当着牢内被她设计关押的父兄亲族,折辱的跪拜于她脚下,艰难到几乎咬紧牙根才能出口求她高抬贵手,放过他阖族上下……   也还记得自己当初在那人起初冷面对她,不甚听话之时,她曾派人将一个装着他嫡母血淋淋拇指的锦盒给送到了这位之前几乎从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年轻公子面前,让他在饭桌上便立时停箸掩唇的奔出了房门。   还有当初将他除了父兄之外,最喜欢的一位叔伯也给流放到了边疆……   还有那时为了故意折辱于他,带着这位饱读诗书的公子出入各种烟花柳巷之地,亦或是当着众士子的面,毫无顾忌的轻薄调戏……   凡此种种,实在不胜枚举……   越回想,萧辰意越觉自己在赵侍新的心里那铁定应该是劣迹斑斑,十恶不赦,该被处以各种残酷刑罚的荒唐恶毒女人。   但……   当年她毕竟也不会真伤害或是真的杀了那些人,她有的是办法掩人耳目,以假乱真来达到目的。   但如今十年后,他这位当年受她如此“折磨”的人,现下再对付起她来,却可就不会如她那般不真动手了,这人……可是切切实实的将不少人给推出了午门斩首的。   萧辰意这么一想又忍不住寒毛倒竖,赵侍新这人现在告诉她,他只是要让她萧辰意做他赵侍新的玩物而已,但萧辰意可不认为他只会如当年她对他那般“和风细雨”的对付他,萧辰意甚至在想,此人会不会恶劣到将她扔给那多少变态之人来肆意凌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算是赵侍新真如他方才所说,只是想如当年她“玩弄”他一般的来玩弄她,但……即使这样,萧辰意觉着,他这实打实的下手,跟她当年以假乱真的处置那也是大不一样的,这般对她,恐怕她萧辰意,也不一定能承受的起。   萧辰意抬手支着下颚,看向街面,她拇指擦过自己的下颚皮肤,脑中又晃过方才那人大手捏住自己下颌的画面,她只觉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手上灼热的温度,以及那有些生痛的力道。   想到今日如此近距离的再与这人对峙,萧辰意越来越深刻的体会到,这人真的是,变了太多了。   完全不同于当年那个一路成长,有父兄宠爱,家族庇护,自身外貌才智也佼佼于人,几乎没经历过任何风浪挫折,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女子调戏了还会耳尖染红的青稚公子了。   这么想着,马车很快就快行至清平大街的偏北方向,离侯府所辖的范围也不远了。   越接近内宫,街面两侧林立的店肆便越少,萧辰意挑开马车右侧掩帘,看着这人流稀少,比较空寂的环境,看着看着,经历过方才那人的逼迫,她不得不也就回忆起了些当年她这强取豪夺任务的开局。   当年两人这街面对视既作为一切开始的序章,那这公主救“美”,直言惊语,则就可说是当年这故事的开局了。   十年前,在经过了街面对视,表明她这猎手已经锁定了她所垂涎的目标对象之后,这下一场要拉开的序幕便就是两人的第一次正面相对了。   那一场戏目,舞台是在北城门外,离城门还有些距离的官道上。   当时她这目标对象与他那内定的未婚妻两人一同从两人母亲共同的家乡回京,当时两人同行只是为了去看望两位早前为消暑而回到了两家毗邻而建的庄子上,却同时偶感了风热而身体抱恙的两位夫人,所以待得两位夫人都痊愈之后,两人便也才再同时一道回京。   但当时两人似乎运道不好,竟在多年未有匪患的一处官道上,遇见了匪徒抢劫,本来给足银钱这些劫匪也不会特意杀人,但没想,众匪徒却垂涎于此次打劫的一辆马车之内那娇滴滴的小美人,如此,定是少不了流血事件的发生了。   公子与美人出门虽都有家丁侍卫保护,但毕竟人少势寡,很快便全被那群劫匪给完全的制住了。   在当时作为男子,并且又还是女子的内定未婚夫,咱们的这位年轻公子当年铁定是要护住自己的未婚妻的,绝不能让她被这帮匪徒给欺辱了去。   但这位公子虽作为南境大将军麾下最得力参将赵淮的二公子,却与自家从小就跟着父亲学领兵打仗,并且长年同父亲征战于沙场的大公子不同,咱们的这位二公子却只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秀公子而已……   而且还是个长相颇令人惊艳垂涎的清俊公子,这群匪徒里,没想便还有色胚将这腌臜的念头给打到了这位俊美公子的头上了。   所以眼看着劫匪就要将两人给一并带走之际,从前方的弯道上,却有一辆金盖马车,边角坠青玉,行进之间,泠泠作响的往匪徒所在的方向而来。   其后跟着一群身着黑色劲装配长剑利刃的侍卫,人数是匪徒的两倍不止。   众匪徒突遭变故,十分惊惧,跟这群训练有素的侍卫没对峙几下便屁滚尿流的四下逃窜了。   待得这一群匪徒收拾停当,那豪华马车的车帘才被侍从给打了起来,众人只见一位锦衣华饰,头上金钗步摇一步一响的美艳女子走下了马车,然后直直的便向着那位站立在人群间,也转过了身来,正看着她款步向自己走来的清隽公子。   当时,这位公子虽并不识得这位大名鼎鼎的汾阳公主,但看着女子,当时这位公子只剑眉微挑,沉默了几秒,似是在想着什么,等女人近前后,才拱手行了个礼的道:“不知这位姑娘该如何称呼,在下乃京城赵淮参将府上二公子赵侍新,多谢姑娘此番及时出手相救,侍新无以为报,愿……”   当时的这位年轻公子本只是想说等回到了京都,再以金银或其他能令这位姑娘满意而他又能取得的东西相报。   结果没想,他话还未说完,这位浑身带着淡香的女子竟就这么青天白日之下堂而皇之的抬起了自己的一侧手臂,露出了一小截白玉般的凝脂肌肤,踮起脚尖便勾上了面前正说着话的这位公子的脖颈,然后语声幽幽的在这位公子耳边打断了他的话道:“公子大可不必说些文绉绉又不得劲的话来感激小女,不如就小女在这里给公子你提个建议如何——”   年轻公子完全没料到此女会如此胆大放肆,全然不顾礼法,身子整个都有点僵硬了,便一时没将女子给拂开。   周遭这位公子的其他侍从以及被压制住的匪徒也全没料到这位美艳女子竟会如此的生猛,都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世所罕见的一幕。   男子没反应,便又听女子在他耳边接着轻言细语的道:“这位公子,小女想要的便是——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委身”于小女……?” 第19章 本公主可记着呢   当时年轻的公子听了女人这荒唐的话,一下便掌住了女人双肩,将女人从自己的身上给扒了下来,才后退了一步微蹙眉的道:“还请姑娘庄重,不要跟在下开这种轻佻无礼的玩笑。”   当时女人听了男人的话只轻笑了笑,然后就这么笑意盈盈的紧盯着男人瞧。   年轻公子被女人的眼神给盯得眉头紧皱,他只道:“姑娘你……”   没想,这次话未说完,又被面前的女人给截了去:“公子你……莫不是害羞了吧……?”   年轻公子似乎是从没遇见过这种人,遇见过这种情形般的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似的又道:“姑娘你——”   女人只突然的又逼近了一步,道:“我如何……?”   然后便又细细的盯着人瞧,目光灼热的几乎要烤炙人的面皮。   只见女人又缓缓逼近了一步道:“公子,你就是害羞了吧……”   年轻公子似乎终是忍无可忍,停下了后退的脚步,面容微冷的道:“还请姑娘莫再拿在下开玩笑,姑娘的恩在下一定会报,只是绝无可能会是姑娘方才所说的提议。”   女人听了男人这话,似是有点小小的失望,但很快又无所谓的道:“那也没关系吧。”   年轻公子只见女子微低了头又接着似是有些自言自语的道:“既然面也见了……那现下也该打道回府了。”   女人说完这句,朝着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立时便有人牵了匹骏马过来,然后扶着女子坐上了马鞍。   女子握着缰绳,打马踱步的走到了男人跟前,年轻公子本以为女子会就这么走过去,没想她却停在了他面前,然后突然弯下腰,公子只觉下颚微凉,一只柔软的手便轻抬起了他下巴,然后语调清扬的道了一句这位公子无论过了多久都绝对会记忆深刻的话。   “这位赵公子,你可听好了,本公主讳名萧辰意,封号,汾阳——”   “今日的提议,本公主可记着呢,公子你不妨——再好好的考虑考虑。”   说完女人就打马离开了这地方,那辆空着的金盖马车也被侍从调转了方向,泠泠之声很快也就远去了。   场上只这位公子看着女子一行离去的方向,眉心微凛。   而另一位女子却只是坐在车内看着男子的方向,恼恨着方才的那个轻浮女人。   但谁也没想到,那女人竟就会是盛京“大名鼎鼎”的汾阳公主。   自这打了个照面,知会了她这目标对象之后,萧辰意得到的指令才算是正式的,开始了。   这之后,萧辰意便只能硬着头皮对她的这位目标对象,实施接下来即将层层递进的强取豪夺手段了。   但一想到当年初见,她这目标对象明明是那般清白如纸,守正持礼的性子,而现下……   这般对比一番,萧辰意突然便又回想起了当年在大牢里,她这目标对象见她如何也不肯放过他,跪拜在石面上艰难抉择了半晌,最后还是屈辱的答应了她之后,没她命令竟就自行的站起了身。   当时萧辰意也没怎么在意,只觉着这人原来还是有点脾气的,但一想自己都逼着人家答应了这么耻辱的事情了,心下也就罢了罢了,一时无礼也就无礼了吧。   这么再一回忆以前诸多过往,萧辰意才惊觉,原来这人现下会变成这副性子,当年还是有些征兆的……   只是被她给忽略了而已。   马车停在了侯府大门外,萧辰意的思绪也从过去抽离,她觉着自己似乎是有些疲惫,便只能又龟缩进侯府里,再慢慢思考未来的长久之计。   德膳堂待客厅的阳台上,站在木栏杆前的男人刚转身准备跟身旁的女人一道离开时,突然却有一个迅疾到几乎一闪而过的纯白身影从地面上跑过,然后很快便四脚稳稳的站到了男人身旁的木栏杆上,接着还开始发出极软糯又可爱的声音——   “喵喵喵……”   女人的注意力当然一瞬就被这上天神奇的造物给吸引了,沈瞿晚只未转头的对着自己身后的男人道:“侍新你看,这只猫好可爱呀,声音可真好听。”   赵侍新的视线也落在了现下正在他前方的大白胖猫身上,未发一语。   瞿晚靠近了白猫几步,就听厅内响起了一个有些急切的脚步声,然后很快就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也来到了阳台上,视线一瞬先落在了栏杆上的那团白身上,目光似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又无奈,随后才很快对自己对面的男人拱了拱手的道:“原来是赵大人呐,没想到今儿在这里又见到您了。”   说完,这人又对着赵侍新身旁的女人行了个礼的道:“沈小姐。”   赵侍新简洁应了声。   瞿晚也回了个礼。   高管事这才看向那团白似是在随口聊天一般的道,“赵大人,您不知道啊,这猫,实在是克小人的紧,一点也不服管教,小人怕是迟早要被这猫给折腾死了……”   一边说着,高管事一边缓步靠近他口中所说的这只不服管教的白猫。   瞿晚已经离白猫极近,她面带笑容,眼含期盼,手抬了起来,看着是想摸一把白猫的头顶。   没想她才刚靠近了一点,那只猫却竟就朝着她狠狠的一咧嘴“嘶”了一声,瞿晚被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赵侍新的怀里,赵侍新扶住了身前女人,看着白猫,似是有些意味的道:“这只猫我想爪子应该是挺锋利的……小心别伤了自己。”   高管事只有些忐忑的赶紧又上前了一步道:“是啊,沈小姐,这只猫可轻易摸不得,咬着小姐那小人可担当不起啊……”   瞿晚只有些遗憾,她回身望了眼身后男人,却见男人只看着那只猫,然后松开了扶住她的手,便从侧方绕到了那猫面前,目光沉沉的看着这只似乎一时就乖巧下来了的白猫。   很快,赵侍新便抬手,像之前抚摸这只白猫那样,手轻抚在了白猫头顶,这只猫似乎也挺势利的,竟没对着他龇牙咧嘴,并且瞧着似乎还很有些享受般的又“喵喵”叫了两声。   赵侍新半晌微笑了笑,没回头的对高管事缓慢道:“高管事,既然这只猫这么不服管教,那不如就送给赵某,让赵某来替你管教管教吧……”   男人说完又接着有些意有所指的道:“反正这只猫原来的主子,想必应该也不会再回到这地方了。”   高管事只心下一咯噔,略略纠结了几秒,只咬了咬牙根才笑道:“好啊,只要大人您不怕这猫牙爪尖利,就尽管抱去吧,小人也就不必每天都这么提心吊胆的了……”   高管事说完,白猫似乎还是有点不乐意般的朝他探颈叫了叫。   高管事只在心里跟这只调皮捣蛋的猫告别,虽然讨厌,但怎么说骂着骂着那还是有了点感情的。   但……罢了,这位大人要,难道还能不给了。   不过它这位主子……   高管事想到男人方才说的话,看来它这主子恐怕很快,也就要落在这位大人的掌控之中了吧。   瞿晚听了赵侍新的话,她着实没想到赵侍新会这么做,便只惊喜的道:“侍新,你也很喜欢这只猫对吗?侍新,谢谢你,我很开心。”   瞿晚说完,想到赵侍新方才说的话,她好像有一两句不太明白,便又问道:“不过,你方才说的这猫的主子是什么意思啊,侍新,难道你知道这猫原来的主子是谁吗?”   瞿晚说着又想尝试去抱这只猫,结果在这只猫再一次朝她龇嘴之前,一只手阻了瞿晚伸出去的手,只淡淡道:“先别碰,我说了要小心。”   “哦。”瞿晚只能有些无奈的收回了手,但心下却又觉这是男人的呵护而欢喜。   男人抚着白猫,只将长业叫到了跟前,然后便将这猫给毫不“怜香惜玉”的轻扔到了长业怀里,然后才道:“走吧,回府。”   长业抱着猫,看了两眼,也控制不住在白猫头顶摸了两把。   高管事看着白猫缩在那个侍卫怀里,擦了擦脑门上微微渗出的细汗。 第20章 二合一   陵淄候府三代侯爷的书房外,此时邱其真正站在廊庑下,下人皆被屏退,只陈江陪侍在侧。   邱其真看着廊前刚下了场小雨,绿意似乎更甚的一小丛竹林,他只道:“既然人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那看来这位赵大人,原来这是并不太乐意接我们抛出的这球啊。”   陈江便也有些猜不透的道:“先前此人派好手如此明目张胆的夜袭侯府,一来应是对侯爷您之前在城门外举动的回敬,但我看更重要的……恐怕是这位大人想给那位姑娘一番威吓或是某种警告吧……但此番,这么好的机会,他却又并不下手,倒确实令人有些看不透此人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邱其真只缓慢踱步回到了书房的桌案前坐下,微笑了笑才道:“可能这位赵大人对这位姑娘的兴趣……也没我们想象的这般浓厚吧。”   “无论如何,暂且还是静观其变。”   两人说着又聊了几句其他事情,此时有位灰衣侍者端了壶煮好的清茶得了邱其真的眼神示意,才走进了书房内。   侍者走到了桌案前,准备为邱其真添些热茶。   这位侍者似乎是感了些风寒,微咳嗽了两声,邱其真与人说着话,手却微抬了抬,似是示意侍者不用再添茶陪侍了,这位侍者才神情微顿,端着茶壶又离开了。   陈江注意到这一幕,他只觉,他忠于的这位侯爷,别看偶尔手段还挺狠辣的,但大多时候还是温和体恤的令人如沐春风的。   秦香楼的大门外,王大娘正有些受宠若惊又满面笑容的从一辆低调的朱轮马车上下来,下车后,这位大娘还转身同听吩咐送她回来的车夫一个劲的道谢。   站在秦香楼外正抚摸着一只新抱养回来的大白猫的高管事看王大娘面上笑容,在她近前后,才幽幽的问道:“回来了,赵大人这次又问了大娘你一些什么事儿啊?”   王大娘想到什么,只眼睫轻动,笑道:“也就是大人还有些其他疑惑之处,接民妇过去简单问了几句而已。”   高管事斜眼看她,“就这么高兴,看来赵大人是许了大娘你什么好处了?”   王大娘略略收了笑意,但嘴角却还是有些合不拢的回答道:“管事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大人只是看妇人可怜,略施了帮手而已,不过高管事啊,赵大人可真是个好人,是个好人呐……”   高管事只默然半晌道:“好人……王大娘,前些日子,你不还在老高这耳边念叨说,这位赵大人瞧着可真是好可怕,他这么调查肖小兄弟肯定是不安好心来着,怎么这被接去问话一趟,这话音突然就转了……”   王大娘只道:“都是老妇人当时不明事理胡乱猜测的,高管事您就别再这么说了,赵大人他啊……真的是个好人……”   念叨了这句,她似乎犹豫了一番还是走到了高管事跟前有些面容凝重的道:“高管事,不瞒您说,赵大人告诉民妇阿晨这孩子好像是招惹了什么贵人,所以现下才会逃难去了,赵大人说因看在咱们阿晨与大人所认识的人还有些相像的份上,他才已经帮着简单的解决了那麻烦,并且还知道这孩子现下在何处……”   王大娘说着又更有些神秘的道:“高管事,你可知咱们阿晨现下在哪个好去处吗?”   高管事眉头微动,只面目表情的问道:“在哪?逃难还能逃到哪个好去处了?”   王大娘只有些放心又骄傲的道:“这孩子啊,进了陵淄候府里服侍贵人去了,再不用到这外头再抛头露面了。”   “喔,所以你这是在为他高兴了?”   高管事抚着白猫,依然面无表情。   王大娘只又难掩高兴的道:“嗯,我当然为这孩子高兴了,还有就是……我很快也就能再见到这孩子了,因为那位赵大人说他可以帮民妇……”   高管事一直都知晓这位王大娘似乎一见到这位肖小兄弟便投缘的几乎将他当做了自己的亲儿子一般,现下见她面上又这么欣喜,他只沉默的叹了两口气,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话给憋了回去,只道:“既然这样,是该高兴啊高兴……”   “对了!”只听王大娘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笑着道:“高管事您不知道小胖那只猫啊,这几天我瞧着在赵大人府上好像又长壮实了些,我听说府上这喂养得那真是可好了,每天大鱼大肉的,小胖还真是个精明的,旁人轻易都摸不得,这位赵大人,它却让他摸了,所以现下这日子才过得跟神仙似的了……”   高管事抚着自己怀中白猫顺滑的毛皮,看着王大娘走进楼内轻快的背影,他只又叹了口气,心想着,果然还是没见识的妇道人家,这位大人口中肖晨得罪的人物……可不就是他自己了,还能有其他谁不成……   只是不知这位大人到底是在筹划些什么,高管事虽看出了些门道,但他可没那个胆子去坏那位大人的事。   萧辰意在没能想到保全自己的办法时,一直保持着龟缩在陵淄候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   但没想,这天,她却毫无意料的在府内见着了一个熟人。   当在府内的后花园里瞧见正在为花草细致浇水,身躯微躬,实在是有些熟悉的背影时,萧辰意缓慢的走上前,迟疑的开口唤了一声:“王大娘?”   没想面前人身体微颤,转过身来面上是惊讶,但很快就转换成了惊喜的唤道:“孩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辰意实在是没料到,她只赶紧将王大娘给引到了一旁,细细的打量一番,才问她为何会突然就到这里来了?   王大娘面上似乎有些微的僵硬与尴尬,只低下头说自己现下实在是太需要钱了,这厢碰巧遇见陵淄候府里在招人,所以便辞了秦香楼的活计,来到了这侯府里做活。   萧辰意看她愁眉不展,便知肯定又是她家中境况越加艰难了,便只拍着她的手宽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像王大娘这般勤恳的人,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王大娘听了她的安慰,不知是突然想到了某些伤心之事还是怎么的,竟抬手抹了抹眼眶,才朝着萧辰意微笑着应了一声。   萧辰意想着自己也还有些活计要做,正准备放手离开时,王大娘却突然又拉住了她的手道:“阿晨,明日日落之前,大娘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你在后门处见见我的二儿子阿健,他一直想再见见他大哥,你可否帮大娘一个忙,圆了孩子的这个心愿。”   萧辰意还没回应,又听王大娘解释道:“阿晨你放心,只见这一面,以后我会想办法哄着阿健,不会再来麻烦你的……”   王大娘说着,眼中早已溢出了泪光,被岁月侵蚀的脸上也满是祈盼。   萧辰意只不着痕迹的微皱了眉,有些犹豫。   但一想到这位王大娘当在秦香楼里第一次遇见她时,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泪眼婆娑,以及这之后即使知道她是女儿身,却还是把她几乎当自己的亲孩儿一样,似乎是为了弥补她真正的孩子一般,待她极好,萧辰意才会在跑路之时想着最后跟她道别,并且还留了一锭银子,她心疼王大娘,也感激她在这异世对她的好,但是现下……   萧辰意自身都有些难保,她并不想再与谁关系过于亲近,但感受到王大娘粗砺手心的灼热温度,以及那双充满了祈盼的双眼,她想了想,自己毕竟也身在侯府,而且邱其真最近也一直派了好手暗中保护……虽说应该还有监视她,但这般想来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萧辰意便沉默了许久,还是点头答应了。   萧辰意跟王大娘又聊了几句,突然想起王大娘若也到了这陵淄候府,那小胖现下是不是就没人养,又变成流浪猫了,她便有些急切的问了句小胖的近况。   王大娘很想告诉她小胖现下可在那位赵大人府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呢,但一想到那位赵大人叮嘱她的话,她还是只道:“阿晨,小胖现在挺好的,你走后不久,它这好运的猫便被一个大官给瞧上带走了,想必现在应该过得好得很呢,你可不用担心它……”   萧辰意听了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也有些遗憾,以后应该很难再见到小胖了吧,而且即使再见,很可能这猫也认不得她了……   罢了,这样也挺好,即使是一只猫也还算别太亲近了。   第二日,在与王大娘约定好的时间,萧辰意一身男装打扮,来到了侯府人不常进出的一处角门前,手握上了铁门环,微微往四周看了眼,她知应有人隐在暗处护卫着侯府,更有人在护卫着她,便再无犹疑的拉开了身前的角门。   角门“吱吖”一声,往两侧开启,萧辰意视线看向门外,就见门外的台阶上早已站了三个人影,中间那个便是王大娘,而在王大娘的身旁两侧则一边站了一个人。   左侧站着的是位手拄了根粗制拐杖缺了一条腿的老汉,而在王大娘的右侧,站着的则是个五官看着虽清清秀秀,但却只朝着她一脸傻笑看起来似乎很有些痴傻的青年。   王大娘的眼神有些欣慰又复杂的看着萧辰意,半晌才似是突然惊醒了般的对她身旁的青年道:“阿健,你看……这就是……你最喜欢的大哥啊……”   萧辰意还没开口,就听那位青年突然手颤颤的指向她,然后咧着嘴,口中流出了一条哈喇子的对着她道:“娘,大哥……娘,娘……?”   “阿姐……是……阿姐……”   王大娘似乎突然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只深深的盯着萧辰意的脸,半晌才眼眶微红的拉住了自己小儿子的手道:“阿健啊,别说胡话,这是咱阿健的大哥啊……这不是阿健你心心念念的大哥吗……”   被称为阿健的痴儿愣了好一会儿,好似明白了,又好似还是不同意,只一个劲的道:“娘……大哥……”   “不是……娘……阿姐……是阿姐……”   王大娘左侧站着的老汉似乎也微红了眼眶的低下了头。   然后道了句:“阿健,哪有阿姐啊,只有大哥……”   萧辰意总感觉这对话好像有些莫名,她想应该只是这痴儿突然又有些发病了吧,便想了想道:“阿健,看来你是更喜欢阿姐吗……”   阿健听她开口说话,怔愣了一会儿,之后却好似十分心满意足般的又咧开嘴笑,还一边笑,一边道:“嗯!喜欢,阿健喜欢……阿姐……!”   萧辰意听了才又笑了笑的温柔道:“那你就把我当做你的阿姐吧……”   王大娘不知为何听了这句,只捂住嘴似乎情绪更有些难以控制,萧辰意只以为她是在为小儿子得圆心愿而喜极而泣,也没想太多,几人就在这角门处这么待了一会儿,萧辰意便准备回府做事了,王大娘也知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又不能将家眷给带进侯府,便只能哄着现下正眉开眼笑的痴儿跟着他瘸了腿的父亲一道回家。   萧辰意面带笑容的目送几人转身走下了台阶,她也才收了笑容,准备进屋关门,只是没想,在转过身的一瞬间她却只感觉心口突然一阵钝痛,似乎还有些奇怪的难受,不过也只是一瞬。   萧辰意很快放开了捂在胸口的手,这才摇了摇头的走进门内,手拉在门栓上,但突然的,萧辰意的脑子里却不自主的回响起了方才那痴儿对自己的称呼,关门的手渐渐便停了下来。   “阿姐……”   记忆中好像有谁,也这般亲热的叫过她。   萧辰意不自主就忆起了一张当年总是在她身边依赖撒娇的漂亮阴柔脸蛋,以及那张脸蛋某天在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里“哇哇哇”哭的伤心到涕泗横流的样子……   秦昭啊……   十年前除了她那目标对象,第二个让她倾注了不少心思的孩子。   现今已坐上了那至尊之位的孩子。   想到自己现下境况,萧辰意的脑子里突然就浮起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想法,或许她可以……   但只一瞬,萧辰意又在心里摇了摇头。她不能再与那些过往有太多联系了,她现下只想好好的独自保全自己,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无良系统可能又会突然出现,出尔反尔的给她下达新的指令,然后又把她给带去其他地方,就如当年一般她现下很可能也只是短暂的融入这个世界,她终究是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地方的。   她还有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她会回去的,一定会。   萧辰意想到这里,才终于又扯嘴角的微笑了笑,然后才将角门给关上了。   安静的角门外,是一条空寂的长街,长街比较宽敞,路边栽植了一排的梧桐木。   在角门斜对面长街边一不显眼的暗角处,停放着一辆低调的墨帘马车,马车周身并无丝毫华饰,只厢梁上流苏的遮帘在微风中轻轻晃荡。   在侯府这处角门关上的瞬间,马车侧面的卷帘也才缓慢的放了下来。   马车内的男子默然静坐着,视线看着前方遮掩下来的车帘,眼渐渐微眯了眯,想到方才看见的画面,男子很快便忆起了那位王夫人前几日被接来府中后才终是肯在他面前吐露的实话——   妇人说着渐渐有些哽咽,“这孩子……都怪民妇当年逼迫她,她这才会离家出走辗转流离在外这么多年的,也不知这几年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可怕的事,现下才会这般失了记忆,已完全记不得民妇了……”   “记不得了……”   赵侍新想到这里只嘴角微嘲弄:失去记忆?   他到要看看到底是失去了本该有的记忆,还是其实——本就没有那些记忆。   想到那位王夫人告诉他的话,看来有些事只能他自己亲自,亲眼的去确认了。   男人想清楚,微闭了眼的靠在身后的车壁上,才缓声道:“回吧。”   马车这才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那处暗角,即使注意到了这辆马车的人也不会想到马车里坐着的人是谁。   回到赵府后,赵侍新站在书房外的长廊下站了一会儿,才对身侧一直陪侍着的长业道:“明日就是崇安寺每月一次广开香缘,为众信徒请福的日子了对吧,每到这一日,寺中名头响亮的大师都会破例为有缘信徒讲签解迷……想必那位侯老夫人一定也会依例去了……”   “前段时间,陵淄候既然向我略示了他意,想来我们这边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   “而且那位侯老夫人也是想法通达之人,这样……长业你派人安排一下,去崇安寺一趟。”   长业明白大人这是对之前在德膳堂内“碰巧”遇见这位“肖姑娘”对陵淄候的回礼。   他刚想应声是,突然却听在大人旁侧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女声,“侍新,你派人去崇安寺,还不如让我去呢……”   瞿晚笑了笑,有些沉稳的道:“我虽不知具体前因后果,但侍新你不觉得这种跟老夫人打交道的事,交给我这种女人去会更事半功倍吗?况且我本也就打算去一趟崇安寺祈福的。”   赵侍新轻蹙了眉,只微有些无奈的道:“瞿晚。”   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瞿晚只走到了长业身边道:“长业,你说我去有什么不妥吗?我去除了打点僧侣还能跟这位侯老夫人好好的聊上几句呢。”   长业只迟疑道:“这……”   见上司没有其他表示,长业才又道:“若晚夫人去,肯定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瞿晚便又走到了赵侍新的身旁道:“侍新,连长业都这么说了,你就别安排别人了。”   说完瞿晚不给赵侍新回应的机会,便转身离开了长廊,往花园的方向走去了。   赵侍新注视着前方,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才道:“便按她说的办吧。”   长业这才拱手应了声:“是。”   长风一直在一旁听着,等到自家大人进了书房,自己大哥走下了台阶时,长风才迎了上去,似是有些惊奇的道:“大哥,大人还真就让晚夫人去啊。”   长业只瞥了他一眼应道:“这种小事,晚夫人能顺便——很轻松的就搞定了。”   “哦……”   长风见长业又往前走了,他只又跟了上去道,“晚夫人还真是厉害啊,不仅府里的不少事物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连这些外间事,也能为大人分忧呢……”   长风想了想,觉着,这晚夫人好像哪哪都跟他家大人挺合适的,即是美娇娘又是贤内助,而且,据说当年,这位晚夫人的父亲即当时为大理寺少卿的沈大人还曾在大人阖家差点被诬陷获罪时,找到证据救了大人一家呢……   所以这晚夫人与他家大人是当真的门当户对,天赐良缘,但不知为何,长风这心里头却总还是有股莫名怪怪的感觉。   他脑子里不自主便回忆起了这段时间大人一直在关注的另一个女人……   长风想,这个女人除了那张脸还配得上他家大人之外,其他哪哪都好像不太合适,但又不知为何,他也有股莫名奇怪的感觉。   还真是奇了怪了。   长风突然又似惊醒了般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方才是在想什么呢,他家大人一看就是跟那女人有仇的,虽然他大哥怎么也不跟他透露他家大人与这女人的过往,但他又怎会……就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那女人跟他家大人是绝不可能的…… 第21章 第三更   每年开春后,大陈国国都内都会举行一次仪式盛大的祭祀活动,便是分别在南稽山的背阴及背阳处同时举行的亲耕以及亲蚕仪式。   这是两个古老而复杂的仪式,为了筹备该仪式,皇室以及王公大臣们要提前三天斋戒沐浴。   亲耕仪式,主要为祭拜先农,由当今的圣上天子在南稽山背阴处的祭坛中首先拿起耒耛推三次,之后再分别由三公、九卿进行五推九推。   而亲蚕仪式则相对的该由皇后主导,率领京城王公大臣的诰命夫人们举行该仪式,但当今圣上现下还未立皇后,所以便由太后暂代。   太后娘娘首先在特植的桑树上采摘下三片叶子喂给蚕宝宝,随后才由其他夫人们按品级分别采摘六片、九片、十二片桑叶同样巡礼的喂给蚕宝宝。   两个仪式在山顶下将近十丈距离的山腰上完成这重头戏,之后,皇上一行便可起驾回宫,但各位王公大臣及其诰命夫人们却必须得沿着两侧蜿蜒而下至山脚的祈福道路慢慢的走下去。   以达心诚志灵。   这一仪式因传达的是皇帝对农桑的重视,所以举国百姓对此仪式都是万分的关注。   南稽山山脚以上被管制,除了采药者,大部分平民百姓们虽都进不去山里,但在山脚下却延绵着一条青江绿水,水道两岸垂柳飘絮,花开竞妍,正是出门踏青好时候。   所以这天,京都的不少民众都会举家而出,来到这南稽山脚,青江绿前,垒石相拜,踏春寻机。   这一日,山脚下很是热闹,人流如织,在这郊外似乎也摩肩接踵的如闹市一般了。   而在山中却相对来说就要安静些了。   半山腰下几丈高处的一方凉亭内,侯老夫人现下正领着自己的爱孙坐在太湖石的桌旁稍事歇息。   四周围了一圈的嬷嬷丫鬟,有端果子的,捏腿捶肩的,伺候的无不周到细致。   萧辰意则就只在一旁尽量降低存在感的陪侍着。   今日这位侯老夫人出府来祭祀,没料却突然想起了她萧辰意,竟吩咐她……也跟着出来伺候。   萧辰意不得不在邱其真面前隐晦的表达了一番,自己能否不去的意愿,但邱其真却只是对她笑了笑,然后便温和的告诉她跟着出去散散心也不错。   萧辰意心灰意冷之际,这位侯爷才突然又转过了身来对她似是安抚般的说了一句:“肖姑娘大可不必太过惊忧……”   “……姑娘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既然人都这么说了,萧辰意也只能放弃挣扎,她知这位陵淄候能让她这么安稳的在侯府里待这么长时间,现下这般安排,她萧辰意确实也没任何理由去置喙或是拒绝。   但萧辰意却也更明确的知晓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在这陵淄候府内恐怕是待不长久了。   认命的跟着来到了这南稽山,等这位侯老夫人随着太后娘娘的祭祀结束,现下便才走上了这往山脚方向而去的祈福之道上。   萧辰意这一路跟着,不少体力活都扔给了她。   不管是侯府里为这位小侯爷所备的装满了果子蜜饯等小吃的食盒,还是恐主子们山上招惹风寒,备着的添衣等物什都一股脑的扔给了她萧辰意……   扔这么多活给她暂且不论,但这位侯老夫人未免也太不待见她了,这一路上几乎连个眼风都没给她,完全是把她当成了个透明人一般。   萧辰意虽也不大在意这些细节,但现下这位小主子瞧着前方树林里这青梅长得好,便吩咐她去采摘,还故意刁难,嫌她摘的果子不够成熟头大,让她再去林子里好好择选,萧辰意这,就真有些不大高兴了。   但一想到自己现下境况,萧辰意还是只能认命的又踏进了这青梅林。   梅林里,不少青梅果还未完全熟透,为了这次能堵住那位侯老夫人挑剔的嘴,萧辰意只得走向了梅林里更深处一点的地方。   逡巡了一会儿,萧辰意总算是瞧见了一棵生长在矮崖边的青梅树,树上果实黄中带红,个大皮亮,萧辰意一见,赶紧的便跑了过去,正准备摘下几个果子时,她的目光不自主却被前方一小群外表十分独特的蝴蝶给吸引了。   在她眼前蝶翼正微微开合,展翅大都约两寸长的这群蝴蝶,它们的鳞翅竟皆是诡异的透明色……   而其头部顶上的触角及那三对足却又是雪白的纯色,整个看起来是如此的空灵漂亮。   萧辰意忍不住更凑近了几步,想将这如此别样的蝴蝶捧在手中再细细赏玩,没想她才刚靠近几步,这群蝴蝶却突然就几乎同时飞起,一瞬如在萧辰意的眼前散开了一片空灵白花,然后还似乎是有某种秩序一般的往崖下飞了去。   萧辰意控制不住的惊叹一声,脚步也跟着更往前行了几步。   等她回过神来,才准备采摘果子时,却只听矮崖下方似乎隐隐有某种声音传来,萧辰意心下不知为何,突然便有了股不详之感。   她微眯了眼的往矮崖下方看去,前方似乎……是有好些个人影,而声音渐渐好像也听得更加清晰。   等萧辰意反应过来,有些慌乱的侧身躲到了青梅树干后,下方情形便已然能看的非常清楚了。   有十几个服饰比较怪异,头缠黑色包头的紫衣男子正手持弯刀的迅疾追着前方那八个中原打扮的男人。   而在这八个男人中,有一个男人却尤其的醒目,只见他穿着一件彩绣华丽的长衫,头束金冠,长长的黑发及腰,面上……竟还带了个遮掩面容的绣线面巾。   男人明显是受另外七人保护的那个,萧辰意看着这人迅捷前奔的身影,竟觉这身姿似如飞鸿般流畅好看。   萧辰意所站的位置离下方也不太远,所以她能很清楚的的看清下方各人的面容,只除了那个带了面巾遮掩住了自己面容的男人。   一开始,萧辰意还能这么置身事外的偷窥下方情景,但没料很快,她却只能悔得面色青白了。   因为看了一会儿,萧辰意才发现,这一群人根本不是在轻飘飘的追逐,而是残酷的追杀才是——   这些紫衣杀手,下手果决,几乎一剑封喉。   萧辰意此时已经躲在了面前不太粗壮的树干后,大气都不敢喘,没想很快她却见在下方的一条道上碰巧走来了两个采药的老汉,两个老人乍见眼前画面,只能颤颤巍巍抖着手惊恐的道:“杀……杀……杀人了……”   “杀人了啊……!”   这么喊完,萧辰意只见后方的杀手中一人突然便飞身到了两个老人身前,在两个老人还未来得及出口半句求饶之话时,此人便已横刀而过,毫不留情的就将这两位老人给残忍的杀害了。   老人的瞳孔极度惊惧又不甘的睁大着,喉咙间咕噜了几声,捂着脖子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完全没动静了。   萧辰意立时便惊骇的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胸腔中也紧缩的厉害,手脚都有些发软。   她一时竟忘了身边一直隐在暗处护卫着她的侯府侍卫,只极为小心谨慎的缓慢起身,想悄无声息的离开这危险之地。   没想,脚下却突然“咔嚓”一声,萧辰意惊愣的低头,才发现她慌乱中竟踩到了几根枯木枝干。   萧辰意只觉心口跳动剧烈得几乎脑袋里也在嗡嗡作响,身体早已完全僵硬的站在了那里,但渐渐她却止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   而这一眼,萧辰意却几乎更是吓得快胆裂,因为她的目光碰巧就与下方靠崖这侧一位紫衣男子的视线对上了。   萧辰意只觉这人的目光简直冰寒刺骨,她的视线不自主又往其他地方扫视而去,不料这厢却与下方前头那队人马中,那位锦衣男子的视线对上了。   萧辰意只能瞧见男子面上那一双狭长上挑的眼,两人视线对视了几秒,萧辰意才率先反应过来,大叫着转身就往前跑。   但下方的杀手反应也很是迅捷,萧辰意转身没跑几步,便只觉身后似乎有某种极为恐怖几乎立时就能取她性命的东西正破空而来,萧辰意只能一边没命的往前奔着,一边大声呼救:“救命啊……!救命……”   在萧辰意几乎快觉自己脖子上似乎要一凉时,她只听得身后一阵刺耳的碰击之声,眼前便有一把弯刀旋转着横切进了她前方不远处的树干上,刀刃森银,似乎泛着极致的寒光。   萧辰意被这突然的一幕吓得惊呼一声停下了脚步。   缓慢回头,才见在她身后出现了两个熟悉的青衣身影,正与追上来的两个紫衣男子刀剑对峙。   萧辰意微愣,视线不自主又扫向了下方,只见那群紫衣男子与前方几人同样也交手了起来。   八人现下只剩六人了,其中四人在竭力与那群紫衣人周旋,而那位锦衣公子便在另一人的护卫下,一直不停的往前行。   萧辰意刚准备收回视线时,远远却见那位锦衣公子似是也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很快也收回了视线,萧辰意便想这位公子恐怕也是没料到她这平凡的路人竟还没被那紫衣人给杀了,而且……原来也还有侍卫在旁吧。   萧辰意避开了拼杀范围,她本以为应该就可以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小命了,没想很快,她却亲眼目睹一位青衣侍卫的手臂被一个紫衣人给划了一刀,霎时猩红染袖。   萧辰意捂嘴惊呼一声,睁大眼的看着那位青衣侍卫,没料他竟也向她看了过来,眼神微微示意,萧辰意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只微犹豫,道了一句:“两位……两位大哥请一定小心……!”   便往那位侍卫眼神示意的方向跑去。   跌跌撞撞跑了没几步,却突然似有一颗石子被人以劲道射出,直直便打在了萧辰意的右侧脚踝上,萧辰意条件反射的往后看去,脚下一扭,便转了个身的跌坐下去,立时只听得耳边一声呼啸而过的破空之声,萧辰意背靠的这棵粗壮树干上,在离她耳边仅几公分的距离,直直便插进了一把弯刀……!   萧辰意僵硬着脖子缓慢转动眼珠往旁侧看去,那晃眼的白光几乎让她一瞬惊惧得快窒息……   若是方才她脚下没跌,估计这把刀现在会插个窟窿的地方就是她的背了吧……   萧辰意双手撑在地面,竭力想站起,但脚下一软,很快又跌了下去。   眼瞧着前方两位青衣侍卫身上差不多都带了伤,那两个紫衣杀手虽也挂了彩,但就凭萧辰意这完全没半点功夫的人似乎也能看得出来,此时两个青衣侍卫已然站了下风,所以方才才只能用石子这般救她了。   萧辰意方才离死亡如此之近,她只知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死在了这里,便强忍脚踝上的刺痛,竭力起身,扶着树干,又没命般跌跌撞撞的往之前的方向跑去。   这个方向似乎是通往背阴处的那条祈福通道……   萧辰意看着前方,很快就眼前一亮,她似乎看见有不少人从那条路上闲谈着走来,萧辰意便赶紧跑到了祈福道上,一边呼救道:“救命啊……救命……有杀手……”   “有杀手杀人了……!”   萧辰意跑到了山道上,前方便是一个弯道,她知方才在林中看见的那群人现下应该也差不多走到这弯道前了,便只几乎忍不住喜极而泣,才又呼救着一边往后看有没有人追来,一边快速的往弯道处跑去。   “救命啊……!”   萧辰意转过弯道时因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往后看,便根本没注意到已近前了的这群人,只无知无觉猛的便与这群人中的一人撞了上去。   撞倒萧辰意这人,身上的肌肉似乎格外的紧实有力,萧辰意只直直往后惯性的跌坐到了地上,她双手撑在地面,痛呼一声,这才条件反射的看向了面前方才撞倒了自己的人。   只一眼,萧辰意坐在地上,便止不住的手往后撑着退了退,一脸的不可置信,嗓音也有些哑:“赵……”   女人面上似乎惊惧之意更甚,众位大人看着这位突然惊呼着救命跑出来还刚巧就撞上了他们赵大人的这位女子,都有点好奇又兴味。   萧辰意因惊诧,现下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也正垂首似乎是微眯了眼又似乎是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男人,视线很快又掠过男人周边十几道也正盯着她,神色各异的打量目光,萧辰意只抿紧了唇的将后面差点因惊异而即将出口的另外两个字给咽了下去。   只移开了盯着那人的视线换了个语气的道:“各位大人……救……救命,那里……”   萧辰意说着,手向身后方才遇袭的林间指去,又接着惊慌又似乎有些顾忌的道:“有杀手,有人杀人了……”   女人话音刚落,身前的大人们瞧眼女人身后不远处的林子里,明明十分的平静,并没传出丁点打斗之声,但瞧这女子被吓成这样,难道这地方这时候还真有人胆敢在此地杀人……?!   还真是胆大包天,众人心下惊疑之际,又突然想到万幸皇上已经起驾回宫了,不然如果真出了这样的事,恐怕到时候各方都会不太好交待……   各位大人交头接耳的私语,他们之中职位最重的这位都没发话,自然也就没有人敢上前先询问这女子什么。   便都等着这位大人开口。   没想这位大人却只是近前了一步,竟躬身,朝女子伸出了一只手去,然后才淡淡的道:“赵某不慎让姑娘跌倒,实在抱歉,我看姑娘要不还是先起来说话?”   听这位赵大人这么一说,其他各位大人也都同意的附和着点了点头,然后才将视线又全落在了萧辰意的身上。   萧辰意抬头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以及男人面上似乎温和有礼的面容,她一时只更想往后退,便一直僵硬着身体没做出任何反应。   这般算是拒绝的举动,这位赵大人似乎还未生气,人群中却有其他大人为他们这位有礼的赵大人抱不平了。   萧辰意只听人群中似有人在议论她不识抬举,明明是她冒冒失失的撞了他们大人,他们大人不跟她计较也就罢了,没想她还这般不识好歹云云……   萧辰意大概,从眼前这些大人们的目光与言语中解读出了这番意思,她只觉落在自己头顶的各种视线似乎是极有压迫力,再抬头看向面前似乎极有耐心的男人,萧辰意为了能改变现下这只能仰视众人的窘迫视角,只鬼使神差的抬起了自己的一侧手——   很快那手便悬空在了面前向她伸出的那只大手上方。   萧辰意犹豫间,见男人背光的面上薄唇似乎是极浅的抿了个弧度,萧辰意一瞬条件反射的便想将手撤回,没想,电光火石间,那人竟率先握住了她的手,似是不容人挣脱一般的用了力,然后才道:“这位姑娘,那赵某就失礼了。”   方才一瞬发生的事快得几乎没其他人能看得出来,只除了萧辰意这局中之人。   伊哗毒佳正理   很快男人便使劲,在萧辰意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将她给拉起了身,萧辰意微微惊呼,只另一只手紧抓住了男人有力的另一侧臂膀,堪堪稳住了身形才没顺着惯性一头的扎进男人怀里。   她刚想挣脱开被男人现下还捏着的手,没想右脚踝却突然一阵猛烈的刺痛,连带着腿上一软,萧辰意吃痛一声,竟就这么突然的跌进了男人怀里……   男人的另一只大手,似乎是为了稳住女人的身体一般,很快便掌在了萧辰意纤细的腰肢上,有力又炙热。   然后萧辰意便只听男人在她耳边,似是对陌生人正常般的关怀道:“这位姑娘——还请小心一些。”   萧辰意只微微恼恨的在男人怀里撑起了身,没想脚踝一痛,再次又软倒的跌进了男人怀里,而男人这次似乎也并不愠恼,只依然温和的扶住了女人。   手……也依然掌在了女人腰间。   这第一次女人投怀送抱般跌进男人怀里,在场的其他各位大人本没生出什么其他心思,但这再一次……   瞧眼面前女人还长了这么一张越瞧越妩媚的脸,众位大人心下都有点控制不住的开始深想了起来……   而且他们这位大人这扶了一次不论,这扶第二次,细细这么品来……好像是不是也有那么点意味……   众人又想到这位大人府中似乎是有一位红颜知己的,但……这男人嘛,总有那么一两次抵挡不住的时候……   想到这里……众人又瞧瞧这位女子现下模样,长了这么一张脸蛋,神情可怜不说,现下衣衫还不整……这也怪不得他们这位赵大人会一时罕见的怜香惜玉了。   众人心下各自心思流转,就听他们这位大人,对站在众人身后四个侍卫之中的其中两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前方这位姑娘所说的林间查探一番,再回来禀报,是否有这位姑娘所言之事……”   说完,这位大人又对面前女人有礼关怀的问了一句:“我看姑娘腿上似乎有些不便,不如在下先扶姑娘去前方的凉亭如何。”   众位大人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的看了眼在他们斜对面安安静静挂着罗纱布幔,瞧着似乎也有了那么点意境的凉亭,各自对视了一眼,有人终于自觉上道的对这位赵大人道:“大人,我看这位姑娘方才着实是受惊不小,确实得先让姑娘压压惊才是,不过我们这……方才这一耽搁,另一条道,下官的夫人……”   这位大人说着好像也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样子,但还是接着道:“估计已经走到前头去了,大人……下官这,可能就要先行一步了……”   一人开了头,其他人差不多也开始纷纷附和,都找了个理由准备识趣的先行离开。   萧辰意方才一直挣脱不开身旁这人,后来又再没机会开口说话,现下听了这些人说辞,她只开始有些强烈的挣动,想从男人的怀中挣脱开来。   没想男人却强制的带着她往凉亭的方向走了几步,不仅丝毫没放手,还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一反方才温和有礼态度,缓声近乎威迫般的道:“这位萧姑娘,赵某劝你要不最好,还是听话一点?”   萧辰意听男人终于不再装不认识她,她只觉自己现下还刺痛着的脚踝似乎是更疼了。 第22章 逼迫试探   萧辰意现下因腿脚不便,被男人这般表面虚扶着钳制往前,她知自己在体力上几乎没丝毫的反抗之力,再加之听了男人方才在她耳边缓慢出口的胁迫之语,萧辰意刚急着想找个缘由叫住其他大人的想法只一下子似乎就被掐断了。   萧辰意只表面略略镇定,实则心下却早已兵荒马乱,她只也配合着身旁男人演戏般的微微惶恐道:“……这位大人,其实小女觉着自己现下已是惊魂稍定了,只想赶紧回到府中,不知大人可否……”   萧辰意虽知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有些艰难的以似乎隐喻着某种其他含义的语气道:“放小女一马……”   男人扶着女人的脚步微顿,尚未回应,萧辰意却只觉捏住自己一侧手臂的大手似乎是更用了点力道,然后才听男人又低语般的在她耳边道:“我说过萧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的这般惊惶害怕,赵某之前给姑娘陪的礼,姑娘难道都忘了?此番……赵某也只是想单独的问姑娘几句话而已。”   男人不提那日在德膳堂内发生的事,萧辰意一时还没想起他那天掐着她下巴在她耳边说的话,此番再提,萧辰意无端却只觉这男人似是故意,故意再提醒她现下他到底是想对她萧辰意做些什么……   萧辰意只愈加觉着遍体生寒。   不管这男人此番到底是想对她如何,萧辰意望了眼四周,只失望的发现她现下根本就没任何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她只知目前似乎已没了丁点其他可以逃开这男人的法子了。   大人们陆续已走得差不多了,萧辰意失望之余,心下早也就清楚的明白,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会帮得了她,所以萧辰意也只得就这么僵硬着身子被男人给带到了凉亭处。   方一迈进亭子里,萧辰意终于找着机会使劲推开了面前男人,然后才扶着桌面远离了身前人的道:“赵大人现下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赵侍新见人这么急于摆脱他,似乎是轻笑了笑,只抬手理了理方才被女人弄乱的衣襟袖口,然后才看着女人似乎是有些好奇的淡声问道:“赵某听说萧姑娘你,好像是失忆了?”   萧辰意乍一听男人这般问话,她只觉莫名其妙,便有些不过脑子的应道:“?……大人为何会有如此一说?”   她话音刚落,便见眼前男人的眼微眯了眯,才突然惊觉过来,赵侍新这人莫不是当真已开始怀疑她此番再回其实——是魂附异体的事实了?   萧辰意之前本一直以为她虽面貌与当年略有出入,但赵侍新既已识破了她,想必也只能认为这是她使了某种手段才稍异了面容而已,并不会想得到她其实是这般缘由,没想这人却是完全出乎了她意料,原来他对她竟还有这方面的怀疑的……   萧辰意惊诧之余,只再次觉着这男人实在是思维缜密,多疑的令人害怕。   不过很快萧辰意想了想,又觉,男人此番试探,其实只要他笃定了她就是当年的……“她”,那么其实不论她现下如何回复,赵侍新此人应该都不大会相信她的说辞才对。   但这也只是萧辰意的想法,无论如何,她只觉自己不能让赵侍新更笃定了她如今的真实情况,便只模棱两可的回道:“不知大人是从何处听说了此事,小女自觉……应该是没有失去过记忆的,不过这某些有点太过久远的记忆,难免这时倒也真记不大起来了,不知这是否……便是大人口中所说的‘失去记忆’?”   男人听她这模棱两可的说辞,只盯着她,渐渐提步靠近,话音平淡,却莫名有股迫人的咄咄逼人之感:“不知萧姑娘口中这太过久远的记忆……大概是多少年前的事?”   “赵某不妨猜测一番,姑娘所说,可是——十年前的某些记忆?”   萧辰意此时已被男人给逼迫的不得不一直往后退,很快背部便抵上了凉亭四角的一根粗壮又冰凉的梁柱。   萧辰意条件反射的转头往身后看了眼,见男人还在逼近,只能梗着脖子,有些话音不稳的依然配合着男人做戏般强自笑道:“……这位大人,何止十年前,就是前几年的某些不重要之事,小女觉着不太记得了不是好像也挺正常的……”   男人听了,似乎也有些认同的道:“不太重要的事是没必要再记着了……”   萧辰意并未再答话,只有些头皮发麻的与面前的男人对视,手不自主的往后紧抓住了背靠的梁柱。   但很快,萧辰意却发现男人盯着她的视线却好像越来越往下了……最后竟似乎……是定在了她的右胸口之上。   萧辰意被男人这突然的视线给盯得莫名其妙又毛骨悚然,她只也垂首看了眼自己有些高耸的胸脯,面色一瞬青红交错的刚想咬牙开口时,却突见男人抬起了一侧手,微举到了她锁骨高度位置,看着竟是想对她做什么,萧辰意不知男人这突然到底是想干什么,但她心下却有了股很不详的感觉。   正忐忑不安的盯着男人抬起的那只手时,在凉亭外,两人身后却突然传出了个熟悉的声音,略带笑意,似乎还微微疑惑:“不知赵大人这是……想对本候府中的人做些什么……?”   萧辰意一听这声音,又见到正站在凉亭之外几米,正含笑注视着凉亭之内情况的人,萧辰意只瞬间双目一亮,几乎是无比惊喜又微松了口气的唤了一声:“侯爷!”   而在萧辰意面前的男人却突然眸光微冷,只缓慢自然的放下了手,才也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不速之客。   陵淄候已迈步走进了凉亭之内。   萧辰意趁着面前人不注意之际,赶紧便一瘸一拐的跑到了陵淄候邱其真的身后,手不自主还有些后怕的轻抓住了面前人的衣袖。   赵侍新见女人毫不犹豫的便躲到了来人身后,他只看了眼女人抓住男人衣袖的手,便眸色平静的移开了目光。 第23章 差别对待   赵侍新看着走入凉亭差不多已站到了自己一米开外处的陵淄候,再看眼侍立在亭外的两个青衣侍卫,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的道:“陵淄候倒是来的巧——”   话音落下,男人似乎又看了眼躲在陵淄候身后的女人,才接着道:“侯爷您觉得赵某会想对这位姑娘做什么?”   “赵某之前唐突,已经给这位姑娘陪了不是,方才,也只是想再问这位姑娘几句话而已。”   “不过——”男人说到这里,突然又话锋一转的兴味问道,“不知这位姑娘何时便成侯爷府中的人了……?”   陵淄候只微挑眉的温润笑了笑,道:“肖姑娘既然选择了留在本府,当然也就算是本府中人了,本候这么说难道有什么不妥……?”   陵淄候似是思索了一番,突然转头对还抓着自己衣袖的女人问道:“肖姑娘,你觉着本候这话说的对吗?”   萧辰意见面前男人现下愿意挡在她身前,并且还拿出侯府来为她做挡箭牌,她当然只能大大同意的点头应道:“小女承蒙侯爷收留,现下当然算是侯府中人了。”   萧辰意话刚说完,便看了眼站在邱其真对面的男人,见他此时好像虽并没看向自己,但不知为何,萧辰意却总有股男人此时这若有似无微抿着的唇角似乎是对她方才出言隐隐的嘲讽。   陵淄候满意的微扬唇角,又道:“赵大人既然只是想问问话而已,那看来本候这来的似乎是有些不是时候了,不知赵大人……方才这话可问完了?”   未等对面人回应,邱其真微侧头看了眼身后轻抓住他衣袖的手,半晌却又突然道:“如果赵大人方才跟肖姑娘的话还未说完,那本候便先离去,就不在此处耽搁赵大人的事了……”   萧辰意听见这句,她只心下一咯噔,一瞬便只能更紧抓住了手心里让她能稍感安定的华贵衣料,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逐渐还是松开了手。   只在男人身后似是有些急切般的低声道了一句:“侯爷……小女……”   赵侍新将视线从陵淄候的身上移开,又淡淡的瞥了男人身后的女人一眼。   见女人面上表情,他似乎是想说什么,没想陵淄候又接着道了一句:“不过赵大人,稍后这问完了话,恐怕还得劳烦大人你帮本候把人给安全的送到山脚下了。”   萧辰意方才本以为邱其真这是要将她这麻烦给完完全全的扔出去了,没料原来他还会再把她给“捡回去”的。   那看来自己现下对邱其真来说,应该还是有些价值的。   具体有哪些价值,萧辰意虽不大清楚,但至少现下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让邱其真将她给单独的留下来面对这人。   萧辰意便赶紧的跳出来道:“侯爷,赵大人想问小女的话方才都已经问完了,这位赵大人跟小女……想必应该也没什么话可以再说了……”   萧辰意这番说完,便又退回了邱其真的身后侧方,只忐忑的等着对面,似乎又朝她射来了冷凉目光的人会再说些什么。   没想男人很快却只是微抿唇角的笑了笑,道:“这位姑娘说的对,赵某跟这位萧姑娘,确实,已没什么话好再多说了。”   话音刚落,这人竟直接提步往两人的方向走来。   萧辰意只觉面前似乎一阵微风拂过,男人便已走到了凉亭边,才微侧身的对邱其真道:“既然如此,那侯爷,赵某就先行一步了。”   萧辰意听了这刚想松口气,没料亭边男人的视线突然却又直直的射向了她,似乎极为真诚般的对她缓慢道了句:“对了,还有这位萧姑娘,赵某之前唐突,今日似乎……也让姑娘受惊了,所以改日赵某会派人给姑娘送一份厚礼,届时……”   男人说到这里话音渐缓,眼微眯的道:“还请姑娘一定收下赵某的这份心意。”   萧辰意不知赵侍新此番突然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厚礼?   他会送她什么厚礼?   萧辰意自不认为赵侍新真会送她什么致歉礼物,那他此番说法又到底是想干什么,亦或是说此人难道是又想提醒她什么?   萧辰意只觉一时心乱如麻,刚想也装模作样的拒绝,没料这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人就已经不给她机会的走远了。   邱其真只神色未名的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再看眼身旁女人忧思凝结的面容,他只温润的笑了笑道:“走吧,我们也该下山了。”   萧辰意跟在男人身后,走了好一段路,这才想起了方才追杀的事……   赵侍新派去查探的人方才一直还未返回,现下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那些杀手……   萧辰意想,似乎自她奔到了赵侍新这一群人的跟前后,那些人便没了动静,那……在林间保护她的两个侯府侍卫呢……   萧辰意心下有些担心,想了想还是对走在前头的男人道:“侯爷,方才……”   没想她才开了个头,男人便停下了脚步,微转过了身似乎是十分了然的对她道:“我知道肖姑娘你现下想说什么,方才林间的事……已有人向我禀报了,姑娘你不用担心,胡青二人无事,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而已。”   “而对于那些杀手……”邱其真微沉吟一声又接着道,“我想这也不是姑娘你该操心的事,本候自会安排人追查……”   “肖姑娘也不必担心这群人还会再来找姑娘的麻烦,在侯府里,本候自会保证姑娘的安全,而且……”   “据胡青二人所禀情况推测,本候料想那些人应该也没这个心思……来灭口一个偶然撞见的路人,所以姑娘大可放心。”   邱其真这么一连通解释,萧辰意确实也无话可问无话可说了,便只应了声“哦”的又默然跟上现早已转回了身去,又继续往前人的沉稳步伐。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萧辰意便跟着邱其真来到了山脚下现已聚集了不少人在此的一处地方。   萧辰意只见视线前方是一处空地,青石的地面上,缝隙间,生长出了不少绒绒的绿草,而在空地前方,则是一排依依的垂柳,柳絮晃荡在青绿的江水之上。   空地里现已聚集了不少的人,各种规制样式的马车,身着方心曲领青色祭服的大人以及同样皆着一身素色祭服的夫人女眷。   在近乎山顶的地方举行仪式,在庙宇内用过午斋,众位大人与女眷夫人们才会沿着这山脊的两侧福道而下,而在这慢走慢行间,时间已然过去了不少,现下这天色瞧着差不多也已快至黄昏了。   金橘色的薄薄阳光洒在江面上,一层浮光掠影。   各位大人们相互寒暄几句,依礼向各级上司及下属道了别之后,不少人便都扶着自家的夫人女眷们坐上了马车,空地里的人很快便少了下来。   萧辰意往四周看了眼,还未瞧见侯府的车架位置,走在她前头的陵淄候便没回身的对她淡淡道:“走吧,去那边。”   视线朝着邱其真行走的方向看去,只一眼,萧辰意便无奈的又瞧见了一个现下让她实在很有些抵触的身影……   但她却不得不跟着邱其真的脚步往那个方向而去。   毕竟于礼,邱其真也确实该去的,因为侯老夫人竟领着侯府上下似乎是在同谁人说话。   侯老夫人的身体将好挡住了那人,萧辰意一时便没瞧得见,但她却知侯老夫人的对面应该是个女人,萧辰意再一瞧这女人身旁站着的人是谁,很快她便也反应过来这女人该是谁了。   应该就是那日在德膳堂的廊道里匆忙再见了这十年后第一面的沈瞿晚了吧。   等人几乎快走近了,萧辰意这才终是完完全全的瞧清楚了人。   出现在萧辰意眼前的女人,脸蛋素白,几乎不着任何装饰,但却似乎依然难掩女人的美丽,一双盈盈似水的秋水眸,顾盼生辉,沈瞿晚似乎,比之当年还要更美上了几分呢。   萧辰意走至近前瞧见女人的时候,女人目光无意间也转向了她,面上瞧着似乎是有着微微的讶异,但很快便就收回了视线,又如常的与侯老夫人笑谈着。   侯老夫人见到自家儿子来到了自己身旁站定后,她只笑容更加和蔼,但无意间往身后扫了眼,视线一落在她萧辰意的身上,这目光一瞬就微冷下来了。   萧辰意便赶紧的后退了一步,反正如果不是邱其真吩咐,她也不想近前来的。   萧辰意可不想近前来又接受对面某个男人向她投来的那几乎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   可没想这次,男人却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似乎当她不存在一般。   萧辰意心头微松,突然却只觉一阵风过,春风似乎挟裹着江面的寒气向在场的众人吹了过来。   男子的衣袍猎猎作响,女子的裙裾飘飘轻乎。   萧辰意无意间打了个喷嚏。   对面似乎响起了个女人轻微的咳嗽声。   侯老夫人得体的关心了两句,萧辰意便见站在女人身旁的男人吩咐仆从拿了一件雪白狐裘领的外衣给女人从后披了上去,然后才低声淡淡的对女人道:“瞿晚,你先回马车里去吧。”   瞿晚只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萧辰意瞧着前方对女人似乎比较温言细语的男人,不自主的便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无意间好像又忆起了之前这男人掐住她下巴时她那有些生痛的感觉,萧辰意思衬着赵侍新这人现下……原来还是会对女人温柔的啊……   果然对他娇滴滴的青梅就是温柔如水,而对她这仇人就只有威逼恐吓,钳制逼迫,下起手来毫不怜香惜玉了。   人比人好像还真是气死人啊。   心下吐槽归吐槽,但她萧辰意可丝毫也不稀罕赵侍新这厮能对她温柔,她只稀罕赵侍新能当她透明人不存在。   如此——她萧辰意现下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第24章 棒打鸳鸯?   侯老夫人瞧着自己眼前这位偶尔看向自己身旁男人,明眼人一瞧那眼神就了然的女人,又见这位颇合她眼缘的小姐现下这身子骨似乎还不大好的样子,这位侯老夫人一想到前几日在崇安寺上自己因着这位姑娘的慷慨,才总算是求得了个名额,解了一支谜签,而没想这签还是少有的上上之签……   侯老夫人一想到这解语心中不由得就舒畅,又想着最近爱孙的身体状况似乎是也有了些起色,所以现下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姑娘,便是真心实意的夸赞和慈霭。   只听这位侯老夫人对女人身旁站着的男人道:“这位赵大人,老身看着沈小姐这般的玲珑人物在大人之侧,倚老卖老……老身还是想跟赵大人你说道一句……”   “沈小姐瞧着还这般年轻,但这身子骨老身瞧着却竟好像是有了些沉疴之疾一般,前几日在崇安寺山上,老身便瞧出了些问题,别看老身我非医家之人,但这一年到头的跟各种药和大夫打交道,所以多少还是有些眼力见的,这位赵大人可得多花些心思在沈小姐身上才是啊,有时候,对女人来说,这耳边的一句温言款语,可能比之什么灵丹妙药都来的有用……”   赵侍新抿着唇角还未回应,一旁的沈瞿晚已经有些颊飞红霞的对着侯老夫人告饶道:“老夫人……您就别……”   这般娇嗔一句,沈瞿晚不自主便也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身旁的男人。   只见男人深眉俊目,侧颜隽秀,刀削斧刻般的似乎令人一见便能倾心,瞿晚只觉着自己似乎永远也放不开这个男人了……   也绝对不会放开这个男人的。   侯老夫人只笑了笑,又接着以过来人般的语气说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沈小姐,既然这如意郎君就在眼前,那自个儿啊可就得把握好了才是……”   说完这句,侯老夫人又看向对面年轻的男人,道:“既然说到这里了,那对这位赵大人,老身恐怕还得再说上这么一句,像沈小姐这般德行均备的姑娘,赵大人不仅得花些心思把人给照顾好了,更得要懂得人家姑娘的心思才是啊……”   赵侍新只半晌才淡淡有礼的应道:“……侯老夫人说的是。”   等赵侍新回了话,一直站在侯老夫人身旁的邱其真这也才开口似乎是顺着老夫人的话接了一句道:“赵大人,说到这里,本候今日也得好好的谢谢这位沈小姐才是,多亏这位小姐前几日在崇安寺上的慷慨相让,这才让家母能得偿所愿的求得一支解谜签,而且还碰巧……”   邱其真话音微顿,目光直视着对面男人,语气似乎也有了些别的意味般又接着道:“便就求得了一支上上签,家母那日心中舒畅欢喜,着实在本候面前夸赞了这位沈小姐一番,所以今日,本候便想,我也得替家母再好好的向沈小姐道谢一番才是。”   说着便想上前一步,拱手道谢。   沈瞿晚赶紧也上前了一步,柔婉道:“侯爷此番难道是想折煞小女,小女也只是见侯老夫人如此不惧辛劳从半山一路沿着云梯走上了庙殿,夫人如此的诚心诚意,没料最后却只晚了那么一步……”   “小女便想着夫人毕竟年迈,这般跋涉却空手而反实在是太不合道理,而且小女瞧着侯老夫人也面善,所以这才将名额让给了夫人,这实在是……当不得什么,还请侯爷不必太过在意……”   因着崇安寺是这湮京城内极有名气的庙宇之地,一直以来都香火鼎盛,人往来络绎不说,这每月一次的解谜讲签之日则更是不少信徒旦暮惦记着的大事。   这一日,有需求之人早早的便会往山上赶,马车到得半山腰处,信徒便必须选择一条直通上方庙宇的长梯,上到这山门前去,方才有资格抢一个名额。   但这名额每日也有限制,有时来的晚了,即使这般心诚的走到了山门前,这名额没了,那也是白搭。   前几日,侯老夫人便就是这么个情况,好不容易爬上了山门,没想却被告知已没了名额,侯老夫人信佛,在这佛门之地又一向不敢自恃身份,仗势压人,一瞬便只差点头昏眼花的晕倒在身后跟着的老嬷嬷们身上。   也就在这绝望之际,没想这位沈姑娘却慷慨的将自己的名额相赠,这才让这位快昏过去了的侯老夫人一瞬又站直身体,有了精神。   感谢这位姑娘一番之后,聊了几句,没想竟是越发投缘,侯老夫人这也才知原来这位气质温雅的小姐竟就是那位赵大人府上的红颜知己。   此番再遇上,所以也才会来这么寒暄一番了。   瞿晚回应之后,邱其真才听女人身旁男人似乎也有些意味的缓声道:“侯爷确实不必在意这些小事,能让侯老夫人如愿,侍新这做晚辈的自然也很替老夫人高兴。”   邱其真微勾唇笑了笑,终是不再多言,只又退了回去,站到了老夫人身旁位置。   萧辰意自不明白两人方才这暗里打的机锋,她只觉这河风不时吹上一阵儿,还真是有点冷嗖嗖的。   便只双手抚了抚自己手臂。   不知是自己这动作太大还是怎的,萧辰意只觉对面那人似乎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面前柔雅女子又掩唇微咳嗽了两声。   萧辰意便只听女子身旁的男人淡淡的对女人道:“这么不舒服?那就先回吧。”   男子便又将视线投向了侯老夫人与陵淄候,拱了拱手道:“老夫人,侯爷,那赵某一行这就准备先行一步了。”   邱其真回了礼,便目送着眼前人转身走向身后几十米远处的华盖马车旁。   萧辰意看着男人扶着女人转身缓步走向了马车,等两人走到了马车前,男人一时却并没急着坐进马车内,而是侧身又看向了陵淄候一行人的方向,似乎是行最后的礼数,邱其真便也向着对面人有礼的微颔首示意。   萧辰意注意着男人向着这头看过来的目光,发现他似乎并没将视线转向她这里一眼,但不知为何萧辰意却总有股似在被前方男人注视着的灼身之感。   萧辰意不由得思衬,她难道这是今日被一连这么两次惊吓,连幻感都出来了……?   便赶紧又摸了摸自己有些发凉的手臂。   只见远处男人终于转回了身,扶着身旁女人上了马车,动作看起来也是轻柔的。   萧辰意看着前方这又重新站到了一处的两个身影,她突然就有点搞不明白赵侍新这人那日在她耳边所说的……要逼她萧辰意做他玩物的话……   萧辰意想,赵侍新既都与他当年被拆散的青梅时隔八年还能再这么走到一起,那他此番还逼她做玩物……   虽只是为了折磨她,但……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萧辰意便只觉自己似乎是越想越清楚,越想越肯定了。   赵侍新此番要她做玩物,绝不会只是当年她对他的那般程度,肯定会比她当年所做要狠上个好几倍才对了……   除了像她当年那般威逼利诱,他可能还会的便是站在高处俯视着她被旁人给玩弄了……?   凉风袭来,手臂上鸡皮疙瘩起了一片,萧辰意只咬紧牙根,微打了个冷战。   看着远处两人在夕阳下这十分般配的身影,十年前某些记忆的闸门不自主的便又打开了,萧辰意突然便想起,当年她为了完成任务,在强取豪夺的初期下狠手棒打鸳鸯时,好像还真的是……挺恶毒女配的了。   对萧辰意来说,“五年前”在这个国都内发生的所有事,在她的脑海里几乎都形成了深刻的印象,因为毕竟人生能得几次这样异界异邦的旅程……   所以哪怕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萧辰意只觉自己好像也都没怎么遗忘。   彼时,在汾阳公主府的后花园内,石榴花开正盛,娇花映红,衬得那榴花树下,石桌旁那两个亲密依偎的身影似乎……也愈加的情丝缱绻而旖旎。   但实际光景……却是一个几乎浑身僵硬的男人,怀里抱着个光天化日之下,不知廉耻到硬就要这么坐在男人腿上的女人。   女人只穿了一件贴身的里衣,外头便只罩了件薄纱,窈窕的身段在男人怀里似乎也是尽显无疑,曲线几乎完全的贴合在了男人身上。   半晌才见女人抬起了头来,远离了一些身前男人,然后涂着丹蔻的手指便从桌面的果盘内摘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然后竟就这么的将葡萄给轻含在了嘴里,便眉眼带笑的缓慢凑近了男人——   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见女人突然的动作,本就僵硬的身体一瞬似乎是更僵硬了,眉间紧皱,寒意深凝。   女人半含着葡萄的唇渐渐凑近了男人,眼瞧着那葡萄便就要沾上男人的薄唇,没想男人在最后几公分的距离之际,却终是似乎忍不了了一般冷冷的偏过了头去。   女人扑了个空,柳眉立时竖起,本是挂在男人脖子上的一侧手,缓慢便从后抚上了男人的脸,将男人又给转了回来。   柔若无骨的手,但男人却知这手可以做下多少残忍凶恶的事,便只能顺从女人的力道僵硬的还是将脸给转了回来。   这之后,一秒,两秒,三秒……   男人便只能冷冷的目视着女人逐渐靠近,手在一侧逐渐握紧了拳。   终于,女人将那颗葡萄沾上了男人的唇,两人的唇齿之间,便就这么危险的隔着这么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紫色葡萄。   这般隔得极近,两人几乎鼻息相闻,目中似乎,被迫着也只能看见对方。   男人想到女人待会可能会变本加厉的举动,咬紧了牙根,目色愈加冰冷。   没料女人半含着葡萄却迟迟没进一步动作,半晌才终于是目光狡黠的微弯了唇——   接着这方小院里似乎离两人不大远的一处地方,便响起了一个令男人十分熟悉的女声,以及伴随着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   “侍新哥哥——”   男人想动作,女人却一只手滑下一把按住了男人胸膛,然后竟惩罚般的将那颗葡萄又给独自咬进了自己口中,才面带笑容的转头看向了突然来到她身后将近十米处地方,正一脸不可置信,神情微痛的看着两人方向的柔美女人,面带风情的笑了笑,道:“沈小姐,你对赵二公子还真是好呢,我就这么随便的知会一声你的侍新哥哥身体不适,你就这么赶早的来了啊。”   女人似乎这才注意到了地上已散落的食盒,微讶异道:“呀,原来沈小姐还给侍新带了这么多喜欢的吃食呢。”   说完,女人又微有些遗憾的道:“……不过还真是可惜了。”   站在院中的温婉女人,似乎是在极力的隐忍,才没立时便掩面的奔出这地方。   只还是看着被女人亲昵压住的男人,眼眶微红的又喊了一声:“侍新哥哥……”   男人的胸膛似是微微起伏,坐在男人腿上的女人只更用了点力,头转向男人,手指在他胸前转圈的道:“怎么,赵公子这是心疼了?”   女人说完只对上男人冷凉的眼,双臂又揽住男人脖颈的凑近男人耳边,呵气道:“赵侍新,本公主告诉你,我不准——”   “不准你心疼这个女人,因为你现下可是本公主一个人的。”   “我给你个机会,但是如果待会你表现的不好,惹本公主生气了,那可能不止你们赵家……”   女人说着,依然轻柔的嗓音,但这话语里的意思却只令人遍体生寒,“还有沈家,你信不信,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男人搭在两侧的手,拳紧握的似乎青筋蹦起,胸膛也起伏的更加厉害,萧辰意只觉男人那时,怕是想不顾一切的杀了她才是,所以便就只这么搂着人,不再与男人对视。   没想男人很快呼吸却竟就平稳了下来,萧辰意那会儿才又开始作妖的装模作样道,“再没表示,那看来还是得由本公主出手了……”   萧辰意说着就松开了搂住男人的手,便准备起身,似是想亲自到女人面前指点一番。   没想刚起身还没跨出一步,她的一侧手腕便突的就被一只带着热度的手给扯住了。   然后一个旋身,萧辰意微惊呼一声,便就重重的撞上了身下男人坚实的胸膛,然后一只手便紧箍在了她腰间,萧辰意便只听男人对院中站着的女人道:“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就当没我这个人,我也再,不是你的侍新哥哥了。”   女人这才似乎是快哭了,只又抖着唇道:“侍新哥哥,我知道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你别这样……”   男人却很快打断了女人,似乎是冷漠到了极致:“够了,你可以走了。”   女人倒是顽强,咬着唇怎么也不肯就这么离去,萧辰意那时面上好整以暇似乎看好戏一般的瞧着,这心下却只反差的一个劲的叹气,不断说着罪过罪过……   这宁拆十座庙也不毁一桩婚呐,她还真是造孽啊。   不过这孽既然已经造了,那就彻底一点吧。   萧辰意便故意有些无趣到似乎是想亲自去指教一番的样子,不料她刚有了点行动,便只觉箍自己腰间的手似乎更加用力了一点。   萧辰意不得不又软绵绵的趴到了男人胸前,然后才听男人对一直不肯离开的女人终是缓慢道了一个极为伤人的字眼……   “滚。”   萧辰意遥想当年,再看现下两人背影,再想这段时间这男人跟她毫不费劲演戏的样子,她只觉,这男人原来当年就这么惯会演戏了…… 第25章 年轻君主   她还记得当时在沈瞿晚终于掩面哭泣着奔出了花园之后,这男人一瞬便放开了箍在她腰间的手,然后就这么没大没小的掌着她双肩让她直起了身子,便在她耳边几乎是极冷的道:“公主这下可满意了?”   萧辰意那时双肩被男人给捏疼了,她只微懵的看着男人,轻呼痛了一声。   男人这才似乎是平静了下来,松开了捏住她的手,然后才又仿佛突然惊醒过来自己现下正处于何种境况般顺从的毫无感情道:“抱歉,还请公主息怒,不要跟在下计较方才的无礼之处。”   萧辰意那时本想再假意惩罚一下,但想想这也是人之常情,狗被逼急了还会跳墙呢,便也就宽宏大量,罢了罢了的没跟他计较。   但没想这男人后来就以她将沈瞿晚诓骗来公主府的说辞——身体不适为由,将她一个人给晾在了花园里。   马车行在街道上,宽敞的车厢内,瞿晚坐在侧方,看了身旁的男人好几眼,似乎是想开口说什么。   男人很快也注意到了,只缓声问道:“怎么了?”   瞿晚犹豫了这许久,但一时又想到之前那晚既已都把话说开了,便也不再犹豫了的轻声道:“侍新,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站在陵淄候身旁侧后方的那个侍女似乎有些眼熟……”   赵侍新眉睫微凛,半晌才无甚情绪的道:“是挺眼熟的。”   瞿晚便只又想了想的道:“……十年前那个女人突然暴毙……”   “侍新,我想这应该便是上天开眼,降下了惩戒才对吧……”   “惩戒?”   赵侍新想到此番重新又再出现在了他面前的人,只似是有些嘲讽的微勾了唇角:“瞿晚,上天从来都不会偏帮任何一人,从来……想得到、拥有或是惩戒报复什么,那都只能靠自己的双手——”   “去夺得或做到。”   瞿晚看着男人神色,似乎还想再谈论些当年的事亦或是当年的人:“可是,侍新……”   但她话还未说完,便就听男人微皱眉的截了话头去道:“好了,那人不值得你我费心,不必再多言了,你这番回府后,只少些思虑,好好将养,别再让九泉下的沈叔担心了。”   瞿晚缓缓只低应了一声,眸光微动,便没再说话了。   回到赵府后,用过晚膳,赵侍新便将长业叫进了书房。   听了长业对今日在南稽山山腰处那青梅林间查探结果的汇报,他只微眯了眼道:“既然在祭祀这天,还真发生了这种诡异的杀人之事……而且除了应该是碰巧被杀害的两个采药人之外,据你所说,这番激烈的打斗现场,竟便再没其他的尸首了……”   赵侍新沉吟一番又道,“想必应该是被麻利的处理了……”   说到这里,赵侍新又话锋一转的问道:“长业,你可能肯定,林间留下的痕迹便出自于那北方窦灵国的杀手?”   长业只抱了拳道:“回大人,属下一开始只是推测,后来便又赶紧让刚从窦灵国赶回的傅疾去现场查探了一番,看打斗的痕迹以及杀人的手法,他确定应该是窦灵国内有名的弯刀月组织……”   “该组织非重金不能请动,而且……此番来的,傅疾还推测应该是组织中最高的那一级杀手。”   赵侍新微微沉思,手指敲了敲桌面,才道:“竟然能让这样的杀手组织远到大陈国来执行追杀任务,想必这其间各方的势力应该都不容小觑……”   赵侍新又沉吟了一番,“窦灵国……”   “听说窦灵国近日国中不大太平,老国主缠绵病榻,却迟迟未立新主,这国中的夺嫡之争多半是越演越烈了……此番正巧便有如此高强的窦灵国杀手来我们大陈国行这干戈追杀之事……”   男人沉吟的声音渐止,只考虑清楚的吩咐道:“长业,你安排下去,最近让人好好盯着窦灵国来的那些比较可疑的外邦人。”   长业应了声:“是。”   赵侍新吩咐完这句,便起身缓步走到了南窗边案几上放着的那盆建兰前,躬身亲自打理着兰叶。   长业站在一旁,想了想,还是出声道:“大人,此番祭祀,这位肖姑娘也被带了出来,这陵淄候似乎是第二次向大人您示好了……”   “那大人,您说他之前将肖姑娘从您身边带走,这之后却又这般两次三番的示意,想向大人透露的,属下猜测恐怕是表明他陵淄候府既可与大人您为敌,但……也可与大人您交好,而现下,这位侯爷似乎……还是更倾向于同大人您交好吧……不知属下这番理解可对……”   躬身在建兰前的人,似乎只思考了几秒,便缓缓勾唇的笑了笑道:“前面几句说对了,不过这最后一句……这位陵淄候的示好,我想还是不能太过当真才是。”   长业略略思索,也有些明白了大人意思,也是,指不定是那陵淄候在似是而非的迷惑他们家大人也说不定呢。   一时无话,长风此时却突然出现在了门外说是有消息要禀。   赵侍新微点头,长风便进了屋,走到长业身旁站定,拱手恭敬的对站在两人面前的男人道:“大人,赵二爷让人捎来了消息,想请大人您明日一早得空去他那里一趟。”   赵侍新直起身,脑中晃过今日撞见的女人以及在凉亭中他最后对女人说的话,他只微抿唇道:“好,派人回禀叔父一声,就说我明日一早便去拜访他。”   屋内几案上的香炉内蒸腾起了细细的烟丝,烟丝在半空中缓缓逸开,赵侍新又走回了桌案边。   但刚坐下,他却突然眉头紧蹙,长业一瞧,便知大人这是头疾又发作了,便只有些担心的上前道:“大人,您怎么样?!”   “我去叫晚夫人……”说着长业便想奔出书房去南院。   赵侍新只抬手阻了他道:“无事,不必惊扰她,最近服了林老大夫的药,我的症状已减轻许多了。”   男人说着,眉间深凝,但想到什么,眼眸渐渐又寒了下来,他只道:“之前准备的事,你也该安排下去动手了,过几日……”   男人说着,似乎有些期待,“便将厚礼给那位萧姑娘送去吧。”   长业只眉尖一跳,道:“属下明白。”   而在陵淄候府内,方从侯老夫人的西院里出来,邱其真与手下陈江,正独自走在通往侯府书房方向的花园小径上。   邱其真想到今日突发的事件,他只拧眉道:“听了胡青二人的描述,你觉着今日那些杀手会是什么人?他们在追杀的……又会是什么人?”   陈江只应道:“侯爷,据胡青二人描述,这群杀手所穿服饰、所用兵器以及他们这杀人的手法来看,属下猜测应该是远在北方的窦灵国杀手组织……弯刀月……”   “喔……这样,那这追杀的人想必也有些来头了……”   弯刀月组织,邱其真也是有些了解的,想到胡青二人所描述那些人身法的诡异,他只又垂眸思索了一番才道:“既然这样,还是如实将情况报给京兆府吧,让他们去处理这事才最妥当。”   陈江也觉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们侯府现下没必要卷入这些异国之事,便只应道:“是,侯爷。”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陈江想到什么只又道:“侯爷,今日我看侯老夫人与赵大人府上那位小姐似乎相谈甚欢,这位小姐是在前不久才在崇山寺认识老夫人的,我想这应该就是那位赵大人的安排了吧?”   “他这……应该也算是对咱们之前所表之意的回应了……?”   邱其真笑着微停了步,很快又往前道:“不然你当真以为就这么碰巧撞上,而且,咱们运气一直不大好的老夫人此番还能这么如愿的得了个上上签了?”   “这世间不少事都有不寻常的门道,不过……老夫人高兴,我这做儿子的也就不再去说些不适宜的话惹她心头不快了。”   “对这位赵大人,我们这番也算多了解了些情况,只是关于那位肖姑娘……”   邱其真看着前方府中的细碎灯光,他只眸色幽沉的道,“本候现下只是好奇这位赵大人会送些什么厚礼给咱们府中的这位肖姑娘了……”   二更的更鼓已经敲响,窗外暮色黑沉,星光寥寥。   在红墙金瓦的内宫深处,当今年轻圣上的寝宫之内,四周几枝烛火高燃,但在这宽阔的殿宇内光线却依然显得有些昏暗,因为这位圣上并不大喜欢太过光亮的环境,所以夜间,寝宫内相比以往制式只点燃了一半的烛台。   温黄的光线下,只见寝宫内,三面皆垂下了明黄的帷幔,风从开着的一两扇窗户中吹进,帷幔轻柔晃荡,在屋内的一角处,摆放着矮几,矮几边缘处置了一枝鎏金的烛台。   矮几旁坐着一位身着明黄衣袍的男子,帷幔晃荡间,从窗扇处透过帷幔看去,只能见男子俊秀的近乎已稍显阴柔的下巴,以及那在柔和的暖光下似乎素白的有些不正常的皮肤。   在男人身侧毕恭毕敬的站了一位手持拂尘的老公公,老公公看着自己面前的主子,他轻道:“陛下,奴婢听说最近陵淄候与赵大人似乎闹了点不愉快……”   这位老公公口中的“听说”却并不是道听途说,因为他可是,从皇帝直属调令的锦衣卫那里“听说的”。   男子专注的摆弄着案几上的几颗琉璃珠子以及金制铃铛,半晌才应了一句:“喔?但今日在祭祀坛,我见赵卿与表兄倒是并没什么龃龉的样子。”   男子的声音十分的干净清澈。   罗公公微犹豫一瞬还是又道了句:“听说是因为一个讲书的伶人……”   皇帝还是专注着手上东西,只缓缓才问了一句,“伶人?”   罗公公终于又接了句:“是一位讲说‘烈阳公主传’的伶人。”   年轻帝君的手上微停。   似是有些疑惑:“……烈阳公主传。”   罗公公眉心一跳,赶紧躬身在男人耳边道:“就是皇上当年御极不久便下令封禁,但前几年又撤除了这禁令的那些个杂书之一……”   “最开始这书有许多大同小异的名字,也是近几年才统一成了这本。”   罗公公说着似乎有些不满,“这些乡野小民还真是不知皇威……早些年竟敢如此的编排宗室贵人……”   年轻的君主总算是又恍然般应了一句,“喔,朕想起来了,罗公公。”   便又接着摆弄手上的东西。   不一会儿才接了句,“既已放开了,又何必再管束太多呢。”   罗公公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位主子说的是什么意思,这才附和到:“皇上您说的是。”   罗公公说完这句便等着面前这位圣人会做何反应,毕竟当年刚登上御座,权柄未稳,这位主子便立时下了令禁言与那位公主有关的话题。   这之后便没人敢在宫中或城中再谈论起这位贵人,更往后,也就没人,再记得起谈论了。   但没想过了几年,这位圣人却又下令除了这禁令,不仅宫内,连王朝百姓也都又能,开始将那位贵人的各种事迹融入市井画本子中了。   所以此番再提及有关那人之事,罗公公也有些拿不准这位主子会是什么反应。   但现下见他,却好像并没太大的反应,罗公公便又无意多嘴了一句道,“不过没想到,侯爷与赵大人还真是挺念旧的呢。”   “陛下——”   年轻皇帝手中本来在摇晃着的铃铛声音突然便戛然而止,罗公公停下了话头,饶是照顾了这位主子这么些年了,这位主子待他也极为宽和,但心下突然还是有点紧张。   却只见几案前的人又抬手摇了摇似乎终于修好的铃铛项圈,好像并不想再多谈这事的样子,只抱着现已依偎到了自己脚边,正朝着自己“喵喵喵”叫着,声音和软的一团白道:“好了,罗公公,你就先退下吧,别扰了我跟团年安寝了。”   男人说着便将项圈又戴到了白猫的脖子上,然后便躬身轻柔的将白猫给抱在了怀里,起身往内寝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逗耍着那只已上了好些年岁的大白猫。   白猫脖间清泠的声音响起在一室。   罗公公看着前方人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回忆了一番禀报上来的那位伶人的画像,渐渐他还是将嘴给闭上了。   罢了,还是就别节外生枝了吧。 第26章 桩桩件件   湮京南郊一座山脚下的一处别致小院里,以竹木茅草搭建的草庐内,有两人正坐在南窗下的长榻上,两人中间摆了张长方形的条案。   条案上杂乱无章的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数量不少的各种画卷、誊抄本及纸笺。   坐在北侧方的是个瞧着上了些年纪,面容难掩沧桑的男子。   男子正一边整理着面前桌案上杂乱的书卷,一边招呼刚坐到了自己对面的年轻男人:“……等二叔我收拾一下,你今日倒是来的比我预想中要早的多……”   坐在男子对面的人只看着男子收拾,视线渐渐却落在了书案上那一沓厚厚的稿纸之上,只听年轻男人问道:“叔父这《异国风志》是不是终于,就要完成了?”   收拾着书卷的人,手渐渐停了下来,抚上了自己面前的那一沓稿纸,有些心满意足的道:“还差一点了,等下次再出去一趟,应该就差不多了。”   年轻男子便又道:“叔父此番才刚回城,现在便就已计划着下一次出去了,那下次又是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又会去哪里?”   赵存甫将稿纸整理齐整,这才看向了对面的男人道:“估计得一个月之后吧,下次……”   沉吟一番,赵存甫又接着道:“应该是去南方最远的那个边境小国了。”   说完,又接着收拾,突然他却从那一团杂乱中,抽出了一幅画卷,然后看了几眼便双目一亮的展开在了赵侍新的面前,道:“对了,侍新,你来瞧瞧,这是叔父前两年在窦灵国周游时,无意间收集到的画作,当初本打算一回京就给你送过来的,没想之后整理了下屋子,这一时就找不着了,这前两天才突然又被我给翻出来了……”   男人说着,目中似乎有些期待。   赵侍新的视线落在了展开的画作之上,只见微泛黄的宣纸面上,只画了一位异族装扮的年轻女子。   女子头上带着连体的帷帽,几乎遮掩了女人的大半张脸,只能见面上似乎略带笑意的红唇,以及那白润的下巴。   赵侍新还未说话,赵存甫又摸着下巴道:“……光看这下半张脸,侍新你有没有觉着……倒是跟当年那位……   赵二爷说着看了眼对面自家侄子的神情,才又缓慢接道:“那位……公主还有几分相像,不过呢这画中女人的这笑,不知为何,我瞧着却总好像给人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   “虽隔了这么久,但这画你现下还是拿走吧,说不定会是一个线索呢,毕竟这些年……”   说着,赵二爷只微顿了顿,叹了口气的道:“我也知道你对当年那事的执着……”   赵存甫说完,就想将画作卷起递给对面的人,没想对面人却似乎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只将画作拿到了一旁,没再多看一眼的笑了笑缓慢道:“叔父,这也只是略有两分相似而已。”   “不过,即使再多上几分,现在也已经不用了。”   “?”   赵存甫有些疑惑,很快又似想明白了一般的追问道:“不用了……那侍新你这是,终于决定放下当年的那事了?”   男人说着方才因激动而微撑起来的身体又坐回去了些的欣慰道:“这样才好,叔父早就劝过你,你这正当男儿大好的年纪,又何必还一直揪着过去那些个令人不快的记忆不放……”   赵存甫说着,呷了口方才侍童端来的清茶,看着窗外连绵的细雨又缓缓道:“恨一个人呐容易得很,但你也得看这人值不值得你这么“惦记”啊,你能忘记那些过往,重新开始,叔父很为你高兴。”   一语完毕,又听这位二爷接着语音幽幽的道:“毕竟,你现下也坐到了这个位置,而且当年……最终害了我们家门的宦官王瑾等一干人差不多也都被你给亲手处置了,这还漏网了的若是怎么也没个消息了,便也就这么放下了吧。”   赵侍新只单手执起了茶杯,看着茶汤底部沉下的绿叶,不知是在想着什么,渐渐却微抿了唇角,笑了笑道:“叔父不必担心,侄儿知晓该怎么做。”   这话匣子一打开,赵存甫就又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老生常谈的啰嗦了。   这之后聊了没几句,便又听他开始念叨:“当年啊,也是你叔父我实在得上天眷顾,才能在那流放途中,这么好运的遇上边境的那些狂徒惹事,才能这么趁乱逃脱,而且之后也多亏你叔父我足够聪明勇猛,才也能一直都没被那些人给再抓捕回去……”   男人似乎是回忆起了流放途中刚到边疆之时那几乎从那晚起便改变了他命运的一夜。   那晚若不是驿馆里有武功高强并且专爱挑衅官府的狂徒捣乱,在馆里放了把火不说,还同仇敌忾的好心将能解开枷锁的钥匙扔给了他们这些犯人,这才让他能这么侥幸的逃脱。   之后又正好就随了他的心愿,一边躲避追捕,一边还能周游列国,没想竟是就这么的因祸得福,让他以往从没机会做的事,那时便就这么实现了……   男人说着似乎又想到了其他什么现在想起还有些愧疚又难受的往事,他只又话音低落了些道:“没想,五年后碰巧遇上你派来外邦调查的人,咱们叔侄二人才有机会再这么见面,我也才能知道……原来这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   赵侍新听到这里,面容也有些冷肃,半晌才微笑着转移了话题道:“叔父方才这话,说了这么几年了,还没腻吗?”   果然赵存甫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扫面上阴霾,提高了些声音道:“我知道你这孩子一直不信当年是你叔父福厚运好,但若不是这样,那难不成当年还是谁故意来救你叔父的不成?!”   赵侍新捏着茶杯,半晌垂眸淡淡的开口,嘴角却似微有嘲弄:“也不定还有另一种可能……”   赵存甫可不能想象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缘故,他只看着自己的侄子道:“嗯?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可能……?”   赵侍新对上自家叔父瞪大的双眼,很快只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就算是叔父你福运昌厚吧。”   对面男人有些没劲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二叔我也不跟你争了,我看你呀就是嫉妒……嫉妒……”   赵侍新只笑着,未再回应这话,两人又聊了些其他事物,大概一刻钟左右,赵侍新便起身准备告辞。   赵二爷赶忙拦住,留他再不济用过午膳再离开,说着今日本是想留他在这里松懈一日的,没想他这侄子整天还是这么日理万机的。   拒绝了赵存甫的殷切挽留,赵侍新走出室庐,站到了廊下,看着廊外连绵的细雨,脑中晃过方才叔父已乐此不疲说了好几年的话,赵侍新不由便想起了五年前突然再见到他这本该流放远疆,生死不明,但当时却跟着他的下属再回到了他面前,并且告诉了他当年的这逃脱事实,令他不得不派人去调查一番后得到的禀报结果——   即使结果表面看来似乎并没什么问题,但……仔细推敲一番,侥幸逃脱……   似乎——也并没这么容易。   从那以后,每每再回想起那女人最后一晚在他耳边说的话以及当年某些令他稍感奇怪的画面……   还有便是他那嫡母切切实实被人给剁了的拇指,赵侍新只觉,他真的是挺好奇的。   今日与当年得到调查结果那日,似乎也是同样的连绵阴雨天气,这天气,也与十年前,在北门外亲自送走戴着枷锁的叔父时,似乎也是一样。   现在站在廊下,赵侍新的脑子里渐渐又浮上了五年前那时冒出的想法,只看着廊外景色,眼微眯了起来,眉宇深邃,似是在想着什么。   ——萧辰意,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或者你就是,觉着好远是吗。   不觉又想到这女人现下“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男人只望着廊外阴雨,面上渐起了点薄笑。   全不记得了是吗,没关系,他赵侍新不介意好好的,桩桩件件的帮那女人牢牢的记起来。   ------------------ 第27章 厚礼   自祭祀那日回到侯府已过了好几日,萧辰意之前在林间扭伤了的脚踝虽还未完全痊愈,但也已消肿了许多,没先前那么疼了。   从这几日起,侯府内便开始非常的忙碌,因为,府中那位最尊贵老夫人的五十大寿很快便要到了。   萧辰意即使腿脚不便依然也得跟着干些活,不过这两日忙碌着,等稍得了些空闲,萧辰意才突然惊觉,在府中似乎有好几日都没见着王大娘了。   询问别的仆从也是一问三不知,管事的这几日忙的团团转,也没时间搭理她,萧辰意便想着莫不是王大娘的家中又出了什么事了?   这么担心着,几乎每日萧辰意都会去王大娘住的仆从院子里瞧瞧,却一直都没见着人,而且不知为何,这几日每次只要萧辰意一走进王大娘所住的小院,她这心里莫名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让她心里似乎不太舒畅又有些沉闷的感觉。   萧辰意一时也没在意太多,只觉恐怕是祭祀那日惊吓的余威还在心头盘桓,未完全散去,所以这几日夜里便一直有些睡不大好。   萧辰意记得自己这两日好像总是会做同一个古古怪怪的梦,所以白日里这状态有时才会不大好吧。   一直这么以为着,直到萧辰意收到了一个锦盒,之后再收到了一幅画,她才知,原来这几日根本不是什么精神状态欠佳,而是原来……有着某种其他的缘故。   离寿宴开始只有短短的四天时间了,侯府中一应事物虽差不多都已齐备,但越临近总是越有做不完的事。   这一日下午,萧辰意便在侯府的浣衣院里与几个婢女在收整早已晾晒好的衣物。   正准备抱着衣物回各院时,突然却有一个活泼的丫鬟从院门外跑了进来,径直的来到了萧辰意面前,双手捧着一个朱红描金的四方锦盒,好奇的对萧辰意道:“肖姐姐,这是方才有人从府外送进来的东西,说是给肖姐姐你送来的……”   女孩说着面上似乎是很有些期待,正准备也跟着瞧瞧这外表如此华丽的锦盒内躺着的会是什么宝贝时,不经意抬眼,却见面前人只眉头紧锁,似乎并不太想在这里当着大伙儿的面打开似的,女孩便只识趣的道:“那肖姐姐,你自己找个地方好好瞧瞧,我外间还有活儿,就先走咯。”   等女孩出了院门,萧辰意却还是没打开手中的锦盒,只捏着那盒子,心下微微发紧。   这时一旁有个身材瞧着比普通女人要粗壮些的婢女,似乎是好奇的走到了萧辰意的身后,开口问道:“怎么不打开看看?”   萧辰意这才微微从思绪中惊醒,没心思注意身后人,只紧皱着眉头,才终似下定了决心般,捏着盒子便往院落中的一处偏僻角落里走去。   院中婢女们见人好像并不太乐意分享自己这锦盒内的好玩意儿,便都也再专心的做起自己手中的活计来,不少婢女收拾好干透的衣物走出小院,只剩下几人还留在了这小院中。   仅有一两人还不时在注意着萧辰意的方向。   萧辰意站在角落里,右手抬起,掂量着手中大概十几公分长的锦盒,想到那人祭祀那日最后对她说的话,看着这锦盒,萧辰意越来越只觉心头战战,有一股极强烈的不祥预感令她几乎是想立刻便将这锦盒给扔进火堆里烧成灰烬,而不是在这里这么担惊受怕的打开它。   但最后萧辰意还是不得不打开它。   刚解开搭扣,萧辰意便只觉鼻间似乎嗅到了某种令人战栗的气息,没想,终于打开盒盖之后,萧辰意才知这到底是什么气息了……   ——啊……!   整个小院中,突然只听见一个女人的惊呼声,似乎是极为的惊恐,紧接着便伴随着“咔哧”一声,似乎是某种盒子被快速的盖上,木缘碰击所发出的声音,然后便是盒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萧辰意的脑中不受控制的反复出现方才一瞬便瞧见的画面,她只能看着那摔在前方地面上的锦盒,条件反射的惊惧着往后直退,没想脚下一绊,萧辰意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身后却突然伸来了一双手,从她的腋下穿过,身体微曲的撑住了她几乎软倒在地的身体道:“小心。”   这双手皮肤微黄,骨架虽比普通女人要壮上一些,但还是能看得出几分纤细,女人手上力道似乎十分的有劲,只是因这姿势裸露出的右侧手腕皮肤上却能见几道纵横交错的瘢痕。   萧辰意只在身后人的支撑下才没完全的跌倒在地,但她现下也已然差不多没了什么力气,只大口的喘着气,似乎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锦盒虽被扣上了,但只要一瞧见,或者就算移开视线,萧辰意的脑子里还全是方才看见的那一幕……   锦盒中那血淋淋的一幕。   脑中全是锦盒内那纯白的娟布上,静静放置着的一根血淋淋的女人大拇指,鲜红的血色沾染上了白色的娟布,红白的对比,十分的刺眼又醒目。   而且这拇指……那熟悉的指甲颜色以及皮肤纹路,萧辰意只一眼,似乎便能认出是谁的了,她只有些忍不住的挣扎着起了身,然后便直直跑向了院中一处角落里摆放着的一口早已干涸了的水缸前。   趴在缸沿上,直有些想吐。   心口似乎也有种不属于她的强烈难受,眼眶都有点微微发红。   萧辰意现下只能想,赵侍新这混蛋,真的是好狠呐……   心下难受,一时却又吐不出来,萧辰意只能躬身扒着缸沿,心下止不住的狠骂。   原来赵侍新,说要送给她的厚礼——   便竟是这样的,如她当年送给他的“礼物”一般,他这是将当年她所做的事原原本本的还给她了……?   但他跟她当年做的事能一样吗……?!   当年她唯一真正动手剁下了的那根他那嫡母的拇指,却也是那女人实在罪有应得,仅一根拇指,已算是完全便宜了那恶毒女人了。   毕竟十年前,她萧辰意才刚被系统送来这世界时,系统的指令还未正式开始,那会儿,赵家便被这女人干的蠢事,差点惹上大祸。   而萧辰意那时为了自己的“使命”,自不能让赵家人在她的使命开始之前就被旁人给收拾了,更为了之后能将赵家人给捏在自己的手里,当时可是她萧辰意想法子收拾了那女人差点给整个赵家惹来灭门之祸的烂摊子。   那女人因一直无所出而嫉恨赵侍新的亲生母亲,之后终于能生养个儿子后,又因嫉恨而竟头脑昏聩到被宦官王瑾利用,以为这样便能除掉一早从赵侍新母亲那里过继到她名下一直以来跟着赵父征战沙场,颇有将门之风的那位本该为庶长子却因这缘故而成了嫡长子的大公子,从而能让她晚来的亲生嫡子地位能不受到威胁。   当时,暗中处理那件事时,为了避免家族连坐,萧辰意给了那女人机会,并没让那女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之后为了能实现她的目标使命,借那女人一根手指头,她萧辰意已算是很宽和了。   所以萧辰意当年才能表面如此镇定的将那锦盒给放到了她那目标对象的面前,但现下,她却不太能接受,有人将王大娘血淋淋的手指给放到她的面前来。   萧辰意还未完全缓过神来,院门外,方才给她送来锦盒的年轻女孩又再次跑了进来,这次手里拿着的却是一封滴漆封好的信封。   女孩乍见萧辰意的面色突然煞白成了这样,她只递过信封有些吞吞吐吐的道:“肖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这……这儿又有人给你送了封信进来,你看看……”   女孩说着,微低头,瞧见脚边翻倒的锦盒,她只奇怪道:“姐姐,这锦盒……”   说着,女孩就要伸手去拾——   萧辰意见了赶紧喝止一声:“别碰!”   女孩有些委屈的缩回了手去,然后道:“不碰就不碰嘛,这么凶干嘛……”   萧辰意此时无心再与人周旋,她只僵硬着手去接了那信封,紧捏在手心,然后才有些手抖的缓慢将扔在地上的锦盒也拾起,只有些无力的往自己现下住的小院里走去。   只留下身后方才搀扶她的人以及那年轻女孩在原地。   走回自己现下住的小院,坐在桌前,萧辰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总算缓慢拆开了信封,拿出了里面似乎还带着淡淡墨香的纸笺。   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以及一个落款名字。   萧辰意看着纸笺内容,视线最后落在了那三个笔力遒劲的字上,萧辰意只将纸给揉成了一团,狠狠的扔到了屋外。   然后才有些无力、抓狂又咬牙切齿的叫出了那三个字。   赵侍新——!!   离侯老夫人的寿诞还有最后一天了。   萧辰意自收到了赵侍新送来的锦盒之后的接连三日,每天下午同一时间她都会再收到一个信封。   前两日送来的信封里分别是王大娘和她的丈夫及儿子的生平履历,而昨日……   萧辰意收到的却不只是一份相比之前两封要简单得多的女子履历,还有的竟是一幅几乎栩栩如生的画。   而画中人——   却竟与她萧辰意现下的样子一模一样……   而同那幅画一起送来的履历上写着……那女子名唤王香儿,小名阿香。   履历上说着这位王香儿是那王大娘早已离家出走了七年的大女儿,也就是……那位阿健的阿姐……   萧辰意当时拿着这幅画看了那履历,一瞬就有些不可置信的瘫坐到了椅上。   她脑子里不自主便回忆起了与王大娘从相遇到侯府再见的相处情形以及那日黄昏后,在角门外那位痴儿阿健硬要叫她阿姐,而王大娘与那位老汉都有些神情奇怪的样子,萧辰意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那时并不是因圆了那痴儿的祈盼而高兴的喜极而泣……   而是因她这“失了忆”已完全不认得了他们,但却终于又重新再找着了的女儿在开心又难过……?   萧辰意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她的胸腔内一瞬某个地方似乎又刺痛了起来,但同样,也与那日在角门前的情形一样,这痛感似乎,很快也就消失了。   明日便是老夫人的寿辰,也就是赵侍新第一封信中对她约定的时间……   让她去见他的时间。   ——四月十六日巳中,醉诗轩天字一号房。   除了落款的名字,这便是那张纸笺上唯一的一句话。   看见纸上这句话的第一眼,萧辰意便完全明白赵侍新是什么意思了,他要她去见他,而且是在两人这十年后第一次再相见的地方,想必这人见她的目的,便是想以他现下手里握着的筹码来逼她萧辰意就范吧。   一如当年她逼迫他那般。   但脑子里晃过王大娘以及那日在角门前见过的另外两人的脸,萧辰意渐渐只想着,赵侍新实在……是太高看她萧辰意了。   她不会去“赴约”的,绝不会去为了……旁人,而做出牺牲自己被这男人摆布的事。   她一定不会去的。   王大娘就算是现下她这身体的母亲,但……她也不再是她的女儿了,对她来说,王大娘也只是个异界里萍水相逢的人而已,她不会为了他们而去见赵侍新的。   更不会为了他们……如赵侍新当年被她捏在手中“玩弄”那般任由现在的赵侍新处置。   时间很快过去,终于到了侯老夫人的寿诞之日。   府内上下一片热闹,在前院内,已到场了许多来侯府贺寿的各种人物,女眷孩童们也不少见。   侯府中的丫鬟仆从们个个都有序的忙碌着,萧辰意也在这被指挥的大军之中。   只是现下她的神情却似乎有些麻木,瞧着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萧辰意在前厅里干完方才管事吩咐的活计,正准备离开去后院时,却突听外头一阵嘈杂,紧接着很快又是一阵安静,萧辰意刚迈步走到了厅外的廊下,便见外头人人目光似乎都朝向了院门前不远处一行人站着的地方,都有些好奇又拘谨的样子。   萧辰意也跟着探看而去,透过人群,只见在陵淄侯邱其真的对面似乎站了位身着暗紫衣袍,手执拂尘的冷皮太监,正与他在笑谈着什么,而在那位太监身旁则摆放着一个几乎三尺来长两尺来宽的销金木箱子。   微眯了眼,萧辰意想,这应该,便是宫里派来给侯老夫人送寿礼的人了。   宫里……   那这人……萧辰意再仔细打量那位老公公,似乎并不是很眼熟。   便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但这时,那位老公公的视线却正巧透过人群,落在了萧辰意的面上。   想到之前下面人的禀报,一瞬,这位老公公只眉睫轻跳,视线又多停留了几秒在这突然打眼瞧见的女人身上。   老公公眉头微拧,但在这位陵淄侯的面前,很快又舒展了开来,只又寒暄了几句,便领着一众随行太监与侍卫离开。   邱其真转回了头来,视线似乎也在萧辰意的面上停留了几秒才又与迎上来的其他人笑颜交谈。   再过不久便要开席了,萧辰意本以为自己应该就可松缓一会子功夫了,没想又被一个管事的叫去给西侧的待客厅内送一样装点饰物。   萧辰意把东西送去之后,这才算是终于得了点空闲,便准备从待客厅外的小院里穿回自己的院子里,没料在穿过屋外的长廊转角处时,萧辰意的眼角余光注意了一番廊外宽敞的小院,脚步渐渐却就放缓了些,因为在她斜对面的院角处,火红的榴花树下,似乎,站了个一身白的人影。   人影微侧身的背对她站着,萧辰意的视线透过廊下间隔一米多距离的细檐柱看向人影,她只微眯了眯眼。   只见人影身形挺拔笔直,黑发以冠而束,背手微仰着头,似乎是在欣赏着头顶那火红鲜丽的榴花。   萧辰意越往前走,角度转换,便越能看清楚那男人的身影,没想很快看着看着——她却不得不停下了步子。   因为那人渐渐竟转过了身来,完全的侧身看向了她,然后在萧辰意认出人被迫停下了脚步之后,那人也终是完全的转过了身来面向了她,背负的一只手垂下,嘴角微带浅笑,眼眸却似淬着寒冰般的淡淡唤了她一声:“——萧姑娘。”   萧辰意注视着人,只双手在侧的捏紧了拳,回想起昨夜梦中的某些画面以及最近心口不时骤起的疼痛,她只在心内闭了闭眼。   但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显。   两人就这么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遥遥对视。   风渐起,吹动人的衣角鬓发,但谁也没往前一步。   -----------------   宫城深处,皇帝处理日常事务的皇极殿内,藻井盘龙,金砖墁地。   年轻的圣上批阅完了奏章,抬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才手撑着一侧额角,看着前方殿门,惯常的微有些出神。   罗公公刚从陵淄侯府中回宫不久,此时正守在龙案前,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只是微有点踌躇。   皇帝陛下微回神,半晌撑着额角总算开口:“想说什么就说吧,瞧你那样。”   罗公公眯眼笑了笑,这才道:“圣上英明,奴婢只是……”   罗公公似乎还微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的道:“陛下,今日陵淄侯中,一片祥融,若陛下现下觉着宫中烦闷,奴婢觉着皇上不防,去侯爷府中转转,转换转换心情……”   皇帝陛下只揉了揉额角,似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朕当真要去了,大家不是会更加拘谨,那这还有什么趣味可言?莫不是去瞧着大家难受,罗公公便以为朕就会高兴了……?”   罗公公只微惶恐的立即跪下请罪道:“陛下恕罪,奴婢惶恐,奴婢只是……只是……”   皇帝起身,打断了他请罪的话,只又打了个哈欠道:“罗公公,你这几日朕瞧着好像有些反常啊,可是最近跟人斗蛐蛐输上太多了?我看你也别跟着朕了,朕不如还是去找团年陪着睡上一会儿才是正经。”   年轻圣上说着就一边打着哈欠往殿门外走去,罗公公听旨的未再跟去,只是想着圣上这一觉估摸着又得睡到很晚才能醒了。   罗公公便只又微叹了口气。   ※※※※※※※※※※※※※※※※※※※※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放心,不写be【摇扇】   前面第 20 章有点改动,添了一点内容,就是女二的父亲这里,我直接复制过来,大家看一下就行。下面一段   长风想了想,觉着,这晚夫人好像哪哪都跟他家大人挺合适的,即是美娇娘又是贤内助,而且,据说当年,这位晚夫人的父亲即当时为大理寺少卿的沈大人还曾在大人阖家差点被诬陷获罪时,找到证据救了大人一家呢……   所以这晚夫人与他家大人是当真的门当户对,天赐良缘,但不知为何,长风这心里头却总还是有股莫名怪怪的感觉。 第28章 帮她牢牢的记起来   陵淄侯府西侧待客厅外的花园内,与萧辰意相视而对的男人总算率先提步的往右转身,走向了一旁的石桌前,躬身提起了桌上的紫砂壶,然后微抬手阻了赶忙上前来准备接手过去的近身侍卫,才看着茶盏启唇轻描淡写的道:“姑娘怎么一直杵在那里,赵某料想姑娘此时应也有话要对赵某说才是。”   前方男人为桌面的两盏紫砂杯中都倒好了茶水,萧辰意才总算是提步走向了石桌旁男人所站的方向。   萧辰意本已决意不会照着这男人的安排主动去见他,但……现下既已这么碰上了,那便还是就见吧。   她倒是没料到赵侍新竟会在侯府内这么突然的来见她,萧辰意不知这男人现下出现在这里到底又是想干什么,但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已不能再躲下去了。   这几日萧辰意心里已有了些决断,也知自己此番几乎已无路可退,这男人自那日派了人来夜袭侯府之后,一直没什么其他动作,等了这么久,直到现在才终于又开始了新的手段,她再不肯接招恐怕也不能再这么的龟缩下去了。   但走至近前后,面对男人,萧辰意还是只故作疑惑般略有讽刺的问道:“不知赵大人此时……为何会在此处?”   萧辰意自不会认为自己与赵侍新这是碰巧遇上了,看这人方才提壶倒茶的样子,想必已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   客人们现下本都应该在前厅,但他却一个人出现在了这里,而她现在又这么“碰巧”的遇上,那只能说明,这人就是在这里专门等着她的。   而这一切应该也都是陵淄侯默许了的。   不过想来光天化日之下,又正好是在侯老夫人的寿宴之上,赵侍新应该也不敢胆大妄为到此时此地真在侯府内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萧辰意便也微放下了一点心。   赵侍新站在茶桌旁,慢斯条理的回应女人道:“赵某料想姑娘今日应是不会去赵某与姑娘约定的地方,所以……便觉着不如此番借侯老夫人的寿辰顺道提前的来见一见姑娘。”   萧辰意一时只觉自己心中所想似乎已差不多被这男人给看透了,她也不再拐弯抹角的问道:“那不知赵大人见小女,到底是想对小女说些什么?大人前几日送来府中的东西小女瞧着实在是有些茫然又惶恐,赵大人似乎是想以旁人性命来威迫小女,小女不禁想问问大人身为京城朝廷命官,却这般威逼胁迫,仗势欺民,这可是大人您该做的事?”   赵侍新听了她的话只走近她一步有些意味的道:“我想对姑娘说的,不过几句话而已,但萧姑娘是不是普通百姓……   “……又是不是无辜,我想恐怕也不是姑娘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   萧辰意虽知两人现下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听他这么一说,她还是忍不住气愤,只觉这人似乎是一直在逗着她玩一般,她也只故作讲理般的微扬了声音道:“你……赵大人之前分明才给小女陪了礼,道了不是,怎么,大人这么快这就是要自行反悔了?”   男人单手垂在桌面,把玩了一番茶盏,并未正面回应她的质问,只道:“怪只怪姑娘与赵某的那位故人实在是太过相似,所以……既然赵某怎么也找不到我那位故人了,那么……赵某就想,不妨就由萧姑娘你,来全了赵某的这点念想如何?”   男人说完,便放下了茶杯,目光直直的看向了自己跟前的女人。   萧辰意越来越觉着这男人现下根本就是完全在逗弄着她来玩,她也只皮笑肉不笑的讽刺道:“赵大人还真是敢言,小女与大人那位故人如此相似,倒也真是算小女倒霉了。”   “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大人可否清楚的告知小女,前几日给小女送来的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男人只又靠近她一步,话音沉沉的缓慢道:“你真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萧辰意见男人靠近,她跟着后退了一步,道:“小女自是不知,尤其是这最后一幅画,为何竟会与小女如此相似……?可小女明明叫肖晨,可不叫什么王香儿……”   男人听她回话,眸色微深的抿了抿唇角:“萧姑娘这是不承认自己便是那王姑娘,也不承认自己就是那位王夫人流落在外七年的女儿了?”   萧辰意微仰头,梗着脖子道:“当然,小女只是小女,怎会是旁人,我分明告诉过大人,小女并未失去记忆……”   萧辰意希冀着能与王大娘撇清关系,这男人或许就能放过王大娘一家,但……她心下其实差不多也知道这希望应该很渺茫。   萧辰意还在想着,没注意,男人却已走到了她面前,突然话音有些危险的开口问道,“是吗,那既然这样,赵某想知,前几日给姑娘送来的锦盒,姑娘可是否觉着……有几分熟悉?”   萧辰意迎着男人的目光,听着他这问话,她似乎才终于是完全明白,赵侍新此番到底是为何会这般行事了。   他不仅是想以当年她之所为来回敬她,更想的应该是——好好的提醒她萧辰意一番,当年的事,她现下“忘了”没关系,因为他可完全桩桩件件记得清楚,可以不辞辛劳的一件件帮她牢牢的记起来……   他是想逼她在他面前自行承认自己真正的身份,在这之前,他可以丝毫不嫌麻烦的一直与她这么真真假假的演戏下去。   萧辰意心头的那点在此刻之前其实还有些犹豫的决定,现下已完全没了踌躇,她想只能试试走那一步了。   她也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了。   但现下也只能继续角色扮演的回道:“小女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小女也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锦盒,也希望能是最后一次……”   男人看了她一眼,渐渐转过了身去,微仰头的看向了院中榴花,道:“听姑娘方才的意思,似乎是想告诉赵某自己与王夫人一家并无半点干系……”   男人说着,突然微眯了眼,话锋一转的问道,“萧姑娘这可是,想救他们?”   萧辰意还未回应,便听男人又接着自说自话道:“那赵某不妨告诉姑娘你一个法子——”   男人说着缓慢又转回了身来靠近几步,在萧辰意还未来得及退却时,低沉的话音已放大在了她的耳边,“你要不要,考虑求我。”   萧辰意只瞳孔微微放大,“你……!”   但很快她却就镇定了下来,因为在此番走到这男人面前来之前,她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论这男人待会会说些什么,现下都不会让她太过失去分寸。   她只后退了一步,反常的冷静道:“我求你,你就会放了王大娘一家?”   男人垂眸看着她,半晌:“这得看姑娘你,以什么身份来求赵某了。”   萧辰意只微咬牙,“大人你,到底是想怎样?”   男人的视线似乎又落在了她的右胸口之上,之后又移到了她面上,然后逼近几步,直将萧辰意给逼着抵到了身后的石桌上才看着她道:“赵某记得在德膳堂内,就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了姑娘,赵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姑娘能主动答应,让赵某少费些心力,或许赵某可以考虑……放了他们。”   萧辰意后腰抵住了石桌,只微微后仰,手往后撑在桌边,缓缓从侧方挪出了男人的压迫范围才道:“你……我若是不答应呢?!”   男人只侧身看向了前方,似乎也不太在意的笑了笑道:“那也没关系,姑娘如何选择是姑娘的自由,赵某尊重姑娘的选择。”   说完男人似乎便准备离去。   萧辰意看着男人转身,只觉心口似乎又突起了一阵刺痛,她脑子里不自主又划过了昨夜梦境中的画面,那个女人,跟她有着同一张脸的女人正眸色悲伤的看着她的样子。   男人已走出了几步,萧辰意看着男人背影,终是低声道:“你……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男人脚步微顿,没回头的微抿唇角,才冷凉道:“好,三日时间,赵某希望姑娘你,一定好好的考虑考虑。”   凉风习习,侯府后花园中一方池塘边的石台处,正靠坐了一个人影。   人影微仰头的看着夜黑的天空,已在这里坐了许久了。   萧辰意此时正一手抚着自己的这几日总是会不时刺痛的胸口,渐渐的又回想起了昨夜里终于是看清楚了的梦中画面。   在前几日的时候,她一直会做一个有些奇怪的梦,但梦中情景却模模糊糊,所以她一直都不太清楚那梦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直到昨夜,在梦中,在她的脑海里,她很清楚的看到了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年轻女人背影,跟她似乎有些相像的背影……   她在梦中有些好奇的跟着那女人,招呼女人,跟了好一路,那女人终于才似听见了她的呼喊一般缓缓的转过了身来,只一眼,萧辰意在梦中的身体就有些僵硬了,因为她几乎本能的就认了出来,这跟她现下几乎完全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却不是她,而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   而且这女子面上似乎是有些悲伤……   之后梦境变换,萧辰意在梦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见识了这女人短短又似乎也比较可怜的一生。   女人本出生在一个小县城里,与自己勤劳的母亲,跛了条腿的父亲以及从小便痴傻的小弟待在一起。   幼年虽因父亲及弟弟的病疾而饱受困苦,但到底还是和睦幸福的。   只是没想在女孩渐渐长大了之后,温柔慈爱的母亲却因不堪重负以及对治好弟弟病症的执着,忍痛的偷偷将女孩许给了见着女孩第一面,便垂涎女孩如花面容已快能当女孩爹爹的富家老爷。   女孩虽打小乖巧,但也是个有主见不愿受摆布的人,无意间在送上婚轿之前,提前知晓了这消息的女孩见母亲一意孤行,终是在某天趁着家中人不注意,胆大的便离家出走了。   这之后,女孩一路辗转流离,先后在三个富户府中做活计养活自己,没想因女孩长大后的面容实在有些招摇,不是因府中主子骚扰便就是夫人嫉恨,便都做不长久。   就这么飘摇了四年后,女孩终于得进了一户人家,做了府中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老夫人十分喜爱她,女孩在这个府中终于安稳的过了三年,没想之后老夫人病逝,早就看女孩不顺眼的夫人便将她给赶出了府们,女孩只得又流浪。   当时女孩所在的地方已干旱了许久,民不聊生,女孩独自在外,被窃贼偷走了身上全部的银钱,之后在官道上又因被歹徒觊觎美色而挣扎中滚落了山崖,这之后便有些摔坏了脑子,一路跟着流民跌跌撞撞的进了京。   在这里刚遇见了也同样举家在寻找自己早已悔悟了的父母亲,近乡情怯的还未来得及去相认却就因一路的颠沛流离而病倒下了,这之后不久再睁眼醒来,便就成了她萧辰意了。   萧辰意摸着自己胸口,只觉应该是女孩残留的魂灵亦或是离去之前的遗憾未得完全消解,所以此番才会突然出现这样奇怪的情况,萧辰意想着女孩在梦中似乎很有些悲伤的眼神,她只微叹了口气。   罢了,看来她还是得完全斩掉这具身体残留的这点牵挂和羁绊才行。   想了这许久,萧辰意终于起了身,朝着陵淄侯现下还亮着灯的书房方向走去。   刚走到廊下,邱其真便走出了房门,正准备往寝屋走去,廊檐下,打着几盏薄纱灯笼,越远离书房门,灯光便越显沉暗。   萧辰意在廊下拦住了人,邱其真看着似乎在这暗廊下专门等他的人,只微微笑道:“不知萧姑娘此时在此地拦住本侯所为何事?”   女人只走近男人两步,微仰头的看着男人低声却似乎十分郑重的道:“侯爷,小女想请侯爷帮个忙。”   邱其真也知今日在花园中发生的事,他略有兴致的回道:“喔?不知姑娘此番突然是想让本侯帮什么忙?”   萧辰意只看着面前男人,又看了眼男人身后跟着的下属,却迟迟没动作,邱其真便有些明白的屏退了四周,萧辰意这才又走近了几步,逾礼的凑到了邱其真的耳边,小声的开始说道:“我想请侯爷帮我向一个人传一句话——”   女人说着,只见邱其真一瞬瞳孔微微放大,很快又拧了眉,似乎是有些震惊于女子方才在他耳边所说,完全没注意到女子此番的逾礼。   等反应过来,正想仔细询问她方才所言到底是何意,又为何会知晓这些,还突然这般大胆时,却见在他面前,已保持了一米多远距离的女人又接着对他缓慢道:“此事就拜托你了,其真表兄——”   邱其真温和的眼一瞬微眯,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般的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第29章 入宫   第二日一大清早,陵淄侯邱其真便收拾齐整,坐上了侯府特制的华盖双辕马车行驶在了通往内宫的中轴大道上。   端坐了一会儿,邱其真抬手打起了一旁厢帘,视线注意着来往的人行以及旁侧入目的楼宇。   但此时这些景物似乎又并未完全的落入这位侯爷眼底,这位侯爷好像还沉浸在某种令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记忆之中,但渐渐也只眉宇深拧的放下了挑起侧帘的手,在车厢中开始闭目养神。   眼是闭上了,但脑海中却迟迟不得平静。   不时晃过昨夜在廊下与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女人交谈的一些画面。   女人当时站在他面前,光影下瞧着似乎陌生又熟悉的盈盈笑脸、好似突然又爬上了些风情的眼角,以及那一句差不多已十年没再听到过的称呼。   其真表兄——   熟悉的话音,似曾相识的语调,邱其真不自主便忆起了当年某个总是以一副炙烈眼神看着他还这般唤他的女人,与现下站在他面前的这人相貌几乎如出一辙的女人,只是……现下这女人,眼神清亮平静,对他似再无留存当年的情愫。   这么想着,邱其真心下便觉着,也怪不得他一开始虽怀疑过女人身份,但之后又打消了这疑虑了。   毕竟这事,若没她亲口在他面前这么直白的剖开,以某些过往及当下情况令他信服,他也实在是想不到的。   想到昨晚女人被他质疑后调侃他的话……   邱其真现下还有些哑然,只不禁又摇了摇头的一笑,他确实是……没那位赵大人的眼神好啊。   当时夜色下,女人似乎已完全褪去了伪装,又回复了当年的某些情态,只盈盈笑着打趣他道:“表兄你,倒是还没如今那位赵大人的眼神好了,不然表兄以为当初的赵二公子为何会现下如此的揪着小妹我不放了……”   邱其真想着那位赵大人自北城门之后,对他这面前女人的一系列举动,他默然一瞬刚想再问点什么更加确认时,面前女人却已自顾自开始了絮叨。   “表兄可还记得,当年你曾无情的拒绝了小妹多少次……”   女人说着,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一边数还一边道:“第一次是在父皇的御花园内……表兄你那会子拒绝汾阳的说辞是,只把汾阳当好妹妹……”   “嗯……这第二次嘛,则是在表兄的侯府之内,汾阳当时也是确实有些鲁莽,所以那次才惹恼了老夫人,而表兄你也更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小妹……”   “这之后,表兄你就对汾阳越来越过分冷淡了……汾阳当时真还挺伤心的……”   女人说着似乎也真沉浸在了当年的情伤之中,面部表情渐渐哀婉。   但……似乎微微过了……   邱其真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所以后来汾阳悲戚之下就误入了歧途,只得威迫了当年跟表兄你有着同样气质的赵二公子,所以现下……这位赵二公子瞧着这番便是要找小妹报仇了,其真表兄你说你该是不该……帮小妹一把呢?”   邱其真看着面前女人似乎是越说越起劲,就要没完没了了,他只打断了她,微蹙眉的道:“行了,差不多了……过去的事你就不必再多说了。”   女人似乎舒了口气,突然却又逐渐凑近,很快便转了个话头眼眸幽沉的道:“我知表兄你一直所求不多,只想保得侯府安宁,但汾阳想说一句……”   “表兄你的姑祖母毕竟也是汾阳我的皇奶奶呀……”   “孰亲孰远,还望表兄你能慎重考虑……”   ……   坐在马车内,邱其真总算缓慢睁开了眼,也不知此番进宫,见了他那位身居尊位的表弟,将那话传了去,会是怎么的一副光景了。   不过想到女人在他面前幽幽提及的一句话,“表兄应该也知晓,烈阳公主传据说开初被下了禁令,但后来过了两年,只要不太出格,却也突然便都不再管束了……表兄觉着这般情况,汾阳方才在你耳边所说,是否有一试的可能……?”   试试吗,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正阳宫门外,陵淄侯下了马车,吩咐随侍候在宫门前,才自行一路朝着内宫的深处走去。   时间飞逝,没想再出来时,便已是日影西斜了。   陈江一直候在宫门外,渐渐就有些焦灼,直到望眼欲穿中,瞧见自家侯爷稳步走出宫门的身影,才赶紧迎了上去,略有迟疑的问道:“侯爷……宫中那位怎么说?”   邱其真只看着前方霞光天幕,想到方才才刚从西苑游园回宫的那位年轻圣上,听见他所隐晦告知的那句话之后,微有些怔愣的表情以及之后平淡的回应,他只微抬手,示意陈江此刻不必多问,只道了一句:“如果真能如我们所料……”   邱其真说着,微阖了眼眸,才接着道:“最早今晚某个地方应该就会有动作,你只派人暗中盯着,随时汇报情况。”   陈江回首忘了眼巍峨宫门内千步廊西侧的锦衣卫府衙方向,他只了然道:“属下明白了,侯爷。”   很快,入夜,二更的更鼓已敲过。   宫外还是一片热闹,而宫内则已是默然静寂了。   但此时,在南、北镇抚司衙门外,却有好些迅如鬼魅的身影从内宫向外散去,由空寂的内宫大道蹿向宫外,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又是一片安宁祥和,方才似乎无事发生。   而在瓦舍屋栋间,自街上那些身影离去之后,渐渐便冒出了些其他暗影,人影似乎注意着方才街道上离去的鬼魅身影,一部分人遥遥的坠了上去。   另有几人往陵淄侯府的方向奔去。   烛火通明的书房内,接收到报讯的陈江赶紧将手下送来的消息禀报给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侯爷,南、北镇抚司那边,果然有人行动了,不过现下还不能确定这行动是为了什么,但……看这情况,似乎是动用了不少人力高手,您看这……”   陵淄侯只手搭在桌面上,视线注视着屋内微跳动的烛火方向,沉思半晌后才道:“不急,再等一日,如果没猜错,明日……应该就能有更多更确切的消息了。”   就这么到了第二日,也是赵侍新给萧辰意三日时间中的第二日,只还剩一天了……   萧辰意虽着急,但昨日邱其真早上出发,到了黄昏时分却才回府,之后便只对她说了言简意赅的一个字,那就是——等。   所以在邱其真主动来找她之前,萧辰意都没再去找过人。   直到第二日的晚上,几乎子时了,萧辰意一直有些忐忑的等在亮着灯的书房外,她见着有人似乎拿着一幅什么卷轴进了屋内,等了好一会儿才又见着人出来,萧辰意期待着,总算是见到了邱其真走出门来的身影。   只见他手里似乎拿着方才属下拿进屋的卷轴,萧辰意不解的看向他,就见他竟突然微微一笑的朝她展开了卷轴,然后接着便道:“昨日夜里,直属皇上调令的锦衣卫不少人秘密出京,而今夜,我的人便在江湖有名的调查组织中找到了这么一幅画像……”   邱其真说着,微顿了顿才又笑着恭喜般的道:“你赌赢了,明日——”   “便随我进宫吧,汾阳表妹。”   萧辰意瞧着那幅画上的人像,她只一瞬微有怔愣,才伸手抚上了这幅临摹的画像,这是她当年奢靡享乐之际,命一位国手丹青大师为她做的画像,这位大师十分之“惜命”,所以将她当年的容貌,神韵几乎都一个模子的还原到了画上,那时萧辰意对这画简直惊为天作,挂在公主府中可爱惜保护了。   没想现下还会在这里再见到这幅画像的临摹。   萧辰意渐渐也微笑了笑,然后勾唇道:“汾阳这里就再谢过其真表兄了。明日,也有劳表兄了。”   邱其真看着面前女人,微挑了挑眉,他这表妹好像还是有不少地方都与当年不同了。   赵侍新给她期限的第三日,清早。   萧辰意现下正坐在一辆装饰着垂樱流苏的马车内,前方是邱其真的车驾,而现下他们往前行驶的方向是——内宫。   已行驶了一段路程,萧辰意估摸着,应该很快就会到宫门前了,她心下不禁有些感叹,又要……再回到这深宫红墙之内,权柄漩涡之中了。   但现下最要紧的却是,很快她就要再见到当年那个,亲热称她为阿姐的孩子了。   萧辰意不自主便回想起了些往日画面,尤其是当年那个初见,头发只乱蓬蓬一股脑扎在脑后,额前乱发稀索,肤色雪白,有着一双明亮大眼,眼窝上却蒙着一层淡淡青黑色,稚嫩面庞似乎极纯真却又似乎满含孤厉的孩子。   萧辰意想,起初这孩子应该是极厌恶又恨“她”这阿姐的才对,毕竟当初真正的汾阳公主,他那真正的阿姐对他这兄弟可是很不大好的。   平日里从没将他放在眼里不说,还曾在这孩子被宫内其他皇子欺辱不小心跌倒在他这唯一的阿姐面前时,却被这位狠毒冷漠的阿姐给一脚踹开,冰天雪地里,只能蜷缩的捂着肚子滚倒在了几乎满淬冰寒的地面上,然后又见女人嫌恶的眼睫垂睨向他,高傲而冰冷的吐出了一个字。   “脏”。   所以自萧辰意来到这里代替那恶毒公主,仗着系统的金手指得来了这大概的情况之后,她从没想到这位既像匹小恶狼又如只小奶狗的年幼皇子之后……竟会如此的依赖与信任她。   好像就是自某日在那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委屈发泄般的哭睡着了在她的怀里之后,这位早先只会阴沉沉盯着她的小皇子,这之后——   便开始几乎整天的都黏在她身边。   没脸没皮的来蹭吃蹭喝不说,还蹭睡了。   所以萧辰意当年准备离开时还真的是挺艰难的,她本想向这孩子隐晦的告个别,可没想她刚透露点异样,这孩子便黏她黏得更紧,萧辰意无奈,之后也只能就这么不辞而别,想必当年突然得知她暴毙的噩耗,这孩子应该不知哭了多少鼻子才是……   不过萧辰意也知道的,漫长的时光会带走一切悲伤,这孩子不会撑不住的。   因为毕竟八岁那年,他便曾与自己割腕自杀而死的母亲安静的待了两天两夜,才被人发现,而且这之后独自一人在冷宫里却也依然活的这般孤绝而勇敢。   而她萧辰意与这孩子再亲近,不过也只有将近一年的时光罢了。   她之前也是在赌。   不过现在看来,这孩子还没忘干净了她,她似乎……是赌赢了。   只是不知待会见到人会是个什么情形了。   ※※※※※※※※※※※※※※※※※※※※ 第30章 秦昭……   内宫的御花园内,天光清亮,鸟雀啾鸣。   在此间一方宽阔小广场的朝南方向,却有一位着一身暗紫衣袍的年轻公公,似乎正在与周边几个几近人高的娟人偶……在做着某种游戏。   某种独特的蒙眼捉“人”的游戏。   只见场上好几个以华丽料质做成的娟人偶,皆着水袖长衣,脸颊上点红白油彩妆,但脑袋上却不太协调的皆扎着小儿的发髻式样。   这些人偶裙带飘飘,长袖萦舞,脚下似乎是在某种早就设置好的机关下正围着处在场地正中的人或开或合的飘移滑行,逗弄着中央那蒙着眼的人。   而蒙眼的人所要做的,就只是听声辩位的在规定时间内去抓住人偶中的其中一个,最好……是能抓住圣人选定的那个。   因为成功了,不仅能得到大大的赏赐,还能讨得圣人欢心,所以一直以来,大家心下虽都不太能理解他们的这位皇帝陛下,为何会对此种游戏如此的热衷,但,为着这赏赐以及前途,大家伙做起这游戏来还是都挺卖劲的。   场上的人在卖力的“演出”着,但这场下目前正坐在北方石桌旁的年轻天子,今日这时,却似乎是罕见的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注视着场上好像也有点发呆。   年轻天子看着眼前情景,脑中不自主便回想起了前日突然得了的消息,看着那些熟悉的娟人偶,他的眼中似乎透过现实看到了某种旁人不可见的虚景,一种人人皆独有的可被称之为回忆的虚景……   景象中,清寒萧索的冷宫,沉寂黑暗的夜色,每日强颜欢笑却依然深切担忧着他的母亲,以及母亲为了让他不再孤单、羡慕,而利用娟布给他做的同他当时身量一般,并且还具有机关属性,幼时在冷宫陪伴了他不少时光的娟人偶……   任由思绪再次触碰某些封尘已久的记忆,这位年轻圣上的眼前,画面似乎突然的就一转,便就见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年出现在了面前。   少年那时总是偷偷的跑回曾跟母亲一同住过的冰冷宫殿,去瞧去抚摸那些,母亲用窦灵国人家族中所独有的秘技为他制作用来陪伴他,但在旁人眼中却被视为不祥之物而无法留在身边的娟人偶……   想着想着,画面渐渐又再次变换,这次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有些美艳风情的女人,女人似乎毫无顾忌,满不在乎的将少年给拉到了一间空置了的屋中,然后看着满屋子从冷宫里偷偷移来的娟人偶,微俯下身的对男孩道:“喏,都给你搬过来了……”   少年似乎不可置信,还有些隐隐的担忧,女人却只捏了捏他的小脸,然后笑道:“放心吧,可没人敢去打你阿姐我的小报告……阿姐不怕,你也就不用怕……”   视线逐渐聚焦,皇帝陛下招了招手,又将候在一旁的罗公公招了过去的开口问道:“可有消息了?”   罗公公有点脑门带汗,迟疑着只恭敬应道:“回陛下,人派出去还没多久,恐怕尚还需些时日……”   皇帝陛下摆了摆手,罗公公看眼天日又退了回去,心里想着这已是今日第二回 问了。   石桌旁,圣人的视线很快又回到了前方场上,眼前只见被人偶包围住的蒙眼小太监,正兴奋的试探着往耳边听得的细微声响处扑去,但遗憾的是又再次扑了个空。   这是多少次扑空,小太监估计自己也已不太记得了,但没想很快,某号总是近前来挑逗他的娟人偶,这接下来的一次凑近,很不幸便被小太监给一把的抓住了。   蒙眼小太监激动的将人偶给牢牢抱住,一手扯下了眼上布条,便高兴的朝着北方坐着的圣人道:“皇上,皇上,奴婢抓到了,抓到二号了!”   小太监还在兴奋着,对面的人影却支着头迟迟未回应,只直直的看向小太监抱着人偶的样子,突然却瞳孔不着痕迹的微微紧缩。   人影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同样的场景,只是场景中的人物却完全的变换了。   十年前的汾阳公主府中,温柔夜风下的小广场上,一个男孩蒙着眼正在独自与母亲做的娟人偶做游戏,虽再没其他跟小男孩一样的玩伴,只有这些完全没有丝毫生命,只能机械运作的人偶,但小男孩儿却似乎也并不在乎,依旧兀自玩的开心,只是眸光在月色下,渐渐似乎还是稍显了暗沉。   小男孩当时试探着往前想捉住逗弄他的人偶,但却总也不成,正面色不虞,有些泄气时,耳边突然却听得一点细微声响,少年又抓住机会扑了过去,如往常抓住人偶时那般欢呼道:“抓住了,我抓住你了!”   男孩说着,在还没反应过来怀中异样时,便激动的摘下了蒙眼的布条,没想入目,看清眼前人的瞬间,却只能呆愣在原地,怔怔听着被他紧紧抱住腰的人,目光沉柔的笑着对他道:“既然被你抓住了,那阿姐是不是,也该给你一点奖励?”   ……   园中的侍从不自主都注意着石桌旁一直没反应的主子,但没想,很快却见人突然便直直的站了起来,然后就朝着人偶围着的中心方向走去。   正站在中央的小公公看着尊贵主子近了前来,却没看他一眼的只对旁人道了一句:“打赏。”   接着便从旁侧公公手里举着的托盘内拿过了一条纯白色的布带。   小公公见状反应过来,谢了恩,赶紧退到了一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瞧了眼一直站在石桌旁的罗公公。   但罗公公却并没其他指示,只专注的看向了场上他们这突然心血来潮的主子。   毕竟以往他们这主子都只会命令大家凑趣给他看,没想今日却会自己亲自来上场了。   众人只见出现在场中的男子,身量欣长,着一身明黄色的盘领窄袖袍,胸前织着金线的盘龙纹,腰间系透犀带鞓,浑身上下似乎无一处不透着金尊玉贵。   男人蒙上了眼之后,一时并未有其他动作,待得四周人偶在专人的提前操纵下,也开始了行动,以水袖招惹了男子一番之后,男子才总算也开始了迈步。   似是逐渐找回了以往的某些感觉,这位皇帝陛下,终于还是如幼年那样向那些娟人偶扑将了过去。   好几次听声辩位的都失了手,这位圣上便更放缓了些步调,只更加谨慎的出手。   萧辰意跟着邱其真来到这处地方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在石桌旁的罗公公第一眼见到陵淄侯时,面上神色没起什么变化,但再一乍见到跟在陵淄侯身后的女人,只突然便双目圆睁,有些控制不住的往前迈了一大步。   但很快反应过来又退了回去,并给了一旁正准备给皇帝陛下通报的内侍监一个眼神,阻了他的动作。   站在与场中人十几米距离处的地方,萧辰意看着前方那有些熟悉的娟人偶,以及人偶中心那早已经历了十年成长,现今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的修长人影,她胸口不知不觉间,竟似是突然般若有似无的浮上了丝涩然。   但很快却只嘴角微弯的又带上了点笑。   接着才提步往前方视线中的人影方向走去。   有侍卫见这情形,刚想上前,却就被罗公公的一个眼神给制止在了原地,只拧眉有些为难的手按刀鞘,全身戒备着,一时也并没更进一步的动作。   陵淄侯在场外,只微抬头,眼微阖的看着女人走向场中央那位陛下的方向。   场上的年轻帝王,微偏头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只耳尖微动,向着一个方向扑将了过去。   没想却扑了个空,很快顺着惯性便微转了方向,朝着另一方位又一把抱将了过去。   没想这次却抱了个满怀,皇帝陛下一时没反应出不对劲,只满意的挑唇轻笑道:“终于还是让朕给抓着一个了。”   末了,又听这位陛下又就这么蒙着眼的微偏头问道:“罗公公,朕此番抓着的可是最难得手的三号丫头了?”   四周一时寂静无声,过了几秒,一旁才响起了罗公公有些迟疑的声音,他似乎是清了清嗓子:“……陛下,这……”   清风渐起,听着这犹豫的回应,这位陛下这才似乎是终于也察觉到了怀中触感的不对劲,立时便想松开手,没料他刚准备松手,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句轻柔的称呼,一瞬便让这位圣上的身体就这么的僵住了。   “秦昭……”   极陌生又似乎极熟悉的嗓音与语调,萧秦昭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般的很快便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但却条件反射的双手又紧抓住了面前人的手臂,微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你叫朕什么……?”   萧辰意没在乎手臂上的轻微疼痛,她只看着面前人半晌,才又缓慢的开口道:“秦昭,我回来了——”   萧秦昭终于松开了手,一把猛的便将布条扯下,光线入目,似乎有些乍然失明。   但很快他的视线就聚焦在了此番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的女人面上,对上女人温柔笑看着他的那双眼,萧秦昭微怔愣,但很快就回过了神来,又往前一步,单手紧抓住了女人的一侧手腕,雪白清秀的面上似乎突然便充盈了些血色,很有些难以置信的艰难道:“你……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你是……是阿姐……”   说完,男人视线便完全的落在了她面上,仔细打量,似乎是不想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处地方。   萧辰意见眼前人反应,她只心下微微发热,也看着面前青年,渐渐竟抬起了另一只手,毫无顾忌的抚上了面前人的眼角,然后似是有些疑惑的问道:“秦昭你,是不是又有很长时间没好好睡觉了,这眼下的青黑色,瞧着跟当年常来我府中之前那段日子……似乎也有的比了。”   面前男人见了她这举动,以及听了她这话,身体似乎一瞬更加僵硬,只手上力道还在不由自主的加强。   萧辰意终于忍不住痛呼了一声,萧秦昭才恍恍的缓慢松开了握住女人手腕的手。   只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女人,似乎也有些冷静了下来。   很快视线便越过女人,又犀利的看向了站在前方不远处的陵淄侯方向。   萧秦昭便见邱其真似乎看了他面前的女人一眼,然后才向着他恭敬的微点头示意。   萧秦昭只眉尖轻动,很快又将视线转回了女人面上,保持了些高高在上的距离挑唇道:“你说你是朕的阿姐,是当年的汾阳公主,但仅凭这七八分相似的样貌以及一点不甚特别的说辞就想让朕信你是当年的汾阳公主,是朕的阿姐了?”   萧秦昭说着,话音渐冷,不知是说给面前女人听的还是说给谁听的般又接了句:“这位小姐最好仔细斟酌一番接下来的说辞,否则——冒充皇亲贵胄,欺君罔上的罪名,朕想应该没多少人能担当得起的。”   没料皇帝陛下的话音刚落,女人便似乎完全无需多想一般,竟胆大包天的又走近一步,看着年轻君主微微一笑,便一侧手扶上了这位君主的肩头,然后凑近,仅两人可听的开始启唇说着什么。   众人只见他们的圣上,听着女人在他耳边说的话,面上表情短短时间内似乎经历了许多复杂的变化。   然后众人又见他们的圣上,突然便紧抓住了面前女子的一只手,就着急的对人道:“你跟我来——”   接着,就这么拉着人往离开御花园的方向快步离去了。   等众侍从反应过来,才也紧随着圣驾而去。   只留下邱其真站在原地,看着人群离去的方向,缓缓终是微扬了唇角。   他脑中突然想起那晚在侯府,女人拜托他帮忙时在他耳边让他去给这位皇帝陛下传的话——   “烦请侯爷就这么告诉当今那位陛下——”   “就说您最近听说了一桩秘闻,那便是据说——汾阳长公主的陵墓其实……是空的……”   邱其真突然便就想到了十年前的一桩旧案。   当年汾阳公主突然暴毙,先皇骤失爱女,悲痛之下很快便将棺椁下葬。   这之后,悲伤似乎很快也被时光泯逝,众人渐渐也就忘了当年的这位汾阳公主。   但没想,四年后,公主陵墓中却出了件对皇家来说很有些不太光彩的事,那便是,其中两位公主的陵墓竟被某位艺高人胆大的盗墓者给掘开了,而这两位中的其中一位,正巧在那盗墓者刚掘开准备进去大肆偷掠一番时便被巡守的侍卫给抓住了。   当时,盗墓者被处以极刑,而公主墓重新修缮,这事儿在那时处理的极快,邱其真原先只以为是为着顾全皇家颜面,但如今想来,恐怕是现今的这番原因才对了。   那就是——陵墓里其实……根本就没有汾阳公主的尸骨。   这么想来,当年不知是何缘由,先皇似乎是有意隐瞒了……   所以当时才会没几人涉足了此事……   这么思衬着,邱其真突然便想到了一人,他只眼睫微动,面上忍不住的笑了笑,心道,所以也怪不得那位赵大人的眼神会比他好了。   毕竟当年,出了公主陵被盗一案,当时身为刑部侍郎的这位赵大人,可是为数极少亲自去到了案发现场的人之一啊。   邱其真突然就有点好奇,不知那位赵大人当初乍见到这一幕,得知这尸骨不存的真相时,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第31章 回归   萧辰意被萧秦昭给这么突然的一路拉着走,她一开始想问他这是突然要带她去哪儿,但被牵着手,跟在人身后,萧辰意看眼自己被拉住的手,脑海中画面翻飞,突然便又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还记得当年曾有个阴柔貌美的小少年偶尔向她撒娇讨巧,或因独眠困难而想到她房中蹭睡时,惯会做的动作。   便就是像这样,走近到她跟前,然后一只手轻牵住她的手,抬头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萧辰意又抬头看了眼前方现今瞧着似乎已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年轻天子,只静默无言的跟着人一路来到了一处金瓦琉璃的寝殿。   当今这位皇帝陛下休息的寝殿,乾清宫。   萧秦昭将人给拉到了殿内,视线投向了屋内东侧的一处墙角边,然后才看了眼自己现下抓住的手,终是缓慢松了开来的面朝东侧,看着墙角边蜷缩在锦毯上,似乎是在沉睡又似乎是醒着但却毫无半点精神气的一团白,身侧手缓慢握了拳的轻声道:“你……还认得它吗?”   闻言,萧辰意的视线也顺着身旁人的目光往墙角的那团白看去。   只见墙角处摆置着一个十分眼熟的,放在这年代似乎很有些出格式样的猫爬架。   而在爬架最下方铺着一面锦毯的地方此时则窝着一只胖软的大白猫,白猫胡须也皆白,此时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又似乎更像是生了病般的很有些怏怏。   看墙角白猫那起伏明显的身躯,似乎也能感觉到白猫的呼吸应该是有些困难,而白猫不时还发出的沉闷呼噜声则仿佛更预示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猫咪似是听见了声音,头抬了抬,渐渐往萧辰意两人所站的方向看了来,一双眼轻轻开合,露出了一对青绿如琉璃珠子般空灵漂亮的眼珠。   萧辰意还在呆愣着,便听身旁人又轻声如自言自语般的道:“前几日本来还好好的,最近这两天突然就这样了,太医院的人说应该是这小家伙的年龄有些大了,所以可能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说着,萧秦昭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微勾动唇角似是有些好笑但却又笑不出来的接着道:“……当年你突然离去之后,这小家伙整日整夜的在你的寝宫内叫唤,连父皇后来知晓,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才允准我将它给抱进了东宫……”   萧辰意自听见身旁人开口说的话,再注视前方那双正望着她的干净琉璃眼珠,她怔然间眼前突然便似瞧见了很多纷繁变换的画面。   耳边似乎也响起了某些久远而熟悉的声音——   “呀,好漂亮的猫儿!”   彼时,深宫禁院,朱红墙头,桃红初绽。   一个异界女子刚来到这世界,在“使命”开始前,脸戴面纱的隐在这深宫高墙之内,孑然一人,无聊又无趣。   在某个初春刚过,初雨刚下的清晨,女子便在某个冷宫的红墙之上,第一次瞧见了这一只……似乎也同样孤独长于深宫的白猫。   白猫通体雪白,只一双青绿色的眼珠子,盯着人,似乎淬玉含珠的引人不得不注目赞叹。   后来这只猫便时常的跟在了这位带面纱的女子身边。   画面纷飞,又是一场雪中景象。   女子此时已没了面纱,而是一身彩绣朱衣,额飞花钿,金钗环佩的行在雪地里,有些着急的唤着前方在雪地里撒泼奔行似精灵的白猫。   女子的声音婉转清扬,“团年,快回来!听话,小心可别把爪子给冻伤了呀……”   “团年……”   团年……   萧辰意心头忍不住跟着回忆喃喃这两字,看着眼前白猫,口中不禁缓缓也念出了声:“团年……”   在一旁注意着萧辰意的年轻男人,听了她这突然出口的话,眼睫微颤,但垂在身侧握成拳的手却松开了些。   跟了上来,现下一直候在门边的罗公公见当下屋内的这情形,只眉头动了动,不着痕迹的走到了屋外,将门外站着的众侍从都给一道领了下去。   念完,萧辰意只觉心口处不自主似乎微有酸涩,没想她刚叫出这个名字,前方那本来瞧着还仿佛气息奄奄的白猫,却突然耳尖一颤,无力的喵喵叫了两声,然后便竟颤颤巍巍的爬起了身,没想才刚起身一点又因腿脚疲软而摔了下去,但很快白猫又再次撑起了身,又再次颤颤巍巍的直直向着萧辰意的方向一步一叫的走来。   萧辰意只觉鼻间似乎也突然蹿上了酸意,看着地面朝她走近的身影,她也很快提步往地面的那一团白走去,几下便蹲在了年迈的白猫面前。   萧辰意抚上在她脚边现下一直轻轻叫唤还一个劲蹭她脚踝的白猫头顶,声音微哑的唤道:“团年……”   “喵……”   白猫似是回应了她,两只脚有些艰难的抬起似乎是想爬进她的怀里。   萧辰意吸了吸鼻子,微有些难受的面带笑意将白猫给抱进了怀里,下巴摩挲着怀中柔软的一团。   眼眶终于也忍不住漫上了些湿意。   五年,在她的世界里,她本以为她已渐渐将这短暂的记忆深埋了。   毕竟在五年后,重新回到这地方,她已又能再重新收养一只差不多模样的大白猫了。   但现下她却又回想起了当初自己才刚完成任务回去后不久,在路边瞧见合眼缘的可怜猫咪,即使那些猫咪一路跟着她走回了家门,她那时也怎么都不愿再养一只的心情。   萧辰意抱着团年,回应着团年对她的亲昵,她从没想它还能认出她的。   听着团年有些虚弱的叫唤,萧辰意终于有些忍不住的泪盈眼睫。   视线不经意投向前方,却就与一人的目光撞上,萧秦昭直直看着女人的眼,似乎,是想看进女人的眼底。   女人也看着他,渐渐还是微笑了笑,室内投进些许阳光,落在女人面上,萧秦昭看着人,缓步走近。   还未近前,就听女人笑看着他似乎探究又似乎打趣般的问道:“秦昭,你现下真的……已认出……并相信是我了吗?”   萧秦昭看着面前人的眼睛,想到女人方才在他耳边说的话,他终是完全松开了手,然后不再犹豫的大步走近,低声笃定道:“团年不会认错,我萧秦昭自然……也就不会认错——”   “更何况……”   萧秦昭说着,脑中回忆起什么,又接着近前一步的道:“即使眼睛会骗人,但阿姐的气息,秦昭想即使过了十年,我也不会忘记——”   说完这句,萧秦昭便大步近前,一把就将面前女人给紧紧的抱住了。   头也搁在了萧辰意的肩头。   手臂越来越收紧。   屋中的刻漏声似乎突然便清晰可闻,抱着女人的男人终是忍不住的唤出了那早已萦绕齿间的两个字,似乎带着失而复得的深切喜悦,又似乎还有点近乡情怯,“阿姐……”   萧辰意一如当年对小男孩那般也温柔的回应:“嗯,秦昭,阿姐回来了。”   白猫适时的喵呜一声,萧秦昭终于又忍不住再唤了一声:“阿姐……!”   萧辰意不禁也将头轻靠在了青年男人的肩头,又轻应了一声:“嗯。”   白猫此时,又低低的喵呜了一声,但很快就没了声音,两人皆是一震,萧辰意心下一惊,心口似乎一痛,赶紧便退开了男人怀抱,惊惧的唤着怀中白猫道:“团年……!”   女人似乎有点惊慌失措,只抬头看眼男子,急道:“秦昭,团年它……!”   秦昭还未说话,却就听殿中突然又响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萧辰意与萧秦昭面面相觑,半晌殿中那呼噜声越来越大,两人才终于同时松了口气的笑出了声。   ……   十年再见面相认,即使过了这么些年,但或许是秦昭还是当年那个在她身边待了一年的小秦昭,两人现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但又似乎一时无从说起。   此时,乾清宫的偏殿内,两人便隔着一张紫檀木的矮几相对而坐。   背靠门方向的男子正支着头的紧盯着对面怀中抱着只白猫的女人,女人此时正垂首温柔的抚着怀中白猫光滑柔软的皮毛。   男人的视线从女人面上渐渐下移,最后停在了女人左侧脖子上的一处地方,神色微顿。   女人似乎感应到了男人的视线,抬起头来,见男人此时目光,女人只摸了摸脸的主动问道:“怎么这么看着我,阿姐如今……这变化很大吗。”   萧秦昭神色很快如常,摇了摇头的微笑道:“是有些细微变化,不过在秦昭眼里,阿姐还是当年的阿姐,跟当年一般漂亮……”   说着,似乎还嫌不太妥当,又接了句,“不,阿姐现下应该是比之前更美了些才对。”   萧辰意放下了摸着脸的手,有点无奈的笑道:“咱们的皇帝陛下,如今倒是越来越会夸赞人了……”   萧秦昭放下支着头的手,突然却伸过桌面,往前拉住了萧辰意现已搁在桌面的手,轻笑道:“阿姐别不信,秦昭可是真心的……”   萧辰意被他拉着手,未回应,却听面前人突然又换了个稍严肃的语气问道:“阿姐……你可能告诉秦昭,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为何现在才回来,当年又为何……”   萧辰意知他接下来想问的应该是当年为何会暴毙假死,而当初的先皇又为何会帮她遮掩……   萧辰意默然半晌,想了想,只觉今日贸然相认,今后许多事都还没计划清楚,而且现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得先处理,此时还不是合适的时机,便只也回握住了萧秦昭的手,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道:“秦昭,这些事,阿姐以后……再慢慢的告诉你好吗?”   语气中微微的请求。   萧秦昭的视线不自主又落在了女人此时光洁如玉的脖颈上,缓缓才应道:“好,阿姐什么时候想告诉秦昭了再说吧。”   萧辰意松了口气,完全没料秦昭会就这么顺着她,并没现在就打破砂锅的问到底,她本已准备好的说辞一时也还就用不上了。   看眼外间天色,已过了午时了,两人现下几乎已完全没了时间观念。   萧辰意心里惦记着事,看着眼前一直注视着她的年轻帝王,终于还是更紧握住了面前男人的手道:“秦昭,阿姐今日可否向你讨个请求。”   萧秦昭垂首看眼两人交握的手,似乎不需犹豫的便抬头道:“阿姐想讨什么尽管说便是,只要秦昭能办到的,秦昭,都能允诺阿姐。”   男人目光清澈,萧辰意眼前似乎突然就见现今的男人与当年的那个小身影重合了起来,她也不再犹豫的笃定道:“秦昭,阿姐想此番——重新再回到阿姐原来的位置……”   萧辰意说完就注意着对面人的反应,她只见秦昭好像一时微有怔愣,虽很快便反应过来,但似乎……还是有些犹豫的微皱了眉,目光也稍有波动。   萧辰意便只低落了些的道:“秦昭,阿姐的这个请求果然是有些为难对吗……”   萧秦昭见她神情,他眉心微拧,似乎是想说什么,“阿姐……”   唤了人一声,他语气微顿但还是道,“倒也不是为难……只是……”   萧辰意期待的看着他,想听他如何说,但萧秦昭在她期盼的眼神中却依然有些迟疑。   又跟着回到了屋内侍候的罗公公见了自家主子面上的神情,他只一瞬眉尖轻跳,然后便上前为自家主子解围般的说道:“陛下,长公主,可否容奴婢说一句——”   萧秦昭点头示意他继续。   罗公公便道:“长公主莫急也莫要失望,毕竟公主您当年在世人眼中早已……”   话未说完,萧辰意也知是什么意思,便道:“我知晓我在世人眼中已是死去之人了,不知公公到底是想说什么?”   罗公公看眼萧秦昭,又道:“奴婢想说的是,这重回公主之位,毕竟不是小事,当年先皇向天下宣告公主薨逝,此番再重新回归,必定会有许多质疑之声,而且天家礼仪之邦,以礼治国,这很多繁文缛节恐怕也会稍显麻烦,所以陛下方才才会多有迟疑……”   萧秦昭不着痕迹的微松了口气。   萧辰意这才有些了然,但她想到什么,虽觉无奈,还是只紧盯着面前人,目光十分炙热的坚持道:“阿姐明白,但是秦昭,阿姐此番必须要回到阿姐原来的位置……”   “你可以允诺阿姐吗?”   萧辰意手心里也渗出了些细汗。   萧秦昭回视着萧辰意的目光,终于还是道:“……我答应你,阿姐,回归之事你不必担心,只是恐怕不能立即便如你所愿……”   萧辰意听了心下欢喜,便只道:“没关系,回归之事阿姐可以等,可是秦昭,阿姐现下有一件急事需要你帮忙……”   ……   等萧辰意说完自己的请求,没想萧秦昭的面色却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他只抽出了自己的手,起身,拂袖偏了头的面色不虞道:“原来阿姐此番再回,为着的便就是那早已被关进了天字一号大牢房的荀杨荀大人,想不到阿姐还真是心念旧人……此番弗一回,便急着想为他开脱了……!”   萧辰意一时不知他这是为何突然就生气了,但听完他的话仔细回味一番,她才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孩子跟当年相比还真是没什么变化呢。   她便也起了身,走到萧秦昭面前扯住他衣袖的哄道:“秦昭你说什么呢,阿姐此番回来主要,当然还是为了你……”   萧辰意以为这次应该也能如当年那般轻易的就把人哄住,没想面前人却只看了眼自己被扯住的衣袖,似乎有些不信的道:“阿姐,你从来,都惯会骗人。”   萧辰意只能再陪笑道:“秦昭,阿姐真没骗你……”   垂首看着手中衣料,再看眼在她怀中睡得香甜的团年,萧辰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待她真心,但她此番却还是……要利用他。   想了想,萧辰意决定还是将某些她原本不打算现下就告诉秦昭的事告诉他,她便只有些严肃的又道:“秦昭,有些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赵侍新给萧辰意期限的最后一日,时间似乎过得比前两日都快,现下,便已是四面黑沉,暗夜降临了。   赵府中,长业收到下属禀报的消息便赶紧往现下正燃着莹亮烛火的书房处赶。   没想刚到了书房门外,就见傅疾似乎正在大人的桌案对面禀报着什么,见他到来,只回头看了他一眼。   赵侍新示意长业进屋,长业刚走到桌案前,便听傅疾道:“禀大人,属下跟着陵淄侯一行到了宫门外,一直等到了此时,才见陵淄侯独自一人回了府,而那位姑娘……”   傅疾微顿,又接着道:“那位姑娘并未与陵淄侯同行,想来,应是被留在了宫中。”   长业听了这消息,瞳孔不自主的微微放大,还在思索着,却就听桌案对面的人突然朝他的方向问道:“长业,你可是也有什么要事禀报?”   长业便敛了思绪应道:“回大人,刑部方才派人来报,说圣上……圣上突然心血来潮连夜派人将荀大人的卷宗给提走了……而且不止这,还有最近一月的案宗,圣上也一并派人给提了去……”   长业有些不大明白,便只看着自家大人接着喃喃道,“圣上怎会突然……”   没想桌案前的人听了这消息,只提笔在宣纸上缓缓的勾勒了一笔,才终是微扯唇角的笑了下,“还想不明白,我想恐怕不是圣上要看,而是另有其人才对……”   男人说着又笑了笑,“也或者只是某人想借此传达给我一个讯息而已……”   长业微皱眉,另有其人?   他突然想到方才听傅疾禀报的那位肖姑娘,留在了宫中的那位肖姑娘……   长业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肖姑娘……与当年那位公主长相肖似的肖姑娘,既然留在了宫中,那想来便应是面见了圣上并且还被圣上给留下来了才对的肖姑娘……   而且还是立即就能让圣上派人提走荀大人卷宗的肖姑娘……   那位荀大人……长业想到那位荀大人与当年那位公主殿下的关联……   他脑中突然便有了个荒唐的想法,肖……萧……萧姑娘……!   长业只觉自己似乎是想明白了些什么关节,但他还是觉得很不能置信。   明明不应该是一个人的……   可现下如果圣上当真是为了这位“肖”姑娘……   长业只觉脊背似乎一凉,有股莫名阴森森的感觉。   但看眼自家似乎比较平静的大人,长业也跟着冷静了下来,他家大人好像一点……也不意外那位肖姑娘的身份……   想想之前他家大人对这位姑娘的举动,长业才恍然,他家大人原来应是早就知道了……   长业想到大人用来威胁那位“肖”姑娘的几人,他只问道:“那大人,王夫人一家的案宗也被圣上给提走了,您看……”   赵侍新又在纸上勾勒一笔,半晌才淡淡道:“既然圣上已经注意到了,暂时肯定是动不得了……”   说着男人手下微停,抿唇,眼神清冷的又微微笑道:“我想,这应该就是某人给我的回应了……”   “我倒没料,原来还有这条路可以走,并且还能走得通的。”   说完,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缓慢道:“也是我不够了解我们当今的这位圣上……”   赵侍新脑中突然回想起十年前那个,在被扶上太子之位后不久,总是黏在某个女人身边的少年,只眼眸微眯,手下又提笔开始了勾勒。   “不过,既然人已经这样回应我了,那位王夫人一家我想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暂时可以不必理会。”   赵侍新说到这里,似乎不想再多谈,便只道:“你们先下去吧。”   桌案前二人便拱手告了退。   等人离去后,坐在桌案前的男人才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字,将斑竹毫笔放回了青山笔架上。   处理了一天事务,赵侍新似乎有些疲累,只垂首揉了揉额角,视线不经意落在桌面自己方才写的两个墨黑大字上,他渐渐只薄唇微抿,略有弧度,但眸色却幽沉森然。   ——萧辰意,你终于还是回到了你原来的位置。   汾阳。   公主殿下,不,现今应该是长公主殿下才对了是吗。   男人看着眼前的两个大字,嘴角的笑意渐渐又消散了去。   实在是,很好。   ----------- 第32章 公主长陵   萧辰意自与秦昭相认后的当晚,便央着秦昭将荀大哥以及当月刑部的案宗都调入了宫内,她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只觉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不过没想自从进宫后,倒是几乎所有的事好像都如了她的心愿,包括她所猜想的王大娘一家很大可能被赵侍新囚禁的地方。   萧辰意当时思衬,既然赵侍新主要是想还原当年情景来“好好的”提醒她萧辰意一番,帮她找回“记忆”,那么很大可能,赵侍新是随意找了个由头,将王大娘一家给囚禁在了当年同她囚禁他们赵家时几乎相差无几的地方,那么这地方,现下,便应该是他手中所掌管的这处——刑部大牢才对了。   赵侍新给她的期限只有三天,萧辰意觉着她实在是想不出除了回来找秦昭,她还能再有什么其他办法,既能救得了王大娘一家,又能摆脱自己当下的这窘境,她已被赵侍新逼得,只这一条路可走了。   这几天萧辰意不得不思考了很多问题,她想,既然赵侍新都能查到王大娘身上,那想必定是将她到醉诗轩之后的一应举止行踪都查了个清清楚楚才对。   他既然会用王大娘一家来威胁她,那想来应该也就是明确了她现下这异魂附体的事实,可他明知当年的她哪可能会管旁人生死,所以萧辰意觉着,他此番如此应该也不过就是想借着当年情景来这么提醒威迫她一番而已。   提醒她,他可没忘记当年她所做的那些个“好”事,威迫她,现今两人的身份地位已换了个个,他可以很有耐心的来陪她好好“玩一玩”了,所以,赵侍新可能也没料到,她会真让他给她些时间考虑的……   萧辰意此番虽这么突然的做了次“好人”,但这之后她却也不能表现的过于在乎,否则只会让赵侍新更以此来要挟她,所以萧辰意才会以主要关注荀杨的方式来暂时阻止赵侍新对王大娘一家的迫害。   不过……萧辰意想,以她当年对荀大哥的了解,他的案子十之八九肯定也是赵侍新的手笔,她此番既已被逼着回来与赵侍新正面对峙了,那么,荀大哥的事她也必须得管管了。   只不过现下有点难处的地方就是,秦昭虽听了她的话,连夜提了案宗,但他却根本不信那日她终是决定向他说出来的赵侍新要对付她这阿姐的话。   想到她在秦昭面前如此严肃正经的说出这事实,却就被他毫不在意的笑了过去,只说他们大陈国的国之栋梁,赵卿,绝不会是她这阿姐所想的那般斤斤计较之人。   一切皆是她臆测,还说若果真是这样,那他可以不防以皇帝身份从中调和,相信他的赵卿应该也会看在他这皇帝的面子上对当年的事逐渐释然。   萧辰意当时便想,果然系统预告能成为最强造反派的人就是不一样,这首要的便就是能获得自己上司的强烈信任。   心下叹气,萧辰意只能琢磨未来再慢慢让秦昭相信她所说的话。   接下来的几日,果然如萧辰意所料,赵侍新那边没丝毫的其他动静,甚至在朝堂上,秦昭随意为她当年的离开寻了个缘由,提出她这“死”了十年之久的汾阳公主突然要重新回归,朝堂之上除了某几位其他大人有异议之外,他赵侍新却完全没表示任何反对。   秦昭揽下了朝中阻力,命令礼部开始着手准备回归仪典,由内阁草拟仪典上的回归诏书,司礼监负责当年公主府的重新修缮。   在公主府未完全整理出来之前,这段时间萧辰意便都得留在宫内。   秦昭本是想让她就暂住在乾清宫的偏殿,离他能近一些,但萧辰意还没开口拒绝,罗公公已率先站出来表示了不妥,秦昭不乐意之际,便只能将她暂且安排在了其他空置的寝宫。   萧辰意现下便就住在后宫的景粹宫内,离秦昭的乾清宫不远,就在他寝宫的东侧方向。   准备仪典期间,虽还未正式回归,但消息却已被有心散播,京城街巷中,已渐渐开始多出了个新鲜无比的谈资。   而不少大臣的命妇们也在皇帝陛下隐晦的授意之下开始频繁的出入皇宫内苑,到这即将回归的汾阳公主面前提前行贺。   萧辰意这两日便都忙着接见大臣命妇,没想过了两天,却接见了个她没怎么意料到的人。   陵淄侯的母亲,当年不太待见她的侯老夫人。   ……不过此番这位老夫人好像也同样不是太待见她,这番到来估计一是为了全全礼仪,二来便应就是探究好奇了。   她还故意有意无意的提了些当年旧事,萧辰意都一一应上了,这位侯老夫人才惊异之际,又不着痕迹的试探了一番她如今对她那宝贝儿子的想法,见她现已全然无意,才总算是放下了心来,只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告了辞。   萧辰意送走了这位侯老夫人之后,只觉她这儿子可完全跟这位老夫人不同,没她这么难缠,之前她向邱其真透露自己的身份,邱其真相信之后,虽也问了她当年离去的缘由以及这十年间的去向,但一见她微表示有难言之隐,他便也就丝毫没再难为她,也似乎不太好奇的样子,就这么的把她给送进了宫来。   ------------------------------------------   长业最近一直在注意着他家大人的反应,他总觉着他家大人好像……是过于平静了些。   今日是休沐日,一早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势似乎有连绵不断之势,屋檐上滚珠般砸下的透明雨珠,似乎带着某种柔软却不容忽视的力量,长累便可滴水石穿。   此时刚过午,长业站在书房外看着这雨势,以及在雨中撑着油纸伞穿行而过的下人,回想起自己方才在书房中向大人禀报的消息,他一时不自主便忆起了某些过往。   他方才将今日才得了的消息告诉大人,原来在那位萧姑娘进宫之前的两日,圣上在陵淄侯入宫之后,便去了趟公主长陵……   而之后就连夜将南、北镇抚司的不少好手都派了出去,那些人身上还都带了一幅画像。   所以长业想,圣上应该也就是在前几日才终于得知了当年那位汾阳公主其实很可能还活着的消息。   但他们大人却是六年前就得知了。   长业还记得当年他家大人突然得知此事时是什么样的反应。   那时也是这样的瓢泼大雨天,阴湿森冷的公主长陵内,他家大人静静的站在油纸伞下,垂首注视着眼前尸骨不存的坟茔,良久才没转眼的突然低声笑了笑,恐是因前几日刚得知了另一件事实,又因之后连续几天的操劳,所以声音才有些冷淡的喑哑,他那时只突然对他道:“长业,这世间,好像还真的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啊。”   当年他家大人才入仕不久,长业弗学成下山,惹了祸事,承蒙大人相救才得以保全,之后便一直留在了大人身边随侍左右,所以六年前,他家大人那一次少有的反常他记得很是清楚。   大人当年以状元之身入翰林院做修撰,之后很快便得到了当时刑部尚书荀杨荀大人的赏识,给提拔到了刑部,之后又得了白阁老白延庭的青睐,短短四年时间,便做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   这虽也有赖于他家大人优越的才能以及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的狠劲,但这般的擢升速度确实也令不少人都望尘莫及。   所以没想之后偶然之下,他家大人却得知了一个令人很有些难以想象的事实,那便是,那位荀大人竟与当年的那位汾阳公主颇有些隐秘渊源……   而他家大人很快也就聪明的猜到了另一个事实,便是,荀杨似乎是那位公主刻意给他安排的。   长业还记得他家大人刚知晓了这事实后,是什么样的反应。   那晚他家大人的书房内,灼灼燃烧的灯烛几乎就没熄灭过。   长业想,大人恐怕是觉着那位公主即使死去也不愿就这么放过他吧,还要这般逗耍的来折辱于他。   之后几日,公务繁忙,大人便一头扎进了府衙案宗中,处理起事情来也是更加的雷厉风行,不容人置喙。   而没想没过几天,公主长陵便就这么出事了。   那时先帝尚在,出事的当天,陵墓内,除了先帝的心腹侍卫,便只有几个关键负责此事的人物到了场。   而其中便有荀尚书以及作为刑部侍郎的他家大人。   当年这事,很快便被遮掩,除了几位有身份的大臣,其他涉事的有关人员之后都被隐秘的灭了口,所以这事才能就此给捂的这么严严实实。   长业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当时的那事如此的印象深刻。   当时下着大雨,大人得了皇令赶去,经过先帝的一番安排之后,荀大人只看了会儿内里空空的陵墓入口,便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的拍了拍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他家大人肩头,便就这么的离开了。   而他家大人却在那陵墓前负手站了良久,长业突然又想他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恐怕很可能是因当时为他家大人撑伞撑得太久了的缘故?   当时倾盆的雨砸在纸伞之上,雨声清脆叮咚,但四周萧索阴凉的氛围却让这雨声渐渐似乎也变得有些瘆人起来,而他家大人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漠然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是冷寒刺骨又似乎轻衔嘲弄,长业摸不透大人当时到底是在想什么,只觉着这雨实在是太大了,便担心着想提醒一句:“大人——”   没想他家大人就突然这么话音缓慢的对他说了那句话。   说完,大人才终于完全转身,毫不迟疑的缓步离开了公主长陵。   长业思绪翻飞,没注意身旁突然凑来了一人,也可能是这气息太熟悉了,所以才没做出反应。   只听走到了他身旁的长风突然在他耳边说道:“大哥,你有没觉着咱府中这个别的丫鬟……似乎是长得有点太招人了……”   长业听他这么一说,视线逐渐落在院中一位现下正独行在小路上,却有两个高大男仆在一旁争相讨好想为其打伞的丫鬟,瞧着丫鬟那有些眼熟的面孔,长业只道:“怎么,你也有兴趣?”   长风摸了摸下巴,目中是欣赏,但却摇了摇头的道:“好看是好看,但大哥你不觉着好像是跟谁……”   长业说着这谁人,眼珠子转了转,“好像是有几分相似啊……”   挠了挠头,长风又潜意识的道:“小弟觉着我恐怕是无福消受。”   长业将视线从丫鬟与仆从的身上收了回来,但某些记忆却不受控制的突然又冒了出来,接着方才所想而去。   那时出了公主长陵那事之后,大人一如既往的勤勉做事,长业便以为这事就算过了,但没想之后不久,在出京办事时,京外的一条繁闹长街上,他与大人碰巧却遇上了一位年轻女子卖身葬母。   当时那女子跪求到了他们面前,他家大人本是目不斜视的直接走过,却突然就停了下来,又缓步折身清冷的走到了那浑身缟素的女子面前,女子那时并未注意到有人走到了她面前,只一个劲的向过路的人叩首祈求。   终于瞧见眼前停了双步履,满怀希冀的抬起了头,却被眼前男人漠然的目光注视着,一时有些心下惴惴的不敢直视,没想男人冰凉的手却突然轻捏住了女人的下颚,将她的头给完全的抬了起来,然后半晌,才终于松了手,用白娟擦了擦手指,对侯在一旁的他缓声道:“长业,带走。”   而这之后,某天,他家大人的桌案上便出现了那卷处置名单,而在名单旁,很快又出现了一幅画卷。   之后他们掘地三尺的便也要将画像上的人给找出来。   长风又看了眼拒绝了男仆,已快转身不见的丫鬟身影,他想,起初几年大人本是一心求权,但偶然之下外界却接连的在大人面前提及那位公主,这之后又再见到这丫鬟与那位公主如此相像的脸,恐怕才会勾起大人,压抑了这么多年对那女人的仇怨吧。   毕竟当年大人被那女人折辱,与晚夫人的情缘被狠狠掐断了不说,之后这位公主突然离去,大人也因屈服于公主淫威这事,败坏家风,令家门蒙羞,而被老爷给狠心的逐出了赵家家门,之后又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老爷夫人受难,当年这事,换了谁来,轻易也过不去的,更别说是大人这般性子的人了。   虽然那时大人什么也没说,但长业经过这么些年不间断的寻找,他明白大人的意思应该就是——   活,要见人,死了,也要见尸骨。   之后四年大人的势力逐渐扩张,但他们几乎找遍了全大陆,却也没找着丝毫画上女人的消息,长业本以为大人便会不再费力了,但没想之后两年,大人却不惜手段的将暗网势力扩张到了更深处的地方,连窦灵国他们都开始涉足了。   长业想到那卷名单上被接连处置了的人,他只觉,他家大人如此“心心念念”要处置的一个人,没料,这人突然出现,却又突然的这么摇身一变,再回到了高位,还真是天不遂人愿,他家大人的这心愿恐怕是很难达到了,除非……   长业脑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逝,赶紧便摇了摇头,这种念头可不是他该有的,他家大人肯定是知晓分寸的,也一定不会仅因这,就走上那样一条路。   毕竟,仅这事哪值得他家大人冒大不韪涉这样大的险。   费这么多的神。 第33章 推墙上   几日下来,仪典事宜筹备的已差不多了,命妇们的提前行贺也宣告结束,萧辰意这两日便都在景粹宫里熟悉着大典之上的一应仪程礼节,同时还在等着司礼监那边将仪典上要穿戴的珠冠及大衫礼服给她送来。   自回宫之后,除了接见命妇那几日秦昭没怎么来过景粹宫之外,其余时间,他常常无事便往她宫里头来,俨然跟当年三天两头往她府上跑差不多了,不过这段时间下来,萧辰意见秦昭待她似乎还是如当年那般至真至诚,她心下也感到慰藉。   当年她果真还是没白疼这孩子。   今日,是司礼监安排送礼服过来的日子,萧辰意此时便在皇帝养心殿的后殿中试穿礼服翟冠。   本是该让司礼监将东西给送到她的景粹宫去的,但因秦昭天天的往她这边跑,还又一直期待着要最先见到她重新再着公主服的样子,萧辰意今日便让司礼监将东西给送到了养心殿中来,方才她与秦昭在前殿说了会儿子话,东西就送到了,这时候在后殿宫女们的服侍下便已然穿戴好了衣冠。   萧辰意这么几年后再次见着自己这般锦衣华饰的模样,瞧着铜镜里盛装打扮的人影,她一时也有些怔愣住了。   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呢,古人诚不欺我。   萧辰意心下美滋滋的便提着微有些拖曳的裙角从后殿转去了前殿。   未等宫娥内监侍候,萧辰意便自行挑开了珠帘,提着裙角没走几步,便眉目飞扬,瞳中蕴光的看向前方龙椅上坐着的年轻陛下,很快再垂首看着自己的这一身道:“秦昭,你快瞧瞧阿姐这一身好看吗?”   殿中方才似乎是有人在说话,一瞬便突然安静了下来。   很快,便只见金阶上站了个着一身大红纻丝霞帔,头戴珠翠六翟冠,额上飞钿,眼角挑着胭脂红妆的美艳女子,正有些微愣的提着裙角,侧身看向殿中逆着光也正默然看着她的男子。   男子逆光的脸上似乎看不太清表情,所以萧辰意不知,男人视线落在她身上之后缓缓的眯了眯眼。   萧辰意实在没料,她居然出来的不是时候,赵侍新这人……他怎会,这时候突然在前殿的……?   心下惊异,但可能是现下穿着的这身衣裳,又有秦昭在跟前,所以萧辰意只表情微愣,很快便底气十足的偏头看向了殿中一身朱玄云纻的男子挑眉道:“没想,原来大名鼎鼎的赵大人也在这里,本宫方才还真是失礼了。”   萧辰意说完这句又朝向秦昭道:“看来皇上现下正在同赵大人商议着什么要事……那本宫便……”女人说着似乎就想退回后殿。   坐在龙椅上的年轻陛下见了女子这态度有些无奈,他只很快走到女子面前,再仔仔细细的打量人两眼,便抬手双手亲昵的握住了女人的手,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欢喜,“果然还是这种华彩的衣饰才最衬阿姐无匹的美貌。”   年轻陛下说着,又转头对殿中一直静默的男人笑着问道:“赵卿,你觉得……朕说得是也不是?”   萧辰意现下心思大半都在殿中那正盯着她,自在陵淄候府逼迫了她一番之后便再没见过的男人身上,只见男人拱了拱手的回应道:“回陛下,长公主殿下,风姿清华,这公主霞帔自然与公主最是相衬。”   萧辰意听着这毫无感情的赞扬,想到这男人此前对她的不依不饶,她很快只眸光微动,对着秦昭笑了笑,便抽出手,转身,突然便直直的走向了殿中正注视着她的男人,周身衣饰在行动间摩擦着微微作响。   这一幕不知为何,似乎是,有些似曾相识。   萧辰意终于走到了男人面前,她只微扬唇,眼角眉梢尽是丽色,轻笑的缓慢道:“赵大人见着本宫,我瞧着似乎好像是忘了某些该有的礼节……这般直视本宫暂且不论,大人似乎还未给本宫请安吧?”   萧辰意身后,年轻的皇帝陛下更有些无奈了,他只微蹙眉又有些没奈何的道:“阿姐——”   萧辰意一直注意着眼前男人的表情,她只见他似乎很是平静,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收回了直视的目光,终是微笑了笑,拱手低头的在她面前缓声道:“微臣只是许久未见公主了,所以还请公主恕臣方才无礼之罪,臣这厢……”   “恭请殿下万安。”   萧辰意看着男人在她面前垂下了头,她只冷哼一声,半晌不发一语,却只缓步径直的从男人身旁走过,徒留下一地萦绕不散的某种惑人香气,到了殿门口,才只对着秦昭说了句:“陛下公务繁忙,本宫现下就先行告退,不在这里打扰陛下理事了。”   萧秦昭刚想开口留人,人却已然走出了殿门,他只看眼殿内未得吩咐便一直未抬起头的男人,缓步走到人面前,扶起了人的手,有些语重心长的道:“赵卿,我家阿姐啊似乎是对赵卿你有些偏见……”   萧辰意走出殿门一会儿后,才不着痕迹的轻拍胸口长舒了口气,她对自己方才的表现甚是满意,终于,她也能让赵侍新那厮吃一次鳖了。   实在是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啊。   爽快。   这么一想,将未来暂时抛诸脑后,心下便有些欢快,萧辰意一时也忘了自己就这么的穿着礼服走出了宫殿,等她反应过来,现下也不可能再回去了,便准备就这般回到自己现下的寝宫。   没想路刚走了一半,有宫人便突然寻到了她面前,有些忐忑的向她通报道,团年那小家伙又跑出去了。   萧辰意很是担忧,团年最近似乎是又活跃了些,但它身体到底已不太行了,这般跑出去,万一出了点意外,救治也来不及,萧辰意便想了几个团年最近惯常去的地方,准备自己亲自将小家伙给抓回去。   别看小家伙病弱,但一众宫娥内监们却还奈何它不得,这几日每次跑出去,都只得萧辰意亲自出马才能将它给哄回来。   没走多久,萧辰意现下就来到了后宫中一处有些偏僻的地界,团年小家伙一直以来就惯喜往这地儿跑。   萧辰意大致到了位置,突然却见眼前光影暗淡,抬头一看,空中乌云渐密,似乎是风雨欲来了。   瞧着这天色,萧辰意没回头的跟身后宫娥吐槽了几句这天候,结果又没得到回应。   方才为了扫赵侍新的面子,她一时不假思索的走出了殿门,大部分秦昭安排给她的侍女都留在了养心殿内,现下她身后只跟了四个宫人,方才她不时说几句话,都有人迎合,后来似乎有一段时间就没了声儿,萧辰意这时才觉着好像有些奇怪,她提着裙角转回了头去,想瞧瞧她那些侍女到底都是怎么回事,便说着话的回头道:“哎,你们……”   没想刚转回头去,萧辰意的目光却一下就僵住了,连带着说话也有点不利索:“你……你你……”   “赵侍新——?!”   “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辰意只觉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仅有几步之遥的男人似乎高大的有些可怕,她立时提着裙角后退,慌乱中,脚下踩着拖曳的裙角,便有些不稳的差点跌倒。   惊呼一声,眼前似乎有人大步走近,然后一只有力的手臂就绕过她的腰肢,揽在了她的腰上,然后用力便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给往前一揽,萧辰意的身子不可避免的直直就撞进了面前人怀里。   等反应过来,萧辰意只想立即推开身前的人,便用力挣动的抗拒道:“你……你放开我!赵侍新,你放手。”   但无论她怎样挣动,男人的手依然坚硬如铁,自岿然不动,突然便揽着她往一旁带去。   萧辰意见四下里全无一人,被男人带着走,她只心下惊骇,惊呼道:“你想干什么,你快放开我!”   男人不仅丝毫没放手,还在她耳边似乎有些烦她的道了句:“别吵。”   很快萧辰意便只觉脊背一凉,微痛。   她现下只能背紧贴着墙的看着眼前男人。   萧辰意不自主想揉一揉自己的后背,这男人方才将她钳制到这里,毫不怜香惜玉的就将她给一把推到了墙上,然后便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她。   萧辰意条件反射的就想推开男人往巷外走,没想她刚有行动,就又被男人给堵了回去。   背靠着冰凉的墙面,萧辰意一时只能怒道:“赵侍新,你大胆!”   赵侍新垂首看着面前女人,只见女人也正抬头看着他,横眉冷竖,眸中盛火,额间半截烈阳花钿炙烈如火,眼角的那抹胭脂红也微微晕染。   跟当年几乎同样明艳的一张脸。   如今又重新鲜活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男人眼眸幽沉,微蹙眉,似乎稍显厌恶又似乎是有着某种其他令人看不懂的情绪,他只道:“我知你如今已是长公主殿下了,你不用再这么刻意的提醒我。”   说着,男人又有些意味的挑唇缓声道:“公主殿下……萧辰意,你终于,还是肯承认你的身份了。”   萧辰意心想,这还不是被眼前在她面前的某个滚蛋逼的,她也只毫不示弱的承认道:“既然本宫已回到了我原来的位置,那赵大人现下竟还敢对本宫如此,倒也真的是令本宫刮目相看了……”   萧辰意只觉男人看着她的眼神似乎越来越深沉,她等着男人会说什么,便也回视着面前人的目光,两人就这么以眼神僵持着。   男人似乎游刃有余,而萧辰意的手不自主往却后手指蜷缩的抓在了墙面上。   半晌,男人终于又靠近了她一点,身体几乎贴在她身前,只微躬身的凑到她耳边,极轻又极缓的道:“萧辰意,你以为你重新再回到这公主之位,我就不敢动你了,是吗?”   萧辰意鼻间萦绕着男人身上清淡的味道,听见男人说的话,她只心下惊跳,立时便怒道:“赵侍新你敢,你信不信……”   没料她话还未说完,男人便截了话头去的道:“怎么,公主殿下难道这是又要如当年一般以微臣的亲族相挟……”   男人说着话音微顿,又无甚情绪的道,“只是可惜,微臣家中现已无人了,公主恐怕是不能如愿了。”   萧辰意这段时间也打探了不少消息,也知当年在她离去之后不久,赵侍新便被赵父给逐出了家门,而这之后……   他阖家还是没能从当时掌权却一直记恨着他家的宦官王瑾手中逃脱,被陷害全家斩首于西市,而赵侍新那时似乎是因被逐出了家门,又得了当时白阁老及荀大哥的看顾才能免于牵连。   她也知当年不知某些真相的男人想来是不会轻易原谅她的,更何况她当年也确实折辱了他。   但她现下只觉,若今后为了保命一直都要与赵侍新这样的人周旋,实在是太过心累。   她此番既也有了不低的身份,萧辰意便突然软下了语气,似乎是想切实试探一番还有没另一条路可走的道:“赵侍新,当年是本宫年少无知,才那什么……欺辱了你,但你也清楚,当年你家人受难那也不是本宫的责任,怎么说,我最后也没动他们不是?你现下若是记恨着当年我对你的折辱,不如你提个皆大欢喜的要求,本宫竭力满足你如何?咱们何必要这么不死不休的纠缠下去呢,你说是吧……”   萧辰意还在说着求和的话,男人似乎是听进去了,又似乎对她的求和,根本无动于衷。   等她终于说完了,他才退开一步,眸色幽远的轻描淡写道:“当年因为我顺了你的意,你最终是放了我的亲族,不过我那嫡母的手指以及……我被流放远疆的叔父……这又该怎么算?”   男人说着,只盯着女人的眼,话锋一转的突然又沉声问道:“还有当年最后一晚,你在我耳边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晚……   萧辰意脑子里突然便想起自己当年为了得到系统认可,夺得高分的圆满完成任务,她自己搞出来的那荒唐一月,想着想着,萧辰意脸上突的也就浮上了些热气,面皮上一阵隐隐的青红交错。   男人见她这表情,他嘲讽的微笑了笑,有些深长的道:“想起来了,那一月里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以及……”   “那最后一晚你对我说的话……?”   不知为何,听见那“一月”二字,萧辰意总有种这人似乎分明是强调了一番的错觉。   萧辰意强迫自己忽略掉那最后一月的荒唐事,只认真回想赵侍新所说的那最后一晚她对他说的话……   她那时好像是说的什么来着——   没用几秒,萧辰意便就想起来了,她当时因完成了任务,那晚已是使命的最后期限,当时她想着毕竟还是露水情缘一场,便告别般的低声对沉睡在她身旁的男人说了这最后的一句话……   那句——   “赵侍新,再见了……还有,我可没对不起你……”   她以为男人当时是完全睡着了的,没想原来他竟是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要说告别的话,那没什么,但要说……她说她没对不起他,萧辰意想了想,若深思一番,好像也确实会让这男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但萧辰意又想,他难道就不能觉着是她够没脸没皮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萧辰意见面前男人现下探究看着她的样子,她一时有股干脆将当年事实和盘托出的冲动……   但想到某个无良系统,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事实,萧辰意心下叹口气,还是只能作罢。   要是她这时告诉赵侍新,当年系统送她来这里实行任务之前,为了能让她更心安理得一点,曾让她这目标对象突然间便得了某种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症状的不治之症,只有她圆满完成任务,她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上活下来了,而她这目标对象也才能这么的活下来……   她如果此番这么对他说,眼前这人恐怕是会觉着她萧辰意疯了吧。   因为毕竟系统当年以及现在的底线都是,决不能由她透露出任何有关系统的信息。   而且当年,她这目标对象那时也根本就不知晓自己突然便得了某种毫无症状的不治之症。   她既不能提系统,也不能提这事,那若只将当年强取豪夺之前,暗中救了他家门的事告诉他,萧辰意想着,这人应该也是不会相信她的……   因为毕竟唯一知晓此事的沈大人已经逝世了,当年为了能不崩人设,她威胁沈大人不可告知旁人,当年既已无人可知,她离开后不久,沈大人又致仕,远离了官场,之后便一直没再回到京城,而赵侍新现下这般对她的样子,想来沈大人之后也定没告诉他当年的那件事,那么现今恐怕也就更无人再知晓了。   而且她当初也确实砍了他嫡母的手指,更流放了他的叔父,虽说最终是让他叔父逃了,但当年知晓这事的人,萧辰意前段时间也已暗查到都不在这世上了。   现下没点证据,光凭她一张嘴,她这切切实实当年折辱了人并且还坏了人姻缘的恶毒公主来说这话,怎么能说得清……?   萧辰意只觉说出实情这想法就是个死局。   她默然半晌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的道:“要说你嫡母的手指,那你不久前不也砍了王大娘的手指头……”   萧辰意的意思就是,这不就算是扯平了。   男人听她突然提到王大娘,他一瞬似乎是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微笑了笑语气渐渐有些危险的道:“是啊,王大娘……说到这里,我还有件事要确认——”   萧辰意听他这有些变了的语气,以及他突然抬起的一侧手,她只缩了缩脖子的道:“赵侍新,你想干什么,你如果敢乱来,我……”   萧辰意往四周看了眼,却只觉孤立无援,她想叫人,但赵侍新这人现下既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辖制她,想必是把周围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所以她的婢女才会此番的一个个都见不着,萧辰意突然想,方才也不知他到底跟了她多久。   她思绪慌乱,等反应过来时,男人的手已落在了她的脖子上,萧辰意只以为男人恐怕是想掐死她,她只忐忑开口:“你想干什么……”   没想刚说出口,却就听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轻微但却又似乎极为刺耳的衣料摩擦声,很快,萧辰意便只觉右肩一凉——   她怔懵的垂首看向自己裸.露的右侧肩头,一瞬就忍不住惊呼一声,然后一只手抬起便想将被人突然给扯开拉到了肩下几寸地方的领口给拉回去,一边羞怒道:“赵侍新,你疯了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但她的手弗刚抬起,便被男人给捏住手腕的压了回去。   萧辰意开始剧烈挣动,衣衫越来越有些不整,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因为挣动,渐渐似乎泛上了浅浅的粉色,而因着女人气急的呼吸,高耸的胸脯也微微起伏。   而在那锁骨之下,微透出一点浑圆的纯白之上的一处地方,却有一块拇指大小的月牙型红印,弯弯如新月,俏皮又勾人。   赵侍新的眸色渐渐转沉,他干脆将女人两手都钳制在了女人身后,一手将女人的身体摁在墙上,然后一手拇指轻抚上了那弯月,淡淡的道:“原来果真有个这样的胎记……”   萧辰意的皮肤接触到男人有些灼热的指腹,她胸口微微紧缩,男人似乎是感受到了手下滑腻肌肤的轻颤,他只微挑了眉,手上却没离开,只看着女人恼羞怒盛的脸,又道:“我记得以前可是没有的……”   说完,男人似乎是好整以暇等着她解释,萧辰意才知,原来这人之前还是没完全确认她身份的真实情况的,他那时恐怕只是怀疑她要么是顶替了她现下这身体女人的身份,要么才是异魂附体。   萧辰意又回想起了这人之前在凉亭中盯着她右胸口并抬手似乎是想干什么的样子,她突然就恍然大悟这人那时是想干什么了,他那时……那时就是想这般对她,想扒了她衣服的来确认她身份的真相吧?!   萧辰意一直没开口,男人便又道:“王夫人说她女儿的右胸口处有一拇指大小的弯月型胎记,她说她不需要在你身上确认,便就能知晓你是她的孩子了,现下看来,王夫人果然是没错的。”   男人轻抚那弯月,又讽刺的笑了笑,“看来,你确实是没了某些记忆,不过那些记忆想来本也就不是你的。”   萧辰意只又微微挣动,恼怒的瞪着男人,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现下说的都是事实,而且也有证据,她根本一时就无从反驳,而且现下似乎也没必要反驳了,她已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她的身份已毋庸置疑,只是回来的方式还存着疑而已。   男人注视着女人的明艳面容,也不在意她沉默,只又接着道,“你现在既可算是王夫人的女儿,也可说不是她的女儿,不过现下看来,你是并不打算做那位夫人的女儿了。”   男人似乎完全弄明白也确认了,落在她胸口的手才终于往上,一瞬轻抬起了她下巴的逼问道:“所以我想知道,萧辰意,你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时候再回来?”   “这些年,我很好奇,你又到底去了哪里。”   “又或者是,其实此番再回,根本就不是你自己的意愿……”   萧辰意被迫微仰起头的看着男人,目光冷静,但听了男人接下来的话,她却就有些冷静不下来了。   男人手上微使了点劲,“荀老师似乎是知晓某些事实,从他口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你似乎是永远也不打算再回来的对吗?”   萧辰意虽不知荀大哥到底对赵侍新说了些什么,但她知道荀大哥即使是死也一定不会透露出,她其实来自异界的事实,听了赵侍新推测的这话,她只忍不住惊道:“你……你怎么……”   这男人层层抽丝剥茧,不仅知晓了她其实是异魂附体的事实并且还轻易的接受,竟还连当初她的安排也推测出来了,萧辰意想,若不是无良系统此番突然将她给扔回这地方,她确实是……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里的……   而这男人竟就这么的推测出来了,而且他这接受能力也未免太令人惊异,实在是太可怕了……!   萧辰意眸中惊惧,控制不住身体微有些战栗。   男人见她这反应,眸色阴郁,深如点墨,半晌才松开了捏住她下巴的手,微嘲讽的冷笑道:“看来还果真是这样。”   空中渐渐响起惊雷,乌云愈加压顶,一阵穿巷风过,萧辰意瑟缩的缩了缩身子。   男人看她一眼,终于松手放开了人,然后又抬手触碰到了女人滑落到肩下的衣衫,萧辰意条件反射的又瑟缩了缩肩头,男人并太不理会她的反应,依然径直的将她的衣服又给她慢斯条理的拉了上去。   等整理妥当,然后才听远处似乎传来了正在寻找着她的宫娥的呼唤声,男人便道:“你的人找过来了,看来我们这次只能叙旧到这里了。”   “长公主殿下。” 第34章 天牢再见   男人说完便后退了两步,就这么面无情绪的看着她,萧辰意对上男人漠然的视线,她似乎觉着赵侍新好像是在等着她对他方才那两句问话的回应,那两句——她为何会这时候再回来……   之前又去了哪里……的话   萧辰意拧眉想,她既已回来了,那他还有什么必要再知道这些。   难道权当是填补他“惦记”了她这么多年也没找着人对付的缺憾?   那她才不要如了赵侍新的愿,更何况,她也确实答不出来。   萧辰意组织了一番语言,正准备随便回应两句,刚出口了一个“我”字,没想男人突然却启唇打断了她道,“你不必再说什么了。”   话音落下,男人便折身,似乎现下一点也不想再知道这原因,更不愿再与她多待一分一秒般的就直接往巷外走去。   冷漠又干脆。   萧辰意觉着自己似乎已经有些脱力,她只看着男人背影,突然大声的道:“赵侍新,你到底能不能……能不能……”   考虑一下跟现下这身份的她和解啊……   萧辰意这时只想到方才她想试探的话都还未说完。   但话到一半,她觉着自己此时也没精力再与这男人对付了,便也就没说下去。   男人似乎是明白了她意思,又似乎是没明白,只见他微停了步子,长身玉立的侧身看向她,极淡的抿唇,又换上了另一幅面孔的道:“对了,微臣方才好像忘了恭贺长公主殿下您重新回归……”   男人说着,话音渐凉,“希望殿下莫怪,日后还请殿下——多多指教了。”   男人再看了她一眼,终于又提步往前。   等男人走后,看着那几乎覆顶的乌云,萧辰意才有些疲软的靠在墙上,手不禁拉了拉自己的衣襟。   她靠在墙上没多久,就有宫人找到了这里,出现在她眼前的正是方才她那几个突然消失了的丫鬟。   几个丫鬟瞧见她是又惊又喜的又后怕。   一个劲的询问她可是否遇见什么事?   萧辰意由着几人搀扶着走出巷道,听她们在她耳边说话,她才知这几人都不知自己方才到底是为何会突然的就昏倒在了路途中,醒来时,几人只发现自己躺在之前跟着她到此处来的那条路边还比较偏僻的一个角落里。   等几人醒来,这才一脸惊慌又怔懵的赶紧又顺着原来的方向找了过来。   几人现下还没惊动禁军,但方才一开始没找着人,个个的都急的快哭了。   现下找到了人,又见萧辰意并没出什么大事,只是瞧着好像有些虚弱的样子,几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便询问萧辰意这主子的意见,要不要将此事禀报给圣上。   萧辰意略略沉思,否决了她们的提议,这一来她并没发生什么事,二来,因秦昭心里一早就认同了是她臆测,所以此番即使她让几个宫人告知了方才发生的事,秦昭很大可能也只会觉着是她这阿姐在刻意诬陷他的栋梁忠臣,估计也只会劝她一番,再哄着她敷衍两句而已。   所以萧辰意自觉没有必要,便只让宫人现下先扶着她回景粹宫里去。   刚走几步,侧方的墙角边却突然就响起了一道有些熟悉的猫叫声,紧接着那猫叫声很快就来到了萧辰意的脚边。   萧辰意低头看向现下正在她脚边一个劲蹭着身体的胖软大白猫,无奈的蹲下了身,敲了敲白猫的脑袋顶道:“团年,你这调皮捣蛋的小家伙,早知道方才会……”   萧辰意说到这里,想起刚才遇见的某个男人,她只有些咬牙切齿又无力的道:“早知道,我就不来找你这小家伙了……”   猫咪睁着一双青绿色的眼,似乎是一无所知的喵喵叫了两声,又似乎是在反驳着什么。   萧辰意只将猫儿抱进了怀里,垂首温柔的抚着白猫头顶。   眼前只见,女人明装珠冠,红白相印得似乎煞是好看。   几位宫人都觉着眼前这位长公主现下这番红妆的打扮,再加上目下这似乎有些虚弱,但怀里却又抱着一只白猫还这般温柔垂目的样子,实在是……真的很能诱惑人心啊。   此时,养心殿的正殿内,萧秦昭正坐在龙案旁,案上摆放着一幅展开的画轴。   画轴所用的内府娟纸上,栩栩如生的绘着一位额飞花钿,锦衣玉饰,右侧脸颊边还有一点妩媚泪痣的明艳女子。   萧秦昭的手抚在画上女子的那颗泪痣上,脑中浮现出方才在殿中与这画中女子几乎别无二致的女人,一个鲜活明丽的女人,萧秦昭的神色一时微微发怔,但嘴角缓缓的却抿起了笑。   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便突然没转头的对候在一旁的罗公公轻声开口道:“罗公公,朕记得不久前,你好像是在朕面前提到过其真表兄与赵卿曾因一位伶人而闹了些不愉快的事对吧?”   罗老公公反应几秒,听着圣人现下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他心下立时却咯噔一声,有点忐忑的应道:“回…….回陛下,奴婢确实前不久曾向陛下禀报过此事……”   萧秦昭抚着画,又道:“我还记得,在候老夫人的寿诞之时,公公你曾提议让朕去陵淄候府里转转散一散心来着的对吧?朕突然就有点好奇公公你那天是不是在侯府里瞧见了什么人,才会这般对朕建议的……”   罗公公心下一苦,想着这位祖宗这是终于突然想起这关节了,他忐忑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来了。   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俯首的请罪道:“陛下赎罪,奴婢……奴婢知错,奴婢只是当时也不能确定,怕让陛下您失望,所以……所以才未……才未告知陛下您的……”   萧秦昭脑中又浮现画中女子方才在殿中的鲜活模样,他默然半晌才轻言细语的道:“罢了,幸好阿姐终于……”   “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再回来了,所以此番,罗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领五十大板去吧。”   罗海公公听了这话,心里苦嘴也苦的略略委屈道:“陛下,这五十大板下去,老奴恐怕……恐怕就再无法伺候圣人您了,也更再无法将功补过了啊……圣上……”   皇帝陛下终于抬手将卷轴慢慢合上,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才道:“如此,那便二十大板吧。”   罗海感激涕零,叩首道:“奴婢谢陛下开恩!”   刑部天字一号大牢房外,今日突然又来了个平常不易见到的人物。   提刑司宋大人看眼在牢内现下依然云淡风轻的男子,以及自己身旁这浑身似乎散发着某种冷冽气息的男人,他只立刻上前走到牢门处准备如往常般打开牢门时,没料他身旁人却淡淡开口阻了他动作的道:“不用了,本官就在这里与荀老师说几句话就行了,你先下去吧。”   提刑司宋岭便赶紧躬身行礼的退了下去。   一时天字一号大牢房的这处地方,就只两人,这么隔着铁栅栏的对视着。   牢里的人眉目温和,气质儒雅,现下也如往常般坐在专为他准备的矮桌前,桌面上的棋局已然自弈的结束了。   男人看着牢房外一直未发一语,只这么瞧着他的人主动的道:“赵大人今日怎么又得空来荀某这里了?”   说完这句,荀杨想到每次他当初这位门生来这儿的目的,便只无奈道:“侍新,你如果今日来想问的还是那些话,我想你可以直接回去了,你该知道的,老师我实在是没什么好再多说的了。”   荀杨说到这里,又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这心肠软了一把。   他当时想着既然这人在这世上已算是没了,便就想着也让这受了那人不少罪的人心下也能好受些。   所以当初在赵侍新偶然发现他与汾阳那丫头的某种关联,又猜到他提拔看顾他的原因时,才会就这么顺水推舟的证实了他的猜测……   荀杨微微懊恼,谁能想没过多久,汾阳那丫头诈死的真相会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到了他这位门生的面前……   哎,他真挺后悔,当初就该不承认的。   就该跟汾阳那丫头一样,什么也不管不顾不留恋的冷漠一点对待才是。   想到这里,荀杨突然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某些事,他又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的……   都一个样子。   荀杨的话说完,他本以为赵侍新要么会再给他上刑来撬开他的嘴,要么可能就直接离开了。   没想赵侍新却往前走近了两步,到了牢门边,躬身从栅栏间伸手进了牢房内,捻起了一颗黑棋子在手中把玩,手指摩挲着那光滑的棋面道:“荀老师您放心,侍新现下已没必要再问那些话了,此番只是想来告诉老师您一件事而已。”   “一件老师您恐怕怎么也想不到的事。”   荀杨看他那无甚情绪的表情,只道:“哦?那赵大人不妨说给荀某听听。”   赵侍新将棋子又放回了桌面,突然微冷的笑道:“老师,您很快应该就会再见到一位故人了,一位……您曾告诉侍新,永远也不会再见到的故人——”   荀杨听见故人这两字,罕见的轻皱了皱眉,有些怀疑的道:“赵大人现下莫不是在跟老师我开玩笑吧……?”   荀杨说着,见牢房外男人那盯着他,完全不似开玩笑的表情,他心下突然就有些拿不准,但还是打趣的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赵侍新,你可别想诈老师我啊。”   赵侍新站在牢门外,笑了笑的淡淡道:“老师不信也没关系,我想,您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侍新方才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男人话音在这封闭的环境中,似乎显得尤为清晰,荀杨看眼四周还未有其他人进来的天字号牢房,他不得不再次失笑。   天字号牢房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他荀杨还真是何德何能能让赵侍新将他给关押到这地方来啊。   他这门生还真的是太高估他了,他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怎能从重重把守的刑部大牢里逃出去呢。   他可跟当年的汾阳那丫头不一样啊。   想着自己一直待在这里,荀杨又觉,看来当今这圣上似乎也跟赵侍新一样不太待见他吧。   这也没什么,反正他这把老骨头多活几年还是少活几年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只是想到方才牢门外人说的话,荀杨眉渐渐又蹙了,难道……   但当年,汾阳那丫头分明曾笃定的告诉他,此番离去后,是再没可能回来了,现下又怎会……   荀杨便只能迟疑的想再问什么的道:“侍新……”   没想他刚说出两个字,提刑司就从长廊那头近了前来,有些怕打搅但却又似乎不得不来通报一声的道:“赵大人,外面……”   赵侍新似是料到了什么,他偏头看向宋岭,微抬下巴道:“怎么,何事?”   宋岭便道:“大人,汾阳长公主殿下来了——”   “现在正在外间,大人你看……”   赵侍新左手食指轻轻摩挲拇指上的暖玉扳指,他只将头转向牢中似乎因惊诧而暂时还没回过神的男人道:“这么巧,看来老师今日就能见到侍新方才所说的那位故人了。”   “侍新这就去接见一番……最近才重新再回归的长公主殿下。”   赵侍新一字一顿的说完,便垂袖缓步的往天字号牢房外走去。   眸色平静,面容冷漠。 第35章 病榻之上   赵侍新刚走出天字号牢房的冗长廊道,眼前便见在牢中的北侧方位,沿着北壁凿出的石阶上,一个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女人,怀中似乎抱着一只软胖白猫的在身旁一位宫女的搀扶下,正缓慢小心的走下台阶,很快便站到了他前方几米开外的地方。   只见女人抬头扫视了天牢内一圈,似乎有些不太适应的微皱了眉头,轻声道了句:“还真是够阴冷的。”   赵侍新瞧人这样,他只微扯嘴角,目光清冷的打量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女人。   天牢内,瞧不见阳光,也感受不到雨露,有的只是阴浊的空气以及毫无生机的沉闷色彩。   而突然来到这牢中的女人,那一身红衣及雪肤朱唇,似乎一瞬就给这暗沉的牢狱带来了一抹鲜亮的色彩,就连女人抚在怀中一团白的芊芊玉指上那本不太显眼的丹蔻,此时似乎突然……也就变得有些醒目了起来。   赵侍新的目光从女人面上下移,很快便落在了女人怀中正瞧着他方向,在女人的抚摸下叫得还比较舒服的那团白身上。   赵侍新眸色深沉,微挑眉。   这猫似乎……还认得他。   萧辰意安抚了一番才刚下到这天牢内便好像有些不适应的团年,再抬头,视线不经意就与前方男人的视线对上。   几秒后,萧辰意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偏头对现下正在她面前殷勤伺候的都管道:“本宫想见见关在你们天字一号牢房里的那位荀杨……荀大人。”   回归仪典虽还未举行,但在场的狱卒谁都知道现下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位姑奶奶是何种身份,这可是当今圣上最亲近也最喜爱的阿姐,也是当年先皇最庇护宠爱的皇女……她要来牢里见个人那自然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只是……   都管看了眼对面并没发话的顶头上司,他只不能做决定的恭敬又有些为难的道:“长公主殿下……这……”   萧辰意见他看向对面的样子,也知此人定拿不了主意,便只略略犹豫还是走到了对面男人的跟前,看着他,似乎是忘了两人前几日在宫墙巷道内发生的事,只平常的道:“赵大人,本宫想见见大人你当年的老师荀杨荀大人,不知赵大人可否……让人替本宫引引路?”   赵侍新盯着女人的眼,淡淡应道:“当然可以。   “长公主殿下,请。”   说完,男人便往旁侧退开了一步,宋岭也赶紧的让狱卒拉开了通往天字一号大牢房方向甬道的铁门。   萧辰意刚想提步往里走,却就见身旁男人似乎是准备自己亲自的来给她引路一般,她只略微蹙眉,停下了步子道:“赵大人,让其他人来给本宫引路就行了,大人公务繁忙,这点小事,汾阳想……恐怕就不需劳烦大人你了。”   赵侍新只有礼的做出躬请的姿势,缓慢抿唇,笑的浅淡而恭敬,行事毫无差错般的道,“长公主这般身份,理应由微臣亲自来引路,微臣谢公主殿下体恤,不过……长公主殿下您,还是请吧。”   萧辰意不知还能再怎么拒绝,便只能看了男人一眼,她其实是更想瞪人的,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又不能失了礼,便只能心下有些懊恼的作罢,宽慰自己的想着,谁让这里是赵侍新这厮的地盘呢,罢了罢了,她还是暂且不跟他计较。   萧辰意准备跟着男人走进通道,结果她身后的人却都被拦在了外面,萧辰意看眼赵侍新,以眼神询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赵侍新只道:“长公主殿下,天字一号牢房是羁押重犯之地,不宜太多人探视,所以微臣想,其他人在外间等着应该会更合适一点。”   萧辰意还是想带几人进去,赵侍新便突然走近了她几步,接着以某种调侃的语气道:“公主莫不是在担心微臣会逾礼大不敬的对公主您做什么?所以才不放心……?如果是这样……”   男人说着似乎是也想带自己身后的一部分人一同进去以表清白的样子。   萧辰意脑筋快速转动,想着待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见荀大哥也确实不大方便,而且在这里赵侍新应该也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便只能妥协的道:“赵大人多虑了,那就辛苦大人在前头为本宫引路了。”   萧辰意便只抱着团年跟赵侍新就这么两人的一同走进了天字号牢房的廊道内。   荀杨所在的天字一号牢房在走廊的尽头,而在通往廊道尽头的途中,还有两道铁门用以阻隔以及暂时的缓冲。   萧辰意自觉对天牢的布局也有一些了解,毕竟牢房布局应都是那些个相近样子,当年的诏狱她比较熟悉,所以天牢她料想应该也是相差无几的。   还剩最后一道门了,走过这一道门,便能见到荀大哥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气氛十分的沉闷,等萧辰意走到了这最后的一道门前,她才终于停了步子的开口道:“赵大人送到这里就行了,接下来的路,本宫自行前去就可以了。”   赵侍新看女人一眼,只似乎是在关心她,又似乎是在提醒她什么一般,目光冷凉的缓声道:“天牢深处寒气凝重,殿下金体尊贵,所以微臣奉劝长公主殿下最好……还是别在里面待太久才是。”   说完,赵侍新便停步留在了门外。   萧辰意没理会他这话到底有几层含义,只往前走了几步,没想突然却小声的惊呼了一声道:“团年!”   她很快回头,便只见白猫突然就跑到了前方男人的脚下,似乎是更愿同男人一起在外间等着,而不愿同她这么一道的进去,进入这天牢的最深处。   萧辰意见唤不回一只固执又无情的猫,便只对着现下看了自己脚下白猫一眼的男人有些尴尬的道:“那个,就暂时让它呆在你那里吧。”   说完也没等人回应,萧辰意便自行的往前走去。   赵侍新低头看着在自己脚边一个劲蹭他脚踝的白猫,半晌,才微蹲下了身,看着白猫清透的眼珠,声音微低沉的缓慢道:“还认得我是吗。”   看着那眼珠,渐渐赵侍新的眼前似乎就透过那清透珠子看见了某些熟悉的画面。   当年的一些画面。   场景里,一个女人逗弄着一只白如精灵的猫,眉目是少见的温柔……似乎还有些亲切。   ……以及女人看着白猫躺倒在地上抽搐着吐沫,那罕见惊慌失措的模样。   赵侍新看着眼前白猫似乎有些失笑的突然又低声问道:“现下可还会乱吃东西?”   男人终于抚上了白猫的头,出现在眼前的画面渐渐似乎……就变得更清晰了些。   十年前,奢华的公主府内,刚入夏不久,天气愈见炎热。   这天正午时,公主府东院正屋的大门外,却哄哄的乱成了一团。   只见在门外的石阶上,正可怜的躺着一只有些胖软并且浑身还在抽搐着的白猫,白猫嘴里不时的吐出一些白沫,身上本一直干净水滑的皮毛也因在阶上的抽搐及口吐的唾沫而变得有些脏污。   而在白猫身旁则蹲了一个锦衣的女子,女子面上全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惊忧,而在女人身边围着的则更是一群惶恐的仆从及……   女人收在府中,养在这东院的几个男艺妓。   女人看着白猫这般抽搐,似乎快要急出眼泪,又急又怒的吼着身边的仆从想办法救治,或是再去催请大夫。   依然恶劣又霸道的态度,但瞧着女人现下那眉头紧皱,额上还渗出了密密细汗的样子,那张脸瞧着似乎一时也没那么让人厌恶了。   当时门框边,斜倚着一位面容俊逸的年轻公子,公子想到自己前不久才被阶前女人给流放了远疆的叔父,他只事不关己的冷言冷语道:“一只猫而已,死了再重新养一只不就行了。”   女人本就又气又急,突然听见有人这么说风凉话,她一瞬便抬头看向了男人方向,想着自己前不久才流放了人家叔父,忍了又忍,才看着男人道:“一只猫?……你懂什么,即使是一只猫那也是本公主亲手养的,本公主没玩腻之前,不准它死,它当然不能就这么死了……!”   女人见男人那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也是真生气了,又接着挑眉道:“说到这里,赵二公子,其实你对本公主来说,跟团年也没什么两样,除非本公主对你没了兴致,否则——赵二公子你就算是想死,本公主也同样不会让你如愿……”   “你……!”   门边男子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但他却极力压制住了怒意,只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是因想到了自己现下的这处境亦或是没必要再与女人争执下去,便一时没再说其他话的只手微握紧了拳。   众在场的仆从及男艺妓们见着门口那位风姿卓然的男人这般憋屈的样子,一时心下都有些怜悯。   男子见众人不经意向他投去的目光,胸口起伏的幅度似乎……是更大了。   天牢内,赵侍新缓慢站起了身,看着铁门前幽暗的甬道,他目光也更深幽了一些,脑中画面陡转。   当时炎热时节,暑气郁积,潮气不散。   人,便很容易生病。   此时,公主府中最尊贵公主殿下的闺阁内,一位面色苍白,嘴唇几乎毫无血色,全身都有些无力的男子正十分抗拒的想从自己身下躺着的那张床上下来,并且拒绝一切药物与饮食。   婢女们都有些无所适从,想着又不能拿勺子强迫面前这位府里最得公主喜爱的男人吃东西喝药,个个的都急的不行。   只一个劲的阻止这位虚弱的公子下床。   正越来越没辙间,从外间便走进了一个明丽女子,女子径直的坐到了男人床边,看着男人好脾气的问道:“你这幅样子,不好好躺着,还想下床来干什么?”   女人瞧眼男人神色,又疑惑的道,“怎么,本公主的床你还嫌弃……?”   男人似乎是有些接受不了,只冷道:“给我换个地方。”   女人却觉着没甚必要,她只凑近男人冷白的面皮轻声的调戏道:“赵二公子现下这莫不是……在害羞吧?”   男人靠在床头,见女人凑近,又听她这话,只偏了头,似乎不愿见到女人这张脸的样子。   女人也不恼,只慢斯条理的把玩着面前男人的手道:“赵二公子,依本宫说,你有什么好害羞的,反正以后迟早……不也得上本公主的这张床……”   屋内的众婢女听了这话,再见床上男人那张清隽秀逸的面容,都有些不自主的羞红了脸。   男人似乎是被这话给气的急了,又似乎是太过愤恨,他只猛地抽回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便开始面色青白的咳嗽起来。 第36章 喂药   屋内,女人见床上男人那样,似乎有点无奈,但却依然开口,更像是给未来某日便会发生的事提前给男人打预防般的又道:“你也早该知晓迟早会到哪一步……”   女人说着,好脾气的叹了口气:“本公主这段时间一直依着赵二公子你的性子,放过你这么长时日,但赵公子你……也得体谅体谅本公主啊,像公子你这么俊俏的男人在本公主的这眼皮子底下天天的这么晃着,你叫本公主如何能清心寡欲得了,所以赵公子你最好还是乖乖吃药,把身体养好,不要让本公主白日里惦记,夜里还担心了才是……”   女人说着却似乎并不担心她这些话会将面前人给气得更狠,只又轻描淡写的道:“否则本公主一担心就会生气,这一生气可能就会拿旁人来发脾气,赵公子这几个月,多少应该也摸到了些本宫的脾性才对吧,所以公子还是就好好的把这药给喝了吧?”   说完,锦衣女子就这么看着男人,又瞧了眼一旁摆置的药碗,目中满含期待。   但病弱公子此番却似乎并不受女人的威胁一般,连个眼神都没投向旁侧药碗,只一直这么微微的咳嗽着。   女人渐渐便细眉紧蹙,突然就挥手让屋内的婢女都退下了去,然后危险的道了一句:“还是不喝是吗?”   紧接着在男人未反应过来之前,女人一把就端起了一旁药碗,猛地抿了一口,便就转头直直的朝着男人的方向凑了过去。   女人一侧手臂往后的紧揽住了男人后颈,红唇重重的便强压上了面前男人的唇。   男人瞳孔猛地睁大,搁在腿上的手,条件反射的便紧捏住手心,等反应过来想推开女人时,那药已被女人给他就这么强行的灌了下去。   稍离开一些,女人瞧着自己面前的年轻公子,回味的咂了咂嘴,被药苦的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见人一张俊颜此时涨的通红,她只微微笑着拿起碗的又道:“看来赵二公子是想要本公主亲自这般喂你,才会喝这药了是吧?”   女人说着似乎是又想如法炮制,男人的手捏紧又松开,突然一把就将碗给夺了过去,仰头就喝了个干净。   等他将碗拿下,正准备反问女人这样她是不是就满意了时,突然一阵香气扑鼻,一只滑腻的手就按在了他撑在床上的一侧手背上。   然后男人就只觉眼前一花,一张脸很快便放大在了他面前,紧跟着唇上就是一阵柔软温热的触感,似乎有一颗不大不小甜中带酸的硬糖被强硬的抵进了他嘴里,然后唇上又被某种温软给轻压了压,之后那触感才一瞬又离开了去。   屋子里很快,就听一个满意的女人声音响起在一室,“……孺子可教也,赵二公子,这颗梅子糖便是本公主给公子你方才如此识时务的奖励。”   男人怔愣一瞬,直到口中传来酸甜的味道,他才猛地推开了还握住他手的女人,半晌,似乎忍了又忍,才只能手指着门的冷声道:“你可以走了。”   女人立时觉着很有些无趣,但想到男人现下这病殃殃的模样,还是饶恕了男人此时的无礼,只道:“还真是个得了便宜就卖乖的男人,本公主念你现下生着病,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等你这病痊愈了,到时本公主……再跟你好好的算这笔账。”   女人说完,才缓步的走出了厢房。   等女人离开,男人抿着唇,感受到喉间刺激味蕾的酸甜,静默了半晌,才闭了闭眼的一侧手缓慢握拳,似乎要把拳头捏碎般的用力。 第37章   天字一号大牢就在前方的尽头处,幽暗的廊道终于快走到了头,四周墙上点燃着的火把,光芯不时轻轻的跳动。   坐在牢里的人听着后方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落着棋子的手渐渐的便停下了动作。   只等着人走到他面前来。   萧辰意总算看见了牢房内坐在一张矮桌边的人影。   就这么看着背影似乎也能感觉到男子周身儒雅平和的气质。   萧辰意脚步微顿,很快又提步,终于还是走到了牢中男子的面前。   男子瞧眼出现在眼前的青袜高履,视线逐渐往上,便就这么不错眼的瞧着此时站到了他面前的人。   女人也注视着牢中在这世界已过了十年,再加上狱中对待,男子已有了些风霜的脸。   瞧着瞧着女人微笑了笑,缓慢蹲下了身子,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撑着脸的对着牢中的男子笑问道:“荀大哥,看够了吗?可认出我了?”   荀杨看着面前年轻女子清澈的眼,终于也面上有了点其他表情的道,“你怎么……”   说着又摇了摇头似是怎么也想不到一般:“侍新在我跟前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现下你这当真凑到我眼前来了,倒也是不能不信了。”   萧辰意仔细打量面前男人,见他神情似乎依然如当年一般闲淡,只是放在桌面的手腕上却有几道与男子气质不甚相符的刺目瘢痕。   男人注意到女人看向他的手,他自然的将手放了下来,长袖遮住了那点痕迹。   萧辰意收了面上笑意,声音微低的看着男子道,“荀大哥,汾阳当初……让你受苦了。”   荀杨不甚在意的样子,只伸出手和蔼的拍了拍萧辰意的头笑道:“说什么呢,你这丫头,当初是我自己答应你的事,当然就得要做到了。”   将手撤了回来,荀杨还是忍不住又疑问道:“只是你这丫头……怎会?”   萧辰意知他想问什么,但这一时半会说不清,也更不好说,难道她能告诉荀大哥其实是无良系统突然将她给扔回来的……?   那肯定是不行的,荀大哥当年也只是知晓她来自异界而已,其他关于系统的任何信息以及她的“使命”他也是不知道的。   他只知她来到这里应该是要完成某件隐秘的事。   而且荀大哥这人,萧辰意从当年到现在一直有个谜团未得解开,那便是她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就自行的瞧出了她……其实是来自异界的这事实的。   她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如何会想到并且愿意相信这种奇诡之事的……   当年两人只是有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并未直接挑明,所以萧辰意也没切实的问过这其中某些缘由。   而且在很多其他地方,荀大哥也似乎豁达的恰到好处,明明对于旁人来说应该是很有吸引力的某些奇异之事,他当时本也就已知晓了些情况,若是肯想想法子,很可能便有机会了解到更多的东西,但他却奇怪的竟一点也不愿花心思再去深究。   就如当年她对赵侍新所做的那些事,他虽表示不太认同,但也到底并没来干涉她。   所以萧辰意当年才能与这样的荀大哥做了朋友。   当年系统对她代替恶毒公主的要求是,得满足在这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人面前不崩了人设,而荀杨却就是那百分之十的极少数人中,她崩了人设的人。   但仅这桩事,荀杨就能得出她可能来自异界的结论,这便是萧辰意怎么也想不大明白的。   所以萧辰意当年一直怀疑荀大哥是不是其实暗中精通着某种高深的玄学,但与他接触中却又好像并没发现这方面的关联,所以萧辰意便只能就这么懒得多想了。   那年,她来到这世界后,曾与荀杨打过一次照面,说了几句话,后来,在一次舆架出街时,街面上,有一对可怜母子正被一个豪绅恶霸给当街的毒打,几人争执中不小心便冲撞到了萧辰意的车架,当时按她这恶毒公主的人设,她自是不肯轻易的放过那些冲撞了自己的人,所以便将那豪绅与那母子都给手段毒辣的冷酷处理了。   但实际上她却是将那对可怜母子暗中给送出了湮京,到了很远的地方,让他们得以摆脱因自己赌徒的丈夫及父亲留下的那一堆烂摊子。   荀杨当时也就在那街面上,见萧辰意这公主下令毫不留情的处置人,可能是心血来潮,便多留意了些,结果没想碰巧便就瞧见了萧辰意这崩了人设的一面。   之后,阴差阳错之下,两人又见了几次面,说了一些话,这么一来二去的,萧辰意发现荀杨这人品性醇和,而且对于任何出格的人或事似乎都不会大惊小怪或过分的打听,萧辰意与他相处起来极为舒服,便越来越没有了防范。   没想之后某天,荀杨竟微微笑着似是开玩笑般的突然提到她恐怕不是这世界的人,无论萧辰意如何不着痕迹的反驳,这位大哥都只微笑又温和的坚持己见,后来萧辰意也就难得反驳了,便也就相当于默认了这个事实。   萧辰意也乐得在这世界上还能有个知晓她这秘密的人,两人很快便也就成了还比较亲切的朋友。   所以当年离开时,萧辰意才会拜托荀大哥给赵侍新一点看顾,当年她能开得了这个口,一来是为了全全自己与赵侍新的那点“情谊”,二来也是相信赵侍新这人的才华与能力,想着应也不会费荀大哥太多的心力,但现下……   想到某个男人威逼自己的手段,萧辰意今时这心里好像就……只余下悔了。   萧辰意无法详细解释,便只道:“……这话说来就有些话长了。”   荀杨听她这语气以及看她表情,他只了然的道,“看来此番……好像也不是你自己的意愿让你回来的了。”   萧辰意没回答,他又接着道:“不过既已又重回到了你原来的位置,那这当年的某些人和事恐怕你现下便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荀杨说着似乎有些为她担心,但他却还是打趣般的语气:“汾阳啊,我看你当初可真是惹了个不该惹的人。”   想到现下就在甬道前头等着她的某人,萧辰意点头如捣蒜,这点,她可是比谁都深刻的明白。   她现下觉着很有些泄气的就是,目前这重新回归,虽能暂时保全,但按照系统的预告……   此番也绝不算得是个妥善长久的法子……   她还是需得再想个其他切实能明哲保身的法子,亦或是最好……能仗着现下身份与那人和解的法子,在系统预告的未来到来之前,想辄子大家都能皆大欢喜……   或者不能皆大欢喜,但至少也有退而求其次的余地,否则,恐怕就只能竭力的阻止——未来很可能会发生的某事了。   但只是仗着系统的一点预告,就想提前干预,扭动未来朝自己所祈盼的方向行进,这……恐怕才是最艰难的。   静默半晌,萧辰意才答道:“嗯,汾阳明白。”   看着眼前的男子,萧辰意想,荀大哥此番受难大都……应是她的责任。   所以这首要的还是得先还荀大哥的人情了,她便认真的道:“荀大哥,你别担心,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的,不过就是……你可能还得再委屈一段时间……”   荀杨笑了笑,“我不急,反正也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待这么一时半会儿的。”   萧辰意与荀杨再聊了几句,想着还有另一件事要处理,另有人要见,她便还是很快的与荀杨道了别。   只在最后走之前,踌躇一会儿,还是转身又微笑着对人说了句,“荀大哥,当年走的时候其实有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现下汾阳就告诉大哥你一件小秘密——”   “其实汾阳本来的名字……也就叫这名,还有便是,汾阳其实还有个小名,以后荀大哥若不介意就这么叫我吧……”   “阿意,我的小名就叫阿意。”   荀杨听了,也笑了笑,眉目慈和的道:“好,那大哥以后四下里无人可就这么叫你了,阿意。”   与荀大哥见面叙过旧之后,萧辰意又走回了幽暗的廊道之内,很快便再次见到了在第一道门处正垂手而立,目光看着她,不知为何似乎比方才更加幽沉了几分的男人。   男人的脚边蹲着只白猫。   萧辰意来到男人面前,只一言不发的蹲下身,将团年拎起给抱进了怀里,才又直接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去。   男人也默不作声的缓步跟在她身后。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距离的走在这幽暗阴深的廊道里。   渐渐,不知为何,萧辰意听着身后似乎一直不疾不徐的脚步及男子平常的呼吸声,心头莫名便突然浮上了股危险之感,胸腔内的心似乎“锵锵”的也跳动得更快了。   萧辰意潜意识里十分认同自己的第六感,走在前方,她不自主便加快了脚步。   身后男人见女人突然加快了步子,似乎是想急于摆脱掉身后的什么一般,他眸色渐浓,嘴角嘲弄的勾起了抹意味不明的淡笑。   萧辰意心头莫名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看眼四周此处还比较空寂的牢房,感受到身后男人强烈到几乎不容人忽略的气息,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朝着萧辰意突然的……便奔涌而来。   她只越走越快。   怀中白猫似乎也感受到了女人的情绪,探起了头来,喵喵的叫了两声,便从女人怀中挣脱着跑下了地。   女人条件反射的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团年……!”见喵咪扭着身体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的自行往前头走去,女人便也只能随这猫去了的又接着方才步伐往前。   没多做稍许的停留。   周遭越来越安静,某些声音却似乎越来越清晰。   空寂的廊道内,身后,终于听见一个男人低沉开了口的缓慢唤道:“长公主殿下。”   萧辰意走在前头,乍听见男人声音,她只下意识不理的继续往前,装作没听见。   身后半晌,回声寥寥的廊道内再次又响起了一个令萧辰意有些心惊的称呼,男人竟直呼了她的名字。   “萧辰意。”   萧辰意看着前头,心想着方才没理,现下那就更不能理了,她估摸着很快应该就能走出这廊道回到众人现下等着她的地方,便依然没做丁点回应,也没再放多少心思在身后男人身上,只想着自己待会还要周旋处理的事。   然而没注意,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很快萧辰意的手腕就被人给从后一把的拉住了。   腕上被人握住的地方,似乎能感觉到一股陌生的灼热。   伴随着萧辰意的惊呼,耳边突然听得一句对她现下身份正常的恭敬称呼,但这说的话却是大胆的:“长公主殿下突然这是跑的什么?”   语调微扬,又听男人接着嘲冷道:“公主殿下就这么不愿与微臣共处一隅?亦或是其实殿下是在担心,微臣会对公主您行什么大不敬之事?”   萧辰意条件反射的转过身来,瞪大眼的看着面前人,缓了几秒,才面带薄怒的道:“你……!赵侍新,你放肆……!你突然这是干什么,还不放手?”   被人紧捏着手腕,萧辰意竭力挣脱,男人此番也没为难她,看了眼自己握住的女人手腕,眸色平静的立时便松开了手,但却缓步自然的折到了女人身后,侧身负手的看向了一侧空置着的牢房,站立的位置似乎若有似无的堵住了萧辰意的去路。   赵侍新偏头看了萧辰意一眼,又环顾了一番四周,才声音低缓的道:“长公主殿下要不要仔细看看这地方,眼熟吗。”   萧辰意揉着手腕,不自主也打量起了现下两人所在的位置。   越打量她越觉心下惊跳得厉害,现下这地方……与当年她将赵家满门下狱,威逼得赵侍新不得不在她面前当着全府上下,屈辱的俯首下拜以求她高抬贵手的地方……是何其的,相似。   --------------------- 第38章   萧辰意看眼廊道前方,在离两人现下差不多十几米的距离处便是第二道隔绝的铁门,而在铁门附近,廊道微微拓宽,门边一侧摆置着一套简单的木质桌椅。   这应该是牢间狱卒们平日里巡守歇脚的地方,不过现下因为并没有需要看守的犯人,所以此处才这么空置着。   但当年,在诏狱里与此处相差无几的地方,那时她萧辰意却领着一群宫人侍卫,志在必得的打量着一位正独身站在走廊里侧身朝向她的年轻公子,而在那位公子的身后便是关押着他阖府上下多少人员的几间牢房。   那时,萧辰意这公主正十分有耐心的等着面前那位赵家二公子别无他法的自个儿求到她的面前来。   当年的年轻公子,在她已忍不住又要开口相逼时,终于再看了眼牢房内自己被关押着的父母兄亲,然后便缓步的走到了铁门前不远处的她面前,双手微捏紧,不卑不亢的直视着她问道:“不知公主到底是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赵家?”   当时的萧辰意,怀中抱着只皮光水滑的白猫,听男人这样问,她只一边轻抚白猫,一边抬眼,眸光兴味十足,几乎毫不掩饰自己某种欲望般的紧盯着男人轻声的反问道:“赵二公子这是果真——不知道本公主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本公主记得,自己好像知会过赵二公子你啊……”   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泛着青红,但却只做不知的一言不发。   女人见状,一只手轻搭上了男人的一侧肩头,然后就这么亲昵的踮脚凑到了男人耳边,和风细雨般的吐字,但这出口的话却让男人的胸中忍不住骇浪翻腾,只听女人呵气如兰的道:“公子忘了也没关系,本公主此番就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公子你一声便是,那就是……”   “本公主想要的,不过也就是公子你,这么一个人而已——”   男人听了这话身体几乎一瞬僵硬,很快却听耳边又响起悠悠女声,咄咄逼人的道,“公子你……到底要不要答应‘委身’于本公主呢?”   说完女人便放下手,又退回了方才所站的位置,就这么唇边噙笑的紧紧盯着男人此时似乎十分隐忍的面色。   男人握拳的手松开又紧握,才道:“还请公主不要跟在下开这种玩笑,在下何德何能,能得公主如此青睐……”   男人似乎竭力挣扎着想说服面前这位尊贵的皇家女别看上他,但女人却一点不吃这一套,直接打断了男人毫不犹豫的道:“赵侍新你也不必这么的自轻自贱,本公主现下就是瞧上你了,非要得到人不可,你说这要怎么办呢……?”   女人垂首看着自己怀中偶尔轻声叫唤几声的白猫,又不疾不徐的道:“本宫呢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便再给公子你半柱香的时间考虑吧,这时辰一到,本宫便希望公子你能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复……”   男人的脸很快只变得青白,唇上血色似乎也在逐渐的淡去。   他身侧手,捏紧了拳头,牙根紧咬的回视向女人,“你……!”   但见女人偏头,对他此时想说的话不仅饶有兴致,还一脸鼓励他说出口的样子,男人喉结滚动,将想说之话又尽数的咽了回去。   煎熬的时间本该过的特别慢,但这一次对男人来说,却快得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便听女人又开了口的逼问道,“怎么样,赵二公子此番,考虑清楚了吗?”   男人沉默,依然一言不发。   女人终于没了耐心,微微笑了笑,眼神突然锐利的扫视向了男人身后的牢房方向,轻描淡写的吩咐道:“既然如此,那本公主也不强人所难了,只是本公主心情有些不大好,恐怕需要见点血让本公主这心情变得好上那么一点才行了……”   女人刚说完,身后便有狱卒接收到女人眼色,径直的便往男人身后的大牢走去。   瞧着应是要处置些人了。   年轻公子握拳的手微微发抖,突然开口道:“慢着……!”   女人一个手势,那些准备朝着牢中人去的狱卒便听命的停下了脚步。   女人唇角微扬的等着人再开口,迫不得已答应她的要求。   没料,人却回身看了眼牢狱中父兄关押的方向,良久终于撩袍跪拜在了她面前,屈辱的向她请求道:“还请公主殿下能开恩放了在下府中所有人,公主的大恩在下一定铭记于心……”   女人轻叹了口气,幽幽的道:“赵二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呢,本公主想要的东西,很少会有得不到的,你若是一直这般骄矜,本公主才反倒是会更加的放不下你。”   女人似是也没了耐心,语调微微严肃,“赵公子,本宫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要不要……答应本公主的提议——”   男人脊背终于缓缓的直了起来,盯着女人,眸中糅杂着浓烈的色彩,屈辱,不堪,隐忍以及绝望,影影幢幢,似乎又还有着其他某种令人看不太明白的情绪。   只见男人转头又看向了牢中父兄的方向,狱中,隔着一段距离,赵父只能听个大概情况,眼见自家最得他宠爱又骄傲的小儿子此番被逼的在那位荒唐公主的面前下跪不说,这番小儿又看向他们方向的眼神……   突的就令方才一直并不怎么担心自己这位小儿子,会答应那位公主荒唐要求的赵父突然便心头一梗,立时瞳孔就放大了去,见自家小儿缓慢又转回了头去,赵父有种极为强烈的不详预感,便只看着小儿子的方向又急又怒的道:“侍新,你敢——!”   “我们赵家儿郎怎可屈服在一个女人的淫威之下,赵侍新,你给我听着,为父不准……”   赵父还在说着,女人似乎是觉着有些聒噪,又抬了手,轻描淡写的吩咐道:“去,把赵参将的嘴给本宫封起来了,实在是吵死人了。”   狱卒还没动作,牢狱里终于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在一室,瞬间便制止了四下里其他的声音。   只听挺直了背脊的年轻公子开了口,声音似乎突然变得有些喑哑,好似还有点难掩的阴沉:“我答应你。”   女人愣了一会儿神,才问道:“你说什么?”   男人缓慢自行的站起了身,面向着女人一字一顿的道:“我说,我答应你。”   狱中的赵父终于完全抑制不住怒气,只恨铁不成钢又颓败无力的吼道:“赵侍新,你这逆子……!你怎可答应这种事,为父我就是宁愿死,也绝不能让赵家出了你这种混账东西——”   赵父似乎是想武力冲出铁门,奈何身体被下了软骨的药,没半点力气,而身旁又有大儿子在竭力的阻拦着,这才没一头的磕死在狱中。   而在赵父旁侧,一位瞧着有些温柔的夫人,则只看看身旁夫君又看看牢外站在那位公主面前的小儿子,只能一个劲悲痛欲绝的抹眼泪。   而另一位夫人,本来惊惶的面色中渐渐却不易察觉的浮上了抹松了口气的淡淡笑意。   女人确认了男人的话,目中一瞬便绽放出了耀目的光彩,她缓缓走到了男人身边,突然便踮起脚尖双手搂过男人脖子,宣告所有权一般,在男人颊边轻吻了一下,然后便道:“赵二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公主甚是心悦。”   “如此,便跟本公主走吧。”   男人冷眼盯着女人凑近又离开,只抬袖擦了擦方才被女人吻的地方,道:“公主既如了愿,那在下的父亲,还望公主能派人看着些,否则若是出了任何差池,公主恐怕就再胁迫侍新不得了。”   女人只轻松的道:“公子放心,本公主自然会让公子无虑……”   女人说着,便吩咐狱卒道:“都给本宫听着,这位赵公子府上的所有人,你们都得给本宫好好的伺候着,每日三餐吃饱喝足了,更别冷着冻着,没本公主的吩咐若是出了任何差错,可别怪本公主无情!”   众狱卒大声应诺,女人这才满意的带着自己方才终于得了手的人,志得意满的离开了牢狱。   ————————   火光映照的牢狱内,两人许久都没再说话,似乎同时陷入了两人共有的某段记忆,又似乎只是男人在等着面前的女人回话。   久远的记忆让萧辰意更加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她方才只条件反射的想逃离眼前这个阴厉狠酷的男人,但被男人给突然的扯住手腕,阻了步伐后,她脑子里渐渐就形成了两个想法,既然被逼着面对了,那她此时也就面对吧。   回想起系统扔她回来时,一股脑灌入她脑中那并不属于她记忆中的某些画面,以及系统那不知是夸大还是切实,就是未来会出现的真实情况而给她整的那开场白,萧辰意想,无论夸大还是真实,有一件事至少目前是可以确认的,那便是,赵侍新这人……在未来的某一天肯定是会大逆不道的造反的。   只是到底造反之后,是完全成功了还是两相割据的对峙,照无良系统当年时常不太严谨的秉性,萧辰意想,这预告却又是不能明白的确认的……   因为在萧辰意脑海中预告的画面,只出现了一片茫茫的沙场,沙场上折戟沉沙、几乎盈野的尸首、满地挥洒的鲜红,以及那笼罩着满地鲜红的血色残阳……   仅仅只这点画面以及系统的说法,这未来确切到底是如何的结论却是得不出的,但萧辰意总有股十之八九,赵侍新这厮未来恐怕是造反成功了的错觉。   所以现下萧辰意便想干脆就此时此地的来试探赵侍新一番,看看他是否会在她的激怒之下不知觉的透露些什么不该透露的东西。   萧辰意便终于回过了神,喉间轻咽,换了副语气,眉目有些高傲的道:“赵侍新,你也不必再时刻提醒本宫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本宫就算记得或不记得又如何,我知你想报复本宫,但现下本宫已又是这般尊贵身份,赵大人现下即使也身处高位,想处置本宫……恐怕也没这么容易……!”   萧辰意说着,似乎也就越来越有了底气,她反而朝着男人靠近,几步走到了男人面前,又接着道:“更何况,以本宫与当今圣上的关系,恐怕赵大人在想处置本宫之前,先得想想怎么保全自己才是,否则本宫只要在皇上面前多为赵大人你‘美言’几句,大人你恐怕……就得吃不了的兜着走了……”   赵侍新看着人走近,视线轻凝,缓缓微笑了笑:“既然如殿下所说,那为何圣上现今还未降旨处置下官?”   萧辰意被噎了噎,只能掩饰尴尬又微微薄怒的道:“赵侍新,你别以为秦昭现下信任你,就能一直的这么信任你,只要本宫多陪在他身边,假以时日,秦昭自然就会看出……”   说到这里,萧辰意突然话锋一转的道:“赵大人你的,狼子野心——”   说完,萧辰意便不着痕迹的打量面前男人的神色。   却只见男人依然气定神闲,面色几乎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有些不甚明白样子的反问她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下官怎么感觉好像听不大明白……?”   萧辰意冷笑道:“大人既然一门心思想报复本宫,但本宫如今这般尊位,我想赵大人仅目前这为人臣子的身份,恐怕是很难能动得了本宫的,所以本宫不得不想,赵大人你,怕不是私下里有了某些其他悖逆的想法才是……”   赵侍新深深的看了面前女人一眼,突然也走近一步,微笑了笑,似是嘲讽的反问道:“原来公主殿下这意思,是以为下官会仅仅为着殿下您,便去筹谋那等大不敬之事……?”   萧辰意见赵侍新注视着她的眼神,她能明显的感觉到一种嘲讽,甚至于还有揶揄。   赵侍新这是在讽刺她竟然自恋到以为他会仅仅为了她而去造反……   默了默,萧辰意也知道,就算赵侍新这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但也确实不可能会就为了她而去这么的造反……   但萧辰意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将话头往那方面引而已。   哪知就这么被男人给堵了回去。   想了想,萧辰意只又道:“本宫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本宫只是好奇,赵大人你现下身居高位,手握权柄,难道就从没想过那更至尊的去处,到了那时候,大人你想要什么……亦或是想报复什么不成,就比如……”   萧辰意说着,又靠近男人一步,微抬头的看着他,目光直直看向男人眼底,一字一顿似乎引诱般的道:“大人想处置本宫那也是易如反掌。”   男人眼眸幽深,也同萧辰意一般往前近了一步,迫得她不得不微微后退,才慢斯条理的道:“公主殿下,这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萧辰意见男人攻守得宜,一时也急了,她又高傲的道:“那大人想向本宫寻仇,恐怕这辈子都没这机会了。”   萧辰意本以为赵侍新又会这么不轻不重毫无破绽的回应她,没想半晌他却只是抿唇极淡的垂眸微笑了笑。   萧辰意看着这笑,她突然只觉心下惊跳,这笑……与前段时间在醉诗轩的厢房内,她挑开竹帘两人十年后再次相见,这男人当初垂眸品茶时,唇角微勾的表情几乎别无二致。   想到之后这男人便开始强硬对付她的举动,萧辰意总算看明白这是种类似于什么意味的笑了。   就好比那深野山林间,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猛禽,终于寻到了自己满意的猎物,绝不会轻易放过,也绝不肯就这么轻易的将猎物给一口咬死,已致毫无捕猎趣味的笑。   萧辰意还在惊惧,果然就见男人接着一边逼近,一边又开了口的道:“在公主心中,微臣想必恐怕已是那等阴险狡诈又穷凶极恶之人了,所以像微臣这样的人,若是想得到某样东西,或是毁掉一个人,能使的手段恐怕也是公主您想都想不到的……”   萧辰意本想着自己能激怒男人,至少能知晓他现下到底有没有已生了一星半点的造反之心,但没想,却什么也没探查到,萧辰意自觉,不是敌方太强大,就是我方太垃圾。   她如果是被送去宫斗或宅斗的女主,估计便是那种一集也活不了的人。   更何况现在在面前跟自己对峙的还是未来会成为最狠造反派的男人。   没几步,萧辰意便退无可退的抵上了牢狱的铁栅栏。   脑中快速运转,萧辰意很快便准备施行她方才想到,现下越来越觉着可以一试的另一个方案。   毕竟自古以来,猛禽猎手对会垂死挣扎的猎物从来都会更感兴趣,而对那些乖顺的猎物反而会很快的失去了兴质。   更何况,萧辰意一直都信奉事不过三,唯二再努力一把的说法。   所以她决定,再示弱一次,也算是给自己最后一次软弱逃避的机会,若这次还是无果,那萧辰意今后便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   那一条最艰难的路。   男人似乎也察觉出了她方才装模作样的强势,他只突然问道:“公主殿下莫不是在隐晦的提醒下官……去做殿下方才提及的那种事?”   萧辰意条件反射的便反驳道:“赵侍新,你可别胡说!”   赵侍新立时便了然的道,“所以,看来殿下方才只是在试探下官了。”   笑了笑,他又提醒人一般的道:“我劝公主殿下以后最好还是别再对旁人提及方才的那番话,这种话,公主身在皇室,应该比外人,更知晓某些宫闱忌讳才是。”   萧辰意已经决定施行第二个想法,她只酝酿了一番,渐渐叹了口气,软了些语气的道:“赵侍新,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也不想跟你这样的人劳心费力的周旋,所以既然你也没有……没有那种意思,那你何不跟本宫和解呢……本宫可以不遗余力的想法子满足你和解的要求……”   萧辰意自觉深知这男人此时最恨她的应该是哪点,她只又道:“我知你恼恨我当初强行折辱了你这事,但你现下应该也看出了些本宫如今的变化,本宫现下再也不是当年那莽撞的性子了……”   “所以当年的事,本宫向你郑重的道歉,本宫已经很深刻的反省并且认识到了当年的过错……”   萧辰意示弱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关不上了,她也没怎么注意男人表情,只想着把自己的“诚心”剖给男人看,只红唇轻启,不间断的吐着字句。   面前男人听女人连珠炮般蹦出的话,视线落在女人面上,渐渐停留在了女人五官中最明艳的那一处之上。   赵侍新眸色深沉,缓缓抬了一侧手,突然便捏住了女人白嫩的下巴。   萧辰意说着说着,突感下颚微热,她怔愣一瞬,才有些懵的问道:“赵侍新,你想干什么……”   男人却只微眯了眯眼的道:“继续说下去。”   萧辰意想着这男人听人说话,还有这样掐人下巴的怪癖了,难道这样能听得更清楚不成?   想归想,话说到一半,萧辰意也挺难受的,便又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   但说着说着,萧辰意越来越觉着好像有些不对劲,她只觉赵侍新好像离她越来越近了,他似乎是竟就这么掐着她下巴的向她缓慢的倾下了身来,萧辰意莫名的突然就开始心跳如鼓,不知赵侍新到底这是要干什么。   萧辰意话音微停。   面前男人却又道:“说完了?没有就继续。”   萧辰意便只这么注意着赵侍新的动作,又一边接着道:“当初是本宫年幼无知,荒唐无状,所以本宫现下……已经十分的后悔了……”   萧辰意自觉自己的认错态度绝对是端正的,悔悟表情应该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正示弱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之际,没料男人却突然似乎是手上微使了点劲的冷冷插了一句——   “你说你后悔了?”   萧辰意骤然被人打断,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才道:“对,本宫已后悔了……特别的后悔……”   “悔不当初……”   她这次话还没说完,莫名就只觉脊背蹿上了股子凉意,萧辰意正纳闷这铁门靠了这么会儿了,怎么还会越来越凉之际,便听男人缓慢又冷淡的道了句:“后悔了是吗……”   “……很好。”   很好?   萧辰意看男人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她摸不准赵侍新这到底是真觉得满意还是怎么的,但萧辰意无端却只觉脊背上似乎越来越有些冷凉。   赵侍新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到底是接受了她的道歉还是没接受?   潜意识里,萧辰意觉着定是没接受的,果不其然,男人接下来的举动就清楚明白的回应了她他到底接不接受。   萧辰意突然只觉下颚一痛,男人竟钳制着她下巴,将她的脸微转向了一侧,然后便俯身凑近了她耳边,似乎是压抑着某种情绪,萧辰意想大概率应该是怒意,便听赵侍新在她耳边声音低沉的道:“你说你后悔了……所以萧辰意,当初你让荀杨做那些事是什么意思?嗯?”   耳边热气灼肤,萧辰意似乎能明显的感觉到身旁男人越来越有些不稳的情绪,像是……有点忍不住咬牙一般,“所以,你当初是在可怜我是吗?”   萧辰意心头一跳,她只反驳道:“我……”   赵侍新却没等萧辰意回应,又一侧手握上了她同侧手腕,用力的几乎立时便让萧辰意的腕上出现了红印。   便打断了人的又阴沉的缓慢道:“你当初既然离开了,为什么又不走的干净一点,萧辰意……”   男人话音微顿又笃定,情绪微微翻涌的道,“你就是不想放过我赵侍新对吧。”   “你即使是这么‘死’了,也不肯放过我是吧?”   萧辰意被这质问给打的措手不及,她什么时候可怜他了……   又什么时候不放过他了……   ??   她明明只是想着悄无声息的留点告别之礼,以及……全了那点露水情谊而已……   萧辰意刚想反驳,男人已微退开了一步,捏着她下巴的手又将她的头给转正了来,眸色冷寒的道:“既然当初你不能放过我,那么现下,萧辰意——我赵侍新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话音落下,赵侍新松开了捏住萧辰意下颚的手,打量她一身锦衣玉饰,清冷微笑了笑的又道:“你现下又回到了这身份也没什么不妥,至少当年,我们的那些账能算的更清楚了。”   说着,赵侍新又靠近一步,手突然便毫无顾忌的掌在了萧辰意的腰上,灼烫般的又在她耳边缓声道:“萧辰意,你知道吗,就如当年你对我所做的那些事一般,如果此番能将身为公主的你玩弄在手心,不是会很有意思……”   “所以萧辰意,这便是我赵侍新现下最想做的事——”   男人的手似乎往上移了稍许,萧辰意只觉腰间烙铁般烫得让她浑身不适,她条件反射的伸手抓住男人握在她腰间的手,阻止他似乎想进一步轻侮的动作,只能颤声道:“赵侍新,你要不要听我解释……”   男人声音嘲冷,“倒是不必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萧辰意还在思考该怎么向如今这喜怒无常的人解释一二,结果长廊前方,铁门突然被拉响,有人走了进来,视线一扫,率先看见赵侍新的一身白衣,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启禀……大……”   这声音便突然戛然而止了,因为宋岭这才瞧见在他家大人身前,几乎被大人的身躯完全覆住的一个人影……   提刑司宋大人还清楚的看见他家大人的手似乎还掌在那位尊贵公主的腰间,而唇现下则凑在了那位公主的耳边。   饶是见过那么多世面,这位宋大人此时也立时便僵硬的侧过了身子,目光中规中矩的盯着墙面,声音竭力保持平稳的道:“大人……圣上派人来宣您进宫。”   赵侍新看眼宋岭方向,却没松手的直接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宋岭如得了赦一般,飞快转身的走出铁门,退了下去,行走在廊道内,这位宋大人脑子里还满是方才不经意间见到的画面,他脑门上出了点薄汗,心下止不住的思衬,他们大人跟这位当年“声名远播”的公主这……这突然是怎么回事……?   这是就好上了……?   但想到某些听闻的旧事,宋岭脑子里又冒出了个其他想法,难道这是……旧情复燃了……   很快,宋岭又摇了摇头,照他家大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跟这位公主有什么“旧情”,还能复燃的……   所以方才……是他眼花了吧,一定是的。 第39章   宋岭这么一想,很快便自我催眠的将方才的事给忘诸了脑后。   等宋岭离开后,赵侍新才终于缓慢自然的收回了手,在他还未提步退开时,萧辰意便率先推了他一把,赵侍新这才后退了几步,看了面前女人一眼的抬手轻理了理袍袖。   萧辰意一时只能又怒又莫名尴尬的站在那里,半晌才拧眉道:“赵侍新,我只能告诉你,我当初既没可怜你,也没不放过你,我只是……”   赵侍新注视着面前女人,却似乎一点也不想听她现在再解释什么,只打断了萧辰意的道:“多说无益。”   萧辰意一时也被这蛮不讲理又阴狠偏执的男人给惹上了火气,她立时便横眉冷竖的道:“赵侍新你……”   男人却不理会她的怒意,很快便转换了角色,略扬唇又恭敬的朝她道:“我想公主殿下应该也还有其他人要见才对……所以我们也不要在这里再耽搁时间了。”   赵侍新说完,已经将衣物收拾齐整,他隔着一段距离的看向萧辰意,似乎是早已意料到了她待会会想做什么一般,薄唇轻启不甚在意的道:“公主殿下待会出了这天牢,直接去地牢即可见到殿下您想见的人了,一切微臣已安排妥当,所以此番,臣便先行一步了。”   “长公主殿下,少陪。”   说完,赵侍新便垂袖转身,毫不犹豫的独自往离开天牢的方向走去。   萧辰意的脑中一直回响着男人方才在她耳边情绪不稳说的那几句话,视线不经意间瞧见前方铁栏边,长尾轻卷的团年,萧辰意缓缓蹲下了身,有点欲哭无泪的呼唤眼前看起来十分悠闲的那团白道:“团年……过来,让妈咪抱抱……”   颓丧了一会儿,想到未来只有那一条路可走,萧辰意也不得不打起了精神,直起身的抱着团年终于走出了天牢。   上到地面,到了一层,萧辰意还没吩咐,提刑司宋岭便赶紧上了前来,说自己是奉了上司命令,毕恭毕敬的将她给领到了一处牢房门外。   萧辰意领着身后宫人还未走至牢门处,牢内的几人听见动静,便都转头朝向了她的方向。   几人现下因未得打理,衣鬓凌乱,都有些蓬头垢面的。   但看着她逐渐走近,又是这般衣着,面上渐渐都显出了极度惊疑又忍不住欣喜的神色。   等萧辰意走到门边,狱卒在宋岭的示意下很快上前打开了牢房,然后宋岭想到什么,恭敬的拱了手,低头对着萧辰意道:“长公主殿下,方才大人让下官给您带句话——”   宋岭话音微顿又接着转述道:“大人说,这地牢内虽能得见天日了,但到底也污浊气盛,所以大人让下官提醒殿下您……最好能早些处理好殿下想处理的人和事,早点离开这地方才是。”   萧辰意才不认为赵侍新留给她这话会是好意的提醒她什么,他不过就是想向她表明他已意料到她想做的事了,他此番不予干预,但……一切却都尽在他掌握而已。   不过萧辰意又想,这好像也就能说明,赵侍新知晓王大娘一家的利用价值也便仅此而已了,她萧辰意只会为他们做到这种程度,所以他才也能这么“豁达”的还派人来殷勤伺候。   牢中几人听着牢外的大人对眼前锦衣华服的女人这般称呼,立时都双目圆睁,就连阿健这个痴儿都仿佛听明白了这称呼是什么意思一般。   萧辰意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了下去,不在意狱中脏乱的走进牢房内,王大娘近了前来,双手微颤的想抬手握住萧辰意的手,但瞧眼自己这有些脏污以及断了一指的手,又忍不住收了回去,萧辰意见了,主动往前握住了王大娘的手,看着她左手上的断指处,有些愧疚的轻声道:“王大娘,让你们受苦了。”   王大娘和王老汉都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王老汉只是在一旁眼红的看着,而王大娘则眼中早已蓄了泪花的道:“长公主殿下……?孩子你……你怎会是……”   萧辰意知道王大娘肯定是很难以置信的,她只能道:“大娘,我就是十年前那个有名的汾阳长公主,当年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所以汾阳才会现下再重新回到我原来的位置。”   王大娘听了,渐渐只能颤声的后退,似乎完全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一般的道:“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你明明是……明明是……”   说着说着,王大娘已忍不住泪流满面,“你明明就是我的香儿啊……是我的香儿……”   突然王大娘似乎是受了某种刺激,她一下子就又几步上了前来,盯着萧辰意右胸口的位置,喃喃的道,“你这里,你这里……分明应该是有个月牙型胎记的,你可能让大娘我看一眼……?”   萧辰意抬手隔着衣料抚在了那胎记上,她默然半晌,终于还是更走近了王大娘一步,低声的道:“大娘,这里确实是有个这样的胎记没错,但……我也确实不是您的女儿了……”   萧辰意想了想还是决定向王大娘说出实情,虽然这有些残忍,但到底也比一直守着个无望的希望要好吧。   萧辰意便又接着道:“大娘,其实我并不是因为遭遇了何事才失去了记忆,而是……我本就没有那些记忆,那些与大娘一家有关的记忆。”   萧辰意说完,心口突的又是一阵轻微的刺疼,但她知晓,很快这感觉应该就会消失了,因为她……会将这点羁绊给完全的斩断。   王大娘瞳孔猛地紧缩,几乎是完全的接受不能,她只又上前紧握住萧辰意的手,哽咽道:“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怎会有这种荒诞的事情……?”   “那我的香儿……我的香儿她……”   王大娘说着又回头看了眼王老汉以及似乎也要哭出来的痴儿阿健,只见王老汉虽也是不能相信,但他却还是要比王大娘更能坦然接受一些,看着王大娘面前与他的女儿完全不同气质的女人以及现下那微带愧疚但到底对他们再无其他感情的女人,他只将脸侧向了一边,不愿再看。   王大娘几乎快瘫软在地上,但想到什么,她突然又饱含希冀的看着萧辰意道:“我的香儿……那阿晨你……”   萧辰意知她想说什么,在王大娘还未说完这艰难的一句话之前,她便温柔又肯定的打断了王大娘的话,摇了摇头的道:“大娘,抱歉,我们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完,萧辰意便抽回了自己的手,逐渐冷漠了下来的道:“大娘,本宫很感谢大娘之前对本宫的看顾,此番也是本宫让大娘一家受苦了,我会好好的补偿大娘您,让你们一家从此衣食无忧,大娘您也能有余钱给阿健看病了……”   萧辰意说完,便想就这么离开,王大娘反应过来却很快的拦在了她面前,盯着她面容看了半晌,最后看着她眼神,似乎是想质问,但看眼萧辰意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群宫人侍卫以及牢中她瘸了脚的夫君及二儿子,最后还是只能祈求般的让她等等再离开。   萧辰意考虑许久,终于还是妥协,便一直陪着王大娘直到她的人将王大娘一家给送出了牢狱。   这期间,王大娘问了她一些事,她似乎渐渐也冷静了下来,开始想知晓她……到底是何时替她女儿这么活下来的,等知晓就在前不久之后,这位大娘又哭了一阵,只后悔自己怎么没更早些的找到她苦命的女儿,与她相认……   萧辰意本想将梦中得知的有关于她女儿这七年经历的事也告知王大娘,但最后想到女孩儿就这么凄苦死去的事实,萧辰意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当她毫无那孩子的记忆吧。   等最终看着她为王大娘安排的马车驶离,萧辰意回想方才与王大娘谈话的某些内容,又想起王大娘断了一根指头的手掌,她突然有些奇怪,王大娘似乎……并没有特别怨恨赵侍新这让她一家入狱,并且还断了她一根拇指的人……   萧辰意很快便只能想,王大娘可能就是这般淳厚良善的人吧。   而此时坐在马车内的王大娘,却不时的挑起车帘,往现下马车驶离的反方向看去。   王老汉深叹口气,眼眶还有些红,只道:“别看了,再看那也已经不是我们的孩子了。”   王大娘身子发颤的放下了车帘,又开始忍不住掉眼泪,还一个劲的喃喃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事,我们香儿还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痴儿阿健见母亲又开始流泪,挨着母亲又坐近了些,然后便一个劲的拍着母亲的背,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宽慰,只能一个劲的道:“娘……娘你……别……别哭……”   “阿姐……阿姐是坏人,我们……我们不理……不理她了……”   但说着说着,阿健却也忍不住伤心的哭了起来。   王大娘怕儿子心伤太过,又开始反过来安慰他,心里想到今日便可亲自带着阿健去那位林大夫的医庐里为他瞧病了,一时也就没那么痛心了,王大娘不自主看了眼自己缺了一指的左手手掌,想到阿健得了那位林大夫的诊治,最近脑袋已经越来越活泛了些,她想,还是值得的……   不过想到方才她的香儿……不,是公主殿下了……那位公主殿下的意思,好像此番她们一家入狱都是因那位赵大人想对付她这位公主的缘故。   王大娘不是什么聪明人,她之前本一直以为是他家阿健在路上冲撞了贵人才会连坐让全家都被押进了牢狱,但现下想来,却应该就是那位赵大人的手段了。   王大娘现已知道这位赵大人不是个什么好人了,但她觉着倒好像也没那么十恶不赦,至少他向她讨了一根手指头,却答应会让京城最有名气并且普通人根本轻易请不到的林老大夫给她家阿健诊疾……   王大娘方才没来得及提这事,现下想来,不管那位赵大人与……那位公主是怎么个敌对关系,这所有的事,也再与她无关了吧。   又挑帘看向前方,王大娘的眼底皆是难掩的悲怅。   萧辰意送走了王大娘,心血来潮,突然便想去禁宫旁的长街上,当年她豪华的公主府上去瞧瞧现下都修缮到了何种程度,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让她再回到她的公主府了。   便吩咐人赶马往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一群宫人侍卫伴车舆而行,皆未注意到在马车后方某个一路远远跟着,身法迅捷,偶尔一闪而逝的身影。   萧辰意本以为,准备了这么些时日,在秦昭的大力安排之下,她的公主府应该已经修缮的差不多,很快便就要完工了,结果没想,刚下马车,看着那几乎好些年没人动过,蛛网横结,尘灰满扇的院门,萧辰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再三确认之后,侍卫推开院门,萧辰意看着满目荒乱,几乎野蛮生长的杂草以及毫无半点修缮痕迹的府院,完全的懵在了那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好的修缮公主府呢?   秦昭这小子到底是在干什么……? 第40章   萧辰意看着眼前情景正一脸莫名,准备气势汹汹的回宫质问秦昭时,守在府院北侧方位的侍卫,却突然拔剑出鞘的一声轻喝:“谁在那里?!出来!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还不赶快现身!”   萧辰意微微惊疑,也往侍卫断喝的方向看去,很快便只见一个一身熟悉丫鬟衣着的高大女人,缓慢从北侧角落里的那棵长青树下走了出来。   女人面容似乎微有僵硬,萧辰意看了一眼,觉得好像是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正想开口询问之际,那丫鬟却率先开了口的唤她一声道:“公主殿下……”   这话音不知怎的,让萧辰意油然而生一股怀念之感。   侍卫立时便想上前去将人给拿住,萧辰意抬手阻了侍卫动作,朝着女人的方向走近几步,问道:“你是……?”   “你认得我?”   丫鬟打扮的女子,似乎轻扯了扯嘴角,然后便缓慢抬手,一手抚上自己的一侧面颊,摸索了一阵,突然便扬手一揭,伴随着一道极轻的“撕拉”声,萧辰意便就见眼前立时出现了另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而丫鬟的手里现下则捏着张软如人皮的面具。   萧辰意再仔细打量面前丫鬟的那张脸,渐渐,她很快就有些失声的惊呼道:“你……你是……”   丫鬟自行接了她的话恭敬的道:“殿下,奴婢是华春。”   “华春……”   华……春……!   萧辰意突然便大步走到了身材比一般女人似乎要显得更为高壮一些的丫鬟面前,不在意侍卫的阻拦,只一个劲的打量面前女人,视线很快落在女人的左手腕上,果然能见几条纵横交错,微有些熟悉的瘢痕。   萧辰意再看面前人这打扮,一时脑子里又晃过了一些画面,她突然便道:“这痕迹……你……华春,你真的是华春……”   “那之前……之前在浣衣院里,那日……那日从身后扶住我的人也就是你了……”   萧辰意突然想到之前赵侍新派人给她送来装着王大娘一根血淋淋拇指的锦盒时,她差点瘫软在地,当时便就好像有这么一双手从后的将她给扶住了……   只不过那时她没丝毫其他心力去注意这点细枝末节,但现下想来,那时华春也就在陵淄侯府,在她的跟前了。   华春一贯无表情的道:“殿下,当时确实是华春在殿下您的身后。”   说着华春突然便向萧辰意跪下的道:“华春出现在殿下身边,却一直瞒着您,还请殿下恕罪。”   萧辰意略略一想,也能明白华春当时为何不与她相认,毕竟那时她还没承认自己的身份,以华春敦实的性格,肯定也是不会贸然就这么来与她相认的,但现下她已重新又做回了公主,所以她才敢这么走到她面前来了吧。   只是萧辰意有些不太明白的是,华春怎会当时也在陵淄候府……在她身边的,她实在是没料到,此番竟还能再见到当年,不论她做什么,都听她命令忠心耿耿待她的丫鬟。   一个有些孔武有力的丫鬟。   华春便一五一十的将前不久是如何重新在醉诗轩里遇见她,并且之后又跟着她进了侯府的事都在她面前交代了清楚。   原来当年在她突然“死去”之后,华春便得了先皇恩准,离开了公主府,这之后,凭着还不错的防身功夫,华春漫无目的的四处浪迹,这么些年,先后去了许多外邦国家,这易容的面具便就是从那窦灵国中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两张之一。   就前两年她才又回到了大陈国,随意找了个府上差事。   没料就在前不久,伺候府里主子来醉诗轩时,就这么的瞧见了她,之后华春便悄悄的跟了她一段时间,见到此时已身居高位的赵侍新对她的胁迫,又见她进入了陵淄候府,便更有些怀疑她真正的身份,所以也才就这么带着一张面具的进入了陵淄候府。   在府中观察,华春越来越觉着她就是当年的主子,但却还是存有疑虑,没想很快萧辰意却就进宫了,没再回到陵淄候府不说,这之后紧跟着宫里还就宣布了当年汾阳长公主的回归。   所以今日,华春才找着机会,趁她出宫之际,在这原来的公主府上来见她,与她相认了。   萧辰意不由得感动又感慨,她没料华春这丫头,看着似乎寡言少语,没点活泛心思的丫头,但却还能一直记得她这当年的主子的。   不过想了想,华春这丫头毕竟也在当年的公主府待了这么多年……   虽然事实上,她只做了她差不多一年的主子,但……这丫头当年好像也没想太多,只一如既往默默的听她吩咐办事,不质疑不干涉。   萧辰意便赶紧将华春给扶了起来,心想着华春现下这年纪在这个世界来说,应该也算不得小了,她刚想问华春此时与她相认的确切意愿,就听华春缓缓的开口道:“殿下此番,可还愿意让华春来继续的伺候殿下……”   萧辰意微愣,很快就郑重的对她欢迎道:“当然,华春……本宫回来了,你也就再留在本宫的身边吧。”   华春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谢公主殿下。”   萧辰意今日出宫一趟,虽被赵侍新那厮给弄的心情不大愉快,但此番怎么也不仅解决了王大娘一家的事,还又重新找回了当年对她忠心不二的丫鬟,所以萧辰意现下这心情也就没那么差了。   只是……想到方才在公主府上看到的景象,萧辰意觉着自己还是很有必要去好好的质问质问秦昭一番了。   在殿内没找着人,萧辰意转了好大一圈,才终于在御花园内秦昭惯常去的一处地方找到了他。   此时这孩子正坐在石桌旁似乎在小酌着。   内监一通报萧辰意的到来,秦昭看向她的方向,很快便站起身的来到了她面前,双手自然的握住了萧辰意的手,轻笑道:“阿姐怎么来这里了,可是想秦昭了?”   萧辰意故意抽回了自己的手,以此微微表示不悦。   秦昭见她神情,眉间轻拧,低声问道:“阿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谁惹阿姐您不快了?”   “还是这些奴才的服侍让阿姐您不舒畅了?”   萧秦昭想到这里,立时便扫视了萧辰意身后服侍的一众宫人侍卫,眸色一沉,语气突的就冷肃下来的缓慢道:“可是你们之中有谁服侍的不周全惹阿姐不快了……?!”   萧辰意还未反应过来,她身后的宫人侍卫便扑通跪了一地,惶恐无措的在青砖石面上叩首的请罪道:“请陛下恕罪,长公主殿下恕罪……”   往四周看了眼,萧辰意发现,不仅她身后的一干仆从,就连服侍秦昭的内监也都突然这么的跪了一地,似乎是天子一怒,他们根本全然担待不起,只能这么惶恐的伏地求饶。   萧辰意这才突然恍惚发现了一件事,一件一直以来她好像都有些忽略了的事,那便是自回归以来,她似乎从未真正的把秦昭放在过那处于至尊之位上,对天下臣民皆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天子来看待,她一直……都还是习惯性的把秦昭当做当年那个总爱撒娇讨巧的缠在她身边的青稚少年……   萧辰意瞧着秦昭,立时也就没了质问的脾气,她只又拉住秦昭的手,对他温言的道:“秦昭,阿姐没生气,你别怪他们,阿姐只是……”   秦昭看着面前女人,紧跟着问道:“只是什么,阿姐现下难道同秦昭说话还有什么顾虑了吗?”   萧辰意也看着人,半晌才道:“阿姐只是想问问秦昭你……为何阿姐的公主府,今日去瞧着,还未进行任何的修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秦昭被萧辰意盯着,突然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他似乎是在想着措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阿姐,是秦昭下的令,不过秦昭也只是……只是想阿姐你能在宫里多陪陪秦昭而已。”   萧辰意一时愣住,她倒没料会仅是因这样的原因,秦昭似乎是怕她恼了他,只赶紧又有些不情不愿的道:“阿姐,您放心……我会很快便让人将你的公主府给收整出来的,你不要生气……”   萧辰意面上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萧秦昭便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只捏着她的手,正想再说些什么时,突的却听面前人竟噗嗤一笑,面上绽开了明媚笑容的道:“秦昭这么看重阿姐,阿姐高兴感动还来不及,怎又会真的同你生气,只不过,阿姐迟早还是得回到阿姐的公主府的,所以秦昭,这事你可不能再给阿姐拖了……”   萧辰意说完,习惯性如当年一般,抬手刮了刮秦昭的鼻子,等手从面前人高挺的鼻梁上离开,这陌生的高度,才让萧辰意有些反应过来,当年的少年现下已是完全的长大了,比她高出这许多了,萧辰意才有些好笑的想放下手,没料她伸到半空中的手却突然被秦昭给一把的握住了。   握着萧辰意的手,萧秦昭半晌才看着面前人亲昵的笑道:“阿姐看来,还当秦昭是原来那个小小的秦昭呢。”   萧辰意也笑了笑的想抽回手,但秦昭却一时没放开,只这么故意捏着她的手,似乎是在与她作对般揶揄的看着她。   放弃了挣扎,萧辰意心想,还说自己不是原来的秦昭,现下这么看来,这孩子心性好像还是没怎么变化的。   两人就这么和谐的僵持着,没料,南侧小道上被扶疏花木给微微遮挡的那头,突然却有个玲珑小巧的身影很快的蹿了出来。   只见一个一身鹅黄箭衣,扎了根马尾辫的明眸少女突然站在了两人侧方的小道尽头,然后就听一个娇俏如莺的声音似乎十分欣喜又期待的唤道:“皇帝哥哥,阿鸳终于回来了!许久不见……你可有……”   女孩儿的声音一开始是喜悦的,但很快却似乎没料到眼前情景一般,声音立时便低落了些下去的又接着道:“想念阿鸳……”   少女的声音落下,只听在她身后又急急的传来另一个刻意压低的浑厚声音,“哎哟,我的郡主娘娘唉,在宫里,您可就消停点吧,小心别扰了皇上清静……”   一个一身青衣上了些年纪的侍从,手脚利索的也出现在了少女的身后,见到场中的人,赶紧行礼的道:“老奴见过皇上及长公主殿下。”   场中二人,同时将视线转向了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年轻少女,萧辰意微愣,这女孩瞧着……好像有些眼熟,但她很清楚她应该不记得是谁了。   便只将视线转向面前还握着她手的秦昭,萧辰意回想方才少女的神色以及一瞬就低落了下去的语气,她似乎突然就有些了然的朝着萧秦昭有些意味的笑了笑,然后便用力抽出了自己被秦昭握住的手,才低声微笑着对他道:“看来小美人是来见你的,可就别再跟阿姐闹了。”   萧秦昭看着少女方向,也才慢斯条理的放下手,展颜对着一旁的明丽女孩道:“阿鸳终于回来了,快过来皇帝哥哥这边。” 第41章   萧秦昭说着,看着旁侧少女的面容,微微打趣道,“让哥哥仔细瞧瞧阿鸳可有什么变化,此番到底是变得更美了,还是……更丑了些了……”   萧茗鸳听了自己身后父王安排来看着她的侍从对院中女人的称呼,这才立时又眼角带笑,眉目飞扬的走到萧秦昭面前,微仰头看着他,睁着一双明眸娇俏的道:“皇帝哥哥也忒俗气了些,这么久不见,难道就只惦记着鸳儿长相的美丑,都不关心关心鸳儿在边塞大漠的那种地方可有没有因被人欺负而伤心难过……?”   萧秦昭看着少女现已长开,有了几分妩媚味道的面容,如往常般抬手抚了抚少女的头发,温柔笑道,“以鸳儿的这般性子和能力,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想来也没人能欺负得了你,况且若果真有人欺负了你,你还不得马上跑来皇帝哥哥的面前告状啊……”   萧茗鸳抿嘴轻笑,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萧辰意,热情又大大咧咧的问道:“皇帝哥哥,这位美人姐姐就是当年的那位汾阳公主殿下了吗?”   萧秦昭转头又看向萧辰意,一侧垂下的手还握着她的手,垂眸道:“嗯,这便是皇帝哥哥最喜欢的阿姐了。”   “……哦。”萧茗鸳看着萧辰意明艳的脸庞,微愣了愣,也才上前一步,紧握住了萧辰意的另一侧手道:“皇帝哥哥的阿姐,那便也就是茗鸳的阿姐了,汾阳公主姐姐,那茗鸳以后也可以叫你阿姐吗?”   萧辰意有点经受不住少女的热情,正不知如何作答,秦昭却开了口似乎是替她解围般的玩笑道:“阿鸳,别闹,阿姐性子比较和慢,你这样,可是会吓着哥哥的阿姐的。”   茗鸳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萧辰意笑笑,“我知道了,那茗鸳就叫殿下您‘汾阳姐姐’可以吗?”   萧秦昭未回应,萧辰意便已微微笑道:“当然可以。”   这么应了一句,又听两人谈话,萧辰意才了解到面前少女好像是离京差不多有大半年,才从北境边塞回来的。   她看少女与秦昭亲近的关系,想着此时这位郡主应该有许多话想单独跟秦昭说才对,便向两人告辞,秦昭没留她,只在她转身走了几步之后,又突然叫住她,说要到她宫里来同她一起用晚膳,让她吩咐御膳房准备些他爱吃的食物。   萧辰意无奈,应了萧秦昭的话才领着人回到了自己宫中。   萧茗鸳顺着萧秦昭的视线,也看着这位公主姐姐领着人离开,很快便收回视线,又看向了萧秦昭,似乎有许多话想与他说的道:“皇帝哥哥……”   萧辰意回到景粹宫后不久,就有宫人来向她通报,说秦昭正午时又派人给她送了东西来,一应物品都记录在了册子上,询问她要不要清点查看一下,萧辰意只大略扫了眼那册子,便摆了摆手的让宫人退下了。   不用看实物,萧辰意就瞧那册子上记录的名字也能想象得到又会是些什么好东西。   总之肯定又是珍奇少有的一类宝贝,秦昭自她住进这景粹宫之后,隔三差五的便会往她宫里送各种名贵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瞧的,只要是好玩意儿,无一不往她宫里送,起初萧辰意还会好奇去瞧瞧那些珍宝,但后来,就已经没太大兴致了。   她偶尔欣慰之余又觉有些好笑,秦昭似乎……是把她当成了一条爱藏宝、还爱堆金山的巨龙一般,恨不能把她的宫里都给填满了,萧辰意想,再过几日,她恐怕需得找秦昭好好说道说道,让他可不能再这么给她送东西了。   而现下又已回到了乾清宫的年轻陛下,处理了一番奏章之后,突然想起前两日,外邦一个小国来朝时进贡的东西,他对一直侍立在一旁的罗海道:“罗公公,朕记得前几日那小国的使臣进贡的玩意儿里好像有些好东西……你挑几样最好的,给阿姐那边送去。”   罗公公答应一声,正准备下去着手准备,又听陛下叫住了他道:“对了,鸳儿也回来了,别忘了给她那里也送点过去。”   罗公公微微思衬,最后还是只应道:“是,陛下。   罗海想,以往外朝进贡的好东西不都惯例给郡主送去了……   萧辰意自那日在天牢中与赵侍新对峙,再一次示弱无果之后,她已明确现下她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便是最好能提早赶在赵侍新那人造反之前就想法子让他没那能力造反……   但现下一时半会儿的,萧辰意也想不出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只能干着急着,外加……   念叨无良系统。   萧辰意现下几乎每日一念叨——   混账……无良系统,到底能不能把她给送回去了,或者是如当年偶尔出现提点她一般,给她点路子什么的……   或许真是她的碎碎念起了些作用,自送她回来之后便消失的干干净净的无良系统此番……竟又突然出现,隐晦的……给她提了那么点建议。   跟无良系统以往将它想告知她的信息一股脑塞进萧辰意的脑中一样,此番,系统也是突然,便就在萧辰意的脑中灌输了一点陌生的景象和信息。   系统提点她的,在萧辰意脑中有强烈印象的画面便是四个硕大漂浮着并且还粗体加红的几个大字。   ——积德行善。   萧辰意一开始不知它这“积德行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着无良系统恐怕是在调侃她,等后来脑海中又出现了两个画面以及一个名字——“河房”,萧辰意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河房”是京城秦淮河边的河房,这地方是大陈国有名的勾栏之所,也就是青楼烟花之地。   河房十里连廊,雕栏画槛,夜夜鼓瑟笙箫,灯火通明。   房内丝竹悦耳,罗纱环帐,各色出奇美人衣香鬓摇,软言款语,令人好不心池神摇。   而在这河房内有一处地方,更是不少达官贵人们买俏追欢的场所。   那便是露香院,这里不仅有正常意义上肌骨俏丽的美人,还有的便是……那容貌俊美,并且还风格迥异,专供人取乐的倌人。   这群艺妓,个个极善察言纳色,更懂适时诙谐,猜枚行令,抚琴乐舞也是无所不善,所以这处地方,有个不一样点的规矩便是,这群艺妓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想真正的拥有美人,那得花大价钱来赎才行。   而系统提点萧辰意的画面中所发生的景象便就是在这河房的露香院中。   得了提点之后的第二日晚,为了不被露香院中可能常常光临的某些朝臣勋贵认出,以至被另两人知晓坏了她的大事,萧辰意便从华春那里拿了另一张假面戴上,束发穿了男装,带着同样戴着假面的华春,以及几个精挑细选的便衣侍卫,偷偷摸摸,极为谨慎的跑去了露香院。   夜幕低垂,此时却正是露香院中笙箫刚起之时。   萧辰意现下便就在这露香院内,第五层回廊的栏杆边上。   往下望去,下方是个表演的舞台,此时竿技艺人正在表演着令人惊叹的杂技,回廊上一片叫好之声,抬头上忘,宝顶高穹,红纱低垂,一室旖旎之气。   而萧辰意此时却没心思注意其他,只一个劲的往这层回廊的对面方向看去。   在脑海里,那个需要她“积德行善”救助的某个男人似乎就会出现在这层回廊之上,而且还是个会带着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狭长双眼的男人。   预告中,这男人会在五层她现在所站位置的对面出现,带着面纱似乎是会与她不经意的相对而视一眼。   在脑海中,萧辰意只能大概知晓男人的体貌特征,但等真正站到了这处回廊之上,萧辰意才发现在现实中,她应该还能比较清楚的看清对面人的长相了。   根据系统透露的信息,这男人应该是这露香院中会刻意带着面纱,以营造某种神秘之感的一群倌人群体中的一个,所以萧辰意便只能凭借着脑海中那点有些模糊的画面以及这站位来寻人了。 第42章   萧辰意这晚在廊下一直探身注意着,却怎么也没瞧见人。   无奈之下,便只能打道回府,想着明日再来。   结果连着两日,萧辰意都铩羽而归。   第三日黄昏时分,萧辰意再一次以困乏为由,打发走了秦昭,现下便就在屋子里对镜贴着假人.皮.面具,贴好之后,萧辰意看着铜镜中自己这张勉强还算看得过去的人脸,她想这面容好像还是比华春现下用的那张瞧着……要顺眼那么一点。   罢了罢了,能让她掩人耳目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个什么,而且据华春所说,这种面相普通的人.皮面具在窦灵国其实也挺难得的,像那种样貌顶尖的那就更是高级货,稀罕品,普通人绝不可能轻易得到了的。   所以萧辰意一时虽不太适应自己现下顶着的这张脸,但至少换了副面容,不仅能让她行事更方便一点,也更能让她安心一些了。   她此番行事最好是不要让两人给知晓了,一个是秦昭,另一个就是赵侍新了。   萧辰意觉着,这两人不管是谁……知晓了她的打算都很可能会坏她的事。   秦昭现下似乎是很不喜她再如当年那般“风流成性”,前不久便将她宫里长得还挺“标致”的宫人侍卫全都给撤了下去,以至如今她这宫里颜值能打的雄性生物几乎一个也没有。   所以此番若是让秦昭知晓她竟还偷偷摸摸的又跑去当年流连的烟花之地,还准备带个倌人回来,秦昭恐怕……会跟她这阿姐好一阵子过不去,所以萧辰意便想着偷偷把人带回来藏了身再说。   而赵侍新……   想想也更不能让赵侍新这种心机深沉又敏锐的人给知晓了,不然这系统指点让她萧辰意去积德搭救,萧辰意想未来肯定会在某处对她有所帮助的人,很可能就会被赵侍新给先下手为强的处置了。   所以萧辰意才会让华春将她还存着的另一张假人.皮面具给了她。   露香院里,只要你有权或有钱,男男女女都可自由进出,所以萧辰意当年为了不崩人设,自然是此处的常客……加贵客,她在此处有一专门的雅间供她玩乐,博她一笑的男艺妓,那也是此间色艺双绝的顶顶风流人物。   思及此,萧辰意觉着当年她这“被迫”的日子其实还真……过得挺有滋有味的。   一切收拾妥当,萧辰意便再次领着人悄无声息的摸出了宫门。   笼罩在黄昏橘沉霞光下的赵府,青瓦白墙,屋檐翘角,此时安静沉默的似是一幅丹青朱笔描摹的水墨画。   赵侍新坐在桌案前,听着长业的禀报。   伽南的暗香萦绕一室,让人的心境不自主似乎也跟着平静了些下来。   长业拱手对着坐在桌案前的人禀报道:“大人,自祭祀那日弯刀月组织在南稽山林间出现过之后,属下便命暗网一直注意着来自窦灵国的外邦人动向,最近……终于有了些发现……”   长业说着,又上前了一步道:“属下查探到弯刀月组织秘密靠近露香院,潜伏在其四周已有好几日了……看样子他们似乎是想查探什么,但却又怕打草惊蛇,所以目前,我们的人暂时也还看不出他们此番到底是想干什么……不过若是他们此番行动也与祭祀那日发生的事有关,那属下料想多半应该是在寻什么人了……”   弯刀月组织虽是窦灵国内有名的杀手组织,但近年来,该组织却已不仅仅只是接杀人的单子了,只要雇主能出得起银子,除了杀人,其他阴私的活他们也肯干,所以长业才不能确定这些人此番到底是为着谁人来的,还是为着其他什么有价值的宝物来的了。   赵侍新一手搭在桌案上,眼微阖的道:“……他们既怕打草惊蛇,那我们也小心不要打草惊蛇了,只需暗中注意这些人的行动即可,只要……他们所做之事与我们大陈国的朝局无关……”   顿了顿,赵侍新又道:“不过……若真是为着人,我倒对那人还有几分兴趣。”   长业便听吩咐的道:“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正准备退出书房之际,便见傅疾在赵侍新的示意下,走进了书房,抬手行礼的道:“大人。”   赵侍新垂眸看着案上书籍,手指翻着书页问道:“何事?”   长业便听傅疾禀报道:“回大人,属下发现宫中那位……最近几日都乔装打扮并且十分隐秘的去往秦淮河边,那河房的露香院中……”   傅疾想,他也是这两日才确定的,宫内禁卫高手众多,他混进去不容易,而那位公主又如此的小心谨慎,竟还易了容,他也是再等了这么两日,完全确定了那位公主的行踪才敢来向大人禀告。   桌案前赵侍新的手指按压在书页上,半晌才起身,转向了身后的梨木书架,手指抚过书架上一排线装书籍,脑中突然晃过当年的某些画面,似乎对那女人去那种地方到底是干什么早已心知肚明,又似乎真什么都不知一般只嘲冷的缓声问道:“那你可知她去那里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傅疾似乎是也不太明白大人让他看着的人到底这几日在露香院中是想干什么,便垂首想了许久的总结道:“依属下看,长公主殿下似乎,是对露香院中的某位倌人很感兴趣。”   赵侍新听了这,一侧手垂下按在了一旁同样黄花梨木材质的官帽椅扶手上,外间有风吹过,窗扇吱呀一声,赵侍新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渐渐用力的收拢了去,缓缓似乎是抿唇的笑了笑。   面前人没发话,屋内一瞬似乎就极安静了下来。   墙角漏刻的滴答之声,窗外幽幽的虫鸣便好似突然放大在了人耳边。   似乎是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有瞬息,两人便见书架前的人又坐回了桌案边,抬手揉了揉额角的对他们道:“事情若都禀报完了,你们就先下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见自家大人这举动,一时心下有些惊忧的道:“大人您……莫不是头疾又发作了?!”   说着两人就想上前,赵侍新摆了摆手的道:“我没事,你们先下去。”   长业二人这才不能违抗命令的应诺一声,齐齐紧着眉的拱手退出,刚走出书房没多久,在长廊檐灯的映照下,两人便见到一个清婉的女子领着一个嬷嬷走近,等近了前来,两人这才躬身行礼的道:“晚夫人。”   瞿晚笑着应了,正要走过时,长业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道:“晚夫人,大人似乎,头疾又发作了……”   瞿晚听见这句,眉头立时就浮上了些着急又担忧的神色,但很快她也听出了长业的意思,心下有几分无奈,侍新最近……好像是越来越不愿让人同他一起分担了,总是一个人默不作声的受着。   这么想着,瞿晚走向书房的步子就更加快了些。   走进书房后,瞿晚果然见书案前的人正垂首按着额角,青锋般的眉微微拢起,似乎是在强忍着某种折磨一般。   叹了口气,瞿晚以眼神示意仇嬷嬷站在书房门边,自己未出声的快步走近,站到了赵侍新的身后。   赵侍新似乎因被头疾所扰,完全没注意到此时进了屋并且还站到了他身后的女人。   直到一双纤细柔软的手轻轻按压在了他额头两侧的太阳穴位置,赵侍新才一瞬微拧眉,但很快眉间又舒展了开来,将自己撑着额角的手缓慢拿开了去。   赵侍新手往后挡了挡按压在他额上一侧的手,然后远离了些桌案的道:“不碍事,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而已。”   瞿晚的手本还想再追上去,但看男人似乎比以往更显明确的拒绝态度,她一时还是只能作罢。   放下手,瞿晚站到了赵侍新身侧担忧的看着他道:“侍新,你这头疾当真好些了吗……?”   “怎么现下这时辰也会突然发作了……”   赵侍新不甚在意的道:“不必担心,只是偶尔会这样而已,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   说着赵侍新又转了话题的道:“你怎么来了?”   瞿晚站在赵侍新身侧道:“我这两日又新琢磨了一道安神解乏的汤羹,离晚膳还有好些时候,我看你今日这一整个下午都没出过这间屋子,所以便想着现下给你端一碗来,让你先尝尝,也顺道解解乏。”   说着瞿晚就转到了赵侍新对面,眼神示意仇嬷嬷上了前来,将食盒打开,拿出了盒中的一个玲珑玉碗。   碗中,汤羹清亮,泛着微微的奶白色。   很快书房内便充斥着某种令人食欲大开的调羹清香。   看着对面男人,瞿晚期待的道:“侍新,你快尝尝……”   赵侍新微犹豫,手缓缓还是拿起了碗中瓷勺,尝了一口,便将勺子放下了道:“辛苦你了,味道不错。”   瞿晚面上笑意放大,看着赵侍新道:“那我看着你喝完再走。”   说着,瞿晚的视线突然落在了桌面摊开在男人手边的一幅已展开了半截的长卷上,似乎是好奇的多看了两眼,瞿晚才收回了视线。   赵侍新看眼外间似乎很快就会暗黑下来的天色,他微眯了眯眼,看着瞿晚,突然淡淡的道:“你先回吧,我现在还有事要处理。”   瞿晚脸上的笑意收了收,有些好奇又故作不满的样子:“这都快到夜间了,侍新你忙了这一整天的,难道现下还有这么多公事要处理……?”   赵侍新视线注意着窗外,只“嗯”了一声。   瞿晚还是不大想离开,赵侍新终于又看着她似乎是有些无奈,但却又似乎更不容人拒绝般的突然唤她道:“小晚。”   瞿晚这才终于叹了口气的叮嘱面前的男人道:“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不过侍新你待会……可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可不能为了公务就忘了自己的身子骨。”   说完,便转身准备走出门。   没想走了几步,身后人却又叫住了她道:“林大夫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瞿晚,你别忘了这两年,你的身体需得仔细看顾。”   听男人关心她,瞿晚面上终于又浮上了丝甜蜜的笑容,眸光闪动,故意缓缓应了声:“我知道了,侍新哥哥。”   自上次在书房又叫了这个称呼之后,瞿晚平时虽也没这么叫,但不时偶尔她却还是会不听赵侍新的话,又如当年那般唤他。   听着这称呼,赵侍新看眼窗外渐沉的天色,眸光渐渐也暗了下去。   等瞿晚走后不久,长业又来到了赵侍新的书房内。   但面前的大人却迟迟都没开口说话,只看着眼前那卷微泛黄的长卷沉默着。   那卷处置名单。   最近大人都没心思处置其他人,所以长业这段时间也便没瞧见他家大人将这幅卷轴拿出来。   不知今日,大人为何又会在这时候拿出来这么看着了。   长业还在疑惑着,没想面前人很快却就解了他疑惑,但却又让他有了另一方面的惊疑。   长业只见大人提笔蘸墨,缓缓将笔落在了长卷最前方先前一直都为某人空置着的位置,看着自家大人一笔笔的落成,长业心下只越来越惊疑,他家大人这是……这是终于将那人的名字给写上去了……   等赵侍新停了最后一笔,长业看着那新添的三个墨字,心下突然便突突的跳起来,他家大人这是……确定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处置那位了?   那大人到底会如何处置那位殿下……长业只知这长卷上不少被大人处置了的人差不多都是丢了性命的,就算偶还留着一条命,但那般疯癫惨状其实也还不如没了那残命,不知这位人物……   大人又到底会怎生处置了,又会如何,想办法处置了……   长业只知,对这人,他家大人肯定得颇费些心力才行的,说不定……   想到这里,长业心下又微微惊动,说不定……他家大人真的会……   长业已不敢再猜测下去,只想着,无论大人做什么,他这条命当年都是大人给的。   赵侍新将笔放回笔架,低头看着眼前的三个墨黑字迹,他一侧手轻抚长卷边缘,突然没抬头的缓慢开口道:“露香院……长业,你说既然这么巧都是露香院,那今日,我不妨就亲自走一趟怎么样……?去瞧瞧这地方,到底都藏着些什么有趣的东西。”   长业微愣,想到大人方才才刚在长卷上写下的某个人物的名字,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家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的道:“属下这就下去准备。” 第43章   已快至掌灯时分,沈瞿晚又来到了赵侍新的书房外,才得知他早已领着长业等几人出了府门,站在廊下,看着府门方向,沈瞿晚的眉心轻轻皱起。   不知侍新这都夜间了还赶着去哪……   瞿晚记得,侍新很少会晚间出门的,而且有什么事,非得要这么大晚上的领着人出去?   心下轻轻抱怨,但更多的却还是对男人身体的挂念,听伺候的人说,又没用晚膳就这么出去了。   不过想到自己今日下午给侍新端去书房的汤羹,瞿晚还是能放下心来一点了。   但等再次走进书房,看着桌面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现下早已放凉了的汤羹,沈瞿晚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有些生气了。   但一想到男人今日忙的脚不沾地的样子,还是只渐渐又平复了心中的那丝幽怨。   亲自将装着汤羹的玉碗放回食盒内,准备收拾拿出去时,沈瞿晚视线往桌面一扫,见桌案上的卷轴文案有些散乱无章的摆放着,微叹口气的笑了笑,自言自语的道:“侍新今日还真是有些毛躁呢,看了的东西也不收整一下再离开……”   念叨着,瞿晚便抬手,仔细为赵侍新整理桌面上的文卷。   她的手触到中央的长卷,长卷展开了半截,沈瞿晚看见了娟纸上一行行罗列的名姓,在不少的人名上都有一个交错的勾画痕迹,瞿晚看着某些她也有点熟悉的名字以及名字上的那两道交错痕迹时,她渐渐也有些看明白这长卷是什么意思了。   不准备再多看,沈瞿晚抬手将长卷旁一本摊开了的书籍合上,手不经意触到了长卷卷轴,那卷起的半截便哗啦的展开在了她面前。   沈瞿晚条件反射的看了一眼,刚准备收回目光,却一瞬就定在了长卷最前方,似乎墨迹还未干的名字之上,那三个沈瞿晚也很熟悉的墨字上。   垂首看着那名字,过了好一会儿,沈瞿晚才缓慢将长卷合上。   等桌面收拾齐整,沈瞿晚才端起食盒,领着候在门外的仇嬷嬷一同往自己的院中方向走去。   现下,秦淮河里正船坊轻摇,而秦淮河边,则就是花灯映照,门扉结彩了。   露香院外的半空中拉扯了好几排的大红灯笼,进门的客人都得从这排排串起来的大红灯笼下走过。   赵侍新此时便正站在露香院的门外。   迎客的小厮看着在门外出现,已驻足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又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思绪的男子,瞧那通身的气质该就是不容人小觑的权贵身份,小厮好几次都想上前来迎侍,却都被男子身后一个一身素衣打扮,面容比较冷肃的男子那眼神给吓退了回去。   赵侍新微仰头看着面前的露香院,某些过往的画面,自然就跳出了他理智的掌控,让他不得不再次回想了起来。   聒噪的场景,女人声,男人声,杯酒调笑声,争宠娇嗔声,推搡与轻笑声,在赵侍新的脑中如风灌般呼啸而过。   场景中只一个女人,在一间装饰旖旎的雅间之内,身前金樽浓酒,身后宠伺环绕,而在屋内门边的一侧,则安安静静的站了个颜值身段丝毫也不输人的年轻公子,比之屋中央那些个正环绕着女人的那群顶尖男艺妓似乎也还要亮眼上许多。   但年轻公子的面上此时却双眉紧皱,是毫不掩饰的屈辱与厌恶。   女人却似完全看不见一般,逗弄这一群男宠的间隙,还时不时的出言调戏几句正屈辱在旁的年轻公子。   “赵二公子,你要不要来给本宫捏捏肩呐……或是来为本宫斟一斟酒呢……?”   男人一般不予理会,只将脸侧向一旁。   女人讨了个没趣,但瞧着身边众位可心的人儿,这会儿子一般也不会同男人计较,只宽宏大量的道:“罢了罢了,叫你还不如叫他们,本宫身边的这些可心人儿呐……”   河风吹过,大红灯笼在大红绵线上轻轻晃荡。   似乎将男人的思绪也晃碎了。   赵侍新眉微凛,终于提步走了进去。   身后长业与傅疾等人赶紧跟了上去。   此时,露香院五楼的南侧长廊边,萧辰意手扶栏杆,循着脑中的画面,又往对面瞧去,只见对面人来人往,脑海中的站位方向,此时却还是空无一人,只旁侧或正或背向的靠着另外两个相貌普通的男人。   萧辰意站了这许久,手又在栏杆上撑了这么久,一时便准备收回视线转转手腕,结果她刚垂眸,却很快又抬起了头望向对面,她看见了……!   她看见脑海中那个画面了,那个面带绣纱,身量还挺高的男人,此时正走向了栏杆边的男人,做出与萧辰意脑海中的画面几乎一致的举动。   萧辰意觉着她的心似乎也有些兴奋了起来,蹲守了这么几天,这是终于让她给蹲到了。   手又扒在栏杆上,萧辰意倾着身子往前瞧,她能还比较清楚的看清男人露出来的那双眼,萧辰意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男人这带着面纱的样子,这双眼,她总觉着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还在拧眉想着,男人的视线突然便与她的碰上,似乎看了她一会儿,萧辰意被看得差点都要摸摸自己现下这张假皮是不是没贴好,漏出破绽了。   但她面上的感觉却告诉她是不会的,萧辰意便也极热情又明目张胆的盯着对面的男人瞧。   两人对视几十秒,男人自然的移开视线,萧辰意见到这一幕,脑中突然便灵光一闪,某个林间奔逃的画面就这么的蹦进了她脑海里……   面纱……面纱……面纱男……!   萧辰意双手拍击一声,她终于想起来是哪里眼熟了,这男人……这样子,这双眼……不就跟她在林间见到的那个脸带面纱,一身彩绣华衣,但却被一群杀手追杀的男人很是相似吗!   萧辰意在脑中思衬,果然这男人的身份肯定是不寻常的,不然系统为何会给她指点这条明路……?   若是没有系统的这层指点,萧辰意倒还不能仅凭一双眼,就确定这男人便是祭祀那日在林间与她对视了一眼的男人,但现下有了系统指点,这男人既又不一般,那那日在林间碰巧一见的被追杀男子肯定也就是他了。   从林间那日的情形推测来看,这男人肯定一直都在被人给追杀着,所以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掩人耳目了吧。   所以……想到脑海中即将到来的另一场画面,过不了几日的一个晚上,这男人就会需要她萧辰意的“爱心救助”了。   在那夜的画面中,一群身着白衣素衫的男人会垂首的跪在下方的舞台上,排成两排,然后她萧辰意便需走到第二排顺数第三位的男人跟前,让那男人抬起头来……   画面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萧辰意在脑海中根本来不及细瞧男人的那张脸,思及此,萧辰意这心下便又有些想吐槽无良系统了……   见人一直站在对面的栏杆边上,萧辰意便想着赶紧转过去,看能不能先探知到她这一救助对象一星半点的其他信息,她实在是对这人有些好奇。   果然带着一层面纱对勾引人心来说还是很有用的。   心下想着便行动,萧辰意很快便转身,面带笑容的就准备转去廊道的北侧方位,她那救助对象的方向。   没想她才转身走了几步,视线不经意却与迎面而来,似乎是才从楼梯口上到了五层的一个男人的视线对上,看清男人脸的瞬间,萧辰意面上的那点笑,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似乎不需犹豫,条件反射的萧辰意就转过了身去,又朝向了栏杆外方向。   本跟在萧辰意身后的人见她那样,也十分有眼色的转身朝向了栏杆外方向。   而与萧辰意对视的男人,见这陌生的“面孔”很快就转过了身去,他视线扫向人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有人从后近了前来,似乎想在男人耳边说些什么,男人却率先问了句什么,便就见想近前来的人答应了一句,又回到了男人身后。   男人提步往前,直直看着侧前方的背影,然后便从那背影身后走了过去。   嘴角微带了点不知名的笑。   萧辰意转过了身,她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可是带了假面具易了容的,干嘛还要躲赵侍新呢……?!   而且方才……好像还躲得挺明显的……?   萧辰意便又放松了僵硬的身子,故作自然的样子,凑到身旁规规矩矩的华春身边小声的问道:“春儿,本宫方才的这转身是不是有些不大自然,还……有点尴尬……??”   华春罕见的有些支吾:“……公……子……”   萧辰意很快便摆摆手,“算了,你不必再说了。”   忐忑着,萧辰意不着痕迹的又转回身,往方才男人的方向瞧了瞧,没见到人,便又往四周瞧了瞧,廊上追逐嬉闹的人很多,萧辰意一时也就没再见到男人的身影,她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想着这易容面具还挺好用的嘛……   就说赵侍新怎么可能这么眼尖的一眼就看出她的真面目了?   他又不是火眼金睛。   萧辰意背靠栏杆,大爷样的手肘搭在上面,脑袋往四周看去,突然眼前却闪过一道身影,萧辰意愣神一瞬,反应过来,立时便向着人影方才走过的方向追了过去,一边道:“哎,那个谁!别走!”   “等一下啊!”   萧辰意眼见着人影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隔着廊上热闹的人群只留了个高大修长的背影给她,萧辰意越追越着急,这廊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扒拉开一个,又有另一个挡了上来,萧辰意心急之下就想猛力的往前挤过去,结果她人没挤过去,还被那些大老爷们给撞的连连后退。   惊呼一声,萧辰意后背很快便撞上了一人,她似乎是听见了身后人轻微的闷哼声。   萧辰意见前头方才还很挤的地方,现在一下子却就通畅了,她便随口说了句抱歉,便又准备往前跑去,结果她刚往前踏了一步,却就被身后人揽着腰的又给拉了回去。   又撞上了方才那个温热的胸膛。   “?”   萧辰意莫名其妙,看着自己腰间从后往前伸来的男人大手,萧辰意又大呼一声,然后才开始挣脱的道:“哪来的登徒子……?你干什么,还不放手?!”   挣脱间,萧辰意想扭头去看到底是什么人,没料耳边突然却凑近一个温热气息,紧接着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她耳侧,“萧辰意,你还真的是好雅兴。”   “你……!”   赵侍新?!   男人终于放松了些锢在她腰间的手,萧辰意才终于能扭过头,便就见到一张熟悉的脸放大在了她面前,此时正垂首看着她,与她这么对视着。   萧辰意很快就转回了头去,扒拉着自己身前坚硬如铁的手掌,面上薄怒的捏着嗓子佯道:“这位公子,你方才说的话,小生不是太明白,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赵侍新在她身后笑了笑,突然便把她往廊道内侧一间厢房的方向带,边道:“认没认错,待会确认一下不就行了。”   萧辰意心下惊跳,看眼四周,华春也不知跑哪去了,带的两个侍卫也没见着人,而周遭其余陌生的人却似乎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一般,只是面上的表情有些惋惜,似是觉得这揽着人的男子,好像有些太吃亏就是了。   萧辰意挣扎道:“你……你想干什么,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男人却没再答她,只就这么锢着她,一手推开了就近的一间厢房门。 第44章   房门被推开,里面立时传来两道惊呼声,一个长得还挺清秀的男人似乎是正在与另一个属于这露香院的男艺妓调情。   两人乍见门扉被人推开,又看见这么一副似乎是强迫的光景,面上一时怔愣,很快就怒气冲冲,似乎是想质问他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话还没出口,萧辰意只听身后两道拔刀出鞘的声音,不用回头,萧辰意也知这应该是赵侍新的侍卫在威吓人了。   果不其然,房内两个面上方才还染上了薄怒的男人,对视一眼,见门外男人似乎不怒自威的气势,权衡一番,觉着身份应该比不过,立时便没了脾气,只能一边赔笑一边很快的往旁侧挪步的道:“二位请,我们也才进到这间房来,现下突然便想去楼下转转了,二位慢用……”   “哎,你们……!”   慢用?这是几个意思……?   萧辰意简直想昏厥。   等两人离开,侍卫也退回了门外,将门严严实实的关好,赵侍新才往前走了几步,一把将萧辰意给扔在了床上。   双手条件反射的撑在身下柔软的锦被上,萧辰意缓了好一会儿,才转头撑在床上的看向面前的男人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说完,萧辰意便想起身,但她刚要站起,却又被男人给按着肩头的压着跌坐到了床上。   “你……赵侍新!”   赵侍新听女人连名带姓的叫他,他却似乎是比较受用她现下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微微笑道:“终于不再装模作样了?”   萧辰意瞪着面前手还按压在她肩头的男人,反击道:“赵大人还真是火眼金睛,这样子……都能把本宫给认出来。”   赵侍新听她又把身份搬了出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色沉沉,直把萧辰意看得有些毛骨悚然,萧辰意刚想推开面前男人,头顶立时却就有个阴影落下,萧辰意眼见着赵侍新突然躬身的逼近,她立时就条件反射的撑着手往后仰。   一边声音微微不稳的道:“赵侍新,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   赵侍新视线在萧辰意的身上打量,还压在萧辰意肩头的手,缓缓便拿开了去,但却突然落在了她腰间,然后竟……   萧辰意怎么也想不到,赵侍新竟会一把解开了她的男式腰带?!   只觉腰间一松,外衫没了束缚,自然就有些松了开来,萧辰意怔愣一瞬,很快便惊骇不已,她立时便想一手捂紧衣服,一手推开男人,但她的双手弗一触碰到男人的胸膛,便就被男人给一把的抓住了,然后……赵侍新就这么捏着她手腕的将她给压倒在了床上。   陷入柔软的锦被中,萧辰意只感挣扎似乎也越来越无力,鼻翼间都是房中旖旎的味道以及……男人周身那清淡的味道。   挣扎中,萧辰意便听男人在她上方道:“萧辰意,果然一回到公主之位,你就按耐不住了是吧。”   萧辰意停住挣扎,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赵侍新这混蛋到底是什么意思:“?”   男人见她这副又装模作样的表情,他嘲冷的笑了笑道:“你方才难道不是想追着谁去?”   萧辰意这才反应过来,赵侍新这人是什么意思了,他这是嘲讽她又耐不住寂寞了。   萧辰意便道:“我追着谁去,想干什么,又关你赵大人什么事?!”   “你还不放开本宫?!”   萧辰意说着又扭了扭身子,男人盯着她越渐散开的衣袍,眸色在这阴影下似乎,也变得有些暗了下来。   萧辰意便见赵侍新似乎是笑了笑,鹰隼的目光紧盯着她,然后突然的对她道:“公主既然这么急切,那不如现下……”   “就由微臣来满足你怎么样?”   说着,赵侍新眸色转寒,语调渐冷,捏着萧辰意的手更加使劲的又接着道:“亦或是公主殿下你,来满足微臣。”   赵侍新说完一直盯着床上被他压在身下的女人,渐渐偏头往房中看了眼,又唇角微勾的道:“我看这地方就正好行事,公主殿下不就是……为着这档子事才来这里的吗?”   萧辰意瞳孔猛的睁大,赵侍新这人,这混蛋,他果然是现下就开始要切实玩弄她这个公主了……!   前不久,赵侍新在天牢之内对她说过的话,还历历在耳,这男人偏执的想把她这公主给玩弄在他的股掌之中。   让她也先尝尝他当年受的那些罪。   越挣扎,男人对她的钳制越重,萧辰意知道华春他们肯定是被赵侍新的人给拖住了,她现下就算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但……萧辰意想,她还是不能让男人这么轻易的就得逞了,便还是咬牙挣扎。   应该是走投无路到了极点,所以萧辰意突然便想到了个关节,之前因为在赵侍新面前只顾着害怕和求饶,又想到他报复他的决心,她竟没想到她还有个人可以在他面前提一提。   至少……先把今日这危机解了再说。   萧辰意是这么期盼的。   她便突然停止了挣扎的道:“赵侍新,你要玩弄我可以,但你这样恐怕是对不住你府中的那位沈小姐吧……”   赵侍新盯着她,微眯了眯眼,缓慢道,“你突然提小晚干什么?”   很快他手上用了些力,又道:“萧辰意,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小晚的名字。”   萧辰意听赵侍新一口一个小晚,她心下啧啧,这男人果然还是有个放在心尖上的女人的,那他现在就更不该这样对她了才是,这男人恐怕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萧辰意便语重心长的道:“赵侍新,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做虽是报复了我,但你对得起对你一心一意的沈小姐吗?”   赵侍新居高临下的看着萧辰意,眸色漆黑,似有潮雾翻滚,但面上却是一片清寒,渐渐他才微笑了笑,嘲讽般的一字一顿的道:“萧辰意你难道忘了一件事,我当年——就已经对不起她了。”   “而且,又是拜谁所赐。”   萧辰意被男人这样盯着,身子骨打了个寒颤。   行……吧……她无话可说了,谁叫当年是她逼着他对不起沈瞿晚来的……   手腕上的力道加重,萧辰意挣扎着偏过了头。   很快,萧辰意感觉到脖颈处似乎传来了一阵热气,但这热气迟迟却又未真的落在她皮肤上,萧辰意惊疑,转头回来便对上现已抬起了头,正阴郁盯着她面容的男人,萧辰意突然就觉着手腕上的劲道松开了些,然后便听男人在她上方无趣的道:“算了,你现下这张脸,看着也让人败坏兴致。”   萧辰意:“……”   赵侍新总算完全放开了她,萧辰意很快就见一个男人立在她床边,整理着衣襟袖口的垂眸看着她,等一切整理妥当,赵侍新似乎是面无表情的又看了她一眼,才直接转身向门外走去。   萧辰意想到什么,突然朝着赵侍新的背影喊道:“赵侍新,你……你怎么今晚会在这里的?!”   赵侍新停下了脚步,沉默着没答话。   萧辰意便道:“你派人跟踪我是不是?”   赵侍新这才应了一句:“自然是有公事。”   “此番见着公主只是偶然而已,微臣也很意外。”   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   萧辰意明显不信的轻哼了一声。   等人走后,萧辰意躺在床上,这才双手拿下,撑起身,拢了拢衣襟,然后又抖着手将腰带给扣上。   她今晚被赵侍新这么突然的对待,方才她本已做好了准备,做好了被这男人如法炮制一遍她当年“玩弄侮辱”他的准备,现下这突然被赵侍新给放了,她才觉着她哪里一时就能做好那种准备了……   当年完成任务回去之后,感情生活贫瘠如她,虽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但那五年内却都没再成功的交往过一个男朋友,也就更没有过那什么生活了……   而她当年最后那一月第一晚面对赵侍新的时候,想到那些周折,此番很可能会被男人用在她身上,她怎么可能突然受得了……   所以萧辰意要起身时才觉着自己有些腿软,似乎是被当年那晚因陌生而折腾受了不少磨难所支配的恐惧又回来了一般。   毕竟当年为了完成任务她要亲自动手不说,还得竭力掩饰她的生涩……   所以便使了许多掩人耳目混淆视听的法子。   她只知后面几日,因不便,她都得尽量躲着赵侍新不说,赵侍新那几日应该也很是羞恨愤怨的恨不得杀了她才对……   毕竟他一个饱读诗书,有君子之风的大男人被她一个女人这般欺辱折节……   所以那几日也算是给两人的一个缓冲,这之后行事……好像也就还……能得心应手些了吧。   萧辰意想到这里,莫名觉着脸皮有点发热。   她当年真的是恶毒公主啊,恶毒。   荒唐公主啊,荒唐。   华春等人不知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只知方才他们明明是跟着自家主子去追人的,结果很快有几个艺妓身软肢颤的扭到他们面前,缠住他们挡了去路,等很快摆脱这几人,再一看,他们主子的身影却就不知到哪去了!   几人在廊下寻着人,急做了一团,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突然旁侧一道门打开来,几人一见,心下猛跳,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凑到了门边那人跟前,惊忧道:“殿……”   反应过来,很快又换了称呼:“公子!你……你怎会在这里?”   萧辰意现下已收拾妥当,华春看萧辰意似乎神情有异,赶紧上前扶住了她问道:“公子,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辰意摆了摆手,让他们不必担心,也似乎不想再多说一般只道:“今日也该回去了。”   华春少有的多问了一句,“那公子不打算再寻人了吗?”   萧辰意想了想,反正再过几日她也就能将那男人给带回去了,便道:“不寻了,不寻了,回吧。” 第45章   这日上午巳时二刻,天气晴好。   陵淄候府内西侧专供邱其真日常训练的演武场上,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持剑挥舞着,空中绿叶随剑势涮涮而落。   一刻钟之后,场上人终于收势回剑,正准备将手中长剑交与一旁侍候的仆从时,场外突然响起了一个称赞的少女嗓音以及鼓掌之声。   “好好好……!其真哥哥果然是越来越厉害了!”   邱其真不看人,只听这声音也能知晓突然出现在他演武场院中的人是谁了,将长剑交与仆从,又接过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解渴,邱其真这才转头看向声音来处,走到了人面前笑道:“茗鸳你这丫头这是终于有时间来大哥这里了……”   邱其真说着,看了萧茗鸳一眼,故意调侃的道:“咱们茗鸳该是早就回来了才对吧……?”   “所以,怎么这时候才有时间来看大哥一眼了……”   说着又摇了摇头的缓慢道:“看来大哥这么些年辛苦教你的这些武艺都是白教了啊……”   萧茗鸳赶紧上前,本想抱住邱其真的一条胳膊撒娇,却被邱其真一个温柔的眼神给制止了,示意他现下刚舞了剑不大方便。   萧茗鸳便站在一旁,道:“大哥你这说的都是哪里话啊,人家也才回来没多久呀……”   邱其真笑笑,“嗯,是没多久。”   见萧茗鸳一脸着急,邱其真这才终于敛了笑的对她道:“好了,不逗你了。”   “说吧,今日来这里,除了来看看其真大哥之外,又想让大哥给你……参谋些什么事了?”   邱其真看着眼前这个满面都写着心事的少女,大概也能猜着此番又是为着谁来的了。   萧茗鸳撒娇的笑了笑,然后才道:“其真大哥,我前几日见到那位重新再回归的汾阳公主姐姐了。”   邱其真眼眸静深,示意她继续。   萧茗鸳便又幽幽的道:“她长得可真好看呀。”   说着萧茗鸳不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   “以往在皇帝哥哥那里……见到这位姐姐的画像,虽已知这位公主姐姐是个美人了,但没想原来真人还要比画像上更好看得多呢。”   邱其真微微一笑道,“茗鸳再过几年,也会出落成大美人的。”   抬手摸了摸萧茗鸳的头,邱其真见少女与她口中那位公主殿下现下瞧着似乎也有几分相似神韵的明艳面庞,只又接着道:“再过几年,大哥想,茗鸳应该呀会比汾阳表妹还要更美上几分的才对。”   萧茗鸳开心的微抿唇,却道:“大哥就别糊弄茗鸳了,这话也就说说好听罢了。”   邱其真笑看着她,没再多言。   萧茗鸳看着前方围栏外的绿植,渐渐又话音微低的道:“其真大哥,我瞧着皇帝哥哥跟汾阳姐姐……关系还真是好呢。”   邱其真知道这丫头心里满满都装着谁,他揶揄道:“茗鸳难道这是……吃味了?”   见女孩没回应,邱其真才开解的道:“傻丫头,再好那也是你皇帝哥哥的亲阿姐啊,想什么呢。”   茗鸳许久才道:“我没想什么呀……”   邱其真又道:“鸳儿,你的皇帝哥哥不会被人给抢走的,疼了你这么多年,怎会仅仅因找回了以往的阿姐就忘了咱们的鸳儿了呢。”   “傻丫头就放心吧。”   萧茗鸳这才展颜,双眸明亮,又笑开了的道:“我知道了……”   似乎是完全想通了,她又兴奋的道:“皇帝哥哥这么看重的阿姐,那我……我从北境那边带了好多有趣的玩意儿回来,我马上就给汾阳姐姐送些过去。”   说着似乎是等不及了,道:“其真大哥,那我就先走了!茗鸳下次再来看你。”   邱其真看着少女风风火火的模样,有点失笑,想到什么,看着少女已经有些远去的背影,他突然又扬声道:“茗鸳,帮大哥向王叔问声好。”   萧茗鸳远远的招了招手,示意听到了。   邱其真看着女孩背影,想到女孩张扬的个性,实在是与她的父王很不一样啊。   贤平王爷是宗室的一个闲散王爷,在先皇执政时期属于边缘人物,并没在权利的中枢,所以茗鸳幼时也很少进宫,但这也不妨碍贤平王爷将他这唯一的掌上明珠给宠成一个天真活泼同时又骄纵跋扈的郡主娘娘。   茗鸳因着从小备受宠爱,成长路上便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所以当初王爷为了宝贝女儿的安全,将她给送到了邱其真这里,拜托他教她些防身的武艺,想到这里,邱其真又忍不住笑了笑,恐怕这已经不是防身武艺,而成了茗鸳在外跋扈的资本了……   早年有父王疼爱,长大些之后,几年前突然又得了当今圣上的喜爱,贤平王府这才算重新又活跃了起来。   邱其真想,早些年父候还在时,他时常留在京中,父亲走后,他才接手了北境的防卫之责。   茗鸳后来便就跟着他去了一两次北境,前段时间,这丫头突然又心血来潮的自行跑去了北境,说是要再好好的领略一番边塞风光,他回京时,这丫头那时还未回到营中,他便也就没带着她一道回京了。   想到茗鸳方才说到某句话的神色,邱其真目色深沉,很快又失笑的摇了摇头。   自那日如赵侍新所说“偶然”遇见了他之后,萧辰意这几日便都没再去过露香院,而是刻意去了河房中的其他地方溜达,试探赵侍新是否真如他所言那日是碰巧遇着了她,结果这几日,竟果真都没再碰到赵侍新,她也让侍卫留意了,似乎也没人跟着她们。   萧辰意便只这么晃荡着等着系统指点的另一个场景的到来。   这晚,终于到了会发生这场景的日子。   萧辰意也就没再易容,只多领了些侍卫,又从另一道宫门悄无声息的摸去了露香院。   因为在场景里,这晚,露香院是被人给包了场的。   果不其然,等萧辰意去到露香院门外,明晃晃的大红灯笼下却只有一两个小厮坐在门边守着门。   本已是关门谢了客的露香院管事,怎么也没料到会有人这么突然的到来,等萧辰意将公主的身份给一亮出来,老板无奈之下,还是只能恭敬又小心的将她给迎了进去。   萧辰意才知今晚露香院原来是被一个来大陈国做生意,腰缠万贯的外邦粗豪给包了场子,这粗豪其实主要是想赎个“美人”回去。   但因着想不仅得到美人的人,还能完全得到美人的心,这才让管事的陪他演一出戏,便就是让这一群小倌儿在场中蒙着面纱的排成两排,然后再由他从中凭着他与他那心仪小倌的“心灵感应”将他看中的人给选出来。   小倌儿们不知道的是,到时候这位大老爷肯定是能将自己心仪的小倌给认出牵走的,但却并不是因他们果真心有灵犀,而只是因跟老板提前通了气而已。   萧辰意想,这番倒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为了不多耽搁,萧辰意肯定得插个队。   于是有钱的大老爷当然比不过有钱还有权的小女人,所以萧辰意很快就能还原画面中的场景了,也很快……就会看清那位面纱公子的真面目了。   突然的,萧辰意就有点兴奋。   由着管事的先下去通知准备。   而现下在露香院中庭的台上中央,则站了两排身着白纱袍并且还带着同色系面纱的男人。   这群人方才接到管事安排,说临时有位京中贵人要从他们之中带个人走,说这位贵人财貌皆具,是他们难得的殊荣与机会,让他们待会不管是谁被看中了,都得万全的伺候着。   而现下,便让他们都先跪伏在场上,等候贵人尊驾的到来。   场上艺妓们都没料今晚突然到来的贵人竟还需他们跪拜的,一时心下不禁忐忑又期待,也不知到底是个怎生的大人物?   众人都陆陆续续的俯首下去,只第二排有两个却似乎磨磨蹭蹭的,尤其是第二排顺数的第三位。   在第三位的身旁,另一个已半跪下去了的男子,不着痕迹的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袍,谨慎忐忑的抬眼看了一圈中庭上方,劝道:“公……公子,现下情势紧急,那群人……那群人今晚恐怕就会动手了,咱们现在可轻举妄动不得,不到万不得已,您可绝不能先行暴露了身份啊……”   “公子您……”   男子身旁一直还站着的男人,啧啧两声,似乎是觉着这什么贵人,简直就是矫情。   他身旁男子又准备再苦口婆心的劝说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在乎一时荣辱……”之际,他身旁的男人终于是缓慢又艰难的叩拜了下去,同其他人一样,做出了迎候的姿势。   男子这才完全的松了口气。   男子前一排有两人,听见身后人终于还是妥协了的响动,这才也跟着舒了口气,但脊背却微微的紧绷着,时刻戒备着很可能不知会从何处来的突然发难。   所以等管事的将萧辰意给迎到中庭时,她见着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一群人叩首跪拜着任她挑选的景象。   萧辰意的视线很快自然就落在了第二排顺数第三位的头上。   微微一笑,便缓步往男子所在的位置走去。   金钗银饰一步一响,萧辰意一身华服的走向了她现下应该走去的位置。   众人听见这声音,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贵人竟是个女人啊,心下都忐忑又期待着,但那位贵人最终却都走过了他们,亦或是根本没在他们面前走过。   最后贵人的脚步终于停在了一处。   停在了一个男人面前,第二排,顺数第三位男子的面前。   男子似乎也是出乎意料,听着那脚步及钗环声越来越近时,他眉心微不可查的动了动,直到那声音终于在他的面前戛然而止,一双红色的云头高履出现在了他面前,他才终于轻挑了挑眉。   很快又抚平了去。   女子出声了,只听一个语调清扬的好听女声响起在庭中:“把面纱摘下来。”   萧辰意面前的男人似乎等了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摘下了面纱。   手在袖中微微握拳,萧辰意心下很有些激动,但她面上却十分的平静。   又发话道:“把头抬起来。”   男人缓慢的抬起了头。   萧辰意的眼前渐渐就出现了一张令人十足惊艳的面容。   远山长眉,狭长眼尾,再加上笔挺的山根与薄薄红映的嘴唇,果真是,好颜色……!   不过……这脸怎么越瞧越眼熟呢?   萧辰意很快躬身,抬手勾起了男人下巴,眼中眸光一闪,看着现下已对上了她视线的男人挑眉一笑,一字一顿的呵道:“哟,‘还算过得去’……”   “公子?”   男人视线在她面上仔细打量,似乎是有一瞬的愣神,反应过来才弯了眼尾的微笑道:“没想到竟然是……姑娘……你,啊。” 第46章   萧辰意又轻哼的笑了笑,想着原来她当初随便偶遇个人与她竟也是有那么点缘分的。   这世上缘分还真的是很奇妙呢。   虽然一开始好像是孽缘来着,不过现下嘛……应该很快就会是好缘分了。   萧辰意见眼前男人目光,似乎是不着痕迹的在注意着这庭中的别处,虽是很细微的举动,但萧辰意还是察觉到了,她想,这男人现下的处境应该真的是挺危急了吧,她便也就不再寒暄,直奔主题的微扬声缓慢道:“这位公子你……今晚要不要,跟本公主走——?”   萧辰意话音刚落,台上跪拜着的其他人似乎都有些忍不住激动又遗憾,原来是公主啊……竟会是朝中金枝玉叶的公主?!   听这声音,想必这位公主肯定也是个美人了,而大陈国的公主本就少有,还能不畏人言到这地方来的……   想必很大可能就是那位才刚回归不久的汾阳长公主殿下了……   众人中有个别小倌儿想到院中当年曾在那位公主府中服侍过的艺妓前辈,曾对他们回忆过的在那位公主府上的日子,其实好像……也并没外界想的那么不堪,这位公主其实并不会真淫.乱到与他们这等贱民混迹在一起,不过是聊以消遣罢了。   而且他们这些艺妓在这位公主府中的日子,其实不得不说,也真是过得挺好的……   至少锦衣玉食不说,也不必再与旁的人周旋了,只是可惜……此番这位公主选中的人不是他们……   萧辰意面前,男人抬头定定的看向她,即使他身边人听了萧辰意的话,双目睁大,似乎已激动得不得了了,但男人却似乎并没太大的反应,只是这么的盯着她看,两人就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微俯身,一个跪身在地的微仰头的这么沉默着。   萧辰意又挑了挑眉,松开了男人下颚,却伸手到了他面前的轻声道:“公子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男子终于微低下头,看着萧辰意伸到他面前的手,缓慢直起脊背,才牵住了她的手,勾唇微笑道:“当然是,要了。”   萧辰意便轻使劲想将人给就这么拉起身,没想此时从男人身后,却突然斜射来了一只弩.箭,箭矢似乎穿云破月般的直直射向了男人后心。   等萧辰意无一间瞥眼注意到时,只来得及大呼一声。   没想在千钧一发之际,男人却突然往前,将萧辰意给一把揽过的转了个身,然后那势如破竹的箭弩便射在了前方的地面之上,很快众人还来不及慌乱,几只暗箭又从斜上方某些刁钻的角落里射了出来,似乎皆是朝着男子与另一个方向的某几人而来的。   但此时,萧辰意的侍卫已将众人给团团围住,将近前来的箭弩都斩断在了跟前。   很快放冷箭的人似乎也是已知暗箭无用,这才结束了继续偷袭。   萧辰意稍稳下心来,便发现男人的手此时似乎极自然的搂在了她腰间,瞧这男人方才闪避的身手,看来还是有几分实力的,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看着放在自己腰间的爪子,萧辰意联想到这男人之前在帘域里对她的调戏,她微翻了个白眼,果真是……娴熟又自然啊。   而此时男人却只抬眼看着方才来箭的几个方向,眉微微拧着。   萧辰意带来的侍卫并没有太多,她生怕待会会像武侠剧里演得那样,一群人从半空中呼啦持刀的杀将下来,一时便也不敢再多耽搁,只吩咐道:“回宫,回宫。”   而在露香院穹顶暗处隐匿着身形的某些人,一见那位公主就要带着人回宫了,便对着一个似乎是老大的人急道:“大哥,这……我们现下要不要立刻下去动手?!”   那位被称之为大哥的人注意着露香院外的动静,缓缓才道:“别轻举妄动,有人来了……”   萧辰意刚准备领着人打道回府时,却就有一个极熟悉的男声从门外方向传了进来,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慢着。”   话音刚落,一人便率先走了进来,衣袍生风。   而在他身后,很快则鱼贯而入一群暗衣的侍卫,倾刻便将中庭给团团的围住,然后萧辰意就见男人视线缓缓的落在了她身上……似乎还多看了两眼现下仍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   场中本因这场陡生的变故,都有些乱做一团,但一见到男人领着人到来,管事的叫一声“赵大人……!”众人这才有些稳了下来。   赵侍新没搭理周遭,安排人四处仔细的查探后,便直直的走向萧辰意,到了她面前,视线轻描淡写的掠过她腰间及她身旁站着的男人身上,然后才收回了视线,一时却没开口说话。   萧辰意想到他方才说的且慢,她便主动的问道:“不知这时候赵大人为何会突然到此处来,而且大人方才的且慢又是什么意思?”   赵侍新终于看向她开了尊口道:“长公主殿下难道没看见地上的箭矢,微臣此来……”   赵侍新说着目光幽邃的对上她身旁男人,很快又看向萧辰意的道:“自然是来抓捕可能的……敌国奸细。”   萧辰意心下一跳,?   敌国奸细?!   赵侍新还真是为了坏她好事,什么话都编的出来。   萧辰意往前一步,她身旁男人才自然的放开了手,安静的听着她对面前的那位赵大人道:“依本宫看,这恐怕只是江湖上普通的买.凶.杀.人而已,倒也没赵大人你说得这么严重。”   “况且,本宫也不过只是想带个人走而已,赵大人莫不是连这都要阻拦?”   萧辰意说着也环顾一眼四周,又道:“大人还是赶紧去调查追缉方才的刺客吧,本宫这里就不劳烦大人你操心了。”   赵侍新侧过了身去,不轻不重的道:“调查追缉凶手,没殿下想的这么简单,这里的一干人等都得带回去好好的仔细审问一番才行,一个,也漏不得。”   庭中众人听了,都不由得双腿发抖,两股战战,审讯……什么敌国奸细,他们可是无辜的啊。   萧辰意明白,赵侍新这意思也就是……她身边这人那也是带不走的了,萧辰意立时便就不再看向赵侍新的转身拂袖道:“不用管,我们走。”   萧辰意的人便都听吩咐的跟着她走,但她刚走到庭中出口处,却很快就被人给牢牢的挡住了去路,这时才听赵侍新在身后慢斯条理的对她道:“还请公主殿下不要为难下官。”   “……更不要阻挠下官,执行公务。”   萧辰意转身怒瞪着赵侍新:“我便就是要将人带走赵大人你又要怎么样?”   “你难道还会杀了本宫不成?”   赵侍新眼微眯了眯,清冷的道:“公主言重了,殿下既这么舍不得这人,那等微臣审讯完之后,再给公主您亲自送来如何。”   萧辰意想,等着他给她送来,可能这人早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便转回身,走到赵侍新的面前一字一顿的道:“不行,我可信不过赵大人你,的为人。”   萧辰意便又走回了门边,对着守门的侍卫呵道:“都给本宫让开!”   萧辰意想,她今晚绝不能示弱,不然以现下这情况,她好不容易就要救出的男人便会被赵侍新给弄去了。   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那些人虽面有难色,但却一点也不听萧辰意的吩咐。   萧辰意便只能看着赵侍新道:“赵侍新,你到底放不放人?”   赵侍新无视她的怒意,唇角微抿的笃定道:“不放。”   萧辰意又固执的再问一遍:“你放不放?!”   依然同样的回应,毫无波澜,却强势又冷硬,“不放。”   “你……!”   穹顶上,躲在暗处的几人,看着下方僵持不下的情况,方才那急切的人又建议道:“大哥,他们现下这情况……似乎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心思来探查我们,咱们不如趁这机会,将三公子给……”   未尽的话几人都心知肚明,但很快却又有人凑到了跟前来报道:“大哥,又有一队人马来了……”   被称为大哥的人眸光锐利,看着下方另一队惹眼的人马,眉尖一跳,思索半晌才道:“大陈国的赵大人……还有……知道下方来的是什么人吗?还敢轻举妄动……”   “……先撤。”   那脾气急躁的男子这才看眼下方身着飞鱼服的一群人,张了好几次嘴,还是只能听吩咐的撤退。   庭中,萧辰意与赵侍新正在这么僵持着,没想外间突然却传来了一道清澈的熟悉嗓音,似乎是带着打趣,“里面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怎么这么剑拔弩张的。”   萧辰意乍听见这声音似乎很有些不能置信,等门外守着的人都一哄跪了下去,大声的请安道:“叩见皇上!”,萧辰意才确信真的是秦昭来了。   而萧辰意身旁男人似乎也是出乎了好大的意料,眼角隐隐的显出了几分兴味。 第47章   男人身旁方才拉扯他衣袍的另一个男子,见着目下这情景,面上一时似乎就更加激动了,但很快想到什么,那点激动之色又渐渐的平复了下去,眉间隐隐竟浮上了几分忧色。   萧秦昭跨步走进了中庭,庭中吃官家饭的一应众人皆要跪安,被秦昭微抬手的止了去,但露香院内的一干民众却还是有些惶恐又激动的颤巍巍的跪伏了下去,皇上啊……没想到竟连当今天子今晚也来到他们这里了……   在这地方,达官贵人们平时虽也不少见,但像今晚这位官位如此之高的赵大人他们平时却就没怎么见过,而位分最高的圣人那就更是见不着了,所以众人都在想着今日莫不成是什么黄道吉日……   萧辰意在看见秦昭到来的一瞬间,就觉着似乎有些舌头打结,主要还是因为她心虚,一时便没想到秦昭为何会突然此时来到这里的这茬,便道:“秦……陛下,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萧秦昭走到了萧辰意面前,打量了她几眼,突然抬手为她理了理似乎因方才闪避而有些弄乱了的衣襟,才轻声的道:“阿姐能来,秦昭就不能来了吗……”   萧辰意听他这语气,心道,这孩子……果然……还是生气了吧。   秦昭看萧辰意神色,很快依然惯常般朝她温柔的一笑,才看了眼她身后似乎是今日她必须得要带回去的某个“男宠”。   收回视线后,萧秦昭似乎是考虑了一会儿才走向了赵侍新对他道:“这么晚了,赵大人还这么亲力亲为,真是辛苦了。”   赵侍新拱手无甚情绪的应道:“皇上言重了,这是臣的本分。”   萧辰意听了这,想到绝不能让赵侍新在秦昭面前抢了先,便赶紧走到了秦昭身边,轻扯了一下他衣袖,对他小声的道:“秦昭……”   秦昭看萧辰意一眼,终于有些无奈的又看向了赵侍新道:“方才这事,我在外间也知晓了些情况,赵大人秉公办事,无可指摘,而阿姐嘛……”   秦昭说着又瞧了萧辰意一眼,萧辰意虽知他现下隐隐好像有些不快,但这当头,也只有秦昭才能帮她了,所以萧辰意又赶紧的上前了一步,睁着一双水光盈亮的眸子,很有些期盼的看着秦昭。   萧秦昭淡淡的收回视线,又接着道:“阿姐的性子,想必赵卿你,也知晓一二的……朕不愿拂了阿姐的心意,所以……”   “此番……阿姐和赵卿要不,就折中一下怎么样……”   年轻陛下的话似乎故意未说尽,赵侍新便接了话过去的道:“不知皇上……是想如何来折中?”   秦昭侧身又看向了站在萧辰意身后的“男宠”,眼眸清润,似乎觉着会是个好法子般的微扬唇角的道:“人我带走,而其他事,朕就不干涉了,赵卿你秉公处理就行了,不知赵卿你可有什么异议?”   赵侍新的目光也看向了萧辰意身后男人的方向,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竟没立时接话,秦昭便又将视线转回了赵侍新面上。   赵侍新终于也没异议般的回道:“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   萧辰意听着两人这一来二去的,已完全的懵在了那里,方才听秦昭的前一句话,她本以为他这就是要帮她了,但突然又听他这下一句,她一时就惊愣在了原地。   他将人带走?   ……??   他带回去?   那他还能再将人完好无损的还给她吗……   萧辰意还想再表达下自己的意见,秦昭却转头平静的看着她,拖长了声音的唤她一声:“阿姐。”   萧辰意便知这是秦昭在表达他不太高兴的心情了,便只能将此时想出口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很快,秦昭便似乎不想再多待在这里,直接就转身准备离开,似乎是……也不管她这阿姐了。   萧辰意上前一步,萧秦昭却直接走过了她,但在完全离开之前,却还是又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她一眼的说了句,“阿姐,时辰也不早了,待会还是早些回宫吧。”   呃……   萧辰意便只能看着秦昭带来的人将她方才便就要得手的人给带着离开,萧辰意眼巴巴的看着男人离去的身影,男人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竟回头朝她勾着眼尾的挑唇笑了笑,视线很快又看向了那群小倌中的其他三人,似乎是多停留了几秒。   萧辰意想了想,突然便明白过来,这三人应该便是跟这男人一路的了。   看向那三人,萧辰意果然见仨人也是一副眼巴巴看着男人离去的模样。   一副都焦心担忧,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   人虽被秦昭给带走了,但想到秦昭走时对她的提醒,萧辰意心下觉着怎么样至少还是比被赵侍新带走要强的多。   萧辰意急着回宫去央秦昭放人给她,便也不准备再与赵侍新多做纠缠,打算立时领着人也回宫去。   没料刚准备提步往出口方向走去时,她面前却突然蹿出了个似乎有些胆大的年轻小厮,侍卫将人拦在了她面前,萧辰意就见面前一张清嫩的脸上,双眸好似有些发亮的看着她道:“长公主殿下,殿下……我有一物想请殿下您看看,看看这……是不是殿下您的东西。”   萧辰意微狐疑,走到青年小厮身边,看着被侍卫拦住的人道:“什么东西,呈给本公主看看。”   那小厮便将手中用娟帕裹住的一枚玉佩呈到了萧辰意的面前。   萧辰意只见眼前玉佩色泽盈润,镂空雕刻着独特的缠枝纹样,玉边不显眼的一处地方还有用古老文字镌刻的“汾阳”二字,当然这两个字,想来不少人应该都是认不得的。   这是她十年前来到这里之后,那位先皇赐给她的玉佩,萧辰意当年便就一直都随身佩戴着。   萧辰意突然便条件反射的摸了摸自己腰间,果然摸了个空……   想了想,萧辰意记得,好像在今早穿衣时……不,是这几日都没瞧见了……   便又朝那小厮问道:“你是在哪得到这块玉佩的?”   小厮恭敬的答道:“回长公主殿下,小人是在……是在五楼……的一间房内找到的。”   小厮的声音说到后面似乎有些刻意的压低。   五楼……?一间房内?   萧辰意突然便想到前几日被某人给压在床上羞辱的景象,她咬咬牙,估计就是那会儿掉的了吧。   萧辰意便抬手将玉佩接了过来,让华春打赏。   赵侍新见萧辰意将玉佩拿走,多看了那小厮两眼。   萧辰意再轻飘飘的瞥了赵侍新一眼,本不愿再同他寒暄,但一想到赵侍新此番很可能就是专门来坏她好事的,她还是有些气不过,便看着赵侍新道:“赵大人,那你现下就好好秉公办你的事吧……本公主就不奉陪了。”   萧辰意再不着痕迹看了眼方才那男人走时看向的三人方向,她想着只能以后再想办法将人给弄进宫了,现下可不能让赵侍新给看出什么端倪来。   本想着怼赵侍新一下,结果没想他却只看了她两眼,根本就不回她的话。   嗨呀,萧辰意觉着她好像更气了。   便哼了一声,领着人直接往外走去。   等这位公主走后,庭中众人才发现这位赵大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冷淡的人,因为他……好像也是有点心情不大畅快一般,面向方才那位公主离开的方向站了好一会儿,才负手侧过了身来,眉宇间都是阴戾的一边吩咐人去追查方才的刺客痕迹,一边让人将他们一干人等全都给押回大牢里审问。 第48章   露香院内,今晚几位贵人蹊跷的来,似乎是……争执了一番又相继的离去之后,院内现下便只余一片空寂了,因为大部分人都被方才才率人走出院门的那位赵大人给押走了。   而此时露香院的大门外,彩灯依然灼映,但街面上却罕见的几乎空无一人,想必有眼色的都猜晓到今日在露香院内应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对,否则,怎会有这么多人马穿街而过的径直前往露香院,而最后又有这么多露香院的人给被押解着出门了。   押解的人马先行在前,赵侍新站在院门外,回头看了眼露香院高耸的檐顶,正准备转身走向街面上停着的墨帘马车时,眼前却突然瞧见屋檐上方竟振翅飞出了一群身体白的几乎透明的蝴蝶,只见蝶群很快散开,渐渐飞离了露香院。   只有少数几只还盘旋在露香院外,飞到了赵侍新等人的面前。   最近这几日都带着人一直隐匿在露香院外小心翼翼注意着那群弯刀月组织的长风微仰头看着那几只蝴蝶,随口的道:“这几日在这里守着,好像都瞧见了这群蝴蝶,这些小东西还真是挺特别的,长得别样不说,还总是在这夜间跑出来溜达,难道是专门采在这夜间开放的什么花……”   长业看了长风一眼,并未搭话。   赵侍新看着那群蝴蝶散开又飞远,才转过身走到了马车前冷淡的道:“回吧。”   御花园,秦昭惯常去的一方小广场上,萧辰意此时正站在广场边的石桌旁,有些气息不匀的喘气,额上面颊上,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颊边眼看着就汇成了涓涓水珠,正沿着脸颊线条滚落。   萧秦昭自小体寒,所以方才那般运动,也没像萧辰意这么能出汗,他看萧辰意现下已热得有些开始想扒衣的样子,笑了笑,拿过内监铜盘里呈上来的一叠巾帕,就上前一步自然的开始给萧辰意轻拭着额上及颊边的细汗,一边笑道:“阿姐这体质,倒还跟十年前一样,都这么容易泛热的。”   萧辰意想夺过他手中的娟帕自己擦拭,秦昭却不肯,萧辰意便也只能由着他去了,自己接过了一杯凉茶大口大口的灌着。   视线随意瞥了两眼场上现下又重新开始了的“抓人偶”游戏,她想,秦昭这孩子,还真的是,很念旧啊。   但这孩子有时有点让人难以招架的地方就是,特别的固执。   萧辰意现下有点无奈,自那晚回宫之后到现在,她已经央了秦昭好几日了,就算拿秦昭一直派人监视着她,她也不高兴来对付他,他还是一点也不松动,反正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也不肯将人还给她就是了。   但不知是为了让她宽心,还是故意来这样吊着她,他竟让那男人明晃晃的出现在她眼前,却就是……不让她接近。   反正就是……能看,不能带走。   就比如现下,那晚她从露香院中想带走的那个男人,就在她前方几十米远处的一个小广场上,广场四周花篱围绕,持剑侍卫密不透风的把守着,那男人便只能在那广场上这么干巴巴的与她偶尔对视一眼,似乎是……很想让她将他给带走。   不时还幽幽的叹一两口气,连萧辰意似乎……都能感觉到一种凄楚……   这……虽是演得有些过头了。   但这男人其实不这样,她也会想法子将他从秦昭手里给弄出来的。   萧辰意怀着心思,自然也就没注意到,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一旁不远处的萧茗鸳。   萧辰意还是等秦昭给她拭了汗,搁放巾帕时,突然瞥向广场来路方向,温柔的说了句“茗鸳,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这句话,她才也注意到了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的年轻郡主。   萧辰意也赶紧招呼着小姑娘近跟前来。   萧茗鸳这个女孩儿自那日在这地方与她见过一面之后,前段时间便总是会亲自给她送许多北境带回来的好东西,对她热情的不得了,看起来似乎……是很想同她亲近。   萧辰意大概知晓小姑娘这般殷勤是为着什么,她不忍拂了她的意,便都尽皆受下了,想着秦昭对这丫头也着实不一般,未来这女孩儿很可能便会是秦昭的另一半,所以她便没怎么拒绝这姑娘的热情。   此时见她又来找秦昭了,萧辰意这心下突然便松了口气,她总算可以暂时告辞回去休息了,不用再被秦昭拉着陪他玩闹了。   萧茗鸳面上渐渐浮上笑容,近了两人跟前,抿嘴笑道:“皇帝哥哥,汾阳姐姐,茗鸳方才还不是怕打扰到你们游戏,所以才一时没出声。”   说着,萧茗鸳看了一眼秦昭身旁刚搁下的娟帕,又打趣的道:“皇帝哥哥和汾阳姐姐的感情可真令人羡慕,茗鸳若是也有个亲兄弟姐妹就好了……”   话音里似乎,是有些遗憾。   萧秦昭本想去接茶杯的手微顿,突然换了个方向放在了萧茗鸳的头顶道,“不是亲兄弟姐妹难道就不能关系好么,傻丫头……”   萧茗鸳似乎不太明白萧秦昭是什么意思,又似乎是有些明白,只有些怔愣的看着他。   萧秦昭温柔的笑了笑,一手牵起萧辰意的手,似乎是再明确的给萧茗鸳解释一番的道:“茗鸳,皇帝哥哥的意思便是,就算阿姐不是哥哥的亲阿姐,哥哥与阿姐的感情也是不会变的。”   萧辰意听着很是欣慰,微微笑着抬手轻拍了拍秦昭的手背。   萧茗鸳看两人互动,半晌才终于明白了般活泼的笑道:“这样,那茗鸳可就更羡慕了,皇帝哥哥是故意让茗鸳羡慕的吧,哼……”   秦昭另一只手又摸了摸萧茗鸳的头,轻笑道:“有什么好羡慕的,皇帝哥哥难道对茗鸳你不好么……”   萧茗鸳这才吐了吐舌头,两人又笑着说话。   萧辰意听了一会儿,才终于找着机会回到了自己的宫内。   这边磨着秦昭,但因知晓系统提点让她去救的那男人此时秦昭并不会对他怎么样,萧辰意便又开始逐渐酝酿起了另一个对付赵侍新的想法。   她想既然口说无凭,秦昭怎么也不能相信她这阿姐,那……若是让秦昭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一番,该怎么也能相信她这阿姐说的话了吧?   所以萧辰意决定要在秦昭面前戳破赵侍新的伪装。   而最好的饵便就是她自己了。   但要让赵侍新上钩并且还能暴露他自己的本性,必须得有一个催化剂,这个催化剂,萧辰意思来想去现下应该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那便是赵侍新的青梅竹马,当年的未婚妻,现下府中的红颜知已,也是赵侍新目前应该唯一还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若说现在还有谁能让赵侍新失去分寸,恐怕也只有那个女人了。   所以萧辰意决定,要动一动他赵侍新的女人,沈瞿晚。   所以这日下午申时二刻,萧辰意的人终于逮着了一个沈瞿晚似乎是有什么事出门的机会,在一条巷道里,将她给请进了她的景粹宫里来。   萧辰意本以为沈瞿晚面对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也会有些惊慌失措的,但没想,这女人过了十年,倒是比她想象中也变了许多,至少在景粹宫的后花园里见到她,这面上竟不见丝毫的慌乱,有的只是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可能会蕴藏着的什么其他情绪,萧辰意就看不出来也想不到了,便只能猜了,所以她也有些兴趣想试探一番,便走到了沈瞿晚面前,就这么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沈瞿晚坐在石桌旁,身后,萧辰意特意给她留了个嬷嬷陪着,不然她担心这女人恐怕到时会慌乱的不好安抚,现在想来倒是她想得太多了。   萧辰意一直不说话,沈瞿晚才终于率先开了口的道:“不知长公主殿下此番突然请瞿晚到宫中来所为何事?瞿晚……甚是惶恐。”   惶恐?萧辰意想,她可没看出她有什么惶恐的,所以她有些好奇,这女人难道是仗着赵侍新现下的身份和地位,才这般不怕她的?不怕她这当年强抢了她未婚夫,对她来说,几乎能说得上是恶贯满盈的公主?   不怕倒还没什么,但她竟也不恨她么?   萧辰意勾唇笑了笑,普通人应该很难做到不恨她吧,所以萧辰意想,沈瞿晚这面部表情倒还控制得挺好的。   萧辰意便端起桌面的一盏茶瓯道,:“本宫请沈姑娘来当然不会只是为了请姑娘你喝茶,不过呢,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因为想必……你的侍新哥哥应该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沈瞿晚听了萧辰意这话,似乎是回想起了些什么,她面上终于有了点其他情绪,看着萧辰意的脸,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你……还真的是你……”   萧辰意看她神情,她也才恍然,原来,这女人一直很难相信真是她回来了?   萧辰意便道:“当然是我,想必沈小姐也忘不了当年我为了骗小姐你到我府上来,告诉你的你那侍新哥哥生病了的事……”   沈瞿晚皱了眉也不再拐弯抹角的怒道:“过去的事你不用说了,我只想知道你现下到底是想干什么?”   “你当年这般辱了侍新,现在做回了公主,便还是不肯放过他是吗?”   萧辰意有点哑口无言,到底是誰不放过谁啊……   放下茶杯,萧辰意只道:“沈小姐长在深闺,想必很多事也不知道,所以我也就不跟沈小姐你再多说了,沈小姐你现下……只需好好的在这里品品茶就行了。”   想到赵侍新对她偏执的报复和逼迫,萧辰意本想提醒沈瞿晚两句,赵侍新这人恐怕已不是她当年认识的那个侍新哥哥了,不过一想到宁拆十座庙,也不毁一桩婚,更何况还是当年被她毁了,好不容易又再续起的前缘,萧辰意便决定还是三缄其口,沉默是金了。   萧辰意准备离开,但沈瞿晚却似乎还想跟她再多聊两句,她便又在萧辰意的身后道:“公主殿下难道是想以瞿晚来威胁侍新吗?”   萧辰意停下了脚步,未做回应,又听她接着似乎是微微笑了笑的道:“殿下把瞿晚抓来,瞿晚倒是不怕死,所以恐殿下计较成空,殿下怎么不考虑将瞿晚的家人也给一并抓来呢……”   说到这里,沈瞿晚似乎突然反应了过来,又道:“哦我倒是忘了,瞿晚已经没有其他家人了,那公主不若考虑先拿瞿晚的一根手指头去送给侍新吧……”   沈瞿晚说着,渐渐开始了咳嗽。   她身后嬷嬷赶紧拍抚着她后背,担忧的劝她别动气。   萧辰意转回身看向石桌旁依然面容温婉的女人,她想,别看沈瞿晚表面这么无害,这嘴还真是挺厉害的,方才可是将她当年做过的事又拿出来轻描淡写的讽刺了一遍。   看来果然还是挺恨她的,这方面倒是跟赵侍新一样。   萧辰意脾气也不大好,但想到当年她虽也是为了救人以及自救,但怎么也算是有些对不住她,便也不想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同她争执什么,便道:“看来你身子骨倒是不太好,如此还是听你身后嬷嬷的话,少想些往事,少动些气吧。”   说完,看了眼四周默不作声守着二人的侍卫,萧辰意才转身走向了景粹宫内殿的方向。   而此时,赵府书房外间东侧方位的茶庐中,赵侍新正与林老大夫对坐着烹茶而谈,前方书房的廊下似乎有人十分着急的冲到了守在一旁的长业面前,在汇报着什么。   长业很快便拧紧了眉头,领着人走到了赵侍新的面前,先对林老大夫拱了拱手,才对着赵侍新道:“大人,出事了,长公主殿下……将晚夫人给‘请’去宫里了,说是……”   长业说着微顿了顿又接着道:“说是请晚夫人去品品茶。”   赵侍新端着茶盏的手微停,眉间立时蹙了,道:“你说什么?”   似乎是觉着很有些意外,他缓慢放下茶盏又说了句,“你再说一遍。”   长业便将方才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林老大夫本来慢悠悠的品着茶,此时也放下茶盏有些兴趣的注意着这突然到来的消息。   赵侍新拇指摩挲茶杯,许久才道:“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长业见大人这反应好像有些不大寻常,他便又提醒了一句道:“大人,您不用进宫……”   长业想说的是,不用去看看吗……   赵侍新垂眸看着茶汤,似乎是明白了长业的意思,但他只无甚情绪的道,“既然是请小晚去喝茶,我去做什么呢。”   长业听了,这才明白大人应有自己的考量,便也不再多言的退下了。   林老大夫啜饮了一口茶,突然道:“长公主殿下……哦就是那位长公主殿下呀。”   赵侍新抬眼看他,林老大夫抚着白胡子笑笑,“瞧老夫这记性,一时忘了这谁是谁了,记性不大好了,不大好了啊……”   似乎是觉着必须得念叨两句,林大夫又道,“不过这世间事还真是奇妙呢,这过了这么多年,没想人还能再回来的。”   赵侍新过了许久也接了句,“是挺奇妙的。”   林清河探究的看他两眼,突然又道:“赵大人,我看你最近……这头疾的状况是稳定了下来,但这心火气怎么好像还有些越烧越旺了呢……”   老大夫说着,晃了晃茶杯,又道:“大人您呐再听老夫一句劝,这人有时候啊,还是得要顺着些自己才好,不然我看大人这火气,一时半会的恐怕还是消弥不了。”   老大夫说着,听见脚边蹿来的白猫轻轻的叫唤声,将这猫给抱到了腿上,顺着毛捋道:“就像这猫毛啊那也得顺着捋才行,不然很容易就炸了不是……”   说到此处,老大夫这才想起这赵府里何时竟有了只这么大的白猫了,他又好奇的道:“哎,你这府里,怎么突然就有了只这么大又这么肥的猫了??”   赵侍新瞧着似乎是听懂了些人话而有点炸毛的猫,他抿唇淡淡笑了笑,音色幽沉道:“别人养的,我给抱回来了。”   林清河看赵侍新的表情,他突然觉着,这猫该不会是从谁人手里抢来的吧……   那它这主子还真是倒霉了,辛辛苦苦养这么大的猫,竟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想到这里,林清河又有些奇怪,“赵大人你这何时竟喜欢上猫了?”   赵侍新看白猫一眼,冷漠的缓声道:“谁说我喜欢猫了。”   林大夫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想不通也就不再多想,只享受着撸猫的人间乐趣。   不喜欢猫的男人,可真不懂得享受。   景粹宫殿内,萧辰意一直注意着门外宫人的通报,却许久也没听见半点声音,她将派去请沈瞿晚的人又叫到跟前来问了一遍,那人说明明是送出了话的,他们也不知为何……会现在还没个动静。   这赵侍新怎么就一直都不来呢,他就不担心她处置沈瞿晚的?还是以为她不敢处置他的人?   萧辰意思衬良久,最后还是只能认为,赵侍新这男人现下是很能稳得住了,不再是当年一知晓她将他家人下狱,就不顾一切着急跑到她面前来的男人了。   罢了,那此番就由她再请一次吧,就算让赵侍新觉着她萧辰意急躁些也没关系,反正她真正的意图也不是真想对沈瞿晚做些什么。   她只不过,是想让秦昭看清他赵侍新的真面目而已。 第49章   茶庐已经空寂,林老大夫方才已被大人派人给送回去了,长业想到老大夫走时絮絮叨叨叮嘱的模样,似乎这次老大夫的话还没说完,便就又被大人给请回去了。   这之后……长业看眼一直站在书房东墙长窗下,负手看着窗外的大人身影,总觉着大人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有人从院门外走到书房来报信。   长业得了信息走进书房内,站在赵侍新身后拱手的道:“大人……宫里来人了,说长公主殿下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长窗前的人影本是微仰头的看着天,听了这话,略颔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嘴角渐渐勾了一抹嘲冷的笑,低声缓慢的道:“这么快就来了。”   “竟就这么等不及了?”   男人垂在肩头的发丝,被窗外灌进的风吹得轻轻晃动,半晌,终于见男人转过了身来,对长业道:“走吧,既然都派人来请了,也是时候进宫一趟了。”   长业走在赵侍新身后,这才想明白原来大人一直在等着的竟是这位公主会传来的消息。   那大人应是早就料到这位公主一定便会来相请了?   斜阳将尽,落日的余晖打在通往景粹宫的砖石面上,带着点薄凉之意。   赵侍新看着眼前雕梁画栋,彩绘藻画的宫殿,独自提步走进了广阔的殿宇内。   正殿内此时却空无一人,而殿外的内监和宫娥则都十分训练有素的退避到了一旁。   赵侍新在殿内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一个频率熟悉的脚步声从内间传来,他的眼前很快便出现了一个身着锦衣,妆容精致,眉目明丽的女人。   女人身后跟着几个宫娥。   萧辰意见到眼前站在殿内的男人,嘴角缓缓抿出了一抹笑,她想……果然还是稳不住了吧,她一请,就这么立马的进宫里来了。   视线越过男人,看眼外间情形,再想到自己身后寝殿内,惯常到她宫里来小憩个个把时辰,很快到点便会清醒过来的秦昭,萧辰意心下比较满意,她思衬,略略寒暄个几分钟,她的重头戏……应该就可以开始了。   萧辰意便微微笑看着赵侍新,然后对身后的几个宫女道:“你们先下去吧,本宫与赵大人有些话想说。”   宫人应诺退了下去,萧辰意便就这么一直面带微笑的看着赵侍新,而赵侍新却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很快便恭敬行礼朝她拱手的缓声道:“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赵大人不必多礼。”萧辰意也有模有样的示意他不必拘礼,接着又语带意味的道:“大人这是……终于来了。”   “看来还是得本宫派人去大人府上,才能把日理万机的赵大人给请进本宫的这殿里来啊。”   “本宫本以为将沈小姐请进了宫来,赵大人肯定便会着急的赶进宫里来了,没想倒是本宫想岔了。”   赵侍新放下手,看着萧辰意淡淡的道:“公主殿下请小晚进宫来陪殿下品茶,侍新又怎敢不请自来?”   萧辰意眉心微蹙,这男人怎么此时面上没一点她料想中的情绪,而且回话还这么滴水不漏的,果真还是她的挑衅不够到位吧。   萧辰意便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赵侍新面前,看着眼前的男人道:“赵大人,本宫请沈小姐进宫来,这才发现,沈小姐……这身体……好像是不大好啊……”   赵侍新果然立时皱了眉,眼微眯了眯的道:“不知公主殿下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辰意心下微微激动,赵侍新这厮果然还是稳不住,开始紧张了吧……   萧辰意便也装作一副有些担忧的样子:“本宫只是看沈小姐身体这么虚弱,所以有些担心会在本宫这里出什么差池,那到时候,本宫可不好跟赵大人你交代啊……”   赵侍新垂眸看着眼前女人,似乎是没听明白她话里的真实意思,依然淡声道:“殿下既只是请小晚进宫来品品茶,想必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萧辰意见赵侍新这一副神情淡淡,似乎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她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凑到赵侍新耳边,话音也刻意压低了些的道,“是吗,那大人可知,方才……沈小姐便在本宫这里昏倒过去了。”   说完,萧辰意便退开了去,面上笑盈盈的瞧着赵侍新,心里期待着他会如之前逼迫她那般大不敬的待她这公主,她总觉着今日的赵侍新似乎很有些不一样,他好像将那臣子的角色扮演的十分认真,言行中竟没一丝一毫的差错。   若说是在其他时候,他这样对她,她肯定会心头舒畅些,但现下这样那可怎么行,他这样,她还怎么让殿后在她的授意下,让华春拦着的秦昭看一场好戏……?   所以萧辰意便只能这么递进着的来挑衅。   萧辰意见赵侍新眉头果然似乎就又蹙了起来,看着她,眸子也越来越深,萧辰意觉着赵侍新应该会忍不住露出真面目,对她言辞不敬了吧,这么期待着,萧辰意的眸光便越来越亮。   赵侍新见女人面上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他渐渐扯了嘴角道:“那现下微臣想,小晚肯定已经醒过来了对吧?想必公主殿下仁慈,已经派太医院的人给小晚诊治了。”   萧辰意:……   这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现下这殿中已没其他人了,即使他要伪装,也不必在被她这么刺激之后也没点出格的反应吧?那可是沈瞿晚啊,唯一他赵侍新还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难不成他这是已猜到她想做什么了……?   如果真是这样,萧辰意觉着自己好像是有些受到了侮辱,她便又紧追不舍的试探道:“沈姑娘确实已经清醒过来了,不过赵大人还真是有些凉薄呢,本宫瞧着大人好像都不怎么担心沈姑娘的……?”   赵侍新微笑了笑,突然走进一步,回了一句,似乎极为真诚,但在萧辰意听来,却怎么都是种讽刺的话,只听赵侍新道:“我相信公主殿下您,是不会伤害小晚的对吗。”   萧辰意几乎有些忍不住想瞪面前的男人一眼,她有些着急了,赵侍新这时候似乎是很有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萧辰意侧过身,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注意了一番后殿方向,她打了个哈哈的笑道:“本宫当然不会伤害沈小姐,那赵大人,可否让沈小姐在宫里多陪本宫几日?”   本以为,这番赵侍新应该怎么都会不管不顾,将沈瞿晚给强硬的带回去了,没想他却道:“既然公主想再留小晚几日,那侍新也不敢拂了公主殿下的意,惹公主不快……一切公主做主就好。”   说着,赵侍新又拱了拱手的道:“侍新还有事,那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男人似乎是就准备这么转身离开。   萧辰意有点消化不过来赵侍新今日这反常的举动,她条件反射的就朝着赵侍新的背影几乎是有些着急的喊道,“赵侍新,你当真就不怕我对你的沈姑娘不利?”   赵侍新停下脚步,侧过了身来,长身玉立的看着她,轻描淡写的反问一句道:“殿下您,会吗?”   萧辰意真是要被今日跟她从头到尾演戏演得滴水不漏的赵侍新给气出病来了,她在原地几乎快忍不住跺脚,她方才的话在秦昭面前已经都有些出格了,但没想赵侍新却还是不肯接她的招,萧辰意正在愤怨时,后殿内有人似乎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便听一个打着哈欠的声音从后殿逐渐转到了前殿来。   秦昭打着哈欠走出,到了萧辰意面前,有点无奈的道:“阿姐,你这是……又想干什么呢?”   萧辰意看见秦昭的身影,她瞟眼看向后殿方向,只见华春一脸没辙的看向她,萧辰意便知秦昭这是终于听不下去要阻拦她了,萧辰意便道:“秦昭你,你怎么,出来……了……?”   赵侍新朝秦昭行了礼,抬起头来时,似乎极有意味的看了萧辰意一眼,眸光渐凉。   秦昭看着萧辰意道:“阿姐,我不出来,你还想为难赵卿多久……”   萧辰意简直有口难言,她只道:“秦昭,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不是,是,不只是你看到的这样……”   萧辰意一时几乎是越描越黑,秦昭看着她似乎是摇了摇头,他握住了萧辰意的一只手,道:“好了,阿姐你不用再解释了。”   说完,秦昭又看向赵侍新道:“赵卿,沈姑娘就在后花园内,朕已经都安排好了,待会赵卿就将人给带回去吧。”   赵侍新应诺一声,嘴角微抿了个极淡的弧度。   秦昭没注意到,但萧辰意可是注意到了,她气恼的想,这男人肯定是早就猜到了她此番的打算,所以才会这么一点破绽也不露的跟她周旋这么久。   赵侍新很快便提出告退,走出殿门时,见殿外宫人都退避到了一旁,赵侍新微停了步子,这才又提步往前,走出了景粹宫的大门。   秦昭在殿内看了萧辰意好一会儿,似乎是想跟她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阿姐,朕也该回了。”   说完便松手,在罗公公的侍候下,离开了景粹宫。   萧辰意看着秦昭离去的背影,她总觉着秦昭好像是……对她很有些失望……?   等人都走后,萧辰意觉着自己这心口憋着一股闷气上不去下不来的,坐在殿中的圈椅上,大口的灌了几口凉茶,才渐渐觉着怒气平息了些。   此时,赵侍新已接到了被萧秦昭安排送出了景粹宫的瞿晚,两人现下便走在通往宫城门方向的青砖大道上。   仇嬷嬷跟在两人身后。   赵侍新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接到人温言询问了几句之后,便一直都没怎么开口说过话。   沈瞿晚看了男人好几眼,视线注意到他几乎一直没松开过的眉头,正准备说些什么时,赵侍新却突然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向沈瞿晚却似乎又并没看她的道:“瞿晚,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跟仇嬷嬷先出宫吧,长业在外面等着。”   说完,赵侍新便转身大步离开,沈瞿晚想问的话,又咽回了喉间。   “侍新,你……”   你到底突然又是有什么事……   看着赵侍新的背影,沈瞿晚最后还是只能道一句:“好。”   赵侍新又回到了景粹宫,此时,在正殿外的宫娥内监似乎还保持着退避的样子,赵侍新微眯了眯眼,脑中回想起了方才远远瞧见往养心殿方向而去的圣上步辇。   内监见到赵侍新的身影出现在殿外,υη正想近前通报,赵侍新一个眼风扫过去,内监迈出的步子,便缓缓的又退了回去,心想着这位赵大人看来是方才还有话没跟他们殿下谈完……   又想起前头殿下曾吩咐过他们,待会有些眼力见来着的话……   他们这些人能被选来伺候这位公主,那拿捏分寸察言观色的本事自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每回陛下来到这里,他们很多时候便都会自觉的退避……   而现下,内监权衡一番,还是选择了沉默。   萧辰意终于渐渐平息了怒意,转过身正准备往后殿走去时,却突然觉着身后似乎有人走近,她转身向后看去,便就见屋内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的身影,萧辰意不得不惊讶的道:“赵侍新?你怎么又回来了?”   萧辰意看眼外间,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对宫人的吩咐,也就不觉奇怪赵侍新会这么悄无声息的又回到了景粹宫的正殿之内了。   之前因为想着要跟赵侍新对峙,将殿内宫人撤下以及吩咐殿外的人有些眼力见,不要一听见什么就咋咋呼呼的坏了她的好事,这一来是为了放松赵侍新的警惕,表明她并不担心赵侍新会在此处对她做些什么,二来却又想着若赵侍新此番真着了她的道,又如之前那般对她逼迫轻辱,他不怕丢人,但她萧辰意却还要脸面呢,毕竟赵侍新应该也知晓,只要秦昭没亲耳听见亲眼瞧见他对她的逼迫,秦昭都是不会相信她这阿姐的说辞的,即便是有她这宫里的贴身宫人作证,秦昭也很可能……会觉着是她指使。   所以之前赵侍新才会这么有恃无恐啊。   但今日,秦昭却就在后殿,所以萧辰意才想,还是把殿内宫人都给撤下去要合适一些。   此时天色将黑,赵侍新的身影在地面上拖出了个长长的影子。   萧辰意听他终于开了口的朝她问道:“公主殿下此番行事,就是为了想设计微臣对吗。”   萧辰意便也不藏着掖着的回道:“赵大人不是早就猜到了,何必还问本宫。”   赵侍新似乎是低声笑了笑,意味不明的道,“公主殿下如今倒还真是越来越仁慈了。”   仁慈?   这人是讽刺她此番对付他又失败了对吧?   萧辰意便竖眉瞪向屋内的男人。   赵侍新的面容在暗色下似乎有些看不清表情,过了许久,萧辰意才听他警告般的道:“微臣希望公主殿下以后,还是尽量别动臣府中的人。”   萧辰意想这次失败,她也不准备再用这种办法让秦昭相信她了,便也冷冷的道,“你放心,我对你的沈姑娘可没兴趣。”   萧辰意拂袖转身,不想再看男人一眼的道:“赵大人可以走了,本公主就不送了。”   本以为会听见男人出门的脚步声,没料,那声音却似乎是往萧辰意所想方向的反方向来了,不自觉看向地面,萧辰意就见一个细长的黑影出现在了她地面的前方,很快便就有个温热的气息靠近,一只手竟从后突然往前的搂住了她细腰,热唇凑到她鬓边,“萧辰意,没能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置我于死地,你就这么不好受是吗?”   “你……”   萧辰意反应过来这男人对她做了什么举动之后,使劲掰着男人搂在她腰间的手:“赵侍新,你放肆,你……你还不放手?!”   赵侍新却根本不理会她的怒意与反抗,又接着道,“公主殿下没兴趣那是最好,不过殿下别忘了……   赵侍新说着,手上微用力将萧辰意又搂紧了些,带着热度的大手烫在她腰间,萧辰意的身体几乎完全落入了男人怀里,一时,赵侍新只觉软香在怀,他微眯了眯眼,萧辰意鬓边的热气更甚,又听人在她身后道,“微臣对殿下您,现下可是很感兴趣就是了。”   “你……!”   萧辰意刚想叫人时,赵侍新却很快就放开了她,然后又装模作样的微笑着朝她恭恭敬敬的道,“殿下,微臣此番也只是想再同你说这几句话而已,如此,臣就先告辞了。”   萧辰意看着赵侍新那满含嘲弄的淡笑,她心下怒气翻涌,瞧瞧,瞧瞧这人现下这逆臣的模样,跟方才那副忠臣良相的样子简直就是完全两个样,秦昭怎么会就是看不见呢!   真是气死个人了。   ………… 第50章   回归大典已过去了一些时日,萧辰意的公主府终于也完全修缮妥了。   拒绝了秦昭的挽留,萧辰意此时又回到了她曾住过的公主府之中,等着一切布置妥当,萧辰意看着府中的一屋一椽,一阶一石,一花一木,知道秦昭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才能给她修缮成这样,竟与当年她所住的公主府几乎别无二致。   萧辰意弗一回到公主府便是门庭若市,来讨好巴结的人不少,但真心祝贺的人应该却不多。   而在这些讨好的人之中,有些估摸着是探听到了那晚在露香院中发生的事,便开始……给她往府中送男宠了……   萧辰意本是拒不接收的,但一想到秦昭一直不肯放人,很可能是以为她对露香院中的那男人真上了心,所以萧辰意便想着,收下几个男宠来打消秦昭的疑虑,至少让他觉着她对那人也不过是同这些人一样,权当消遣,逢场作戏而已,所以萧辰意便在府中留下了那么几个颜色还不错的男宠,可是不料没过几日,这其中有个心思不正的男宠竟就惹出了祸事。   那男宠不知是被送他来的主人所指使还是他自己有什么别的筹谋,在萧辰意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几人一个安分守己的警告之前,这人竟就在萧辰意某日在院中的竹榻上小憩之时,胆大包天的想爬上她的床榻。   而好巧不巧,就被微服来她府上的秦昭给撞见了。   秦昭当场便发了好大的火气,下令将那男宠给拖出去乱棍打死,萧辰意好言好语却怎么也阻拦不得,自回归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秦昭发这么大的火气。   而这之后不知是秦昭授意,还是有人揣摩圣意,很快便传出了个消息,那便是……当今圣上见不得他这最喜爱的阿姐,也就是如今重新再回归的那位汾阳长公主殿下再如当年那般与男宠厮混。   据说只差没下明旨了,若再有人胆敢向那位长公主府中进献男宠,进献者革职不说,而男宠则更是直接处死,自此萧辰意的公主府上,便由门庭若市变得门可罗雀了。   萧辰意觉着秦昭这孩子对她的管控实在是有些严苛了,思索许久,萧辰意想应该还是因秦昭这孩子心性的独占欲实在是太强了,所以这几日她去央秦昭时,皆会向他大大的表明自己的心意,也就是在她心中,无论如何,秦昭都是摆在第一位的心意。   这么连着几日表明心意之后,萧辰意觉着秦昭……好像是有了些松动,但又好像一如既往,萧辰意便也觉着有些心累了,开始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   秦昭见她生气,这天终于是犹犹豫豫似乎是准备向她说明他为何迟迟不肯放人的真正原因,萧辰意鼓励的看着秦昭,期待他说出真正的原因,而不是一昧都是她自己在那里胡乱猜测。   但没想,等秦昭终于说出那原因,萧辰意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却差点就喷到了当今圣上的那张年轻又俊俏的脸上。   萧辰意只听萧秦昭对她似乎也有点难以启齿的说道:“阿姐,你可知我为何会怎么也不肯将这人放还给你……”   “秦昭主要是怕……怕阿姐你,被那人给玷污了身子。”   萧辰意一口茶水控制不住的喷了出去,得亏她反应快,脸侧向了一旁。   “呃……”   “秦昭啊,你在想些什么呢,阿姐……阿姐可不会跟那人做那种事啊……”   萧辰意没想到秦昭考虑的竟一直是那方面的事……   秦昭似乎是不太相信她的说辞,他看着萧辰意,又问道:“阿姐你方才说的话,秦昭能相信吗?”   萧辰意便赶紧向秦昭笃定的道:“秦昭,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阿姐只是瞧那人长得还算清秀,想放府中养养眼而已,又怎会发生秦昭你担心的那种事……”   秦昭眼神幽幽的看着萧辰意,道:“阿姐你当真发誓,不碰那男人?”   萧辰意举手做发誓状,“阿姐发誓。”   说着萧辰意又拉住秦昭的手道:“秦昭啊,你一定要相信阿姐,其实当年……阿姐不也没碰那些人,都只是跟他们消遣玩闹而已,你当年常来我府上,也该是知晓一二的吧……”   秦昭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淡淡道:“秦昭当时年纪尚轻……”   好小子,他这意思就是当时他还年纪太小,可分辨不出到底事实是怎样的。   萧辰意便只能又向他解释道:“秦昭啊,阿姐好歹也是皇女,怎会看上他们呢,阿姐当年可也只看上了一人而已啊……”   秦昭眸色微深,这下似乎是明白了,缓缓道:“阿姐说的……可是赵卿。”   说完这句,秦昭又接着道:“不过,我看阿姐当年看上的人,恐怕不止赵卿一个人吧……不是还有其真表兄……”   “呃……”   萧辰意感觉脑门有点发热,她无奈的道:“姑且那就算两人吧……所以秦昭你放心,阿姐对男人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是吗。”   秦昭沉默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松口的道,“行,那人你带走吧。”   萧辰意高兴,一时得意忘形的起身探过几案桌面,抱了秦昭一把,然后才对他道:“秦昭你可真是阿姐最可心的人了。”   秦昭被她抱着,嘴角缓缓也溢出了笑意。   等萧辰意松开人,就准备去接露香院那男人时,却见秦昭理了理缂丝袍袖,又话音极轻的说了句,“阿姐,你可是发过誓的,所以,哪天你若是碰了那男人……”   “那秦昭定会把那男人的皮给剥下来,再把血放干了,埋在阿姐你府中的院子里当花肥。”   萧辰意:“……”   走出秦昭的养心殿,萧辰意径直便往露香院那男人现下所在的地方而去,等到了御花园内那男人白日里惯常被囚禁的小广场上,萧辰意站在广场外,看着眼前姿态风流的男人,她吩咐侍卫放人,然后才对着场中一直看着她走近,面容俊艳的男人微微笑道:“宋京是吧,你可以跟本公主走了。”   男人听见这句,瞥了四周之前一直看守他的侍卫,挑唇微笑的走到了萧辰意跟前,萧辰意刚准备叫他跟着回公主府时,没料那男人却竟突然上前,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然后在她耳边声音磁性又诱惑般的道:“公主殿下,小人……可是想您多时了。”   萧辰意鼻间扑面而来微微的脂粉味,还有……之前好像也在这男人身上闻到过的某种特别的香味。   推开了面前人,萧辰意摸了摸鼻子道:“好了好了,先跟本宫回府把你这身脂粉味给除了吧。”   宋京看着她,抬手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似乎一点也不觉奇怪,但却勾着眼道,“都听殿下的。”   萧辰意将宋京带回府,命人好好给他收整了一番,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之后,萧辰意在院中站着仰头赏花时,突然便有个带着舒隽香气的温热气息靠近,然后那气息便从后往前的笼罩住了萧辰意,耳边立时就听得一个带着磁性的温润嗓音,“公主殿下,您看现下小人身上的这味道还合适吗?”   萧辰意条件反射的深吸了口气,没了脂粉味,只余一股男人沐浴后身体上独特的淡淡香气,萧辰意拍了拍男人环在她身前的手,道:“嗯,现下还差不多。”   男人似乎在她耳边轻笑了笑,吐气如兰的道:“公主殿下喜欢就好。”   萧辰意拿开了男人的手,转身看向宋京,看着他那张脸,她决定探一探这人的底细,便状似无意的询问起宋京他原本的名字以及来处,萧辰意想,露香院的小倌儿都是有艺名的,那这个“宋京”……很可能也仅仅只是个艺名而已吧。   萧辰意想,她现下做为主子,这般问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没料这人却告诉她,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名字,至于他的来历,萧辰意听后,估摸着应该只是此人编来唬弄她的。   听宋京的描述,他说他从小养在一个走南闯北的表演戏团子里,居无定所的,而就在一年前的某天,戏团在送演途中遭遇了一伙强盗抢劫,团里的人大都被匪徒给杀害了,只他和几个伙伴拼死逃了出来,一路来到了上京,为混口饭吃,阴差阳错的便进入了那露香院中。   萧辰意想着这人有防备之心也实属正常,所以也就没再刨根问底的追究下去,结果这男人却还反问了她一个问题,差点把萧辰意给难住。   他竟好奇的问她,那晚是为何会就这么走到他面前,看上他……并且还将他给带走的。   萧辰意回想她那晚的行为,她觉得她那晚确实有些过于直接,仿佛就是为他而来一般,但却又在瞧见他面容之后,表现出了惊讶的样子,这怎么想也好像确实会令人有些奇怪。   萧辰意便思索了一阵,才看着宋京问他信不信天意缘分,她告诉他,她其实早就想带个人回去侍候了,那晚来到露香院之后,她便直接以她的幸运数字来挑人,所以才会就这么的走到了他面前。   而见到他揭开面纱,她觉着两人也算有过一面之缘,虽之前是孽缘嘛,但她宽宏大量也就不计较了,就顺应天意的来选了他。   宋京听她随口的解释,不知是信也不信,半晌只道,“原来是这样啊……”   垂眼笑了笑,男人又拖长语调的道:“既是天意……那小人此后,定会好好的伺候长公主殿下,不让您失望了。” 第51章   宋京这人,在公主府这几日,除了偶尔热情过头,风流不羁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比较乖觉讨喜,一般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忤逆多嘴,似乎是……深谙这种迎合贵人之道。   萧辰意还发现这男人似乎还有个癖好,那便是尤爱那些个华美之物。   就比如现下他身上穿的这身金丝绣线云纹袍,便就是不可多得的彩绣华衣,花了她萧辰意不少白花花的银子不说,还将秦昭送来被她给放进金库里的一匹雪缎给用的差不多了。   不过这些对于萧辰意如今的金库来说都是九牛一毫,这男人既然喜欢自己捯饬,而且眼光还十分的不错,她便让管事的给他安排,所以每日瞧着这男人在她跟前晃,萧辰意倒也越发觉得顺眼得很。   她突然便想到这男人之前在南稽山上被追杀时,好像也是穿着那么一件惹人视线的彩绣衣袍来着。   这么乖觉了几日,某天,宋京终于向她提出了一个请求,说是请求也不太贴切,更像是个提议。   萧辰意听了他提出去秦香楼里听一曲儿的建议,据说是楼里来了个江南的名伶,一时间受人追捧得很,但她却总觉着宋京恐怕……不只是想让她去听曲儿而已,便也就同意了他的提议。   果不其然,在两人马车行至秦香楼门口,弗一下车,便就有三人满面期待,不惧侍卫阻拦的硬凑近了前来,一个劲的叫着她身边的这男人大哥,哭诉自己的思念之情,还一边求她这位公主恕罪饶命。   萧辰意看着那晚在露香院内宋京被秦昭带走时,看了好几眼的三人此时在她跟前演戏,略略思衬,她也就如了她身边这男人以及跟前这三人的心意,将三人顺势收入了公主府中,不过却不是以男宠的身份,而是以她身边这男人跟班的身份。   这三人在她面前演戏时,哭诉的缘由好像是自那晚露香院中被赵侍新给带走之后,过了几日几人虽被放出了大牢,但却因那晚刺客刺杀之事被露香院给逐了出来,几人这赎身的钱还没攒够就被扔出来了,现下走投无路,便只能求到他们这攀上了贵人的大哥面前来了。   萧辰意一开始想,这几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到这街面上来演戏,不如直接去公主府上找人呢,后来一想到秦昭安排给她护卫公主府的那些个侍卫,她默了默,若这几人真到府门前来寻人,应该很可能会不仅得不到通报还会被秦昭的侍卫给毫不留情的扔到大街上去吧。   这几人的“姿色”也还算中等偏上,所以这么在街上拦驾,自然会惹来不少人看热闹。   萧辰意想着,自己能将身边这男人给从秦昭那里讨回来已经是很不易了,所以此番她只能将这几个男人直接安排给了她表面上这唯一的一位“男宠”。   这安排当然是合了所有人的意。   所以三人立时便感激涕零的站到了萧辰意两人身后,做了亲随的仆从。   萧辰意身旁男人,亲昵的扶住了她一侧手臂,缓缓凑近她耳旁道:“小人谢谢长公主殿下厚爱……”   萧辰意未再多言,只在男人的搀扶下,再一次走进了秦香楼的大门。   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街上众人的视线中。   街面上驻足瞧热闹的人见主角儿已经离去,也就陆陆续续的散了场,而在秦香楼斜对面几丈远的距离处,一辆不太显眼的墨帘马车,东侧厢帘终于也才缓缓的放下,阻隔了车内男人冷凉的视线,马车就这么安静的停在此处,车内的人许久未发一言。   长风站在车外,看着前方女人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他才有些好奇的对长业道:“大哥,这男人倒真是长得跟个女人一般,那位长公主会被他迷去也算合情理,瞧那位公主方才这么顺着那男人的意……想来真的是很喜欢了,不过听傅疾大哥说,圣上好像不允许这位公主碰那等身份的人,只差没下明旨了,那这位公主应该就得偿所愿不了了啊……”   长业斜了长风一眼,似乎是让他少说话,但长风这好奇劲一时收不住,又见大人并没发话,长风便压低了声音又继续纠缠长业的道:“大哥,你觉着那位长公主殿下当真会放着府上的这么一个美男子而不下手吗?”   长业瞥他一眼,冷淡似乎还带着点警告意味的道:“长风。”   长风却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又问道:“大哥,你回答我啊,也忒没劲了。”   没料此时马车内却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淡淡的,似也是与他们聊天般,但话音却微冷的缓慢道:“长风,即使没陛下的命令,那女人,也不会真看上那些人的。”   长风脑袋有些当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哦了一声,之后便看着长业,眸中俱是惊色。   大人……他家大人方才竟然同他搭话了,这还是头一遭呢。   长风纳闷中又有点心惊,一时也就不敢再多言了。   而马车内,背部轻靠车厢的男人,眸色隐在暗处,脑子里很快却闪过了一些零碎的过往画面。   有那女人的一些画面。   画面中,秋日里,女人坐在落英缤纷的树下,面前是一张长方形的石桌,桌面上摆了一桌的美酒香果,而在石桌下方,则战战兢兢的跪了一排的男人,一排面容姣好,以色侍人的男人。   而其中一个,脊背颤抖的最为明显。   只听女人面带薄怒似乎又有些不屑的道:“我告诉你们,在本公主府内,想安安稳稳,锦衣玉食的生活下去,就都得给本宫安分守己一点,行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不然,小心本宫将那等不听话之人,给剜了耳朵扔去喂狗,都听明白了吗……”   女人说着让那些人全抬起了头来,又道:“想爬本宫的床,至少……”   画面中,女人突然便转头看向被她强迫着坐在她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扬唇,勾上男人的下巴,紧盯着男人调笑的道,“也得是赵二公子这般“殊色”的良家公子才行啊。”   想到这里,赵侍新搁在膝盖上的一只手,微微捏紧,瞳仁漆黑,嘴角浮起一抹嘲冷的笑。   过了一会儿,车外两人才听车内传来淡淡的问话声:“长业,那个叫宋京的男人,最近可有查到什么其他的信息?”   长业整合了一下脑中最近收集到的消息道:“大人,暂且还没有,依然是几日前查到的那点资料,这几人在进入露香院之前的行踪……几乎都查不到什么。”   长业想了想又道:“据露香院中得到的信息,这几人从小跟着戏团居无定所,也没个身份记载,之后又逃难到了京城,这般似乎是还说得过去,不过属下却总觉着好像有些不对劲……这几人关押在牢中时,气息沉稳,想来应是有点本事的……而且,那晚在露香院中,那群刺客似乎也就是朝着他们来的。”   长业说完这句,马车内沉默了一会儿,很快才传出声音道:“……这几人应该没那么简单。”   赵侍新左手食指在膝盖上动了动,半晌吩咐道:“窦灵国那边让人多探查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关注的消息。”   长业在帘外应了声“是”。   赵侍新坐在车内,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行了,热闹也看够了,走吧。”   秦香楼三楼的雅间内,萧辰意现下正靠在窗边,耳中听着伶人的唱曲儿,眼中却注视着楼下热闹的长街。   听着这熟悉的曲词,萧辰意突然便想到她府中现下还留着的几个,同先前那个被处死的人差不多一同时间送来的男宠,想到那几人这几日一让他们唱个曲儿就战战兢兢的模样,萧辰意好笑之余又叹了口气。   她突然回想起当年,为了能不崩人设,又免于与这些男宠纠缠,她那时一将她的那目标对象得手之后,很快就故意给府上的男宠们立了个规矩,所以一直以来,府中都其乐融融,没人敢逾矩,哪知如今倒成了这样。   萧辰意在窗边神思游荡,华春则站在她身旁静侍,而宽敞屋宇内的另一边,方才终于成功得偿所愿跟着宋京的三人,则聚在一处,缠着想走到萧辰意身旁去的宋京极小声的说着话。   其中一个清秀的男人嘀嘀咕咕的问道:“三公子,您在公主府上过得可还好?”   宋京拍了拍他的脸,道:“看我这样,你们觉着我这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几人见他衣着华丽,好似更眉清目秀了一般,一时便齐齐缓慢的点头道,“看起来很好的样子……公子你知道吗,你被带走后又到了公主府,可把我们给担心死了,不知那位风评颇不好的公主……会委屈您做些什么事呢……”   其中一人突然打岔的道,“不过公子,其实小四他更担心您到时候一冲动就将那位公主殿下给……”   宋京睨了那人一眼,轻飘飘的道:“小五,少乱说话,啊。”   有一双杏眼的小五便赶紧把嘴给闭上了。   几人又嘀嘀咕咕的道:“没想到今日竟如此顺利就跟着公子您了,看来,这位公主也没外面传的那么可怕嘛……”   宋京看了眼窗边出神的女人,唇角微挑了挑。   “公子您不知道,那位赵大人,看来心眼还真的不少,他将我们给放了,可是偷偷却派人跟着我们呢,所以我们这……”   几人同时拉扯了一番身上依然小倌儿打扮的衣物,无奈道:“为了能减少些那人的疑虑,才不得不仍是这番打扮……”   几人中面容最显稚嫩的男子有点忧愁的道:“小六现下有点担心,那位赵大人会不会调查到咱们公子的身份……”   杏眼小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自家公子的脸道:“小六,就算真查到了咱们地盘去了,恐怕也很难查到三公子的身份的……”   宋京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比较自信又认同的点了点头。   小六也看着宋京的脸喃喃的道:“这么说,好像也是……”   “那,现下到了这公主府中,想必就能自由些了吧,这么说来,公子,那晚您的运气还真是好呢,竟就被这位公主给看上了。”   几人眸色发亮的都有些期待着公主府上稍能得自由的生活,以为可以暂时不用再提心吊胆,随时都有脖子上悬了把刀的感觉了。   宋京又看向窗边女人的方向,目光幽远,瞟眼几人,笑道:“你们以为这公主府上就没人看着了?”   几人愣了一会儿,面上立时又浮上忧色,“原来也不容易啊。”   宋京的面色终于也冷肃了些,微上挑的眼尾,也似乎变得锐利,面上却笑了笑道:“不过那群人暂时怎么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不是……”   说着,宋京眼睫轻动,又道:“那晚……看来二哥真的是,要杀了我这个弟弟了。”   三人见宋京神色,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道:“三公子……”   几人口中的这位三公子挑眉嘲讽的笑了笑,看着萧辰意的侧脸,似乎是透过她看向了别处,又轻飘飘的道:“二哥现今满心满眼的都是那女人,啧啧,真是女色误人呐……”   三人许久才道:“公子……”   几人中面容最老成的小四说着,看了眼萧辰意的方向,斟酌了一番又道:“无论如何,老爷是向着您的……”   “您只要此番保全性命回去了,二爷自然也就不敢把您怎么样了……”   其实小四想说的是,等三爷真回去了,二爷这日子估计就会很不好过了。   萧辰意自回到公主府之后,秦昭虽没之前她在景粹宫时来的勤了,但却还是如十年前一般,三天两头的往她府上跑,而常常却只是来睡个觉而已。   萧辰意看着秦昭眼底最近已比她十年后第一次见他时,减少了些许的青色,她也就更不忍再阻止秦昭到她的寝殿里睡觉了。   得亏萧辰意的寝殿足够的大,才在东厢的暖阁里给秦昭铺了褥子,就做他在她这府上偶尔的下榻之处。   但这孩子时常却会自作主张的跑到她房间里的卧榻上给睡得昏天暗地,萧辰意有时看他敛眉安睡的样子,还是有些心疼,这孩子,当年的那心病看来……还是没完全得到剪除的。   也是个善良的孩子,才会这么的放不过自己吧。   萧辰意看眼还比较亮的天色,又看向在她南窗的卧榻上睡得昏沉的人影,她俯身给秦昭拉了拉锦毯,才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寝殿。   在外间,萧辰意盘腿坐在软垫上,面前摆了张条案。   萧辰意将团年抱在腿上,取下了团年脖颈间的鎏金铃铛,准备重新串些好看的琉璃珠子上去,便就这么专心致志的摆弄着。   不知过了多久,萧辰意的铃铛终于要做好了,她便只更加的聚精会神,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从内室走出来的男人。   直到身后传来慵懒的哈欠声,一双手臂从后环过萧辰意的脖子,交叠着搂在她肩头,似乎是有些好奇的问道:“阿姐,你在干什么呢?”   萧辰意拍了拍秦昭的手,目不斜视的道:“给团年弄铃铛呢,你别箍着我。”   秦昭在她耳边笑笑,这才松了手,走到萧辰意身旁坐下,看了一会儿她摆弄手上的东西,又偏头靠在她肩头,道:“阿姐,在你这里可真好睡啊。”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萧辰意没理他,三下两除二的将最后一颗珠子串上,又给团年重新戴上,这才耸了耸肩头,道:“还想睡就回屋里睡去。”   秦昭却靠在她肩头,两只手缓缓搂住她一侧手臂,道:“阿姐,以前我不也这么靠着你睡过。”   萧辰意瞧着这光景,倒跟当初确实也相差不多,那会儿秦昭不止爱到她屋里睡觉,也总爱在她摆弄东西时依赖的揽住她一侧手臂,然后靠在她肩头,安安静静的,像只不会叫的猫。   而如今,这只猫,却已长大了啊。 第52章   萧辰意拍了拍秦昭的手,她坐了这么久也乏了,便将团年塞进了秦昭怀里,抽身站了起来,伸了几个懒腰,这手还未放下时,主屋外远远的却响起一道娇俏又清灵的女声,“汾阳姐姐……茗鸳来找你了……!”   将手缓慢放下,萧辰意看向门外明眸的少女,笑了笑,招呼她快些进来,同时又偏头看了眼秦昭方向,饶有意味的朝他笑了笑。   是了,最近她这公主府上,除了常来的秦昭之外,还多了一位客人,一位明显有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   萧秦昭一直低头轻抚着怀中的团年,抬头见到萧辰意眼神,他安静的抿唇微笑了笑,等萧辰意将视线转向已快走至屋内的少女,萧秦昭才缓慢收敛了笑意,眉间似乎是轻动了动。   萧茗鸳已走进了屋内,视线很快便落在了屋中正垂首抚着白猫的男人身上,欢悦的道,“皇帝哥哥……你果然也在这里啊。”   秦昭看向茗鸳的方向,微微笑道:“嗯,茗鸳,你最近好像也常来阿姐的这府上……”   萧茗鸳听了这话,走到了萧辰意面前,突然便亲昵的挽住了萧辰意的一侧手臂,看向萧秦昭,故意娇嗔的道:“怎么,皇帝哥哥这是不喜茗鸳同汾阳姐姐亲近吗?”   萧辰意有点无奈的也随着茗鸳的视线看向秦昭的方向,就见秦昭又抚了抚团年身上光软的皮毛,然后便抱着团年起了身,才看着萧茗鸳打趣的道:“看来茗鸳这是有了阿姐,就忘了我这皇帝哥哥了啊。”   萧茗鸳听了,面上笑意忍不住立时放大,很快便放开手,走到了萧秦昭面前,站在他身侧,两只手轻扯住了萧秦昭的缂丝袍袖,声音微压低的笑道:“皇帝哥哥又跟茗鸳开玩笑了。”   屋内几人正说着话,而屋外守着的罗海公公此时却接到了外院的通报,说是针工局的掌事太监送东西过来了,很快罗公公便就见到一位年轻的白面太监,手中端着个铜盘走近了前来。   等罗海反应过来盘中呈的是什么东西时,他想到什么,突然便想上前一步,让这位公公稍等一等,这么犹豫间,没料这位公公却已忍不住在圣上面前讨好的在屋外道:“陛下,您吩咐给长公主殿下赶制的单丝碧罗百鸟裙,针工局已经做好,现下便给殿下送过来了。”   屋内安静一瞬,就听内里秦昭的声音道:“拿进来吧。”   白面太监端着托盘走了进去。   罗公公心下微叹口气,又安静的退回了原处。   萧辰意早就知晓秦昭这几日好像是派人用某种极为珍稀的材料,听说主要是百鸟的羽毛……说是要送给她一件可称得上是稀世珍品的衣裙。   萧辰意一开始并没太当回事,等现下这东西都紧赶着送到她府上来了,又见秦昭这么期待,萧辰意便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婢女们上前来将盘中的衣裙给小心翼翼的展开在了她面前。   抑制不住的惊叹。   乍看,此裙的颜色似乎是很有些繁复,但转换不同方向朝其看去时,却发现在阳面与阴面,竟又是两种不同的色彩,而裙上,竟还隐约可见白鸟的图样,当真是缕金绣鸟,美轮美奂了。   屋中不止是萧辰意愣住了,在秦昭一旁的萧茗鸳同样也被这衣裙的华美给震撼住了。   瞧着这衣裙,萧茗鸳的脑海里突然便浮现出了某些记忆,她的神色很快就有些僵硬。   秦昭见萧辰意面上神情,走到了她面前,笑着道:“阿姐,现下就试给秦昭瞧瞧看效果怎么样?”   萧辰意也实在抵挡不住这样漂亮衣裙的诱惑,便应道:“那行……我这就去试试……”   说完就走向了内间,拿着裙子的宫婢跟了进去。   萧秦昭侧身看向内间方向,似乎是,很期待。   而萧茗鸳也看向了萧辰意方才离去的方向,神色却微微发怔。   萧秦昭在等着萧辰意试衣的间隙,朝着茗鸳随口的问了一句,“阿鸳,你觉着这衣裙怎么样?”   萧茗鸳想到方才所见百鸟裙的华彩模样,她嘴角轻扯了抹笑,声音有些低的道:“自然是极好看的——”   顿了顿,萧茗鸳才又接道:“汾阳姐姐穿起来肯定会更好看的……”   萧秦昭抱着团年,看向屋外,垂眸温柔的笑,声音轻缓的道:“嗯,朕觉着也是这样。”   萧茗鸳看着屋中萧秦昭站的方向,她本想再笑着说两句什么,但不知怎的,却怎么也难以……再扯出点笑来。   便就站在原地,未再发一语。   等着萧辰意出来的时间,萧茗鸳突然就觉着特别的漫长。   萧辰意穿上身后,果然发现尤为的合适,站在铜镜前,她自己也觉着好像突然便美上了好几个度,忍不住也在心里美滋滋了许久。   秦昭这孩子还真的是什么好东西都拿来“孝敬”她……   等走出外间,毕竟茗鸳也在,萧辰意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秦昭似乎是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走到她面前来,拾起了她一只手打趣的道,“阿姐莫不是还害羞了……”   萧辰意便也笑了笑,嗔道:“就不能让阿姐我也装装面皮薄的样子啊……”   秦昭只含笑的盯着萧辰意的面夸赞道:“阿姐穿这身,甚是好看。”   说着,秦昭又看向茗鸳道,“阿姐若不信可以问问茗鸳……”   萧茗鸳手垂在袖子里,面上终于又扬起了一抹笑道:“嗯……汾阳姐姐穿上这衣裙恐怕便几乎无人能比了。”   萧辰意抽回自己的手,摸了一把秦昭怀里的团年,道:“咱们陛下如今这嘴啊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茗鸳你这丫头的嘴也是甜……”   说完这句,萧辰意又看向了秦昭道:“这么美的衣服,阿姐可得找个合适的日子才能穿出去显摆,现在就先去换下了……”   说着,萧辰意又抓住了秦昭的一只手真诚又高兴的缓慢道:“秦昭,谢谢你,阿姐很是喜欢。”   秦昭轻应一句,“嗯。”   萧辰意正准备去内间换下时,一旁的茗鸳突然向两人开了口道:“皇帝哥哥,汾阳姐姐,茗鸳今日还有些其他事,这便先回去了,改日……茗鸳再来汾阳姐姐府上……”   萧辰意狐疑的看向萧茗鸳,见她面色好像真是有什么事,便道:“嗯,茗鸳若有旁的事就先去忙吧,姐姐的这公主府,可随时都欢迎你。”   萧秦昭也看着萧茗鸳说了几句,萧茗鸳才带着惯常跟着她的一个青衣侍卫,往公主府的大门处走去。   一路,萧茗鸳都走得有些急,鲁明莫名的跟着,没料前方人突然却停了下来,似乎是问他,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般的道:“鲁大哥,你说,皇帝哥哥他……若是喜欢上了其他人,茗鸳该怎么办呢……”   已上了些年纪却一直未娶妻的鲁明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道:“郡主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问老奴,老奴这……”   “陛下他……没听说身边还有哪位姑娘亲近啊……”   萧茗鸳看着前方青葱的绿植,沉默良久,手在袖中握紧了拳又松开,面上终于才又明媚了起来,颊生笑意的道,“……定是我想多了。”   “我方才忘了告诉汾阳姐姐再过不久就是茗鸳的生辰了,鲁大哥,我们再回去一趟。”   说完,少女已转回了头,又往方才离开的方向跑去。   鲁明急忙跟在身后,更摸不着头脑了。   萧茗鸳再回到公主府的正院时,在屋外却没见到什么仆从,她心下有点纳闷,但见正屋的门却又是开着的,屋中似乎是有个背对着她而坐的背影,远远瞧着好像就是皇帝哥哥。   萧茗鸳眼珠狡黠的转了转,便面上带笑轻手轻脚的又走近了门边,想着同屋中的人开个玩笑,等手扶着门框,探头往里看去后,很快,萧茗鸳面上的那点笑意却渐渐就僵在了脸上。   手指使劲的抓着门框,竟不知疼痛。   她只见屋内背对她而坐的人影,此时……   正撑着一侧额头,似乎是专注的瞧着他面前正侧身趴在条案上睡得有些沉的女人,女人的头枕在自己搁在案上的一条胳膊上,几缕发丝黏在颊边,呼吸沉沉。   而女人对面的男人,则就这么一直瞧着女人的睡颜,许久才缓缓抬手,将女人颊边黏着的发丝极为小心的理到了耳后,而之后……没想男人的手却迟迟未离开女人的鬓边,似乎是犹豫了片刻,竟用手指背轻触女人光滑白皙的肌肤,沿着女人面颊缓缓的滑下,最后才收回了手。   接着,萧茗鸳便听屋内响起一道低沉又极轻的声音,“阿姐……”   男人终于起身站到了女人身旁,俯身下去又在女人身旁耳语般道:“这里不好睡,秦昭抱你去房中睡可好。”   女人似乎是听到了,又似乎没反应,萧茗鸳便就见男人矮下身,将女人极为小心的抱了起来。   女人此时似乎是睡得特别的沉,竟完全的没反应。   秦昭看着萧辰意熟睡的脸,温柔的笑了笑,便抱着人转身走向了内室。   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外间。   等屋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萧茗鸳的面前,萧茗鸳才抑制不住缓缓背身靠在了门上,手往后紧抓着门板,瞳孔紧缩着,似乎是她的心此时也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攥紧了。   缓了好一会儿,萧茗鸳才突然猛地往前冲出了院门。   在院外候着的鲁明突然见自家小主子从院中冲出,一双眼似乎还有些异样,他赶紧便跟了上去,有些担忧的询问道:“郡主,您这……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您这是怎么了……”   萧茗鸳却一言不发,突然竟抽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长鞭狠狠的抽打了一番路旁的花木,直把鲁明给惊得够呛,赶紧一边注意着四周,一边姑奶奶的唤着阻止她。   萧茗鸳平日里明亮的眸子,此时变得阴晦又暗淡,她突然道:“我要去见其真大哥!”   说完,就收了鞭子,又急冲冲的往公主府外走去,鲁明只得又心急如焚的跟着。   两人走了一段,萧茗鸳不知是注意到了什么,突然又停了下来,鲁明也朝她现下注意的方向看去,却只见在前方小花园的广场内,只有陛下身边的那位罗老公公以及……几个小太监。   鲁明不知自家主子为何会注意到这位公公,便轻声道:“郡主?”   萧茗鸳手捏在一旁的茶花枝上,狠狠的折断了手中花枝,也连带着不小心将手心给刺破了皮,渗出了些许血色,但她却浑然不知。   鲁明只听她哼笑了一声,却似乎带着某种极度的愤郁与难受。 第53章   萧茗鸳如一头快喷火的小兽冲进邱其真书房的院门,走到庭中在树下悠闲品茶的邱其真面前后好一会儿,邱其真才端着茶瓯回过神来,瞧着面前女孩儿难看的面容狐疑的笑道:“突然的这是怎么了?”   “怎么如此风风火火,气势汹汹的,可是其真大哥哪处让咱们的小郡主不满意了?”   萧茗鸳走近石桌,从茶盘中拿出了个薄胎瓷盏,拎起茶壶倒了满满的一大杯水,却捏着杯沿一时未喝,似乎是在平复着心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邱其真低落的道:“其真大哥……”   邱其真见女孩儿尤其反常的面容,打趣的表情渐渐收敛了些,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真有什么事……?   见女孩儿还是垂头不语,邱其真叹口气,“看来丫头还真是长大了,如今越来越多的心事也是不能同大哥分享的了……”   话音里似乎有点遗憾。   萧茗鸳听了这句,回了些神,手捏紧茶杯,几乎快使茶杯皲裂,才低喃的道:“其真大哥……我,茗鸳难受……这里,很难受……”   说着一侧手握拳的锤了锤胸口。   邱其真抬手摸了摸萧茗鸳的头,温言问道:“到底是怎么了,跟大哥说说。”   萧茗鸳看他一眼,似乎是很想开口,却许久依然是什么话都没说。   邱其真看萧茗鸳有些纠结的眉眼,他很快便道:“看来……还是跟咱们的这位皇帝陛下有关吧。”   萧茗鸳听见这称呼,眸子瞬间亮了亮,但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邱其真没错过她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有点无奈的道:“这是陛下又让咱们阿莺受委屈了……?”   萧茗鸳终于又看向了邱其真,突然的问道:“大哥,皇帝哥哥与汾阳姐姐,当年关系……就如此亲近了吗?”   听了这,邱其真此次没再立即便打趣或宽慰女孩儿,而是下巴微抬,像是在认真回忆,过了会儿子才道:“好像,也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好的……”   “我记得,当年……陛下未得先皇看中,还在冷宫之时,与汾阳表妹的关系应该便就是不大好的。”   “嗯,是很不大好才对。”   邱其真脑子里渐渐回想起了当年偶然所见,某个冰天雪地的场景里,一个孤厉的小男孩儿被他面前年轻明艳的阿姐给狠狠的踹了一脚之后蜷缩在地面上那狼狈的样子,以及这之后男孩偶尔见着女人那阴狠的眉目……   所以想到后来,小男孩儿渐渐整日黏在女人跟前的样子,邱其真到此时也有点想不大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现下,事实却就是如此了。   “这样吗……”   萧茗鸳咬唇笑了笑,“那汾阳姐姐还真是厉害呢。”   “竟能让皇帝哥哥如今,这么的喜欢。”   邱其真微微沉默,才又摸了摸女孩的头,笑道:“大哥越来越发现,茗鸳原来……还是个这么爱吃味的丫头啊。”   萧茗鸳反常的安静着,许久才几乎听不见声音的缓慢道了句:“我从未见过皇帝哥哥这样对一个人……”   摇了摇头,少女又接着道,“不对的,这感觉不对的……”   邱其真将手放了下来,侧身啜饮了口茶,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的,未再多言什么。   院中没了说话声,立时便就这么清静了下来。   风吹着树叶,唰唰的响。   萧茗鸳似是又回复了些生气,突然便转移了话题的道:“大哥,再过十日,便就是茗鸳的生辰了,到时你可得给茗鸳准备好一份大大的厚礼啊。”   “茗鸳可等着呢。”   邱其真见女孩儿面上又有了活力,也扬唇道:“原来今日到大哥府上来,还打了这算盘呢,放心吧,到你生辰那日,大哥定会……给茗鸳你送份满意的生辰礼。”   又说了几句,萧茗鸳才准备回家,往陵淄候府的大门方向处走去。   行进间,萧茗鸳一直都紧锁着眉头,表情阴郁,等终于迈出了陵淄候府的大门,她突然停下了步子,一侧手指甲狠掐着手心,但面上却没什么异样表情的道:“鲁大哥,明日,你便拿一份茗鸳的生辰请柬去汾阳姐姐府上走一趟吧,生辰那日,茗鸳可一定要瞧见这位姐姐到府上来才行。”   鲁明应了声是,不知为何,他总觉着眼前的小主子好像有些不对劲,但具体他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看眼天色,鲁明只觉着,晚间的这春寒有时还真是挺厉害的。   天色将黑,萧秦昭终于走出了萧辰意的寝室,罗公公此时领着一众内监候在屋外,见着人走出,这才迎了上去,道:“皇上,这是要回了吗。”   秦昭抬头看眼天色,轻应了声,这才在一众宫人的簇拥护卫下提步往主院外走去。   一路上,皇帝陛下的心情似乎都挺不错,他突然对罗海吩咐道,“对了,今日送东西来的那奴才手脚挺麻利的,记得给朕看赏。”   罗海应了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提醒一番身边的人道:“皇上,恕奴才斗胆,您好像忘了一件事。”   萧秦昭随口问道:“何事?”   上前了一步,罗海回道:“皇上您忘了,您曾在萧郡主离京之前应承过她,在她生辰那日,要照着风物志上所载……派人寻齐这稀罕的百鸟之羽,送她一条由此制成的,独一无二的裙衣的……”   罗海公公说完,心头便就有些敲锣打鼓,没料身前人沉默了片刻,才微停下脚步,却只似乎是恍然大悟般的平静道:“哦,倒是朕给忘了……但既已送给阿姐了,那便改日,再从宫里挑些其他好物给茗鸳送去吧。”   “想来那丫头,今日没闹,恐怕也是忘记了,亦或是应该也不在意这点小事。”   说完,便又往前,身后一众宫人跟着。   罗海思量间落后了两步,等回过神来,才赶紧又跟了上去。   想到那位郡主方才在屋内有些沉默的模样,罗海觉着,这位郡主娘娘,恐怕是很有些在意的才对吧。   看眼前方年轻陛下峻拔的身影,再想到今日穿着百鸟裙的那位长公主殿下,罗海觉着,他真是越来越有些摸不透这位主子的想法了。 第54章   领着人走出院门,远远的,在主路旁的一条小路上,萧秦昭看见了几个男人。   几人中最打眼那个,与萧秦昭的目光撞上,对视了几秒,立即就似乎不敢直视天颜般自然的避开了目光,几人恭敬的垂首退避到了一旁。   萧秦昭也只瞥了一眼,便就收回视线,最多只在最打眼那个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等一行人走远之后,宋京抱胸懒懒的靠在一颗树下,视线幽远的看向前方,另外三人则偶尔看眼前方,又低头思虑一番。   宋京瞧着瞧着,突然低声似喃喃的道:“姐弟……”   “这姐弟关系还真是很好啊。”   面容稍显老成的小四抚着下巴开始分析:“想来……也正因为好,这位皇帝陛下才能容忍咱们公子留在这里的,但也正因为好,所以一旦那位公主殿下对公子您失了兴趣,这位小皇帝必定也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看了眼面前的公子,小四又道:“不过这也是在这位皇帝陛下不知道公子您身份情况下的推测,若那位陛下知晓了您的身份,则很可能还有另一种情况……”   老四没说完,老五已经接上了,“我知道,很可能是对我们最有利的情况。”   小四应了一声,又听杏眼小五接着分析道:“……老爷那边要图谋大事,现下正是关键时刻,所以恐怕分不出太多心力来处置公子的事,此番公子……委实要委屈一些时日了。”   宋京一直听几人分析,此时才拖长音调应了一句,“无妨,公子我也不急。”   一直未发一语的小六突然道:“可是公子……您就不怕这位公主在我们想到回去的辙子之前,就对您失了兴趣……”   宋京瞟了小六一眼,缓缓直起身,走到小六面前,捏了捏他的脸,道:“在小六眼中,原来你家公子就这么的没有魅力?”   小六不是怀疑自家公子的魅力,盯着他家公子的脸,小六深知怀疑谁也不应怀疑他家公子的魅力……   但他斟酌一番还是道:“可是三公子,我怎么总觉着,这位公主好像却与公子您并不是太亲近的样子,不……虽表面上看是没什么问题,但却总觉着有些不对劲……”   宋京抬抬眼皮,微勾唇,目光深长的道,“这位公主殿下,倒是……让我挺好奇的。”   “放心,你家公子我会好好伺候人,让你们也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活一段时间。”   三人面上表情微妙,他们又不是这意思……   几人心下想着,还是得尽快摸清情况,想出对策将三爷给送回去才行。   宋京走了几步,没回头的对身后三人道:“行了,该回了,咱们那位公主殿下,想必……也该醒了。”   萧辰意醒来时,觉着身体很有些疲累,她发现自己最近好像偶尔有些嗜睡了,难不成她这是突然开始春困了?   起身坐起,萧辰意环顾四周,熟悉的景象,房间一角香案上放置的宣德铜炉外,缭缭的青烟依然往上升。   萧辰意下床,外间宫婢听见动静,赶紧进来服侍。   看眼宫婢,萧辰意本是想叫华春的,缓了缓才想起自己准了华春每日下午一个时辰的武艺习练,便就在其他宫婢的服侍下,走出了外间。   萧辰意在屋中坐着发了会儿呆,这才感觉终于完全清醒了。   她揉揉额角,突然却猛然的闭上了眼。   而此时,一个男声响起在屋外:“长公主殿下。”   萧辰意听见这声音,突然双眸放光的睁开眼,看着屋外姿态风流的男人,嘴角染了抹有些意味的笑,然后又揉了揉额角的道:“进来吧。”   宋京走到萧辰意面前,见她动作,轻道:“殿下可是不适,要不要小人给殿下您揉揉。”   说着就要上手来给她按揉,萧辰意发现这男人有时安静懂礼,但大部分时间却都是比较随性的,就比如现在这样的自作主张。   想到自己脑海中方才睡了一觉之后又突然生出的某些陌生画面,萧辰意觉着,她真的是越来越好奇这男人的身份了,不知无良系统到底何时才会完完全全的告知她这男人的身份,而不是这么毫无预兆的一点一点给她透露。   不过从方才系统又灌输给她的信息来看,总算知道这男人大概是从哪里来的了,而那个地方……   萧辰意想立即便了解,便抓住了宋京的手,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她要不要直接问问这男人?   不过想着这男人之前唬弄她的话,萧辰意觉着,为了节省时间,她还是先找其他人来问话吧。   便道:“宋京,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宋京看眼自己被抓住的手,似乎有点失落,半晌才道:“那小人,就不打扰公主了。”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门去,迎着屋外的光线,男人眉尖微挑了挑。   萧辰意等男人走后,这才起身,唤来一个侍卫,道:“去翰林院替本宫请院中最有学识的一位大人来府上,就说本宫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二。”   之后这几日,萧辰意得了些空,便又开始研究起解救荀大哥的法子。   之前看了案综,这意思好像是说荀大哥为了报一己私仇,而罔顾法度,以权谋私,将某位忠良在狱中给残害致死……这才给革职下的狱,但萧辰意怎么看都觉着这定是赵侍新搞的鬼。   但无论她怎么告诉秦昭说荀大哥是无辜的,怎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秦昭都只轻描淡写的将她给堵回去,还说什么,此事若没确切的证据,他即使做为皇帝,也不是随口就能赦免谁的罪行的。   萧辰意便又质疑荀大哥的这罪也不至于就将他给关到天字一号大牢里去吧,秦昭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是越来越面色不虞,竟直接对她道,他觉着“赵卿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便不再搭理她了。   萧辰意便总觉得,秦昭怕不是对荀大哥有什么意见,难道当初荀大哥是在哪里狠狠得罪了秦昭这陛下……?   因派去调查的人一直都找不到翻案的证据,萧辰意便很有些泄气,但也没了其他办法,只能再多增派人手,亦或是再想些法子哄秦昭宽恩。   这么研究着,很快,便就到了茗鸳郡主十九岁生辰的好日子。   萧辰意便也暂时将此事放到一边,从她的金库中,替茗鸳选了件适合的礼物带去了贤平王府。   秦昭本是想同她一道去的,但被萧辰意给拒绝了,皇帝出行,仪仗銮驾什么的,排场自然不小,而且,即使到了贤平王府中,肯定也是不少高手随侍护卫,官员们也定会簇拥过来,她若是跟着秦昭,那岂不是太不得自由又无趣了。   所以萧辰意与秦昭便一前一后的赶到了贤平王府。   到了王府之后,宾客谈笑宴宴,萧辰意身边自然也有不少女眷簇拥了过来,她漫不经心的应付一番,便就站在王府特地为她准备的户外隔屏里坐了一会儿,但由于实在无聊,萧辰意便走出屏风,观察着场上的众生群像。   看着看着,萧辰意突然便就瞧见了一个,她并不太想瞧见的人。   赵侍新。   萧辰意见赵侍新弗一入场,便就有官员迎了上去,这不少人竟还将自己待字闺中的女儿也给引见到了赵侍新的面前……   而那些小姑娘个个瞧着赵侍新好像都有些颊生红晕,眸光晶亮的。   饶有兴趣的瞧着,萧辰意才发现,赵侍新原来是没带沈瞿晚来的,她估摸着应该是不想让病弱的沈小姐来应付这些场面吧。   秦昭很快也到了。   场上一阵行礼请安后,众人在秦昭的示意下,这氛围才终于又松快了起来。   萧辰意这么观察许久,视线渐渐就落在了场上东南角,一小簇人的身上,而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则尤为的引人注目。   他似乎很有些特立独行的样子。   在其他人都簇拥着皇帝陛下或是赵侍新的时候,这人却也仅是对秦昭行了个臣子之礼,便就退至一旁,只跟几人偶尔说两句话,而对赵侍新,此人则根本就没怎么搭理,似乎连简单的下臣礼都没行,倒是明目张胆的不怎么待见他赵侍新。   萧辰意这就有些兴趣了,便瞧了那人好几眼。   秦昭来这一趟,茗鸳很快便就将他给缠去了,这之后也许久都没再见人,也不知是还在茗鸳处还是已经回到皇宫了。   又随意看眼四周,萧辰意的视线突然便停在了场中应是方才不久才至的一人身上,她嘴角扬了抹笑,走向了那人。   至了近前,那人才注意到她,萧辰意率先行礼道:“其真表兄。”   邱其真也笑着回应道:“汾阳表妹。”   萧辰意其实这十年后还挺感谢邱其真的,虽说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但若是没他帮忙,萧辰意恐怕一早就被赵侍新给抓去随意对待了,所以萧辰意便走进邱其真一步认真的道:“其真表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此番终于有了,之前真是谢谢你了。”   邱其真清朗的道,“表妹,倒是不用客气。”   两人目光对视,萧辰意知道她这还是算欠了邱其真一个人情了。   两人一时无话,萧辰意正准备再寒暄几句便离开时,不知哪位大人府上的小儿玩闹竟从后冲撞了她一下,萧辰意立时便不稳的往前跌去,面前男人比身后华春更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萧辰意堪堪稳住身形,抬头便见邱其真看着她问道:“还好吧?”   萧辰意扶了下邱其真的手臂,道:“没事,多谢表兄。”   邱其真笑笑,“此番倒可以受下你这声谢了。”   萧辰意已直起身,离开了邱其真的怀中,抬头无意间往前扫视一眼,竟碰巧就与赵侍新的视线对上了,萧辰意见他透过围在身旁的人,目光准确无误的射向了她,那眼神似乎如平常般冷寒又似乎有些捉摸不透。   萧辰意还在分析,赵侍新却就移开了视线,只留个侧影朝向她。   萧辰意:……   他以为她想看他呢。   而在王府待客厅廊下的东侧转角处,一个明丽的身影站在檐柱下,也瞧着萧辰意与邱其真的方向,见萧辰意从邱其真的怀中退出,萧茗鸳眸色深洞,又看了眼女人身边跟着她一同来到府上,打扮稍低调了些的俊美男宠,女孩儿唇边一点轻嘲,旋即便转身离开了转角处。   开席之前,王府中还准备了梨园节目,八仙桌上先端了些小食上来,供众人消遣解乏。   萧辰意边看表演,边随意拾近前的东西喂着嘴,瞧着瞧着,不知怎的,她突然觉的很有些胸闷,便起身准备带着华春及两三个侍卫往王府的一处清静地方走去。   刚起身走了几步,宋京却突然拦在了她面前,问她突然这是去哪。   萧辰意便道,“只是随便走走。”   宋京:“那我跟你一道。”   萧辰意不想有太多人跟着,便道:“不必了,你就在这里坐着看戏吧。”   以为宋京是怕什么,萧辰意便又道:“放心吧,你在这里,这么多人,没人敢动你。”   宋京看着萧辰意,不说话也不离开,萧辰意见他这么盯着她,她狐疑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宋京指了指她颊边,道:“有东西。”   萧辰意随手摸了摸:“行了吗?”   “没有。”   “现在呢?”   这次宋京却没回答了,他直接……行动了。   萧辰意只觉颊边一点清凉的触碰,扑面而来男人身上独特的淡淡香味,似乎过了好一会儿,宋京才直起身,看着她道,“一点栗子糕,现下行了。”   萧辰意摸了摸自己的脸,反应过来才道:“宋京你……!”   宋京朝她眨了眨眼,这才慵懒的又回到了他方才坐着看戏的位置。   其他三人愣愣的看着两人方向,等宋京回座,这才有些没眼看的转回了头去。   而萧辰意早知那男人轻浮的秉性了,一时也很能接受,只是方才还是被这男人又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就是了。   而在萧辰意身后几米处,一群人正在高谈阔论着,突然蒋正就有些纳闷的看向一时没说话的人道:“赵大人?”   “赵大人!”   赵侍新手里捏着盏茶,手背上青筋鼓起。   蒋正见了,笑道:“大家都快别说了,赵大人看来是很不同意咱们这种说法了……”   赵侍新低头看了眼茶汤,神色有些冷凝,众人这笑声很快也就小了些。   萧辰意转身,又准备往僻静处走时,抬起头来,却就见赵侍新此时竟就站在她前方不远处,手中端了杯茶喝着,似乎是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   萧辰意率先收回视线,很快自然便就走到了府中一处僻静的花园里。   深吸几口气,胸口觉着似乎是好受了些,看着满园的景粹花木,萧辰意不知不觉便开始逗留了起来。   眼前渐渐出现了一间木制小屋,屋前一方空旷的青石广场,萧辰意准备到广场上的太湖石桌前坐一会儿,她此时感觉头好像又有些莫名的发晕了起来。   坐在石桌旁,萧辰意越来越觉着有些不对劲,便站起身,但弗才刚起身,她便立时有些稳不住的单手撑在了桌面上,狠狠的摇了摇头。   萧辰意叫一声华春,想让她搀扶她一下,结果却没人应她,不过却有一双手,从后方扶住了她,温热的手掌。   “华春……先扶我一下。”   萧辰意说完这句,身后突然极近的传来一道回应,“不知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   “……”   萧辰意立时偏过头,就见到一张俊逸的男人面容,她开始微微挣动被男人握住的一只手臂,“赵……赵侍新,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辰意现下头还有些晕,说话也没之前那么中气十足。   赵侍新盯着女人有些苍白的面孔,他眼微阖,眉间蹙了蹙,冷淡道:“你哪里不舒服?”   萧辰意此时不适,便更想远离这男人,但她却怎么也挣不脱男人如铁钳的手掌,便道:“赵侍新,我现下没什么力气同你周旋,你若是怎么都不想放过我,你想做什么,那便都随你吧。”   赵侍新手上一瞬微微使劲,萧辰意惊呼一声,他又放松了些力道,眉目疏冷的道:“萧辰意,你还真是挺高看你自己的。”   说完他便放了手。   萧辰意便双手撑着桌面,准备转身离开,赵侍新视线不经意的扫向她撑在桌面的手背,突然眉心一跳,他又往前很快抓住了她右手,拿到面前,看着手背上从腕间蔓延下来的紫色藤蔓纹路,阴冷又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般问道:“你手上这是怎么回事?”   萧辰意闻言也看向自己的手腕,等瞧清楚那蜿蜒藤蔓的纹路,她立时便控制不住的惊呼道:“这……这是什么?!我手上怎会突然有这种东西?”   惊慌失措中,萧辰意觉着胸口好像又有些发闷,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想转身离开找人,走了几步,却就因头昏昏沉沉的缘故微微踉跄,所幸她腰间突然伸来了一只手,将她往前一揽,萧辰意撞在男人胸前,这才牢牢稳住了身形。   “赵侍新,你放开我……”   萧辰意条件反射便就要挣脱,但身前男人显然没理会她,而是看着近了前来的一个属下问道:“你知道这图样是怎么回事?”   傅疾方才远远瞧见这位公主殿下手背上的纹路,心下一跳,便主动上了前来,他再仔细观察了几眼这图样,然后才对着赵侍新道:“属下瞧着大概有些眉目,但还得再问长公主殿下几句确认一下才行。”   赵侍新嗯了一声,傅疾才看向萧辰意问道:“长公主殿下,卑职斗胆请问,您现下的感觉如何?”   萧辰意见这人似乎是知晓她这突然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便答道:“我现在就是感觉头很晕,还有些无力。”   “而方才,方才只是突然感觉到十分的胸闷……”   傅疾略略思索,又见那藤蔓上已经开始弥漫出的花苞,便道,“大人,属下认为,长公主殿下此番,应该是中毒了……”   “什么?!”   萧辰意很有些难以置信。   赵侍新也微眯了眼,捏在萧辰意手背上的手不自主更紧了些,他看向傅疾道:“说下去。”   傅疾便又道:“殿下中的应该是窦灵国中一种还比较稀罕的毒药,叫致灵,这种毒,发作时分三个阶段,每个阶段大概两刻钟,这第一阶段的症状便就是胸闷,而第二阶段,则就是殿下您现在的感受了,到了第三阶段……才是重头戏,会令人完全失了神志,胡言乱语,举止怪状,几乎与疯子无异,若是三个时辰之内没服下解药,便就会永远成那个样子了……”   萧辰意突然便不自主的抓住了赵侍新捏着她的手,她看着傅疾着急的问道:“你说什么……?!我中的怎会是这种毒药……”   这不是完全想弄死她吗。   萧辰意便又着急的道:“那解药在哪,三个时辰,我到哪去找解药……”   傅疾便开口道:“殿下莫急,属下当初在窦灵国时曾不甚着过此道,所以……”   赵侍新听着这话,他捏紧萧辰意的手,很快便松了开来,见傅疾说着,似乎就想抬手从怀中摸出什么,赵侍新突然便打断了傅疾的话道:“傅疾,你先退下。”   傅疾愣头一瞬,这才明白过来,赶紧退了下去。   萧辰意饶是头脑有些昏沉,也看出了方才傅疾是什么意思……他着过此道,所以他有解药,他现下身上就随身带着解药……!   但……赵侍新……   萧辰意便立时抓住赵侍新想松开的手,低声道:“赵侍新,你有解药……”   “你……你给我行不行。”   赵侍新微笑了笑,眸色清冷,缓缓退开一步,看着萧辰意道:“我为什么要给你?”   萧辰意想到自己没多少时间恐怕就会成疯子了,而她现在对于是谁给她下的毒,又是怎么下的,完全没有头绪,便也顾不得多少,虚弱的走近到赵侍新跟前,双手揪住他领缘,几乎顺势有些无力的依靠在赵侍新怀里,急道:“赵侍新,你给我……”   赵侍新见女人逼近的脸和感受到紧贴在他身前的柔软身体,他盯着她看了几秒,抿唇道:“萧辰意,那你要不要求我……”   萧辰意咬了咬牙,小女子能屈能伸:“行,我求你……”   赵侍新眸色深森,突然便搂过她腰,转身一把就将萧辰意往小屋的方向带。   萧辰意被男人带得有些跌跌撞撞,总算男人停下了步子,而萧辰意也就被堵在了墙根处。   “赵侍新,你想干什么,我已经求你了,你还想怎样……”   萧辰意觉着她现下身体也无力得厉害,只能强撑着靠在墙上。   却听赵侍新道:“萧辰意,想得到解药,你以为说两句话就行了?”   萧辰意忍不住又往前揪住赵侍新的领口:“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么抓着赵侍新,萧辰意的身体自然便就往男人身前靠了些。   赵侍新眸色微深,他缓缓抓住萧辰意的手,过了一会儿,才将她的手拿开,然后转头看了眼左右,“萧辰意,这地方可有让你回想起什么。”   萧辰意也随着男人的视线看了眼四周,过了许久,她才惊醒过来,睁大了眼的看向赵侍新。   赵侍新笑了笑,“很好,看来是想起来了。”   便又接着道:“所以,想要解药可以,我要殿下您,在这里,取悦我怎么样?”   萧辰意手上微微发抖,她想起来了,当年。   也是在同这处相差无几的地方,那时,是在她的公主府内,她“□□熏心”,白日里,便将赵侍新给堵在了一间小屋外,揪着他领缘亲切的威逼他道:“赵二公子,我要你,在这里取悦我——”   那时她点了点自己的朱唇,又看着眼前的男人道:“只要你……待会儿让本宫满意,本宫就答应让你去考取功名,去做那状元郎怎么样……”   “赵二公子,我要你像那日本宫对你那样,亲一亲本宫……”   那时,不是女人第一次要求男人做这种事,因为就在前几日,那才是两人第一次唇齿相亲。   当时,公主府花园内的合欢树下,女人突然便心血来潮的横坐到了男人腿上,揽着男人脖子的仰头,瞧着面前人因全身僵硬而紧抿的薄唇,扬眉,不怀好意又似乎是惦记了已久般的道:“赵侍新,赵二公子,本公主现下……想尝尝公子你……这唇上的味道……”   被女人压在身下正坐在梨木椅上的男人,手紧按扶手,盯着女人,眸色惊愣,似乎是很难相信女人会就这么光天白日之下,突然这般直白又火辣的开口要求,男人很快就只余冰冷与抗拒。   女人似乎是知晓男人待会儿定会不配合一般,她只一只手抬起男人下巴幽幽的道:“赵二公子,你待会……可不能躲开本公主……”   说完女人便不在意男人会作何反应,只一张脸向着男人越凑越近。   女人身上某种隐隐惑人的香气,似乎也因这旖旎的气氛而愈加浓郁。   男人就这么冷眼瞧着女人靠近,墨黑的瞳孔里,渐渐不得不只倒映出了女人那张越来越凑近的脸。   男人按在扶手的手背上,青色的脉络逐渐条条的显现了出来。   女人温热的气息逼近,从背光面看去,只能见满树花叶飘落的合欢树下,两个亲昵依偎的剪影。   但在最后关头,男人还是毫不犹豫的偏过了头去。   女人脑袋微微退开,盯着男人,水光潋滟的眸子微有不悦,抬手勾上男人下巴,将男人的脸又给转了回来,语带薄怒的威胁道:“本公主好像说过,可不许赵二公子你躲的……”   话音落下,女人便低头毫不犹豫的盖印上了男人紧抿的唇。   清新温软,相碰的一瞬间,有某种令人酥麻的触感。   女人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唇上缓缓用了点力,轻偏了头。   这股酥麻的感觉似乎传到了人的头皮,连脚趾都有点想蜷缩。   整个画面好像突然便静止了,只余几朵合欢花跳出了画面般的继续飘落。   花絮悠悠扬扬落地,女人方才已放下的手又想再重新揽上男人的脖颈时,男人终于一瞬紧握住了面前女人的肩头,将女人给扯离了去,双目深漆的道:“公主殿下最好也不要得寸进尺——”   女人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触感,舌尖无意识的舔了舔下唇,男人见她那样,捏着她肩头的手力道变得更大。   被人握着肩头扯离,女人半晌才轻笑了笑,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男人此时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羞愤而青红交错的脸,只笑道:“好好好,今日本公主高兴,就暂且依了你……”   说着又低语般的逗弄道:“赵侍新,方才那番……本公主觉着甚是喜欢……”   男人似乎终于忍不了般的将女人推开,起了身道:“你……!”   “公主殿下还当真是不知廉耻二字如何写……”   当时完成了一小步任务的女人丝毫不介意男人的言辞嘲讽,只就这么笑着,突然踮起脚尖又凑到了男人耳边,轻言细语的道:“本公主确实不知,不如赵公子哪天好好的教教本公主……”   女人说着,手渐渐握上了男人垂在身侧的手臂,挑逗般又接着道,“这廉耻二字到底该如何写怎么样?” 第55章   两人似乎突然便有默契的回忆起了同一桩当年发生的事,赵侍新见萧辰意一直只是这么瞪着他看,他意有所指的淡讽道:“怎么,公主殿下如今是知道这廉耻二字如何写了?”   萧辰意咬了咬牙根,想着当年她如此勇猛,现下又是在这紧要关头,还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便下了决心般,突然往前,又紧揪住了赵侍新的领口一字一顿的道:“赵大人你可看好了。”   说完,萧辰意便就这么踮着脚尖,将唇给凑了上去,十年时间,再一次这种触碰。   萧辰意将唇贴上去,过了这么多年,现下面对的又是这男人,她一时也有点生涩,便再没其他动作,只能感觉到一种温软,萧辰意想了想,为了解药,也只能拼了,唇角便又轻抿了抿,但男人却始终紧闭双唇,注视着她,似乎木头一般,冷冷的没有反应。   萧辰意想到当年她威逼赵侍新吻她时,赵侍新最后虽迫于她淫威,似乎是泄愤般的一把将她给狠狠抵到了墙上,然后便是毫不怜香惜玉的,几乎可说得上是暴风骤雨般的吻了她,末了,还问她一句,“这样,你满意了吗?”   那时萧辰意简直只能靠在墙上,手捂着胸口,喃喃的道:“满……满意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那时也是回应了人的,可不是现下这般完全羞辱人的嘲冷相看。   萧辰意近前了几次,见赵侍新都没半点反应,她只觉……这男人到底是何必呢,明明就这么厌恶她,又何必一定要用当年她折辱他的法子来折磨她……   萧辰意便放开了人道:“让人取悦你,却又没半点反应,既然如此,那看来本宫是取悦不了赵大人你了……赵大人想必也不会给我解药了……”   萧辰意心里着急,似乎是因求生欲爆发,脑中突然便灵光一闪的想起系统前不久才又塞给她的画面,那男人……那个男人,那个也是来自窦灵国,并且日常画面中还伴随着许多瓶瓶罐罐的男人……!   萧辰意立时便就双眼发亮,只想着去找宋京。   提步就要强撑着晕眩的往前走。   没料刚准备绕过赵侍新,却就被人给一把拉了回来,一只手捏住了她手臂,语气微带起伏的道:“你想去找谁?”   “邱其真?还是你从露香院里带回去的那男宠?”   萧辰意突然有点懵,怎么会跟邱其真扯上什么关系了?   不过说到宋京,她倒是有点意外,这男人难道也知晓什么不成……?   萧辰意便挣了挣,瞪视向赵侍新,“你管我找谁……”   面前男人见她表情,突然垂眸淡笑了笑,萧辰意下意识的便就感觉到了一种危险,而没想这危险……也确实马上就应验了。   因为赵侍新他……他竟突然凑近,浓重的阴影压下,便就这么不由分说的堵上了她的唇。   萧辰意不自主瞪大了眼,随着唇上逐渐加重的力道和热度而“呜呜”了两声。   萧辰意想挣动,腰上却被握的紧,几乎根本就动弹不得。   手挠痒一般无力的推搡着男人的胸膛。   她想使劲推开面前人,但一想到解药,萧辰意抵在男人胸膛的手,渐渐的就没了什么力气,只能条件反射的开始在逼迫下,揪住了赵侍新的衣服。   不知是因毒性还是有些缺氧的缘故,萧辰意只觉身体似乎越来越无力,她终于蓄力使劲推了一把身前男人,男人稍离开一点,萧辰意便就已全身疲软的快有些站不住,男人很快便单手接住了她,臂力强劲的胳膊圈住了她细腰。   赵侍新垂眸看着眼前正呈虚弱状态的女人,视线从她眼眉,落到了女人红润又水泽的唇上,喉结自然的滑动了一下。   萧辰意盯着男人的面,怒道:“赵侍新,你这下,也满意了吗?”   赵侍新郁热的目光渐渐沉凉,看着萧辰意,他一时没回应,却突然便放开了手,萧辰意没了支撑,只能软着腿的蹲靠在墙上,双手往后使劲撑着墙,才勉强能站稳。   赵侍新唤来傅疾,将一瓶药慢斯条理的塞进了萧辰意的手中,才道:“好好拿着,这是公主殿下您应得的。”   萧辰意已经连瞪赵侍新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赶紧打开药瓶,将解药给囫囵吞了下去,才感觉她似乎终于又可以活过来了。   赵侍新见萧辰意吞下药,半晌,才又单手抬起萧辰意的下巴,拇指压抚她唇沿,似乎是提醒她接下来还有多少账等着算般缓慢的对她道:“方才……微臣还算比较满意,所以下次……希望殿下您也能让臣,更满意。”   萧辰意这才终于有了点力气,却只能回道:“赵侍新,你……滚。”   赵侍新这次竟很“听话”的便就带着人“毫不留恋”的离开了,走之前还朝她轻扯嘴角的笑了笑,萧辰意在赵侍新走后,想到他那笑,她立时感觉自己好像又有点胸口发赌,不过这次应该只是因气的吧。   萧辰意便锤了锤胸口。   等身上恢复了些力气,萧辰意准备缓一下再赶紧离开这地方。   而在离小屋不远处的一处被攀援植物遮挡住的角落里,宋京此时正侧身靠在树干上,看着前方女人的方向,想到方才情景,狭长的眼尾挑起,目中有些兴味。 第56章   吞了药之后,过了将近半盏茶时间,萧辰意才终于感觉方才身体上那种沉坠的无力感消失的快差不多了。   她正准备站起身,就听屋前广场上几声庆幸又焦急的呼喊。   紧接着眼前便就出现了三个人影。   “公主……!”   “长公主殿下!”   当先的是华春,在她身后是两个侍卫。   几人赶到了她面前,华春沉稳的面容稍显着急,“公主,您怎么了?可有遇到什么事?”   “方才……”华春似乎是想解释什么,萧辰意便了然的道:“我知道,你们定是被人给弄晕过去了吧……”   一个侍卫低声难掩惊讶的道,“公主殿下,您是怎么……知道的?”   萧辰意哼了两声,突然觉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让秦昭给她找一两个通晓医理或是毒经的人了,不然时常不注意就会着赵侍新的道,不过今日,却算是阴差阳错的碰了巧,碰巧他赵侍新手里有这毒的解药。   虽被赵侍新给以下犯上的羞辱了一番,但……至少她也得了解药,还是不算亏了吧。   所以萧辰意现下,脑中便就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想搞清楚此番,到底是誰想对付她,竟会如此狠辣的给她下这种毒药。   两个侍卫还在那里揣测是谁对他们下的手,萧辰意想着反正这次又没点可指证的证据,便道:“此事不必再议,我现下也没事了,你们只要以后多留点心就行了。”   两人应诺一声,这才赶紧退到了萧辰意与华春的身后。   萧辰意受了惊吓,派人去给茗鸳通知了一声,说是一时身体不适,便直接在护卫下赶回了公主府中。   在没弄清楚一切之前,萧辰意不想让秦昭担心,便决定先不告诉他今日发生的事。   席宴结束,宽阔的清平大街上,一辆挂牌垂帘的墨色双辕马车在人流中行进着,赵侍新端坐车内,微仰头的靠在车厢上,闭着眼。   马车外,是一如往常嘈杂的吆喝喧闹声。   赵侍新许久,缓缓睁开了眼,左手食指轻抚拇指上带着暖意的玉扳指,在车内淡淡的吩咐道:“长业,派人好好查查……今日在王府中,下毒的人。”   长业思索一瞬,很快应了声是。   车内人似乎是想了想,接着又淡道:“通知傅疾,让他最近,把人看紧一点。”   话音似乎是顿了顿,沉了些,“告诉他,我不希望,再出现今日发生的这种事。”   说完,车内,赵侍新寒意凝眸,眉心微凛。   长业又答应一声,坐在马车前想,大人这般应是不容许自己还没玩够的猎物,突然便就被旁人给抢先下了手去吧……   萧辰意回到公主府后,当先一件便就是将太医院有名号的老大夫都给悄无声息的请到了公主府中,询问了他们一番那名为“致灵”的窦灵国毒药,究竟有怎样的特性,又是如何使用的。   结果问了一圈,竟没多少人知晓,不过总算也还有一两个能给萧辰意讲解个大概,萧辰意才知,自己今日应是如何中的毒了。   还真是祸从口入。   这毒看来就是她今日在王府里吃下的那些个餐前点,让她中招的。   萧辰意便赶紧让人去打听今日王府中可还有人出了事,结果却并没其他人出了什么事。   那么看来,便就是独独朝着她萧辰意来的了。   将今日在王府上接触过的人与事又在在脑中过了一遍,萧辰意实在是觉着自己想不出什么可疑的人物,在食物中下毒并不困难,这期间,似乎也有许多机会,王府内外的人皆有可能。   若是此番从贤平王府入手彻查,但……现下这毒已解,而且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萧辰意觉着自己若是让贤平王府配合调查,好像也不大合适……   就算有个人证,但想到这人证是赵侍新,萧辰意很快也就打消了这念头。   一时毫无头绪,不知潜伏的恶意到底出自何处,接下来又是否会再次对她出手,或是会如何对她出手,萧辰意只觉自己的头仿佛都要炸了。   首要能做的便就只是小心谨慎再小心。   在没找着凶手之前,萧辰意觉的好像已经能预见到自己这之后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香的情形了。   所以为了自身小命安全,这日晚间,在院中瞧见宋京之后,萧辰意便赶紧拉着他陪自己到了合欢树下,谈谈。   想到系统扔给她的画面中,在一间整面都是紫檀木药柜的屋子里,宋京虽只出现了一个背影,但萧辰意从那人的气质举止,也能瞧出定是宋京无疑,画面中,他似乎对这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很是熟悉。   而且瞧那些瓶罐外贴着的标签名字,萧辰意总觉着这些东西恐怕不是药物就是毒了。   萧辰意一开始也怀疑过宋京,但思来想去,她怎么也觉着不可能,因为宋京毕竟可是无良系统扔给她的人呐。   所以萧辰意现下便看着眼前的男人试探的问道:“宋京,你既然从小就跟着戏团走南闯北,那……可有了解过北方的边境之国,窦灵?”   宋京坐在萧辰意一旁的院中石凳上,似乎也颇有兴趣的回道:“窦灵国?   略略沉吟,“嗯……小人倒是听说过一二,不过窦灵,不只是个边境小国而已?所以小人平时未曾留意过这方面太多的消息……”   边境小国……?恐怕不只是这样吧……   萧辰意看着宋京,许久才道:“这样啊……原来你不太清楚。”   看来这男人还没完全的对她放下戒心啊。   萧辰意便又道:“那想来,你更不知窦灵国中那叫什么‘致灵’的毒药了……”   话音中,很有些遗憾。   萧辰意偏头,看向了一旁的合欢树。   宋京眉心微动,他笑着伸手,拉住了萧辰意的手,让她转过了身来,看着人道:“我瞧公主最近……好像有些心事重重,似乎颇有隐忧,不知公主可是在担心着什么?”   萧辰意想,她担忧什么,她忧的可是自己的小命啊。   眸色深幽的看了宋京一会儿,萧辰意只叹了口气。   “唉……”   宋京似乎是有点忍俊不禁,收敛了面上表情,他才慢斯条理的给萧辰意面前的杯中添了酒,然后道:“小人想,公主殿下大可不必如此的忧心忡忡,殿下是有福之人,外头那些个宵小之辈应该是没那本事真伤害到公主您的……”   萧辰意想,作为一个男宠来说,宋京无疑是称职的,但她可不希望他这么称职的……   既然这男人还心有顾虑,萧辰意也不逼他。   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这嘴儿可真会说话。”   然后便转身往屋内的方向走去了。   等萧辰意离去之后,宋京捻起茶杯,赏星观月般的抿了一口酒水,嘴角缓缓勾起了抹意味不明的笑。   而在宋京身后,三人偷偷摸摸的凑近了前来,一人道:“三公子,我怎么总觉着这位长公主殿下……好像是知晓了您的身份了啊……”   “您瞧她今日这话……”   另一个声音又思衬的道:“真是挺奇怪的,她似乎是在试探,又似乎不是……真是猜不透。”   “不过,她若是真知晓了,那到底又是如何知道的啊?!”   宋京笑了笑,仰头看着高大的合欢树枝,低声道:“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   几人还在分析,听了这话,个个面面相觑,怎么会不奇怪……   明明很奇怪。   萧辰意最近心里藏着事,秦昭到她府中没来几次便就发现了。   他觉着阿姐好像是自从茗鸳生辰那日回了府之后,就有些奇怪了,总是心不在焉的,而且常常眉头紧锁。   萧秦昭便招来某些人问了问,这才知晓萧辰意生辰当日便竟悄悄派人去请了太医院的人过府,而之后,在府中的起居也是异常的小心谨慎。   秦昭这才好像是猜测到了些什么,这日正午,风风火火的就跑到了萧辰意的府上,故意不准人通报,便就撞见了萧辰意这吃顿饭也吃得战战兢兢的模样。   秦昭很生气,十分的生气。   萧辰意便只能赶紧上前的去哄他。   在秦昭的逼问之下,她终于还是无奈的向秦昭说出了实情。   没料,秦昭听了之后,竟阴沉的红着眼,大步近了前来,一把就将她给紧紧的抱在了怀里,一边在她耳边质问,为何不早些告诉他,为何就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担惊受怕。   难道就这么的……信不过他吗。   萧辰意见秦昭如此的担心她,她觉着自己的做法还是挺正确的,不过,感受到秦昭温暖的怀抱,似乎是突然有了一个可依靠的地方,又因为说了实话,不再是一个人承受,萧辰意便也觉着紧绷着的弦好像是松了些,便也双手环抱住了秦昭的后背,拍了拍的道:“秦昭,阿姐这不没事了,你也别太担心了。”   秦昭突然便退开一步,一把握住了萧辰意的肩头,几乎有些目眦的道:“没事,没事,幸好是没事……如果是有事呢,真有事呢……”   萧秦昭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不能再想下去,一时便也就没能说得下去。   只一双手紧紧的捏着萧辰意的肩头。   萧辰意轻呼痛一声,萧秦昭似乎才陡然清醒了过来一般,缓缓松开了手,但却很快又近了前来,这一次却是动作极轻又缓的再次抱住了她,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个爱朝她撒娇的孩子,萧辰意只感觉到自己的肩窝好像是被人蹭了蹭,然后耳边又听人道:“阿姐,以后再也别让秦昭这么担心了,发生了什么事,都一定要告诉秦昭。”   “不可以再像当年那样……”   这最后一句,话音很轻,但萧辰意却还是听见了。   “不然再来一次,秦昭宁愿,从没有你这个阿姐……”   萧辰意知晓当年无声无息的突然离开,是有些对不住他,但那时她想的却是长痛不如短痛,长念不如短念,所以那时才会走的那么干脆,想着时光自会抚平一切。   谁能想,这孩子会这么念旧的。   自觉愧疚,萧辰意便也回抱了抱秦昭又如当年般哄他道:“知道了,知道了,阿姐以后都听秦昭的,都听你的,也再不会……”   “像当年那样了……”   那样不辞而别。   秦昭这才松开了她,然后拉着萧辰意一只手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对她道:“那阿姐,此事,就由秦昭来管吧。”   萧辰意还没应,很快,却就见秦昭沉了脸,似乎陡然便换了副面孔,毫无温情的朝着外间吩咐道:“来人——” 第57章   秦昭那日发了火气对萧辰意不依不饶了一番之后,便就命人下去彻查此事,萧辰意不愿再多扯一个赵侍新进来,更不太想回忆起当日赵侍新对她所做的那些事,所以便只对秦昭道是华春当年远游窦灵国之时,因着过这道,当时碰巧得了点解药,一直都随身带着,所以此次才能侥幸逃脱的。   因着这事现下首要涉及牵连的便就是贤平王府了,所以秦昭便就连夜将贤平王爷与萧茗鸳一同召进了宫,向两人简短说明了情况,让王府上下只需配合锦衣卫暗中调查,早日揪出很可能现下还躲在王府中静待时机准备再次犯上作乱的贼子就行。   贤平王爷被招进宫之前就很有些纳闷,等秦昭告诉了他当日在他这女儿的生辰宴上,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一时就撩衣跪下,向秦昭请罪道,是府上护卫不严,竟让这样的贼人趁虚而入,并且还差点伤了长公主殿下,酿成大错,连带着拉着茗鸳也赶紧的跪了下去。   萧茗鸳似乎很有些不愿,虽也跟着父王跪了下去,却小声的道:“父王,又不是我们想害长公主殿下的……”   贤平王爷呵斥了一句:“茗鸳,不得放肆!”   萧秦昭看着下方情形,半晌才缓慢从龙椅上起了身,走下金阶,到了二人面前,笑道:“王叔请起吧,茗鸳说得对,既不是王叔想害阿姐,那王叔自不必这样向朕请罪。”   萧茗鸳看着走到自己面前来的男人,率先起了身,然后便使劲将自己的父王也拉了起来,凑到萧秦昭的面前道:“父王您听,皇帝哥哥都这样说了,您就快起来吧,您这样,不知晓的还真以为是我们府上要害汾阳姐姐呢……”   萧茗鸳说着,又紧紧拧眉,看着萧秦昭道:“不过茗鸳还真是替汾阳姐姐担心,姐姐怎会被这样的歹人给盯上了呢……”   萧秦昭唇峰抿起,过了几秒才看着茗鸳及贤平王爷道,“所以,此番需得王叔好好配合秦昭派人进行调查才是。”   贤平王爷还未回应,萧茗鸳已抢了先似乎比较义愤填膺的应道:“皇帝哥哥你放心,茗鸳一定会让府上的人好好配合调查的。”   整个调查过程便就这么半隐不晦的低调进行着,并没任何外人再知晓萧辰意那日具体到底是中的什么毒,只知道是中毒了。   那日生辰宴上有嫌疑的奴仆,在诏狱中已严刑拷打了好几个,但到了此时却依然没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萧辰意期盼着能查出什么,但她心里隐隐也知道,估计应该是没这么简单容易的。   所以这几日,萧辰意的心情便都不怎么愉快。   但她也并没怎么表现出来,因为秦昭现在除了上朝及处理一些折章之外,大部分时间几乎都待在她这里,而除了他,萧茗鸳跑她这公主府上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勤了。   那日秦昭将她和贤平王爷召进了宫之后,萧茗鸳便就也赶忙来到了她府上,亲热的对她好一阵宽慰,不时还十分的义愤,告诉她,若那贼人真是躲在她府上,她一定会配合皇帝哥哥将那人给逮出来的。   萧辰意铭感她的好意,对小丫头也越发的亲近了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萧辰意没多少心思搭理宋京,但这人却似乎很有心思凑到她的跟前来,除了秦昭在时,宋京会暂且回避,其他时候,即使是萧茗鸳在场,宋京也会低调的陪在她身边,充当一个——好看的花瓶。   茗鸳虽极力掩饰,但萧辰意还是能看出她应该是不太喜宋京的,想来,应该是受了秦昭的影响,所以萧辰意也没太放在心上。   今日,又听了汇报,依然没什么进展,萧秦昭此时的面色说不上太好。   在乾清宫内的寝殿中,萧秦昭只留了罗海在身旁侍候,他走到了殿内东侧方向,挑开了一面垂珠帘,眼前赫然便出现了一方佛气氤氲的小天地。   只见前方壁角边摆置了一张长条形的香案,案上立着一尊乳白色的玉石雕像,高三尺,下盘以青莲承托,在雕像两旁,还有稍矮些的护法雕像。   而雕像前,则一字排开的摆放着贡杯、贡灯、香炉及贡果等物。   玉石雕像刻的应该是一位容貌清美的神女,只是此位神女眼睑下方却俱被白面纱所掩,所以便只能从那露出的一双眼猜想神女无双的容貌了。   这是茄织女神,在远古神话中,比较泯然于众的天神。   世间现下并没有供奉这位天神的庙宇,不过没关系,因为眼前的这位陛下,便准备在湮京城的郊外建造第一座供奉这位天女的神女庙。   罗海瞧着香炉内新再插上的三支檀香,知晓该是自己回避的时候了,便主动道:“皇上,奴婢就先退下了,有事您吩咐。”   秦昭看着眼前的神女,似乎是在出神,并没回应罗海公公的话,等人退下后,秦昭才上前走向左侧壁角,那里立着方烛台,秦昭手捏在烛台上,循着方向转动,在香案一旁,终于出现了一道暗门,秦昭唇边微带柔笑,提步走了进去。   门又缓而重的关上。   最近这两日,宋京总觉着他眼前的这位公主殿下……似乎是很有些奇怪,因为就这两天,这位殿下总是会手撑着头,上上下下,目光直白,但却又好像意味不明的打量他。   宋京这日在屋内侍候时,终于忍不住看着坐在上首的女人问道:“不知殿下为何会这样看着小人?”   宋京见女人又瞧了他许久,才听人道:“宋京,你挺厉害的啊……”   微挑眉,宋京应道:“殿下这话,宋京就有些不大明白了。”   萧辰意想到两日前终于大方了的某个无良系统,放下手笑了笑,走到了宋京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没关系,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说完便松开手,与宋京擦肩而过。   宋京转身看向女人离去的方向,眸色清亮——是吗,那他还挺期待的。   这日,萧茗鸳又来到了萧辰意的府上。   萧辰意站在后殿,见她不时望向外院的举动,也知她是在盼着谁。   看眼天色,此时已是申时二刻,秦昭有时陪她用了午膳,在酉时之前,会再过来一趟,不过今日也不知会不会再来了。   萧辰意方才因一位宫人给她倒茶时,不知因何突然手抖,泼了些茶水到她身上,打湿了衣裳,便回内室换了身,所以此时才会在后殿饶有兴趣的瞧着茗鸳这副翘首以盼的模样。   抿唇笑笑,萧辰意想,小年轻的情爱还真是折磨人呐。   此时殿中,有宫人陆续端了几盘吃食过来,放到了萧茗鸳身旁的桌面上。   萧茗鸳伸手往盘里拿零嘴,鹅黄的蚕丝衣袖自然的往手臂上滑去,露出了一截凝脂的玉臂,只是……   在这手腕处,却蜿蜒刺目的出现了一截紫色的藤蔓图样,而这图样此时似乎还在变化,只见一朵花苞就这么缓缓的在皮肤上长了出来,本是候在一旁近日才跟在萧茗鸳身后的一位婢女眼神不经意瞧见,控制不住的惊呼一声,后退一步,惊慌失措的对着萧茗鸳道:“郡……郡主……您这,您的手臂上……”   萧茗鸳蹙眉,目光锐利的扫视向突然鲁莽的婢女,见她竟惊恐的盯着自己的手腕处,这才顺着婢女眼神的方向,也瞧上了自己的手腕。   萧茗鸳立时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抖着手将枣果又扔回了盘里。   萧辰意站在内室通往外间的通道上,也正惊骇不已,想走出去时,身后却突然伸来了一只手,将她给拉了回去,萧辰意只感后背撞上了一人,然后另一只手便从身后向了前来,轻柔却不容拒绝的捂住了她的嘴。   一股独特的清新味道,萧辰意差不多已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是谁了。   男人将她拢在身前,捂住她嘴,然后微躬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嘘,公主殿下,别急。”   萧辰意就着他的手回头看他一眼,只见宋京朝她微微一笑,萧辰意以眼神示意,宋京又在她耳边道:“那殿下别出声,看着。”才缓慢的松开了手。   温热的手心,离开了萧辰意的唇。   宋京垂眸看了眼现下早已转回了头去,正看着殿内方向,此时在他跟前的女人发顶。   手又自然的搭在了女人的一侧手臂之上,轻轻的似乎是扶着她般,握住。   同时也将视线投向外间,饶有趣味的瞧着。   萧辰意便就见茗鸳从一开始的惊鄂,到之后,却竟很快注意了一番四周,便神色有异的将袖衣拉下,遮掩住了那处图纹,又瞪了那婢女一眼,压低了声音急道:“还不给我镇定一点……!”   “大呼小叫个什么,还不快过来,小心本郡主剥了你的皮!”   萧茗鸳故作镇定的姿态下,眼神却也控制不住的慌乱,她立时便起了身,领着婢女走到了门边,萧辰意就见她对屋外守着的宫人道:“茗鸳临时有事,就先回去了,待会汾阳姐姐出来,你记得帮本郡主向殿下说明一番,知道吗。”   宫人毕恭毕敬的应了声是,萧茗鸳便就领着人准备离开。   萧辰意已几乎完全的愣在了那里,她想走出去,却听身后男人清朗的嗓音,“殿下要不要再等等,等这位郡主娘娘回府去之后的情况,再看如何打算……”   沉默一瞬,萧辰意迈出的步子就这么收了回去。   等萧茗鸳走后,萧辰意才走出内室,到了外间,手按在身前的台案上,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似乎是很难以置信。   等过了那毒发的最后时间,萧辰意得到消息,贤平王府内并未有任何异状,她才完全相信,也明白了,到底是谁……给她下的毒了。   此时天色已暗,萧辰意站在院中的合欢树下,宋京站在她身后。   他率先开了口问道:“殿下在这处已站了许久,可是想明白要如何处置此事了?”   萧辰意转头看向他,好一会儿,突然便转身走向宋京,到了他面前道:“宋京,我想的可不止这一件事。”   “喔?”宋京挑了挑眉。   萧辰意便又走近他一步,缓慢道:“宋京……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终于肯向本宫表明你的身份了吗?”   微踮脚凑到男人耳边,萧辰意抿唇微笑,又接着道:“窦灵国国主的三儿子,那位养在深宫无多少人相识的三皇子——”   萧辰意想到才刚从系统那里知晓这男人的身份时,她其实也是不太吃惊的,因为毕竟在未来有能耐可能帮到她的人,恐怕也只能是这样的身份才行的。   宋京狭长的眼微咪,等女人退开一步,他才缓缓扬唇微笑,面容舒朗,月色下,气质似乎陡然也有了些变化,但听他开口说话,又似乎是并没变的,“公主殿下果然……这是早就知晓我身份了啊。”   宋京定定的看着萧辰意,眼神专注,道:“看来应该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对吧。”   萧辰意不置可否,宋京嘴角缓缓溢出抹笑,走近萧辰意一步,许久才道:“谢玉京。”   “字梅安。”   萧辰意了然的哦了一声,“那宋京这名?”   “……当然是艺名了。”   “哦。”   萧辰意长长的又哦了一声。   先前不是说就是真名来的……   呵,男人的嘴,也是骗人的鬼。   不过现在这男人总算是没骗她了。   萧辰意今日因萧茗鸳的事着实受了不小的震动,但她很快也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便是,宋京今日会突然出手,也是她完全没料到的,他似乎……是终于肯向她主动表露些不一样的东西了,一些真实的东西。   所以萧辰意想了许久,才决定直接将最近才知晓的宋京身份给拿到明面上来。   她本以为,宋京,哦不,应该是谢玉京了,她本以为他此番应该也会否认自己的身份,倒没想,他会这么坦然便应了她的。   如此,许多事,便就可以敞开来谈了。   萧辰意便突然语气婉转的道:“我想三皇子现下应该正身陷囹圄之中吧……”   谢玉京看着萧辰意,微微一笑:“公主如何……会这样肯定?”   萧辰意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几步,“堂堂一国皇子,会流落到河房那种烟柳之地,而且……还如此能忍气吞声,陪人周旋做戏,想必也只有那么一两种可能不是……”   “所以本宫这样猜想很奇怪吗?”   谢玉京:“……”   男人展眉,似乎是想了会儿什么,才缓慢的道:“……嗯,不奇怪。”   仰头看眼天上圆月,再看向萧辰意,谢玉京突然又悠然的道:“不过……与公主殿下在一起,倒也算不得是忍气吞声。”   萧辰意想方才觉着这人气质变了,应该都是她看错了。   说完这句,谢玉京接着勾唇道:“公主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不过在此之前,玉京有一件事倒挺好奇的,不知殿下可否先给玉京解解惑?”   萧辰意:“?三皇子请说。”   谢玉京:“不知公主是如何会知晓我身份的?”   萧辰意脑筋转了几转,最后还是只能道:“本宫若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都是缘分,三皇子你——信吗?”   谢玉京静默的看了她良久,一直没说话,萧辰意便又加了句,“三皇子你只要知道,本宫对你皆是好意,绝不会害你就是了……”   谢玉京站在树下,视线依然朝向她,终于轻笑了笑,道:“行。”   似乎有些意味,他又接着飘出一句:“也是,殿下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话音落下,便凑近一步,呼吸几乎落到了萧辰意的面上,“所以,公主殿下到底是……想从玉京这里得到些什么?”   萧辰意注视着谢玉京漂亮的双目,她应道:“本宫只是想同三皇子你做个交易而已。”   “若本宫没猜错的话,三皇子应该是在这回国的途中出了些问题才会在此处逗留吧,所以……”   萧辰意凑到谢玉京跟前,郑重的道:“本宫愿助三皇子你一臂之力,送你回到故土,而三皇子你……”   “只需记得你欠了本宫一个人情,在本宫未来遭难之时,能竭力还了本宫的这人情就行,如何?”   谢玉京倒没料会是这样的交易,他有些兴致,眸中光华流转又探究的道:“公主这似乎是,预料到自己未来便就一定会有危难了?”   “难不成公主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浓浓的打趣,但又好像还隐着什么其他意味。   萧辰意笑了笑,道:“未雨绸缪,以防万一嘛,多做善事总是没错的不是。”   谢玉京:“……”   “……啊。”原来帮助他,算是她日行一善。   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谢玉京挑唇道:“那殿下可需玉京白纸黑字的来立下盟约?”   萧辰意噗嗤笑了,摆了摆手道:“这倒是不用了,我相信三皇子你的为人。”   系统指点的人,萧辰意觉着自己只需照着指令做就行了,倒不必有太多顾虑。   谢玉京挑眉,未再多言,这事似乎就这么明明白白的敲定了。   得知了毒手应该就是萧茗鸳之后,萧辰意想了许久也有点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到茗鸳在她这里跟她亲近的模样,萧辰意只觉自己实在是眼拙了,眼拙啊。   她这几日都没发难,也没向秦昭透露些什么,谢玉京似乎有些好奇,此时便凑到了她面前,轻飘的问她道:“公主一直没行动,不知可是在等着什么?现下那位萧郡主想必应该十分的惊惶,她定以为那日是你下的手,所以应该是在等着殿下你的发难才对……”   “不过,这药效一过,什么蛛丝马迹都寻不着,公主想定人罪,恐怕也还得费些周折……”   萧辰意冷笑了笑,谢玉京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女人面上这样的笑。   便听女人道:“谁说我要定她罪了……”   萧辰意看向谢玉京,话音幽幽的道:“三皇子难道不觉得,让人先惊惶一段时间,忐忑猜忌的活着,才更有趣?”   萧辰意想这还得多亏了赵侍新,她才能想到这样的报复法子。   打蛇打七寸,萧辰意觉着好像还有比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法子还要更好的报复方式。   之前赵侍新逗弄她,让她时刻惊惶时,不就是这样不慌不忙,工于心计的来耍她玩的。   她也简单学一手好了。   几日没动静之后,萧辰意便又仿佛什么都不知晓一般,又去了趟贤平王府,去找萧茗鸳打发时间。   萧茗鸳战战兢兢的见了她,之后发现她似乎真什么也不知晓一般,狐疑之际,这才又与她周旋起来,想着莫不是那日给她下毒的当真不是她这位汾阳姐姐,而是另有其人?   萧茗鸳突然便想到那个手握毒物,来自窦灵国,但脾气很有些乖戾的老头……   莫不成是这坏老头那日在她去公主府之前故意对她下的手,来这般恐吓她的?   因为那日生辰宴上,在得知事未成之后,萧茗鸳向那老头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那老头当时阴狠的盯了她一眼,才离开的……   萧茗鸳越想越觉着很可能是那么回事,但这位汾阳姐姐也得再仔细观察观察,到底是真不知晓,还是在考虑些其他什么……   萧茗鸳便又试探了萧辰意好几次,都没发现什么异常,皇帝哥哥那边也还在增派人手探查着这事,萧茗鸳才渐渐开始打消了疑虑,重点又派人偷偷寻起那老头来。   老头没找着,萧辰意也没见丝毫的异样,萧茗鸳终于完全松了口气,她之前真还挺怕的,怕皇帝哥哥……会知晓事实真相。   茗鸳本已想好,漏了陷,打死也不承认的,幸好现下也不必再担心了。   但她每每见到皇帝哥哥在这位汾阳姐姐面前,还是心有不甘。   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松了口气的萧茗鸳又回到了之前活泼天真的模样,依然时常去到萧辰意府上,但最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着,这位汾阳姐姐,对她好像渐渐……就有些冷淡了。   萧茗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最近去找人时,某些地方失了分寸在哪处得罪了这位长公主殿下,便更收敛了些脾气。   而秦昭好像也注意到了这点细微的不同。   这日在萧辰意正院的屋内,萧秦昭坐在矮几旁,瞧着萧辰意摆弄团年脖间的铃铛,突然问道,“阿姐,你近日是不是有些厌烦茗鸳了?”   萧辰意手上微顿,有些慎重的反问道:“秦昭,阿姐想问你件事。”   萧秦昭撑着一侧脸,回道:“阿姐怎么这么郑重,想问什么,随意问秦昭就是了。”   萧辰意便停下了手中动作,看着他道,“秦昭,你实话告诉阿姐,你……你可喜欢茗鸳?”   秦昭眼睫不着痕迹的轻跳,缓了会儿也反问道:“阿姐你,为何会这么问?”   萧辰意说道:“你先回答我。”   秦昭就这么撑着头瞧她良久,很快一只手往前拉住了萧辰意的手道:“秦昭一直都只把茗鸳当一个妹妹而已。”   萧辰意见他眼神不似做伪,松了口气,喃喃的道:“这样就好。”   萧秦昭眸色深了些,撑着脸凑近:“阿姐……现下可以告诉秦昭为何会这样问了吗?”   萧辰意便转头看向秦昭,有些严肃:“秦昭,阿姐不喜欢萧茗鸳,所以不想你被她给迷了去。”   秦昭半晌,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突然就起了身,走到了萧辰意身后,像往常那般俯身,双手绕过她脖颈,环住了她的肩头,凑到她耳边道:“阿姐放心,秦昭可没这么容易,会被其他哪个女人给轻易的迷了去……”   萧辰意一直想知道秦昭对萧茗鸳的真正想法,方才知晓他只是将她当做一个妹妹,便没怎么认真听秦昭在她耳边说的这句话。   大略知晓了秦昭的想法,萧辰意便拍了拍秦昭的手,将他环住自己的手解开,把人拉到了自己面前道:“不会就好,萧茗鸳不是良人,阿姐不喜欢她。”   萧秦昭眼眯了眯,道:“阿姐可能告诉秦昭,为何会突然便厌恶茗鸳了?”   萧辰意想说出实情,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不急……她要慢慢来。   慢慢来收拾这个恶毒的丫头。   而且,她还是有些搞不明白,到底这丫头是为了什么。   萧辰意看眼身旁俊秀的年轻面庞,突然回过神来,莫不是因为秦昭??   但……   她又不是秦昭的妃子,而是嫡亲的阿姐,萧茗鸳即使要如后宫女人争宠那般吃味,也吃不到她头上来吧??   真是莫名其妙了,难不成萧茗鸳是个独占欲极强的变态,连她这秦昭亲近的阿姐,都不能忍了?   萧辰意便道:“就是不太喜欢了。”   秦昭抿抿唇,想到什么,眉眼突然冷冽了些,但却依然轻言细语的道:“哦,这样啊……”   ……   萧茗鸳最近的感觉越来越不好,因为她发现,不止她这汾阳姐姐,现下,好像连皇帝哥哥也对她有些疏远了。   表面上看似乎并没什么变化,但萧茗鸳就是能感觉得到,不一样了,尤其是皇帝哥哥,对于皇帝哥哥,她……她是不会感觉错的。   萧茗鸳有些难受,她知道一定是那个女人在皇帝哥哥面前说了什么才对,一定是她讨厌她,才会让皇帝哥哥也待她同以前不一样了。   难受归难受,但萧茗鸳还是得凑到萧辰意的面前去讨好她,她有时真的又想弄死这个女人,之前,为何就会失手了呢。   萧茗鸳感觉果然是没错的,因为没过多久,她就觉着皇帝哥哥对她真的是越来越冷淡了,几乎已快到了冷漠的程度。   他已许久没再叫过她“阿鸳”了,也许久没再摸过她的头,更不会对她温柔的笑了。   而且似乎还常常刻意避着她。   萧茗鸳很着急,也很害怕,这几日便总是去御花园里堵秦昭。   她有些话想跟皇帝哥哥单独谈谈。   她一定要跟皇帝哥哥好好说说话。   她不能忍受他现在这样对她。   一想到再这样下去,皇帝哥哥很可能就会与她完全陌路,再不能像往常那般亲近,萧茗鸳就完全不能接受。   而且她也更想问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就仅仅是因为她没讨得他那位阿姐的欢心吗……   这日黄昏后,晚霞满天,萧茗鸳终于在御花园里秦昭惯常待的地方,等到了他。   萧秦昭看她一眼,径直在石桌旁坐下,有内监给他斟了一杯清酒。   萧茗鸳往前走了几步,与秦昭隔着一定的距离,对他道:“皇帝哥哥,我可以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萧秦昭抿了口酒,看了眼罗海,罗海便带着人都退了下去。   远远的守着。   萧秦昭终于开口道:“想说什么,说吧。”   茗鸳看着人就在自己眼前,瞧着萧秦昭那张阴柔又俊美的脸,但这脸上现下却少了许多平常的温柔,她心口一阵紧缩,装作不在意的道:“皇帝哥哥,你近日是不是很忙啊,每次茗鸳来,你跟茗鸳都说不了几句话,你这样,茗鸳还以为哥哥这是讨厌茗鸳了呢。”   萧秦昭端着酒杯笑了笑,轻道:“茗鸳,这些年,朕宠着你,护着你,倒是让你很多时候都不太拎得清了。”   茗鸳心下一窒,却还是笑着道:“皇帝哥哥,你在说些什么,茗鸳有点听不大明白……”   “听不明白是吗,茗鸳,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嗯?”   萧秦昭放下了酒杯,瞧着面前的少女。   目光依然柔和,但这感觉却总是不一样了。   萧茗鸳咬了咬唇,又接着可怜兮兮的道:“我知道,汾阳姐姐对茗鸳有意见了,所以皇帝哥哥也就不喜欢茗鸳了是吗……”   以往她只要这样向皇帝哥哥撒娇,哥哥便会心软来哄她的。   萧茗鸳便又道:“皇帝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我狠心?”似乎是被触到了逆鳞,萧秦昭的手不自主捏紧了瓷杯,几乎使其皲裂。   扯嘴角笑了笑,萧秦昭又道:“既然茗鸳都这样说了,那皇帝哥哥不妨也就告诉你吧。”   说着,萧秦昭站了起来,手指虚虚的在桌面上滑动,垂眸缓声道:“茗鸳你有句话说得对,阿姐不喜欢的人,那皇帝哥哥自然……也就喜欢不起来了。”   “所以茗鸳,你可以回去了。”   萧秦昭说完就冷着面转身,似乎准备径直离开,毫无留恋。   萧茗鸳心口窒息的感觉更甚,她看着萧秦昭毫不留恋的背影,眼眶通红,忍了又忍,目光阴狠,还是忍受不了的在萧秦昭的身后大喊道:“皇帝哥哥……皇帝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茗鸳,这么多年,你宠着茗鸳,你怎么可以……可以突然这么绝情……!”   萧秦昭似乎丝毫不受女孩情绪的影响,只一直往前,几乎没有半点停顿。   萧茗鸳终于再控制不住将心底那点她认为的阴私给抖了出来,带着点莫名的快意,道:“皇帝哥哥,你……你们,你不应该的,那人,那人明明是……你这样是不对的……!没有人会接受的……!”   “皇帝哥哥,你这辈子都不会如愿的……!”   前头的身影终于缓慢停下了步子,欣长的身躯,侧过了身来,也转回了头来,看向萧茗鸳,轻道:“茗鸳,你刚,说什么呢?”   萧茗鸳见人转回了头来,心底那股莫名的快意更甚,她还想再继续说什么,却听前方人轻描淡写的道:“有些话,我不爱听。”   萧茗鸳想说的话,梗在了喉间。   又听人道:“茗鸳,以后,你不用再进宫里来了。”   萧茗鸳惊恐的睁大眼,十足的不能接受,只哽咽的道:“皇帝哥哥……”   “不要,你不能这样对茗鸳……”   萧秦昭站了一会儿,似乎还是觉着想再将某些话说清楚,他完全转身,又走向了目中只能盛下他的少女。   到了人面前,问道:“疼吗?”   萧茗鸳见人回到了自己面前,眼中快速蓄满了泪的朝人点点头道,“疼……”   萧秦昭又道:“茗鸳,其实你也不喜欢阿姐的吧。”   “所以何必要去比较呢。”   萧秦昭如往常般抚上了萧茗鸳的脸蛋,看着她,又似乎在透过她看向别处,道:“其实,没有比较的必要,也根本……就比不了。”   萧茗鸳见他眼神,似乎有些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明白,只能双手发抖的往前紧揪住萧秦昭的衣服,似乎这样才能让她好受一点。   却听萧秦昭又在她耳边道:“茗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宠着你吗,那是因为我曾答应过一个人,长大后,要这么的宠着护着她,可是她却不在了,我本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的……”   萧秦昭的思绪不自主便飘飞到了十年前的某个场景里。   那时还是在冬季,外间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的。   一个穿着锦衣宫装的女人,怀里倚着个阴柔的少年。   女人看着外间的雪,突然便长叹口气。   少年仰头看女人,细细的眉皱起,道:“阿姐无端这是叹的什么气……”   女人摸摸少年温热的脸蛋没说话。   少年却突然想到不久前,朝中有人联名上书让父皇定要废了阿姐这个荒唐的公主,便问道:“阿姐,可是在担心御史台的那些人?”   女人这才低头看向少年,笑道:“阿姐哪里会担心那些人,反正只要父皇在,阿姐就能一直都这么逍遥,阿姐只是担心……”   少年很快便截了话头去道,“我知道,阿姐定是在担心若父皇离开之后,阿姐便就再不能如此随心所欲了对吗……?”   女人似乎怔了怔,还未回应,便见少年面上飞上了些红霞,似乎是有点激动,又有点不大好意思的道:“阿姐,你放心,等秦昭长大了……以后坐上了父皇的位置,秦昭定也会像父皇那样,宠着护着阿姐,让阿姐你,能一直的都这么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女人听了,似乎是轻笑了笑,捏了捏少年的脸,道:“秦昭这么好,阿姐可真是感动啊。”   回过神来,想到人现下还在他身边,萧秦昭微满足的抿唇,又轻声道:“所幸,上天眷顾。”   萧茗鸳揪住萧秦昭的手开始完全止不住的发抖,不知是惊怒的还是恨的,她抬起头看着眼前冷眼瞧她的男人,眼神灰败,几乎是忍受着剜心之痛一般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皇帝哥哥……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会这样……”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对茗鸳这么残忍……”   萧秦昭又问道:“是不是很痛?”   看着女孩儿爬满泪珠的脸,萧秦昭又道:“痛,就好了。”   他突然一只手绕过萧茗鸳的背,将她按在他跟前,唇凑到她耳边阴郁的道:“茗鸳,别怪皇帝哥哥无情。”   “你生辰那日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应该知道,我宠着你,护着你,不是让你不知天高地厚到什么人都可以动的,茗鸳你可知道,你让皇帝哥哥这么久以来,也再次狠狠的痛了一次。”   说完这句,萧秦昭立时便松开了手,看着女孩瘫软在地,眸色深冷的道:“以后,就别再见面了吧,这是皇帝哥哥给你最后的体面。”   天边红彤彤的晚霞现在早已散去,天气变化多端,此时黑幕已垂,风卷残叶,吹的人有些四肢发冷。   萧茗鸳瘫在地上,眼泪汹涌的掉,但却怎么也哭不出来,瞧着远去的人影,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都被人给生生的捏碎了一般,疼得她几乎想立时死去。   入夜,阴冷潮湿的天牢内,刑具房中。   一个胡子拉碴,一身麻布衣服,眼神阴毒如蛇的老头子被粗冷的大铁链子给拴着挂在了墙上。   老头嘴角都是污血,身上的衣服也几乎被血浸透,不少地方,骨肉几乎都翻卷了出来,看起来尤为的凄惨可怖。   行刑的狱头在旁边的四角椅上坐着,准备歇一歇。   没料屁股刚挨到椅面,便有几个沉沉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狱头对其中某个脚步声尤为的敏感,立时就站直了身体,心头有些紧张。   因为毕竟这可是他们这里最大的头头啊。   瞟眼一旁几乎快被折磨死的人,狱头想,而且他们这头还是比谁都狠的人。   一双玄色素履迈进了刑具房内,来人一身荼白衣袍,腰系蟠螭玉钩,显得腰身劲瘦,体量修长。   狱头赶紧退到了一旁,男人来到了老头子面前,站了一会儿,似乎是极有耐心的等着将死的老头注意到他。   阴沉的老头子看着将自己弄成这样的人,立时便扭动身体,想扑将上去,奈何铁链箍着,奈何不得,只能粗喘着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舌头也才被拔了。   白衣男人退后了一步,话音清冷的道:“这么一把年纪了,应该也能看人才对。”   男人停了一会儿又接着道:“有些人不是你这样的人能碰的,因为那很可能是别人看上的猎物。”   说完这句,男人转身,走了出去,铁门轻轻的关上,又听男人吩咐道:“干净处理了吧。”   长业想到这次主要的人物是另一位,便又问道:“大人,那那位萧郡主……”   赵侍新想到什么,微嗤笑了一声,头也没回的道:“自有人会好好的教一教她。”   “倒也不必我再费力,毕竟费了力想讨回来,也不是这么容易。” 第58章   又是一个黄昏日,天边黑沉沉的,似乎很快就会风雨欲来,落叶打着旋儿的在庭院中翻飞。   萧辰意抱着团年站在正屋的大门处,看着外间天色,柳眉很快便轻轻的竖了,她自然便想起了昨日天色近黑之时,萧茗鸳突然在花园中的一条小径上出现,浑身狼狈,双目红肿,声音喑哑,整个人瞧着似乎都有些疯狂的样子。   还有萧茗鸳对她说的那几句话……   当时,萧茗鸳站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身体在风中似乎微微的发抖,面上是有些绝望的笑,突然轻声的问她道:“汾阳姐姐,你喜欢皇帝哥哥吗?”   萧辰意那会儿蹙了眉,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那样问,便只冷淡的回道:“陛下是本宫的嫡亲弟弟,我们又一向亲近,你说呢……?”   萧茗鸳那时听了她这句,眼神怪异的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很快才似乎十分快意的咯咯笑了起来,道:“喜欢就好,汾阳姐姐,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真好,你什么都不知道,茗鸳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说着,萧茗鸳又眼神有些涣散的喃喃嬉笑道:“不会如愿的……”   “不可能的,皇帝哥哥永远都不可能如愿的……”   萧茗鸳抬头又看向萧辰意,没头没脑的接着道了句,“汾阳姐姐,你可一定……要永远将皇帝哥哥当做你的好弟弟呀……”   萧辰意想问她突然这是怎么回事,萧茗鸳却不给她机会,似乎又控制不住眼中汹涌的泪意,有些阴冷的看了她最后一眼,便转身跑走了。   留下萧辰意在那里,回想她方才颠三倒四的话语,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萧辰意却也捕捉到了一点信息,那便是,秦昭难道……是一直以来都有什么难以实现的执念的……?   而且,看方才萧茗鸳那反常的样子,应该是才从秦昭那里跑来的才对,萧辰意有些奇怪,所以今日正午,在秦昭来到她府上时,便问了几句,才知原来秦昭已知晓萧茗鸳对她下毒手的事了,昨日那情况,想必就是两人之间,彻底的决裂了吧,由秦昭单方面提出的决裂。   秦昭知晓萧茗鸳来找过她,表情虽依然平稳,但从他的眼神中,萧辰意却总感觉好像是有一丝细微的异样,萧辰意想,果然孩子是长大了,也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了。   萧辰意便故作神秘的逗弄他,但秦昭面上异色一时,很快也就掌握了主动权,知晓了萧茗鸳其实也没多嘴什么的事实,便笑了笑,垂眸对萧辰意轻声戏谑的道:“现下还不是时候,我劝阿姐最好……还是不要打听得好。”   萧辰意撇了撇嘴,罢了,罢了,她也不想做一只……可能会被好奇心害死的猫。   这之后,萧茗鸳似乎就这么消失了般,好一段时间都没在萧辰意的面前出现过,也再没进宫里来了。   萧辰意听说贤平王爷曾来宫里求见了几次,但每次秦昭都没见他,众人很快便知晓,贤平王府那位跋扈的郡主这是突然的失了宠了,墙倒众人推,王府里也就自然越来越冷清了下来,很快似乎就又回到了当年那处于宗室边缘境况的地步。   谢玉京瞧着贤平王府现下境况以及那位许久没再见到过的萧郡主,看着前方中庭树下正悠闲逗弄着一团软白的女人身影,唇角微扬了扬。   瞧不出来原来还是个挺会折磨人的女人……   这样的报复法子,确实对那位郡主来说恐怕才会更痛不欲生吧。   死了多容易,活着才痛苦啊。   消息如雪花片片飘落到了京城各处达官贵人的府内,此时,赵府书房外的廊庑上,赵侍新便正负手赏着廊外连绵的细雨。   长风与长业站在身后一旁,听长业汇报完消息后,长风轻靠在墙上,嘴里咕哝着,似乎是嘴痒痒的很想说几句话,但却总是被长业冷淡的表情给憋了回去。   前方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这点背后的小动作,淡淡的道:“长风,想说什么就说吧,又没人把你嘴缝上。”   长风得了恩准,简直忍不住立时就连珠炮的道:“呃……大人,长风只是觉得陛下还真是……那啥,有时够无情的啊,当初对那位郡主娘娘多宠啊,没想如今这情谊却就同那烟雾一般,吹吹就散了……”   想到什么,长风又道:“不过,对那位长公主殿下却又是完全的不一样了……时隔这么多年还将她给迎回来了不说,如今还又这般的恩宠,这未免也……”   长风未尽的话是:这人与人之间有时还真是不能比啊。   赵侍新俊眉深目,视线幽远,缓缓勾了嘴角,一抹冷意染唇的道:“……姊弟情深,不就是这了。”   长风挠了挠头的应和了一声,而长业则瞟了长风一眼,缄口不言。 第59章   最近清平大街上,多了个茶余饭后新鲜的谈资,因为前两日,不少人都见识到了南境那位铁面银甲将军的英姿。   那位将军领着几十余同样一身甲胄的亲骑在正午十分,马蹄声沉,气势凛然又威武的穿街而过,直奔皇城的方向而去。   若说一位边境的将军,无论其如何的刚毅勇猛,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打眼也就过去了,而现下之所以会迟迟过不去,还是这么的新鲜稀奇,只因这位将军……一直都以乌沉的铁面示人,未有百姓见识过其真容,而且传言纷纭,有说这位将军是被火烧而毁了容的,也有少数言道这位将军其实是貌若潘安,为了行事方便,才不得已一直以丑陋面具示人的。   而在朝野中的老人们,却都知晓是怎么回事,众人提起来,也只会轻叹一声可惜。   三年前,在原忠勇大将军因病逝世,而这位将军又因功而承爵的宫宴之上,当时年轻的皇帝陛下按耐不住好奇之心,让这位传闻毁了面容的将军亲手摘下面具看看,当时那位将军似乎全身僵硬的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只能谨遵圣令,抬手艰难的解下了一半面具……   仅仅只显出了小半张脸,众人便就见到了一副几乎有些令人作呕已完全看不出真面目的扭曲面容,小皇帝当场便止住了那位将军接下来完全揭开面具的举动,这之后,便就再没人见过那位将军一丝半点的容貌了。   因为也没必要见了。   而皇帝陛下因歉疚,便命人三缄其口,不得诽议,所以这么几年过去,也就只剩下些传闻了。   此次回京,这位忠勇大将军一来是为了就最近与南境钊国对战的几次大捷而回京述职,另外便就是祭拜高堂了。   这几年的南境,一直都不大太平,钊国蠢蠢欲动,小战事或摩擦不断,最近更是发起了几次猛烈的攻势,幸而都被忠勇大将军戚无给挡了回去,而且此次还狠挫了钊国的主力军队。   所以为了对钊国的取胜以示嘉奖与庆贺,宫里便安排了一场廷宴也算是为这位将军接风洗尘。   这是自萧辰意的回归大典之后,宫中再一次值得庆贺的乐事。   经过几日筹备之后,这日晚间,在皇极殿外的广场上,金龙宴案,韶乐清鸣,祝酒金樽,晚宴便就这么开始了。   皇帝陛下一身赭黄色的圆领衮服,高踞于上首,往下左右两边排开两列宴桌,众王公大臣依序列座。   在场地中央则是一方表演舞台,此时,已有舞女在其上摇曳起舞,满目生漾。   萧辰意此时坐于左下方的首位,这是秦昭给她安排的位置,他本想在他旁侧再摆一位,但这明显不合礼制,在罗海公公的劝说及萧辰意的拒绝之下,秦昭才打消了这念头。   在谢玉京的“服侍”之下,萧辰意正瞧眼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人。   一眼便就瞧见了对面坐在中部偏上位置,今晚这宴席的主人公,那位才刚回京不久的忠勇大将军,戚无。   托着脸,萧辰意上上下下目光直白的打量,见这位将军果然一直都带着黑沉沉只露出一双眼和口鼻的银铁面具,面具似是从他面上长出来的一般,连喝酒吃肉都不拿下半分。   在宫中,萧辰意有兴趣的消息,自然很快就能打听得到,所以再看了两眼,她便移开了视线,又落到了她对面,上首的那一人身上。   那人与她对视了一眼,淡淡便收回了视线,只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之上,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萧辰意心下冷哼一声,也垂首接过了身旁男人递来的酒樽,捏着杯沿,她想,她有必要再好好调查调查这位据说忠勇无匹的大将军与赵侍新的关系到底是好到了何种程度。   听说这位将军一开始是不待见赵侍新的,后来却是因这位将军旧疾复发,京城上下医官都无计可施之际,是赵侍新派人寻到了那时到处远游的林清河老大夫,并且邀请他为这位将军诊治,自此之后,两人关系才逐渐走近的。   一个是朝廷的守关武将,一个是朝堂的顶梁权臣,两人这私交的缘起似乎也并无不妥,这之后虽未特意避嫌,但也好像算得上是正常的交往,不过这当然是见仁见智了,在不同人眼中有不同的看法。   瞧今晚宴席中的机锋,萧辰意觉着她好像也看出了些端倪,似乎有一小撮与赵侍新不同阵营的人。   伊哗毒佳正理   尤其是在萧茗鸳生辰那日,见过的那男人,是最显眼的一个。   萧辰意瞧着那灰袍的中年男子,她打听到此人才华横溢,性情刚直,极恶贪官污吏,而且连皇帝的面子也不怎么给,当年先皇还在时,仅为一个小小科道言官的夏焱,一道《治安箴言》便让先皇也狠狠的下不来台面,在民间有着夏青天的美誉,但却因过于严苛,不知同和,一路经历了不少贬谪与提携,到如今才终于做到了都察院右佥督御史的位置。   此人若是将自己的剑尖对准皇帝的时候,皇帝可能会比较难受,但若好好的加以利用,来对准帝国的贪官污吏,想必却会是一把尤为锋刃的利剑。   现下此人……似乎就挺不待见赵侍新的,只是还未对赵侍新发起攻势而已。   萧辰意饶有兴趣的瞧着这人,她知道,赵侍新此时应该也不太在意此人,毕竟现下他可是得了秦昭全然的信任,但……此人对萧辰意来说,却应该是个很有必要加以关注的人。   酒过三巡,舞女换了一拨又一拨,萧辰意都没怎么欣赏,但此时在台上的独舞女,却让萧辰意也不得不凝神起来,好个尤物般的角色。   瞧那玲珑的身段,软蛇样的细腰,面纱下若隐若现的一张异域风情脸,萧辰意觉着在场的男人恐怕没多少能在这样的美色下把持得住的,扫眼望去,果然是一片的惊叹之色,华彩之声。   萧辰意有些好奇,便随口对谢玉京压低了声音道:“不知三皇子国中,可有这样的美人儿?”   谢玉京瞧她两眼,根本没看向那舞女,而是极为称职的扮演着近侍男宠的角色,为她杯中又添了新酒,然后才躬身凑近她笑道:“玉京倒不觉得此女有多美。”   说完,谢玉京微起身,抬眸看了眼坐席方向,又接着似乎是调笑般的道:“想必,此女的容貌,在某些人眼中,恐怕还不及公主的万分之一……”   萧辰意缓慢转头看向谢玉京,有想翻白眼的冲动,而谢玉京却只是轻飘飘的看着她,抿笑。   逗趣一会儿,萧辰意听见席间秦昭与几位大臣的谈话,才知,这舞台上的女子,原来竟是某个小国进贡给大陈国的尤物美人,想来这美人最应侍候的对象应该是大陈国的皇帝才对的。   萧辰意便偏头瞧向秦昭,想看看这小子此时是不是已被美人给迷了眼去,不计较他国可能的阴谋了,没料转眼过去,却就与秦昭黑晶似的眸子对上,内里隐着曜石的光华,见她看过来,眼珠一柔,萧辰意就见秦昭朝她温柔的笑了笑,似乎是猜到了她所想一般。   看秦昭清明的目光,萧辰意想,原来这孩子还挺能抗拒美色的。   便转回头来,视线不经意又看向了对面,赵侍新此时竟也没将视线落在场中那美人儿的身上,只安静的品着手中的斟酒。   脑中晃过沈瞿晚的脸,萧辰意对赵侍新此番淡漠的神情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萧辰意的视线,对面人突然抬眼朝她扫视了过来,冷冷的,凉凉的,又似乎还有些其他什么情绪,萧辰意心下冷哼,不自主便瞪了人一眼,表明自己对人的不待见,结果赵侍新那厮见她神情,却竟缓缓勾唇,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看得萧辰意莫名就有些窝火,便收回视线,抿了口酒,手上重重一搁,酒水撒了好些到她的手上。   旁侧很快便伸来了一只手,手中攥着一方巾帕,萧辰意只觉肌肤上轻滑的触感,她看向一旁,一双白净修长的手,牵着她的手,在为她擦拭手上的酒液,耳边很快听得一道声音:“公主怎的突然发脾气了,可是有哪里不痛快……?”   萧辰意往人跟前挪了挪,嗅着人身上的清香,道:“也没什么,只是见不得有人对我笑而已。”   谢玉京眼角轻挑,轻言细语的道:“那就不看。”   萧辰意没注意到两人现下亲密的模样,又凑近了些人,似乎有点闷般的道:“我好像有点……”   “嗯?”   “吃太饱了……”   给她擦着手指的手微顿,谢玉京捏了捏她手上虎口,忍不住笑道:“那待会去花园里走走吧。”   萧辰意也有点尴尬,呵呵笑了笑。   在她方才观察人的时候,为了集中精力思考,手上没怎么停过,嘴上自然也就没怎么停过,这是她一直以来不太好的习惯,看来以后得改改。   思衬着,萧辰意突然觉着好像有些芒刺在背,似乎有好几道视线投向了她这方,而且还有着很不容人忽视的穿透力。   萧辰意莫名其妙的抬头,第一眼对上的自然是对面人的视线,不过那人却好像又并没在看她,萧辰意便也赶紧挪开视线,又看向上首方向,这次果然就见秦昭目光十分深邃的盯着她,与其说是盯着她,不如说是盯着她身旁的人,感觉到手上触感,萧辰意立时抖了下神,将手收了回来,让谢玉京也安分一点的站在身旁,这才朝秦昭讨好的笑了笑。   秦昭见她笑,立时就转头看向了别处,开始同那位将军寒暄了。   萧辰意心下叹口气,感觉那股被人注视的感觉犹在,她循着第六感扫视向对面下首,果然见到一位长得还挺清秀的年轻公子,此时正看着她方向,目光……似乎是在她与她一旁站着的人身上流转,最后则完全的定在了谢玉京身上。   那人身旁还坐着一位年逾花甲的男子,看模样,似乎是那位年轻公子的父亲。   萧辰意招了个伶俐的内监过来打听,才知晓,原来那位留着胡须的男子是六科的一个给事中,严胥,而那位年轻公子应该只是随父一道进宫的而已。   那这位年轻公子这样瞧着谢玉京做什么……   瞧那公子热切又激动的眼神,萧辰意再看眼谢玉京,很快也就想明白了,她嘴角虚拢了抹饶有趣味的笑。   这边场上,似乎很多大人都对场上舞女很有些心思,因为一听秦昭竟想将这位舞女赐给那位容颜有损的将军,都很有些惋惜,而那位将军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的不足之处,起了身,朝秦昭行了一礼,举止雅隽的道:“微臣谢皇上厚爱,只是……臣这般丑陋面目,姑娘却如此娇妍,恐怕并不愿跟了微臣,所以还请陛下考虑考虑朝中其他一表人才的大人。”   萧辰意听这声音瓮声瓮气的,有些粗粝,又好像蒙上了一层油纸。   秦昭笑了笑道:“将军英武勇猛,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比得,不过一点容貌上的折损而已,将军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将军这么些年,在外替朕护国定邦,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红袖添香的人,朕委实心中难安。”   “不若,就今日……”   秦昭说着扫视了一眼群臣,又道:“就由朕为将军结一门姻亲如何——”   秦昭的话说完,下首一些鬓角爬霜的老臣,想到自己府中还未出阁的闺女,都赶紧垂下了头颅,不敢也不肯与皇上对视,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位陛下就看上了自家,让自己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位……一位虽有功勋,但到底却是孤家寡人,又容貌尽毁的人。   他们可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呀。   不过圣上却不会考虑他们女儿的幸福的,圣上考虑的只是权利的制衡而已。   坐在右方公爵之位的邱其真瞧眼上方帝王,再看看周遭情形,垂眸悠闲的品了品酒。   场上似乎一时就鸦雀无声,那舞女也偷偷的松了口气,眼角无意识瞥向了右首那位一直比较沉稳内敛,几乎没怎么把视线投到过她身上的男人,一个极有吸引力的男人。   圣上她是不想了,毕竟被送进宫来这许久,这位圣上也见过她好几次了,今晚她还如此的盛装演出,都没打动他,反而还想将她……将她送给那样一个丑陋又可怕的男子,所以舞女现下便对这位英俊的次辅大人有了很大的兴趣。   可是却也失落的发现,那人根本也没看她一眼。   场上氛围僵硬,戚无将军似乎很明白是因着什么,他自行走出了座位,到了台上,撩衣跪下的握拳道:“皇上,微臣现下确实无心成家,何况,世间应该没有女子会愿意嫁给微臣的,所以还请皇上体恤……”   秦昭沉默着,似乎是在考虑,没料在台下一角,却突然蹦出了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大大咧咧的道:“皇上,启禀皇上,李家小女……”   女人似乎是有些害羞,但很快也鼓足了勇气道:“小女愿嫁戚无大将军为妻!”   一瞬哑然无声。   很快又群臣沸腾,众人都朝发声处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箭衣,中性打扮的女子不顾亲随的阻扰,从下首上了前来,也同戚无一道跪在了场上,率先请罪的道:“微臣参见皇上,臣请皇上恕臣鲁莽之罪,实乃……”   “臣对大将军仰慕已久,所以此番听闻皇上有心为将军赐婚,才不得已如此行事……”   此时几乎满场哗然。   众人这才仔细瞧向场上英姿飒爽的女人,只见女子面容普通平常,毫无半点出彩之处,行止也同样毫无丁点女子的轻软,下意识的便觉着与那位将军倒还算得相配。   他们许久也才想起,这女子方才的自称——“微臣”,再细细一瞧,众人才恍然大悟这是谁家的女儿了,原是东境大将李将军的三女儿啊。   那位早在六年前便跟随父兄去了东境,已领了边境职缺的女孩儿。   当年京城那个力大如牛可倒拔垂杨柳的女孩啊。   没想到此次竟也回来了?   秦昭看着下方女子,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忆起之前收到的奏章,言道这位在东境的参将准备回京一段时间,现下见到人,他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便道:“原来是李将军的女儿啊,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而萧辰意见着场上的女人面容,以及她方才说的话,她一口酒水差点喷了出来,这……这还是当年那个胆小软糯,自卑到想讨好所有人而姿态扭捏的女人吗??   不过……一想到当年无意间在柳岸瞧见人因生气而倒拔垂杨柳的模样,她又忍不住笑了笑,此番看来应该是完完全全做自己了才对吧。   当年也是个痴情的女孩儿,想到什么,萧辰意瞧了眼赵侍新的方向,叹了口气。   只是可惜了,人竟已不在了。   不过现下瞧来,也有另一份良缘了。   李青艾谢了陛下夸奖,又有些急切的想让皇帝陛下降旨赐婚,而秦昭却问了句戚无的意见。   戚无沉默了几息,才肯定的道:“皇上,李姑娘是个好姑娘,但臣却实非她良人。”   李青艾着急上火,偏头看了眼身旁身形高大的男人,道:“你……!”   男人却置若罔闻。   秦昭看这情形,视线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这才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朕也不强人所难了,此事就不再多议,别扰了大家今晚的兴致才是。”   “两位爱卿就先退下吧。”   李青艾手握了拳,但见身旁人毫不犹豫便走回了席位,也只能神色落寞的回到席间。   萧辰意本准备认认真真瞧一场戏的,没想却就这么收场了,她再看向斜对面的女人,过了许久,李青艾才突然也看向了她,愣神一瞬,竟朝她微微的苦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换上了平静的神色。   萧辰意朝人宽慰一笑,看来这姑娘还没忘记她的呀。   戏也看了,酒也喝了,现下场上已开始了君君臣臣间的寒暄,萧辰意伸了个懒腰,顿觉无趣,便起了身,准备去走走。   此次她带了谢玉京,选择的地方也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地方,确保自己的安全无虞之后,才领着谢玉京缓慢踱步到了御花园的一处小广场上。   呼吸了一口微带潮意的空气,夜里花香正浓,正准备再伸伸懒腰时,她却注意到在两人北侧方位的身后稍远处,枝桠间,竟有一个青衣身影,似乎也是在赏夜景,但视线却总是朝着他们这边来。   萧辰意挑了挑眉,没太在意,她身旁人却突然扯住了她衣袖,让她面朝向他,对她缓声的道:“公主,玉京有一事相求,你可能帮帮我?”   萧辰意抬头看向谢玉京:“嗯?”   谢玉京朝她使了个眼色,萧辰意便往谢玉京的身后看去,见着那个方才在席宴间坐在右下首方热烈瞧着谢玉京的男人,了然的哦了一声,道:“行啊,不过我要怎么做?”   看来是不太好解决的风流债啊。   不过这谢玉京还是比较良善的嘛,惹了人还知道收收尾。   萧辰意本以为谢玉京是想让她去宣誓一下主权,以她公主的身份让那男人对他死心的,没料谢玉京却突然挑唇,然后似乎是瞧了眼她身后,突然便躬身如情人间的低声呢喃般对她道,“这样就行了——”   萧辰意未反应过来时,谢玉京的头便已低了下来,高大的影子朝她倾覆过来,温热的气息很快便喷洒在了她唇边……   萧辰意惊诧,条件反射的想后退一步,面前人却突然握住了她肩头,唇上就这么隔着几乎一指的距离对她道:“公主,别动,就这样等等……”   见谢玉京轻佻的眉眼,她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是想让她帮什么忙了。   萧辰意僵硬着身子,视线不经意往谢玉京身后一处还稍显隐秘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角青衣在枝桠间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落寞离开的背影,看来有人的心这是碎了一地了。   而萧辰意却不知晓,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也同样的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看着女人被握住的手臂,看着站着毫无动作,任由她面前男子偏头亲吻的女人,男人的脸,在夜色下瞧着,几乎森冷的快结冰,而眸中黑色也几乎要侵染掉整个瞳孔般,黢黑的吓人。   谢玉京闭着的眼睁了开来,眼角轻挑,似乎是不经意的瞥了眼萧辰意身后男人,很快又将视线落回了面前女人的身上,感觉到唇下温热香甜的气息,谢玉京本想抬起的头,鬼使神差的又压了下去。   结果却被人给用手捂住了即将偷香窃玉的唇。   萧辰意将人的唇用手挡开,低声用仅两人可听的声音道:“适可而止这意思,三皇子可明白?”   谢玉京不太在意的笑笑,“我只是想报答公主而已。”   萧辰意呵呵道:“敬谢不敏。”   她刚想提步往广场外走去,谢玉京却一直握着她肩头,对她又使了个眼色,还压低了声音道:“公主,身后,那位赵大人……”   萧辰意怔愣一瞬,很快就明白过来谢玉京是什么意思,她只觉脊背似乎无端生凉,缓缓才转了身,从赵侍新的方向看去,她似乎,是倚靠在了谢玉京的怀里一般。   萧辰意对身后落入她眼中的男人笑道:“赵大人这是何时到此处的?怎么也没半点声响……”   赵侍新看着她面上笑容,那么的鲜妍明亮,似乎是尤其的心情愉快,他嘴角缓缓若有似无的扬了扬,便直接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萧辰意站直了身体。   谢玉京瞧眼方才男人离去的方向,抚着嘴角,勾了勾唇,眸色幽凉。   在御花园内,瞧眼席宴方向,萧辰意看着远处耀目的光亮,知晓应该还有好一会儿才能结束,便也不急着回去。   她在路边,远远瞧见前方有个静湖,湖边有一间垂纱挂幔的凉亭,凉亭内似乎是有一个人影,萧辰意便也想着过去坐坐,走过小路,眼看着就要来到一处狭小的通道前,通道两边都是假山,走过通道便就是静湖了。   萧辰意弯弯唇角,正准备往前时,却有两人上了前来,恭恭敬敬的拦住了她的路道:“长公主殿下,我家大人想请殿下您一同游游湖。”   萧辰意看两人一眼,长得还算比较顺眼的侍卫,有些相似的面容,不过一个瞧着要活泼些,一个要更沉稳些。   是赵侍新身边惯常见的人。   听了其中那活泼侍卫的话,萧辰意立时就皱了眉,道:“谢谢你们大人相邀,不过本宫可没兴趣同你家大人一同游湖。”   说着萧辰意虽有些遗憾不能赏湖景了,却还是立即就想转身离开。   那青年侍卫却转到了她跟前,道:“殿下,大人说,您若是不去,定会后悔的……”   萧辰意盯着那侍卫,目光淬冰般:“赵侍新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又想做什么……?”   侍卫只能道:“殿下您还是去一趟吧。”   “你……”   “你们……”   萧辰意闭了闭眼,突然想到还在赵侍新手上的荀大哥,沉默了许久才道:“行,我去见他,去跟你们家大人游游湖——”   萧辰意的语气实在说不上好。   两人让开,萧辰意走了几步,却因身后响动又转回了头来,看着被拦在身后的谢玉京及华春等人,她看着那两人道:“怎么,还不准本宫带人?那本宫也不去了。”   那个活泼些的侍卫赶紧道:“殿下您尽可放心,大人只是想同公主你游游湖而已,你的人跟去,不是太煞风景了吗,他们留在这里,若真有公主您担心的事发生,他们哪处都能迅速赶去,不是更能让公主您宽心?”   萧辰意想了想,权衡一番,觉着自己还是得去。   她若不去,荀大哥虽没性命之忧,但可能也会多受些苦,而且她还是有点好奇赵侍新突然请她是想搞什么花样。   宫中毕竟是她的地盘,萧辰意再有疑虑,也不会太担心。   走过假山通道,萧辰意的眼前便豁然开朗,她见到庭中此时坐着的那人影,便捏了捏手心的往前,走到了人影面前。   人影一手搭在石桌面上,一直没看向她。   萧辰意便转到了人影面前,见四下无人,与他面对面的道:“赵侍新,你想对我说什么,就说吧。”   赵侍新这才抬眸看她,视线落在她脸上,冷冷的,半晌却什么话也没说。   萧辰意有点莫名其妙,她又走近一步讽刺的道:“赵大人不是请我来游湖的,现下这是怎么的?”   赵侍新看着面前女人唇齿开合,他眉间轻拢了拢,突然面无表情的道:“你真信我叫你来游湖?”   萧辰意回味一瞬,只觉似乎又被这男人给讽刺了,她便道:“你……”   “我当然知道赵大人不会这么有闲情逸致,所以大人这是闲的无趣,竟这般耍人来玩了是吧?那我倒想知道,我若是不来,赵大人会如何让我后悔?”   赵侍新看萧辰意一眼,似乎已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他嘲讽的道:“担心你的荀大哥是吗?”   赵侍新突然站了起来,直把微躬身的萧辰意唬得后退了几步,两人隔着将近两米远的距离,“怎么,怕我会弄死他?”   萧辰意看着男人一身白衣,但不知为何,她却总觉着这男人此时就仿佛被恶鬼附身了一般,有股令人莫名心颤的气息。   “赵侍新,大陈国也不是你一手就能遮天的,你别吓唬人。”   赵侍新笑了笑,“看来你的确很担心他。”   萧辰意为了荀大哥能少受些折磨,便反驳道:“我只是不想荀大哥因我而死而已,其他的,你该知道,我也不会在意太多。”   “是吗。”淡淡的语调,不知信也不信。   萧辰意只觉赵侍新盯着她的脸,似乎要把她给盯穿一般。   她硬着头皮,忍着怒意又讽刺的道:“赵侍新,不游湖,那你今晚到底叫我来干什么?”   赵侍新看向平静无波的湖面,良久才清凉却气死人的道:“也不干什么。”   “你……”   萧辰意忍不住一手拍在石桌上,“耍人很好玩是吗?”   赵侍新没理她,视线却总落在她面上。   萧辰意不想让自己今晚睡不着,便绕过人,直接也不发一语的就走出凉亭,往通道方向走去,一路,面色都阴阴的。   走了几米出去,没听见身后有半点声响,萧辰意便又继续往前,刚走进由两面假山围合出来的通道内,没注意,身后却突然刮来了一阵风,紧接着,萧辰意就被人给扯住一只手腕的轻推到了后方的墙面上。   后背有些硌人,但幸好整面石头还算光滑。   萧辰意微惊呼一声,刚反应过来,下巴上就钳来了一只粗硬的手,沉沉的气息逼近,萧辰意这才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味道。   她愣道:“赵侍新,你喝醉了?”   赵侍新当年几乎没在她府上喝醉过,对酒,他一直以来都极有分寸,更别说是现下坐到了这般高位的人了。   萧辰意这才想起,方才在凉亭中的石桌上,好像摆了一壶酒。   赵侍新一手捏住萧辰意的下巴,一手按住她一只手腕,俯首看她,很快便不发一语的低头向她压了下来。   萧辰意惊骇,立时用另一只还得自由的手推了赵侍新一把,同时也将头往右扭开,才躲开了赵侍新突然的亲吻,她皱眉道:“赵侍新,你突然耍什么酒疯……?!”   赵侍新捏着萧辰意下巴,缓慢凑近她因扭头而敞开在他面前的左侧脖颈,低沉笑了笑,嗓音微喑哑,带出丝缕陈酿的酒香,一字一顿的道:“萧辰意,我不耍酒疯——”   “我只耍女人。”   萧辰意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条件反射的扭头想说什么,男人却手上更用了力,捏住她下巴的手,又热又烫,就这么让她无处可躲的,没有一丁点反抗余地的,狠狠以吻封缄,完全赌实了她的唇。   不容拒绝也不容喘息的亲吻,滚烫又带着酒香的气息蔓延进萧辰意的口中,强硬又霸道。   “呜呜……”   “赵侍——新——”   萧辰意另一只手使劲推拒,却换来更强力的镇压,男人干脆利落的将她另一只手也抓着一同往后压在了光滑的石面上,萧辰意被男人这般姿势压着吻,她根本就使不上什么劲。   只能扭着头呜呜咽咽的开口,但很快却也再开不了口。   男人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萧辰意本以为总算结束了,但很快她却只觉脖间一凉又一热,伴随着轻轻的痛感,萧辰意惊恐的发现,赵侍新竟……竟然在吻她的脖子,一路往下,竟将她左侧肩头的衣服也给扯松了些?!   萧辰意懵逼一瞬,便想惊呼叫人来,她刚要开口,却见男人抬起了头来,凑到她耳边道:“你确定要现在叫人过来?”   声音带着酒意后的沙哑,听起来性感又撩人。   萧辰意不自主也觉着尾椎骨似乎爬上了一丝麻意,但她现下更多的还是惊怒。   “我当然——”   想也不想,萧辰意便反驳道,并且立时就要呼喊,没料她刚出口三个字,男人似乎是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行动般,一瞬又完全吞噬了她的话音,只留下女人哼哼唧唧却摆脱不了压迫的声音。   “唔……”   萧辰意很快只剩下了一个法子,那便是……   咬人。   结果在她要得手之际,男人却提早一步放开了她。   萧辰意得了空气,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男人捏着她的手,盯着眼前女人红润的脸颊,嘴唇,垂落到胸前的青丝,颈侧白玉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的锁骨,以及下方,微微露出的一点圆润,他就这么瞧着,缓缓又凑近了些,萧辰意还被人捏着手,感觉到暴露在空气中肌肤上的凉意以及方才某种其他微痛的感觉,她缩了缩脖子不可置信的道:“赵侍新,你当真是疯了不成?”   这男人今晚到底突然是发的什么神经,似乎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   赵侍新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萧辰意,看着两人间被自己拉进到几乎咫尺亲密的距离,鼻间满满都是女人身上好闻的清香味道,唇上也余留着女人肌肤柔软滑腻的触感……   眉心突然便狠狠的蹙了起来,额角也突突直跳,有一股强烈的躁郁感在赵侍新的脑内横冲直撞。   赵侍新的眼神渐渐寒了下去,终于松开了手。   冷淡而没有温情的动作。   萧辰意呼痛一声,很快就伸手拢紧了自己的衣服,然后一巴掌就朝着赵侍新呼了过去。   却被人给抓住手腕挡了下来,赵侍新看她腕间被他方才弄出的红痕,他缓缓移开目光,神色平静,将萧辰意拉了过去,贴近他跟前,盯着人的眼清冷却气人的道:“别太生气,对身体不好。” 第60章   萧辰意发作的手被人给拦住,此时看着人,气却发不出来,便只能迎着夜风瞪视向赵侍新,一边扭动着手腕道:“你……混蛋,赵侍新,你就是个混蛋……”   赵侍新由着人骂,等她骂完了,他就这么捏着人手腕的看着她,视线从萧辰意的眼上,鼻尖,缓缓移到了她唇上。   在昏暗的光亮下,能瞧出些许的红艳,似乎已有点肿了。   这么瞧着,脑中突然又晃过这女人方才倚在男人身旁对他言笑晏晏的模样,赵侍新只觉额角似乎又抽跳了起来,他目光渐渐寒凉,几乎已全然没了一丝温度。   赵侍新后退一步,完全放开了手,对萧辰意道:“行了,你走吧。”   萧辰意听赵侍新这话,仿佛他就是个嫖宿的大爷,而她……便是被嫖的那个,现在这大爷玩够了,就让她圆润的滚了……?!   萧辰意“你”了好几次,也不知能说什么,最后只能道:“赵侍新,你真是……”   “罢了,是我倒霉……”   赵侍新看女人气成那样,他面上冰霜凝结,说话越来越难听。   “怎么,还没被玩够,不想走是吗?”   睨了萧辰意一眼,赵侍新又道:“那要不要继续。”   萧辰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你想得美……”   虽知晓男人不会轻易放过她,但萧辰意还是忍不住呢喃一句:“赵侍新,真希望我们的这孽缘能有个头……”   话音很轻,也不知人有没有听见,萧辰意见赵侍新根本就没再看她一眼的转过了身去,她便也气愤的往通道外走去。   风越来越凉,现下已至亥时三刻,宫里的廷宴已散,王公大臣们都坐上了回府的车舆。   宫城东侧方位的大街上,忠勇大将军的府门外,檐下挑着的罩纱灯笼照亮了门庭前方的一小块地方。   戚无大将军正准备将手里的马缰交给身前迎上来的仆从时,在府门前的不远处,突然现出了一道洪亮的女声,带着急促,微微的喘息,“戚无!”   戚无转身,看向身后跟了他一路追到了府门前的女人,一双平静的眸子里流淌着皎洁的光华。   李青艾赶到了人面前,毫不避讳的扯住了人的衣袖道:“终于……终于还是赶上了……”   说着,有点没好气的又道:“怎么也不等等人家……”   戚无看向女人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又抬头看女人的脸,道:“李姑娘,可是还有何事?”   李青艾知晓这人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抬眼瞧着人,盯着盯着,就直白的开口道:“我……我要嫁给你,戚无,我李青艾这辈子一定要嫁给你,不管你怎么拒绝,也不管你有多少理由,在我这里那都没有理由,本姑娘就是非你不嫁。”   戚无眸色如沉水,半晌才道:“李姑娘……”   李青艾不愿再听他老生常谈的拒绝或是劝说,很快就故意低声的道:“博……”   果然,刚出口一个字,就被人给制止了去,“青艾……”   李青艾便住了口,笑道:“果然,只有这样叫你,你才会叫我青艾,而不是李姑娘……”   戚无有些无奈,看着面前女人,看了会儿才道:“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   李青艾虽不大高兴,但也知晓现下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微踌躇,她还是选择了大胆妄为一番,遵循本心,突然便踮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到了戚无跟前,隔着银铁面具,轻吻了他侧颊。   冰凉凉的触感,但女人却比较心满意足。   面具下的那张脸应该是明显的怔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时,女人已经退开并离开了好几米远,不过却一直看着他方向,背着手悠哉悠哉的倒退,边退边道:“戚无……哥哥,青艾这辈子是一定要嫁给你的,再给你最后一次拒绝我的机会,等下次一过,青艾就是你的人了……你可没有赖的余地了……”   说完,女人便姿态潇洒的离开了。   将军府门前守卫的亲兵都十分感叹并钦佩这位李家的小姐,同时,也有些忍不住想羡慕。   毕竟,这位小姐虽也其貌不扬,但……能这般全心全意的对他们将军,已是很难得了。   站在门阶前的戚无,看着女人远去,缓缓才收回了视线,耳根处,偏白的肌肤上,不着痕迹的浮上了些许红迹。   半夜,正是夜虫活跃沸鸣之时,照理说应是很扰人清梦的,但神奇的是,却完全不会,反倒是让人能更容易的入眠,犹如大自然的安眠曲一般令人从来的疏忽却又习惯于沉浸。   但今晚此时,在赵府书房东侧的暖阁内,一个人影却在床上坐了起来。   人影的动作许久未变,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点其他动作。   赵侍新手按在额上,闭着眼,指腹感受到太阳穴处起伏的跳动,他的眉头轻轻隆起,耳边似乎又听得方才梦中的女人在他耳旁轻侬软语的呢喃。   一个看不见面容的女人。   但赵侍新却知,自己今晚梦里的那女人是谁。   眉头越来越紧,指腹下的感觉也愈渐强烈。   看来应该是,酒还没解干净。   睁开眼,赵侍新起身下了床。   书房内,温黄的灯烛亮了起来。   书房旁侧的西厢房内,长业在书房的灯亮起一会儿后,便睁眼,装束齐整的来到了书房外。   他担心大人会有什么吩咐,同时也觉着今日的大人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回府的时候,大人身上的酒味,直把近前来的晚夫人给吓了一跳,长业其实……也觉着有点纳闷,大人是很少如此的,在凉亭中时,他与长风也不知大人与那位殿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但……长业总觉着,大人这般,应该是与那位长公主殿下有关的才对。   而现下半夜时分,大人又披衣起身,长业看了眼书房内,此时,大人似乎正坐在桌案前与平日里处理公务时相差无几。   长业微蹙了眉,但也不能问什么,只持剑的在外候着。   沈瞿晚今晚睡不着,踱步到书房廊庑前方转角处的地方,突然瞧见书房内亮了灯烛后,她眉心轻拧,微微踌躇,还是唤人将厨房内听她晚间时吩咐一直温着的养胃菜肴用食盒给装了起来。   披着衣服在仇嬷嬷的服侍下,走到了书房门口。   果然见到了一个端坐于书案前的身影。   想到昨日晚间男人回府时,身上罕见的酒味,沈瞿晚收敛了一番神色,才提步走进书房,仇嬷嬷留在了屋外。   伴随着女人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赵侍新抬起了头,视线投向来人,似乎有点意外,“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   沈瞿晚走到书房内的一张梨木八仙桌前,将食盒搁在桌面上,才走到赵侍新面前,倾身不经意的扫了眼他面前摊开的长卷,便双手撑在赵侍新的桌前道:“侍新,你不也没睡啊……”   “今晚怎么了,是头疾又发作了吗?”沈瞿晚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心。   赵侍新看她一眼,道:“没事,你不必担心。”   沈瞿晚一直看着男人的脸,也不知是相不相信,亦或是在想着什么,过了会儿才道:“没有就好。”   似乎有些好奇,沈瞿晚又问道:“那你今晚怎么……”   赵侍新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他淡淡开口,似乎没什么好在意的道:“只是有点睡不着而已。”   说完,赵侍新也反问道:“那你呢?”   沈瞿晚微微一笑,也拿赵侍新的话来搪塞:“我也只是,睡不着而已啊。”   很快,她便双手抱住了赵侍新的一侧胳膊,然后一边拉人起身,一边道:“侍新,今晚你喝了这么多酒,想必在宴上也没怎么好好的吃东西吧,晚上回来,也没填点肚子,现在酒劲过了,肯定会很饿的,我拿了些吃食过来,你多少吃点吧。”   赵侍新似乎没什么食欲,但很快还是拗不过女人起了身,跟着她来到了搁着食盒的桌前。   沈瞿晚让赵侍新在桌前坐下,她站在一旁亲力亲为的打开食盒,将一碟碟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菜碟拿了出来,边搁在桌上,边给赵侍新介绍这每样菜都有哪些养身的效用,吃了对人有哪些的好处,沈瞿晚很少会这样话多的,这晚好像有些许的不一样。   但她面上却一直是温婉的笑。   赵侍新偏头看向一旁忙碌的人,想到什么,他觉着自己的额角似乎又有些抽跳了起来,眸子里暗如点墨。   表情有些冷硬。   沈瞿晚见人一直没说话,摆好饭碟后,刚想在一旁坐下时,一侧手腕却突然被人给握住了,沈瞿晚控制不住压低声音惊呼一声,便被人给拉着坐到了男人身旁。   “侍新?”   沈瞿晚有些奇怪,她转头看向身旁此时也正偏头看向她的男人。   在这样的时间里,这样的灯光下,男人的脸部线条愈发显得刀削斧刻般分明,薄唇暗色,唇峰抿成了一条好看的弧线。   男人此时正静静的看着她,盯着她的脸。   似乎是,在专注的看着她。   沈瞿晚胸腔内的心,突然……就控制不住“砰砰砰”的直跳了起来。   先前压在心头的那点情绪似乎一瞬也就完全消弭无踪,只余下了对这男人爱慕的心思。   赵侍新手肘搁在桌面上,突然抬手,手指触碰到了沈瞿晚的左侧脸颊。   沈瞿晚越来越心跳加速,清丽的面容上,眸色如水,丝丝红晕逐渐爬上了脸颊,温婉柔美的女人,此时更是,美得令人心动。   赵侍新似乎是在专注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女人,又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但他缓缓却开始向女人靠近。   这样的举动,这样的时间、地点、氛围,男人瞧着很明显应该是想做什么亲密的事才对。   越来越近,似乎……已能感觉到不同于自己的温热气息了。   沈瞿晚有些控制不住想闭上眼,等着人来采拮一般,轻轻的叫出了人的名字,温温的,柔柔的,满含期待,“侍新……”   却没料,预想中的吻迟迟没落下来,沈瞿晚睁眼,就见男人一瞬紧蹙的眉,似乎,是在抗拒着什么。   沈瞿晚情动的心跳突然,就变了频率。   男人迟迟没再更进一步。   沈瞿晚条件反射的就抓住了男人似乎是想离开她侧脸的手,问道:“侍新,怎么了……”   赵侍新的面容有些冷硬,缓慢却没有犹豫般还是拿下了手,转而握住了沈瞿晚的肩头,温言道:“回去睡吧,很晚了,你不必在这里陪我,你的身子不比旁人,你该知道的。”   说完,赵侍新便想拿开手。   沈瞿晚胸口微微起伏,她心口突然便涌上了股强烈的涩意,还有某种令她不太好受的情绪。   她突然倾身往前,眸中一丝光亮滑过,抓住了赵侍新此时已搁在了桌面上的手道:“侍新,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有其他放在心上的女人了……”   赵侍新眉骨一动,面上缓缓染上抹不着痕迹的躁郁,反手握住了沈瞿晚的手,缓声的道:“小晚,别胡思乱想。”   “那你……”沈瞿晚想到方才,她突然如鲠在喉,不知道能说什么。   赵侍新看着她道:“我说过的,再给我一些时间。”   脑中多少情绪跑过,沈瞿晚的视线不自主越过赵侍新,看向了她方才在桌案前瞥见的长卷,以及长卷上的那个名字。   她平复了些情绪,问道:“侍新,我知道你还在意当年的事,那你……”   “现下那位公主又回来了,我方才……瞧见了她的名字……在那副卷轴上,你对她……”   似乎是有些担心,沈瞿晚又道:“她现下又回归了这样尊贵的身份,而如今的皇帝陛下也对她如此的看重,侍新……”   “你能怎么做呢,你要不……”   沈瞿晚看着赵侍新,语气轻柔却似乎想明白了般道:“就放手吧,不要再囿于当年那事了,放过你自己行吗,侍新,我有点害怕……”   赵侍新方才一直看向前方的书房门方向,此时转头看向了沈瞿晚,他突然微笑了笑,道:“你怕什么?”   眸色暗了些,赵侍新又道:“不用担心,对人对事——”   “我自有分寸。”   等沈瞿晚走后,赵侍新又回到了书架前的桌案边,看着卷轴上排首位的名字,脑中又晃过宴上那女人缓慢转身,朝他刻意巧笑嫣然的模样,赵侍新的手,搭在了一旁的官帽椅扶手上,缓慢,用了力。 第61章   长业一直守在书房外,见到晚夫人从屋中出来时,长业微愣了一瞬,因为晚夫人面上神色似乎并不怎么好看。   难道是跟大人闹了什么不愉快?   但晚夫人同大人一直以来都是和风畅雨的,长业几乎从没见过晚夫人面上出现过那种神色,虽然她今晚刻意想掩饰掉那点异样之色。   而在晚夫人离去之后没多久,长业就听见了屋中人的吩咐。   大人此时又坐回了桌案前,待他来到对面之后,便头也未抬的对他道:“长业,既然下毒之事已经了了,通知傅疾,最近不用将人看那么紧了。”   话音微顿,男人又接着缓慢道:“告诉他,无需再这么辛苦了。”   长业看着案上已经合上的卷轴,心头不自主转过了几个念头,他突然觉着自己,好像有点看不明白他家大人到底……是想对那位长公主殿下怎样了。   自那日接风宴之后,萧辰意最近便一直都窝在府中,谢玉京也就在她面前称职的保持着近侍男宠的角色。   秦昭不在时,偶尔便在她面前彩衣灼目的晃,陪她月下斟酒,耍猫逗雀的。   萧辰意不止一次询问过谢玉京她现下到底要如何助他成功回去,但每次他都只道不急,他需得先去一处地方拿到了一样东西之后再考虑回去的事。   瞧着谢玉京,萧辰意回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偶尔一直有的那股怪异之感,具体她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奇怪,直到最近她才终于明白她到底是觉着哪里怪了,因为她发现谢玉京这人,那张脸好像是渐渐有了点什么变化的,但仔细一瞧,却又好像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总体来说是越瞧越好看了。   萧辰意某天便就这样同谢玉京提了一句,谢玉京却只是在院中的石桌面上撑着脸,笑着回她一句,轻飘飘的,“有吗,可能是公主殿下你以往,从来就没仔细瞧过玉京吧。”   萧辰意有时便想,那不成她这公主府中尤其的养人……?   谢玉京说要去某处地方拿某样东西,却一直在她府上安安静静的,在萧辰意忍不住想再开口询问之际,他才终于开始有所行动了。   便是让萧辰意借着为即将到来的七月初七乞巧节求莲花灯为由,去一趟京城南郊的兰夜寺。   现下离乞巧节还有大半月的时间,但京内京郊却早已有了些节日的氛围,各色乞巧节习俗专用的巧艺玩意儿,以及制作那些玩意儿的通草、色纸、线绳等物都满街的摆卖着,而湮京城内几乎尽人皆知的兰夜寺中,专用于祈姻缘福的莲花灯,更是尤为的紧俏不易得。   兰夜寺不仅因这“兰夜”二字与七月乞巧节这夜的俗名一致而令人隐隐信服,更令其享誉盛名的是,庙宇中,有一棵生长了近几百年的姻缘树。   此树双株合抱,枝叶相交,据闻是天上的月老仙人在人间的栖处,几百年来,留下了数不清的美丽传说,有关于爱情与姻缘的美丽传说。   不少人都对此树的灵验性深信不疑,树干枝叶间都是以墨汁浸染的红绸,以及铮铮作响的骨片风铃,风一吹,便叮铃叮铃,红绸飞扬。   而兰夜寺这莲花灯的制作材料,则是由寺中德高望重的大师亲手一条条挂上去,经过了焚香祈福并在姻缘树上集福了整整七月的彩绸布条,据说由这种布条做成的花灯尤为的灵验,所以每年都有如潮的人在莲花灯开始缘售之后,涌往兰夜寺。   为何说是“缘售”,因这莲花灯的数量着实有限,所以便也就不会这么白白的送人,要想得到,不仅需付一大笔的香油钱,还得在大师面前经过相看才行。   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这门槛自然也就可以降低些的,所以萧辰意以求莲花灯为由,领着谢玉京到了这兰夜寺之后,谢玉京自然悄无声息的去办他该办的事,而她萧辰意则很顺利的就将最后两盏莲花灯都给拿到了手里。   这其中一盏是她为自己求的,而另一盏便是为秦昭求的了,当时那位大师好像是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未说,只让她拿走,萧辰意便将那最后两盏花灯都给提走了。   所以当萧辰意在院子里碰巧遇见来求灯的沈瞿晚时,她发现沈瞿晚瞧见华春手上那盏雾霭蓝颜色的花灯时,目光似乎十分的滚烫,但也很快,就收了回去,转身便领着人离开了兰夜寺。   萧辰意一时也为她感到有些遗憾,但先到者先得,她虽不奢望在这世界遇着什么好姻缘,但既然都求到了,那便就是她的了。   但她没料,刚这么想完没多久,将团年抓回来的华春便告诉了她一个打脸的消息,那便是,原来,这蓝色的花灯是按惯例给赵大人府上的一位沈小姐留的……   这是华春无意间听两个姑子闲谈时透露的。   萧辰意:“……”   沈瞿晚前段时间身子不太爽利,又一直念着过几日便回江南苏州一趟的事,这次便磋磨了些时日才来到兰夜寺取莲花灯,想着寺中定是给她留了的,所以她怎么也没料到,今日来,大师却告知她,今年的花灯临时被一贵人给提走了,沈瞿晚想,这京中应该没多少贵人能让大师将留给她的花灯给了旁人,所以一见到萧辰意她本就不怎么高兴的,再见到她手中提着的本该是留给她的花灯,沈瞿晚这心下就更是不畅快的紧了。   回赵府的一路上,沈瞿晚一句话都没说,黛眉间似乎竖着一道明显的川字。   显得人有些更加的郁郁。   坐在车内一旁的仇嬷嬷见了,圆圆的脸庞微微皱了起来,看着沈瞿晚突然慢声的道:“小姐,你莫不是忘了……大人前段日子说过此次要陪你一同回苏州祭奠我们老爷的……”   沈瞿晚半晌自沉默中开口,想到那晚半夜男人在书房她准备离开前突然对她说的话,面上的恼怒与郁结总算少了些,喃喃道:“是啊,再过几日,侍新就会同我一道回去看看父亲了……”   沈瞿晚抬手拉过嬷嬷粗实温暖的手,“傻嬷嬷,我怎会忘了……这么重要又这么令人开心的事……”   拍了拍仇嬷嬷的手背,沈瞿晚又道:“嬷嬷,这是侍新第一次说要陪我回苏州去呢。”   仇嬷嬷也宽慰的笑笑,反握住了沈瞿晚有些凉意的手,面上笑意缓缓却散开了去。   谢玉京此次去兰夜寺,萧辰意并不知他到底是想去做些什么,她只知事情似乎是进行的有些不顺利,他告诉她,还得再去一趟,不过在此之前,也需得再等待一段时间。   等时机成熟,他自会再告诉她。   萧辰意便就等着谢玉京所说,时机成熟的那天到来。   不过在这之前,萧辰意发现,自接风宴那夜之后,一直到现在,赵侍新都没再像之前那样找过她萧辰意,更提不上像之前那般逼迫她或是侮辱她什么了,不知他这是一时没时间来搭理她了还是这游戏他自己也厌倦了,总之他这段时间几乎就没怎么与萧辰意打过照面,有时偶尔在宫中见到也是遵着规矩,即使四下里无人,赵侍新对她也是全然的漠视。   不久,萧辰意便听说赵侍新在朝中请了个短假,据说是要陪着沈家小姐回一趟沈老爷后来定居的江南苏州,在沈老爷忌日那天陪同着去扫墓祭拜。   想着这人应是心头想着自己女人的事,没时间搭理她,所以萧辰意这一阵子,心头便放松了许多。   江南的六月,空气也是十分的湿软,沈老爷以湖石及红土砌筑的坟茔前,摆满了新鲜的贡果,素酒,香烛与纸钱,今日天气温度下降了不少,微凉的风拂过土丘上的绒绒细草,裹挟着少许湿意扑在人面上,混着青草的香味,令人心情更加的安宁平和。   赵侍新一身素服,在沈老爷的坟前持香三拜之后,将三支香插在了坟茔前,便直起身看着覆绿的山丘道:“沈叔,许久未来见你,是侍新慢怠了。”   赵侍新在坟前默然良久,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未转头的对一旁已红了眼圈的沈瞿晚道:“小晚,当年沈叔对赵家的恩情,侍新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那事辛苦也拖累沈叔了……”   “沈叔当年以一己之力,找出诬陷的证据,救了我们赵家,让侍新到现在也十分的佩服……”   沈瞿晚本想回一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让他没必要再一直记着,突然听得赵侍新下一句,沈瞿晚盯着坟茔的眼睫却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只听赵侍新似乎是有些好奇的接着道:“倒是让我很想知道当年沈叔……到底是如何能这么快就找到证据的……”   沈瞿晚沉默了几息才道:“我也不知,可能父亲也只是误打误撞吧……”   赵侍新应道:“无论如何,赵家欠了沈家。”   沈瞿晚不爱听这话,她立时就换回了当年的称呼,道:“侍新哥哥,你又说这种话了……”   赵侍新微笑了笑,“好,以后不说了,准备回了吧。”   沈瞿晚知晓他这句回了是什么意思,虽对生活了好几年的江南苏州还有些留恋,但这点情丝却一点也抵不上她身前的这人,沈瞿晚便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发丝应了声“嗯”。   乞巧节将至,某日看着府里那盏蓝色的花灯,想了想,萧辰意还是决定将这盏灯送还给沈瞿晚,毕竟她当年坏了人姻缘,现下这本属于她的东西理应还给她。   萧辰意便着人给赵府送去,指明是送给沈瞿晚的,并且让人一定低调一点,尽量不要惊动了赵侍新。   而赵府内,此时,赵侍新便正在书房内听着人的禀报,等长业说完后,他又问了一遍,似乎是想确认,“你再说一遍,谁送了什么东西来。”   长业总觉着好像莫名有股无形的压力,他又道:“回大人,是长公主殿下,她派人送了一盏应该是从兰夜寺那里得来的莲花灯,说是送还给晚夫人的……”   “兰夜寺?”赵侍新抚着书页,指腹摩挲平滑的纸页,似乎想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书页一瞬不经意被轻微撕裂的声音响起在一室,令长业的耳尖微动了动。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长业拱手退了下去。   公主府内,侍从回到府中回话时,说是全按她的吩咐办了,萧辰意便就将这事给完全忘到了脑后。   所以在临近乞巧节前的某天,赵侍新突然在宫内挡了她的道,说是有话想请教她这位殿下,一副恭敬的样子,萧辰意想着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搭理过她,而这次也是在大白天内,到处都有人的御花园中请求同她说几句话,他身边这次连个未带刀的侍卫也没有,萧辰意便……允了赵侍新的“请求”。   让宫人退出适宜谈话的距离,萧辰意还未开口,就听距她一米来远站着的男人突然对她冷冷的问道:“萧辰意,你什么意思?”   萧辰意有点懵,“?什么什么意思?”   赵侍新见萧辰意一脸茫然的表情,他盯着她道:“你送了什么东西到我府上,这么两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萧辰意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赵侍新说的是什么,她回道:“我那是送给沈小姐的,这可是好东西,而且本来也算是沈小姐的东西,只是物归原主而已,你干什么……”   看男人瞧着虽平静的脸,但他炙烈到几乎要灼烧她面皮的眼神,却让萧辰意明显的感觉到了这男人的情绪,她便又接着道:“……好像特别生气的样子?”   所以她这是好心办坏事了……??   赵侍新看着萧辰意,抿着唇笑了,声音低沉却刺骨般缓声的道:“原本是瞿晚的东西……   赵侍新靠近一步,气息逼人,“萧辰意,我竟从来不知,原来你还会良善到将抢到手的东西再还给原来的主人。”   萧辰意实在是觉着赵侍新今日有些阴阳怪气的莫名其妙,她便道:“赵侍新,我这次又没再对你和你的沈姑娘做什么坏事,而且这种莲花灯,在乞巧节据说可是很灵验的呢,就算你再不待见我,也至于吗??”   萧辰意见赵侍新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是在缓和着某种情绪,又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他靠近她一步,盯着她道:“所以萧辰意,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的好意?”   嘴角微勾起嘲讽的弧度,赵侍新又道:“我和小晚的事,倒是不劳你费心。”   萧辰意回视向赵侍新,良久才道:“行,我知道了,那你说完了吗?”   萧辰意这意思就是,如果说完了那她就不奉陪了。   话音落下,便准备绕过赵侍新离开,没料,快擦肩而过时,赵侍新却突然逾矩的捏住了她的一侧手臂,几乎与她面对面的并肩而立,却未看她一眼的道:“萧辰意,我最近没来找你,你却不甘寂寞,要故意来招惹我是吗?”   微微紊乱的气息,使人生痛的力道,萧辰意紧皱眉,“赵侍新,你别含血喷人,还盏灯就算招惹你了,那行,我以后长个教训有多远离多远总行了吧……”   赵侍新在宫人们注意到之前松了手,他看着萧辰意,突然却又抚上了萧辰意的一侧脸颊,指背沿着她面颊轻轻滑落,似乎是完全想明白了什么般看着她道,“教训?萧辰意,我跟你之间如你所说的孽缘,恐怕只能不死不休了。”   “所以,这些也确实算不得什么。”   萧辰意听了这句,突然回想起晚宴那晚,她在这男人身后喃喃说的话,原来这男人那晚是听见了的……   在萧辰意抬手之前,赵侍新已放下了手,但萧辰意却总觉男人手心的热度,好像还残留了些在她的脸颊皮肤上,这男人,最近好像真是受了什么刺激般,越来越阴晴不定,不按常理出牌了,早知道,她就不还那盏莲花灯了,照赵侍新这人现下这捉摸不透的脾性,她好像还真是自找不痛快了。 第62章   这日,傅疾回到了赵府向赵侍新禀报他最近执行任务的情况。   屋内的灯罩下火烛跳耀。   因前段时间大人命他不必再将人给看的那么紧了,而大人又同晚夫人下了趟江南,所以傅疾这次便将上次未禀报的事都一并的汇报了。   他着重禀报了一番,最近他那目标对象的行动轨迹,尤其是前不久去兰夜寺的那一趟,以及最近他才打听确认到的……那日给萧郡主下毒的人又到底是谁了。   傅疾奉命在那位长公主殿下的府中暗中看着人,为了不暴露身份,他的行动怎么也会受到不少的限制,而对于在公主府中有人给萧郡主下毒的这事,对那位公主殿下来说,好像是个刻意隐而不宣的事情,傅疾还是从那日,当时公主府上的人员安排、行动及各方细节总结起来才勉强推测出了那日,给萧郡主故意下毒的人是谁了。   禀告完毕,站在南窗边的男人,背身看着窗外,沉默了许久,突然才淡声问道:“那男人,在兰夜寺里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动?”   傅疾沉思几秒,脑中很快便闪过了一些画面,他罕见的有点纠结,最后却只是道:“倒也……没什么异常。”   窗前的人微侧头往后看了傅疾一眼。   傅疾似乎立时就不再犹豫,明确了下来的道:“回大人,没什么异常。”   赵侍新又回过了头去,手抚上了身侧搁置在台案上的建兰长叶,沉吟道:“窦灵国的人,还会玩毒……”   突然回想起了什么,赵侍新抚着兰叶的手停了下来,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嘲冷道:“看来当时应该就是想去找他了。”   手从建兰的叶上拿下,垂在身侧。   ——萧辰意,看来你应该是知晓了那男人的某些底细才对了是吗。   赵侍新眼前晃过萧辰意那张与当年有着细微差异的脸,以及在宫墙边时,他瞧见的那女人锁骨上的月牙型胎记,赵侍新眉间微凛,许久未舒展开来。   傅疾一时不大明白大人方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刚抬起了一点头来,才又听人问道:“窦灵国呢,最近有没有什么可关注的消息了?”   微皱眉,傅疾应道:“回大人,最近窦灵国那边……也并未查到什么有关联的人或事。”   赵侍新仰头看着窗外,微扬唇的道:“窦灵国……近日那位国主的心情想必应该会是很不错了,毕竟他之前那一手假意称病,营造出他几乎快不久于人世,而窦灵国也陷入了风雨飘摇假象的手段,蛰伏了这许久,此番终于是一举拿下了临近虎视眈眈,想趁人之危,出兵讨伐的两个小国……”   “倒是又扩张了不少窦灵国的领土,看来这姜,还是老的辣。”   过了一会儿,赵侍新转身走回桌案前,对傅疾吩咐道:“窦灵国那边继续打探,其他……”   微停顿,赵侍新才道:“照旧。”   傅疾这才应了吩咐,退了下去。   过了几日,清平大街上,行人往来络绎,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此时两辆华盖马车一前一后的行进在宽阔的街面上,前面是辆墨帘的马车,而后面一辆,却颜色鲜亮,一瞧便就应是女子所乘之舆。   但现下这辆青色围帘的马车内却空无一人,因为本该坐在这辆车里的人,此时却坐进了前面的那辆马车内,而且还不时挑开一侧的厢帘往外探看着。   沈瞿晚今日是外出来亲自采买东西的,乞巧节那日之前应该要准备好的东西,没想就碰巧遇见了从朝中回来的赵侍新,两人便就这么同行了。   瞟眼街上各式各样的花灯,沈瞿晚又想到了前不久那位公主殿下说是送还给她的蓝色花灯……   沈瞿晚捏捏手心,再一次说服自己,罢了,这次乞巧节侍新答应了她会同她一起放河灯,而这花灯既如此的灵验……这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即使这灯经过了那女人之手,令她膈应,但她此番也只能按耐着忍受了。   马车行进着,沈瞿晚突然晃眼瞧见了什么,她赶紧让马车停下,挑开车帘,对车里的人道了一句,“侍新,我看见个想要的东西,下去看看,你在车里等等啊。”   便在仇嬷嬷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到了一旁的货集旁,在一处外摆的摊位上,挑挑拣拣着什么。   沈瞿晚在瞧的,是各种手工制作的纸花,有莲花,茉莉,玫瑰,夜合花等等,这材料倒与她在货集上其他地方瞧见的都不一样,颜色晕染的尤其漂亮,一层层渲开,很是惹眼。   摊主一瞧近前来的是位有钱的主,赶紧便给沈瞿晚热情十足的介绍起来,几乎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   沈瞿晚面上扬着抹微微的淡笑,这笑落在街边一位身着黧黑衣袍的年轻男子眼中,似乎定格了般,令他久久的不能动弹,生怕会打破了这幅美好的画面,在他心里,许久未见的美好画面。   但是瞧眼街对面静静停着的那辆墨帘马车,男子的眼中很快,便浓黑翻滚,几乎漆黑一片。   他可能必须要打破这幅美好的画面了。   但他心里也隐隐的期待着,期待前方落在他眼中的女人……能欣喜于他此番的到来。   男子开始了动作,往前走向了女人,终于停在了女人几步开外的地方,在女人带着满足笑意转身的同时,男子朝着女人的方向喊出了深藏于心的名字,带着浓重而压抑的情义,“小晚……”   沈瞿晚的笑在见到面前男人的一瞬间,明显有一丝的僵硬,男人瞧见了,他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刻意忽略掉了心口逐渐蔓延上来的某些感觉。   眸中只余欣喜,热意也极尽所能的收敛,怕再次吓到身前的这个女人。   沈瞿晚看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孙承,她几乎很不能置信,但一回想他方才看她的眼神,依旧一如当初,沈瞿晚又觉着这好像又该是意料之中的事。   定了定神,沈瞿晚余光不自主瞥了眼斜对面的马车方向,才对着面前挡在了她面前的男人道:“孙大哥,你怎么会……怎会突然到这里来了。”   孙承听见她的声音,胸中的那点酸胀感似乎一瞬便消失了去,一切坚持都变得值得起来,他道:“小晚,我……”   他本想说他自然是为了她而来的,但很快却改了口道:“苏州也呆腻了,所以此番便想到京城来看看,我在京城想法子谋了个吏部主事的差事,所以就过来了。”   沈瞿晚没再详问,只又客套了几句,便想告辞走向马车的方向,孙承却依然拦在她面前,也看了眼马车方向的缓慢问道:“小晚,那人,他现下对你好吗?”   沈瞿晚自看见孙承,心中隐隐就浮上了丝不安,便不想再与他多做纠缠,只回道:“谢孙大哥关心,侍新他……自然是待我极好的。”   孙承有些受伤的道:“瞿晚,这么两年没见,你现下与我就如此的生分了吗。”   沈瞿晚只能又客套的唤他一声,“孙大哥……”   孙承面上寒霜凝结,渐渐染上了抹郁色,他突然变得有些强硬的道:“既然你说他对你这么的好,那不如就让孙大哥亲眼瞧瞧……赵侍新到底,是如何对你好的怎样?”   沈瞿晚不知他突然是想做些什么,她微惊呼一声,“孙大哥,你……你想干什么……?”   孙承笑笑,“小晚你放心,我只是想同那人说几句话而已。”   说完,他已经率先往马车停着的方向走了过去。   沈瞿晚犹豫一瞬,她知晓,其实只要她怎么也不让孙承去到侍新面前,他便会听她的,但……沈瞿晚却犹豫了,因为她也想知道……知道侍新见到孙承,会是如何的反应……   看向马车方向,沈瞿晚这才追了过去。   隔着街上人群,等沈瞿晚到得马车前时,她见到了令她欣喜的男人身影。   他走下马车了。   而孙承正站在他面前。   沈瞿晚心下微微高兴。   等走到二人面前,沈瞿晚自然的靠近了赵侍新的身侧,看着他道:“侍新,我方才在街上偶然遇见了孙大哥,孙大哥你还记得吗,那会儿他……”   沈瞿晚似乎有点顾及孙承的颜面,但见孙承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她才又接着道:“还只是我父亲身边一个侍候的小厮……”   “但现下孙大哥也是京官了,他在吏部谋了个差事,这才刚调过来。”   赵侍新看向孙承,缓缓的道:“自然是认得的。”   孙承朝着赵侍新笑了笑,嘴角似乎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讥诮弧度,“赵大人还能识得下官,倒真是令下官有些受宠若惊。”   沈瞿晚似乎也能听出孙承这句话里一丝微妙的挑衅,她看着孙承微皱了眉,孙大哥还是这么的……意气用事。   赵侍新只微抿唇角,并未接这话,而是看向沈瞿晚道:“东西都买好了吗?”   沈瞿晚应道:“嗯,都买完了。”   赵侍新便淡淡道:“那走吧。”   沈瞿晚虽还期待着赵侍新能有其他更明显的反应,但她知晓此番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便对孙承道:“孙大哥,我和侍新就先回去了,等你在京城定下来了,有时间我……”   看了赵侍新一眼,沈瞿晚又自作主张的接着道:“我会和侍新再一起来看你的。”   孙承听了这话,他太阳穴上,青筋渐渐鼓起,似乎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朝着赵侍新的方向道:“赵大人,下官与小晚许久未见,还有些话想说,不知大人可否让小晚……”   “与下官再多留些时候叙叙旧。”   沈瞿晚心下一惊,她看向孙承,罕见的有些微怒,“孙大哥……!”   但她却很快又看向了赵侍新的方向,忐忑又期待着他会如何回应,沈瞿晚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热切起来。   赵侍新此时已走到了马车旁,他停下了脚步,微侧过身,看了孙承一眼,才看向沈瞿晚道:“既然这样,那小晚不如便晚些再回吧。”   说完这句,赵侍新又对长风吩咐了一句道:“长风,待会好生护送人回府。”   长风应声是,走到了后一辆马车前,直直的站着。   赵侍新安排妥当后,便回转了身,准备走上马车。   沈瞿晚在身后,微咬唇,想叫人,却一时又叫不出口,孙承看着赵侍新消失在车帘前的身影,又看向一旁明显有些失望神色的女人,他目光沉了下来。   但很快还是转向沈瞿晚道:“小晚,失望吗?”   沈瞿晚看他一眼,已经渐渐收敛了神色,竟还笑了笑,“有什么好失望的,侍新知晓你怎么也算得上是……我在苏州唯一还有些亲近关系的人了,所以才会这样,我有什么好失望的。”   孙承不自主往前,想拉住沈瞿晚的手,但刚有动作,又赶紧收了回去,不留一丝痕迹。   “是吗。”   孙承不着痕迹讥诮的笑笑,但他却道:“你这样想,也挺好的。”   玄色马车行进在大街上,赵侍新听着外间某些连绵不绝于耳的吆喝声,他抬手轻撩起了帘子,看着街面上随处可见的各式各样的花灯,蹙眉看了一会儿,赵侍新才放下了手。   坐在车内,闭目养了会神,赵侍新许久才睁开了眼,揉了揉额角的突然缓声道:“长业,节日之时人声喧杂,正是趁乱谋事的好时候,你通知傅疾,让他最近,好好看着点人。”   长业先应了声是,然后才思衬了半晌,他想,大人说的趁乱谋事应该是指那个宋京吧,但那宋京一般又都是与那位长公主殿下待在一块儿的,那这要看紧的人,大人没明说,应该便是都要给看紧了吧…… 第63章   转眼便是七月七,众善男信女们翘首以盼的节日,整个京都都沉浸在一片靡靡红绯的氛围之中。   今日黄昏后,萧辰意早早的就出了宫,现下刚入夜,她便已来到了与谢玉京约定好的地点,正百无聊赖的等着他,在约定的时间到来。   此时,萧辰意正在露香院五楼上,一间装饰奢丽的房间之内,房间大而宽敞,装饰华美,两面墙都向外挑出,推窗而视,便是一片河灯船舫,如画连廊。   今晚,秦昭本也是要同她一道出宫同游的,这样的节日,他们俩姊弟又同是孤家寡人的,凑活一道最适合不过了,但是她孤家寡人一个,旁人能忍受,而秦昭……却就不行了,因为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国本问题啊。   早些时候,秦昭不愿娶亲,还能对满朝的文武大臣们说,他现下才刚亲政不久,娶亲的事想先缓缓,况且那时候,他身边还有个萧郡主颇受宠爱,所以群臣们便可以再忍耐些时日。   但到了现在,秦昭不仅已过了弱冠之年,前段时间,众人都以为会首先纳进宫的那位郡主娘娘却突然的就失了宠,众百官们只觉着,是受到了欺骗。   所以前段时间,催促秦昭赶紧娶妻生子以正国本的奏呈像雪花一样朝秦昭片片飞去,堆积在了他的案头,就连萧辰意也知晓秦昭这段时间应该是很有些不好过,因为为着与这些言官们周旋,他到她府上的时间都少了许多了。   所以今日,他突然被久染病疾的太后娘娘给请去慈宁宫说话,萧辰意是一点也不觉着意外的。   估摸着,在太后娘娘的宫内此次应该会有不少装扮可心的丽人,在等着秦昭去相看了才是。   太后虽不是秦昭的生母,但对他似乎也并不严苛,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怎么管束他,只是现下这位娘娘久病不愈,身体应该是不大行了,这会儿子才会突然对秦昭开始变得强硬起来了吧。   秦昭不能与她一道,萧辰意便本已打算好了独游的,没料谢玉京却突然同她约定让她先去一处地方,说他定会让她有意外之喜,结果在这里等了许久,都一直未见到人来。   萧辰意便推开窗户看了会儿外间河景,又再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不瞧不知道,一仔细瞧她才渐渐记起,这屋子好像与她当年常来的那间雅间尤为的相似……   房号萧辰意已经忘了,不过这方位,这布置,这推窗而视的河景,都让她尤其的熟悉。   当年她偶尔带着她那目标对象到这露香院里来消遣时,惯常给她准备的就是这样的一间屋子,那时每每她到此处来,屋内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片旖旎之景,欢声笑语的,当然只除了一位总是不摆好脸色的男人。   萧辰意不知谢玉京是误打误撞选了这间屋子,还是他其实是故意想以这间屋子来告诉她什么事的?   虽说要查到她当年的某些行踪也挺容易,但他这到底是查的,还是怎么知晓的,萧辰意却就不得而知了,为了能弄清楚谢玉京到底是想做什么,她便就这么等着。   只是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戌时约定的时间到,谢玉京却还是未出现。   萧辰意在这厢等着,而谢玉京那厢却与小四小五小六站在一条人流比较稀少的岔路口。   在几人头顶,盘旋飞舞着好几只纯白又带点透明色的蝴蝶。   小四瞧眼一直在谢玉京头顶上飞舞的蝴蝶,他急道:“公子,他们又来了,你要不……”   谢玉京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笑,道:“没用的,这些小家伙不就是专为着对付我而来的,你的法子没用。”   “还真是些难缠的小东西。”   小四道:“那……”   谢玉京注意一番侧边的巷子,突然勾起唇角,安抚三人道:“别担心,今晚不止这些人,还有新来的人跟着我们呢,你们别担心我,只管跑,虽然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但以防万一,你们还是都别被抓着了,不然我可懒得来救你们,就看自个儿有没命活着了,待会你们找个地方汇合,在……”   谢玉京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下时间,道:“如果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没到老地方来,你们就去找那位公主殿下,告诉她,就说我被人给抓去了,但是记住,可别告诉她我可能是被谁给抓去了,知道了吗……”   三人虽有点疑惑,但还是很快应下,便各自散开的跑走了。   谢玉京挑眉笑了笑,也才往与另外三人全不一致的方向很快离开了去。   谢玉京专门挑了处安静又适合打斗的巷子,他才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天的道:“都出来吧,还躲着藏着干什么,你们这次有这机会实属不易,所以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不过……”   “不管是想杀我还是怎么样,估摸应该都没这么容易就是了……”   安静一瞬,七八条身影立时便出现在了院墙上,其中一人道:“果然,你就是三皇子吧,看来你并没以其他人来做掩护……”   谢玉京道:“样子长的丑的,我不喜欢。”   那人被他这话给噎了噎,才道:“那三皇子,这便得罪了。”   谢玉京却道:“等等,我还是想问上一句,二哥到底是想让你们带我回去……还是,杀了我。”   那人似乎迟疑了一瞬,才毫无感情的道:“杀。”   谢玉京许久才道:“行吧。”   有些许光亮的墙上黑影晃动,血腥萧肃。   但没多久之后,谢玉京站在一旁,看着另外几条蒙着面,一身暗卫打扮的人解决掉最后一个戴着紫色包头,身配弯刀的男人,他看向一旁通往宽敞街面的幽深小巷,道:“你们主子在外面吧。”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谢玉京便微笑了笑,往街面的方向走去。   等走出巷道,他便见到了一辆玄色马车,通身低调而简洁,但马车垂帘的边脚处却绣着金线,滚了金边。   一双年轻的手自车帘内伸出,挑起了帘子,一张带着摩罗鬼面具的脸便出现在了谢玉京的面前,很快那脸又被放下的车帘给挡了去。   马车外,有人对谢玉京道:“这位公子,请上车吧。”   谢玉京大大方方的坐了进去。   乞巧节,在戌时四刻之后半个时辰的时间内是最好的放河灯的时机,据说是最灵验最能上达天听的时机,所以萧辰意再多等了一刻钟之后,便带着人离开了露香院,开始了她期待已久的乞巧节放灯游街之行。   到得一人行稍显稀疏的青石桥处,河边此时已站了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的一般只是站在外围瞧个热闹,而少的才是皆手捧各式承着福烛的花灯,面上带着期冀的蹲下身,缓缓将手中的花灯放于河中,再双手合十,虔心祷告,最后才轻拂一把水,让河灯能平稳的顺水而下,让自己的祈愿能到得不知名的彼方。   萧辰意等这波人的祈祝之行结束,她才上前去,走到了河边,站在河边长了些青苔的大石头上,小心翼翼的蹲身下去,将本属于秦昭的那盏花灯放入了河中,也像模像样的双手合十,祷祝了几十秒钟。   在她祷祝的时候,身后有人近了前来,河风一吹,有股令萧辰意有些莫名熟悉的气息,那人站至了她身侧,从上往下的注视着她闭眼抿唇,专心致志祷祝的面容。   但萧辰意一时却没注意到这厢。   等祷祝完毕,萧辰意才面带满足的微笑,准备起身,不料脚却不慎踩在了一旁的青苔之上,立时便要滑倒了去,身后几道惊呼刚响起很快却偃旗鼓息,变为了倒抽气的声音。   而萧辰意自己的惊呼声,也在身后突然揽来的一只手臂紧紧箍在她腰间后吞了回去。   萧辰意定睛看向眼前应该算得上是帮了她一回,但却也给了她不少惊吓的男人,“赵侍新?”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辰意一时忘了两人现下的姿势,就这么被男人揽在怀里,一只手条件反射的紧抓住了人的袍袖问道。   男人未回应之前,萧辰意已回过了神来,她立时便想推开人,但赵侍新却越过她看了眼河边方向,道:“你当真要我现在放手?”   萧辰意被搂着腰,她不自主踮了踮脚尖,还有些湿滑,看了眼正站在两人身后一脸焦急之色却不便近前来的华春与四个侍卫,手上不自主更抓紧了赵侍新的袍袖,道:“那你……你将我带回去一点。”   赵侍新见人这样,却许久没动静。   萧辰意一只手揪上赵侍新的衣襟,道:“赵侍新,你突然发什么愣,故意的是不是……?!”   周边人虽听不清两人说话,但见了这突然出现的一幕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而在侧方的青石板桥面上,此时却正站了个身着黧黑衣袍,头上束冠的年轻男子,男子看着桥下两个亲昵抱在一起的身影,单手往前按在了狮头的石栏杆上,面色在阴影下,完全的看不分明,但他逐渐收拢在栏杆上的手指,却透露出了男人此时的心情。   赵侍新看着身前女人,突然笑了笑,手臂收紧,便将萧辰意给抱着带到了后方的一点位置,才主动松了手,未带一丝犹豫。   萧辰意弗一站稳,华春等人便赶紧的来到了她身后,而赵侍新身后也站着两人,他们虽都一身便服,但一圈人搁那里一站,旁的人自然,也就不敢近前来了。   萧辰意想到方才,一时竟不知能说什么,便又问了句,“赵侍新,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赵侍新理了理月牙色袍袖,道:“微臣为何不能在这里?”   ……这人又开始扮演起他良臣的角色了。   萧辰意想了想,不愿败坏了自己今夜的好心情,便道:“赵大人,今晚是个好日子,本宫不想坏了兴致,所以你若是有什么事,咱们,过了今晚再说?”   赵侍新理着袍袖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她,许久才道:“公主殿下说的是哪里的话,微臣与殿下能有什么事,殿下自然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萧辰意轻哼了一声,可不太敢相信这人说的话。   赵侍新垂下了手,萧辰意突然又听他缓慢问道:“不知公主可是许了什么愿,莫不是……也求了姻缘?”   萧辰意见他视线睨向了那盏河灯,总觉着他轻描淡写的言语中,有着淡淡的讥讽,她便道:“愿望自然是不能说出来了的,赵大人连这也不知?”   说完,萧辰意便绕过赵侍新,径直往石桥的方向走去。   依 华?独,家,整"理   走过几步,萧辰意突然又停下了步子,回过头去,对着还站在原地的赵侍新道:“良宵苦短,想必赵大人今晚应该也还有要紧的事要办,要紧的人要见吧,如此,本宫便先行一步了。”   赵侍新眉间微拢,长眉如道利剑般斜飞入鬓。   突然又听女人在他身后道:“对了,赵大人,本宫还句话想对大人你说说。”   赵侍新转头看向萧辰意的方向,他见她竟朝他罕见正常的笑了一下,然后便听人道:“在这样的日子里,本宫希望今晚,赵大人也能同本宫一样,有个好心情。”   这一句,赵侍新听得出来,这女人似乎是真心实意的。   萧辰意当然是真心实意的,她可期盼着这男人今晚能好心一些,不来找她的茬,不使手段对付她,让她能好好的过个节罢了。   虽然之前这男人有段时间没搭理过她,但那日却又莫名其妙的来找了她,而现下又在此处见到人,萧辰意总觉着这人恐怕又在预谋着什么才对,但她今晚实在不想劳心费力的去与这男人周旋,便想着,看在这好日子的份上,这男人今晚能好心些放过她。   赵侍新一时眉蹙得更紧,抬头看眼今日月色,天穹中仿佛有两颗星在遥相对望,赵侍新渐渐也舒展了眉头,眸色隐绰,看不出情绪的完全转过身,也往桥上方向走了去。   放完河灯,萧辰意便沿着一路张灯结彩的街坊铺面游逛着,宽宽的街面上,到处都是绑着彩锦的摊位,不时还能见着许多街头艺人,吞剑的,碎大石的,吐火跳竿的,各色技艺真是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   街面上都是一片欢声笑语,叫卖与叫好声不绝于耳,这还是萧辰意五年后再一次见识到这样接地气的盛会,真的是太热闹了。   愉悦的氛围在四处蔓延,连角落里似乎也不放过,几乎很快就能让人忘记一切背负在身上的冗杂困事,只余满心由衷的高兴与喜悦。   在各种摊位上探看挑拣,在人群中穿行,艰难挤进各处围着的地方看把戏,萧辰意过了许久才注意到某人……竟还跟在她身后。   也不知他这是在跟着她,还是也只是碰巧在游街了……   萧辰意看了在她身后的赵侍新一行人好几眼,但想着他也没做什么,虽恼了一时,但很快也放至了脑后,只专心游玩,她也实在是憋了太久了。   不愿浪费了这难得的好时光。   所以当闲闲赘在身后的男人也对上了她视线时,萧辰意罕见的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立时就将视线给收了回去,不过若有似无的好像还是瞪了人一眼。   赵侍新接收到这眼神,嘴角似乎是当真好心情的微有了点清浅的弧度。   看来果然还是她不乐意,他就会开心了。   萧辰意便不再看向赵侍新,面上笑容却更大了些。   前方是个绣楼,此时正在举办着每年乞巧节例行的比赛节目,那便是“穿针乞巧”,也称之为“兰夜斗巧”,是由参加比赛之人,在规定的时间内,手执五色丝线,连续快速的穿过排列整齐的七孔针,最快穿过者便称为“得巧”,不仅能得到更多的福缘,还能得到不少的奖赏,所以每年的七夕佳节,这场赛事都会有许多人参与,围观者,也甚众。   前方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就是绣楼处了,萧辰意在街面上,又挑拣了一个镂空的绣球玩意儿掂在手里便往前去了,留下身后的摊主大声呼喊,萧辰意却全然不知,因为给钱这事都是她身后跟着的侍卫处置的。   但她却不知,此时除了华春还在她身边以外,其余四人,三人的双手都已不空了,身上也已挂满了她方才随手买的,又随手扔给人拿着的各种大小件物事,而另一人却因一直给她付钱,又被人流阻隔,而不得不落后了些,现下便还未来得及赶到那摊主面前,所以萧辰意此时,便就算得是那拿了东西不给钱的霸王了。   那摊主招呼几声,人也未应,正想将摊子交给相熟的摊主照看,追上去时,他面前却突然有人伸手递出了一锭银子,摊主抬头,只见跟前站着一位气质凛然,面容十分卓绝的白衣公子,而在他身后是两位看起来就是一身侍卫打扮的黑色衣袍的男子。   其中一个男子便递了锭银子过来,然后对他冷冷的道:“方才那位姑娘的。”   摊主赶忙将银子接过,正准备找补时,一行人却就已往前走了,留下摊主美滋滋的看着那锭银子,想着,这贵人还真是大方啊。   回想起方才那位女子,摊主见这日子,又想,这位公子应该是在追那位姑娘了吧,像这位公子这样的面容气质,又有财气,那位姑娘可真是有福的主。   萧辰意在绣楼前看了一会儿,见前方不远处又有个表演大嘴吐火的中年粗臂男子,只见男子朝众人摆了摆手,众人便立时让出了一片地方,那男人很快便从口中喷出了一条火舌来,远远的,萧辰意似乎也能感觉到一股子的热气。   她又挤近了些去,没料那男人却突然看中了她,指着她,让她再近前些去,手里便给她塞了样东西,看着像是一束普通的彩纸,然后便让她往前举起手,千万别动,萧辰意一时有些忐忑,但心下又有几分激动,活了大半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被人选中来玩这种游戏呢。   萧辰意便屏息以待,她见那男人试了好几次,似乎是想将火焰喷到她举着的彩纸束上,在男人终于决定真正行动时,萧辰意只觉自己面上似乎已感觉到了股强烈的热气,她立时便闭上了眼,似乎仅几秒钟过去,一阵火风之声鼓过,周遭一瞬的安静,很快便爆发出了雷鸣的掌声和叫彩声,萧辰意眯着眼睁开,就见自己手中拿着的已不是一束彩纸条,而是一捧颜色鲜艳的纸花了,而且还是蔷薇花的模样!   萧辰意也忍不住惊呼一声,那大汉说这束花是送给她这位漂亮的小姐的,萧辰意瞧着那束花,也忍不住拍着手笑起来。   原来还有点魔术性质呢。   她有点遗憾自己方才竟闭了眼,刚想央求人再来一次时,那大汉竟似是知晓她心里所想一般,朝她温和的笑了笑,示意她让到一旁,萧辰意便就见打下手的人拉来了一辆木板推车。   那推车瞧着有些破旧,但车上中心处却竖向插着许多如她方才手中拿着的那种彩色纸束,而四周则是顶头焦黑却并未点燃的火把。   萧辰意这次没再闭眼了,她只见那大汉又招呼了一通,耍了几个把式,便突然朝着推车上喷出了一条火舌,火舌很快便扫过了推车四面。   众人离得稍近些的都觉着好像有些刺眼,便还是微咪了眼睛,等火光散尽后,众人才瞧着推车立时都惊叹不已,因为在推车上,方才那一束束的纸条竟全都变成了萧辰意手中捧着的那种纸花模样,拥簇着,满满的一大车,而在车旁四周的火把则熊熊的燃起了火光,愈发衬得那些纸花如梦似幻般漂亮!   萧辰意脸上被火光映照,卷翘的睫毛弯成了一汪美好的弧度,朱唇粉面,含情带笑,侧颜精致而妩媚。   几乎达到了蛊惑人心的程度。   而她笑着笑着,不经意回头随意看了眼,视线却就与人群外的一个男人对上,但她此时似乎是已完全沉浸在了对表演的惊叹与快乐之中,就好像没发现自己方才对上视线的人是谁一般,面上笑意丝毫未减的自然又转回了头去,就如方才与她对上视线的人在她眼中同其他陌生的围观者们一般。   赵侍新站在人群外,看着女人转回了头去,脑子里不断重现着女人方才映着火光的笑容,明亮又耀眼,却同样温柔又平和的笑容,赵侍新眉峰突然紧蹙,这女人又这样笑了。   当年,她偶尔罕见,也会这样的笑。   不过却都是醉了的时候。   当然,这女人当年很少会醉成那样。   不过每次一醉,却都会变得有些奇怪。   让赵侍新以为那女人好像是突然的就有点变了一个人,亦或是这也是她本来的另外一面。   所以他一直都很有些好奇,而且这女人令他好奇的地方……   赵侍新想,到现在,实在是挺多了。   眼前突然便出现了某些记忆中的画面,赵侍新拧眉不语,神思涌动,却没人看得出来。   当年,公主府中,某处院落的墙角边,一个锦衣丽人正蹲身在地上,似乎在瞧着她眼前的什么东西。   在女人身后全是被她赶到一旁不准上前去烦她的婢女。   女人嘴里似乎是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声音轻得又好像并未在说话,此时一个男人走到了女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女人道:“你叫我来想干什么?”   女人迟迟未抬头,也未说话,男人不耐想要离开时,袍角却突然被人给一把扯住了,然后女人似乎是想使劲将男人给拉到同她一样蹲着的高度,但男人自岿然不动。   女人微微委屈,唤了声,“赵侍新,你帮帮我……”   听口齿,似乎还挺流利的,所以男人虽怀疑,却并未想到女人此时已经是很醉了。   他便冷道:“我能帮公主殿下你什么?”   女人缓了缓,终于双手往前将身前的一团白摇摇晃晃的抱了起来,只听两声“喵喵”的叫声,男人才知,原来在女人脚跟前的是那只白猫。   男人侧头看向一旁,女人颤巍巍的将白猫抱起,凑近男人,竟突然似站不稳般连人带猫的靠入了男人怀里,身子软的像团水,男人额角抽动,便听女人在他颈间有气无力的道:“赵侍新,你帮我……帮我把团年抱回去吧……”   女人在他胸膛上蹭了蹭,似乎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又接着道:“顺带把本宫也抱回去。”   男人一只手抓住了女人手臂,似乎想阻止女人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靠。   他道:“有的是人能将公主你带回去,公主又何必找我。”   女人却突然站直了些身体,看着他,半晌竟朝他灿烂的笑了笑,明艳又妩媚,温柔又纯善,然后才又靠近他怀里道:“不行,我不要别人……自然得是你才行……”   男人手上微用力,依旧冷冷的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又咯吱咯吱笑,凑近了男人耳边,然后轻轻的道了一句话,让男人瞬间便面容青红交错的话。   她说的是,“因为,赵侍新你,可是本宫……第一个睡的男人呀。”   女人突然又站直了身体,“你说,你不抱我回去,那谁抱我回去?”   似乎又是在说,你不负责,那谁负责一般。   想到前几日这女人干的混账事,男人手心没来由的发烫,面上更是愈加青红一片。   突然,女人又接了句,“虽然……”好像是有点遗憾。   男人面上红意渐退,他冰凉的问道,“虽然什么?很遗憾不是那位陵淄候是吗。”   女人反应了半晌才道:“啊,对啊,陵淄候,我的表兄,我喜欢他,我喜欢他的……”   男人面容冷硬,手心里使上的劲,渐渐能将人给捏疼。   女人呼痛一声,然后道:“赵侍新,你轻一点……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女人说着一只手搂住了男人脖子,虚虚的挂在上面,温温柔柔的,全然不像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模样,又道:“好不好?”   赵侍新终于冷着脸,将人给打横抱了起来。   径直送回了女人的寝室。   现在已是两人共同的寝室,当然,他是被逼的。   将女人放回榻上,白猫自行跳下了床,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在男人的脚边围了一圈才离开。   男人放开手,正准备离开时,女人却突然双手往前紧紧圈住了男人的脖子,然后就这么看着人,视线顺着他的脸部轮廓逐渐下移,盯着看了许久,突然却朝他微微一笑道:“赵侍新,其实……你真的长得很招人惦记,惦记到……让本宫现在就想……”   男人被迫躬着身,眼眸幽深,他问道:“你想怎么样?”   女人突然狡黠一笑,将男人往下压,然后一个翻身,在他不注意时,竟就这么翻了个身的将人给压在了身下,然后就见女人拔掉了金钗,扔到床下,趴在男人的身上笑道:“让我现在,就想吃了你。”   男人从来知道她大胆,但现下这女人的笑却是妩媚中带着纯真,似乎对他全是满意,他冷漠道:“你喝醉了。”   女人却肯定的道:“我没醉。”   男人好像有些恼了,似乎是想提醒她要点脸面,“现在是白天。”   女人想了想便道:“哦,那行,那我等晚上。”   男人终于一把将人给推下身,想坐起来,却被女人长臂一伸又将他给压回了床上,然后头便枕在男人的手臂上,侧身抱住人的胸膛,妥协的嘟囔,“好了好了……你现在就陪我睡会儿,就睡会儿……”   赵侍新忍耐着,很快却又听女人道:“赵侍新,其实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男人眉间一跳,知道这女人现在应该真的是醉的不轻了,他问道:“什么秘密?”   女人道:“就是……就是……”   “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很快便是均匀的呼吸声。   就好像刚才想说的什么秘密是故意玩他的一样。   床上男人想起身,手却被压着,他侧身看向睡在自己身旁的女人,胸膛微微起伏,视线渐渐落在女人白玉般的脖颈上,似乎是……很想掐死她。   但最后却只是手臂横在额上,睁眼看着粉白的帐顶,面容冷冽。   这之后,在那一个月只剩二十几天的时间内,女人还醉过一次,那一次她也是跟现在差不多的情形,喝醉了便是如个小孩儿般缠着他。   然后说想告诉他一个秘密,但每次却都只什么也没说出口,似乎是醉了也要刻意逗他玩一般。   但现在,赵侍新看着前方总算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女人,他觉着,总有一天,哪怕当初她真是刻意逗他,他也要让她这之后给他说出一个秘密来。   萧辰意挤出人群后,又往下一个地方奔赴,赵侍新便也提步往前,依然闲闲的赘在身后,长业则不时为来不及付钱的侍卫,拦住想追上前来的一个个摊主。   却没人发现,一直有辆玄色绣金线的马车,低调而保持着合宜距离的跟在一行人的身后。   马车内的人,不时挑起东侧的帘子,露出了一张脸,但却是一张带着摩罗鬼面具的脸。   而马车内的另一侧,也有人想挑起帘子,却被外间侍从给阻了的道:“这位公子,还请莫要好奇。”   马车内又再次想挑起帘子的人只能又悻悻的将手收了回去,道:“好吧好吧,行,都听恩人的。”   萧辰意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今晚好像有些开心过头了,她看向街面上摆卖的物件,视线不经意与一辆玄色马车内,正挑开帘子,带着一副夸张鬼面具的人视线对上,她好奇的多看了两眼,那人似乎也是在看向她方向,但隔着面具,又不能确定,萧辰意便瞧着,但那人却已然放下了手去,玄色车帘,阻隔了视线。   萧辰意不知为何,突然有股莫名的熟悉之感。   但很快,她便将这点思绪抛诸了脑后。   前方又是一处石桥,只见桥面上,两侧也同其他地方一般,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铺,各种招呼吆喝声听来十分的亲切。   萧辰意走上石桥中心,却突然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沈瞿晚。   而她手里还提着一盏花灯,就是她送还给她的那一盏。   沈瞿晚见到她之后,面色一瞬就有些变了,等她再瞧见身后渐渐越来越清晰的男人脸时,沈瞿晚十分用力的掐着手心,才能稳住自己。   而此时,又突兀的冒出了一个男人声,“小晚,你瞧瞧这兔子灯,你喜欢吗,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这种兔子灯了……”   来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他站到了沈瞿晚身旁,也看向萧辰意的方向,视线逐渐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   萧辰意见两人视线都看向了她身后,她这才想起,赵侍新好像一直都在她身后的。   她刚想转头回去时,身旁却有一人绕过她,走到了沈瞿晚面前,然后看着她道:“小晚,抱歉,我来迟了。”   沈瞿晚看着男人,半晌她却笑着道:“没事,你突然有事忙,我知道的,不过……”   沈瞿晚说着看向萧辰意,刻意也守着身份的道:“你跟长公主殿下……”   说着她忍不住微咳嗽了两声。   赵侍新站到了沈瞿晚一侧,他手覆上了她一侧手背,温言道:“怎么这么凉。”   说着握住了沈瞿晚的手。   沈瞿晚眼皮颤了颤,她不自主便向赵侍新靠近了一点,道:“我没事。”   孙承站在一侧,手用力的握拳,牙根也紧咬。   赵侍新这才看向了萧辰意,似笑非笑的道:“长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出门未带足够的银钱,所以臣既然见着了,便只能逾矩与公主殿下同行了。”   萧辰意听了这,一瞬懵逼,她立时转头看向身后的四个侍卫,只见三人满身都挂着她方才当街买下的各种东西,满满当当的,而另一人,此时则满面通红,萧辰意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不都是你……”   那侍卫,有些委屈的看她一眼,又看那位赵大人一眼的道:“殿下,臣带了足够的银钱的,只是有些时候来不及……”   “为了不扰您雅兴,所以赵大人便替殿下您先行垫付了……”   侍卫想,既然赵大人先付了,他又能说什么……   萧辰意:“……”   默然半晌,她才道:“既然这样,那本宫还真是替我这不成器的侍从谢谢赵大人你了。”   很快,萧辰意又道:“本宫之后会派人将赵大人你垫付的银钱送来大人府上的。”   赵侍新看着她,道:“公主不必心急,想来公主也不会赖账的才对。”   说完,赵侍新又道:“长公主殿下,臣与小晚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未等萧辰意回应,他扶着人,又对一直站在一旁的另一个男子道:“孙公子,告辞。”   萧辰意这才又看向这男人,她总觉着好像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只见那男人几乎是控制不住某种怒气般对赵侍新道:“赵大人,你让小晚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就没什么话想说的?”   赵侍新冷静的看着他,孙承抑制住想上前将沈瞿晚拉离赵侍新身前的冲动,又讥讽道:“你要不要告诉小晚,你跟这位长公主殿下是在哪儿遇见的,又都做了些什么……?”   萧辰意见这男人对赵侍新强烈的敌意,又听他一口一个小晚,她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是赵侍新的情敌啊,而且还是个个性鲜明的。   简言之,不怕死的。   萧辰意突然就有点想看好戏。   赵侍新却看向了她,话却是对着孙承说的,“你好像知道我是在哪里遇见的这位殿下,那不妨你来说说,我是在哪里遇见,又跟这位殿下都做了些什么事的?”   孙承没想到他会将这球抛给他,便怒道:“赵侍新你……!”   而萧辰意却是没料这火竟会烧到了她身上……   她跟这男人能做什么,不都是这男人对她侮辱亦或是威逼……   而今晚,他倒是好心帮了她一回,仅此而已。   沈瞿晚似乎不想再听下去,她按住赵侍新的手,看向孙承,道:“孙大哥,够了。”   “你走吧,我最近不想再看到你。”   孙承似乎很不甘心,也很失望,他道:“小晚,你……这人,这人他不值得你这样……”   沈瞿晚更加强硬的道:“够了。”   然后她便对赵侍新道:“侍新,我们走吧,你还得陪我去放河灯呢。”   “反正时间也过了,这里太多人,我们去另外一处人少些的地方吧。”   赵侍新温言道:“好。”   两人很快便消失在了前方的人潮中,孙承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像一尊望夫的雕像,萧辰意叹了口气,也才招呼几个侍卫,让他们将身上的东西都解下来,然后只挑了几样想留下来的,其余的都让他们待会沿路送给可爱的小孩子。   石桥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谁也没注意到方才的那点插曲,而在石桥下,一旁的街面上,却停着辆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的玄色马车,那点金边在光下却依然灼灼生辉,等萧辰意一行人准备启程时,车内的人才放下了帘子,在帘子落下的瞬间,能看清车内人的面具下微露出的,几乎素白到阴柔的下巴。   萧辰意玩够了,也有些乏了,便想打道回府时,她面前却突然跑来了三人,个个都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蚱,其中一人对她急道:“殿下,长公主殿下,不好了,公子他,他被人给抓走了……!”   瞳孔猛地放大,萧辰意惊道:“你说什么?!”   “被抓走了?!被谁抓走了?”   那人却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一般道:“我……我们也不知……”   萧辰意便又扶额问道:“那我这样问,是之前追你们的那些人吗?”   三人面面相觑,想到自家公子对他们最后的嘱咐,一人道:“我……我们也不知……”   萧辰意有点怒了:“你们怎么会不知,是不是之前追杀你们的人,你们难道还分辨不出来??”   三人却道:“我们分开时,并没有见到那些人,只知有人在追着我们,公子便说让我们在老地方汇合,但他现下……却现在都没来,公子他……”   “他定是被人给抓走了……”   “公主殿下,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们家公子啊……”   萧辰意看着在她面前几乎要哭出来的三人,她突然想到今晚赵侍新的反常,他跟了她一路……   所以他是为什么会跟了她一路……?   是为了看着她,然后好找人对付谢玉京,之后再以此来嘲笑威胁她吗……?   无论怎样,无论是不是赵侍新下的手,萧辰意现在都只能去找赵侍新一趟。   赵侍新才带着沈瞿晚离开没多久,应该还不会离开太远才是。   她便带着人赶紧往赵侍新方才离开的方向找去。   紧赶慢赶,终于在下一处石桥边,萧辰意找到了人。   沈瞿晚此时正在岸边,而赵侍新却在石桥边似乎是准备买什么东西。   萧辰意便给侍卫使了个眼色,在所有人都未注意到之时,两人悄无声息的摸到了沈瞿晚的身后。   方才莲花灯里的福烛被一个小孩子给乱闯的撞落到了河里,沈瞿晚便让赵侍新亲自去买一支回来,她看着男人在桥边询问,面容上方才的郁郁之色终于才消减了些,但突然,她却见着了一个女人,站到了赵侍新的跟前。   沈瞿晚目光有些愤恨,她刚想出声,却有人站在了她身后,用刀柄威胁她道:“沈小姐。”   长风方才虽站在沈瞿晚跟前,但那个撞落了晚夫人灯烛的孩子方才差点落水,长风眼疾手快,便赶去捞了人一把,没料回来时,晚夫人却竟被人给挟持了。   长风一张脸上,面皮抽痛。   他待会有什么脸去见他家大人……   而此时,赵侍新转回身来时,怎么也没料到会见到萧辰意的脸,他看着她,半晌道:“你怎么在这里。”   萧辰意却看了一眼沈瞿晚的方向,赵侍新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很快眯了眼道:“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萧辰意便也不拐弯抹角,她直接质问道:“赵侍新,你把宋京弄哪里去了?”   赵侍新似乎有些不大明白,他很快道:“殿下你……这是在说什么?”   又好像是想再确认一遍。   “赵侍新,是你将宋京给抓起来了对吧,你把人藏哪去了……?”   赵侍新终于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他看了她一会儿,未回她的话,却道:“公主殿下对一位男宠竟如此的看重,这么急不可耐的亲自来质问微臣?”   赵侍新看着她,突然却怀疑的道,“这不得不让臣怀疑,莫不是这人其实还有着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身份?”   萧辰意不料他突然提这茬,她脑中转了许久才道:“男宠那也是本宫府上的人,况且我还没玩腻,当然要看重些了。”   萧辰意盯着人毫不示弱。   “那殿下为何会以为是微臣将人给抓走了,殿下可有证据?”   证据,她当然没有,所以萧辰意只能道:“赵侍新,你今晚跟了我一路,不就是为着能看着我,让人有机会对他动手吗?这难道还不够让人充分怀疑的?”   许久,赵侍新突然笑了笑,道:“所以,对于今晚,你就是这么想的。”   赵侍新此时看着她,目光似乎渐渐便冷的吓人,有了对比,便好像突然能察觉出些许的不一样,萧辰意突的便回想起,他今晚之前好像一直都是用的一种比平常要更带了点温度的眼神看她的,从没用过现在这样的眼神,萧辰意一时就有点打鼓,莫不是她当真错怪他了?   两人正在僵持着,身后突然却有一辆马车停下,暗黑的颜色,流苏上,金丝滚边。   一人挑开了东侧的厢帘,露出一张秀气又俊美的脸庞,那人看着萧辰意的方向,不太赞成的对着她道:“阿姐,你又对赵卿不依不饶些什么呢……”   “你要找的人呐,在我这。” 第64章   萧辰意循着话音转头看去,就见到一张透白的俊颜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来人掀开了一侧厢帘,面上微带笑意的看着她。   “秦……秦昭?!”   她接下来的疑问还未出口,又有一人从车内掀开了马车最前头的整面车帘,然后探出身,对萧辰意有点懒懒又似乎有些歉意的道:“长公主殿下……小人确实在陛下此处……”   此时马车旁已分散开来的站了好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个个满目肃杀,摆着张生人勿近的脸,这厢,自然而然的,就被空出来了一小块地方,旁的人即使好奇,也不敢趋近来探看打听。   萧辰意看着宋京眼底隐隐的兴味,她完全瞧清楚了这男人面上那点虚情假意的歉意,这人……   怎么会突然跟秦昭在一处的……?   难道是秦昭将他给抓去了?但这融洽的氛围瞧着又不像啊……   萧辰意便道:“你……你们……”   狐疑之际,萧辰意却也知自己此番应是错怪了某个男人,她见秦昭似乎是抬手阻了她身后人的礼节:“赵卿,此处便不必多礼了。”   然后萧辰意才听秦昭对她道:“阿姐,沈小姐那边……”   萧辰意眉睫一跳,自知理亏,立时就看向了左前方桥岸边沈瞿晚与她派去的两个侍卫的方向,萧辰意咳嗽一声,朝二人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才退开了沈瞿晚身边。   沈瞿晚视线投向了对面的几人方向,最后完全的落在了赵侍新身上,然后便朝几人所站的方向走去。   萧辰意便又转回了头,对上赵侍新淡淡从前方收回的视线,萧辰意与人对视两眼,微垂头有点尴尬的道:“……呃,赵侍新,方才是本宫太心急了些,所以才鲁莽了……”   “错怪了赵大人,是本宫的不是……”   赵侍新安静的等她说完,他才缓慢道:“太心急了……”   “看来殿下果真是很在意此人了。”   “那殿下的这声歉……”   低沉的话音中,突然微勾起了点笑,萧辰意又听赵侍新道:“臣恐怕是担当不起了。”   平绪的语调,听不出喜怒,但细细咂磨,却好像总能听出那么点,若有似无的讽刺味道。   萧辰意有些惊讶的抬头,此时秦昭就在跟前,但赵侍新却未再像之前那样,言语行动全然拿捏的滴水不漏,看来今晚她诬陷了他这事,果真是让他挺生气的……   不然就是,这男人此番是故意的,故意在秦昭面前以进为退,表明他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诬赖”而不得不成的“委屈”……   果然,秦昭听了,在萧辰意开口之前,便率先道:“赵卿,我知阿姐常常错怪于你,但阿姐她……毕竟也是个女儿家,所以很多时候,赵卿你多担待些。”   赵侍新在她面前,朝秦昭拱了拱手道:“陛下说笑了。”   “臣自然……”   说着,赵侍新不着痕迹的睨了萧辰意一眼,又接着道:“不会放在心上。”   秦昭似乎有些宽慰,“赵卿能这样想,自是最好不过。”   此次是自己错怪了他,所以方才即使听赵侍新若有似无的讽刺话语,萧辰意也没做任何敌对的反应,现下便就这么听着秦昭与赵侍新两人一来二去的对言。   倒是反常的“乖巧安静”。   秦昭看着前方侧身看向桥面似乎有些尴尬的女人身影,他嘴角浮了抹笑,然后便探身准备走下马车。   突然一声尖细的“陛下……”唤声传来,将萧辰意的注意力拉回了她身后方向。   她转头望去,就见一个身着暗紫衣袍的欣长身影朝她近了前来,来人一张阴柔精致的面容,瞧着她,嘴角微含笑,目光是如常的温和柔暖。   秦昭走到了她跟前,打量她几眼,突然伸手替她抚平了方才在人群中穿梭推搡时衣服上生起的褶皱,然后才问她道:“阿姐,秦昭的河灯,你可帮我放了?”   萧辰意看着人回道:“自然是放了。”   秦昭手还放在她肩头,又问道,“那可许愿了?”   萧辰意点了点头。   秦昭眼眸深深,又打趣道:“既是秦昭的灯,那阿姐的愿望中,可与秦昭有关?”   萧辰意其实也不太记得自己方才都胡乱许了些什么愿,但总归不过是求个安宁罢了,她与秦昭的安宁,正待回答时,秦昭却突然反应过来般道:“哦,瞧我,都忘了,愿望透露了可就不灵了,阿姐你不必说了。”   萧辰意一口气差点噎住,她嗔怪了秦昭一眼。   秦昭朝她笑笑,看着她,似乎还想再问什么,但最后,半晌却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过……那这到底算是阿姐的愿望,还是算秦昭的了……”   萧辰意想,算谁的,其实都一样。   她便随口道:“不都一样。”   秦昭听了这话,垂眸看她,黑瞳中浸透的月光似乎更揉碎了些,晶亮亮的。   他似乎有点开心,低声以仅二人可听的声音唤了她一声,“阿姐……”   萧辰意抬头,“嗯?”   秦昭却没再说什么,而是手垂下,牵住了她的一只手。   萧辰意视线越过秦昭,看向也正瞧着她方向的谢玉京,她有些好奇的道:“秦昭,你怎么会……”   “他怎么会在你马车上的?”   秦昭盯着她,道:“阿姐你,就如此的好奇?”   “不知阿姐你到底是真的好奇,还是其实……是在担心着什么?”秦昭嗓音压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萧辰意未发现什么,但却潜意识的呵呵笑道:“阿姐能担心什么,阿姐只是好奇而已啊……”   秦昭没再接这话,很快却看向了她身后。   萧辰意便听他对着她身后的人道:“赵卿,今夜好时辰已所剩无几了,你与沈小姐应该还有其他安排,那便去吧。”   萧辰意也看向了赵侍新的方向,此时月光投射似乎是变换了个方位,赵侍新的脸有点背光,面色瞧起来突然就有些沉了。   赵侍新的视线滑过前方两人交握的手。   还未回话,秦昭又打了个哈欠,接着道:“朕也乏了,准备回宫了。”   这话,似乎不止是说给赵侍新一个人听的。   果然话说完,秦昭再看了萧辰意一眼,突然却松开了牵住她的手,只对她道了句,“阿姐,秦昭先回了,你也早些回宫吧。”就转身走向了马车。   萧辰意见谢玉京还在秦昭车上,她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能在秦昭身后喊了声:“哎,秦昭……!”   但人却没理她,马车轴轮“轱辘”转动,秦昭放下了东侧厢帘,很快只能见俊秀的下巴缓缓消失在萧辰意的眼前,被黑重的车帘完全隔挡。   不知为何……萧辰意总觉着,秦昭方才……好像是……有些生气了?   不过,他这突然又是生的什么气?方才不都还好好的?   被丢下的萧辰意有点莫名其妙,她本以为秦昭这趟好不容易溜了出来,又到了她面前,定是会同她一道回宫的……   结果……   夜风一吹,萧辰意觉得自己被人给无情抛弃了,有点可怜兮兮的。   这孩子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秦昭一离开,现下这地方便就又只剩下赵侍新了,赵侍新方才回了秦昭一句“陛下慢行”,想来定是不会再回她类似一句的,萧辰意便准备在这样的好日子里再客套两句,便转身离开时,却见赵侍新突然朝她走近了几步。   萧辰意瞧着人朝她近了前来,许久才对她开口道了句:“萧辰意,你就是这样,希望我今晚能有个好心情的?”   萧辰意不自主后退了半步,嗫嚅道:“都是……失误……失误。”   赵侍新看眼前方热闹的长街,缓缓将视线又落回了萧辰意的身上。   细月如钩,倒映在水中,轻轻晃荡。   桥上人来人往,灯火依旧通明辉煌。   但萧辰意此时,渐渐,却再注意不到周边的人息与景致,因为她现下全身心都在打起精神抗住面前男人突如其来的注视。   萧辰意不知赵侍新为何会突然这样的看她,分明好像是平常的眼神,却无端的让她头皮发紧,脊骨发麻的……想逃。   但她怎么可能这么落荒而逃,萧辰意便回视向赵侍新,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看向对方。   赵侍新的眼深沉如海,却又平静无波。   两人的发丝在身前拂动,晃动。   却没人注意到它。   在桥头边,赵侍新的身后,沈瞿晚看着前方男人在女人面前的样子,不知为何,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她似乎也能感觉到一种专注,一种令她心窒的专注。   沈瞿晚想,这应该是她的错觉。   但她握着莲花灯细杆的手却差点将细细的木杆折断。   赵侍新终于收回了视线,未发一语,直接转身,便走向了在他身后等着他的女人。   在赵侍新向沈瞿晚走来的时候,沈瞿晚将手里提着的花灯背手拿到了身后,不知为何,那灯似乎有些不稳,颤巍巍的掉进了河里。   沈瞿晚心口有些疼,不过却只是一瞬而过,她便向来人展露了笑颜。   赵侍新看着她道:“走吧。”   提步的方向似乎是想接着方才准备去的地方,放河灯的地方。   沈瞿晚将手垂在身侧,有些遗憾又难过的道:“侍新,灯……掉河里了。”   似乎是为了自我宽慰,沈瞿晚又故作轻松的笑道:“都怪我,方才没拿稳……”   赵侍新看着沈瞿晚,他许久才道:“好,那就回去吧。”   沈瞿晚低低应了声,“嗯。”   看了身前男人一眼,沈瞿晚便上前挽住了赵侍新的胳膊,赵侍新脚步微顿,任人挽着的一同融入了人群。   萧辰意看着前方二人的背影,她多看了两眼,便也转身招呼人离开。   快至子时,赵侍新与沈瞿晚的车架停在了赵府的大门前。   在准备下马车时,赵侍新在车内看向沈瞿晚,开口,似乎是想说什么,“瞿晚……”   沈瞿晚却很快抬手捂住了赵侍新的唇,打断了他,柔柔笑道:“侍新,你什么都别说了……”   眉睫动了动,沈瞿晚又道:“我当初开玩笑呢,你的心意我都明白的。”   这便是对几个月前在书房那晚,她让赵侍新在今夜给她个答案约定的交代,今晚本是最后的期限……   但沈瞿晚突然……就不想听答案了。   赵侍新拿下了她的手,道:“嗯。”   两人下了马车,正准备进府门时,从二人身后,却转出来了个人影。   人影开口,嗓音沉沉的喊了声,“小晚。”   沈瞿晚身子微僵,她与赵侍新一同转过了身,看向来人。   沈瞿晚立时就皱了眉,“孙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孙承似乎是喝了点酒,脸有些红,但他却没醉,神志清晰,口齿清楚的道:“小晚,我想再同你说几句话。”   沈瞿晚却没那个心情,她道:“很晚了,你回去吧,我现在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落下,沈瞿晚就想转身离开。   孙承却道:“小晚,我的话,你不想听,那老师的话你也不想听吗?”   这句似乎,是意有所指。   赵侍新看向了孙承。   沈瞿晚听了这句,她瞳孔微缩,似乎有点紧张,但面上却不显。   “我爹……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奇的话,你亲耳听一听不就好了,赵大人,你说我这话说的对吗?”孙承突然将话头引向了赵侍新。   沈瞿晚手心里出了点汗,还没拿定主意,赵侍新看她犹豫的模样,突然对她道:“小晚,如果有兴趣,便谈谈吧。”   说完,赵侍新便缓步走向了府门,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二人面前。   沈瞿晚收回看向府门的视线,终于妥协,与孙承走向了前方适宜一处说话的地方,看着笔直伫立在府门前的侍卫,终于对上孙承俊朗的脸,冷道:“孙大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孙承看着她,缓慢道:“小晚,你同他……今晚一起放了你期待已久的河灯了吗?”   似乎是触到了沈瞿晚的痛处,她话音陡然高了几度,“你知道来干什么呢。”   孙承却似乎有些心疼她的道:“小晚,别守着他了,他不值得……”   喃喃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孙承的情绪又变得有些激烈起来,“赵侍新他……他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全心全意的对他……!”   沈瞿晚看向孙承,目光依然冷淡,“他不值得,那谁又值得呢,你吗?”   “孙大哥,他可是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侍新哥哥啊,我不喜欢他,又能喜欢谁呢……”   沈瞿晚近乎呢喃自语。   “所以我会和他在一起的,这辈子都会和他在一起……”   孙承见她那个样子,他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双手捏住了沈瞿晚的肩头,“小晚,你还没看明白吗……?!”   “那男人,那男人他根本就不爱你,他分明……”   想到当年无意间瞧见的某个画面,以及自己最近的所见所闻,他闭了闭眼,又咬牙狠道:“小晚,他不爱你,他恐怕早……也就不是你的侍新哥哥了!”   沈瞿晚似乎也为他的情绪所染,但却依然固执,似乎是在说服自己,“不,侍新是喜欢我的,我们曾有过婚约,他曾经明明就是要娶我的……”   孙承突然放开手,瞧着前方墙角的夜灯,他犹豫了许久,狠狠捏紧手心,才能问出接下来的这一句,出口好像也用劲了他所有的力气,“小晚,赵侍新他这两年……碰过你吗?”   沈瞿晚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没听明白孙承方才问的是什么,亦或是她不敢相信他竟会这样问出口,她惊道:“你说什么?”   孙承又缓声,肯定而不容人退避的道:“他碰过你吗?”   沈瞿晚身子一僵,脸上血色极速褪去,唇上也是惨白一片,但很快,面上渐渐又似感到了侮辱般充了血一样的青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道:“你……孙大哥!”   孙承却刻意压抑着自己的心疼,但心中却又隐隐升腾起欢喜,他就知道的……赵侍新骨子里那样矜傲的一个人……   孙承便步步紧逼的道:“没有对吗,小晚,你看,你还不明白吗?”   他又握住了沈瞿晚的肩头,用力,“小晚,我是个男人,我知道男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似乎是有些讽笑,“赵侍新……”   “他赵侍新……就是个混蛋!”   一个有病到搞不清楚自己的混蛋。   沈瞿晚已经有些无力,勉强才能站稳,但孙承却还是不肯放过她,他握着她肩道:“小晚,你离开他吧,离开他,不要再留在他身边折磨你自己了……”   “不然……我只有……”说着,孙承眸光一闪,融着情义,但却又隐含威胁。   沈瞿晚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方才想说的是什么,因为,自在京城见到他以来,她心里从来就没安心过,“你想干什么?!”   孙承不愿这么逼她的,但他没办法了,他便只能道:“小晚,当年……老师告诉我的某些真相,你说我若是告诉了赵侍新,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似乎是刻意提起,孙承又道:“他对那位公主殿下,又会怎么样?”   反应了许久,沈瞿晚一把抓住了孙承的一侧手臂低声道:“不……不可以……孙大哥,你不要,你也不能告诉侍新——”   孙承却缓缓拿下了她的手,松了开来,道:“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考虑离开他,不然我恐怕只能这样做了,就看赵侍新到时会如何反应了。”   “小晚,我不想逼你。” 第65章   玄帘绣金线的马车内,车厢宽敞,内饰精致而富华。   坐在车厢内靠东侧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张摩罗鬼面具,修长的指节落在朱红白三色相间的漆面上,越发衬的指骨素白分明。   坐在一旁的谢玉京瞧眼对面人手中一直摩挲着的面具,他唇角勾抹笑,想到自巷外上了这人的马车之后,便一直没见到人的真面目,也没听人说过一句话的,直到——马车跟了某个女人一路,到得某处停下时,这人才终于揭下了面具,然后挑开车帘的开口说了那么第一句话。   当时谢玉京面上是了然的笑,这位皇帝陛下今晚……这是终于肯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秦昭自回到了车上之后,马车便掉转了马头,等车头的厢帘终于在夜色下停止了晃动,谢玉京未及开口,萧秦昭便抚着摩罗鬼面具,轻描淡写的看着他突然道:“窦灵国的三皇子。”   谢玉京不着痕迹的挑眉,沉默几息后便不卑不亢的微微笑道:“玉京就知——今晚突然出现跟在我们身后的人是陛下你派来的。”   萧秦昭拇指在鬼面上滑动,他垂眸看着膝上面具,勾唇笑道:“三皇子自然是知道的,因为你接近阿姐……”   萧秦昭说着,视线突然投向了谢玉京,看着他:“不就是为着接近朕来的吗。”   “三皇子,你说朕说的这是也不是?”   谢玉京本是懒洋洋的靠在车厢内,听了这话,他渐渐坐直了些,却未回这句,而且抚着下颌,好奇的问道:“不知皇上……是如何瞧出在下的这身份的?”   偏头抬手挑开东侧厢帘,萧秦昭看眼外间,视线投向半空,他道:“最近,朕在阿姐府上时,偶尔……总会瞧见那么几只长得特别别致的白色透明蝴蝶,这种蝴蝶……”   萧秦昭将头转了回来,似是询问般饶有兴趣的看向谢玉京问道:“三皇子你要不要说说看,都有些什么有趣的地方?”   谢玉京有点明白了,但却也有些不可思议,他道:“想不到,大陈国的皇上竟还会认得本国这种小壤之国内……并且还早已被列为了禁物的东西……”   萧秦昭又偏头看向外间,道:“闻香蝶……本该是窦灵国皇室血脉的标志,只是可惜,最后却也成了这血脉杀手的帮凶。”   “据说窦灵国皇室之人,皆身带异香,具体是什么样的香,朕不太怎么清楚,想必旁人定也是不怎么清楚的,而窦灵国中原生一蝶,专辨此香,拥簇皇室血脉,便命名为闻香……”   说着,萧秦昭突然仔细的盯着谢玉京的脸,似乎意有所指的又道:“而窦灵国中善奇技淫巧者众,高明而毫不露破绽的矫饰之法虽属罕见却也并不是没有,所以闻香蝶这可无视一切矫饰的作用,才显得尤为重要了……”   “三皇子,不知这话朕说的又对吗?”   谢玉京看着萧秦昭,想到在他们皇族之中,闻香蝶本该是为圣物的,因为不论谢氏一脉,皇族之人身在何处,此种闻香蝶都能循着这股异香而找到他们,在人的身边翩跹起舞。   只是后来……没料,却也因这本能而沦为了乱臣贼子追杀皇室子弟的帮凶,所以在他皇爷爷的那一辈,便下令将此种闻香蝶尽数扑剿,只是这世上毕竟存着不少有心人,哪能容忍此蝶这么容易的就被灭绝了,所以即使闻香蝶成为了窦灵国的禁物,一直以来也都是皇室成员们引以为患的一重大危险因素。   而在他这一代,他的师傅才终于培养出了一种安全的蛊虫能反过来感应闻香蝶,只要在方圆几里之内,有闻香蝶的存在,蛊虫便会立即示警,所以前几月在大陈国亲蚕与亲耕的祭祀活动上,在那南稽山的脚下,他本是掩饰周全,同严府上的那位公子出门游赏一趟的,却也就这么倒霉,遇上了杀手专放出,来寻找他的闻香蝶。   谢玉京见人打量他,也不在意,镇定自若的道:“真是想不到,皇上原来……对本国的禁物也这么了解啊。”   萧秦昭面上渐渐带上了丝温柔,他微笑道:“只是碰巧……朕的母妃便是窦灵国中一个小小的巫女而已……”   谢玉京眸色闪动,道:“原来这样……”   “不过玉京还是好奇,那陛下又是如何会认为我……想接近的人是陛下你的?”   萧秦昭微阖眼,似是在回想,“三皇子的背景来历,掩饰的干净,朕其实也查不到什么,不过,朕唯一查到了的……却是你曾在六科给事中严胥的府上住过一阵子,跟他家那位公子,有过一段,对吧。”   谢玉京神色镇定,道:“呃……只是小住过一阵儿而已……”   眸光转了转,他又唇角带笑的道:“不过……皇上说这,又是想说明什么呢?”   萧秦昭便道:“六科给事中,位卑而职重,是天子近臣,所以想来,三皇子会选择严卿府上,应该……也是有些考虑的吧?”   他看向谢玉京,一笑,“想了解朕的为人,又不愿太引人注目,这难道不算是个比较合适的去处?”   谢玉京挑唇,半晌笑道:“皇上果然聪敏过人。”   萧秦昭看着他,很快嘴角的笑却收了收,突然轻缓的道:“三皇子,你想靠着阿姐来接近朕,朕不同你计较,但是……”   “这不该有的心思,还是不要有,大陈国目前还并不想同贵国结亲,不知三皇子可明白?”   谢玉京眉目深沉,他打趣道:“皇上原来这是瞧不起我们窦灵小国啊……”   秦昭却不再与他兜圈子,直接道:“三皇子,朕会助你回归故土,所以皇子最好……还是不要让朕最后只能收回了这话。”   谢玉京懒洋洋的又靠回了车厢,抬头望着车顶的道:“有皇上的这句话,玉京也就安心了,礼尚往来,皇上自然……也就无需担心。”   萧秦昭坐在车内,并不在意身旁人懒散的行止,他许久才又启唇问道:“阿姐应该向你讨要了什么吧?”   谢玉京坐直了些身子,还未回应,又听人接着缓慢道:“她可是要求……要你助她去到哪里……?”   谢玉京有点奇怪,面上也就表露了出来,“倒也不是……”   似乎是对吐露这约定有些为难,谢玉京微蹙眉,反问道:“皇上为何会如此问,难道长公主殿下将来……是打算去到何处地方的?”   萧秦昭面容放松了下来,“既不是这样,那其他要求,便都随了阿姐吧。”   谢玉京沉默,半晌道:“陛下与长公主殿下的这般情谊还真是令人生羡。”   萧秦昭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面容柔暖,微微笑着低喃了一句,“其实一开始,朕也是挺讨厌我这位阿姐的。”   谢玉京挑了挑眉,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某位盯了他许久的大人,又有意思的道:“陛下,贵国臣子恪守尽忠的态度实在是令玉京好生的佩服,尤其是那位赵大人……他既一直怀疑在下是异国的奸细,想必定也查到了严大人府上,只是却不知,他是否也同陛下一般知晓那闻香蝶的秘密了……”   思索着,他突然又摇了摇头道:“……想来应该是不知晓的,不然也不可能会等到皇上你今晚亲自出马了。”   “那陛下,可会将此事告诉那位赵大人,让他不必再如此辛苦的盯着在下了?”谢玉京瞧着萧秦昭,凑近了些。   萧秦昭又挑开了侧边厢帘,淡淡道:“此事就不必劳烦赵卿了,朕派人安排了便是。”   谢玉京许久,低声笑道:“皇上看来也不是全然的信任……贵国的这位赵大人呢……”   看着外间,萧秦昭没回头,话却传到了谢玉京耳边:“你一个异国皇子,可别挑拨我们君臣之间的关系。”   缓缓的,秦昭又道:“赵大人……可是深得朕心的。”   谢玉京“哦”了一声,便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此时,马车已远离了喧闹的长街,越往宫城的方向行进,周遭越清寂冷嚣。   萧秦昭看着外间宫墙上檐廊覆下而现的阴影,缓缓放下了车帘,眸中一点暗芒划过。 第66章   回到公主府,谢玉京此时刚走到公主府的正院内,往西绕过主院,那里才是他住的地方,此时看向主院,谢玉京知晓萧辰意应该还未回到公主府内,他驻足瞧了两眼,突然想到方才那位陛下说的某句话,谢玉京挑唇笑笑,他想,可不是他先找上这位殿下的,而是这位殿下……先找上他的才对。   恍惚脑中突然蹿出了某些记忆,看着主院莹亮的光辉,谢玉京多停留了一会儿才往自己的小院方向走去。   赵侍新踏进府门后,早已候在府门前等着向他禀报今晚情况的傅疾便赶紧迎上了前来,道:“大人。”   看傅疾一眼,赵侍新便领着人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书房内,傅疾朝正背身站在南窗前看着窗外的人拱手道:“大人,今晚那人,自从长公主府上出来之后,又遇上了弯刀月组织的人追杀,你只叫我们看着他,所以我们便一直都未出手,直到另一队今晚突然出现的人马现身救人……”   语气微停,傅疾想到那队人马最后在石桥边已证明了是谁的人,他又接着道:“属下当时瞧着好像是大内人的身手,便很快隐去了身形,所以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现……”   想了想,傅疾又道:“但大人,他们即使发现了,应该也认不出是大人您的人才对……”   “我们并未现身也并未出手……”   傅疾觉着若是被那位皇帝陛下知晓了大人其实一直都派人盯着那位公主府上的人,应该是不大妥当的,便这样斟酌着说道。   赵侍新很快却道:“即使知晓了也没关系,陛下那里,我自有分说。”   傅疾放心了一些,便又接着问道,“那大人,长公主殿下那里……”傅疾想问的自然是这段时间是不是就应该暂时撤回关注那位长公主殿下的人马了。   赵侍新看他一眼,缓慢道:“你安排一下,不必完全撤回,剩下的人小心点就好。”   傅疾应了声是,便屏息等着大人接下来还可能的吩咐,但过了许久,却也没听见声音,只有远处大街上偶尔蹿上半空的烟火传出稍显沉闷的声响。   傅疾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声唤道:“大人?”   前方人这才没回头的道:“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   傅疾与长业看一眼前方长身玉立的背影,这才安静的退了下去。   赵侍新注视着空中璀璨耀目的烟火,他脑中控制不住的又现出了一张笑颜,一张同样映照着火光,朝他方向看来的笑颜,赵侍新眉宇渐渐深拧,转身走向了桌案,手肘撑在面上,按住额角,闭上眼,阴沉的气息笼罩全身。   很快睁了眼,男人面容冷硬,唇角抿成一条线,脑中却只余一个念头。   ——赵侍新,你要不要清醒一点。   乞巧节那夜,回到府中时已经很晚了,萧辰意见谢玉京并未在正院里等她,已回到了自己房中,便也没急着去找他问话,等到了第二日,谢玉京才告诉她,说是那晚他被人追杀,慌不择路之际,所幸上天眷顾遇上了皇帝陛下微服出宫的车架,被秦昭随侍的暗卫给救了,才能侥幸逃过一劫,萧辰意见他面无异色,狐疑瞧他两眼,想着也说得过去,便也就信了他这说辞。   那日,谢玉京还告诉她,很快应该就可以再去一趟兰夜寺了,萧辰意便一直等着他消息,结果过了好几日,这男人还没半点声响,而且,这几日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都关在屋子里捣鼓些什么东西,都没怎么见人。   这夜,萧辰意无聊便主动的走到了谢玉京的房门外,此时才刚过二更,而这男人的房间内却就熄了灯火,萧辰意本欲离去,却还是有些好奇的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屋内有什么声音,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耳边却突然听得“咯吱”的开门声,萧辰意本已侧过的身子又转了回去。   却立时被眼前的一幕,不,应该说是一人给惊愣住的站在了原地。   萧辰意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身黑衣,几乎令她移不开眼的男人,她盯着那张精瓷无暇如神造的脸,支支吾吾的道:“你……你……你是谁?”   “谢玉京呢?”   那男人身量高大,与谢玉京相差无几,此时垂眼看她,即使没什么表情,那张脸却也仿佛自带着股无可匹敌的优越,却又神奇的令人反感不起来,就这么盯着她看了两眼,那男人才开口简短的道:“你等会儿。”   声音有丝喑哑,像是染了风寒,或是其他什么缘故的有点奇怪,但还是能听出正常声线应该是会挺好听的。   说完这句,那男人就毫不犹豫的关上了房门。   萧辰意呆愣的瞧着眼前关上的房门,脑中一时还在回味着方才男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因为实在是……太好看了吧……   可能也有银白月光加持的原因,萧辰意只觉着自己方才好像经历了一场近距离的颜值暴击。   这男人……比谢玉京那张脸瞧着,应该还要美上好几个度……   天呐,作为颜狗,萧辰意有点,不,是十分好奇的……想再看人一眼。   所以等见到一身华丽绣衣重新打开房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谢玉京时,萧辰意不自主将视线投向了已燃起灯烛的屋内,她毫不掩饰的直白道:“谢玉京,方才那人呢……?”   谢玉京手撑着门看她,平常的笑,“你说的是谁?”   挑挑眉,他又道:“公主殿下难道不是来找我的?”   萧辰意当然是来找他的,不过她现在实在是对方才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那副超级惊艳的美貌有些感兴趣,她便道:“就是方才在你屋中,打开门,让我等会儿的男人。”   谢玉京似乎突然恍然,然后道:“哦,你说小三啊,他是最近才到我身边的一个暗卫。”   萧辰意曾听谢玉京说过,因他的母妃本是大陈国中人,所以在大陈国也是有从小便为他培养,将来好为他所用的人的。   他的母妃当年因某些原因很早便离开了他父皇,最后骨灰冢也留在了大陈国,所以谢玉京以往也曾低调的来过大陈国境内好几次,为了以防万一,他的母妃当年便培养了些人,所以此次也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只是不少人在之前的追杀中已经以身殒命,为了不引人注目,所以之后一直以来便只留了三人在他身边,就是那小四小五小六,没想现在又来了个小三?   萧辰意又透过谢玉京的身影看向屋内,没见着人,她有些失望,道:“你这新来的暗卫,还真是长得挺好看的啊……”   谢玉京瞧她两眼,突然似笑非笑的轻声道:“想不到公主殿下原来也如此的肤浅?”   萧辰意大大方方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有什么好指摘的……”   看着谢玉京萧辰意又揶揄道:“三皇子莫不是比不过人家就恼了?”   谢玉京拢拢衣裳,倚在门边,未接她这句,突然正经的看着她道:“殿下找玉京是有什么事?”   萧辰意这才想起自己今晚晃到这来的目的,她道:“什么时候再去一趟兰夜寺?”   谢玉京抱胸看她,“公主殿下倒比我还着急。”   萧辰意觉着谢玉京这话好像有点什么其他意味,但她又品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她便道:“难道三皇子突然又不想早日回去了?”   谢玉京仰头看会儿天,再偏头看她,好似又回复了平日表情模样,往前两步,走到她面前,突然伸手牵住了她一只手道:“外间风凉,我看公主殿下还是进屋来说吧。”   萧辰意便被他给牵进了屋,坐到了梨花木桌旁。   谢玉京给她斟了杯酒,推到她面前,然后看着她抿了一口,才道:“公主殿下既这么着急,那三日后便去一趟。”   萧辰意还未回应,他也端起酒杯,晃动两下,然后优雅的送到嘴边,一饮而下,道:“若此次顺利,玉京应该很快,就会回去了。”   说完,就瞧着她看。   萧辰意便道:“那就希望此次能够顺利,你也不必一介堂堂皇子,再这么委屈的待在我这公主府上了。”   谢玉京又直直瞧着她倒了好几杯酒,一言不发的饮下,面上很快便起了点潮红,许久才放下薄胎酒杯,看着她搁在桌面上的一只手,突然拉过她这只手,按在了他胸膛上,没头没脑的问她一句,“殿下可有什么感觉?”   萧辰意有点懵,她问,“……什么什么感觉?”   谢玉京定定看着她眼,见她一脸茫然,他收紧抓住她手掌的手,又道:“就是想问问殿下你……”   “手感好不好?”   反应过来的萧辰意:“……”   等明白过来谢玉京问的是什么,萧辰意不自主就认真的感受了一下,掌心下,隔着衣料,是紧实到甚至有些坚硬的肌肉,不知是不是这人喝了点酒的原因还有些烫,萧辰意察觉到这点,立时就收回了手,谢玉京按着她手,却也没用多大劲,似乎就是想戏弄她一番,萧辰意早知这人的轻浮模样,也没生气,道:“手感好不好,三皇子自己摸摸不就得了。”   谢玉京自然的放下手,又给她斟了杯酒,不置可否的笑笑:“喝了这杯,殿下就早些回去休息吧,不然在玉京这房里待久了,陛下若是知晓了,恐怕就不好办了。”   萧辰意目的达到,也有些乏了,便喝下了他那杯酒,起身离开。   等人走后,谢玉京又晃荡着手中瓷杯,神色不明的瞧着杯中酒液。   三日很快就过了,这日午后,萧辰意便领着谢玉京又来到了兰夜寺。   到了寺里,萧辰意自去求神拜佛的祈福,而谢玉京便自也悄无身息的去做他自个儿的事。   拜完几尊大佛,萧辰意便来到了佛寺里最大院落中的那棵姻缘树下,手搁在石桌面上,欣赏着树上红绸飘扬的景象。   没料突然有个平民打扮的年轻小伙计竟不管不顾的向她方向近了前来,虽被侍卫给拦下,却也依然壮着胆子看向她方向,热枕的唤她长公主殿下。   萧辰意远远瞧着人似乎有些眼熟,她见来人是个小青年,又一脸纯善,便招招手,让人放他近了前来。   那小伙计来到她跟前,倒反而有些踌躇了,面上微红的瞧她一眼,又垂下了头去,低声道:“不知长公主殿下可还认得小人?”   萧辰意让他抬起头来,瞧了半晌,她才恍然道:“你是那个……那次在露香院的中庭内给本宫送玉佩来的杂役……”   没料这人却有些失望的道:“殿下果然是忘了……”   萧辰意面上狐疑,这小青年又接着道:“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十年前在清平大街上,殿下救下的一位妇人和小孩儿……”   说着,他似乎有些激动,“殿下,我是小枕,刘枕……”   “此番,小枕知道,殿下的恩情,我和阿娘无以为报,所以……所以只是想当面感谢一番公主殿下您,若是殿下不嫌弃,我和阿娘愿意……”   萧辰意听这下文,她很快便抬手有些无奈的止住了小青年即将出口的话,道:“哦……我想起来了,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对吧……”   再仔细打量人好几眼,与印象中某个有些久远的小身影重叠起来,萧辰意想起这孩子是谁了,不就是十年前在街面上,被一个恶霸欺负,冲撞到了她车架的那小孩儿,对了,还有个妇人。   当时也就是因这事,她才会被荀大哥给看出端倪,崩了人设的,所以虽是件小事,萧辰意也挺有印象,没想到小孩儿已长这么大了。   不过当年她是将他和他阿娘给弄到很远的地方去了的,怎么这是又回到京城里来了。   萧辰意便问了出来,刘枕才告诉她,他和阿娘也是最近这一两年才回到的京城,他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萧辰意的,当年他们走后,也打听到公主殿下没多久就薨逝了,为此,他和阿娘还难过了好一阵儿呢。   没想回来后,在露香院里竟又见到了殿下,见到了她这恩人,只是那时,在那样的情形下,却也只敢当面还她玉佩,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今日他和阿娘上山祈福,阿娘在方丈那里求签,而他转到这里,没想却又遇见了人,所以此番便不想再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而且他也知这位公主殿下实是个良善并且不拘小节之人,所以才敢如此大胆唐突。   萧辰意见他似乎是想到她身边服侍,便道:“看你这面上容色,如今应是同你那阿娘生活得也挺不错,自不必再为了什么恩情,改变自己现下的生活状态,你们的谢意本宫收下了,以后便就不提了吧。”   萧辰意想到什么,看着他又缓慢道:“知道了吗,以后,可不许再提半点了哦,对谁都不行。”   刘枕好像有些明白贵人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又有些不大明白,他面上一红,许久才道:“谢……谢长公主殿下……无论怎样,谢谢您……!”   萧辰意瞧他清秀的面容涨的通红,她笑了笑,道:“行了,不必再谢了,回去吧。”   刘枕再朝她行了个大礼,这才红着耳朵转身跑走了。   一路上,刘枕都按着自己的胸腔,觉着好像心都要跳出来了一样,他终于能亲口向这位殿下说出他一直以来的心意了,他终于得偿所愿了,刘枕觉着自己现下真是心头舒畅,刚长长松了口气,没料转过长廊,却迎面撞上了一个男人,一个气质拔然而且还权势极盛的男人,是他们这等身份的人根本不敢直视的男人,当初在露香院里他只见过一面的那位赵大人……   这位大人身后还站着两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刘枕心头一颤,他见面前男人好像看了眼远处几乎被古树枝干遮掩住的清丽身影,缓缓才收回了视线,看向他道:“你方才,找那人说了什么?”   “你好像……并不怕她?”   刘枕怔愣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又听人接着问道:“当初在露香院里也是你吧,还了玉佩的那个人。”   刘枕支支吾吾道:“回大人,是是……是小的……”   “所以你到底是认得那玉佩上的字,还是……如何就知晓那玉佩便是这位长公主殿下的了?”   刘枕额上渗汗,“我……我……我只是认得那上面的字而已……”   男人道:“你没说实话。”   很快便吩咐身后的人,道:“带走。”   刘枕惊惶不已,想挣扎却又不敢,只能惶惶然的求饶,却很快就被身后上前来的侍卫给拖走了。   在兰夜寺一间供人休息的厢房内,刘枕被迫将所有的事实都告诉了面前的这位大人后,他本忐忑着接下来很可能会受到的残酷惩罚,但没料,这人却放他走了。   刘枕几乎战战兢兢的从地上爬起,虽懊恼又厌恶自己没遵守对那位殿下的约定,将当年的事说了出去,却也只能一边对屋内这位大人道谢,一边连滚带爬的奔出了厢房门外。   他还有阿娘要照顾,而且这也是公主殿下做下的好事,应该不会给那位殿下造成危害吧,这位大人不也没想对付他……   等人走后,赵侍新也才转身走向了屋外,看着院中虬髯般生长的古木,半晌未有其他反应。   他脑子里回想起了十年前,街面上他与人一同坐在马车内,听见车外响起的哭泣讨饶声,掀开一侧厢帘,瞧见的那个妇人和孩子。   许久他才侧身往屋外长廊的左方走去,看方向,是去往那位公主殿下此时驻足暂且休息的院落。   萧辰意此时正站在生长着姻缘树的院中,她本在屋里坐了会儿,实在是百无聊赖,便还是折身到了此处,仰头看着院中森然盈绿的古木。   身后悄无身息的凑近了一人,来人似乎刻意隐去了声息,所以萧辰意才未注意到分毫。   等她身子落进了人怀里,萧辰意才惊觉有人在她身后,不过一闻到来人身上独特的气息,萧辰意就知晓是谁了,她掰了掰人横在她腰间的手,一时没拿开,也不恼,只道:“搞定了这是?”   谢玉京在她身后笑,“嗯……差不多,不过待会儿还有点事要处理,殿下可能还得再等等。”   萧辰意终于将人的手拿开,转头瞪了谢玉京一眼,针对他方才又心血来潮的轻浮,谢玉京却不予理会,依然面上盈笑的看她。   萧辰意便赶人道:“行行行了,我知道了,你快赶紧办自己的事去吧。”   谢玉京啧啧嘴,“还真是无情。”这才转身往一个方向离开,衣袂带风。   萧辰意又转回了头去,想着也不知还要再等多久。   而萧辰意却不知,在离她十几米远左斜方长廊的转角处,被几近人高的灌木丛遮掩住,将将好能勉强看清院中情形的地方,正站了个身着白衣的男人,盯着她那处方向,也不知瞧了多久。   男人身旁带刺的花木枝干已折断了一枝。   快至黄昏,萧辰意见谢玉京却还未回来,在院里吹了会儿风,这才又转过长廊回到了房内。   她休息的这间屋子,本是个小佛堂,虽改为了休息间,但原先堂内横梁上垂挂的浅色纱幔却并没完全拆下,所以屋子里一直有股影影幢幢,看不真切屋中所有景象的感觉。   萧辰意此时正站在拔步床边一米开外的地方,准备躺床上小憩一会儿。   手刚放在腰带上,准备解开时,在萧辰意的前方地面上,因昏暗的光亮,有些黑沉的阴影越来越往前延展,在萧辰意未反应过来之际,一双手突然搂在了她腰间,同时一股子热气浮上了她耳郭。   萧辰意一开始以为是谢玉京,她拍了拍来人的手,心头翻了个白眼,道:“终于回来了。”   “还不放手?”   身后人气息渐沉,萧辰意已闻到了萦绕在鼻间的,另一个熟悉味道,她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前,身后人已开了口,声沉如琴,“你把我当谁了?”   萧辰意听这声音还能不知晓此时贴在她身后的男人是谁?她立时挣扭着转身,男人放开了她一些,让她能转过身来,面朝向他,但也仅此而已,很快又揽住了她腰肢,将她带到了他身前。   “赵……赵侍新……!”   萧辰意不得不惊异,她双手在前,撑在两人之间,阻挡着两人身体因男人手上的劲力而愈加靠近的状态。   赵侍新两手紧锢着她,“见到是我就这么惊讶?”   萧辰意想,怎么能不惊讶,简直就是惊吓好吗……   “赵侍新,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萧辰意扭动着身子,想摆脱钳制。   赵侍新看了她许久,却突然没头没脑的对她道:“萧辰意,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今日,我好像又弄明白一些了。”   缓缓的,他又道:“不过,我现在对你,好像更好奇了。”   萧辰意被赵侍新突然而来的这两句话给弄的一脸懵逼,她莫名其妙的道:“赵侍新,你什么意思?”   赵侍新看着她脸,突然将她给转了个身,然后又从后贴近她,手依然搂在她腰间,唇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极为亲密的姿势道:“也没什么意思。”   “就是……”   赵侍新说着,一只手往上移了移,手指按在了萧辰意腰间的腰带上。   微微用力,萧辰意只觉腰间一松,腰带被人抽走,衣襟便松散了些开来。   细风从窗棂中吹了进来,屋内纱幔轻动,萧辰意惊骇,“赵侍新,你……你想干什么?”   “这里可是佛门清静之地,你……你敢乱来……”   耳边浮出一抹低沉的笑声,一个温软的东西偶尔总会若有似无的触碰到萧辰意的耳垂,萧辰意一手紧抓住自己松散开的衣襟,一手竭力想扳开赵侍新的手。   被风吹着,萧辰意不自主缩了缩脖子。   赵侍新看了眼被纱幔阻挡,似乎微开的窗户方向,他松开了手,却又突然躬身,将萧辰意给打横抱了起来,不顾她挣扎的,抱着人走向了床边。   然后便将萧辰意放到了床上,此次,这人竟没用扔的。   在萧辰意还没爬得起来之前,面前便已覆下了一个阴影,赵侍新俯身在萧辰意上方,手抓住了她两只手腕。   萧辰意挣动,“赵侍新,你,我告诉你,你别乱来?你莫不成是想在这里……”   萧辰意手腕挣不开,看着赵侍新黑沉的眼珠,她往后缩了缩,没辙的道:“你,你别乱来……”   赵侍新终于更俯下了身来,缓缓对她道:“萧辰意,当年最后一月的第一晚,要不,就在这里还了吧。”   萧辰意抬头看他,最后一月……   第一晚……   她立时就又忍不住挣动起来,“赵侍新,你敢,你放手!”   赵侍新看她突然这么激动,他有点好笑,“萧辰意,你难道是在怕什么?”   萧辰意咬牙,“赵侍新,现在还是白天,你发的什么疯?”   赵侍新将她重重摁在床上,萧辰意的手腕被捏过她头顶,便听赵侍新又讽刺又仿佛有些反常温柔的道,“说得好像公主殿下当年会在乎是白天还是晚上一样。”   萧辰意看赵侍新笼在黑暗中的脸,她盯着他双眼,她总觉着赵侍新今日好像有些不大正常。   但萧辰意却也没太多时间思考,她怒瞪视向赵侍新:“赵侍新,你也不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要发疯要不要也找个合适点的地方……!”   赵侍新却根本毫不在意,他手已缠上她的腰,似乎隐忍着些什么情绪想发泄,在她耳边威胁的道:“萧辰意,待会你最好……不要反抗,也不要拒绝,不然我恐怕只能像当年殿下对我的那样,想些法子了。”   萧辰意想到当年自己强迫人的某些手法,她面色青红,“赵侍新你——!”   赵侍新瞧着陷在被褥里的女人,他突然低头,封住了萧辰意的唇。   萧辰意“呜呜”两声,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头给扭开了去。   刚想再说什么时,她脖间却传来了凉意,很快又是热意。   萧辰意开始想动腿,结果她腿刚一有动作,就被一只粗热的手掌给按住了。   那热意,让萧辰意只觉浑身一颤,她想起身,却被钳制的半点也动弹不得。   只能又想用嘴出言反抗。   但赵侍新却也不给她机会。   她弗一刚想开口,赵侍新便仿佛瞧出了她想说些什么般,头低下去,便让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能出口的都是些支离破碎的声音。   萧辰意很快就累了,即使赵侍新给她机会喘息开口,她也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赵侍新对她现在的反应似乎比较满意,而萧辰意不再竭力反抗之际,她才觉出赵侍新今日到底是哪里反常了,这人今日……相比他之前侮辱她时的行动,此番……竟能称的上是有那么些许的温柔,他虽掌控她,钳制她,强迫她,但却总让萧辰意觉出股莫名其妙的温柔,让萧辰意摸不着头脑又胆战心惊的温柔。   身上的衣服松散开来的程度更大,萧辰意忍怒的缩了缩脖子。   赵侍新抬头看她,视线落在她还覆着一层布的胸前,低声道,“冷?”   萧辰意只狠盯着他不说话,赵侍新便又接着道,“待会儿就不冷了。”   他温热的手终于落在了萧辰意腰上大红的布料上,萧辰意将头偏了过去,有些屈辱的姿态。   没料此时,屋外却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个男声,似乎十分的激动,“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小人……小人回来了!”   门边传来争执声,萧辰意听那声音,她知晓此时叫她的人是谢玉京,但……看眼现在还在她身前的男人,赵侍新一定都将她的人都给处置妥当了,此番在外间的恐怕只谢玉京一人了才对。   但谢玉京一人又怎能与赵侍新的人对峙?莫不是他还领了人来?   不过萧辰意却突然觉着又有了力气,她看向赵侍新道:“有人来了,你还不放手?”   赵侍新蹙眉一瞬,他手从萧辰意的衣料上移开,也放开了她手腕,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似乎是在与她商量般道,“萧辰意,今日就让这人死在这山上怎么样。”   萧辰意立时拢紧衣襟,坐起身,惊骇的道:“赵侍新,你敢!”   赵侍新又俯身,双手掌在她身旁两侧,凑近她,“我为何不敢?”   萧辰意紧攥住衣襟,双目圆睁,“你……!”   谢玉京能让声音传到这屋里来,想必身边应该是有其他人的,那……萧辰意突然想到,赵侍新此番是如何就能笃定他此时能杀得了他的?   但这男人现下深不可测,萧辰意不敢贸然轻视他,她便道:“赵侍新,你不要滥杀无辜。”   赵侍新逼近她,气息浮在她面上,他道:“不若你求我,我就放了他。”   萧辰意瞪着赵侍新,沉默。   许久,她将头扭向了一侧,道:“那你杀了他吧。”   她可以为了自己的命而求他,但对于旁人,萧辰意想,她若果真求他,只会让赵侍新更抓住她的把柄,而且她总觉着,求他好像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所以萧辰意便决定循着自己的潜意识开口。   赵侍新退开,突然笑了笑。   萧辰意又转回头看他,恶狠狠的,“你笑什么?”   赵侍新盯着她脸,见她面上生动的表情,他突然偏头,又如亲吻宠物般吻了吻她唇角,才退开道,“萧辰意,你若果真此时为他求我,那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萧辰意抿抿唇,很想咬这男人一口,这混蛋……想到此时还在天牢的荀大哥,果然只要是她特别在意的人,不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屋外日影西斜,厢房的屋顶上,几缕已似人非人的阴影似乎悄无声息的又消散了去。   听外间还在叫喊着长公主的声音,赵侍新看眼房门方向,他拉过一旁薄被扔在了萧辰意的身上,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向了门处,只听“吱呀”一声,赵侍新开了门。   屋外的嘈杂声立时便安静了下来,然后萧辰意就见一个衣衫有些凌乱的男人,出现在了赵侍新面前,那男人理了理衣裳,看向屋内一眼,然后才朝着赵侍新笑道:“呀,原来果真是赵大人呐……”   “不过赵大人……怎会在此处的?”   男人嗓音陡然沉了下来,又道:“长公主殿下呢?” 第67章   萧辰意见门打开,又听见这声音,她赶紧在被褥里穿戴好衣物,将腰带也拾起重新拴好在腰间,便起身衣袂带风的奔向了门边。   赵侍新两只手还搭在门上,他未回应谢玉京的问话,也不知此时是以何种表情在看向谢玉京,直到萧辰意奔到了跟前,他才放下搭在门把上的手,偏头看她。   似乎是仔细的打量了她几眼,赵侍新很快便转身面朝向她,抬手给萧辰意理了理她因心急上前而不整的衣襟。   一只手若有似无的抚过了萧辰意现下已布了些某种痕迹的细白脖颈。   萧辰意奔过来时,并未料到赵侍新会突然如此行动,所以这当时便有些愣愣的,未做出任何反应,而站在两人面前的谢玉京,视线扫过萧辰意脖颈上显眼的痕迹,他眼睫微动,面上却陡然浮上了抹惊喜笑意的看向萧辰意,道:“长公主殿下,小人就说,殿下肯定是在此处的。”   此时萧辰意已回过了神来,她拍开了赵侍新的手,后退一步,然后跨出了房门。   谢玉京十分“亲昵”的凑到了她身旁。   萧辰意这才看向外间四周,她的侍卫果然一个也瞧不见了,此时在屋外站着的只有赵侍新的人。   哦,也不尽是,再仔细看两眼,萧辰意才发现常跟着谢玉京的那三人此时也在,只是衣袍发尾同谢玉京一般都有些凌乱,萧辰意再看眼赵侍新的人,似乎……也有点失了严整,看来方才外间的嘈杂声里果然还掺杂着近身的缠斗。   赵侍新的视线掠过萧辰意,也打量了一番四周情形,见长业面上有些许汗颜的神色,他视线终于落在萧辰意身旁谢玉京的身上,最后才又看向萧辰意,然后对她道:“想不到殿下身边,原来真是卧虎藏龙……”   萧辰意也知谢玉京此次应是暴露了不少根底,但他既然肯这么做,自然也就想明白了,能承担这么做可能会发生的后果,而萧辰意此次当然是十分的感激,她便相护的掩饰道:“赵大人身边皆是能人,就不准本宫身边也有些好手了?”   赵侍新良久,笑了笑,道:“殿下言重,不过……殿下身边这位,方才似乎……是独自去了某处地方,臣想,此人既做为殿下的宠侍,难道不应时刻在殿下的身边服侍,殿下对他这般宽宥是不是有些过了?”   萧辰意瞪了赵侍新一眼,“我的人想做什么,本宫自是知晓的,要如何处置对待,就不劳大人你费心了。”   赵侍新缓缓眉尖微凛,突然往前踏了一步,些许的威势扑面而来。   萧辰意还未动作时,她身旁却突然伸来了一只手,拉过她一侧手臂,将她给带得后退了一步,然后萧辰意便听身旁响起清润嗓音道,“公主殿下,时辰已经不早了。”   萧辰意得了谢玉京的提醒,这才看向赵侍新,准备说些什么时,却又见自己带来的人一个都瞧不见,只能恼恨的看着赵侍新换了个说辞道:“赵大人可听见了,这时辰也不早了,大人现下还不准备回府去?”   这明晃晃赶人的意思,赵侍新自不会听不出来,但他却道:“时辰是不早了,那殿下又为何还在此耽搁?”   萧辰意想,还不是因某个混蛋不知将她的人都给弄到哪去了,连华春也没见人。   萧辰意知晓,赵侍新现下找机会要羞辱她时,并不会真的将她的人怎么样,只会掩人耳目的做些事情而已。   而且上次到兰夜寺中来,并未碰见这人,也没发生任何的事,所以此次萧辰意便怎么也没料赵侍新会出现在这里的。   想到方才,在那样的屋子里,赵侍新的行止,他现下当真是毫无顾忌了……   萧辰意盯着赵侍新,意有所指,语气不善的道:“我为何走不了,赵大人不该是最清楚不过了?”   说完这句,萧辰意便拂袖转身,看向一旁的道:“赵大人好走,不送。”   耳边似乎有淡淡的笑声消散在空中,又似乎只是萧辰意的错觉。   但一句话,萧辰意却是听清楚了,“那殿下,微臣便先行告辞了。”   紧接着,一阵风过,极淡的伽南味道拂过萧辰意的鼻间,有人在她耳边又轻落下了一句话,仅二人可闻,“今日臣对殿下您,很满意……希望殿下改日也能不令臣失望。”   等人走后,萧辰意才后知后觉的看向赵侍新的背影道:“你……!”   但人却已经走远了。   萧辰意一口闷气差点出不去。   改日?这分明就是在提醒她,今日这事,没完……!   萧辰意被赵侍新方才那话给弄得心气儿不畅,等过了两刻钟时间,华春与一众侍卫才回到了萧辰意的跟前,而当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手里还抱着一团软软胖胖的白时,萧辰意才知这次,赵侍新又是使的什么手段了。   他竟是派人易容成了她府上一个侍卫长的模样,假借她的名义,将人都给吩咐下去寻她那突然“不见”了的宠猫去了……   而华春那个傻的,去方丈那里取了趟东西,碰上那些侍卫之中的一个之后,竟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萧辰意将团年抱在怀里,捏捏团年绵软的耳朵,她想,早知就不带这小家伙出门了。   招呼人回宫时,谢玉京却迟迟未回应,萧辰意才发现他似乎依然看向赵侍新离去的方向,微蹙着眉,面色有些奇怪。   驶向东城门的官道上,快接近城门处时,周遭才终于显得有些热闹嘈杂了起来。   墨帘马车的一侧厢帘被挑开,赵侍新看向前方,视线逐渐停在了前方两个紧紧搀扶在一起的人影身上。   一个穿灰衣的青年与一位老妇人的背影。   青年正搀扶着老妇人缓步前行,这身影瞧着有几分熟悉。   赵侍新微眯眼,眼前这人的身影便与今日在寺中盘问的青年伙计重合了起来。   相似的背影,倒不是一个人。   赵侍新的视线很快又落在前方巍峨的城门前,眼前的场景似乎渐渐就变换了,染上了些旧日的色彩。   凄风苦雨的天气里,锦绣华美的马车前十几米远处,却只见一个头戴沉重枷锁,穿着囚衣的中年男子。   男人朝着马车前向他走来的年轻公子,宽慰的笑道:“回去吧,快回去了,二叔此番终于能得偿所愿的出去一趟了,你这孩子,怎么就不为二叔高兴呢,苦着个脸干什么……”   年轻公子捏着拳,隐忍着情绪道:“都是侍新的错……”   中年男子听了却不赞成的道:“傻孩子……行了,别送了,待会惹那位主不高兴,叔父恐怕还走不了了……”   年轻公子眼睁睁看着中年男子被人给押走,不多时他身旁便走近了个移步生香的女子,女人亲昵的掺着他胳膊,半哄半威胁的道:“好了好了,人都瞧不见了,就同本宫回府去吧,赵二公子这下该知晓如何讨本宫欢心了吧……”   赵侍新放下车帘,想到现下四处周游列国,前几日才刚又从窦灵国回到了京城的叔父,他突然在马车内吩咐道:“长业,你今日派人到二叔府上知会一声,说我过几日准备去他老人家府上拜望一趟。”   长业在外应了声是。   马车“轱辘”转动,终于驶进了城内,留下一地腾起的尘烟。   自从乞巧节那段时间,群臣们找到了个合适的时机向萧秦昭呈递“广纳秀女,以充后宫,早立新后,繁嗣龙子,以正国本”的奏呈之后,萧秦昭最近的心情都不怎么美丽。   这日朝会结束之后,与几位大臣在养心殿内议事完毕,萧秦昭将赵侍新单独留了下来。   此时他正坐在鎏金的龙椅上,手撑在案面,罗海公公侍立一旁,而赵侍新站在阶下,屋内一时寂静。   萧秦昭垂眸,一只手自然的抚上另一只手手腕上戴着的红色编绳,这是由几股纤细的红绳拧成的一根红色手绳。   不管是式样还是材质都极为的普通,但萧秦昭此时瞧着这红绳的眼神却比较温柔。   他似乎又见到了那人在他面前一边啰嗦一边给他带上红绳时的样子,这可是他的阿姐……前段时间,亲手,给他戴上的。   说是去那庙里求河灯时,顺带求来的姻缘绳。   阿姐希望他,能有个好姻缘。   他的好姻缘吗……萧秦昭嘴角不自主又溢出了抹笑。   光怪陆离的思绪中,此时又蹿出了许多画面,萧秦昭突然就回忆起了乞巧节那晚,坐在马车内,见到的某些景象。   他突然抬起了头,看向龙案下的人道:“赵卿,朕最近一直有件事想问问……”   萧秦昭说到此处,便刻意停住了。   赵侍新行了个礼回道:“不知陛下想问什么?”   萧秦昭看向赵侍新道:“乞巧节那夜,朕瞧赵卿与沈小姐实乃良辰美眷,天作之合,所以朕十分好奇,怎的现下,还未听闻赵卿你府上传出来好消息……”   说着说着,萧秦昭话锋一转的又轻笑道:“赵卿你……莫不是这心里藏了个其他谁人吧?”   赵侍新面色如常,“陛下说笑了。”   萧秦昭手摩挲着红绳,建议的道:“那既如此,不如就由朕为赵卿你……和沈姑娘赐婚如何?”   赵侍新拧眉,道:“皇上,臣现下头疾未愈,所以并未考虑……此时成婚。”   萧秦昭许久没应,半晌才道:“原来这样啊,那赵卿你可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赵侍新拜谢一番,起身后,看眼龙案上的奏章,他突然对萧秦昭拱手,似乎有些犹豫的道:“陛下,臣有一言……”   萧秦昭摆了摆手,“赵卿但说无妨。”   赵侍新唇角微抿,嗓音沉沉,“臣知陛下最近不愿听这些,但陛下春秋日长,圣敬日跻,实宜博纳后妃,早立新后,以正国本才是了……”   萧秦昭:“……”   赵侍新话还未说完,萧秦昭已觉得头痛了起来,他摆了摆手的道:“行了行了,赵卿,你怎的也同那些个迂腐的老臣一般了,以往你不都帮着朕的,怎的现下倒戈阵营了……” 第68章   赵侍新自养心殿出来后,去了趟内阁值房,等处理完事务出门时,走到廊下,却遇见了一人,似乎在廊庑下侯了他多时了。   是孙承,着一身赤色罗的朝服。   在赵侍新走出房门,站在廊下看着天光时,孙承上前几步,到了赵侍新面前,朝他揖了一礼道:“赵大人。”   缓慢拖长的语调一听就是有话想对他说。   赵侍新偏头,探究的看了孙承一眼,道:“孙主事?”又转回了头去,依旧看向半空中:“这是找本官有何事?”   孙承走近一步,声音放低的盯着赵侍新道:“赵大人也准备回府了吧,那不如我们,边走边聊?”   赵侍新又看了孙承一眼,率先提步往宫城外的方向走去。   走在皇极殿前的砖石广场上,孙承看眼身前缓步而行的男子,一侧手臂缓缓握紧了拳,此时,广场上除了禁军侍卫,已无旁人,他突然在后不顾身份的道:“赵侍新,你放了小晚吧。”   赵侍新停下步子,侧身看向孙承,眉峰轻拢,语气淡淡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承面皮轻轻抽动,显出了几丝不甘和愤怨,“赵侍新,赵大人,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能不能放了小晚,让她离开你的身边,让小晚能……”   说着,孙承突然逼近赵侍新一步,目光如炬的盯着他,“对你死心……!”   赵侍新回视向孙承,许久才缓缓挑眉,冷漠的退开了距离,道:“看来你真的很在意她。”   “到这里,你是专门为了小晚而来的,对吗。”赵侍新负手而立,了然的又道。   孙承被人猜中了心思,也不遮不掩,他手在袖中捏紧一侧拳头的道:“是,我就是为了小晚来的,小晚她……是我孙承一直以来喜欢着的女人……”   赵侍新看孙承面上隐忍的表情,他侧身望向了一旁的殿宇:“我知道,你当年不就喜欢她吗。”   视线落在金黄的琉璃瓦上,赵侍新又悠长的道:“十年前是这样,之后,沈叔被贬去苏州,你也跟着去了,沈叔死后,小晚来到京城,你会跟着来也是自然的。”   孙承想,赵侍新当然是知晓的,因为以往哪次见面,他对小晚的情义,曾在赵侍新的面前掩饰过,可是这男人,明明完完全全的占据了小晚的心,却又从来都不表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就比如现在。   孙承最痛恨的便是这男人的这副模样了,明明拥有了他所渴望的一切,却似乎总是一副平淡的样子。   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小晚全心全意的爱慕……   孙承不得不承认,他是嫉妒,简直嫉妒得发狂,所以他才完全不能忍受这男人对小晚竟不是全心全意的,而是……   孙承抑制不住的又回想起了那一幕,那一幕他当年无意间瞧见的画面,让他看清赵侍新这人——绝不是小晚值得托付的人的画面。   当年,小晚曾被那位长公主殿下骗去过一次公主府中,回来之后便情绪失控,整日里以泪洗面,那时孙承从沈瞿晚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才了解到原来是赵侍新似乎是“被迫”的对她说了狠话,才使得她如此伤心。   当年,孙承自知自己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小晚,更比不上在她心目中皎皎月华的赵二公子,所以孙承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希望着她能幸福,只要小晚跟赵侍新在一起能幸福,他就满足了。   可是小晚却被这人给狠狠的伤害了,所以之后,孙承寻了个机会,便偷偷的溜进了那位公主的府中,想找赵侍新问清楚,没料在公主府后花园中的一间小屋前,孙承却碰巧见到了一幕令他现下也记忆犹新的画面。   他见到……赵侍新竟将那女人给狠狠的压在屋门前亲吻。   他那时不敢靠得太近,也不知两人具体是说了些什么,他确实也看清楚了赵侍新面上隐忍的恨和发狠,但……做为男人,男人的直觉告诉孙承,眼前的画面,眼前的这男人,恐怕绝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明了而已。   孙承当时在旁侧站了许久,回到沈府后,他如常的安慰沈瞿晚,却再没在她的面前提起过赵侍新的名字。   孙承嘲讽的牵了牵嘴角,他想,恐怕还不止这些呢……   若说当年那一次只是什么也说明不了的直觉,那之后,赵侍新这人又是如何做的呢?   不着痕迹的哼笑一声,孙承永远都记得老师几年前对他说的话,他想,老师果然洞明,小晚……决计不能托付给赵侍新,他根本就不是小晚的良人!   孙承便看向赵侍新道:“你既然知道我对小晚的想法,那你现下……会如何做呢?”   赵侍新依然侧身,下颐微抬,他未接这话,而是突然道:“当年赵家那事,在沈叔身边你也出了不少力吧,我看过你的黄册,所以孙承……”   赵侍新终于回转了头来,看向孙承,目光渐沉的道:“你要不要我,给你一个机会。”   孙承似乎听出了些什么,又好像不大明白,他道:“你什么意思?”   赵侍新便道:“吏部侍郎的位置,最近正在廷臣会推,你有这个能力,也有野心,怎么,想不想试试。”   孙承有些惊愕的道:“你……”   赵侍新笑了笑,又缓缓的道:“小晚……你可以到府上来看她,毕竟,她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沈叔当年身边的人了。”   孙承听了这,他突然也笑了笑,道:“赵侍新,你还真是大方。”   赵侍新看着孙承,眼微阖:“怎么样?这个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孙承面皮发紧,他知晓,对于他这样一个从外调入京都的官员来说,眼前的晋升便是绝佳的机会,从主事到侍郎,虽仅仅只是一个品级的差距,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也得花费好几年的时间才能走到这一步,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外调之人……   赵侍新此番是想做什么?想收拢他?孙承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想,不,恐怕不仅仅是这样的……   他便看向赵侍新道:“你为何会给我这个机会?赵大人此番恐怕不仅仅只是因为我与小晚还算亲近的关系吧……?”   赵侍新却直接淡淡道:“你只需好好考虑考虑该做什么样的选择就行了。”   孙承的指尖几乎快陷进肉里,他不该受赵侍新的诱引的,不能的,但是……   孙承却又有些无望的想,若是……若是他也同赵侍新一样,拥有了令人仰视的权利,那是不是,小晚也就会正眼看他了,亦或是……   像赵侍新如今对那位长公主殿下那样,他也可以……   只要他有了权势……   哪怕过程并不如他所愿……哪怕会受些屈辱……   脑中闪过这般念头,孙承反应过来,很快便竭力扼制住了这点苗头,但……火苗一旦引燃,即使是星星之火,也可燎原。   孙承看向赵侍新往前行的背影,突然却见人停下了脚步,那人未回头的对他又道了一句,轻描淡写的,“孙承,你想知道原因是吗,那有一点我不妨告诉你……”   “其实你,在某些地方,跟我挺像的。”   赵侍新说完,便抿唇又提步往前,身影很快就渐行渐远,在一直僵直站在原地的孙承面前,消失不见。   这日清早,和风日丽。   平日里比较清寂的庐室内,比往日要多了几分人气。   赵二爷看着条案前,站在他对面的修俊男子,他如往常般俯身一边收拾一边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叔父这里了,往常你可是很少来这么早的,而且总是到二叔这儿待一趟就走了,常常连顿饭也不陪叔父吃一顿……”   赵侍新低首瞧着人收拾,听着人念叨,他面上神色和润,唇角衔抹淡笑。   “二叔。”赵侍新突然唤道,在这清静的陋室里似乎显得有些突兀。   尤其是从他口中突然这么没头没脑的蹦出来。   赵二爷条件反射的答应一声,须臾才反应过来,保持着俯身几乎趴在桌面上的姿势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笑道:“嗯?侍新你这孩子怎的突然这么喊二叔,让人还怪不适应的……”   赵侍新道:“也没什么。”   末了又补一句,“只是觉得叔父当年能活着回来……”   “挺好。”   赵二爷一听这,顿时来了精神,他又开始了老生常谈的念叨,“哎,就跟你说那是你二叔我福运昌厚,当年才能这么走运逃脱,奔向自由的,你还不信,若不是这般,你二叔哪还能站在这地儿啊……”   赵侍新偏头看向一旁的长窗外,视线所及,绿意苍笼,但却也不知他具体在看向何处,许久才听人轻嗯了一声。   赵二爷听闻这回应,愣了好半晌,才惊喜的道:“侍新啊,你这是终于肯相信你叔父的说辞了??”   赵侍新将头回转,没再搭话,眸色深沉,只有些似笑非笑的。   赵二爷一边收整桌面上的画轴,一边高兴的喃喃自语,“不容易啊,不容易……”   刚拾起桌面上一幅娟布的轴画,准备收卷起来时,却突然被人出声给阻了,“等等——”   赵侍新方才无意间瞟眼桌面上随意搁置的轴画,视线一瞬就定格在了此时最上面那幅有些古旧的图画上,那有些眼熟的蝴蝶画样……   轴画上,画面整体比较丰富,有好几个贵人打扮的人物,看衣着,其中一人身上竟绣了九龙团纹,只是与大陈国帝龙的画法有稍许的区别,而其他几位则都是高矮不一的稚子,身上衣物也皆为四龙纹。   赵侍新眉心紧蹙,他按住了那幅画,问道:“二叔,这是……”   赵二爷看了眼轴画,了然的道:“哦,这啊,这画上画的可是窦灵国的皇室一脉,这幅画年代挺早的了,还是禁画呢,都快被销毁干净了,还是你叔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得手的……”   赵二爷说着有些满足的摸了摸幅面。   赵侍新瞧着那画上的蝴蝶,突然便回想起了之前在露香院外以及某人府上偶然见到过的白色透明蝴蝶,他眼神一凛,看着那蝴蝶道:“那这种蝴蝶……”   赵二爷又道:“蝴蝶……啊,二叔我可打听到这种蝴蝶可有意思了,窦灵国的皇室一脉生带异香,此种蝶便专辨此香,叫做闻香蝶,可是当初窦灵国皇室身份的标志啊,只是可惜了……”   说着,赵二爷摇了摇头。   赵侍新神色微动,他又问了几句,沉默良久,才缓慢的道:“原来如此。”   想到萧辰意身边那个诸多神秘的“男侍”,赵侍新勾唇微笑了笑,窦灵国皇室……?   原来——如此。 第69章   收整了半晌,桌面上层层叠叠堆放着的书画纸卷这才终于差不多完全挪开了去,因常年的使用而漆光发亮的案面也终于又得见了天日。   赵侍新不由得再次环顾四周,只见宽敞的庐室内几乎已没了多少空闲出来的地方,皆被塞置得满满当当,四方的墙面上也到处都垂挂着各种幅面的画卷。   赵侍新摇了摇头,垂首又看向面前的桌面,拾起案上仅剩的一幅画轴,看着纸上的画景没抬头的道:“二叔,要不侍新再给你盖几间屋子吧。”   赵二爷愣神一会儿,抬头,毫不犹豫的道:“别了,叔父这里还有几间屋子空置着没用呢……”   环顾一眼四周,赵存甫又道:“哎,你别看我这屋子里乱,但这些东西可都是叔父时常要拿出来瞧眼的,所以轻易挪动地方不得,不然到时候,叔父又找不着东西塞哪去了,那可得急死人。”   瞟眼自家小侄手里捏着的纸画,赵二爷瞧眼那画上最显眼的一个人物,道:“这画怎么样,瞧着很不错吧,这位画师在窦灵国虽只是个市井画家,但这画技却着实了得,写实的紧,这幅画还是最近才新完成的,这位半蒙面纱的小娘子不知道你还记得吗,前几月你到我这里来,那幅画上戴着帷帽,只露出一张嘴一个下巴,我说是像那谁来着……”   赵存甫回想着,突然看了自家侄子一眼,又道:“……像那位如今已尊为长公主的女人也就是她了,这位画师这次好不容易又瞧见了人,便又提笔画了这幅,只是此次这位小娘子又半蒙了面纱,也瞧不见具体长什么样,但总觉着神神秘秘的,叔父想,这画师定是知晓这小娘子容貌的,却总是不画出来,故意挠人……”   赵存甫絮絮叨叨着,赵侍新便也就安静的听着,又听人道:“叔父之前还想着这女子对你来说可能会是个什么线索,但如今想来,能有个什么干系……不过就是天下之大,可能存在的那么一两个相似之人而已。”   赵侍新放下了画轴,最后瞧了一眼,便挪开视线:“两分相像罢了,就算全貌有七八分相似,那也只是仅此而已。”   赵二爷有些意味的看他一眼,又俯身忙碌,终于将条案给收整了出来,他招来小童伺候上新沏的茶水,又招呼赵侍新坐到对面,陪他好好的品品茶。   坐下后,赵侍新端着紫砂杯道:“叔父此次不是去南方的,怎的又绕去了窦灵国?”   赵存甫揭了揭茶盖,“《异国风志》的稿子快完成了,叔父这才发现窦灵国内还有几处地方描绘的不太详尽,所以便又去了一趟。”   “那现在都弄清楚了吗?”   赵存甫笑笑,道:“嗯还有那么一处,可能要再等段时间,等窦灵国那边叔父拜托的人找齐了资料再给我送来……”   赵侍新见人面上的期盼之色,抿唇一笑,“那侍新可就等着叔父的大作问世了。”   赵二爷摆了摆手,有些罕见的低调道:“哪称得上什么大作,不过是想自个儿捣鼓些东西而已……”   赵侍新不语,垂首呷了口茶。   等陪赵存甫用过午膳,赵侍新又待了半个时辰才走到了庐外的廊下,准备打道回府。   看着外间明亮的天光,赵侍新淡淡开口道:“窦灵国皇室……据我所知,窦灵国国中比较活跃的皇子只有那么几个,二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   思衬着,赵侍新很快便吩咐道:“长业,让在窦灵国的探子好好的仔细确认一下,如今在大陈国的这位窦灵国皇室究竟是国中的哪一位皇子,我要尽快得到明确的消息。”   长业揖手应是,过了会儿才道:“实在想不到,此人竟会是窦灵国的皇室子弟,而且,想来不仅这身份不简单,连身手也不简单,怪不得傅疾前两日会说到两次去兰夜寺,派去跟着此人的人都把人给跟丢了……”   傅疾当时告诉他们,第一次去兰夜寺时,他便派人跟着此人,那次他的人就跟丢了一段,但当时那男人很快却又突然出现,还衣衫不整的,让他的人一时怀疑此人是失足掉进了山上猎人设下的陷进里,所以一开始傅疾便未向大人禀报。   而前几日又去兰夜寺,此人却并不再遮掩,在那位长公主殿下的房门外露了一把身手,所以傅疾才知之前应是被这人给摆了一道。   赵侍新轻描淡写的道:“皇室成员能达到此种身手的确不容易,不过从一直以来追杀他的人来看,他若是没这种身手,恐怕,早就难以保全了。”   长业点头应和,想到什么,他又上前一步道:“那大人,乞巧节那日,陛下既如此行动,想必……”   语气微顿,长业又接着道:“也是知晓了那人的身份了吧,可是皇帝陛下却并没知会大人您……”   赵侍新抬头看空中此时正自在翱翔的鸟群,他眸色凝沉:“陛下年纪愈长,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亦或是,恐怕——”,眯了眯眼,赵侍新又接着道:“是想随了某个女人的心意。”   长业便有些惊讶的道:“大人您是说,长公主殿下其实也早已知晓那男人的身份了?”   想清楚一些关节,长业又道:“怪不得……长公主殿下会再次来到这兰夜寺了,不过那男人也还真是厉害,那么早就找上了长公主殿下。”   赵侍新沉默,许久才语气微冷的笑道:“谁先找上谁,恐怕还不一定。”   他眼前走马灯般浮现出了许多画面,还有声音,那女人十年前离开前一晚凑到他耳边对他说的话……   空无尸骨的公主坟茔……这女人现在有了些许变化的容貌,以及胸前突然出现的胎记……   那女人,恐怕是早就知晓了那男人的身份了才对。   赵侍新一只手往前轻按在身前女人靠的横向扶手上,眉宇间渐渐拧成了个浅浅的川字。   闭了闭眼,赵侍新强压住突然浮上的几乎有些不可控的心思,面上,却还是无端染上了丝躁郁。   按在扶手上的指节缓缓收拢,赵侍新知道,他不能再深想下去了,不然他恐怕会忍不住想不择手段知晓那女人的一切……   但想到那女人回归不久,被他逼到墙角质问时回应的话,赵侍新渐渐将那点心思灭杀在了萌芽状态。   神色也恢复了平静。   眼眸却依然森沉浓郁。   长业似乎有些听不大明白,他只想到那男人这两次到兰夜寺的行动,道:“这男人两次到这兰夜寺中来,恐怕是为了见什么人,或是得到什么东西吧,也不知上次花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已经得手了……”   赵侍新微抬下颌,不太在意的道:“身为窦灵国皇子,想必迟早是要回去的,若果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回国之期便近在眼前了,既然皇上与这位皇子应该已达成了某种约定,那我们自然也就无需担心他得手的东西是什么。   “我们不必有多余的动作,像以往那样,暗中看着人就行了。”   长业后退了一步,拱手道:“明白了,大人。”   赵侍新安排在窦灵国的探子得到指令之前几日,窦灵国宫城,二皇子瑾德殿内的议事厅上,一位身着华贵黑绫袍,发束冠的男人,正在厅中来回的踱步,面上是隐隐的暴戾和焦躁。   想到等了许久,才得到的消息,却竟是一个坏消息,男人看着跪在脚边着绀青色衣袍的男子,气不打一处来。   顺手拿起身后桌案上的砚台就狠狠的扔了过去,下方男子也不敢闪避,砚台直直砸在额头上,鲜红的热流霎时就布了半张脸。   却只能道一句:“二皇子息怒。”   黑袍男子怒急的道:“息怒息怒,这话本殿都听了多少次了,你不是说有弯刀月组织出手,再加上闻香蝶,此事便绝无差错的吗?怎么到现在,到了现在……”   男人越说越怒,“还没解决掉人,好不容易再找着机会,弯刀月组织又都干成什么了,早知道,本殿就派其他人去了!”   跪地的男子犹疑的道:“弯刀月组织的人理应不该如此大意,虽说之后三皇子攀附上了大陈国的那位长公主殿下,但之前也不该几次三番的都失了手,而最近这次也是……”   男子说着顿了顿,又道:“毕竟陈姑娘也派了人去,想必不该都失了手才对……”   二皇子谢旭转过身道:“所以呢,你想说的是什么,你这意思难道是,老三这是得了上天的眷顾是吗?”   男子低头道:“属下不敢……”   谢旭刚想再发作,从厅外却突然传来了个女声,温温妩媚,只听那女声道:“二殿下莫急,气坏了身子那可是自己的。”   女子无需通传便自如的进入了厅中,她看了一眼跪地的男人,对人道:“你先下去吧,别弄脏了这地方才是。”   男子掩着伤口,躬身退了下去。   而方才还在生气的二皇子殿下,瞧见人进屋,却立时就迎了上去,满目的怒意立时就变成了钦慕的喜色,握住人的手温柔道:“颜儿,你怎么来了……”   女人朝他弯唇一笑,“怎么,不高兴我来吗?”   谢旭瞧着女人的笑颜,身体几乎酥了半边,一双眼不时盯着女人的朱唇,却又恼于不敢造次,怕美人生气,只能道:“哪里会不高兴,阿颜来找我,何时见过我不高兴了。”   女人又抿唇轻笑,自是再平添一股风情,但很快却换了副语气的道:“二殿下可是在为三殿下的事生气?”   谢旭松开了握住女人的手,面上又添了着急,“老三果真是气运不错,而且我刚得到消息,说老将军此次没去别处,就是去的那大陈国,你说,要是正巧被老三得手了那东西……”   谢旭似乎不敢再深想下去,一拳砸在桌面上的道:“若是老将军将他手中的兵符给了老三,那本殿……本殿还能有什么胜算?!”   女子不着痕迹的眯眼,她走上前,安慰道:“不会的,我们再派人去,让三殿下……最后无论如何也回不来不就行了……”   “可是……阿颜你之前不也派了人去……”   谢旭有点没了自信,女人却道:“一次失败并不代表什么,况且之前也并不是阿颜的人为首,殿下还信不过我吗,接下来一切由阿颜来安排就是了。”   见女人眼中的自信,谢旭灰败的眸中终于又现了光彩,他该相信阿颜的,也能相信阿颜的,毕竟阿颜从来到他身边以后,多少事都是她为他谋划的,几乎从来没让他担心失望过,阿颜要比他这个男人,不,是多少男人都要厉害得多。   谢旭瞧着人,目中有着浓浓情义,他又如往常般道:“阿颜,谢谢老天将你送到我身边,等我以后荣登大宝,你一定是坐在我谢旭身边唯一的女人,再无旁人。”   男人向女人诉说着情义,女人却只是朝他笑了笑。   很快女人走出了殿门,身后跟上来了一位着绛色箭衣的女侍。   女人抬头忘了忘天,姿态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高贵,突然轻声鄙夷的道一句:“蠢货。”   女侍并不多言,又听女人微笑着呢喃道:“三殿下,等你平安回到了国中,可得记住我对你的好意啊。”   话音落下,想到这位三殿下此时的去处,女人的眼又如秋风冷雨般一瞬凝寒。   萧辰意自从兰夜寺回来之后,知晓了谢玉京在兰夜寺已达到了目的,接下来一段时间便都没怎么跨出过府门。   谢玉京似是在兰夜寺与某人接头,得了某样东西,果然便如他之前所说,很快就要准备离开了,不过这个“很快”却还是需要一些时日。   因为还有些回归的事宜要准备。   他首先让萧辰意给他安排一拨人马,方便他直接调遣,萧辰意便去找秦昭又讨要了些人手,她随口说了个理由,秦昭竟也不疑有他,让罗海公公立即就把这事给她办了。   谢玉京自去行事,而萧辰意便就都待在公主府中。   她很少再去宫中,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秦昭出宫来寻她,而且就连秦昭邀她去御林苑游猎一番的提议也被她给拒绝了。   只秦昭之前便一直在督促着推进工期的第一座茄织女神庙的落成之日,萧辰意出宫去瞧了眼,不过也很快就回到了府中,这般行止,倒像是在刻意躲着某人似的。   不过萧辰意也确实……是在避着某人。   自上次在由佛堂改造的屋内,被赵侍新摁在床上,差点被那男人逼着还他所说,当年那一月第一晚的账之后,萧辰意总觉着若是下次再被赵侍新给逮着机会,他一定不会如那日那般放过她,而是……定会让她把那账给一分一毫的都还得清清楚楚,所以萧辰意便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尽量躲着。   但事与愿违,她还是在宫内碰着了一次赵侍新,萧辰意本已按着赵侍新一般不会进宫的时辰到宫里去的,没想却还是撞上了,她便不理会人,但赵侍新却表面尊尊敬敬的向她行礼,实则却到了她面前,出言无忌,嘲讽她突然怎么这么循规蹈矩了,萧辰意瞧着人逼近,只能连连后退,赵侍新见她避他如蛇蝎,面色青黑,眼神不善的看了她好半晌,最后才离开,后来再见着她,也只冷冷看她一眼,再没到过她面前来了。   萧辰意在府中好生待了些时日,但最近入宫却又开始频繁了些,因秦昭前段时间去御林苑游猎过后,便一直都心情不虞,两次央求她多去宫里陪陪他。   萧辰意知晓,游猎结束回宫的那日,秦昭似乎是因着什么事,十分的震怒,据说那之后好几日,在养心殿里,也摔了好几次折子到某些大人的脸上。   打听了一番,萧辰意才知,好像是游猎那日,秦昭本是让陪同去的精英禁军与陵淄候带回来的边军进行武较,结果当然……不尽如人意。   毕竟禁军常年待在安宁平静的京城,自比不得边军的骁勇,所以一番较量下来,即使边军有意放水,禁军也难以比得,所以秦昭立时就朝禁军发了好大的火气……!   回宫之后,更是与陵淄候促膝长谈了许久,之后便立即召集部院阁臣,打算重整军事体系,整顿禁军,让禁军与边军部分对调,送少量禁军去边境历练,而边军也更能护卫宫城。   但此举却遭到了不少朝臣的反对,反对朝臣们的意思是,边军虽骁勇善战,但也因常年在边境作战,野性难驯,不易管束,而且禁军也缺乏实际的作战经验,送去边境抵挡不了那些外邦的攻击。   但秦昭却似乎执意一意孤行,两方便就这么僵持不下,秦昭为此常常大发火气,整个宫内的众人都是如履薄冰。   所以萧辰意便时常进宫去陪他,而且在秦昭难缠的央求之下,还不时在宫里短住起来。   秦昭便也就时常晚间留在她此时暂住的宫中,依偎着她,许久也不离去,每每都得要她再三提醒是什么时辰了,才会困顿的起身,偶尔俯身抱抱她,再抱抱团年,然后才会离去,倒还是像个小孩儿做派。   若不是罗海公公再三阻止,这孩子还想如他在她府上时,睡在她暂住的宫里。   萧辰意有时见他最近眼睑下又渐加深的青色,也便想依了他,但宫中毕竟不比在她的府上,不能如此的没了规矩,便还是听罗海公公的。   朝堂上最近僵持的这事,赵侍新做为次辅,此次态度却比较暧昧,既不表示支持,也不表示反对,众反对的朝臣们见这态势,自是更加卖力,绝不允许年轻还没多少主政经验的小皇帝一意孤行。   不少倚老卖老的朝臣越发觉着,他们的这位小皇帝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而已,还是得需他们这些肱骨之臣为他把关谋划,这社稷才能安稳,这大世才能治安。   所以便也就越发的执拗起来。 第70章   这厢,朝堂上关于禁军与边军对调的争议还未有个结果,不少中立的朝臣们都在观望着此次文官与皇权的对峙会是哪方获得最终的胜利,毕竟皇权虽至高无上,但是政治运作却是一个体系,很多事情,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除非……皇权能强大到不在乎一切的反对与阻力,但显然,年少御极,有赖辅臣,亲政还未得许久的当今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手中,所握的皇权还未达到这样的程度。   所以最近朝堂上的氛围,紧张中还带着些许的沉闷。   但此时,本该也处于此次争论漩涡中的某位大人却比较闲淡的在一竹林围绕的草庐中与人悠闲的品茗。   在他身旁的是一位一身英武之气,听人开口却又觉温和雅意的人物,那位即将离开湮京,回到南境边防的忠勇大将军。   两人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个蓄着白胡子的老头,老头双目矍铄,目光慈和,但面上却总是不时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狡黠笑意。   此时林清河老大夫一只手正把在自己侧方位坐着的那位戚无大将军的手腕上,凝神细探着,另一只手不时捋捋自己花白的胡子。   赵侍新则安静的坐在对面,等着人开口。   须臾,林老大夫终于收回了手,看向二人道:“将军的身体如今看来已差不多无虞了,十年前慢性剧毒逐渐清除后身体遭受的损伤以及前几年在战场上受的内伤,经过这几年的调养,现在已没有太大的隐患了,将军只需平日再多注意些休养即可。”   带着银铁面具的将军道:“如此,这些年辛苦林大夫了。”   赵侍新绷直的身体也舒缓了下来,道:“这样就好。”   林清河看眼赵侍新,视线缓缓落在他搁在桌面的手腕上:“赵大人你最近这头疾的情况如何了?要不要让老夫再给你瞧瞧?”   赵侍新不着痕迹的将手拿下,温淡道:“不必了,最近头疾并未怎么发作。”   林老大夫看看面前的两人,想着自己这十年来与二人的来往,他吐口气,悠长的道:“你们这……”   “两个啊,还都是可怜人,不过赵大人,你当年那事……那情况……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赵侍新听人即将又要开始念叨起的话,他很快便截住了人话头的道:“林大夫。”   林清河瞧眼旁侧带着面具的男人,有些了然,但他却还是忍不住嘀咕道:“我只是一直一来都对那事抓心挠肝的疑惑而已,到底是为什么就突然……”   未尽之言,赵侍新当然知晓是什么意思,让这位老大夫一直以来都记挂着的除了他当年那突然出现,初期无丁点症状,而之后又莫名痊愈了的不治之症还能有什么……   当年因大哥中毒,他带着人找到林老大夫,老大夫顺手也给他看了看,便发现了他竟会突然得了种不易发觉的不治之症,而且这病症后来却又奇迹般的自行消失了……   赵侍新看着前方遍植的竹林,青绿的竹叶为刚直的竹节增添了一丝柔软,风一吹便簌簌作响,这点响声被风裹挟,在耳边嗡鸣,赵侍新耳廓渐渐又浮响起了那女人十年前那晚对他说的话。   他突然道:“我想……可能不久我就能知道是为什么了。”   林老大夫好奇的道:“真的?!你真能知道是因为什么了?你可是在何处遇见了哪位高人,可是有哪方面老夫还未涉及的医理领域……”   老大夫有点激动,赵侍新便打断了他一长串的话道:“林大夫,稍安勿躁,若我真知晓了,自会亲口告诉你的。”   林大夫缓缓将接下来的话都憋了回去,“哦。”   坐在一旁的大将军见二人你来我往的,疑问道:“侍新,你和老大夫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大明白,十年前……你难道还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赵侍新抿口茶道,“没事,你别多想。”   林老大夫见那张银铁面具又朝向了他,他也附和的道:“对……对,没什么事,没什么。”   戚无见两人配合默契,知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便也就不再追问到底了。   三人一时无话,林老大夫知晓两人应该是还有些话要单独谈谈,便起身,潇潇洒洒的告了辞,回药室捣鼓他的草药去了,将这一方天地,完完全全的留给二人。   等老大夫走后,戚无便率先开口道:“最近朝堂上的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赵侍新把玩着茶瓯:“也没怎么想。”   戚无一只手捏着杯口,语音清雅,“看来陛下应该还在意着三年前,林苑巡狩时遭遇刺客,御前禁军护卫不力的事,也恐怕……”   手上微用力,戚无又道:“此次,并没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我只担心……”   戚无的话未说完,赵侍新已垂首笑了笑,看着面前杯中清亮的茶汤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放心,无论此事接下来会如何发展,我都自有安排。”   “那你的意思是……”戚无似乎明白赵侍新是什么意思了。   他又接着道:“想顺了那位陛下的意?”   赵侍新轻声道:“换就换吧,胡闹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戚无看着面前人良久,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侍新你……在朝堂上多年筹谋,如今,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赵侍新抬头,看向戚无,视线所见却突然变换成了乞巧节那日……的某些情景,他目光微冷,却久久并未答话。   戚无叹了口气,道:“好,我明白了,无论你想做什么,大……”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虽看不见面容,但似乎也能感觉到男人此时的怅惘与无奈,他拍了拍赵侍新的肩头,接着道:“我都支持你。”   赵侍新应了声又接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动身回南境?”   戚无道:“后日。”   赵侍新简单道:“多保重身体。”   戚无笑了笑,声音经由面具传出有些许的沉闷,他道:“好,我知道的,你不必担心。”   再用力按了按赵侍新的肩头,戚无起了身:“我们在这也不能待得太久了,否则朝堂上的有心人恐怕会不大放心的,这就先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步子,未回头的道:“侍新,如果哪天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派人来找我。”   赵侍新应了,看着人背影又似乎好奇般问了一句:“那位李姑娘,你打算如何?”   戚无沉默良久,等方才那阵风缓缓吹过停下,他才温柔的道:“青艾是个好姑娘。”   笑了笑,戚无又反问人道:“侍新,你与那位长公主殿下呢?”   “我此次回来,没想这人竟真回来了的,而且侍新,我瞧你最近好像是有些反常了……”   赵侍新许久才垂首呷了口茶的道:“你想多了,你也知道的,她可不是个好姑娘。”   戚无有意思的笑笑,终于往前大步离开。   赵侍新在竹林中独坐了会儿,长业手里便拿着方才属下送来的信笺等物来到了赵侍新的面前,他将手中笺纸放到了赵侍新跟前的桌面上,道:“大人,有消息了,长公主殿下府中的那位已确认了身份,是窦灵国的三皇子,谢玉京。”   “这是调查到的有关于他身份的详细情况说明,大人您可以看一下,还有……”   “这还有一幅好不容易得到的那位三皇子的画像……”   赵侍新见长业语气有异,他道:“画像怎么了?难道有什么问题?”   长业犹豫的道:“大人您看了就知道了……”   赵侍新见人这样回应,他拿过身份说明的纸页快速览阅了一遍,越看,眉越轻皱了起来。   等再看见画纸上的人物像,眉心一时就微攒了起来。   “养在深宫无多少人识的皇子……痴儿……看来这里面也有不少隐秘之事了。”赵侍新瞧着探子送来的消息淡声的道。   据消息所言,这位三皇子在十四岁以前竟一直都是个神志不清的痴儿,养在二皇子的母妃刘氏宫中,后来虽突然恢复了清明,但却也一直都没怎么在人前露过面,众人只知国中有个养在深宫的三皇子,却也并没多少人见过他的真容,不过据说见过的人都对这位皇子的容貌大加赞誉,念念不忘……   赵侍新瞧着画上的人像,笑了笑将画像又放回了桌面。   长业上前一步道:“大人,原来这位皇子一直以来还都易了容,而且看那技艺还很是精湛。”   赵侍新道:“窦灵国中人,有此技艺也不稀奇。”   长业疑惑的又低声道:“那不知那位长公主殿下对此是早就知晓了,还是也同样的被蒙在鼓里……”   赵侍新蹙了眉,眸色深沉,却没再说什么。   长业才又问道:“那大人,我们现下还是……”   赵侍新缓慢起身,拂了拂袖道:“嗯,知晓了身份,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依然如之前的安排。”   长业拱手应道:“是,大人。”   -----------   朝中气氛凝滞,但戚无大将军即将回归南境的消息,却让某些人暗地里都兴奋了起来,只因此人一走,没了他的军权威压,很多事就要更好办些了。   暗流在金碧辉煌的宫城内涌动,因暂时未得见一点光亮,便无人注意到。   萧辰意将人马调拨给谢玉京后,没怎么注意他的行踪,也不知谢玉京都安排人去做了些什么,一段时间便都没见到人,只最近才会在府中见到他,不过谢玉京这几日却变得有些奇怪。   不知是不经意还是特意的,他偶尔总是会在她身后看着她,因常常,萧辰意在院中赏景时,无意间回头,视线恰巧都会与在屋外,正倚墙而站的男人的目光对上,好几次之后,萧辰意便终于忍不住走到了谢玉京身旁,此时他面前正有几只外观尤其别致的蝴蝶在围着他翩翩飞舞。   萧辰意到了人面前,就见谢玉京抬手,一只大半个身子都几乎透明的蝴蝶便乖巧的停驻在了他曲起的手指上,然后便听他问道:“长公主殿下,你可知这是什么蝴蝶吗?”   萧辰意仔细打量那蝴蝶几眼,正待回应时,谢玉京却先道:“应该不知道吧。”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知道了?”萧辰意有些奇了,不过她也确实不知道。   谢玉京看她反应,勾唇笑笑,“果然是这样……所以殿下,我实在是很好奇,你是如何会一早就知晓我身份的。”   想到什么,谢玉京又很快道:“算了,好像也没什么好好奇的。”   萧辰意:“……”   话都被他一个人给抢着说完了,难道这种蝴蝶还跟他的身份有什么关系不成?   萧辰意便询问出了口,谢玉京看她两眼,朝她简单说明了一番,萧辰意才知,原来这种蝴蝶还这么特别呢?!   而且她也终于明白为何谢玉京的身上总是会有股异香了。   原来是这样啊。   萧辰意不自主又凑到谢玉京的跟前嗅了嗅,谢玉京身子微僵,却没避开,等萧辰意抬头时,他也正低首瞧她,两人视线交汇,萧辰意突然又注意到了一个奇怪之处,她轻捏住了面前男人的下巴,探究的道:“我怎么觉着……你这张脸好像……瞧着又有些不一样了啊?”   退开一步,仔细端详,萧辰意突然抚掌的道,“我知道了,是……是你这脸怎么总感觉与那晚我见到的那个侍卫有点相像了……”   明明似乎还是谢玉京的这张脸,但萧辰意无端却总能看出些那位美貌暗卫的影子,还真是奇了怪了,沉思良久,萧辰意觉着自己好像突然看出了些什么……   谢玉京朝她挑眉笑道:“公主殿下莫不是以此为借口,想再见见我那暗卫吧?”   萧辰意便道:“那你能让我见见吗?”   谢玉京毫不犹豫的道:“当然不能。”   萧辰意:……   谢玉京看着她,突然又没头没脑的道:“三日后,我便准备离开了。”   萧辰意当然知晓他三日后就会离开,因为还是她前不久向秦昭讨了个令牌,才让北境的边军,到时能放谢玉京一行人从谢玉京计划的方向离开大陈国,回到他的窦灵国。   不知是为了能让她放心安排这一切,还是他当真十分的信任她,谢玉京竟告诉了她,他到兰夜寺去那两次,到底是为了拿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又有什么用的……   谢玉京去兰夜寺为的……竟是从他们国中一位手握重兵,并且还位高权重,而且还是窦灵国现任国主至交好友的老将军手里,拿到兵符。   谢玉京告诉她,他此次本是到他母妃的家乡来祭拜的,等出发之后不久才突然接到父皇的命令,让他找到他们国中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偶尔行事怪诞,此番刚请了长假,跑去了大陈国游玩的一位老将军,并且最好是……能从他的手中将兵符给拿过来。   谢玉京还告诉她,他的二哥应该也是知晓此事的,只是谢玉京有点没想明白,他幕僚众多的二哥怎么会没比他更早一步的找到那位老将军。   萧辰意大概听明白了,应该也就是窦灵国的国主想知晓到底他哪一个儿子能获得那位老将军的支持,而且也是以此为契机让人去历练一番,若是老将军将兵符给了谁,那这就代表老将军心底认定的人是谁了,而这位老将军认定的人,八九不离十,便能成为下任的窦灵国国主。   萧辰意觉着谢玉京此番,好像是向她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她便故意提醒人的道:“所以,三皇子殿下可别忘了此番欠本公主的人情了……”   谢玉京:“……”   萧辰意见谢玉京一直瞧着她,她觉着这眼神好像有点让人招架不住,便又笑道:“不管怎样,还是祝三皇子你,一路顺风。”   将转身离开时,谢玉京却突然叫住了她:“不知离开前一晚,公主殿下能否到我的院中来一趟?”   萧辰意毫不犹豫的道:“行啊。”   谢玉京朝她笑笑,这才放下抱胸的手,转身往他所住的小院方向走去。   两日过后,到了萧辰意答应谢玉京去他院中找他一趟的夜间,刚过二更,萧辰意便就已站在了谢玉京的房门外。   此时屋外竟连一个护卫的人也不见,只廊檐下挂着的灯笼发出莹莹却也不太亮眼的光。   萧辰意在屋外敲了敲门。   半晌没人应。   她又想再敲一次时,房门从内打开了,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她面前,这一次来人不是一身黑衣,而是有些熟悉的彩绣华衣,越发衬得那张脸艳如琉玉。   萧辰意瞧见人的第一眼,微愣神,许久才道:“我找你家主子。”   那人看着她,依旧面无表情,却道:“先进来吧。”说完,便让了开来,好让她进屋。   萧辰意狐疑的看一眼黑漆漆如上次般未点燃烛火的屋内,跟了进去。   门“吱呀”一声,在萧辰意的身后轻轻关上,萧辰意却并无知觉。   前方开了扇窗,月光透进,便还大致能看得清屋内的景致。   萧辰意一边走向窗边,一边道:“谢玉京呢,我人来了,他又跑哪去了?”   迎着月光,萧辰意身后逐渐靠近的人影落在地板上的身影逐渐拉长,在她未察觉之际,一个温热的身体便从后靠近,双手往前轻拢住了她的整个身体,让她完完全全的陷入了身后男人的怀里,就听耳边响起声音道:“萧辰意,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   熟悉的异香,熟悉的声音,再没了之前那晚刻意隐藏而生的喑哑,萧辰意想起前两日自己脑中闪过的念头,她轻轻挣动,道:“你……你果真是谢玉京?”   身后人放开了她,萧辰意转过身来,借着月光看向面前这张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脸,她无不惊讶的道:“你……你真的是谢玉京?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谢玉京用这张脸,朝她如往常般笑了笑,好颜色几乎晃得萧辰意眼花,他道:“当然。”   “只这张脸才配得上我。”   萧辰意一听这语气就完全相信了,她道:“你……你原来一直都易了容的啊。”   谢玉京应道:“嗯,为了躲避追杀,也为了行事能更方便一些。”   萧辰意想,他之前那张脸出去行事应该也不太方便吧……   不过确实这真面目还要更胜一筹。   萧辰意缓了好一会儿才有点习惯,她道:“你今晚叫我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谢玉京走近她,许久不吭声,突然却倾身到她面前,一张无敌俊颜放大在了她跟前,独特的异香也萦绕在身边,一双眼紧盯着她,萧辰意有点招架不住,她往后挪了挪道:“干……干什么?”   谢玉京压住了她一侧肩头,让她不能后退,他偏头到她耳边,声音极为低沉磁性的道:“萧辰意,我明日就离开了。”   萧辰意想她当然知道啊,这男人又说这话干什么?   心里想着,那极具磁性的声音很快又贴着她耳根缓慢又诱哄的道:“所以——我们要不要睡一晚。”   可能是因为那股子香气,以及这男人低沉到有些反常的嗓音,还有这黑暗营造出来的暧昧氛围,让萧辰意的脑袋几乎差点立时当机,她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谢玉京方才说了什么,抬手拿开了谢玉京按在她肩头的手,后退几步到了安全距离,才道:“谢玉京,你开什么玩笑呢。”   谢玉京却道:“不开玩笑。”   “呃……”   萧辰意还没想出该说什么,男人又勾唇引诱她的道:“怎么样,睡不睡?怎么你也不吃亏吧。”   萧辰意愣了许久才挑挑眉道:“你今晚这样,就不怕被秦昭知晓,到时回不去窦灵国了?”   谢玉京见她拒绝,已直起了身,走到窗边,看向她,又如往日般调笑道:“能跟公主殿下睡一晚,好像不回去也行的。”   萧辰意:“……”   “还是洗洗睡吧。”   谢玉京就这么倚窗看向她,嘴角挂着不咸不淡的笑。   萧辰意便道:“你今晚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逗我玩玩吧?”   谢玉京不答,萧辰意便道:“那我走了,明日还得早起送你出城呢。”   她转身走了几步,才听人在身后幽幽的道:“你当年……”   萧辰意没听太清楚,她回身问道:“嗯……?你刚说了什么?”   谢玉京看她半晌,似乎是有点无奈,他道:“没什么,只是……”   笑了笑,谢玉京又没头没脑的道:“很高兴能遇见你,萧辰意。   萧辰意听他直接叫她的名字,虽有点奇怪,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道:“行,你的心意我接受了,早点睡吧。”   说完,萧辰意便走出了房门,关上房门前,她又朝屋内看了眼,见谢玉京还是站在原地,似乎也正看着她的方向,却因为背着月光,再看不清他那张优越无匹的脸。   ※※※※※※※※※※※※※※※※※※※※ 第71章   五更的梆子刚敲过不久,天还黑着,空中一轮勾子似的弦月在天穹映照,抬头上望,深森的密林枝干似乎高耸入云,偶尔与天边的弯月相映成一幅幅不重样的银黑剪影。   此时踏着月夜星光,一行人正在密林中悄然行进着。   又经过了一个岔路口,谢玉京选择了与方才所遇岔路不同的方向,如此经过好几番周折,此时方才终于一直沿着一个方向在林间穿行着。   借着透过树叶枝干倾泻而下的月光,萧辰意坐在马背上,不时会偏头打量几眼自己身旁同样握着马缰前行的男子。   此时,男人面上已未再戴着往日的易容面具,而是完全的以真面目示人,偏头看去,侧颜几乎令人惊异的秀美,浸着月光似能溶溶灼目。   萧辰意不着痕迹瞧了人好几回之后,本一直打马望着前方的男人突然侧头看她,似笑非笑的:“公主殿下这么频频的往在下此处看来……”   刻意顿了顿,他又道:“怎么,殿下莫不是对昨晚的选择后悔了?”   萧辰意无言,便大大方方的朝人看去,见人此时正朝她挑唇轻笑,面带揶揄,但目光却好像浸着点温柔,这么笑起来,还真的是……!   默默将头正了回去,萧辰意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真是该死的漂亮……   又走了一段,晨光逐渐熹微,谢玉京望眼前方透过密林已隐隐可见的跌宕远山,他没转头的道:“公主殿下与皇帝陛下的感情很好吧。”   这话似是在问萧辰意又似……只是自言的陈述。   萧辰意道:“那是自然的了,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谢玉京便道:“最近据我所知,大陈国的朝堂之上似乎……是有些不平静啊……”   笑笑,他又道,“我只是想提醒一句,贵国皇帝陛下虽聪敏知慧,但毕竟还是年纪尚轻,有些棋子一旦驾驭不住……”   “就很可能——会嗜主。”   萧辰意见谢玉京平静投来的目光,“嗜主”……萧辰意想,她早就知未来会嗜主的人是谁了,所以她便毫无波澜的道:“嗯,我知道。”   “倒是谢谢三皇子的提醒了。”   谢玉京见她平静又好像了然的面容,他眉轻挑,视线投向了萧辰意的身后——此时正跟着一众侍卫与一个身材比普通女人要粗壮点的丫头,谢玉京收回目光又意味深长的道:“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玉京不妨再多说一句……”   “公主殿下,还请多注意些自己身边的人。”   “嗯……?小心身边人?这是什么意思?”萧辰意这就有些不大明白他这话是从何说起了。   谢玉京看着她,许久抿唇,“公主不必太过在意,在下只是想让殿下凡事多留个心眼,多有点忧患意识而已。”   萧辰意听他语意轻松,没了方才那般肃正,又知他素日轻浮不正经的模样,便也简单笑着回应一句。   等走至密林一处开敞地方,晨光已微现,朦胧的远山也欲挣裂身上覆盖的黑幕,嶙峋的轮廓开始了显现。   路,该就送到这里了。   走出前方的密林,便是一条扬尘的马道,从此处一路向北,便能到达谢玉京计划好走出大陈国北境的地方。   谢玉京此时已经停下,萧辰意也吁马打量密林四周,回想这一路走来,果然皆未遇见之前他所说对窦灵国谢氏皇族一脉有特殊作用的那种闻香蝶。   萧辰意前几日从谢玉京那里得知,此种闻香蝶原来还有特定的休眠时间的,谢玉京算着日子,观察了些时日,确定此月上旬就正逢闻香蝶的休眠之时。   此时离开,便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萧辰意有点不太明白谢玉京到底是如何计划的归国路线,从此处出了密林之后,好像便是一路向北往计划好的大陈国北境的某个地方而去。   方才,谢玉京领着他们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岔路口,才最终选定了这方向,所以让萧辰意有点不明白的是,现在既已没有了那闻香蝶,出门时也留意过并未有跟踪的人,那他方才还这般周折,又是为了什么?   萧辰意便问出了这疑惑,但谢玉京却笑而不语,轻描淡写的往她身后看了眼,便收回目光凑到她耳边低声的道:“只是有件事想确认而已……”   抬头看谢玉京,萧辰意虽不知他此时神神秘秘隐而不言的话到底是什么,但她却从谢玉京一瞬紧蹙见她看过来又舒展开来的眉看出了些端倪,此人这话似乎不是在同她逗趣或是开玩笑……   他是当真有某件事想确认,并且是以此种方式。   萧辰意便没再多问。   望眼前方,两人一时无话。   两方随行的侍卫都自觉的退避到了一旁,林间腾出了一小方空地,给两位主子的话别留下适宜的空间。   萧辰意想了想,刚要开口送别两句时,谢玉京却突然调转了马头,马蹄声“哒哒”,往前迎着曦光走了几米出去,然后便见他背对着她的朝她扬了扬手,没回头的道:“走了。”   语气一如他平日的姿态般,风流,潇洒。   萧辰意看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背影,在身后微微一笑道:“嗯,好走。”   人流两散,即将沿着不同的方向背道而驰。   萧辰意看着人的背影远走后,她在马上动了动,觉着坐了太久有些不太舒服,便下了马转身,准备走一段。   谁料她刚走了几步,身后却又突的传来马蹄声,不急不缓,却很快近了前。   还伴随着一句温柔有力的低喊。   “萧辰意。”   萧辰意狐疑转身,头自然上仰,就只见眼前一个高大的黑影坐在马背上离她仅一米之遥,紧接着,在萧辰意完全未反应过来之前,那身影便突然俯身而下,萧辰意只觉黑影压顶,异香扑面,唇上紧跟着就是一阵温热又轻软的触感。   然后有一双手绕到了她的后颈。   在萧辰意回过神来之前,唇上的触感已然离开,黑影还保持着方才亲吻她的姿势,一只手抚上了萧辰意的脸,黑影在她面前微微一笑道:“萧辰意,送你个离别之礼,同时……再向你讨个离别之礼。”   萧辰意怔愣着,意识还未回笼,却已感自己好像被这男人突如其来的行动和言语给绕晕了。   什么……离别之礼……?   等回过神,萧辰意立时就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前已直起了身的男人,“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此时能说什么,谢玉京却看着她的唇,视线很快又落在她颈间,抬手抚上萧辰意脖颈间不知何时多出来了的一条,外观简雅的红珠项链,对她道:“萧辰意,你不是一直怕我会忘了你的恩情吗,这串麒麟红珠乃我国中之物,若是哪天你到了窦灵国,只要拿着它去国中任何一处名为风京的钱庄,都能凭它找到我——”   说着,谢玉京缓缓松开了手,目光定在她面上缓慢承诺般又道:“到时我一定……会好好的,还公主殿下你的人情的。”   萧辰意捻起脖间的珠玉项链看了眼,虽只有简单的一颗红珠,但一眼看去就不是凡品。   乍看是偏暗的朱红,但捻在手中仔细打量,却又见清透凝莹,几乎没一丝一毫的杂质,那朱红似乎也在逐渐变得亮目,萧辰意眨了眨眼,不敢再看,将珠子妥善放回脖间,以衣物遮掩。   拍了拍胸口,萧辰意满意的微笑道:“如此——甚好。”   谢玉京见她当宝贝一样,笑意更深。   又看了她一会儿,谢玉京手握缰绳,缓缓退开,调转了马头,他最后回头道一句,“记得来找我。”   “若是你一直不来……”   萧辰意便也笑道:“我不来又如何……?”   似乎是在思考,谢玉京抿唇又道:“那我就……”   摇了摇头,瞳色深黑,他垂眸笑了笑,未把话说尽,便腿夹马腹,御马前行,清逸的身影逐渐完全消失在了萧辰意的眼前。   等林间回归平静,萧辰意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竟被人给偷袭了,她立时就看着人离开的方向,竖眉道:“唉……这什么人!”   手隔着衣物摸上那颗珠子,她心里平衡了一些,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人本就欠了她人情,这珠子也是该给的,萧辰意只能告诉自己,谢玉京那般颜色,呃……行,她也不算吃亏了……   五日后,谢玉京的人马,靠着萧辰意在秦昭那里求来的令牌以及自己早就与那位皇帝陛下暗中结盟得到的通关文书,畅通无阻的通过了大陈国的北境边防,来到了窦灵国南境即将入关的一处丘陵山中。   此处草木稀疏,比不得大陈国的林木茂盛,更兼风沙卷地,林风呼啸。   谢玉京一行人在行路途中,远远便突然望见前方有一队人马驻足拦道,为首的是一位戴着白色冥篱,一身艳色红衣,举手投足间皆带风情的女人。   女人身后是十几个同样戴着黑色冥篱,手持佩刀的肃穆男人。   谢玉京瞧清楚最前的那女人,便眯了眯眼,目光放冷了些。   见前方人马并未有其他动作,在相距几米处时,谢玉京有些了然的提缰吁马停下,看着那女子,一言不发。   女子也同样透过白色冥篱看向对面许久不见的男人,迎着风,抬手撩了撩耳发,声音轻柔中又含着股天然的尊贵道:“三殿下,欢迎平安归来。”   谢玉京挑唇道:“陈姑娘,你这可是真心的——欢迎本殿回归?”   女人意有所指的道:“阿颜是不是真心,三殿下不是该最清楚不过了……”   “这一路上,若不是阿颜,殿下恐怕没这么轻松吧。”   谢玉京想到什么,他道:“所以我一直很好奇,陈姑娘你到底是二哥的人,还是谁的人。”   女子道:“良禽择木而栖,我自然是更看中三殿下你的。”   “看中……”   谢玉京嘴角似笑非笑,想到这女子的那张脸,一股前所未有的厌恶突然浮上了他的心头,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有资格那么骄傲,论机谋与狠毒,多少男人也望尘莫及。   “那本殿还真是受宠若惊了。”   谢玉京讽刺的笑笑。   这女人会说这样的话,他其实并不怎么奇怪,甚至可说,一早他就料到了这女人此次若是能知晓了他的路线,定会一早在他回城之前,避过二哥的眼线,到此处等他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不过……谢玉京立时就想到了自己此次回归的路线设计,他翻身下马,走到女人面前,饶有兴味的道:“不知陈姑娘是如何知晓本殿会走这条路的?”   “竟如此碰巧的在此处等着?”   女子不慌不忙的轻笑,“当然是自有办法了。”   “殿下好奇吗,若是好奇……”   说着女子往前一步,更凑近谢玉京,若即若离,似乎是想贴近他怀里。   “殿下有时间可与阿颜单独聊一聊。”   谢玉京眸中冷光一闪,他突然想起这女人曾勾引过他的一次举动,他后退一步,冷道:“聊聊那就不必了。”   女人见男人避开,语气有些嗔怪,又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三殿下这是怎么了,殿下当初……不是最喜欢看我的这张脸了?”   女子说着,风适时的吹开了冥篱的一侧,露出了女人的右半张脸。   谢玉京见了,他突然温柔一笑,又上前了一步,一只手竟抚上了女人侧颜,似乎带着点缱绻之意,但说的话却令人彻寒,“是很令我心悦的脸,不过我想你应该不知道,我看的人可能从来都不是你吧……”   女人见他虽看着她,但那目光却又似乎真如他所说,是透过她看向了其他某处或是其他某人,女子突然有些惊怒,她撇开脸,躲开了谢玉京的手道,“你……!”   但须臾,女子便稳下了情绪,又温柔的道:“我不太明白三殿下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很快又道:“听闻三殿下在大陈国中时,很长时间都与国中一位封号汾阳的长公主殿下待在一处,不知那位长公主殿下……可是个风华绝代般的人物?”   谢玉京回想起几日前的一幕光景,目光一柔,他似乎在回忆,半晌笑道:“在我心中,当然是挺美的……”   声音沉沉,他又看着女人反问道:“让人都快舍不得离开了,你说呢?”   女人的胸口微微起伏,垂在袖中涂了丹蔻的手指掐进手心,她道:“这样,那我倒也想瞧瞧那位殿下的风姿了。”   谢玉京许久深长的道:“相信会有机会的。”   ※※※※※※※※※※※※※※※※※※※※ 第72章   自送谢玉京离开之后,估摸着他已回到了窦灵国,萧辰意最近便都在关注着窦灵国中的消息。   她让秦昭打探,据回报的消息,窦灵国中最近似乎还比较平静,并未传出任何有关那位三皇子不利的消息,而且还可说是有一个好消息,据说国中的那位三皇子,似乎是开始频频的在外人面前露脸了。   萧辰意就谢玉京此番来一趟大陈国,差点便回不去的这般惊险又曲折的遭遇,她知他这次弗一回去,定不会真如表面看来这么风平浪静,不过想来,谢玉京这人聪明,而且又已被那位老将军给选中,国主的位置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萧辰意这厢关注着谢玉京的情况,却不知,另一边也有人同样在关注着。   赵侍新此时便正在书房里听着长业禀报探子从窦灵国中得来的消息。   长业站在桌案前,朝着赵侍新躬身拱手的道:“大人,据密探回报,窦灵国宫中最近似乎正在暗中的大力招揽名医……另一消息便是那位前几日才刚回到国中的三殿下,现已开始逐渐的显露于人前了,其他……便没更多值得我们关注的消息了。”   赵侍新一只手搁在案上,沉吟道:“想来窦灵国宫中应是又有哪位人物的身子不太行了,只是不知此次这般隐晦,又会是哪位了……”   左手食指摩挲着拇指上的暖玉扳指,赵侍新又道:“倒没想这位三殿下才刚回归不久就开始不同于以往的显露人前了,窦灵国国主看来目前,对这个三儿子还挺看好的了。”   长业垂首听着,想到前不久那位三皇子被长公主殿下送走时,因考虑到有众多的宫内侍卫护送,所以他们的人便未跟去,那天夜里,大人似乎是考虑了许久,最后才平淡的自言般低语了一句“想来应该有人也不会让她有那个机会的……”才下令让他们的人不用跟了。   之后等那位长公主殿下回到了府中,大人便让他最近留心关注窦灵国中那位三皇子的情况,但长业一直有件事想不大明白,便是大人那晚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   朝堂上关于禁军与边军对调的争论已僵持了这么好些时日,众人皆知此时也该是时候做个了结了,这日下了朝之后,蒋正与唐礼找着机会,便走到了赵侍新面前,一看就是有话想对他说,但好像又顾忌着什么。   赵侍新见了,和淡的笑笑,示意二人与他同行。   在宫里,两人一路都憋着话没说,等出了宫门,站到了赵府的马车前,赵侍新才抿唇对二人道:“你们俩有什么好顾忌的……想说什么便说吧。”   唐礼看眼马车,似乎有些为难,蒋正则道:“大人,我们想跟大人聊聊的……是今日在朝堂之上,陛下突然拿出来的那封……说是远在京外的白阁老递上来的折子……”   赵侍新看二人一眼,又望向前方宽敞的大道,他道:“我就知你们俩想说的是这个,上车吧。”   两人一时未动作,赵侍新又笑了笑道:“此事在朝堂上,你们也只是观望的中立派而已,有什么好顾忌的。况且,做为本官的下属,难道跟本官说几句话还需要遮遮掩掩的?”   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大大方方的跟着坐上了赵侍新的马车。   坐在车厢内后,蒋正与唐礼并排坐在一侧,看眼唐礼,蒋正率先开口的道:“赵大人,今日陛下突然将白阁老的折子给扔了出来,倒是完全的令人意料不到,白老虽已致仕,但我们皆知陛下对他看中,而且他在朝中的影响此时多多少少还余留了些,这不立时,就有几个本是反对的老家伙在朝堂上噤了声……”   想到他们这位大人一直以来都没怎么明确表态,蒋正便又道:“我和唐礼只是想知道大人您……到底是如何想的……”   赵侍新看眼二人,他似乎思考了会儿,才悠长的道:“那封信是不是真为老师所写,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陛下既已把白延庭给推了出来,无论那封奏折是否属实,陛下也以此表明了他的决心,那本官……当然自也不能再观望了。”   说着,赵侍新挑开了一侧车帘,看着外间滑过的景致似自言自语般突然有些冷寒的道:“老师当年最后悔的事,恐怕就是看错了我这个门生吧,本官没尽到一个学生应尽的本分……”   放下车帘,赵侍新双手自然的搁在膝头,他又缓缓笑道:“如今,老师的面子还是要给给的。”   坐在侧位的两人听见这话,心头不免都一凛,唐礼是赵侍新一手给提拔上来的,而蒋正也已选择了跟随这位大人,对这位大人与某些人的关系,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了解,蒋正听人此时如此回应,便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赵侍新便轻描淡写的道:“让朝中那些个年老的大人们都消停些了吧。”   蒋正还未回应,此次唐礼已先应道:“明白了,大人,下官这就去安排。”   长业坐在车头,车厢内的话他多多少少都听清了,大人信任他们,而他们自然也对大人忠心不二,所以大人从来都不避讳他们,只除了与那位长公主殿下的时候,长业会自觉的回避一二……   此时想到那位许久未闻名的白阁老……长业眉目冷肃,比此时车外刮着的冷风似乎还要令人生寒,当初这位白阁老可是好好的利用了一番他们的大人呐,虽最终还是被他们大人给夺了权势,被迫回了老家,但是——想到当年,长业还是觉着有一股怒意突然的凝在心头。   当年内阁势重,先帝为了制衡朝堂,将亲信的宦官王瑾给提拔了起来,王瑾与白延庭相互制衡,势同水火,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争斗摩擦不断,后来王瑾终于将算盘打到了曾无意得罪过他的老爷身上,王瑾利用权势诬陷老爷一家入狱,罪至阖府问斩,以陷害一位曾得过功勋的参将,做为对内阁权势的挑衅。   因若是内阁设法为老爷洗清冤屈,那么势必便会牵连其中,继而得不偿失,而且当时的先皇……长业从大人那里得知,当年先皇应该明知是诬陷的,但却为着削弱内阁的权势,竟就这么看着王瑾那般作为而无动于衷,而那位白阁老也同样,既已知晓了皇帝陛下与王瑾的打算,自也不会干涉,但他相反,却并不是毫无作为的,他是精明且卑鄙的——   因他竟一早就看上了他家大人的能力,为了将大人培养成他手中最锋刃的那把利剑,所以在察觉到阴谋酝酿的一开始便就将大人给调离了京都,等一切都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才透露给大人消息,途中再假意派人阻拦,不着痕迹的让大人回到了京中,回京求到了他的面前来,但最后,他告诉大人的,却只是让大人好好的记着这仇该找谁报而已……   凡此大人经历的种种,长业都是看着过来的,他还记得,当年大人在京外得知了消息之后,突破重重假意的阻攘,在一个惊雷的雨夜闯进了那位白阁老的书房之后再出来的样子——满目的灰败与深隐的痛恨和绝望。   长业本以为大人当时甚至会不顾一切的求到那位宦官王谨的面前,但大人却并没有,他只是在书房枯坐了几夜,也同样没去牢中探望过一次,众人都道大人的心狠厉凉薄,但长业永远记得,在老爷夫人被送上刑场的那天,天上飘起了细白的小雪,而大人……他虽未去刑场见老爷夫人的最后一面,但却在院中直直的撩衣下跪,就这么纹丝不动的跪了整整的一日。   那天任谁也都近前不得,最后还是大人的身子受不住昏死了过去,才被他给送回房中的。   自此之后,大人依然是那位白阁老最看中的门生,也颇得先皇的信任,大人瞧着似乎也并没什么变化,但长业却知,从那时起……大人应该就想清楚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说到底,老爷一家当年也只是朝堂制衡下的牺牲品,而大人因那位公主所为,被老爷给逐出了家门,之后又靠着大人的隐忍,才幸以逃过一劫。   这么想着,长业觉着,那位长公主殿下,对大人当年,好像也不全然都做了坏事……   过了几日之后,不知是那位早已致仕的白阁老的一封赞成边军与禁军对调的奏疏起了作用,还是朝臣们也争累了,不少人渐渐开始不再梗着脖子与龙椅上的那位对峙了,反驳的声音渐少,对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再造不成阻拦之际,此事便就这么的敲定了下来,开始展开后续的对调整编等诸多事谊。   边军与禁军对调,毕竟是大陈国建国以来的首次之举,这要调拨何处的边军,又要调拨多少人,对调之后,高低阶的将官又该如何重新安排,诸般事宜都需严谨的考虑。   不过想来,此事当真是这位皇帝陛下期盼已久,所以当朝堂上的争议解决之后,这位陛下竟很快,就将对调的方案给拿了出来,众大臣商议后,也并未觉的不妥。   方案中与禁军对调的边军,皇帝陛下打算的,是从东西两境的边军抽取,因为毕竟东西两境比南北两境的大情形要安定一些,边军也没这么的跳脱而不易管束,所以现下唯一还没确定的,便就是整编后除了原保留的将官,其他应新补的高低阶将官们该由何人给补上的问题了。   于是萧秦昭便让朝堂上的众臣不吝举荐,众说纷纭,此事一时便也就定不下来。   -----------   又一个休沐日,宫城外,一位大人的府中屋宇较少,屋中更是装饰的简洁,几乎可说得上是清贫了,而此时在东厢的书房门外,右佥都御史夏焱对着刚走至近前的一位中年男子有些忧心忡忡的道:“季先生,此次陛下要求重整禁军,将从东西两境调来边军与禁军互换,各营的将官自然也大都得重新安排,陛下让群臣进言,但这戍京的防卫之责,关乎到宫禁的安危,轻易马虎不得,子清从来对武将又没什么了解,倒一时觉着难以下手,有心而无力,不知先生……对此次将官的人选可有什么想法?”   季邯从怀中拿了份书帛递到了夏焱身前,道:“大人无需忧虑,在下已拟出了一份名单,这上面人员的一应身份明细皆在此名单上,大人可仔细览阅一二,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大人指出,可再行斟酌。”   夏焱见到拿至面前的帛书,惊喜不已,连声道:“我就知……就知道先生你定早有想法了!”   极迅速的伸手接过,夏焱展开仔细一一看过,许久才合上帛书的道:“我看着没什么问题,都是挺合适的人选……若是陛下能采纳就好了……”   季邯道:“若是无其他更合宜之人,想来陛下定会采纳的。”   夏焱严板的面上,有着罕见的喜色,“希望如此了,果然什么都难不倒先生你……!”   将帛书小心的拿在手中,夏焱突然又叹道:“多亏了先生您为子清出谋划策,不然子清想必……许多事都做不了,许多抱负也施展不了的。”   望向院中,夏焱又无不感叹的道:“我也知我这不好相与的脾性,官场中没多少人会喜欢的,不过这也就是我了,子清这辈子也只能如此的活着了,不过有时鲁莽,还是多亏了先生提点,才能实现子清以往的诸般想法,如今也能在这朝堂上说得上一两句话,能施展自己的报复,子清实在是喜不自胜,只是……”   说着,想到朝中如今的光景,夏焱又突然目光一横的道:“如今某位权臣当道,只手遮天,而陛下的皇权却逐渐势弱,到底还是令人心寒,不过只要有夏焱在一天,便绝不能容忍某些人再如此的横行霸道下去……”   季邯知他说的是谁,他只微眯了眯细长的眼,清亮的眸色逐渐转为了暗沉。   经过不少廷臣的建议多方比较之后,此番整编禁军该补充的将官人选终于是完全的敲定了下来,此事便就告一段落,众人皆以为就可松口气之时,没料,在昌平、保定两处地方却碰巧同时发生了件可称得上是或大或小的事情,总之,是将朝堂上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今年对大陈国来说并不是一个祥瑞之年,自然灾害祸及了不少地方,但所幸每次朝廷都赈灾及时,所以民生对这天灾虽多有怨怼,到底未形成大的隐患,没料昌平这处地方,此次却因贪官污吏而爆发了一小撮起义的民乱。   昌平城这年先是遭了天灾,之后局部地方又爆发了瘟疫,朝廷封锁了瘟疫区,拨下巨额的银两赈灾,结果没想,赈济的银子竟不少的流入了本城贪官污吏的手中,虽之后瘟疫被扼制住了,但也死伤无数,百姓愤怨难平,在积累的血泪剥削之下,一股愤恨民军因反抗贪官污吏为掩饰真相的血腥镇压而起义,之后起义军遭遇府兵追剿,便逃至了临省的一个府城,保定。   而保定说来也巧了,同样因下方官员不听朝廷的命令,在商业税上大肆的盘剥百姓,以致几千脚夫与其他市民到税课局投掷石块,闯入府衙毁坏公物,打死官兵实行暴.乱。   发生这种事,官府第一反应自然是派兵镇压,于是两方乱民汇合到了一处,自然是同仇敌忾,一拍即合,与镇压的官兵刀剑铿锵的对峙了起来。   但百姓再勇猛毕竟也不能与训练有素的官兵相比较,所以不到一月时间,这伙乱军又被迫转移阵地,跑到了东南沿海建洲的九琅岛上。   一听建洲的九琅岛,众人心头就有些不安了起来,因沿海建洲本就一直以来海盗猖獗,这些乱民跑去了那海盗常出没的九琅岛上,若是与海盗混在了一处,这沿海必会更不得安宁了,于是朝廷经过商议之后,一致认为,应该主抚。   而且这些乱民本也就不是那般穷凶极恶之徒,不过是一时走投无路而已,而且乱民的首领似乎也是这个意思,他们不愿余生皆与海盗为伍,但又不相信朝廷会就这么的放过他们,所以他们才跑到了那岛屿上,要求与朝廷谈判。   他们要求朝廷必须停止征收多余的赋税,并且惩处那群吸血的贪官污吏,此事自是不难,在镇压乱民时,昌平与保定的巡抚及一干人等便具已被京城来的钦差关入了当地的按察使司狱,后又连夜的送进了京城,关入了大理寺中。   但没想,此事却很快发酵,以夏焱为首的一些人开始抓住机会,以两地巡抚模糊的供词上书弹劾朝中有人结党擅权,只手遮天,纵容属下以权谋私才会造成了此次民乱,虽未明说,但此次矛头明眼人一瞧都能知,针对的是何人——   便就是如今内阁权势最盛的那位,赵大人!   此事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夏焱无疑更是添了把火,而此时这火烧的就是这位平日里颇得陛下信任的那位赵大人。   萧秦昭一开始斥责夏焱,但后来随着煽动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此事也确实还未查明,一切皆不可妄言,但,也同样不可放过,所以朝堂上渐渐分立了三派,人数较少的一派以夏焱为首,人数相较更多的则力挺赵侍新,而另一派自然也就是负责观望的中立派了。   因着局势,萧秦昭之后也不好再偏袒哪一方,正为难之际,没料建洲那边,又传来了乱民的新要求,他们虽同意朝廷的招抚,但前提却是,要京城派一位能说得上话的大员来,最好,还是皇帝陛下能亲自的来一趟,他们才能心甘情愿的臣服。   朝中众臣自然不肯让他们的皇帝陛下亲自去这种民乱的地方,所以萧秦昭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既能暂时让赵卿从朝中剑拔弩张的局势中脱身,又能满足乱民们的要求——于是他便请求赵侍新去一趟建洲,负责安抚乱民。   赵侍新自是责无旁贷的应下。   如此一来,乱民招抚一事不可耽搁,而且那两城被关押的巡抚也确实并没具体招认出赵侍新的名字,所以此事便就这么安排下去了。   朝中一时又平静了下来,但众人皆知此次只是暂时的平静而已,更大的风浪将在之后袭来。   萧辰意知晓赵侍新此次竟被人弹劾,并且还将去一趟京外安抚乱民之后,她心里此时却也快活不起来,只因……最近她开始频频的做一个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可能是消失了许久的无良系统,换了个法子的来给她做一些提醒。   她最近梦见的,是系统之前再次将她给送回来时,塞进她脑子里的一个令人几乎侧目的画面:无垠沙场,月色残阳,累累尸骨……   而没想这次到了画面最后,却还多了一幕,一幕在宫内皇极殿的汉白玉长阶之上,血染白阶,尸首横陈的景象……   只这一幕,萧辰意连着几日都有些恍惚,她知道,这天真的到来的那日……恐怕已经不远了,所以,此次朝堂上的纷争,赵侍新此次所经受的那么一点几乎称不上是磨难的打击,萧辰意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赵侍新即将要离京了,在走之前,他单独进宫里来了几次,每次竟都与她到秦昭这处的时间将将好,所以萧辰意都只能尽量的躲着人,倒还真让她给躲过了,在赵侍新那人离京之前,两人竟真再没见过一次面。   萧辰意做了几次那梦之后,茫然中,她又去牢里见了一次荀大哥,虽被她掩饰,但荀大哥却还是发现了她的异样,两人在牢中聊了会儿,萧辰意愧疚一直不能将他从狱中给救出来,但总算也还是让荀大哥出了天牢,到了一处环境还能说得过去的地牢了。   萧辰意茫然,便只说自己此时好像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荀大哥当时看了她好一会儿,叹口气之后,竟告诉了一件令萧辰意极为吃惊的事……   他竟告诉她,他当年到底是如何知晓她其实是来自异界的原因了……   原来竟是因……在荀大哥年幼之时,那时还处在开国的高祖皇帝那一代,大陈国如今虽国力强盛,国土辽阔,但其实也仅才三代而已。   开国的高祖皇帝是位世间罕有能力卓绝的人君,但那时……对于朝臣来说,高祖皇帝同样也犯了个男人都可能会犯的错,那便是差点因美色而误国。   当时高祖皇帝统领各部建立大陈国之后,国家运转正走向正轨之际,他某次微服寻访,却突然遇见了一位女子,女子虽无倾城之姿,但却极娇媚,一笑似乎能勾人魂魄,令人悉听吩咐。   高祖皇帝很快便抵挡不住的拜倒在了女子的碧罗裙之下,他将女子接回了宫中,但女子却不愿为妃也不愿为后,高祖无奈,只能将人禁锢在自己身边,但没想,女子实在是太有魅力,竟不仅让辅佐高祖皇帝的亲弟弟,一位手握兵权的王爷也爱上了她,竟连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某异国圣上也爱上了她,而且女子似乎是想让那位王爷带她离开京城,高祖皇帝自是不允,两兄弟便因一个女人渐渐生了嫌隙。   之后高祖又因这女人怠慢国事,新国初立,本就有许多外邦虎视眈眈,再加上那位异国皇帝,所以之后,大陈国又经历了几次战争,国势渐弱,群臣与其他藩王见皇帝与掌兵的王爷越来越水火不容,便奏请高祖皇帝摈弃妖女,重振国威,高祖皇帝顶住一切压力,也要护这女子周全,但没想这位被称为妖女的女子,却在某日说她想去一处偏僻的小村庄,看一看那漫山的梅林,这要求在那节骨眼上可说是无理取闹了,但高祖皇帝却还是竭力满足了她,但那女人……却在那处梅林里,消失了。   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高祖皇帝当时几乎翻遍了整个大洲,也找不见人,之后一生都郁郁寡欢,那女人也被高祖勒令将一切有关于她的东西都封存了起来,所以此后便再没人敢提及此女,此女也就这么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而此女走后,不仅高祖似乎是要发疯,连那位王爷和异国皇帝竟也是同样如此……   萧辰意咋舌,她不得不想,那女人若果真是她的前辈,不会被绑定的……是“红颜祸水”系统吧……   呃……萧辰意突然觉得她的无良系统好像也没这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荀大哥当初之所以会知晓这些,是因他与母亲曾被这女子的一句话给救了一命,之后女子与母亲交好,便常常让他们进宫里陪着,那时,荀大哥便常听女子在他的耳边念叨些听不太懂的言语,那女子常常说自己“不该来的……此处不属于她……”,有时又苦恼的念叨“走不了,离不开……”,但她当真要离开之前,荀杨清楚的记得,她对他说的却是:“小杨子啊,姐姐跟你说件事,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呀,我可能啊,就要离开了,永永远远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过,哎,怎么好像还是有些不舍了……”   萧辰意走出刑部大牢时,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荀大哥最后对她说的话,他说:“阿意,我想你们……或许来自同一个地方吧,我在那里什么也没找到,但你,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收获也说不定。”   “有兴趣,便去那处梅林里看看吧。”   萧辰意回府后想了许久,她没想在此处,她竟还可能是有个前辈的,而且那女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竟还能找到全身而退的方法,虽也有些无情了……不过,这么多年想必也再没回来过的。   因为荀大哥说,他之后也曾偷偷的找过她,但却一直都没丁点的消息。   萧辰意立时就想问问无良系统,但在脑子里唤了半天,也没声应她。   萧辰意知道,系统现在是没自己想指示她的东西,便就打算一直的这么装死了,她也就不再寄希望于系统,而是脑中突然便起了个念头,她想去看一看,亲自去看一看当年那女人去的那处小村庄里的梅林。   万一她真能找到什么,不说能掌控系统,就仅能让她摆脱现在这糟糕情形的线索也好啊。   萧辰意想着若是能像那女人一样回去……   想到这里,她面上双目一亮,但很快却又突觉心头好像有些烦闷,萧辰意呆愣一会儿,忽的摇了摇头。   她准备去宫里做为藏书楼的文渊阁里找找当年高祖皇帝下令封存起来的东西,但掌管书楼的大学士却告诉她,没有陛下的御令,即使是她这位颇得陛下喜爱的长公主也不能随意查看。萧辰意便去找秦昭,却没料,秦昭竟讳嫉莫深,看了她许久,问她是为何会知晓那女人的,而且,又是为何想看她的资料的?   萧辰意第一次见秦昭这样的咄咄逼人,她一时只能撒谎道是无意间听宫内老人说了那女人的事,好奇,所以想来看看。   但秦昭明显不相信她的说辞,他又盯着她看,直把萧辰意瞧得开始莫名心虚,最后却只是拉过她的手道,这是高祖爷爷下的令,当年连父皇都不能随意看那女人的东西,所以如今他也不能,秦昭便就这样温柔又有力的将她给拒绝了。   萧辰意见秦昭这样的反应,一时就更是好奇了,她想,她一定得去那片梅林里看看了。   心里惦记着,萧辰意便已开始筹划如何掩人耳目悄无声息的去到那片梅林了,以及又该如何的规划路线。   这日,她依然暂住在宫中,谋划了整个下午,萧辰意十分疲乏,夜间早早的就睡下了,刚到得二更时候,寝殿内早已熄了灯,宫女内监们都安静的候在殿外,但没多久,她的宫内却无声无息的进来了个人。   而门外此时却只罗海公公一人在近前守着,其余宫人都退了下去。   景粹宫内外此时都静悄悄的。   高大的身影走向了寝殿内罗帐垂下的床榻方向,经过梳妆台前的香案时,来人似乎看了眼桌面上正燃着香的博山炉,又将视线看向了床榻上此时正微微起伏的人影方向。   来人走至了塌前,听着内里传来的均匀又清浅的呼吸声,他抬手挑开了帷帐。   女人此时正安静的沉睡着,明亮的月光从西侧开着的窗扇透进,能看清女人因睡着而微带红晕的脸颊,唇形姣好,似是微微的嘟着。   男人在床榻边轻轻坐下,柔软的锦垫微微下陷。   男人看着女人露在被外的手,素白中衣的衣袖已滑到了手肘处,他握住了女人滑腻的手腕,将女人露在被外的手给轻柔的放回了被内,温热的指腹扣在纤细的手腕上,许久才拿开。   男人又安静的看着床榻上的女人,半晌才终于轻声的道:“阿姐,你为何会突然问那个女人呢……”   说着,萧秦昭抬手,指背轻抚上了萧辰意的一侧脸颊,他又道:“你知道吗,你问那女人的事,让秦昭很有些不安……”   “阿姐……”   床上的女人似乎毫无知觉,只在困顿中突然却大大咧咧的侧了个身,手将被子又无意识往下拉了些,而因侧身,中衣的领口也大开着,隐隐可见内里被挤压的一点起伏弧度,精致的锁骨更是明晃晃的暴露在了空气中。   萧秦昭落在萧辰意颊上的指背微顿,他视线不经意的落在下方,许久没移开眼。   指背又开始滑动,指节分明的手顺着女人优美的脖颈线条,来到了女人的锁骨之上……   萧秦昭的手停住了,手心触碰到了女人的衣襟边缘,他的呼吸开始有些乱了,月色下,耳尖隐隐泛起了红色。   又低低唤了一声,“阿姐……”但这次的声音却有些沙哑,抑制。   “你不可以再离开我了,秦昭不允许……”   他的手不自主又往下移了半寸,却突然如触电般收了回来,耳尖的红似乎更甚,指尖滚烫,缓缓又落在了锦被的边缘,将被子往上妥善的为床上人盖好。   紧闭的殿门外,罗海公公瞧着越来越沉的月色,他又看了眼殿门方向,渐渐的有些急了,拂尘在手臂弯里,换过来又换过去。   脑子里不时想着,他的这位好主子耶,今日怎的比以往进去的时间还要长上许多,这……他这位主子今晚可千万别冲动啊……   不然,这事可怎生是好……   ※※※※※※※※※※※※※※※※※※※※ 第73章   月色迷蒙。   景粹宫正殿外,罗老公公独自在门外徘徊,不知一来二去的踱步了多少个来回,拂尘在臂弯里左右换了多少次,终于听见殿门轻启的声音,有人的身影迎着泠泠月光踏了出来。   罗海面上一喜,赶紧迎了上去,恭敬道:“陛下。”   萧秦昭睨罗海一眼,有意思的道:“怎么这样一副表情,你莫不是在担心着什么?”   罗海一瞬敛目肃容很快却又换上了平日的笑脸道:“哪有的事,只是这夜深了,奴婢想着陛下最近国事操劳,早些休息才有益圣体的康健才是。”   萧秦昭勾唇,似笑非笑的看罗海一眼,“罗海,你以为你那点心思,朕还看不明白?”   说着,抬头看眼空中月色,萧秦昭又轻笑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朕自有分寸的,凡事都不可操之过急,不管是想做什么事,亦或是,想要什么人……朕都知道的……”   罗海听他似乎意有所指,怔然一瞬,这才跟上了前方已往殿外而去的背影。   -----------   出湮京城向南三十里路,一条宽阔上行的官道旁,此时,在右侧方的一块大石头上,正靠坐着一位身着浅蓝衣衫,身上装饰朴素的年轻公子,公子面容清美,一侧手臂上还挎着个包袱。   公子不时转头看眼空寂无人的四周,偶尔又垂首看看自己手心里此时正捧着的什么东西,一时长吁短叹的。   “可惜啊,还真是可惜了……”   萧辰意坐在大石上,看着手心里因昨日路遇大雨,一时没地方躲避,浸多了水便会腐坏掉而现在便已破烂不堪的易.容面具……惋惜不已。   不过想到自己无论如何还是成功的混出了城,萧辰意嘴角就抿起了笑容,将破烂的面具收在怀里,仰头往后的躺倒在了面层还比较平滑的大石上。   瞳孔倒映着蔚蓝的天空,萧辰意嘴角那点自得的笑渐渐又抚平了下去。   眉心浮上丝隐忧,萧辰意此时心里念着,宫里那位正带着易.容面具装扮成她的宫女可千万别,这么快就被秦昭给发现了呀……   可一定要按照她说的做啊。   想到此次她同华春二人无声无息的出了京城,萧辰意无不感谢离开前送了她四张易.容面具的谢玉京。   多亏有他相赠,以及他说的法子,萧辰意才能捏出四张可用的易.容面具,得以成功的从秦昭和赵侍新两人眼皮子底的监视下溜出城去,自由的到了此处。   谁也想不到她能这样偷天换日的成功出京吧。   只是……华春这丫头去荒野地里应个急怎么就这么长时间的?   萧辰意百无聊赖的又坐起了身,伸长了脖子的往周遭望去。   渐渐她却听见了某种有些嘈杂的声音从山坡下遥遥传来,凝神细听,似乎是车马行进的声音。   离得越近,越能清楚的听见马车上挂着的鸾铃叮铃铃作响的清灵乐声。   萧辰意引颈眺望,只见一队人马出现在了视野里,打头的是几位身着干练赭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并且还身带佩刀的男人。   男人神色似乎是训练有素的冰冷,而在几个男人身后,则是一辆青蓬华盖的驷辕马车,绣着缠枝纹的暗绸车围,低调而华贵。   愈近了前来,萧辰意才发现原来马车是被那群穿赭色劲衣的侍从给拱卫在中心的。   萧辰意有些咋舌,也不知这又是哪位有身份的贵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截道上,竟还摆这样大的排场。   转眸看眼斜对面一块几近两米高的简易木牌,看见上方与先前入此道时瞧见的一相同路标,路标上那四个大字——“夙阳大道”,萧辰意微微满意,她此行去东南方向的漳州,荀老师所说的那梅林庄的路程已过了三分之一了。   萧辰意侧身百无聊赖的瞧着下方很快就要从她身旁经过的人马,看着看着,没想那车却突然的停了下来,打头的几位侍从也拉动缰绳,扯过马头,让马儿停止了前行。   众人视线似乎在梭巡着四周,面容突然的紧绷。   萧辰意微狐疑,很快却觉着有些冷,似有冷冽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萧辰意打了个寒颤。   而在下方马车旁的一行人自然也有同样的感受,只是常年习武刀口舔血的他们才知,这突然而来的寒意,可不是什么大自然的冷风,而是——   杀气……!   而且还是浓重的杀气。   此行护卫在内侧的长业眉峰突然一凛,眸中划过一丝暗芒,他凑到马车旁,对车内的人低声有些意味的道:“大人——”   车内人声音平稳,了然的道:“嗯,来了是吗。”   长业全力注意着周遭越来越逼人的杀气,刚道完“大人请暂且安坐于车内。”就见不知从何处突然便破空而来了十几只粗硬的长矛,直取马车的方向!   但所幸在长矛触到马车前,都被环绕在车旁的人给劈刀斩下了。   之后又是连续的长矛攻击,在众人还在应付长矛之际,四周很快冒出了一群人数众多的黑衣人,皆蒙着面,手上握着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萧辰意眼见两方人马厮杀了起来,完全不是玩笑,而是真正的厮杀,一刀封喉,冷血无情的那种。   赭衣侍卫已死伤了好几个,萧辰意在上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正倒霉遭遇着什么,她赶紧俯身蹲到了大石块背后,以矮小的灌木丛尽力掩饰住自己的身形,双手紧捂住嘴,惊恐的睁大双眼看着下方。   手心里很快便浸出了冷汗,胸腔内,心脏一次次清晰的紧缩跳动,是一种自然而生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萧辰意在一旁看着简直是心急如焚,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形势,想清楚她现在到底该如何行动,才能不殃及池鱼的顺利脱身。   大略估计了一番自己此时所处的石块位置与下方杀人现场的距离,萧辰意无不沮丧的发现,实在是……有些太近了……   此时那群杀手应该是顾不上她,所以才会没注意到她,但若是等他们将他们的目标对象给解决了,到时肯定就会发现她了,而且萧辰意见下方情形,此时已是杀手占了上风,那马车一方的人马若是不想想其他法子或是奔逃,就这么硬碰硬的话,最终定会被那群杀手给完全的解决在这里,等他们被解决了,到时候,那群杀手要解决的可能就是她萧辰意了……   但萧辰意突然又一想,这群杀手个个的都蒙面蒙的这么严实,也不知谁是谁的,她一个纯过路的,对这些人又没有丝毫的威胁,他们干嘛要费力气来杀自己呢,想归想,但萧辰意权衡一番,还是决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于是她便轻手轻脚的猫着腰,绕过石头一侧,准备悄无声息的跑路。   萧辰意身前阻挡身影的石块很大,侧向放着,而她此时便已快走至石块的最前方了,只要绕到了前方,她就更能以石块和灌木从来做为遮掩,而不着痕迹的逃离现下这危险的地方。   没料萧辰意背着身,却突然敏锐的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抛了过来,重物落下,震得萧辰意脚下四周的土地似乎都跟着颤了一颤,萧辰意条件反射的便转身看去,却就见脚下躺着一具还带着些许体温的男人身体。   男人腹部被划了很长的一条口子,脖子上也有一道剑痕,虽被男人一只手捂着,却还是正扑哧的往外喷溅着鲜血,男人的目光似乎是注视到了萧辰意,他抬起了一只手,在弥留之际,似是想求救,但很快却身子抽搐几下,口中呛出一口血,就放下了手,眼珠大睁着的死去了。   萧辰意在看见男人的第一眼时就控制不住本能的叫出了声,声音虽压低了,但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突然出现的女声却还是尤为的刺耳,尤其是对于马车上某位正挑开车帘,准备走下马车的男人来说。   男人手扶着车厢门框,视线微眯,立时就往前方的发声处看去,而此时萧辰意也已微直起了身子,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视线惊惧的也看向了下方混乱的人马。   下方不少人都朝她看了过来,不管是蒙着面的还是没蒙的,只是很快那些人就收回了目光,没心思再关注她,只除了一人之外。   被注视着,萧辰意似乎也是身有所感,她视线落在了马车上那位正扶着门框的白衣男子身上,等瞧清人脸的当时,萧辰意就禁不住更睁大了眼,紧捂住嘴的手也不自主松了些开来。   怎么会……怎么会是……?!赵侍新?!   马车上自见着女人之后,就保持着一个姿势的男人,在看见女人的第一眼,似乎也微怔愣了一瞬,但视线很快却就落在了女人左肩上正挎着的包袱上,再打量她一身装束,男人目光深沉,不知为何,突然就身子一震,手紧捏着车框,用力到几乎骨节发白。   长业看眼周遭越来越不利的形势,他有些着急又疑惑的对着车门前的人道:“大人?”   长业的视线不由也随着大人的视线看去,见到前方正惊慌失色的某个女人,长业也是惊愣在了原地,喃喃的道:“大人……这……怎么会是长公主殿下……”   赵侍新冰冷的收回视线,一言不发的下了马车,还幸存着的侍卫便立即将赵侍新给团团的围在了中心,但众人却还是只能一步步的被下方的杀手逼的往前方而去。   赵侍新被人群拱卫着,但他的视线此时却一直牢牢的锁在前方女人的身上,而萧辰意现在却根本是一团乱,她还有些陷在突然见到赵侍新的惊诧之中,她明明研究过赵侍新此行去建洲的路线的,她记得赵侍新该是前日就会经过此处的,所以她才会今日这么放心大胆的走上这条路。   可是现在,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碰见赵侍新的……?!   萧辰意搞不清楚,但很快也没时间让她去搞清楚了,因为又有两人拼杀着到了萧辰意的跟前,萧辰意看着拼杀的二人连连后退,面上惊惧更甚。   赵侍新看着人,终是面色青黑的咬了咬牙根,对长业吩咐道,“你去把人带过来。”   长业怔愣一瞬,见大人目之所向,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立时领命的道:“遵命,大人。”   萧辰意在后退之际,被追杀的侍卫已被杀手给砍了头,那黑巾面纱上沾染了新鲜血色的杀手,盯了一眼萧辰意,萧辰意被他那一眼给看得毛骨悚然,几乎腿软的不能后退,但那杀手却只是看了她这一眼,便抽刀转身,似乎是……并不准备杀她。   萧辰意刚松了口气,却就见杀手跟前突然飞身掠来了一人,有些熟悉的面孔,武力值极高,一剑径直朝杀手扔了过去,杀手虽躲开了,但却被男人突然近身,没几招就被抹了脖子。   那侍卫解决掉人之后很快就赶到了萧辰意面前,对她抱拳行了一礼,然后道一句,“长公主殿下,得罪了。”便单手圈住了她腰,将她飞身带到了下方人群中央的一个男人面前。   一个此时只是盯着她,却什么话也不说,但萧辰意无端却总能感觉到似乎全身都在散发着某种暴戾气息的男人。   萧辰意看着突然近在咫尺的人,她终于顶不住面前人此时无声的压迫气息道:“赵……赵侍新,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你不是前日便该走过这条路了吗?而且这群人要杀的人竟是你?”   赵侍新视线又落在她肩上此时还牢牢护着的包袱上,他扯嘴角冰凉一笑:“原来你这是算好了在我离开时,才跑到哪里去是吗?”   萧辰意确实是竭力的想避开了他,所以她便一时语塞的说不出话来。   赵侍新见她那样,终于忍不住满腔即将迸裂的怒气,上前一步,紧捏住了萧辰意的一侧手腕,目光近乎凶狠的道:“萧辰意,你这次又想这么无声无息的跑去哪?嗯?”   萧辰意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赵侍新,他此时毫不掩饰并且毫无顾忌的发着怒,而且沉郁的眉间似乎让人突然的能感觉到某种压抑的情绪一般。   萧辰意心下一跳,很快却只觉赵侍新这人莫不是误会了什么?他难道以为她这是想在他不在的时候跑路了?他就这么的容忍不了未来折磨不了她……?   她便想开口道:“我……”   长业此时却不得不上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道,“大人,长公主殿下……还请二位先在我等的护送下离开此处……!”   赵侍新捏住萧辰意手腕的手收紧再缓慢的松开,萧辰意只觉赵侍新似乎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了方才的情绪,他已回复了往日的冷静状态,看眼前方正与杀手拼杀的侍从,没看萧辰意的道:“走。”   然后萧辰意的手便被人给一把拉住了,在余留侍卫的护卫下,众人快速的往山头的方向奔去。   在转身离开之际,长业不经意的看了眼左侧密林里的某处,他似乎轻点了点头,然后也毫不迟疑的掉头往山头的方向飞奔而去。   萧辰意被人强硬的拉着奔逃,她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没好气的挣动着手腕道:“唉……赵侍新,他们要杀的人是你!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一起逃命啊?!”   赵侍新回头看她一眼,手握的越发紧,他冷道:“你以为你还能躲得掉?”   萧辰意回头看眼与后方杀手此时越拉越远的距离,她想带着她不是只会更增加负担,而且她本也就不用跟着逃命的,便依然挣动道:“赵侍新,你,你放手!那人刚刚不都没想杀我的,现在这个距离,我觉得我可以自行……”   萧辰意话未说完,赵侍新已将她给一把拉到了他面前,微微笑着,语气却极彻骨:“你让我放手?”   似乎带着抹残忍的纠缠,他又接着道“萧辰意,要死,我们也得一起死——”   萧辰意:……?!   谁要跟他一起死啊……?!   萧辰意被迫逃跑间,余光不经意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他们一行人侧方几十米远处的密林之中,萧辰意微露惊喜,她看见华春那傻丫头了!   只是现在她被迫跟着逃命,自没必要将华春给拉进来,萧辰意便努力的向华春使了个眼色,让她小心的保护好自己就行,不要跟来,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理解到她的意思。   但此时,她也无心再顾及了。   长业在后,注意到萧辰意的视线,也朝密林中看了眼。   而等杀手也跟着往山顶蹿去之时,密林中有一身影却极迅速的掉头,似乎是想往山下奔去。   但突然却有两个杀手拦在了那人面前,因他们方才可是看见了这人与方才那侍卫交换了眼色的。   长风被人阻了路,他嗤笑一声,道:“两位大哥要不要让个路啊?”   两个黑衣人却不发一语,直接便朝着长风攻去,招招狠毒致命。   长风想着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玩笑的脸瞬间一收,杀意极强的迸发,便朝二人主动的掠身了过去。   须臾,长风背身收了长剑,侧身看眼身后已没了生息的两具尸首,道一句,“不好意思,就你们两个,还杀不了我。”   华春没想到她出去解决一下三急,回来便会遇见这样的情况,长公主殿下让她不要跟上去,那她……应该就只能回去向陛下通报了,这么想着,华春刚准备离开,转身的瞬间却突然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她想反应,却已然来不及了,颈间一痛,华春便往后倒下,身后一只粗壮的手臂接住了她。   ※※※※※※※※※※※※※※※※※※※※ 第74章   一路沿坡上行,萧辰意的手都被身旁人给攥的紧紧的,半点也让她挣脱不得,而且现在这情况……   一开始萧辰意被人给抓着走时,当时前方正好便是一个可暂时遮掩的弯道处,萧辰意便觉着若是赵侍新能立即的放了她,与那群杀手隔着那样的距离,她还是有希望能置身事外的,但现下……跟着这人却已逃了这么一段路了,身后那群杀手也缩短了距离,紧紧的追了上来,此时要再想置身事外,应该就不太可能了……   所以萧辰意便只能认命的跟着赵侍新一同被人追杀。   很快到了一处官道两侧皆有一条小道通往林间的岔路口,因着形势,长业立即不假思索的向赵侍新请示道让他们先行往一条小道上行,而他则带着几人在此处断后阻拦那群人,顺便再扰乱他们的判断,为两人争取时间和机会。   赵侍新眉微蹙,很快却看着人道了声好,离开前又对人道了一句“小心。”便拉着萧辰意在另外几人的护卫下,往官道右侧的小道而去。   长业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直至再看不见才收回了目光,持剑,剑尖垂地的冷眼看着即将近前来的众多黑衣杀手。   行在小道上,左右都是高高的密林,起初还能隐隐听见刀剑相接的碰击声,但现在却已许久都没听见声音了,萧辰意抽空往回看了眼,并未发现一丁点黑衣人的身影,一直惴惴不安,七上八下的心才终于是沉沉的落了下去,萧辰意长长的呼出了口气。   光线微晃,林间日影稀薄,阴影一处接着一处的洒落,偶尔风一吹便树影婆娑,犹如鬼魅般在盯着人笑。   萧辰意不太适应这样的地方,所幸望眼前方,眸中突然光亮大盛,似乎是一出口处。   嘴角刚准备浮起点笑,没料脊背却突然本能的爬上了股子战栗,萧辰意条件反射的往后看去,却只见身后银光一闪,有长剑势如破竹的直直便向赵侍新的后心而去,萧辰意已惊愣的发不出声音,所幸长剑在要近前来时,被两人身后的侍卫给斩落了。   长剑虽被斩落,但伴随着长剑而来的,自然就是浑身杀意的黑衣人了。   萧辰意看着身后这群突然迅疾追上来的黑衣杀手,这才惊呼出了声。   赵侍新也回头看了眼。   黑衣人的数量此时虽也比开始减了不少,但总人数还是要比他们现在的人要多上三分之一,萧辰意便看向赵侍新,低喊了他一声名字,想问他怎么办的意思。   赵侍新却只是一言不发的拉着她跑出了密林。   出了林子之后,小道变成了大道,更宽敞了,周边也比在林子里荒芜了些,只零星生长着杂乱又矮小的灌木丛。   往上又是一个右转的坡道,身后的黑衣人追得越来越紧。   快转过弯道时,萧辰意不知为何总有股不祥之感,等又走过一段,望眼前方开阔的平地,萧辰意总算知晓,她为何方才会有不祥的预感了,因为前方,平阔开敞的场地边缘,竟已无路,而是毫无遮挡的悬崖了!   萧辰意便不自主抓紧了赵侍新的手,手心有些发凉的道:“赵……赵侍新,前方没路了……”   “前方是悬崖了怎么办……?”   赵侍新感觉到身旁女人两只手紧紧抓在自己的一侧手上,再看人面上有些惊惶的神色,他一瞬微蹙眉,视线掠过悬崖处,半晌才又注视向黑衣人方向,眉却已缓缓舒展了开来目不斜视的淡声道:“……就这么怕死?”   萧辰意见赵侍新现在还有心思嘲讽她,她简直是只能佩服。   一想到自己是被这男人给强硬绑到了一条船上的,萧辰意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也道:“怎么不怕死,我可是惜命得很的!”   没料赵侍新却道:“我知道。”   萧辰意瞪赵侍新一眼,是啊,他当然知道了,所以他才会故意将她给拉进这样的危险境地中来的吧……!   心头浮上怒意,倒一时短时间的将恐惧给压了下去,萧辰意的手依然被人给紧握着,她还是在两人身边的护卫几乎已死的所剩无几,越来越被逼迫着已快走至悬崖边时,心头的恐惧才又占了上风。   萧辰意望眼近在咫尺的崖边,几乎想哭出来,声音都有些颤抖的对赵侍新又道:“……怎……怎么办啊,赵侍新,我们这下要怎么办……?!”   那群黑衣人一看就不是想抓活口,而是想直接杀人灭口的,所以他们现在这就算是前无活路,后也无退路了吧,倒是陷入了绝境。   他们身边的护卫已被杀光了,黑衣人持着正滴着血的剑,步步紧逼,赵侍新听见萧辰意的话,却只是拉着她退到了崖边,然后又拉着她转身面向了悬崖,意有所指的淡淡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萧辰意见他看向悬崖下的视线,她突然似乎理解了赵侍新的意思,立时便瞳孔大睁,惊恐的道:“赵侍新,你……你疯了吗……?”   再望眼下方深不见底的崖下,萧辰意不得不后退了一步,从这里跳下去,岂不得粉身碎骨?   身后脚步声轻,但萧辰意却知那群人很快就会上前来抹他们的脖子了,萧辰意真的要哭出来了,她又回到这世界上,可不是来这么惨死一遭的啊……   赵侍新感觉到自己手心里有些颤抖的手,他看萧辰意一眼,视线又移向了崖边,眼神冷冽,却突然似乎就有点犹豫。   但身后已传来了风声,那群杀手朝二人举剑刺了过来,萧辰意惊惧的低呼一声,赵侍新眉心一跳,狠了心,突然便拉着萧辰意往崖边纵身的跳了下去!   萧辰意怔愣一瞬,感受到脚下已失了重心,身体也直直的下坠,耳边都是狰狞的风声,她眼一闭,更加惊恐的大叫出了声,“啊啊啊啊啊……”   天呐……她要死了,她就要这么死了,要这么凄惨的死去了……   赵侍新这人果真是,让她要死一起死了……!   纵身下跳之后,在无比的惊惶中,萧辰意只觉突然有个身体转到了她下方位置,然后便紧紧的抱住了她,她的脸完全陷入了男人怀里,温温热热的,然后萧辰意就听耳边有个沉稳的声音,被风吹散,很轻但又似乎掷地千钧的两个字——“别怕。”   崖下从岩石缝里不时延伸出了些奇形怪状的枝干,常年的青翠覆绿,生命力顽强且还坚韧不已,而此时某几处树干上,突然却黑雾凝绕,这凝成的雾样似人非人,悠忽又瞧不见,也不知是速度太快还是怎的,竟让人如见鬼魅一般。   而此时半空中直直坠下了两个相拥的身影,那黑雾踏着崖间枝干,如离弦的箭般迎了上去。   崖边二人跳下去之后,为首的黑衣人虽微有懊恼,但脚踩在崖边的一块石上,定定望着下方,黑衣人眼一眯,冷冷的道:“从这里跳下去,多半也尸骨无存了……”   话音一转,他又道:“不过,我们还是得,死要见尸。”   他转头对人吩咐道:“两人去复命,其余人——立即下山确认目标对象的生死……!”   身后黑衣人齐齐应了声“是”,便往崖下的方向奔去。   --------------------------   萧辰意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她自噩梦中惊醒,惊呼声吓得密林中倚枝而憩的鸟儿们惶惶的振翅飞起。   黑暗中,萧辰意的眼睛还不大适应,她动了动,发现自己此时正靠着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噩梦中令人浑身肌肉都恐惧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之中,萧辰意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许久才突然惊觉自己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心也还在手心里跳动着……?   萧辰意忍不住喃喃自语,“我……我还没死?”   怔忡间,有脚步声踩着枯木枝干到了她身旁,一个阴影居高临下的打在她身上,头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夜间更添了几分低沉,那声音道:“清醒了?醒了就准备离开了。”   萧辰意抬头望去,见那人垂首看着她,她瞧不太清他的面容,但这身形、声音和装束,萧辰意却是无比熟悉的,她便惊奇的道:“赵侍新,你……我……我们怎么会……”   一:华,獨,家.整'理   她实在是不可置信,他们怎会还活着的,而且还没缺胳膊少腿的好好活着。   说着萧辰意便扶着树干想站起身,但昏迷了太久,何况她方才还一直这么坐着,脑子便有些晕,踉跄着就要往前扑倒了去。   一只手臂及时伸出拦在了她面前,萧辰意的手半扶着那手臂,直起了身,看着面前人,她又问道:“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侍新看人一眼,见她已站直了身子,便收回了手,低沉的声音没什么情绪的道:“没死不就行了。”   言下之意就是还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萧辰意:“……”   说完,男人便转身往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好几步出去,才背身对着她道:“还不走?那些人没见到我们的尸首不会善罢甘休的,没时间在此处耽搁了。”   萧辰意虽觉着好像有些怪怪的,但为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她还是紧紧的跟了上去。   只是偶尔常常有些跟不上。   前面的人也不会怎么等她,冰冷无情的紧。   萧辰意跟在人身后,脑子终于越来越清醒,迎着惨白的月光,她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赵侍新在前方开路,似乎一直都是用的一只手,他的右手,根本就没怎么动过,好像一直就没抬起来过,萧辰意又瞧他右手的衣袖上,好像有点点刺目的鲜红,她立时便上前一步问道:“赵侍新你,你的右手怎么了?受伤了……?”   赵侍新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她,视线落在她脸上,依然垂着手淡道:“嗯,被划伤了。”   萧辰意想着应是在她醒来之前在某处划伤的,也可能是在跳崖的时候?   虽不知两人到底是怎么从那么高的崖上活下来的,但此时只他们两人还能相互看着作伴,方才赵侍新也等着她醒来才开始行路的,倒没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萧辰意突然就觉得两人现下这情况好像怎么看怎么诡异,怎么看,怎么有些奇怪,赵侍新将她拉进这样的危险境地之中,果真到了关键时刻却又宽慰她不要害怕,萧辰意恍惚还能记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耳边似乎听见了的声音,她直到现在都有些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幻听了……   而方才她昏迷不醒着,对周遭情况什么也不知,而赵侍新既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到了这节骨眼上,他若是同之前将她拉进危险中一样有对她不利的打算,本可直接一走了之的,但他却又没有,所以萧辰意觉着自己常常实在是摸不透赵侍新这偶尔的心思,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现在……她只知,若是赵侍新突然有了什么事,她一个人恐怕不太好应付接下来的情况。   萧辰意便道:“我看看伤口。”   赵侍新半晌道:“不用。”   萧辰意却已上前主动撩起了他垂下的袍袖,便见手臂处已被自行的处理过,缠上了层层的布条,只是打结处似乎很有些为难,萧辰意便凑近双手解开了那处结,重新又打了一个。   赵侍新便只是这么一言不发的站着,看着女人头顶,神色不明。   萧辰意很快松开了手,道:“行了。”   赵侍新便也直接转身,又往前行。   一夜在林间穿行,两人几乎都没怎么休息,到了第二日,也依然赶路,期间只找了点野果来充饥果腹,只是所幸这一路还没有人追上来找到他们。   时间一晃,又过了个白日,到了夜间,漆黑的夜空吞噬了大半的森然景致。   整个密林里,不知是什么鸟的叫声偶尔低鸣个几声,让人觉着有些阴森森的。   一直不停的走了这许久,萧辰意觉着自己已经快走不动了,看着前方距离越拉越远的人影,她竭力快步往前,想开口叫人停下来休息会儿,没料脚下刚准备加快脚步时,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跤,萧辰意单膝跪地,身子矮了下去,头顶却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紧跟着前方便是一声闷响,萧辰意眼见着前方对着她的树干上,深深的刺入了一柄还泛着寒光的匕首。   听见身后声音,前方男人回过了头来,就见女人正弓腰撑着地面,赵侍新的眉心微蹙。   萧辰意回过神来,立时惊骇,又听耳边响过声音,原来从后又飞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朝着前方男人的身影而去,赵侍新似乎也看见了,但萧辰意却见他竟不闪也不躲,反而是还转过了身来,堂而皇之的与那把飞来的匕首正面相对,萧辰意瞳孔猛地紧缩,在匕首即将刺入男人胸膛的一瞬,她控制不住大声的叫道:“赵侍新——!”   男人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并没看她,而是目光直直的对上了那匕首,萧辰意睁大的眼已经条件反射的想闭上,胸腔内的心也激烈的跳动,不知是惊的,惧的,还是怎样的。   不过就那一瞬。   千钧一发之际,萧辰意低头狠狠的闭上了眼,却没听见刀入骨肉的声音,她忐忑的睁开眼,却见前头,赵侍新的面前,此时竟正突然的站了个全身黑衣,几乎已与夜色融为了一体的黑影,黑影连手上都戴着黑色的手套,而此时那手就这么直直的握着已快至赵侍新胸膛的匕首刃面,直接了当的截住了杀人的凶器。   那手套不知是由什么材质做成的,在这样的冲击下竟也毫发无伤。   萧辰意完全的怔愣住,很快她只见那黑衣人转过了头来,能见一个侧面,却也是戴着张几乎全黑的鬼面具,只一双眼,黑洞洞的似乎是在注视着她身后的方向。   那黑影突然一闪,紧跟着便是一道闷哼声,萧辰意顺着声音往后看去,就见黑影身前有个蒙面的黑衣人捂着脖子的倒了下去,而那戴着黑鬼面具的人却还保持着以方才那把匕首利落割人脖子的姿势。   林间风卷落叶,四周又缓缓现出了四道同样的黑影,借着月光,时隐时现的在林间闪逝,萧辰意只听又是几道闷哼声,然后便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渐渐这声音又归于平静。   那五个戴着鬼面的黑影也四散着鬼魅般消失了,就仿佛方才所见只是萧辰意的错觉。   萧辰意觉着自己脑子好像有点不太转的过来了,她还保持着矮身的姿势看向前方男人。   却见赵侍新轻拂了拂衣袖,完全镇定自若的模样。   萧辰意站起身,走到了赵侍新面前,赵侍新看着她近了前来,似乎知道她现在,立即就有什么话想问。   “他们……”萧辰意便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赵侍新看一眼林间,轻描淡写的道:“你只需知道,没有他们,你早死了。”   萧辰意撇了撇嘴,反驳道:“那你不是一样?”   赵侍新看她一眼,嘴角终于挂上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却没再说什么,而是直接转身,又往前走去。   萧辰意见人这笑,她突然有点回味不过来,只因这男人这两天对她都非常的冷漠,虽说他平时除了逼迫她时,会有不一样的情绪以外,都是那副让人瞧着就不太爽的平淡表情,这两日似乎也跟平常相差无几,但萧辰意就是能感觉到还是不一样的,这人待她很冷,比以往还要冷得多。   他几乎很少主动跟她说话,常常当她不存在一般,但偶尔这男人这两日却又会以某种极为深邃又平静的目光看向她,每每不知为何,都让萧辰意有股毛骨悚然之感。   就比如现在,两人此时正相对着靠坐在树下休息,中间隔了一方覆盖着厚厚落叶的小空地。   此时赵侍新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背靠着树干,月光虽被遮挡住了,萧辰意看不清赵侍新面上具体的神色,但她就是知道,他又那样看她了。   因为那种眼神,让萧辰意特别的如芒在背,如针刺肤。   让她竟有些莫名的害怕。   ※※※※※※※※※※※※※※※※※※※※ 第75章   夜色下,林间幽寂,萧辰意顶着对面人此时那样的目光简直如坐针毯,她不知到底是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多想了还是怎样,但为了摆脱现在这样的情况,她便看着对面一直沉静的人率先的开口道:“方才那五个戴面具的人看来是你一直以来的暗卫了。”   赵侍新微偏头看向了别处,从胸腔里淡淡“嗯”了一声。   没了那视线,萧辰意本能的松了口气。   想到之前跳崖的光景,她又了然的喃喃道:“那看来之前在崖边的时候,也是他们救的了……”   赵侍新又转眸看她一眼,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对那五人有些好奇,萧辰意便又问道:“他们这么厉害,那有名儿吗?”   许久,赵侍新启唇道:“影。”   “影”?想了想这几人出现时雾影飘忽的模样,倒还挺合适的。   萧辰意突然便想到了一个问题,若这五个如此厉害的暗卫一直都跟随在赵侍新的身边,而身手还卓绝到几乎无人能发现,那……之前在山崖上时,以这五人的身手,她和赵侍新当时应该也可以不用这么悲催跳崖的吧……?   怪不得她总觉得赵侍新当时好像并不太慌忙的样子,而且……也怪不得,他会突然好意的……让她“别怕”了。   萧辰意觉着自己像是被人给逗耍了,她知道这人当时会如此行动定是有什么谋划的,但不管他有什么谋划,她却是切切实实的被惊吓到差点原地去世,萧辰意抑制住一些即将发怒的情绪,刻意的道:“……那我们当时本不用跳崖的吧?”   赵侍新看向她,突然抿唇笑了笑,许久淡淡来一句,“尝试一下一起死的感觉难道不行?”   萧辰意:“……”   赵侍新这一句话,便将萧辰意接下来想问的话全给堵了回去。   有那五个影的护卫,两人在此处稍事安心的休息了几个时辰,才又开始往影卫所引导的方向前进。   两人起身往前后,负责断后的一个影卫取出了从方才处理了的尸首身上得来的,应该是那群杀手独有的某种用来做记号的东西,影卫在一颗树下模仿那群杀手的记号样式补上了方才被解决了的几人还来不及做上的暗号,只是背道而驰的调整了方向。   ------------------   湮京城内,好不容易平静了几日的朝堂之上,昨日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给轰然的炸开了锅。   宫中所派随行护卫当朝那位赵大人去往建洲的一个侍卫竟拼着一口气的回到宫中,通知消息道,他们竟……竟在路途中遭遇了乔装打扮的一群海盗的堵截,海盗人多势众,随行的人只能护送赵大人往密林中奔逃,但那群杀手后来也追上去了,现在那位赵大人估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通知完这个消息,那个侍卫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来得及再道一个“长”字,就这么断了气。   京兆府尹赶紧将消息呈报到了宫中,只是那侍卫最后说的那个字,府尹却不知到底是何意思,便未提及。   得知消息后,圣上震怒,群臣哗然。   皇帝陛下立即着人前往夙阳大道的事发地调查清楚具体情况,并且派人在周遭的林间寻找赵大人的消息。   一天后,据调查结果,现场虽已被那群海盗给清理打扫干净了,但还是能找到属于其的些许蛛丝马迹。   看来那侍卫所言非虚,赵大人一行果然是在途中遭遇了海盗刺杀。   而海盗此次刺杀之举自然与九琅岛上此时正准备归顺朝廷的乱民有关了。   他们看来是想将这群乱民收归己有,好壮大己之声势。   如今无论如何,不管生死,找到这位赵大人是要事,但安抚乱民却更是一件急事,朝堂上便商议着由谁再顶上去到建洲处理好乱民之事。   只是突然发生了这样的祸事再加上安抚乱民还是得需达到一定程度的官位,所以这两天这么一来二去的争论着,却也没得出个合适的人选。   没料这么僵持了几天,却突然从建洲传来了个令众人大大松了口气的好消息,可能是因那群乱民也担忧再与朝廷那般僵持下去,虎视眈眈的海盗定会忍不住开始夺人的行动,所以这群乱民扛不住压力等不及京城的大员来到,便先被建洲的巡抚给招降了,据说那群乱民现已下了九琅山,不安定的危险因素可说是就这么解决了。   乱民之事舒缓口气之余,却有另一件事开始沉沉的坠在某些人的心头。   朝堂上,这位一人之下,权柄滔天的赵大人如今仍然远离京城生死未卜,宫城中一直以来游走于暗处的涌潮终于开始准备露出其本质,亮出狰狞的獠牙了。   扑杀若是一开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尤其是在冰冷的利益权势之中。   这夜,离宫城不远处一条僻静的深巷中,黑漆的大门,兽纹样衔着门环的铺首,是简单而不起眼的门扉,而此时在这门扉之内的一间屋子中,夏焱是第二次来了。   只有他一个人,季晗被他留在了巷外。   现在在这间屋子里,他的前方,有一面虽轻薄但大略也可掩人耳目的深红纻纱,纻纱内隐隐绰绰的坐了个人影,在一张案几前。   人影的声音似蒙了一层纸,不太听得真切,却也足够夏焱听清那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这是第二次告诉他,让他……去弹劾那位赵大人——赵侍新了。   他告诉他,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铲除掉此人,在他现下生死未卜的时候。   若是赵侍新福大未死得已回朝,那么等他归来之后估计就再也没机会了,而且还会很快的反扑,将朝中与之敌对的人尽皆铲除。   那人问他已做了第一次,还要不要再做第二次。   是了,在此之前,昌平与保定两处的巡抚被押解进京之后,他虽一早就有打算借此题发挥针对那位赵大人,但给了他帮助,让他能更有把握去做这件事的人却是这人,这个突然找上他,而且还神神秘秘的年轻男人,但……   夏焱看着隔帘内那人的身影,他心头突然生了点想法,需要确认一下。   夏焱便道:“夏某看这位公子好像对朝堂上的一应事务都挺了解,那公子应该也知道,当今那位赵大人颇得圣上的信赖,所以上次圣上不就维护了他,派他出京去安抚乱民去了,只是突然遭遇了此事而已,公子让夏某此次在这节骨眼上再次上疏弹劾,那两个巡抚并未招认赵大人的名字……有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且先不论,光是圣上对那位大人的信任,想扳倒他恐怕就很不容易了。”   隔帘在侧窗溜进来的风下轻轻晃荡,内里人轻声的笑了笑,他道:“夏大人,你以为此次的所有事情果真只是碰巧而已吗?”   男子又接着道:“还有啊,当今陛下资历虽属实尚轻……但大人真以为如今陛下亲政这么几年了,还能这么甘愿的受制于人?”   “掣肘皇权的势力,迟早有一天定会被倾覆的。”   夏焱听这人说话的语气以及他说的这话,他眼微眯,看来果然有些事是有人暗中安排的了。   而且看样子很可能就是此人,那这人……   他便又道:“公子好像对陛下还挺了解的?”   男子道:“应该只是比夏大人要更了解那么一点而已。”   “大人方才所说更近一步的证据,自是不必担心,明日那供词就不一样了,如此,夏大人可还有疑虑?”   夏焱沉默,缓缓才道:“自古以来合作讲究双方的信任,夏某对公子姓甚名谁,是何种身份都不知,这恐怕不太利于相互间的合作吧。”   男人似乎又笑了笑,但却突然声音微沉的道:“夏大人只需知道我是站在大人这边的就行了,明白了吗。”   夏焱心下突然一动,此人方才那句话自有一股常年上位者自然而然的威严,他收回直直看向对面人影的视线,终于道:“夏某明白了。”   此次谈话已说完,夏焱独自走出了黑漆的大门,出了巷道,季晗见人终于从巷口出现,他慢步上前,两人站在街边的马车前,夏焱将那人此次让他做的事告诉了季晗。   季晗听完绵长的道:““大人就如此的相信此人?”   夏焱视线望向前方,他低下声音近乎喃喃道:“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像……”   季晗眼睫轻动,他道:“像谁?”   夏焱收回视线,渐渐却摇了摇头,“我只是随便猜猜而已,回吧。”   季晗也没再问什么,只是目光深远的看了看巷口,才随同夏焱上了身旁那辆简朴的马车。   夏焱走出黑漆门之后不久,方才他离去的屋内不知从何处突然便闪现出了一个人影。   人影黑布蒙脸,身材魁梧,嗓音如刀滚在粗粝的石面,他微躬身,朝隔帘内的人略施简礼,虽知晓帘内端坐的人大概率是个京中极有权势的贵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江湖人,而且与这位年轻公子也只是简单的主雇关系而已。   年轻公子也不在意他未全的礼仪,看着眼前脊背挺直的身影道:“怎么样?人找着了吗,是死还是活?”   魁梧的黑衣人道:“正在搜寻中,现在还未得到明确的消息,不过从那样的悬崖上摔下去,生还的几率对于普通人来说……”   自然可以说是几乎没有的。   话未说尽,年轻公子却也知他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还是道:“不可大意,我要的结果是看见那人的尸首。”   黑衣人应诺一声,却一时没像以往那样突然离开。   年轻公子挑唇问道:“还有话说?”   男子想着前两日汇报消息时他手下的人应该忽略了的一件事,毕竟他们此次的目标只是那位赵大人而已,便又简短的道:“对了,此次同那位赵大人一起跳下悬崖的还有个女人。”   “我们并不知道那女人的身份。”   说完没再给人回应的时间,男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屋内。   年轻男子身边似乎有人对那男子的举止十分不满,在男子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   年轻公子却喃喃念道:“女子?莫不成是那位沈小姐……?”   他立时便吩咐道:“派人下去查查,那位沈小姐此时可在赵府中。”   有人在他身边轻声应了声是。   第二日,朝会刚开始没多久,夏焱便跪伏在圣上的金阶前,细数当朝次辅那位赵大人的七大罪状,除了专权乱政,结党营私,箝制言官,恣行俞剩之外,更以此次昌平保定两城民乱为重点,劾其蔽塞圣冲,罔顾人命,以权谋私。   群臣又是哗然。   圣上见夏焱又咬住人不放,本是大怒,没想夏焱此次却呈上了一份直指赵侍新的证词,大理寺说是在牢中的两人想明白了重新供出的证词。   这次金阶上的皇帝陛下微微的有些沉默了。   支持夏焱的人越来越多,支持赵侍新的人也在据理力争着。   陛下依然沉默以对,但朝堂上夏焱一派却步步紧逼,形势如今,便就有些严峻了。   这夜,天已黑尽。   此时,在刑部侍郎唐礼的书房内,蒋正正靠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端起仆童沏来的茶,似乎胸中有郁气的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下去,但其中忧闷此时却还是不得纾解。   蒋正搁下茶杯,见屋中端坐于书案前的人依然如常般镇定,他道:“如今朝中三派分立,夏焱那厮像只咬人的恶狗般紧咬住不放,陛下此时虽还没反应,但这样下去,迟早得坏事,中立派中咱们的人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们也来出把力?”   唐礼整理着书卷,他道:“你忘了大人在出事那日派人给我们送来的话了?再等等,等朝中那些隐藏的更深的人走到台面上来了再说。”   蒋正鼓了鼓腮帮子,“知道嘛,但是……”   如今这形势,大人又迟迟不归,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安全下来的,他不得担心嘛……   想到此处,蒋正又担忧的道:“你说,大人何必这样……万一……”   “是吧,万一……”   丢了性命了呢。   唐礼紧了紧眉,面皮抽动几下,他道:“蒋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人自有大人的考量,我们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待大人平安归来即可。”   蒋正看了眼墙边燃着的灯烛,他半晌道:“希望大人能早日平安无事的归来吧。”   “等大人回来后,这事情应该就有得玩了。”瞳中倒映着火焰,隐隐可见期待已久的兴奋。   ------------------   自前几日晚,那拨黑衣人被五影解决之后,这几日,两人在林间只再遇见过一次寻上来的杀手,最近两日萧辰意的心下虽没一开始那般恐惧害怕了,却还是安定不下来,只想着赶紧离开这样危险重重的地方才好。   但不知为何,萧辰意总觉着赵侍新好像是刻意的在此林间耽搁……   于是她便这样问他,但人却也不搭理她的。   萧辰意便只能默默的又这么跟着人往前。   反正赵侍新若是有打算,那他在这林子间死不了,她肯定也就死不了的吧。   两人这几日虽没再那么急的行路,但有件尴尬的事,萧辰意却忍得很是难受,毕竟这么好几日逃命,两人现下早就不大体面了,不过仔细一看,好像又只有她萧辰意不太体面而已……   反正赵侍新瞧起来还是人模狗样,光风霁月的。   萧辰意现下只盼着能早日离开这鬼地方,她已经不着急去那梅林了,她现在只想回到她的公主府中,好好的泡个热水温泉,再山珍海味的大吃一顿,最后再美美的睡上一觉,抚慰一下她此时已快枯萎的心灵。   于是,萧辰意别的话不说,只每天问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平安的回去。   赵侍新连着两日不搭理她,到了第三日晚的某个时候,他终于像是掌握着万千生灵的主神一般开了金口的道他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萧辰意猜想赵侍新的意思应该就是,等某个时机一到,他的大部队护卫到来,两人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安全了,而不必在这林子里一直绕圈子了吧。   萧辰意便一直期待着赵侍新所说的他的人到来。   这么期待着,这日晚,月光澄圆,银辉如练,山脚下,一处树木略显稀疏的地方,两人眼前乍然出现了一间没有光亮孤孤单单的低矮石屋,而在石屋北面竟还有个长宽约五六丈的自然温泉水池。   萧辰意简直是惊喜不已,光是远远见着她就已恨不得扑过去了,但赵侍新却冷静得很,只是在密林中远远的看着不动。   过了一会儿,等一个暗卫突然出现在赵侍新面前,朝他躬身拱手,尊敬的点了点头,萧辰意才见赵侍新提步往石屋的方向走去,她便也赶紧高兴的跟了上去。   推门走进石屋,内里看来虽荒废了,但还不至脏乱到让人无处落脚,反而还算得简洁,想来这屋子里的主人离开也不算太久。   屋中北面有一张铺了草席的木床,其余家具便就只剩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了。   房内一侧的墙壁旁整整齐齐的堆了好几捆柴火。   草草看了眼屋内之后,萧辰意便迫不及待的去到石屋北面的温泉水池旁。   大略看了眼周遭,萧辰意想此处应该是地壳内岩浆活动而正好形成的一个天然温泉池,池边都是粗粝的大石,边缘只有少许地方还比较平滑,想来也是此屋主人享受该温泉时常常倚靠的地方。   蹲身下去,手探入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水中,温暖到有些烫人的感觉从手心传递至整个大脑头皮,萧辰意还未下水便已经舒服的想喟叹了,更何况这水在月光下也清澈的可人。   萧辰意舍不得将手收回,但想到若要真的想好好享受一番,还是得先去找赵侍新确认一件事才行,她便又回到了石屋内,此时赵侍新正站在屋中,见她进屋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转身沉默的看向了她。   最近几日赵侍新已没再像先前掉下悬崖那两日偶尔会用一种莫名令人毛骨悚人的眼神看她了,他最近好像又恢复了正常,所以萧辰意便越来越有胆子跟赵侍新正常的说话了。   她便支支吾吾的询问赵侍新她现在能不能在屋后泡个温泉,她知道他们现在依然没有绝对的安全,但这几日两人夜间也还是能睡上几个时辰的,所以,她简短的梳洗一下应该也不碍事吧,而且她还得明确赵侍新的暗卫是不是真那么的规矩听话,同时也顺带警告赵侍新他最好也别乱来。   赵侍新听了她话,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他视线在她身上上下的看了好几眼,最后道:“你放心,他们对你没那个兴趣。”   嗓音沉了沉,他又道:“我现在对你——也没那个兴趣。”   说完便转回了头去。   萧辰意得了这样也算是承诺的话,她忍不住小小的激动了一把,便赶紧跑到了温泉池边,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才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褪了衣裳,下水靠到池边,无不舒适的长叹着。   但泡着泡着,一旁却突然听得声音,她偏头看见了同样走到了此处的赵侍新。   此时他正站在温泉水池旁,看了一会儿那温泉水,突然便抬起一只手开始解袍带。   萧辰意双目圆睁,她立时矮下身子尽可能的缩到水里,但水光实在是太清澈了,萧辰意总觉着一眼看来还是能看见不少东西,她心里有些慌,面皮涨红的道:“……赵侍新,你干什么?你怎么可以就这么下来……!”   赵侍新按在腰带上的手微顿,无甚情绪的朝萧辰意瞥去一眼,视线在萧辰意肌肤周边清澈的水面上多停留了几秒,又接着解他的腰带。   很快衣袍散开,内里中衣也被男人优雅的解了开来,萧辰意似乎已能瞧见男人平时一直覆在衣物下的紧实强健的胸肌,萧辰意越来越紧张,不知道赵侍新突然又想跟她玩什么,她便又想开口时,男人终于有些不耐的道:“这池子又不是你的,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   眼见着人上面的衣物已经快解开完了,萧辰意不得不转过了脸去,想着自己大人有大量,礼让伤患算了,但她突然脑中又灵光一闪,是啊,赵侍新可是伤患,有只手臂可动不了的,他即使下了水又能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萧辰意这下便心宽了,她在水中挪到了一处大石块后面,堪堪能遮住她的身子,便倚着大石也不着急起身了。   耳边听得下水声,萧辰意知晓赵侍新此时正在另一头泡着,一开始她还能比较自如,但后来想着这人就在不远处,萧辰意还是摸着岸边搁置的衣物,从大石后爬了起来,穿戴好了衣物。   等她站起身准备往石屋门前走去时,却发现赵侍新竟也上了池边,此时更已穿好了下衣,正在一只手艰难的穿着上衣。   萧辰意准备默不作声的离开时,走过人面前,没料那人却突然叫住了她,“你过来一下。”   “……”这意思一听就知道是想叫她过去干什么了。   萧辰意停住脚步,看向在她面前中衣已套进去了一只手,正沉静盯着她的男人,萧辰意又看他那只艰难抬起再使不上点其他力的另一只手,想了想,还是走到了人面前。   视线尽量避开男人此时半露着的胸膛,但刚泡了温泉后,男人身体气温升高,身上从肌肤中钻出来的热气似乎一股脑的往萧辰意的面上扑来,依然是这男人身上平日能嗅到的味道,微微好像更淡了些,但无端似乎却有点招人了。   萧辰意小心帮人穿衣的空隙,又后退一步更远离了些,没想男人却自作主张的朝她靠近了一步。   萧辰意刚想让人别动时,赵侍新垂首看着因泡泉后面颊还带着浅浅红晕的女人,他突然主动问了句:“你这次又是想去哪?”   突然的开口差点吓萧辰意一跳,她不知赵侍新前几日都没问她什么,这时候突然这么毫无预警的问她一句是怎么想的。   脑子里还在思衬着怎么回答时,又听人似乎有些似笑非笑的道:“是又要再等个十年回来吗?”   萧辰意已帮赵侍新穿好了中衣,手中此时捧着他的外袍,她还没想出到底要怎么回应她此番出京时,赵侍新却已突然又道:“算了,你不必说了。”   声音似乎比方才凉了几度,也不知是此时正好有冷风吹来的缘故还是怎的。   但萧辰意却乐的他又不想知道了。   等穿好了外袍,萧辰意刚说了句“行了”,赵侍新却就一言不发的提步沿着池边往屋内的方向走去。   萧辰意看着人影,又再一次的感受到了赵侍新这人的难伺候以及,阴晴不定。   等萧辰意回到屋中时,赵侍新已坐在了屋内一根可供人暂坐的圆木桩上,在他面前是一堆没了火焰,却依然贴近便能炙升人体温的炭火。   看赵侍新一眼,萧辰意却见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是寒风般的冷漠模样。   萧辰意也走到了炭火旁的一侧墙角边靠着坐下,正巧在赵侍新对面,手拢在炭火旁,萧辰意知晓这应该也是那几个暗影做的,这几日两人的吃食、水都是那几人负责全权解决的,还真的是又当保镖又当保姆的,实在是精英般的超强人物啊。   感叹着,萧辰意的脑袋渐渐越来越沉,在睡着之前她再一次期盼着明日一早醒来若是就能离开了那该有多好啊。   萧辰意的脑袋在墙边一点一点的,看起来很有些难受,在她对面的男人听见人逐渐沉沉的呼吸声,他终于抬眼看向了对面女人。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侧窗投泄进来的银白月光斜斜的覆在女人面上,那双眼此时紧紧闭着,是安静怡美的模样,只是很快女人的头不时又轻点着,还偏了好几次脑袋,似乎这种姿势实在是难以让她睡得舒适。   男人看着看着终于站起了身,在女人的头终于要再次偏向一旁甚至于无知无觉的在墙上滑落下去时,一个宽阔的肩头承接住了女人的脑袋。   女人觉着舒适了,她的头循着本能完全的靠在了男人肩头,还轻轻的蹭了蹭。   而男人此时则曲着一条腿,一只手搭在膝头,月光投射的方向很是刁钻,男人竟只腿上斜斜的照了些光亮,而整个上半身和面部都隐没在了黑暗中。   男人的瞳孔中微有光亮,他似乎正安静的注视着前方,渐渐那点光亮好像越来越暗了下去。   清晨,微蒙的光晃出来一点,还不足以耀亮整个大地,远山与半空中还蒙着一层灰青色时,萧辰意在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了外间的什么声音。   像是门外有人说话。   一个音色,低沉的,话不多,但很熟悉。   还有一个声音,也有点熟悉。   赵侍新此时已换了一件淡青色的外袍,看着面前恭敬的围在石屋外,个个都是一身暗色劲衣方才才被长业带来的人手,他看了一圈,听了长业对最近朝堂中所发生之事的简要陈述,赵侍新对长业道一句:“辛苦了。”   长业隐下心头再见到大人平安无虞的激动,他虽知有五影在,大人多半是无事的,但没见着人之前,心里头总是不安,如今见到了,这压在心上的石头才总算是完全落地了。   “大人折煞属下了。”长业只能尽力平静的回应一句。   想到最近朝堂上的暗潮涌动,长业疑问道:“那大人……?”   他想问他们是不是立即就可以动身了。   但长业想到什么突然又觉着……恐怕还得再等等。   果然,他见大人微抬下颐,看着远处朦胧的青山,突然低沉的对他缓缓吩咐道:“带人退后三十丈。”   长业不自主看眼紧闭的石屋门,他心下惊跳,似乎突然便明白过来了什么,垂手应道:“是。”   话音落下,长业望一眼身后,周遭身影立时便朝赵侍新齐齐抱拳,然后瞬间的后撤散开,不见了丝毫踪迹。   萧辰意听外间声音似乎是有人来了,她揉揉眼,见赵侍新并不在屋内,更加确认此时他人应该就是在屋外了,她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竟盖了张锦毯,萧辰意有些狐疑,这是哪里突然来的锦毯?   想到外间方才传来的声音,萧辰意心下立时一喜,莫不是赵侍新的人早就来了?!   她便起了身,此时见赵侍新正从外间推门走进,然后又背过身去,双手扶着门栓缓缓的又将门给关上了。   屋外的光亮被封在门外,随着门缝逐渐完全的阖上,萧辰意看着赵侍新的背影,她心头突然莫名觉得那背影似乎变得特别高大,有股逼人之势,几乎让她一瞬有些喘不过气来,萧辰意甩甩头,觉着自己怕是还没睡醒,才会生出这样的错觉。   见人转过身来,萧辰意面上便忍不住微带笑意的赶紧迎上前去。   越近前,方才那股压迫的威逼感却似乎更甚,萧辰意见赵侍新缓缓抬起了他那条之前受伤了的手臂,撩开衣袖,开始慢斯条理的拆解起缠在手上的布条。   赵侍新一边解布条,一边也朝萧辰意的方向缓步走来。   布条快解完时,他终于抬眼看向了对面正面带笑意朝自己走近的女人。   然后他便见女人在他将缠手的布条给完全扔在地面上时,面上的笑终于完全的僵硬在了脸上。   赵侍新扭了扭手腕,垂眸,唇角缓缓的扬了抹笑。   让萧辰意又有了前几日那股子毛骨悚然之感的笑。   以及——那种眼神。   萧辰意在两人仅隔着三尺宽距离时,开始条件反射的挪步往后退,她看着一直朝她逼近的男人有些摸不准的道:“赵……赵侍新,你,你想干什么……”   “你的手……你的手竟是早就痊愈了是吗?”   赵侍新一言不发,只是这么慢斯条理的步步逼近。   萧辰意只能连连后退,一边道:“你……你别过来……”   脚下踩到跟细木枯枝,萧辰意往后跌坐了下去,手也撑在了身后,却是触手的绵软丝滑。   臀下也是柔软的,萧辰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立时转头往后看去,就见自己此时正跌坐在北面摆置着的那张木床上,只是这张木床上此时却已不再是她昨晚所见的草席,而是一床铺好了的大红锦褥。   萧辰意这下真的是知道害怕了,她想起身,却被逼近到床边两条腿抵住床沿的男人给堵得起身不得,只能这样半撑着身子仰头看着面前面容冷沉的男人。   男人眼里似是慢慢的燃起了一团此时还瞧不太分明的火焰,但却也足已令萧辰意心惊肉跳了。   萧辰意终于大声道:“赵侍新——”   见男人不为所动,怕更惹恼了他,她声音又低了下去:“你,你别这样好吗。”   赵侍新却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我这样是怎样?”   “你……!”他现在这举动是想怎样他明明最清楚不过了。   赵侍新却根本不准备再跟她废话,因为萧辰意竟见他双手开始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然后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将腰带给解开随手的扔在了床上。   衣袍散开,萧辰意眼前,赵侍新很快便褪下了外袍。   “赵……赵侍新……”萧辰意见到这一场面,哪还能有丝毫的冷静,趁他脱衣服时后退了一步,萧辰意立时便条件反射的起身想逃,但她才甫一起身,就被男人给用力的推倒在了床上,他的身躯也自然的压了上来,双手钳住了她手腕,见她挣扎,他突然从床上摸来方才随手扔在床上的腰带,将她两只手腕给绑在了一起,在萧辰意惊怒的眼神中,冷漠将她的手腕给绑到了床头。   一边绑一边道:“萧辰意,还记得当年那晚你是怎样对我的吗?”   说着赵侍新抬头看了一圈屋内,有些遗憾的又道:“可惜没有那东西……”   萧辰意也不自主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眼屋内,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他说的是当年在她闺阁中的一张黄花梨木椅。   因为当时,为了逼赵侍新就范甚至于刻意来侮辱他,她一开始便是将他给绑在了那张椅子上……   还蒙了他的眼……   赵侍新见她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的惊骇眼神,他又沉静的笑了笑道:“不过没关系,今天其他没玩够的,我们可以以后再玩。”   男人俯身吻了吻她敏感的耳垂,嗓音微带喑哑,他又道:“也有的是时间玩。”   萧辰意被人压着,她渐渐只能感觉到一种无力,逃脱无门的无力,只还是竭力挽回道:“赵侍新,我求你,你……你别这样好吗,你放了我……至少不是这时候,算我求你……”   赵侍新俯身在上方看她,他掐着她下颚道:“不是这时候,那是什么时候?嗯?等你哪天再找着机会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谁也再找不到的时候是吗?”   “我不是……”萧辰意脑子发蒙,微微挣扎。   “不是?”   赵侍新回想前几日乍见她那般装束,肩上挎着包袱时毫无牵挂的样子,他冷笑道:“萧辰意,我希望待会也能听你一直的这么求我。”   赵侍新另一只手开始缓缓下移落在了萧辰意的腰间,在萧辰意察觉到腰上的衣带突然松散开来,条件反射便要呼出声时,俯身在她上方的男人眉心突然狠狠的一蹙,似乎是忍不住想对她残忍,他立时低头下去,双唇用力的含上了女人的唇,唇间炙热又滚烫,几乎吞噬了她所有的呼吸,力道大的让人生疼。   萧辰意呜咽两声之后,就已完全的发不出声音了。   许久,赵侍新抬头,看着下方女人唇上因他而起的水光和娇艳,他手上动作不减,又俯身下去在她耳边几乎有些咬牙的道:“萧辰意,你很想逃是吗,行,不过在此之前,把所有我们之间的帐都算清楚了再说吧——”   “今天,就当还那第一晚的帐了。”   手按在女人深深凹陷的腰窝上,赵侍新又道:“我绝不会再放过你。”   萧辰意尝试过挣扎,但最后精疲力尽,只能任人摆布的却只是她,呼吸常常被人夺走,胸口也常有窒息感,亦或是时常的不可抵抗,不受掌控,到最后直至昏睡过去之前,萧辰意想,当年……她可没这么狠的。   赵侍新这个……混蛋。   天光已经大亮,很快又是缱绻的晚霞漫天,紧阖的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单手推开。   长业已侯在门外,抬头看眼面前人,长业眼皮子突的一跳,赶紧又深深的低下了头去。   后退一步不敢再抬头看人的道:“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   赵侍新看眼怀中被他打横抱起,正靠在他胸膛上昏昏睡着的女人,女人身上此时裹了件长长的狐裘外衣,将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窝在他臂弯里,香软的一团,只是眼角还红着,看起来有些可怜,昏睡中,女人的手本是紧紧抓在男人的衣襟上,她似乎因不适而呻.吟了一声,那手松了开来,不知冷的伸到了狐裘外,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玉臂。   只是那白中却有着另外两种令人不敢看的显眼痕迹。   手腕上是微红的印记,似乎被什么所绑过,而往上的手臂肌肤上却是点点红中似乎还隐隐带着偏紫的颜色。   远处有侍卫无意间瞧见,立时也收回视线,头也深深的垂了下去。   赵侍新握住人不安分的手,将手臂放回暖和的狐裘内,面上凛冽的寒意渐散,终于罕见温柔的掖了掖狐裘边角,眉目舒隽的道:“走吧。” 第76章   赵侍新说完便抱着人率先往林外停靠着马车的方向而去,前方自然有人引路。   长业站在石屋檐下看着走在前方正抱着女人的身影,他突然觉着自己……好像有点看不大明白了。   摇了摇头,长业想,大人的心思不是他能猜的,反正以后总会明白的吧。   一路顺利的走到了林外大道上一辆安静停放着的简饰马车前,赵侍新抱着人看眼密林方向,没收回视线的平淡问道:“府外盯梢的人都处理干净了?”   长业垂首道:“回大人,都处理干净了。”   赵侍新轻“嗯”一声,转身准备踏上马车。   长业上前将脚踏放于赵侍新的脚下,又躬身在一旁撩开车帘。   在上马车前,赵侍新突然却停住了脚步,吩咐道:“朝中此次附和夏焱的某些大人们,你记得尽快送些东西去他们府上,当初收集的不少情报,现下……也该派上用场了。”   长业知道大人这便应该是——要准备开始了反击了,他垂着头,嘴角罕见的抿出了一丝笑纹,极郑重的应声道:“明白大人,我这就立即去安排。”   说完抬头不经意瞥眼大人怀中抱着的人影,长业想了想又道:“大人,晚夫人她,她在您离开湮京城那天也离开了府中,说是想去乡下的庄子里看看,现在应该还没回府……”   赵侍新看眼怀中女人淡淡的道:“嗯,我知道了。”   马车一路低调的回到赵府,下了马车后,赵侍新抱着人便径直的穿过前院往后院书房的位置走去。   在书房东侧供他平日里休息的一间厢房门外,赵侍新看着早已迎候在门前的两个婢女道:“热水都备好了?”   两个婢女赶紧点头应是,就见人袍袂翻飞,跨步的走进了屋内。   两婢女虽不敢直视赵侍新,但方才也大略瞥见了大人怀中抱着的应该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正紧闭着双眼,紧紧靠在她们大人怀中眼角还微微发着红的女子。   两婢女对视一眼,也赶紧的跟了进去,进屋后却只能在门边有些手足无措的站着。   因为她们竟见到她们大人将女子给放在了屋内以一扇山水墨画的镂空屏风为隔挡的床榻上之后——便拿开了女人身上裹着的狐裘,开始动手毫不顾忌的解起了女人身上的衣裙。   两婢女跟着进屋关上门后便透过屏风粗细相间的格栅见着了这样的情景,一时都面颊羞红目光飘忽着,没有吩咐自是不敢再进前半步。   她们知道以她们的身份本是不该偷看的,但没奈何……眼睛却不听脑子使唤,实在是控制不住去注意里间的情形。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人如此亲密的抱着一个女人回府,而且……还对那女人做出这样逾距到几乎让人羞红脸的举动。   赵侍新此时已解开了萧辰意的外衣,手又触上了里衣的衣襟,将人半扶起刚准备给她褪下时,萧辰意却嘤咛一声,眼睫轻动的微睁了眼,她迷迷糊糊辨认出面前人是谁,又正在对她做什么后,心里又惊又气,但无奈脑子昏沉,只能有气无力极为虚软的抓住赵侍新在她胸前的手阻攘道:“赵……赵侍新,你干什么……”   “你别想再碰我,你滚……”   赵侍新被人握着手,他坐在塌边看她睡眼迷蒙的模样,手上微停,但很快又略带强硬的将女人的外衣给脱下,只给她留了里衣,然后轻声的道:“你放心,我这时候不会再对你怎样。”   说完便又俯身打横抱起了人便往一旁早已准备好此时正氤氲冒着热气的大浴桶走去。   赵侍新将人轻柔的放进了桶内,让她靠在光滑的木壁,手丛人的腿弯和腋下缓慢抽出时,萧辰意已又半开半阖的睁了眼,方才赵侍新将她甫一放入水中时,温热的水流很快便流淌全身,身体某处水流划过,某种异样之感突然便强烈的窜起,直至头皮,所以萧辰意才不得不睁开了眼,恶狠狠的看向了此时还未完全起身,手还虚虚搂着她的男人,有点咬牙切齿。   但她却不知,此时在男人眼中,女人因疲软无力,眼角染红,比平日本就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之色,再加上此时脸颊被水汽氤氲,即使是恶狠狠的盯着人彷如也在同人调情般的秀色可餐。   赵侍新喉结微不可查的滑动,女人此时却还不知轻重的将一只手伸出水面,软软的揪住了他衣襟,想瞪人,却似乎也觉着累般喘着气无知无觉的道:“……赵侍新你,你不是……人。”   赵侍新盯着女人看,看了许久,面色逐渐暗沉一片,终于忍不住直接顺着此时姿势俯身,黑影压下,唇准确的捕捉到了女人柔软的唇,缓缓的攫取她口中香甜,萧辰意顿时惊愣住,感受到唇上温热之感才“呜呜”的开始推拒起来,却被男人给抓住了手,按在了他温热又坚实的胸膛上。   许久,萧辰意已面色涨红,男人才终于微抬起头放开了她,似乎很享用她现下“乖巧”不可反抗的模样,他拇指按压住人下唇,哑声回应她的话,似乎微带点笑意,却让人愈加的恨恨:“萧辰意,这话,听一次就当是情趣了。”   萧辰意现下这情况只能受人摆布,于是她便索性闭上了眼,眼不见为净。   赵侍新见她消极抵抗的样子,终于放开人起身,然后对她道一句:“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有什么想吃的……”   说着顿了顿又道:“或是哪里不舒服的就叫人。”   萧辰意睁开眼又闭了闭,然后便缩着身子沉进了温热的水里。   脚步声逐渐往外,萧辰意听赵侍新对屋内应该是婢女的人吩咐了一句好生伺候她便离开了此处。   等赵侍新走后,果不其然便有两个轻细的脚步声传来,到了萧辰意的近前。   萧辰意微睁开眼,见是两个长得还挺清秀的年轻婢女,两人看着她,视线不经意落在了她脖子上之后,就有点飘忽,颊上也飞快的蹿上红晕,然后才恭敬的看着她道她们听大人的吩咐前来服侍她。   萧辰意见两人看见了她身子后,一张脸就抑制不住越飞越红,她不自主也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入目皆是斑斓不忍直视的痕迹,萧辰意再瞧瞧自己手臂……   她知道自己全身上下应该都无一幸免了,自己这厚厚的面皮上也忍不住开始红白交错,赵侍新那混蛋是属狗的么……   又更缩进了水里,本想说不用,但想到有些地方此时恐怕还是得需她们帮忙,便将人给留了下来。   泡了会儿,萧辰意的神志已清明了些,她突然便觉得腹中饥饿难耐,毕竟这一整天就没吃东西,还被折腾……便让两个侍女下去给她端点吃食过来,两婢女见外间又来了个丫鬟,便对她道她们很快就回来,这期间有什么事就吩咐这位提了热水来给她添水的婢女就行。   萧辰意泡的舒服,也没回头去看,略略应一声,便舒舒服服的靠着泡澡去了。   两个婢女打开门相携着出去时,见着门外已安静候着与她们同样打扮,但一张平静的面上却比她们要多了好几分艳丽与媚色的脸,其中一个婢女想到此次大人亲自抱回来的屋中那女子的面容,小声的惊呼一声,扯着另一人的衣袖惊奇的道:“哎,柳儿,你看她,她那张脸……”   叫柳儿的婢女看着要沉稳一些,但想到今日大人对屋中女子不寻常的举动,尤其是方才还亲眼见到平日里清冷无比的人竟那样主动的亲吻那女子,连晚夫人,柳儿都从没见过大人那般不分场合的对她亲密,而且瞧那女子身上的痕迹……柳儿面上又忍不住羞红,心头微微羡慕,原来她们大人竟是如此的生猛吗……   思及此,面上便忍不住泄露了些小心思,但被外间突然而来的冷风一吹,柳儿仿似恍然惊醒,理智渐渐占了上风,面上那点旖旎的心思又散了去。   大人可不是她们这等身份和姿色的女人可以稍想的呀。   柳儿一时便也就没了多大兴趣,她故意拉着人手吓唬人道:“什么她呀她的啊,你又知道什么了,小心祸从口出……!”   另一个婢女撇撇嘴,道了声“哦”,便被人给拉着走了。   萧辰意在屋内听见开门声后没多久又听见关门声,她知晓应该是那两个婢女口中的另一个负责给她添热水的婢女进了屋,不过这丫头倒是进屋后就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萧辰意虽有点好奇,一时却也没太多心思在意,便没怎么理会。   身后婢女不时弯腰下去用木瓢给萧辰意添水进桶,她视线偶尔掠过前方正背对着她的女人背影,见到莹白皮肤上那些显眼的痕迹又缓缓移开,垂下了头去。   等两位婢女端了足够的吃食进屋,那个婢女才提着木桶离开,依然安安静静的,丝毫不引人注意。   只是在关上门前,那婢女却驻足在门外侧身往屋内方向看了眼才又转身离开。   萧辰意泡完澡,吃饱喝足后,便倒床又开始了蒙头大睡,不管是要跟赵侍新周旋还是今后要如何打算,都等她先养足了精神,过了今日再说吧。   她实在是,疼又累。   ※※※※※※※※※※※※※※※※※※※※ 第77章   赵侍新回到赵府安置妥当了被他抱回府中的女人后,他并未急着亲自入宫拜见萧秦昭,而是安排了一番现在就该加紧时间处理的事后,在晚间时才以“侥幸回归风尘满面,恐污圣颜”为由派人前往宫中递了他已回府,请陛下稍宽心的消息。   对于此次在途中所遭遇的一应情况,赵侍新在呈递进宫中的折子中并未多加陈述,只道在明日的朝会上时,自会亲口详细的向圣上当面说明情况。   消息传递到了宫中之后,在赵侍新的授意下,京中不少对本次朝堂上有关于那位赵大人的争议之事不管是抱着何种态度在密切关注着的人,很快也得了消息,这夜,某些人便注定会有些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了。   而此时在离宫城不远处一条深巷中的黑漆大门之内,往常本都坐在隔帘内几案后的人此时却已站起了身,正在案前来回的走动,即使见不到这位年轻公子的面容,但仅看隔帘外的地面上该因是被使劲摔落才会碎了一地的青花瓷瓶,应也能想见隔帘内的人此时是多么的怒不可遏。   只听年轻公子停下了来回走动的脚步对外间的人几乎愤怒到声音发冷的道:“不是说几乎没有生还可能的吗?怎么会这会儿还有命回来的,你们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嗯?!”   隔帘外身材魁梧的黑衣人未圆满完成此次任务虽也不大有脸面,但他想到什么粗眉却突然蹙起的道:“公子,容在下说两句,那位赵大人自摔落悬崖之后,我们的人便立即下崖去寻,只是第一拨人虽一直没回应,却也都留有可追踪的记号,之后也一直没结果,在下便又派了另一拨人再去寻,但没想却接连两拨人都没了消息,我们一时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情况,直至今日落暮时分,没想我们的人,才终于在林间找到了派出去的那两拨人被人刻意处理了的尸首……”   男人说着,似乎也有点痛惜,但他也知双方交易只以任务为重,便又道:“而且他们都是被手段极为高明的人所杀,所以在下认为,那位赵大人身边定是有武艺极为高强的死士护卫,而且……看那位赵大人在林间的举动,他似乎,是在刻意的拖延时间……”   “你说什么?”   年轻公子似乎很难以置信,等须臾想明白后他一时便怒意更甚,一拳砸在了桌面上,近乎有些咬牙切齿的道一句:“赵侍新——”   “想不到这次还真是小瞧你了……”   旁侧有人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极为恭敬的让这位年轻公子息怒。   “原来你竟早就知晓有人这是要刺杀你了……”年轻公子想到怪不得之前赵侍新在即将踏上夙阳大道时会以身体不适为由在驿馆耽搁两日了,看来那两日便就是他用来提前安排对策的时间。   年轻公子又在思索着赵侍新到底是如何发现有人会准备在他前往建洲的道路上刺杀他的,想来想去……乱民之事实属偶然,那么……能让赵侍新提早发现这计划的,便只有建洲乱民其实是一早就暗中确定能被安抚这事了。   因为即使要刺杀赵侍新,乱民之事也不可耽搁,所以——便只能在之前能确保乱民归降无疑了才能制定全盘的计划。   看来只有建洲提前向赵侍新传递了乱民其实已暗中招抚,只待后续在计划的时间内下九琅山,再传出真正被招抚的消息这一隐秘消息被赵侍新给提前探知到了……   想到这里,男子轻声的冷笑:“好你个赵侍新,这情报网还真的是深入各处……一切都尽在你掌控呢……!”   黑衣人见这位爷的怒气已转移到了他们此次的目标对象身上,便默不作声的想着,此次失败自也不能全算做是他们这杀手的责任,毕竟他们的这目标对象心机如此的深沉,而且身边还有高人护卫,在此次动手之前,提供给他们的情报中也并没有那些高人的信息,他们失手也是情有可原了。   事已至此,屋内的年轻公子似乎也已不想再多看见屋中的黑衣人,便直接冷声的让他离开。   等人走后,年轻公子才一手撑在案面上,目光深冷,手指缓缓的捏紧成拳。   第二日的朝会上,金阶前按着品阶站立的各位大人们,其中不少人这心里即使早就知晓今日会见着人了,但等目光真的落到此时一只手正缠着药膏的那位赵大人身上时,都露出了表面的震惊之色。   在此之前,圣上本因主张对赵侍新明正典刑的夏焱一派越来越大的声势而从一开始的沉默到逐渐的松动,似乎是不愿再力保那位赵大人,准备派人下去仔细的调查调查,多方取证,看是否真如夏焱所弹劾的那样赵侍新当真犯下了那些罪过。   但昨日朝会上,力挺赵侍新的一派,还包括中立的某些朝臣在内,却联名的向皇上上书建议对赵大人的处置应极为谨慎,不可如此草率便对那位大人定罪或是革职查办才是,众大人言道仅仅只是大理寺中呈上来的供词还不足以让众人放心,他们建议皇帝陛下同意对昌平与保定二城的巡抚采取三法司会审,即刑部、督查院、大理寺三法司的联合审查,得出的结果方才能服众。   本是中立派的不少人此次也加入了请愿的行列,两方便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所以最后在朝会散去之前,萧秦昭最终决定听从意见,即日起便开始进行三法司会审。   这样一来,在得到新的结果之前,还需得再等待两日。   所以今日赵侍新在朝上,除了激进的夏焱及他的少数主干心腹,其余人对赵侍新依然是畏惧而尊敬的。   赵侍新对于此次被刺杀一事,与宫里派去现场调查的人说法并没有什么出入,对于是如何能安全回到府中,赵侍新也只道是上天眷顾,让他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藏身这才躲过了后续的追杀,然后更等到了在刺杀途中侥幸逃脱的亲卫领来的府卫找到他。   萧秦昭在金阶上只轻笑着道一句,赵大人的府卫还真是比不少吃官饭的府兵还要可靠呢。   朝会散后,走出大殿站在外间的汉白玉长阶之上,赵侍新看一眼在他身后的唐礼、蒋正等人,再转回了头去,微仰头的看向蓝白相间的碧空,嘴角缓缓凝出了抹极为浅淡的笑意。   萧辰意在赵侍新书房东侧的厢房内睡着,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抱起了她,但她实在是太困倦,所以便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不愿醒来,直到了第二日午间做了个又差点被某人强迫的噩梦,萧辰意才乍然惊醒了过来,也至此时她才得知,她竟被赵侍新给重新安置在了一个离他书房处不远的偏院,而且院内院外都是冷面的侍卫把手,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去,更别说是她此时想回到她的公主府了。   萧辰意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赵府这个地方,而且她无论到府中何处去都有护卫丫鬟随时跟随,牢牢的看着她。   负责来伺候她的丫鬟现在虽已知晓了她身份,却也完全的听从赵侍新的吩咐,无论她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是威逼利诱都不为所动,只回答她,她们只遵从赵大人的吩咐。   萧辰意知道,自己这就算是——被赵侍新给切切实实的软禁起来了。   他竟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软禁她这个公主!   想必她在这府中的消息也被赵侍新给捂得密不透风了,不然秦昭不可能会不来接她回去的。   萧辰意也不知秦昭现在有没有发现她府中那人是假扮的,她现在不知晓外间消息,就担心着秦昭会不会最近都忙着政事而迟迟不得空到她的府上去,因为之前萧辰意就是看着秦昭因乱民之事忙的没空来找她,才能这么顺利的溜出去的。   萧辰意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气得牙痒痒,却又无能为力,此时在赵侍新的地盘,他不管是想将她搓圆捏扁还是怎样简直都是随随便便,其实萧辰意怕的还不是那些小小的侮辱,她最怕的……   是赵侍新哪天又会如在石屋中时那样突然的发疯,将那日他在她耳边所说的,对于当年某些难以启齿的事,他会找机会把他们那日没玩够的……都强迫她一一的给玩回来。   想到赵侍新那日对她的狠和各种手段,萧辰意就觉着自己好像立时有些腿软,所幸第二日赵侍新却并没到她这院中来找她。   但萧辰意没想,快至晚间夜暮时,她却见着了另外一个人,另一个也在这府中的人。   那位赵侍新当年的青梅竹马,两人虽还未正式结为连理,但在萧辰意眼中已算得是半个女主人的女人——沈瞿晚。   沈瞿晚领着一个圆圆胖胖的老嬷嬷进屋里时,萧辰意正在塌上抱着在赵侍新府中陡然相遇的大白胖猫一边诅咒着赵侍新,一边与白猫亲昵着,沈瞿晚没任何知会的便走进了她的屋中,等她抱着白猫转身,察觉到眼前有个遮挡住光亮的身影时,萧辰意才抬头看向了此时正站在她面前的女人。   萧辰意将白猫放到床上,但那猫却尤其的黏她,在她大腿处拱着脑袋,热情的不行。   沈瞿晚看着她一直静默着,视线渐渐落在了白猫身上,突然缓缓抬了手似乎是想抚摸白猫的脑袋,却被小胖给弓着身子,龇着牙的逼着收回了手,萧辰意便道:“别怕,它只是表面看着凶恶些而已,不会真咬人的。”   沈瞿晚听了这话,却轻轻的笑了笑,似是压抑着什么缓缓的道:“你这么了解它,它又这么的黏你,在这府中除了侍新,这只猫谁都进不得前的,原来……”   她又笑了笑,几分薄冷,“竟是你的猫是吗……?”   萧辰意在赵府中再见着小胖时,她也是极为吃惊,原来当初王大娘所说,将小胖给领走的某位大官儿竟就是赵侍新的??   他还真的是竟连她的猫都不放过,给先弄进了府来,不过看小胖愈加白胖的身躯,得亏赵侍新没阴险小气到拿一只猫来出气。   萧辰意便抚着猫头道:“确实是我的猫,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它。”   沈瞿晚呵笑两声。   萧辰意知道沈瞿晚来见她肯定没这么简单,而且她也想仰仗下沈瞿晚帮她逃出赵侍新此时对她的禁锢,所以便想抱了小胖下了床榻与沈瞿晚好好的谈判一番。   没料她躬身准备抱起腿边的白猫时,沈瞿晚却突然似乎有些气息不稳喘不过气来般,抬手指着她,手指有些发抖的对她道:“你……你……”   萧辰意狐疑抬头,见沈瞿晚面上几乎全没了血色,须臾却又是血气回涌般面上涨紫一片,她抖着手指向她,一双眼此时正狠狠的盯住她漏出了几许肌肤的领口位置,双目逐渐变得通红,萧辰意觉着人似乎突然便变得有些疯狂起来,几乎想杀人般。   沈瞿晚狠狠的抑制住眼中急速涌上来的酸胀感和泪意,然后又颤声道:“你们……呵……”   说着说着她似乎又笑了起来。   萧辰意立时就反应过来了什么,她将衣襟往上扯了扯,只能道:“你别在意,别太在意……”   沈瞿晚却几乎终于忍不了了般厮声的道:“别在意……?!你叫我别在意,公主殿下还当真是跟当年一样的不要廉耻啊……”   似乎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沈瞿晚简直难以置信的道:“你竟然叫我别在意?!”   萧辰意知道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她本也就不知赵侍新到底对当年是偏执到了何种地步,但她心里此时却隐隐有种不安,具体她也不知心头突然涌上来的不安是什么,萧辰意便想应该只是她担心沈瞿晚这张牌也把握不住,那样她就暂时连一点逃离赵侍新的办法也没有了。   但萧辰意也不愿承受沈瞿晚怒气的道:“我不要廉耻,沈小姐你要不要去问问赵侍新,问问他到底是怎样对本宫的?”   萧辰意拂了拂衣袖,“你以为本宫愿意?!”   沈瞿晚听了这,大概已明白萧辰意是什么意思了,她一时便只更加的失魂落魄,喃喃道:“你不愿意……你竟是不愿意……”   说着沈瞿晚话音陡转,又突然微扬高了声音道:“那就是侍新迫你的意思了是吗?”   萧辰意皱起了眉,还未回应,沈瞿晚又走近了她一步道:“你说你不愿意,那当年难道不是你迫侍新的?!”   沈瞿晚痛苦中,更加的怒不可遏,她逼近萧辰意,然后看着她艳丽的脸庞,突然便控制不住的扬起了手,似乎是想扇她一耳光,一边还冷笑道:“你现在又装的什么清高?!”   萧辰意没料到一个素来温婉的女人会突然这么发难,她惊愣中一时便忘了闪躲,此时屋内却突然闪进了一个人影,人影一身白衣素履,在那耳光将要落到萧辰意的面上时,人影抬手,一把握住了沈瞿晚高扬起来的手腕。   男人冷静的道一句:“瞿晚。”   沈瞿晚乍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她目光落在那人脸上,痴缠着,但想到方才看见的一幕,以及现下这人挡在女人身边的样子,她突然便忍不住流下了泪,喃喃不可置信的道:“侍新哥哥……”   赵侍新见人流泪,他微蹙眉。   沈瞿晚渐渐无力的放下了手,赵侍新也松开了手来,沈瞿晚立时就掩面转身的奔了出去。   赵侍新往外追了几步将到得门边时,他突然却又停下了步子,侧身看向萧辰意,眉眼深沉,似乎是警告她般道:“你在这里最好还是安分一点,别思量太多不该思量的事。”说完便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   萧辰意觉着赵侍新恐怕是看穿了她想从沈瞿晚这里下手找机会离开的事,又听人这话,她气得直想砸个花瓶到赵侍新的脑袋上,得亏他没在这屋里多留。   沈瞿晚已经跑出了萧辰意的小院来到了书房旁的竹林边,她的手很快便被人从后拉住了。   那人拦住她的路唤她一声,“小晚!”似乎是想和她谈谈。   沈瞿晚脑中此时却一直晃过那女人身上如此刺目又显眼的痕迹,以及方才她面前这人为那女人挡住她手的模样,她一时就急火攻心,痛苦的几乎不能自抑,沈瞿晚已完全无法再用脑子思考,她抬手一巴掌重重的就朝男人扇了过去,清脆而响亮。   这一巴掌,也重重的打在了沈瞿晚的心上。   但她却没料,男人竟会完全的不躲不避,就这么被她狠狠的扇了一巴掌,白皙的俊容上立时就浮上了淡淡的红印。   但就是男人这样的不闪不避,才更让沈瞿晚不能接受。   沈瞿晚双手往前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襟,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她道:“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躲啊,为什么,侍新……赵侍新,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啊……?!”   赵侍新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人,任由她闹。   沈瞿晚见他深邃却似乎越来越冷静的目光,她声音有些绝望的低了下来,“你为什么……”   说着说着,沈瞿晚又开始流泪,她道:“你为什么……侍新……”   赵侍新缓缓的抬手握住了沈瞿晚在他胸腔上有些颤抖的双手,他目中浮上疼惜,但不自主偏头看眼方才走出的小院方向,赵侍新眉间一瞬紧蹙,似乎也有着某种难言的阴沉痛郁之色,但渐渐却又仿佛再抵抗不了什么,只能认命接受般的舒展开来,他缓缓拿下了沈瞿晚的手,然后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人,道一句:“小晚——”   “是我赵侍新负了你。”   ※※※※※※※※※※※※※※※※※※※※ 第78章   沈瞿晚听见这话,抬头,近乎完全的惊愣住,她泪意盈盈的瞳中满是不可置信,似乎听见了某种极为可怕的东西,她声音放的很轻,双目似乎也有点失焦,但很快还是专注的看着面前男人极缓的道:“你说什么?侍新哥哥,你再说一遍……”   赵侍新用疼惜的眼神看向沈瞿晚,眸色黑沉,但既已说出了口,不管是对她对自己,还是对那个女人……赵侍新知道,都绝无再转圜的余地了,到此时,赵侍新依然是很痛恨自己,即使他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但就是什么都看清了,所以才更忍不住的痛恨自己。   又看了一眼小院方向,赵侍新眉目如刃,突然便有些残忍的想,所以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手的,绝不会再放手了,不管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管那女人有多么的想逃离他,他说过的,即便是死,她也得跟他一起死。   那日那话并不是随口而出。   想到此处,赵侍新已面容沉静,看着沈瞿晚温和却笃定的准备再次开口:“小晚,我——”   没料沈瞿晚却突然上前一步紧紧的捂住了他的唇,摇头流着泪道:“不要,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不要再听了……”   沈瞿晚抬头看着男人疼惜却不带丝毫犹豫的目光,她缓缓还是放开了手,开始忍不住步步的后退,一边退的一边道:“不,我不相信,侍新哥哥,我不相信……”   “一定是她,一定是那女人蛊惑你的对吗……”   说着说着,沈瞿晚似乎又重燃起了某种希冀般的往前了两步道:“或是她又如当年那般威逼利诱你了对吗……”   赵侍新终于走上前,双手握住了沈瞿晚的双臂,似乎是为了接下来自己即将出口的话而刻意支撑她,亦或是让她再无处可避,只听赵侍新沉沉的道:“小晚,你觉得今时今日,谁还能逼得了我。”   沈瞿晚当然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谁还能逼得了他的,但她却只是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而已。   但她的侍新哥哥却如此残忍的逼她去听,去看,不给她丝毫逃避的机会。   “是……如今已无人能逼得了你了……”沈瞿晚喃喃的道。   但她突然就觉得好恨,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那个女人,为什么非得是那女人不可?!   她面色突然便一变,声音也陡然放大了:“但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那个女人,她有什么好的,她当年那样对你……对你们赵家……”   说着,沈瞿晚声音渐渐又弱了下去:“你到底是为什么……”忍受着心痛等着对面人回话,她倒想听听那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但没料对面人却迟迟没回应,沈瞿晚看向赵侍新,看着他渐渐有了些许情绪变化的面容,她竟发现他似乎有些隐忍的自厌,那样的神色虽是稍纵即逝,但沈瞿晚却还是看见了,也看清楚了。   她几乎是陡然便明白了什么,再不敢相信,内心也只余极度的痛苦,所以她突然便也想残忍起来,故意的逼问人道:“为什么?你说啊,你说出来啊,赵侍新……!”   赵侍新终于抬眼,他面容已再无波澜,一字一句似乎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道:“她确实没什么好的。”   “那你还……”   沈瞿晚突然就想笑,接下来好像什么都不必再说,也不必再问了,她似乎一下子便没了精神。   赵侍新松开了握住人双臂的手,他道:“小晚,其他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沈瞿晚却看着他道:“可是你明知道,我最想要的却只有一样而已。”   说着,沈瞿晚一只手抚上了赵侍新的胸膛,正按在他的心口位置,她道:“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这里而已。”   赵侍新后退了一步,他认真的看着人再次道:“小晚,其他,我都可以给你。”   言下之意便是:为此——不行了。   沈瞿晚渐渐又有了汹涌的泪意,但她心头却开始逐渐的冷静下来了,她当年执意违拗父亲的意思,不肯嫁人,喝毒逼着父亲顺遂了她意,还造成了自己如今虚弱的身子,在父亲死后,又好不容易才跑到上京来寻到了他,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爱了这个人这么多年,她怎么能这么容易便轻易的放弃,这么容易便将人拱手相让,她不要,她做不到,她做不到。   这么一想,沈瞿晚便强忍住痛楚,然后道:“侍新,我们先冷静一下吧,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   说着她再看了赵侍新一眼,那意思便是,她依然只要男人的心。   “我们先冷静一下吧,侍新……”   赵侍新见人这样回应,他面上是不赞同的神色,唤她道:“瞿晚……”   沈瞿晚却不想再听,直接道:“够了,今日我不想再多说了!”话音落下便没再看人的掩面跑开了。   身后仇嬷嬷从竹林后追了过去。   沿着小道一直疾步往前走,转到书房院外道上的某个拐弯处时,沈瞿晚差点与一人正面撞上,那人迎面见到是她,又见她此时面上泪痕涟涟的模样,立时便手足无措起来,来人一把拉住了没头没脑只顾着往前走的女人,将人给拉到了自己面前,微倾身的看着人问道:“小晚,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说着说着男人目光一冷,话语似乎是从齿缝中蹦出来的道:“是不是赵侍新?!是不是他又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了?!”   沈瞿晚一听这名字就有了反应,她抬头看向孙承,这男人面上是对她那样毫不掩饰的情意,可是……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她的人,却不是侍新,不是她心上的人呢。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沈瞿晚哑声问道。   孙承微沉默,然后才道:“我来见赵侍新,有点公事。”   沈瞿晚想到前不久偶尔也会在府中见到他,只是那会儿她都刻意的避着人,现在却什么都明白了,她的侍新哥哥让这人进到府里来,还提携他……是为了什么,沈瞿晚想她怎么还能不明白。   便就这样盯着人一个劲的流眼泪。   看起来挺可怜的。   孙承见着心都要怜惜疼死了,他突然便一把将沈瞿晚给抱进了怀中,紧紧的,似乎再也不愿放手一般。   沈瞿晚一开始挣扎,但渐渐却没了力气,一时也没心思再挣扎了。   微平静下来,她才推开了人,便准备绕开一言不发的离开,但孙承却抓住了她纤白的手腕,道:“小晚,你今日如此难受……想必有些事应该还是看明白了吧,那你……”   话音微顿,孙承艰难又期盼的道:“你还要跟着赵侍新,还想留在他身边吗?”   沈瞿晚沉默,须臾却应道:“嗯。”   孙承手上不自主使劲,他眉头紧紧攥起,面目阴沉,“你为什么还要守着他?小晚,你就这么不肯死心是吗……”   沈瞿晚微微吃疼的挣动,但孙承却怎么也不肯松手,反而是将人给拉着转过身到了他面前,终于下定了决心,忍下对女人的心疼狠道:“你不肯死心是吗,好……行,那小晚,我不妨就再告诉你一件事——”   沈瞿晚听着不知为何就觉着有些心慌,她开始激烈的挣动道:“你又想说什么,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再听了……!”   孙承却不放过她,反而在她耳边大声的道:“你一直以为当年是老师不让你去找赵侍新的对吗,那你可知其实早在五年前,赵侍新就找到老师这里来了,老师救了他们一家,他赵侍新但凡有点良心都定会来寻老师的,可是你觉得为何那三年来你却从来都没见到过他一面?!”   沈瞿晚已经怔住,孙承又道:“那是因为赵侍新那混蛋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要来见你,他知道你对他的情意,他也知道你那几年为他做的那些事,可是你知道吗……”   孙承说着,为他的小晚不忍,但他却还是要说,她要让她看清楚,看清楚在这男人的心里,其实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   当年在赵侍新来见了老师好几次之后,在一间老师最喜欢的茶楼里,孙承还记得,那时外间正下着绵绵大雪,铺天盖地的,当时赵侍新披了件雪白的狐裘大氅,一身京城来人的贵气,倚靠在隔间的窗边沉静的看向窗外,刻意回避着突然到来的小晚。   那时小晚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明明都知道的……却还是这样冷漠,当时他看不过去,便刻意问他要不要去见见小晚,但这男人看着外间,眉间沉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淡淡看他一眼,然后又看向窗外的清冷道:“不必了。”   孙承想到这里便又恨恨道:“当时老师只是开玩笑让他不要来见你,没想他就当真——那三年便从没在你面前露过一面,从没来主动见过你一面——!”   孙承还记得老师后来在茶室里对他说过的话,他道:“孙承啊,侍新那孩子可真是狠呐,我让他别来见小晚,他就当真是一面也不见,但对另一个恐怕早已不在这世上的女人呢,他却这么不声不响的满世界去找人……”   这是老师某天从赵侍新的二叔那里得知他竟在找那个女人,那位公主殿下时对他说的话。   老师还对他笑着道:“所以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小晚的良人呢,只是小晚那丫头,固执啊,犟脾气,认准了一个人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啊,孙承,你多看着点小晚,必要时将当初那件事告诉侍新吧,那丫头不能死心,就由我们来帮她一把好了。”   老师当时似乎极为认真的看着他道:“我只希望我的女儿将来能过的开心一点,有一个全心全意爱她护她的男人,可是那个人我看着绝不可能会是侍新了,小承啊,小晚,为师就托付给你了。”   回忆总是令人怀念而惆怅的,孙承见面前的女人已完全的怔愣住,几乎双目放空的样子,他已溜到嘴边的另一句话,微微踌躇还是咽了下去,罢了,慢慢来,今天让她明白这事就足够了,若她还是执迷不悟,那便由他来告诉赵侍新当年老师说的那真相吧。   既然赵侍新对那女人有心,那么若是他知晓了当年真相,恐怕就更放不下那个女人了吧,那样,小晚与赵侍新也就绝对再无丁点的可能了。   孙承见沈瞿晚终于将视线聚焦在了他脸上,却是冷冷的吐出一句话:“放手。”   孙承便道:“小晚?”   沈瞿晚突然就歇斯底里起来,她狠狠抓着孙承握住她的手,然后大声的道:“你放手,放手啊……!我叫你放手!”   沈瞿晚几乎快对人又踢又咬了,孙承见她这样却突然的松了口气,他将人一把抱进了怀里,然后道:“你打吧咬吧,不管是想做什么,都朝我来吧……”   “小晚,你放弃赵侍新吧……放弃他,到我身边来,我会好好的疼你爱你,护着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我甚至……”   可以接受赵侍新的“好意”。   只为了能早一点配得上你,能更好的拥有你。   沈瞿晚在孙承怀里激烈的挣扎,她简直是一口就咬在了孙承肩上,但最后却只能闭着眼忍回眼泪,也停止了挣扎。   ---------------------   萧辰意在屋中蹲下身子逗耍着白猫时,没料到赵侍新竟还会再折返回来的,而且他也很奇怪,从门外走进屋中后,竟很长时间都只是站在门边,就这么满面深沉,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屋外是渐染的墨色,天快全黑了,屋中是燃着火焰的橘亮灯烛,将男人长身玉立落在地面上的影子斜斜拉的长长的。   萧辰意被那长长的影子挡了光,她狐疑的抱着小胖起身,侧身看向屋中此时依然只是看向她却一直都一言不发的男人道:“赵侍新?”   “你还有什么事?”   男人见她开口,他视线却缓缓看向了那白猫,道:“你就这么喜欢这种东西?”   萧辰意白了人一眼:“什么叫这种东西??你要是来找茬的现在就请离开吧。”   萧辰意不关心他与沈瞿晚之间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但她觉着自己还是得了解沈瞿晚现在的情形是怎样,还有没有可能与之谈判的希望,便问道:“沈小姐怎么样了?”   赵侍新却根本不回她这句,而是突然的朝她走近。   萧辰意现在一见到这人朝她走近,她就条件反射的心慌,便抱着白猫也忐忑的逐步往后退去。   赵侍新走到了萧辰意面前,而萧辰意也退到了身后的一把圈椅前,腿弯正好抵住了椅沿。   她怀中白猫骨碌碌的圆亮眼珠子注意着自己最近几月的衣食父母,与赵侍新的目光对上一会儿,突然的便喵叫了两声,挣扎着就跳出了萧辰意的怀抱。   萧辰意始料未及,看着白猫跳下地,惊呼道:“唉,小胖,你这是突然给我跑哪去?!”   她想跟着白猫出去,却被男人给堵住了路,腿不怎么能动不说,还因腿弯处碰着椅沿突然便神经一麻的往后坐到了椅面上。   萧辰意想起身,便只能看向赵侍新道:“赵侍新……你,你又想干什么?”   赵侍居高临下的看着人,半晌终于有了动作,他却是很快俯身,两只手撑在圈椅的扶手上,将萧辰意给严丝合缝的圈在了身前,然后便更凑近她,竟将额头抵到了萧辰意的右侧肩头上,在萧辰意满心迷惑之时,没想赵侍新却又微抬起了头,一侧掌心捏上了她右侧手臂,缓缓的往下滑,最后紧紧的握在她手肘上方半寸位置,掌心滚烫几乎隔着衣料也能灼肤般,然后便有话落入她耳中,又沉又闷,他竟是对她极缓的道:“萧辰意——我说过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话似有隐隐的压抑,令萧辰意看不懂的压抑,仿佛并不只是单纯的威胁。   听见这话,萧辰意心下蒙然之际,突然却又有了一瞬的惊跳,她视线向外,瞳孔中映射出外间黑沉的天色及满载银辉的圆月,屋外院边横亘的树影枝条此时也是黑黢黢的,搭在一起像是幅上好的青黑剪影,呼吸间,到处都是男人身上冷冽清幽的气息,整个的包围住她,此时此刻,此地此境,竟让萧辰意突然的做不出其他任何反应。 第79章   孙承接受了赵侍新的“好意”,此时已做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这夜,在赵侍新的书房内,两人此时还算和谐的处理完了朝堂上的政务公事之后,孙承忍耐许久,终于忍不住捏紧拳头的在赵侍新面前质问道:“今日赵大人可知……小晚哭得十分伤心,不知赵大人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让小晚难过之事?”   赵侍新看孙承一眼,并未回应。   孙承也知应该问不出什么,他只冷笑一声,道一句“告辞”便甩袖转身的朝着书房门的方向走去。   在孙承快走至房门处时,赵侍新却突然对背身向他的人开口,缓缓有些意味的道一句,“小晚是个好女人。”   孙承咬牙转身,站在房门处,情绪微有激动,“赵侍新,这我比谁都清楚,尤其是你。”   想到小晚对此人情深至此的模样,他又道:“赵侍新,是你不懂得珍惜。”   赵侍新并不反驳,他道:“我知道。”   孙承讶异于他今夜突然的坦诚,他眯眼打量桌案前的人,许久才道:“看来你这是想明白了?”   赵侍新朝他淡笑了笑,道:“你回去吧。”   孙承皱眉转身,走了两步,纠结一瞬,突然又似完全想清楚了什么般深长的道:“既然如此,那为了小晚的幸福,赵侍新,我不妨也送你一样东西吧,我想……你应该会比较感兴趣的才是。”   说完,孙承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一看便是他应一直都随身携带着的东西,他走回赵侍新的桌案前,将帛书放于他书案上道:“赵侍新,对于当年赵家被人诬陷一案,老师是如何能如此迅速并准确的找到关键证据的,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很好奇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吧,当年……确实是有人亲手将那些证据交到老师手上的,至于那个人是谁……”   孙承似乎有着极大的兴趣想知道赵侍新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便刻意卖着关子的道:“这是老师亲笔所写,现在,答案就在这里面,你好好看看吧,我想这应该是你完全意料不到的。”   赵侍新看着面前帛书,他微蹙眉,突然便想到几月前同瞿晚一道回苏州祭奠沈叔时,小晚听见他在坟前再次感叹沈叔当年对他们赵家的恩义之时,面上那细微不自然的表情变化,赵侍新再看眼面前正一脸看好戏的孙承以及他方才说的话,他眼微阖,似乎很快就有些知晓孙承口中所说的那人会是谁了。   看来应该就是某个女人了。   这么一想,赵侍新唇角浮上了抹极浅的弧度,这弧度一瞬又平复了下去,快无痕迹,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赵侍新抬手打开了帛书。   快速的览过书中内容,他便将手上帛书又缓缓合上,捏在手中,放至桌面。   面容瞧着却比较平静,似乎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孙承看他一眼道:“怎么,原来你这是早就知道了吗?”   赵侍新却淡道:“并未。”   “那怎么……”孙承狐疑,这人怎么好像一副毫不吃惊,不受影响的样子。   赵侍新转头看向屋内南窗下的那盆孤盆建兰,他道:“只是知不知晓真相对我来说如今已没太大差别了而已。”   赵侍新想,他其实早就知晓那女人并没所有人想象的那么坏,但……也没那么好就是了。   这些事,他早就知晓了。   所以如今这个真相对他来说确实已不太重要了。   只是让他对那个女人当年所做之事又有了个新的了解而已,还有便是,对她所有的那些秘密又多了份好奇而已。   那女人当初所做的那些掩人耳目之事,以及当年突然的暴毙,之后又尸骸不存,十年后又以这样的身份与身体回来……   这个女人有太多的秘密和谜团,赵侍新一直以来确实是挺好奇的,但越好奇,越了解……现在突然却发现,那些事,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现在重要的唯有一件而已——   只这一件,赵侍新决定,无论如何,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他也要达到的。   孙承听赵侍新那话再见他此时神色,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微嗤笑一声的道:“赵侍新,想不到你也有这一天,只是可惜不是小晚,但也庆幸那人不是小晚。”   赵侍新收回视线,又垂首看向帛书,他道:“这事除了沈叔和你,小晚也知道的对吗?”   孙承沉默一瞬,蹙眉的道:“赵侍新,你别怪小晚,她也只是个爱错了人的女人而已。”   说着,孙承便转身往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赵侍新,老师早知你不是小晚的良人,所以我会带小晚离开,我定会带她离开你的。”   在孙承已走出房门时,他似乎听见屋内的人轻应了他一声,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   翌日,午时刚过,未时初刻。   萧辰意此时来到了赵侍新的书房门外,站在廊下,看着前方打开着的书房门,她微有踌躇。   昨晚赵侍新突然没头没脑的折返回屋,对她说了那句话后便就这么离开了,留下萧辰意在那里坐了半晌,也没理出个什么头绪。   她看不透当时的赵侍新,但赵侍新这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令她看不透了,所以萧辰意便没再多加思虑,不管如何,他说不会放过她,字面上的不放过她总还是有的,毕竟他现在不就正软禁着她,正在实行呢么。   沈瞿晚那里她一时打不开突破口,外间的消息也全然不知,她不知宫里或是朝堂上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却只知,昨晚,她又做那个梦了,那个应该是作为系统给她的提醒及预示的梦,那个无垠沙场……尸首横陈,以及血染白阶画面的梦。   萧辰意知晓离这事真实发生也既是赵侍新造反逼宫的那天可能已经不远了,所以萧辰意现在最应做的便是想办法回到秦昭身边才对。   这一次回去,她定要以赵侍新对她做的某些事来说服秦昭相信她,相信赵侍新未来将会是一个大逆不道的造反逼宫之人才行。   希望一切还能来得及。   希望她能有所改变,若是未来真的因她而改变了,那可能会有的惩罚也便以后再说了吧。   待在那小院里,萧辰意此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赵侍新来随意摆布,所以她便决定假借以寻找白猫为由到赵侍新的书房里走一遭,看能否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哪怕是一点也好。   任何事只有先做了才能知到底会得个什么样的结果。   赵侍新书房外的侍卫见她从廊下转来,并未出声拦阻她,倒是个识趣的。   萧辰意眼见着白猫的身躯溜进了赵侍新的书房内,她的身影才缓缓出现在了赵侍新的书房门前。   视线往里看,就见到博古书架旁的桌案前正端坐了个修俊的人影,人影此时微低着头,一只手肘撑在桌面上,抬手按压着额角。   似乎是,有些不适?   萧辰意微有疑惑,但在门外站了会,她便唤了声白猫的名字,屋内那人乍听见她的声音似乎是身子一僵,然后便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视线也是一凝,缓缓便将手中毫笔放回了青花笔架之上。   萧辰意虚伪的朝人打了个招呼,对人道她的猫跑进这屋子里来了,她只是来把它领回去而已。   屋内的人看向她,半晌放她进来了。   萧辰意见小胖现在就蹲身在桌案的桌腿边,她在心头夸赞了小胖一番,如此她就能顺理成章的走去桌案前了,再瞧能不能不着痕迹的打听到什么外间的消息了。   结果在她刚要走至桌案前时,本是贴着桌腿的白猫却突然的跳上了桌面,站在了临近萧辰意位置的桌面边缘,萧辰意心下惊喜,但面上却是不显,她走至桌边,抬眸看眼男人,却见他只是这么看着她近了前来,也没什么其他反应。   等萧辰意俯身,不着痕迹的扫视向赵侍新的桌面,发现……除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一套笔墨纸砚之外,赵侍新的桌面上此时可说得上是十分的干净,只搁着一本封皮古旧的书,还有……好像便是一幅半展开的卷轴。   萧辰意好像在那卷轴展开的中部位置上面见着了两个有点熟悉的名字。   李林越……   刘生……   而且这两个名字上都有着两道墨笔勾画的显眼痕迹,形成了一个交叉的形状。   视线所及其余名字上也大都勾画了这样的墨迹。   萧辰意微狐疑,手将要抱到白猫时,没想那猫此时却似乎正看着赵侍新方向,朝他叫唤了两声,之后立时就屁颠屁颠的跑到赵侍新的面前给蹲成一团去了。   萧辰意虽无奈,但想着又可以此为借口多待会儿了,她便又绕过桌案,到了赵侍新的右侧方,然后换了个角度的看那幅卷轴。   这次她又见着了几个有些熟悉,而且此时还正坐在不同官位上的大人名字,这几人的名字上也有那两道交错的痕迹,但墨迹未干,显然就是方才才给新添上去的,萧辰意恍惚觉着自己好像弄明白了什么,她心口突的一跳,赶忙将视线收回。   此时在桌面上,白猫矮胖的身子擦着卷轴一头微收卷起来的地方跑过,那头便哗啦一声,缓缓展开在了萧辰意的面前。   萧辰意的视线自然又落回了那上面,只见与方才所见中部位置展开的卷轴上内容差不多,都只是一排排竖向罗列的名字,其上大部分也都有那道交错的笔迹,但此时所见的许多名字萧辰意却都不大认得。   萧辰意想再看看卷轴的另一头,便掩饰着随口问道:“你这是什么?李林越……刘生,这上面好像是某些大人的名字?那这名字上画这样的两笔又是什么意思?”   赵侍新与她看来的目光对上,视线缓缓也落在了卷轴中部的那两个名字之上,他突然笑了笑道:“看来李侍郎和刘御史果然是你当初看上的人,一眼,你就瞧见这两人的名字了。”   她当初看上的人?   萧辰意回忆半晌才想起当初同这两人的交集,其实只是她当时为了维持人设而短时间延续下来与这二人平日里的接触而已,因为这两人可不是她看上的,而是那位真公主看上的啊……   赵侍新看她似乎在回忆什么,他眼微眯,面色沉了些,又道:“那两人说你后来对他们冷淡得很,不知当时——可当真是这样的?”   萧辰意未应,赵侍新已又盯着她轻描淡写的道:“不过我却是不怎么信的。”   他不怎么信?那赵侍新这意思,就是以为这两人同她是好得很了……?!   她当初为了后来能不再与这些人周旋,确实是对他们就越来越冷淡了,不过毕竟因为那位真公主总是单独的在一间房内与二人单独见面,所以萧辰意一开始便也就只能如此效仿,但她那时大部分时间,却只是让二人在屋里坐着喝喝茶而已。   这两人现如今都已被赵侍新给处置了,赵侍新方才又那样问,那这二人当真是仅因当年同她走得近了些便就被这人给一并的记上了,然后便将他们给处置了的?   这么一想,萧辰意忍不住便要发怒,她道:“所以赵大人这是因他们当年与本宫走得近了才这么杀了他们的?”   而且还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赵侍新抿唇,“你是不是想多了。”   但之后他却又缓缓来一句,“倒也不全是,那两人不太听话而已,不太听话的人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这意思看来就是还有朝堂上的原因了。   既然都敞开来谈了,萧辰意又一直惦记着卷轴另一头都有哪些人的名字,她便不再掩饰,而是微倾身,看着还未完全展开的卷轴另一头,准备亲手随意的展开来看看,便一边伸手的一边道:“那这头有哪些人的名字,本宫还挺好奇的……”   想到另一头让她见着了,赵侍新都不太在意,本以为这头应也是没问题的,但没想在萧辰意的手即将触碰到卷轴要将它给展开时,一只手却突然从她的斜刺里伸了出来,有力的按压在了卷起的轴面上,那人在她身后道:“你不是来抓猫的?”   萧辰意见人一副非礼勿碰突然又不让她瞧的样子,她一时就更忍不住好奇了,但无奈此时却又只能作罢。   视线这才又落回白猫身上,只是萧辰意突然发现这猫不知何时,竟就已跑到赵侍新的左手方前一点去了,她此时再转到那边去未免麻烦,萧辰意便看看白猫,再看看赵侍新跟他打着商量的道:“你可不可以搭手一把?”   赵侍新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左手按搭在桌面上,却径直的往后慵懒一靠,意思不言而喻便是让她自个儿解决。   萧辰意不着痕迹的瞪人一眼,估摸了下距离,她也不需移步过去太多,不过是要微微倾身而已,便唤着小胖,让它待在那儿别动,她这就过去抱它。   萧辰意腰际挨着桌沿,缓缓俯身,朝小胖弯腰的伸出了手去。   就差一点点了,只差一点点了,萧辰意就要碰着小胖的身躯之际,没想这混蛋猫瞧着她低低叫了两声,却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它时,扭着屁股的又挪远了一点去,还朝她悠闲的甩了甩尾巴。   萧辰意简直是立时就忍不住想将这调皮捣蛋的猫给抓回来揍。   此时骑虎难下,萧辰意便只得又朝左侧方微微移步,腰身俯下的弧度也愈大,赵侍新的左手还虚虚的搭在桌沿上,萧辰意此时全神贯注正准备将猫给抓回来,身子软软挨了上去也无知无觉,但赵侍新盯着面前女人的视线却逐渐的变了味,而且他的视线也已从女人面上转移到了女人此时因伏着身子而展开在他眼前,显得尤为玲珑有致的曲线上。   视线就这么久久的,久久的落在上面。   赵侍新的左手食指在桌面上不着痕迹的轻敲了敲,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萧辰意总算是够着了白猫,正控制不住高兴之际,身侧却突然凑近来了一个带着极强熟悉气息的身躯,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便凑到了她耳边,热气拂在耳廓,就听人低沉道一句,“萧辰意,你此时是不是——在故意的勾引我?”   耳边吐着话,萧辰意察觉到自己肩头陡然也伸来了一只手包裹住了她圆润的肩胛,掌心也几乎炙肤。   萧辰意刚反驳一句“谁勾引你了”,没料那手却突然使劲,一把就将她给搂了过去,萧辰意的另一侧肩头重重的撞上了身前男人的胸口,而男人本是掌在她肩上的手此时也已自然的揽在了她腰间。   萧辰意微微惊怒,条件反射的抬头,额上却滑过了一抹温软的触感,不经意间,两人似乎俱是一愣。   到手的白猫已然“识趣”的跑掉,萧辰意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她忽略掉心头方才一闪而逝的那丝莫名的异样,开始一边挣拒,一边道:“赵侍新,你这人,你快放开手,谁勾引你了,别这么大脸……”   赵侍新一手搂着人,垂眸不语,须臾两手都搂在了身前女人的腰间,将女人就着这姿势的给往上提了提,然后他便单手把人推拒的双手给抓住按在了他胸膛上,唇凑到人耳边,鼻间嗅着女人身上因挣动而愈加幽幽散发的香气。   这么挨着人,赵侍新喉结不自觉的滚了滚。   但此时方才隐隐作乱的头疾却又去而复返,额角突的又开始抽跳,赵侍新眉宇间缓缓的轻拧了起来。   他终于放开了人。   萧辰意察觉到身后怀抱一松,便赶紧跳下了地,但没料身后那身躯竟也跟着起了身,在萧辰意抬脚就要逃时,那身躯便更先一步的贴上来,一手将她揽了回去,手臂横在她身前,萧辰意正待发怒时,那手又放开了她,然后却从后毫无预警的一把将她给打横抱了起来。   这下萧辰意就只剩惊呼了,她双手揪住赵侍新的衣襟,瞪大着眼道:“赵侍新……你突然又想干什么?”   “你快放我下来……!”   赵侍新额角又跳了跳,他抱着人直接往书房内的暖阁而去,然后微皱眉道:“别吵,陪我睡会儿。”   萧辰意听了这话哪还能冷静,陪他睡会儿?这混蛋,现在还是大白天的呢。   然而无论萧辰意怎么抗拒最后却还是被人给放在了暖阁内的卧榻之上。   然后那人也自然的上了塌,身体从后贴近将萧辰意给搂抱在了身前。   萧辰意还想挣动,却发现身后男人的身躯好似越来越不对劲,贴近她脊背的身体越来越滚烫,果不其然,耳后很快就有个喑哑的嗓音传来,低沉中似乎带着点撩人的禁欲,那人热唇贴着她耳垂危险的道:“不是让你别动,不然,要不我就考虑做点其他什么事好了。”   萧辰意察觉到危险,身子立时就一僵,她道:“赵侍新……你……你……”   结果“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能再说什么,只能气得把脸都鼓了起来。   身后自然传来低沉的笑声,似从胸腔里发出来,听得萧辰意更加的火冒三丈。   谁料人却得寸进尺,竟愈加的拥紧她,身上冷幽气息完全的包围住她,然后对她道:“就这样陪我午睡一会儿。”   身后渐渐便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四周清静。只有偶尔几声“啾啾”的鸟鸣鼓入耳膜。   在萧辰意侧边便是塌前的长窗,她微仰头注意着外间早已晃起来的白亮天光,视野所及,绿意盎然,鸟雀枝头,一派难得安宁祥静的氛围,渐渐也让萧辰意觉着有些困倦起来,缓缓眨了几次眼,她便也就沉浸到了香甜的梦乡之中。   许久——   萧辰意是被人给闹醒了,不,确切的说,应该是被某人——给弄醒的。   迷迷糊糊中,萧辰意总觉着自己有时仿佛正被什么东西给紧紧的压着,让她挣脱不得,而且身上还有莫名的热度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游走在她的腰间,让萧辰意常常不自主生出点怪异的感觉,之后又是脖颈间,一时感觉凉凉的,一时又感觉热烫的,不时还有轻微的痛感,萧辰意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了的突然睁开了眼。   然后就正对上一个此时撑在她上方,正俯视着她的人影,人影面上表情很淡,但一双眼却深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似乎是看了她许久,又似乎是在刻意的这么等着她醒来。   等她醒来看清楚此时对她做这些事的人是谁。   萧辰意视线逐渐聚焦,她想动手,却发现自己的外衣已被人给半褪到了手肘处,正好缚着她双臂让她双手动弹不得。   半晌,她才咬牙切齿的准备说些话,谁想她刚瞪着人要开口时,压在她身上的人却似知晓了她打算一般,唇角终于抿出一丝极浅的薄笑,一只手便轻抬起她下巴,然后陡然就低下头完全的封住了她唇舌,十分具有“攻击性”的举动。   萧辰意想挣动,却被人牢牢箝制住下巴。   只能这样被动的承受着。   许久,人放开了她,萧辰意唇上已红润又潋滟了许多,男人瞧着似乎比较满意。   萧辰意却急促喘着气的只能这么怒瞪着某人。   赵侍新看着此时在他身下,衣衫半解,面染红杏,朱唇勾人的女人,眸中难得的浮上了一丝温柔。   但他却并不是那么喜欢看女人瞪他的模样,于是赵侍新便将女人松开的腰带从被褥间抽出,当着萧辰意的面,似乎是……准备给她蒙上。   萧辰意见了,面上立时就青一块红一块又白一块的,转变的煞是精彩。   眼被人给蒙住了。   萧辰意眼前乍没了光亮,心头有些发慌。   她急道:“赵侍新——”   结果人名还没喊全,下唇便又被人给轻吮住了。   所有感觉立时放大,萧辰意的脊背上抑制不住的蹿上了一股陌生的电流,让她忍不住微仰起了头。   唇上感觉愈渐加重,萧辰意已没间隙再说出什么话,而且渐渐她还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便是,赵侍新这混蛋的吻技还真的是……好的令人发指。   萧辰意不自主便溢出了一丝呻.吟。   正吻着她的男人似乎浑身一震。   他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萧辰意便又听人在她耳边低笑了笑,接着便嗓音沙哑的道:“若不是看在你还没完全恢复的份上……”   男人说着,头埋在她香软的脖间,然后又似乎妥协般无奈的道:“算了,今日就暂且先放过你,不过……”   将身子撑了起来,男人又道:“有些,还是无伤大雅的。”   萧辰意总算可以说句话了,她立时便不可置信的怒道:“赵侍新,你要不要看看外间什么天色,现在还是白天,你怎么可以——”   赵侍新却很快截了她的话,反问道:“当年你难道在意过这些?”   萧辰意一时哑口无言:“……”   但她那会儿明明是……明明就是,对,为系统所逼……才会那样强取豪夺的好吧!   既要强取豪夺,那谁会在意那些小细节啊……   只是到现在,被夺的变成她了,萧辰意才觉着自己好像体会到了风水轮流转的某种凄凄惨惨戚戚。   之后不给萧辰意一点反抗的机会,男人便将她给完全的压制住了,再之后……   便是有着一道虚弱底线的强制索取。   那混蛋这日占了她不少便宜,他吻了她许久,亲吻流连在许多地方,而且技巧纯熟,让萧辰意常常都觉着自己好像有些被人给吻的迷迷瞪瞪的,而且偶尔他还总是会对她逼哄着说一句——“难受就别忍着,出声。”   萧辰意每每听见这句都想狠狠踹人一脚,奈何却做不到。   她真是要悔死了,早知就绝不会踏进这人的书房门,谁能知晓在青.天.白.日.里他也会做出这样行径的……?   而在书房外,早已退至了廊下稍远处的长业仰头看看院中天日,想到昨日跟着大人,在竹林后远远瞧着大人与晚夫人谈话,他虽听不清两人说话的内容,但却见着了让他颇为惊讶又似乎有些了然的画面,晚夫人打了大人一巴掌。   而直到此时,长业觉着他心中的迷惑似乎终于是渐散了,原来大人当初,一直都不是想逮着这位公主殿下然后剥皮抽骨的弄死她,而是……对她这样啊。 第80章 晋江首发80   两日后,三法司会审的结果便出来了,但这次审论却与大理寺先前审出来的结果几乎完全的背道而驰,此次那两位关在牢中的巡抚在如此慎重的审讯之中,竟开始异口同声的供道他们先前都只是因屈打成招才会在威胁下攀扯上那位赵大人的,实际上他们却与那位赵大人根本是毫无关系,他们从无书信往来,也从没另外如何的暗自通信过。   两人还在主审官面前开始哭诉着忏悔,道他们自知已是罪大恶极,所以在此次如此公正严明的场合有机会能说出实情,便也不希望再残害忠良徒增罪孽,死后下拔舌地狱。   此次三法司会审,因刑部直属赵侍新管控,而大理寺又已单独审理过一次了,所以此次会审便在朝堂上众位大臣的关注之下,由督查院负责主审,刑部与大理寺负责从旁协助与监督。   如此得来的结果,自是足以服众的。   众人怪道怪不得两人一开始并未攀扯上赵大人的,如何会后来便供出人名字了,原来竟是因这缘由啊……!   朝堂上的风向很快一变,大理寺成了众矢之的,最终大理寺少卿以“构陷罪”被定罪下狱,而他构陷那位赵大人的原因竟仅因是在去年的阁臣会推中,赵侍新驳回了他的申请,并未将他列入会推的名单才会这么一直怀恨在心的。   夏焱瞧着这结果脸都气绿了,本还欲再争辩,但仅这一事便被有心人利用,中立派中不少人看不过去,皆加入了力挺赵侍新的一派,骂夏焱虽刚直,但难免有时行事太过偏激才才以至会被有心人给利用。   吵吵嚷嚷,最终这事便只是以大理寺少卿的定罪入狱而画上了终止符。   如此一来,表面上看着,朝堂上似乎是又能安稳下来了,但此次身在局中之人不少却知这次对峙,明显还是那位赵大人胜了,他既得胜了,那么……接下来有些人便就必定会遭殃了才是。   萧辰意不知赵侍新这两日都在忙些什么,但自那日午后她失策跑去了人书房,被人给强拎到床上去做了某些荒唐之事后,萧辰意是半步都不愿再踏进赵侍新的书房院内了,而赵侍新竟也正好没再来找过她,似乎是被事务缠身,也可能是暂时……对来玩弄她没了兴趣。   但这么过了两日之后,萧辰意却待得难受,她甚至想跑到赵侍新的面前质问他到底是想关她到什么时候,之后又打算如何处置她,这日估摸着下朝时间,萧辰意便让院子里守着她的人不时的去瞧一瞧人回来了没有。   说来赵侍新虽软禁了她,但到底其他地方却没亏着她,除了她想出去这一条,其余无论她想要什么东西,或是想差遣人干什么,那些人倒都还是会听她的吩咐。   萧辰意这厢在赵府里等着,却不知赵侍新下朝后直接去了刑部的大牢里。   此时在地牢黄字一号的牢房内,狱中环境比其他牢房瞧着明显都要好些,同时周边几间囚室也暂时都没关入犯人,所以到目前为止,这条长十几米的走廊上相对而建的几间囚室中统共就只有一人而已。   此时刚过正午,伴随着一个久违的脚步声响起在空旷的甬道内,荀杨在狱中靠近铁栏处的地方,正独坐着对弈,听见那声音,他捏着颗白棋子的手连丝毫的停顿都没有,只是在脚步声愈近时,嘴角才浮上了一丝了然的微笑而已。   来人站到了铁门前,身后狱卒赶紧上前来将铁门打开,候着那人抬脚步入了狱中才又悄无声息的躬身退了下去。   一个身影在荀杨对面坐下,看着桌上棋局,自然的捏起了一颗黑棋子,微微思量便抬手放在了棋盘上的一处空白位置,然后便听人道:“荀老师。”   荀杨也落下一子,终于抬头看向对面人温煦的笑道:“荀某听说赵大人前段时间突然遭了难,如今看来是又逢凶化吉了啊……”   赵侍新淡道:“想不到老师在这狱中消息倒也灵通。”   荀杨似乎觉着他大惊小怪,揶揄着道:“毕竟当年老师我也是这里的头呢,你说是也不是。”   赵侍新沉默的又落下一子。   荀杨便看看他,缓缓道:“不知赵大人今日来见荀某又有何指教?”   赵侍新抿唇,许久颇有意味的开口:“前不久,有人来见过老师吧,我想知——老师你对她可是说了什么有趣之事,才让她又赶着去哪里……”   荀杨回想前不久来见过他的人,他须臾便想起来是谁了,看向赵侍新,目中了然,果然又是阿意的事了。   这男人只会因为阿意的事来找他。   不过听他说的话,荀杨便有些遗憾的道:“你既然都这样问了,那看来阿意是没去得成了……”   说着说着,荀杨又接着道:“不过我说赵大人呐……”   但没料他接下来的话还未说完,面前人正执着棋子的手却突然的顿住了,然后荀杨便听身前响起冷沉的男声,毫无预警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叫她什么?”   荀杨便顺口接道:“阿意啊,她叫我荀大哥,我自然也亲切点叫人了,这还是阿意让我这样叫的……”   随口说着,荀杨似乎猛然就感觉到了某种低气压,而果不其然,他对面人此时已慢斯条理的将棋子放回了棋盅之内,并且缓缓起了身,然后就这么居高临下的冷冷看着他。   荀杨见人垂眸看向他的冰凉视线,他面容怔愣,半晌似突有所悟般,不可置信,连声音都罕见微有些急促的道:“你……赵侍新你……你该不会是对阿意——”   越说,荀杨回忆起过去某些事好像觉着越是那么回事,而且他见眼前人听他这样质问,竟是毫不反驳,只以一种愈加低冷的目光看他,面容也寒凉成了一片而已。   荀杨简直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了不得的事,他渐渐笑道:“侍新啊,赵侍新,老师我还真的是完全想不到啊。”   赵侍新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只负手似乎已知晓结果般的转身道:“我方才问你的事,也跟那女人当年离开的秘密有关……对吧,所以没猜错的话,老师这次也是不打算告诉我的对吗?”   荀杨想了想,有点无奈,却又有意思的道:“既都已知晓了,那为何你还会来走这一遭。”   赵侍新眉目阴沉,唇角却微挑,“许久未见老师了,学生自也想来看看你,看看老师的身子骨可还好。”   荀杨听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但他却并不太在意的道:“你亲自来看我这把老骨头,我可担当不起,不过阿意……”   说着似乎是本能的,荀杨不得已又笑着唤了个称呼的道:“……长公主殿下,赵大人到底是准备如何待她的?”   赵侍新拂袖转身,缓缓朝荀杨一笑,他意味不明的道:“你觉得呢。”   说完便走出了囚室,站在了铁门前。   在提步准备离开时,赵侍新在廊上看着人道:“老师,侍新期待着你哪天能想明白了主动告诉我,我会再来看你的。”   脚步声逐渐远去,突然,荀杨却听那声音停下了,熟悉的人声响起在空旷的牢狱中,气息低沉,廊上的人又缓缓问道:“那她此次去的地方,还准备回来吗。”   荀杨怔愣片刻,许久道:“这当然得问阿……长公主殿下了。”   之后,脚步声又响起。   而荀杨自突然发现了这个他几乎从没想过的可能之后,转身,看着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开始喃喃自语的道:“还真是想不到,没想到啊……”   垂首微笑了笑,荀杨手抚着棋盅又无奈的道:“原来这世间最难逃的,还是一个情字啊。” 第81章   在刑部处理公事的政务房内,赵侍新坐在紫檀木的桌案前,身后是一排摆满了书籍及卷宗的黄花梨木书架。   此时在赵侍新的左手方堆放了一叠垒放得齐整的公文卷宗,赵侍新拿起最上面一份,展开在了面前,一边看着,一边对侯立在桌案对面的人道:“长业,建洲巡抚那里查的怎么样了?”   长业正准备汇报这事,便上前一步揖手道:“回大人,刚传来消息,建洲巡抚不日前突染重疾昏迷,现在还处于人事不省的状态。”   赵侍新垂首笑了笑,有意味的道:“看来此次……那背后的人是暂时还不太想让本官这么快就知晓他的真面目了。”   屋内墙角的漏刻声“滴答”轻响,长业沉默一瞬从怀中摸出了封滴漆封实的信呈递到了赵侍新面前,又道:“大人,季先生有信送来,您看看。”   赵侍新挑眉接过,展开阅了,半晌眼轻阖,眉目深沉的道:“年轻公子……”   长业听见这,想到季先生还让人传了句话来,他便道:“大人,季先生还传了话过来,说是请大人待他确认一番,再行通禀。”   赵侍新起身绕过桌案,将那封信拿到了屋内炙烤着的炭火盆上方,然后便扔了进去。   火盆里霎时燃起一簇不大不小的火焰。   等再走回桌旁,屋外突然响起轻叩的敲门声,还有个粗沉的男声传来,道:“大人,唐礼有事禀报。”   赵侍新看眼紧闭的房门,对长业道:“让他们进来吧。”   长业开了门,唐礼与蒋正二人朝他略颔首致意便进了屋,走到了赵侍新面前,两人朝赵侍新行了个礼,齐齐拱手的道:“大人。”   赵侍新抬了抬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便率先开口道:“来了,本官不在这些时日,辛苦二位了。”   两人道一句不敢当,蒋正是个急性子,耐不住,便又上前一步有些着急的问道:“大人,如今夏焱借着乱民弹劾您之事虽已告一段落了,但此次朝中多少露出马脚想瞧大人您笑话的人,不知大人,准备何时处置……?”   赵侍新抬眸看向二人,他笑了笑,须臾便吩咐此时一直安静站在屋内的长业道:“长业,你将列出来的名单给二位大人瞧瞧。”   长业便走上前,将一封帛书递给了蒋正。   二人展开帛书,一一看过,蒋正面上一喜,就听书案前的人道:“还得辛苦二位按照这上面的名单和处理方式再多加费心,关于证据或是其他什么有难处的地方,长业会协助你们。”   赵侍新想了想又再道一句,“记住慢慢来。”   蒋正合上帛书,颇为自信的道:“大人,交给我们办,您就放心吧。”   说完两人便告辞离开了屋中。   相携着走出刑部府衙,蒋正看眼自家马车方向,却站在唐礼的跟前嘀咕道:“你说这次……那夏焱还真是个难啃的骨头,大人此次也就这么放过了他。”   唐礼紧绷的面皮习惯性的抽动,他道:“夏焱在朝中的风评虽并不怎么样,但他毕竟性情刚直,屈打成招这种事他是不可能会做的,所以此次也只能推个大理寺少卿出来顶包了。”   说着唐礼罕见的笑了笑,“这人迟早会处置他的,大人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   “唉,我这为大人考虑……”   蒋正说着,白了唐礼一眼,“难道还有错了?”   唐礼无言,径自躬身上了自家马车。   -----------   最近朝政上的事以及萧秦昭在计划着的某件事……令他很有些疲累,他知道自己唯一暂时能得到休憩的地方便就是阿姐的身边了,但前段时间,他却尽力的克制着自己不去见她,因为一见着人他就忍不住想一直的留在她身边,但现实状况……想到这里,萧秦昭眉间阴郁,却不允许自己能一直这么贪恋的留在她身边。   所以他便抑制着自己一次都没去见过阿姐,而没想,阿姐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的,竟也同样一直都没进宫里来瞧过他一次。   萧秦昭听着公主府中的禀报,说公主最近除了尤其的嗜睡以外,都安安分分的待在府中,并未去其他何处地方,也并未有异常之举。   萧秦昭便笑着想,他不去寻她,她竟也不记着他了,唇角突的似乎尝到了某种隐忍的苦涩味道,她可以时常的忘了他,但他却怎么也做不到的。   他现下就好想念她,想抱一抱她,嗅一嗅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那种可以让他安心沉溺的味道。   他能抑制住自己不去见她的时间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么一想,萧秦昭觉着心里简直是一刻也等不了了,他从养心殿里出来,径直便领着人往长公主府上而去。   但萧秦昭却怎么也没料到当在殿中见着人,抱着人如往常般诉说思念的一瞬,他却就发觉了怀抱中的不同……不同,完全的不同,除了那张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以外,其他的感觉却都不对,尤其是那双眼……   而且此时在她怀中的女人被他拥着,还在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萧秦昭几乎是一瞬就松了手,将女人给扔在了地上,他无比阴冷的看着人道:“你不是长公主,长公主殿下人呢?”   婢女见已暴露,自是不敢再在萧秦昭的面前隐瞒,只一直颤抖着身子道出了公主殿下是何时离开,又是如何吩咐她们后才离开的,萧秦昭立时便发怒不已,想将人拖出去给打杀了,但一想到阿姐回来知道后会不开心,会怪罪他,他便忍了又忍,闭了闭眼才吩咐人将两个婢女先拖下去关起来,等找回长公主殿下再行发落。   萧秦昭立即让人根据那两个婢女的容貌画了画像,着人去寻,一日后,终于有消息传来,说长公主殿下是在夙阳大道某处地方突然便断绝了消息的,他们只查到长公主殿下踏上了夙阳大道,但却并未查到她走出夙阳大道的踪迹。   一个人就这么活生生的不见了踪影。   萧秦昭得了这样的消息,暴躁又焦急的在殿中走来走去,阿姐到底突然是想去什么地方?又到底在途中遇见了什么事,人现在又是在何处的 ……?!   萧秦昭越想越惧怕,他觉着有一种名为阴影的东西凝成的利爪正狠狠的抓在他心头,让他心痛又心窒,而且那利爪似乎很快又幻化成了丝丝缕缕的锋利细线缠绕进了他的心脏血肉之中,让他愈加的感到疼痛。   来回走动,脑中晃过阿姐最后消失时那个地方的名字,萧秦昭突然想起一事,脚步立时就僵硬的顿住,瞳孔也猛地紧缩,只因他记得有人曾对他说过——“跟那位赵大人一起跳下悬崖的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   他虽派人调查到那位沈小姐当时也不在府中,当时便也没多想,但现下不知为何,萧秦昭的心里却突然有个极强烈的预感,强烈到几乎让他想狂怒的预感,他的阿姐,他的阿姐,回想乞巧节那日所见,萧秦昭的双手猛地往前撑在龙案上!   阿姐竟很可能——是被赵侍新给软禁了。   萧秦昭想到这里几乎已理智不存,他眉眼阴沉,阴柔俊美的脸庞此时显得有几分骇人,只听他道:“来人——”   说着,话音又冷了几分,冰碴般刺骨,“朕要去一趟赵府。”   吩咐完之后,萧秦昭一想到阿姐竟很可能也跟着赵侍新一起跳下了悬崖,又被他的人追杀,他突然就觉着庆幸了,庆幸赵侍新此次能活着回来……   萧秦昭领着人到赵府的时候,赵侍新并不在府中,只有赵府的管家突然见得圣驾到来,饶是再见多识广,再镇定,面上虽不显,但心下却总是有些惴惴的,而且这位主表面看来似乎还算是平静,但那双眼深凝着看人的目光,却让老管家不时也心中一凛,只企盼着大人可快些回府吧。   得知赵侍新不在府内,萧秦昭冷笑一声,便直接派人去府中搜寻,府中的人自是不敢相拦,只能由着人行动。   萧辰意本是让人瞧着赵侍新什么时候回府的,结果没料院中本是守着她的侍卫却突然心急火燎的让她赶紧随他们离开此处,萧辰意狐疑,心下猜测着莫不是有谁人来了,才需她回避的,便刻意拖延,直到几人忍无可忍想直接动手带她离开。   谁料刚出得院门,院中便鱼贯而入一群着飞鱼服的佩刀侍卫,萧辰意怔愣,而此时正拉着她手腕的侍卫瞧眼已进到院中来的人,只能略显懊恼的缓缓松开了手,识趣的退至了一旁。   萧辰意眼见着从那群分立两侧的飞鱼服中央,从那院外蜿蜒的小道上,缓缓迈步走来了一个着一身华贵紫绫袍的男子,萧辰意在见着人的第一眼,她几乎只能低低的喃喃出声两字,“秦昭……”   而萧秦昭陡然见到此时正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也是身体一僵,几乎浑身一震,他也轻声似乎是不敢相信他真的见到人了,又再见到人了,内心狂喜,却条件反射的更加小心翼翼,也低声的道:“阿姐……”   似乎是怕吓着她。   也更怕,是他此时眼花的臆想。   萧辰意听见人唤她,她终于完全确认面前所见的人真的是秦昭,真的是他来找她了,萧辰意面上忍不住立时就绽开笑容,她快步上前,然后便朝人扑了过去,来人也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见她近前,立时就展开双臂,将人接进怀里,抱了个满怀。   萧辰意双臂亲昵的搂住萧秦昭的脖子,下巴磕在人肩头,这是在这个世界上一直以来都最看重她的人,也是最令她安心的人。   他当她是他最喜爱的阿姐,她也对这个曾照拂过,而如今也如此看重她的孩子有了信任感及亲近感。   在赵侍新府中,被人软禁,似乎也还有其他某些她此时也想不太明白的原因,令萧辰意的心下一直都很是不安,但现在终于又见到令她安心的人了,在这样让她心安的怀抱里,萧辰意不知为何几乎想要哭鼻子,而萧秦昭也躬身紧紧的搂抱住人,他深嗅了好几口气,一直都阴沉冷酷的眉目终于放轻柔了下来,但似乎察觉到什么,萧秦昭面色虽未改,但眸中一丝隐而不显的杀意却闪瞬即逝。   萧辰意似乎也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抑或说是,一种如针刺般的目光正投视向了她。   萧辰意抬眼就见到在她身前七八米处,不知何时已静立了个着浅青色衣袍的男子,男人定定的看着她,视线落在她面上及她身前此时正抱着的男人身上,那眸色深沉的萧辰意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她渐渐却被人给盯得心下“砰砰”直跳了起来,她不太受得了赵侍新的这种目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心下逐渐惊跳的目光。   但所幸这男人很快就没再这样看她,而是越过她和秦昭,走到了两人一旁,然后萧辰意便听赵侍新在旁侧恭恭敬敬的道:“陛下莅临,臣未及接驾,还望陛下恕罪。”   萧秦昭这才放开了怀中女人,他面上也带了笑意,道:“赵卿公事繁忙,朕知道的,可不必如此多礼。”   赵侍新这才直起了身,视线掠过此时还被萧秦昭亲昵捏着一只手的女人。   他又道:“不知陛下此次突然到臣府上……”   萧秦昭眼一凛,却挑唇微笑,他偏头看向赵侍新打断了他的话道:“赵卿何不先向朕解释解释……阿姐是缘何,会在你府上的?”   赵侍新便道:“不瞒皇上,公主殿下在日前臣遇难之时正巧遇上,当时殿下也被牵扯了进来,所以臣才不得已带着殿下一同在林间逃命了——”   “那既如此……”萧秦昭又道,“为何赵卿你回归后却不早早上报宫里,并派人送公主回府?”   赵侍新视线看向萧辰意,他深深的道:“只因公主殿下受了惊,身子骨也有些轻微的损伤,未免皇上担心,再加上公主当时还在昏睡之中,而且公主府中似乎……”   自是指也知晓她府上还有个冒牌公主在撑着的事。   赵侍新说着,语气微顿又道:“臣瞧着公主好像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便想着待公主殿下痊愈之后,再将殿下给无虞的送回公主府中也不迟。”   萧辰意听得赵侍新这些表面听着是没错,但实际情况却又分明完全不一致的话,她瞪视向赵侍新,赵侍新接收到她眼神,他却竟朝她微微的笑了笑。   萧辰意现下就忍不住想告诉秦昭某些事,但忍了忍,她还是没插话。   一切等回了再说,没必要现在就撕破脸皮,到时真逼急了,现在可是在赵侍新的府上,她不能轻举妄动。   没料秦昭却突然转头向她问道:“阿姐,事实可真如赵卿说的这样?”   萧辰意沉默,看眼赵侍新,见他也正一脸镇定自若的看向她,她半晌只能咬牙的点了点头。   便听赵侍新又道:“臣擅自做主,未能早早将长公主殿下送回公主府中,以至陛下担忧,臣……有罪。”   见赵侍新此时这么一副忠臣良相,恭敬请罪的模样,又想到此人未来却会逼宫造反,萧辰意还真的是由衷佩服,赵侍新这人无可挑剔的演技。   本以为秦昭此次定也会笑着宽宥过去,但没料萧辰意的耳边却突的传来一句,“你确实有罪。”   惊异的朝秦昭抬头看去,萧辰意便见秦昭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牵住了她另一只手,看了她一会儿才偏头看向赵侍新轻声笑着道:“赵卿,阿姐可不是旁人,对朕来说阿姐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你如此隐瞒不报,擅做主张,还让朕以为是不是从此又会再见不着阿姐了……”   说着这句,萧秦昭又转头垂眸看向萧辰意,萧辰意觉着他那目光好像是在责怪她此次又这么不声不响的突然离开,那最后一句也似乎是刻意对她说的一样,萧辰意虽没想过离开,但她却在那样的目光下莫名还是觉着有点心虚,便下意识避开了秦昭的目光。   萧秦昭见人躲开他的注视,他面色不变,但一双手却牵的人愈紧,然后又看向赵侍新道:“所以,便罚半年俸禄吧,赵卿你可有怨怼?”   赵侍新道:“皇上宽宥,臣甘心领罚。”   秦昭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牵着萧辰意便准备离开,赵侍新却突然似疑惑般的开口问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不知陛下可否为臣解惑一二……”   “臣想知,陛下是如何会知晓长公主殿下会在臣府上的?”   这也是萧辰意挺好奇的事,她也想知秦昭到底是缘何会今日突然便找到这里来了的。   萧秦昭便道:“海盗刺杀赵卿你时幸存下来的一个侍卫回到宫中通报消息,因不识得阿姐,便只说是瞧见了一个女人与赵卿你同时掉下了悬崖,朕一开始没想那许多,还是昨日去阿姐府上时发现人竟早已不在府中了,调查一番知晓了阿姐是在何处失踪的,才突的想起了这事……”   说着,萧秦昭似乎有些后怕,他将萧辰意往前一扯,又轻轻的拥进怀里,道:“幸亏赵卿你与阿姐两人都平安无事……”   赵侍新看着面前相拥的二人,他眉心不着痕迹的轻蹙,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他缓慢道:“托公主殿下之福。”   萧辰意离开秦昭的怀抱时忍不住又瞪了人一眼。 第82章 82   该说的话说完,萧辰意也早想离开这地方,好方便对秦昭说某些话,她便扯了扯秦昭的衣袖,意思不言而喻,萧秦昭看她一眼,便随口道:“那如此,朕与阿姐就该回宫了。”   萧辰意觉着自己自经过上次石屋事件后,在赵侍新面前是越来越胆怂了,连方才想让秦昭带她早些离开,她都只能条件反射不着痕迹的扯扯秦昭的袍袖。   两人没料,刚准备转身时,从小院的屋内却突的蹿出了一只皮光水滑的白猫,白猫毫不犹豫的挨身到了萧辰意的脚边,颇为依恋的“喵喵喵”叫唤着。   萧秦昭见了,长眉轻挑,第一反应便是:“团年?”   但须臾就认出不是,却见身旁女人蹲下了身,双手轻柔的抱起了白猫,然后才对他道:“走吧。”   赵侍新看着抱起白猫就毫不犹豫准备离开的女人,他眉心一瞬紧蹙,便突的上前了一步。   萧辰意单手抱着猫,完全没料自己另一只手会被人给突然从后拉住的,萧秦昭自也是完全没意料,他侧身看向拉住自己身旁女人的手,视线很快落在那手的主人面上,萧秦昭疑惑中语气骤冷,连惯常的称呼也变了,缓缓出口道:“赵侍新?”   赵侍新拉着女人手腕,掌心感受到肌肤上熟悉的触感与热度,在两人震惊的面色中,他镇定自若的缓慢放了手,然后道:“恕臣突然唐突,只是……”   说着赵侍新看了眼萧辰意怀中抱着的白猫,他道:“长公主殿下,这是臣府上的猫。”   萧辰意听了,眼微微睁大,又听人道:“虽说公主看上这猫,送与公主是臣的荣幸,但……据臣所知,殿下府中已有一只这样的猫了吧,再抱一只回去,难免使其伤心,所以,臣劝殿下要不还是放在臣此处为好。”   说着,赵侍新接着客套一句道:“殿下若是什么时候想它了,随时可来臣府上或是,由臣亲自送到公主府上供公主取乐也行的。”   萧秦昭听了这话,眉微微拧起。   而萧辰意却总觉着赵侍新此时这根本是没事找事,就是不想让她这么顺利的离开而已。   什么他府上的猫,明明就是从她这里抢过去的才对。   萧辰意见白猫这时看向赵侍新的方向似乎也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她心狠了狠,想着团年确实年纪也大了,经不起什么刺激,便走到赵侍新面前,没好气的将白猫往他怀里一搁,道:“还给赵大人就是了!”   赵侍新被人突然塞了只猫过来,他微怔,才伸手接过,女人松开手时,手指不经意划过他手背,赵侍新被触碰到的手背不由微微发热。   然后女人便与身旁男人相携着往前离开了。   走了几步,前方男人没回头的对赵侍新吩咐一句,让他不必出来相送了。   赵侍新便就留在原地,而白猫很快也挣扎着跳下了地,似乎是想跟着女人离开,但试探着走了几步,最后不知为何却还是回到了男人脚边,开始绕着男人的脚走来走去,尾巴也绕来绕去的,似乎是如人般在纠结,又似是知晓自己已被留给了男人,只能妥协的挨着男人脚边开始“呜喵呜喵”的叫唤起来。   男人看着前方人影离开,看着看着,他面上温和的神色不见,取而代之是逐渐的冰冷。   须臾,前方离去的身影只能遥遥再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之后,他才低头看向在自己脚边一个劲叫得恻惋的白猫,道:“就这么舍不得?”   蹲下身摸了摸那圆圆的脑袋,赵侍新又思量着自言道:“那要不,就想点办法把人留在身边怎么样?”   白猫自是不能答他,赵侍新唇角嘲弄的微扬。   感受到手心柔软的触感,想到方才所见的某些画面,赵侍新又突然眉间深拧,抚着白猫脑袋的手也缓缓停了下来,他语气不太善的道:“姊弟之间,是不是也有些,过于亲密了。”   男人半晌终于起身,身影在小院里突然便显得有些孤寂。   过了会儿,男人身旁无声无息的上前了一人,那人躬身在赵侍新身后面无表情的道:“大人,方才……是晚夫人告诉了陛下的人长公主殿下所在之处。”   不然那些人没这么快这么准确就找到公主所在的小院,他们应该也就能把人给转移走了的。   这是事实,侍卫想,他应该要告知大人实情才对。   赵侍新听着,许久道一句:“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来人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萧辰意与萧秦昭此时正走在通往赵府大门的青石小道上,罗海公公跟在二人身后,萧秦昭想起之前赵侍新说的某句话,他突然停下步子,转身朝向萧辰意面含忧色的问道:“赵卿说你身子骨微有损伤,可是何处受了伤,让我看看,现在伤处情况又如何了?”   萧辰意被人掌着肩,面前人似乎是想将她上上下下好好的打量一番,但在萧辰意还未来得及拒绝之前,却觉面前人的身子突然似被什么给定住了一般,萧辰意只觉手臂上被人捏着的地方也突的有了点痛感,她刚想嗔怪秦昭,没控制好手劲将她给捏疼了时,没料秦昭的语气却陡然低冽,话音尤寒似乎此时正狠狠压抑着某种即将爆裂开来的情绪,垂眸看着她极缓的道:“这是什么?”   “嗯?”萧辰意一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抬头却见秦昭正目光十分凶狠的注视着她脖颈处的某些地方,面色十分难看,俊秀的面容几乎已渐渐泛出了青白之色,似乎接下来的话他不知费了多大劲才能问出口般的道:“你脖子上的那些……是什么。”   萧辰意突然就明白过来秦昭此时见着的是什么了,虽说已过了两日,但赵侍新那天给她留下的痕迹却还是余留了些未消,现在看来应该依然是斑驳又暧昧的,萧辰意便赶紧挣脱开人的手,垂眸往后退了两步,有些尴尬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服道:“没……没什么啊,就虫子咬了的,虫子咬了的而已,秦昭你别担心……”   萧秦昭咬紧牙关忍了忍,似乎还想撩开衣袖看她的手臂,却被萧辰意给立时的躲了开来,她微有慌乱的道:“秦昭!”   许久没听见回应,萧辰意抬头再看向秦昭时,却见他一双眼几乎已变得赤红,是想杀人的模样,而后他也果不其然,突的转身似乎就准备往方才离开的方向而去,萧辰意心头骇了一跳,没来得及阻拦住人,但前头却有人将秦昭给拦住了。   罗海公公在心头叹口气的走到萧秦昭面前,以仅两人可听的声音提醒的道:“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萧秦昭几乎忍不了,他道:“朕忍得还不够久吗?!”   “陛下。”罗海公公按住了他肩头,深深的看着他。   而此时,萧辰意也走到了两人面前,她赶紧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萧秦昭的一侧手臂,不让他冲动的道:“秦昭,回去,我们回去好吗?阿姐真的没事,我们回去再说行吗?”   秦昭却根本不看她,浑身暴戾的气息似乎在激荡,紫衣袍角随风飞舞,手在一旁握拳握得死紧。   萧辰意又握住他手的道:“阿姐现在好想离开这里回府上去,秦昭送阿姐回去好吗?”   萧秦昭受不了她这样低声下气的对他说话,他握拳的手终于松开,然后突然便一把拉过萧辰意的手一言不发的又接着方才的方向往前走去。   两人很快就走出了赵侍新的大门,坐上了侯在府门前的华贵马车。   出来的一路,萧辰意一只手一直都被人给紧拉着,从手心里传来,不时可感的那不可抑制的轻颤,萧辰意似乎也能感觉到秦昭此时狠狠压抑的怒火,她突然就觉着,好像是……有些奇怪。   等坐在马车内,已经开始往宫城的方向行驶,自坐上马车后就一直没看她一眼,却也没松开她手的人,终于突然转头看向了她,却一瞬就将她往前一扯,然后便又紧紧的抱住了她,比方才在院中时还要抱得紧,几乎箍得萧辰意肋骨发疼。   然后萧辰意发现抱住她的身体似乎偶也在轻颤着,由此可见身体的主人到底是有多么的怒不可遏,然后萧辰意便听耳边似乎有一句阴狠到骨髓的话,又仿佛只是她的错觉,有人在她耳边低语的道:“我要杀了他——”   萧辰意觉着今日发生的事实在是有些过于突然,她觉着自己好像有好些事需得重新再理理,所以这一路上除了秦昭方才抱了她许久的举动,之后两人,竟罕见的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快至公主府门前,萧辰意准备下车时,秦昭才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并且直接让人将马车驶进宫去。   他对她似乎有些强硬,但也让她有种可依赖之感的道:“阿姐这段时间,以后就暂且都住在宫里吧。”   说完也没等她回应,便吩咐马车直接往宫城的方向驶去了。   回到皇宫后,秦昭又一言不发的将她送回了她之前暂住的景粹宫,然后在灯影下轻抚了抚她脸颊,让她先安心的在这里住着,说他有点事要去处理,便很快转身离开了。   萧辰意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就觉着……真的是很有些奇怪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萧秦昭一路衣袂带风的回到了养心殿之后,罗海公公知晓待会的动静可能会比较大,便将不相干人等都遣了下去,然后轻缓的将殿门给关上了。   萧秦昭此时完全控住不住自己去想,去回忆今日所见的那些痕迹,那些阿姐脖颈上那样暧昧的痕迹,他更不敢想除了他所见到的这些以外,阿姐身上还有多少那人留下的那种痕迹,而且还是这样深的印记,赵侍新,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对他这么爱重的人,对他一直以来都怀着异样心思小心翼翼爱慕着,却从不敢过分逾矩的人,赵侍新,他怎么敢……?!   他要杀了他,他一定要杀了他——   他要活剐了赵侍新……!   于是罗海公公便见着殿中人怒到将御案上几乎所有的奏章、笔墨纸砚、名贵瓷器等俱皆拂到了地上,然后又一边摔着殿中的一个青花瓷器,一边阴狠的缓缓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赵侍新,我一定要杀了他!”   萧辰意被秦昭送回景粹宫后,想到秦昭在回宫路上举止的异常,她很快便似乎突有所悟般往秦昭方才离去的养心殿方向赶去。   到得殿外,见左右廊下却并没守着什么人,萧辰意狐疑之际走近,才听得屋内似乎有名器被摔碎那种“噼里啪啦”的刺耳声音,萧辰意骇了一跳,便赶紧上前敲门,一边敲一边在门外喊道:“秦昭,秦昭你在里面对吗?是阿姐,阿姐有话想对你说——”   内里声音顿时就戛然而止,萧辰意便更认定秦昭就是在殿内了,但却迟迟没听见脚步声到得门前来,萧辰意有些担心的又道:“秦昭快开门呀,阿姐在屋外,这天好冷的……”   萧辰意开始刻意朝人撒娇了,她知晓秦昭最不能拒绝她这样,同时也表明此次她没见到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内里终于有声音传来,萧辰意面上一喜,殿门从里往外打开,迎面见到一张冷白皮,眼角已有细细皱纹的熟悉面孔。   那人开了门后,看向她恭恭敬敬的道一声,“长公主殿下……”又转头看眼屋内,似乎是想再次确认屋内人的心意,萧辰意想探头往里看,老公公却正好挡住了她视线。   须臾,殿内人似乎是终于妥协肯放她进去了,老公公便挽着拂尘后退一步,侧身站到了一旁,然后垂首似乎松了口气般对她道:“殿下,请吧。”   萧辰意走进殿内,眼前立时就出现一片狼藉,各种古玩玉器碎裂的尸骸摆了一地,还有大臣们上疏的奏章,帛书之内的东西也被扔了一地。   她站在殿中,看着此时正撑在龙案上,神情已渐渐开始平复的年轻男人温和的道:“秦昭,看来你真的很生气了。”   上首御案前的男人看向她,眸中一点深隐的痛苦之色如星芒闪逝,他只看着人不说话。   萧辰意开始蹲身收拾起东西来,边收拾边道:“说了阿姐没事,你这孩子怎么就不信呢,你看我现下像有事的人吗,赵侍新那人……好歹他也没亏待了我,好吃好喝仆从一大堆的伺候着……”   萧秦昭听见这,又见女人为他收拾屋子,他终于忍不了,很快走到了女人面前,蹲身下来,手按住了萧辰意还想拾地上物什的手,然后道:“别碰这些东西,让他们来弄。”   萧辰意见人终于肯到面前来了,她停下动作,抬头看向人缓缓轻声的道:“秦昭,其实你,并不是如你所表现的那样信任赵侍新的对吗?”   萧秦昭看向她,萧辰意看进人漂亮的眼眸中,她又道:“在马车上时,你说要杀了他,阿姐没听错吧,那人就是指的赵侍新对吗?”   萧秦昭将萧辰意扶起身,然后便拉着她坐到了东侧暖阁的软塌上,他终于眸色深冷的轻应一声:“嗯。” 第83章 83   坐在塌上,听萧秦昭当真这样应了,萧辰意不自主微握紧他的手,又听他道:“我早就想对付赵侍新了,此次除了起初乱民的暴.乱之事纯属偶然外,其余皆为我一手策划,我本想借安抚建洲乱民一事,让赵侍新不知不觉的死在出京途中,到时再将他的党羽一并剪除,就一劳永逸了,这是最不需流血牺牲的法子,只是可惜……”   说着,萧秦昭虽有憾,但看着身前女人在烛火下明丽的面容,听着人还在他身边轻浅的呼吸,还这么好好的待在他身边,萧秦昭便早已甘心接受了那样的结果。   想到这,他突然便想到有一件紧要的事没问,便对萧辰意陡然换了个话题的问道:“对了,阿姐你此次费了如此大的劲出京到底……是想到哪里去的?”   萧辰意没料他会突然转移话题,立时有些心虚的看了人一眼。   萧秦昭打量她神色,他陡然又想到一事,神色便冷了些,有些急的问道:“可是与之前你问我的那位被高祖爷爷勒令不得再提及的女人有关?”   萧辰意不想骗他,在萧秦昭灼灼的注视下便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见人愈渐沉下的面色,萧辰意便赶紧的解释道:“秦昭,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姐不是想离开,阿姐只是好奇想去了解了解而已的……”   秦昭面色还是一点也未好转,萧辰意便又道:“真的,秦昭你相信我啊,我曾答应过你再不会……”   “再不会……那样了,所以你别不高兴了。”这话自是指她此次回归与秦昭相认时承诺他的,她再不会向当年那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秦昭看她如此郑重的神色,这才面色稍霁,过了会才又转回方才的话题接着道:“赵侍新在途中知晓了建洲乱民实际已被提前安抚了的消息,便料到定是有人想在途中刺杀他,所以他于是反而将计就计,以身涉险想来以此引出朝堂上所有与之敌对的人,便于之后好一网打尽……”   萧辰意完全没料到其中曲折竟是这样,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道:“竟是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之前赵侍新会拉着她故意跳崖营造生死不明的假象了,之后本有实力高强的护卫,却又还一直这么刻意的在林间逗留,原来果然也是有筹谋的。   这么想着,萧辰意便将当时与赵侍新在一起的情形,一一说了出来,当然省略了石屋那“不堪回首”的一段,萧秦昭听了,他冷笑一声,道:“是我太低估赵侍新的情报网了,此次是我大意了。”   萧辰意看着秦昭,她此时有很多疑惑,但一想到秦昭原来并不是真如表面他所展现的那样信任赵侍新,而是一直都在隐忍的谋划着,她心下宽慰自己可以省好些力气,不用再绞尽脑汁想折子怎么说服秦昭相信她的话了,便开始问出自己从知晓了这事以后从现在开始心底所有突然冒出的疑惑。   她第一想知的便是秦昭到底是从何时起又是如何会开始想对付赵侍新的,而且现如今朝中情势又到底是怎样的……   不过对于皇权来说,形势应该是比较严峻了,不然秦昭也不会这般隐忍的出手才对。   萧秦昭听她问话,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床榻对面的一面博古书架前,许久才回头看她一眼,然后开始慢慢的告诉她一些事情。   原来早在两年前,秦昭就因一件事已经开始忌惮赵侍新了,也是因那件事,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已处于这样危险的境况了。   当年先帝还在时,内阁本就势大,所幸当时还有先帝刻意培植的宦官王瑾可与之对峙,而赵侍新虽是内阁阁老的门生,但他同时也是刑部荀尚书的弟子,而且赵侍新此人尤善权术机谋,迷惑收揽人心,所以连先帝也信任并且愿意培养他成为接替当时白阁老的臣子,所以秦昭一开始对他也是十分信任的。   之后先帝辞世,赵侍新以雷霆手段除掉了王瑾,白阁老也自请致仕,朝堂上一时就无人敢再争其锋。   不过在国事朝政上,赵侍新一直以来也确实算得上是兢兢业业,不论是辅政佐事,还是协理军务,大陈国在他的匡扶之下,国势确实是越来越强盛了……   一时君臣和悦,关系还算的不错。   也是发生了那件事之后,这份关系才开始逐渐流于表面的。   两年前在一次林苑的春游狩猎之行中,有外邦潜入的刺客奉命刺杀大陈国主君,秦昭当时因游玩心盛,在追逐猎物时让随行护卫的京营禁军不得上前干涉,便无意让刺客给钻了空子,以至自己落入了危险的境地。   而那时,赵侍新领着所剩无几的护卫来寻他便也出现在了旁侧,但他却一时没发现躲在一旁的君主,此时,有另外的禁军护卫赶到,但就在这当时,找来的刺客也陡然发难,在危急之际,禁军中的一个将领却舍了他这皇上而选择了救赵侍新,虽然后来其余禁军救驾及时,刺客伏诛,而那位将领也狡辩自己并未见到他这圣上,但秦昭心头却是清清楚楚的,那将领当时……是看见了他的。   但他还是选择了舍弃他这个皇帝,而择主了赵侍新。   秦昭后来以那位将领护卫不利处置了人,但此事在他心里却投下了一颗巨大的不定时炸弹,他不得不想,赵侍新的势力,当时就已连专职护备京师的禁军都已染指,皇城的安危已不在他这皇帝的掌控之中了,而且当时秦昭还发现掌管南境的忠勇大将军竟也开始与赵侍新过从甚密,在内,赵侍新在朝堂上是一呼百应,在外又有大将军的军权威压,而其他几境将军,其忠诚之度也难测,各地府兵也不知有哪些很可能已被招揽,萧秦昭这才知,皇权此时——原来早已被严重的威胁了。   七年前父皇崩逝,他年少继位,再加之坐上太子之位后确实并未放太多心思在皇位之上,所以一开始驭国理政皆仰赖辅臣,四年前才终于开始逐渐亲政,但到底年纪尚轻,还不能将皇权牢牢的握在手中,所以才会处处受权臣掣肘。   但让他这两年一直以来都有些看不透的是,赵侍新后来却又迟迟并未有其他动作,他依然如以往那般辅佐国事,对他恭敬,未有任何无理或出格之举,所以萧秦昭便也开始隐忍起来,就这样假意信任赵侍新来与之周旋。   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所以之前才会让陵淄候将他带回来的精锐边军一同拉入狩苑之中,让他们与京军比试了,他就是想乘机假借难忍京军无能,而裁撤京营重新整编,虽说整编后京营的作战实力短时间内会打折扣,但到底也比受人威胁的好。   所幸与朝臣僵持周旋了那么久时间,这事最终还是办成了。   所以之后很快,萧秦昭才会再借着乱民之事,开始筹划密杀赵侍新,因为此次机会难得,同时也是最简便容易的方法,不过他也知,此次,是他有些过于急切了,他知晓的,但是……   背身站在书架前,萧秦昭一只手轻按在书架的横木上,他想,他等不及了,自阿姐又再次回到了他身边以后,他就越来越心急了,他想把人留在自己身边,想找机会渐渐向人表明那些隐秘的心意,想更加的亲近她,而不只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姊弟间的亲近,只能假借皇弟之名来对她亲近,他不是她心底所以为的那样只把她当亲阿姐来看待的好皇弟,他不是——   她不知,他一直以来,都只把她,当心底暗自爱慕并隐忍渴望的女人来看待的。   所以他不能再等了,而且……想到另外某人,萧秦昭又忍不住心底突然涌上的暴戾情绪,赵侍新——   他一直以为因着当年之事,赵侍新应该是极为憎怨阿姐,仅仅想报复她而已,但如今,他才惊觉自己原来错的离谱,他也是男人,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作为一个男人,赵侍新对阿姐是存着怎样的想法,而且此人……对阿姐也是占有欲极强,且势在必得的。   所以他怎么能等,只是,萧秦昭按在书架上的手使劲收紧,他还是疏忽了,竟让阿姐被那男人给那样对待了。   萧秦昭对萧辰意说完了两年前林苑狩猎发生的事之后,他便又接着向她分析起了朝中如今的局势。   就他所言,赵侍新如今在朝堂上只手遮天不说,对外又与掌管南境的忠勇大将军关系密切,而那位忠勇大将军……就最近的探子回报,与东境李将军的三女儿暗中似乎也已成了好事,最坏的打算便是那位东境大将军也已归附了赵侍新,那么,现在秦昭还能仰赖的便是各地尚还忠君的府兵及掌管北境边防的陵淄候与西境大将军了。   但令萧秦昭有些苦恼的是,本属皇室外戚,他称之为表兄的陵淄候却并不是如表面上看来如此的忠于皇室,他更忠于的是自己的家族。   秦昭告诉萧辰意,之前的密报中,邱其真与赵侍新便有过一段时间试探性的接触。   听了这话,萧辰意想到之前她才刚回到这世界时,邱其真借着她与赵侍新之间的互相接触与试探,她便也明白秦昭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之后,邱其真会答应她将她送回秦昭身边,不过也是想在气氛还算和谐之时,暂时能与两方都周旋而已。   大致情况分析清楚,算不得最坏,当然也算不得为好,但至少还有可行动的余地,那便如何也得想法子为秦昭和自己的未来争一争了。   萧辰意听了大致情况后,沉默半晌,才首先告诉秦昭,以后行事不能再将她给排除在外了,她与他是荣辱与共,休戚一体的,她虽不太聪明,但她有时自也有常人不可知的渠道去想折子。   萧秦昭听了她这说法,他坐回塌边静静的看着她,然后温柔的对她轻笑着应和道:“嗯,秦昭知晓的,知晓阿姐可能会有自己独到的法子去得知一些消息。”   萧辰意觉着秦昭这回应好像有些奇怪,但他却没给她太多时间让她去想明白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是否有什么其他含义,他又对她道,建洲巡抚那里他已经让人给处置了,但赵侍新迟早会知晓这一切都是他这皇上亲自谋划的,所以时间已不多,在赵侍新查到他并且开始行动之前,他必须得快一步先发制人才行。   已经没有退路了,此次,他与赵侍新之间必须出个结果。   他们之中只能有一人胜。   而胜的那人……萧秦昭不着痕迹又看向身旁女人,他心头突然就有些忐忑,微微似乎还有点抑制不住的躁动,赢的那人,应该就有资格将他身旁的女人拥在怀里了。   而且无论是谁有了资格,恐怕都只会循着自己的心意来……   所以他不能允许自己再次失败——   搁在膝头的手缓缓收紧,萧秦昭抿唇又想,即使是失败了,他没了资格站在阿姐身边,但他也会早做谋划,绝不让阿姐落入那人的手中。   现在情势都分析清楚了,便只剩接下来该如何行动了,秦昭告诉她,他的想法是首先应将其真表兄切实的拉到皇权萧家这边,然后便是找个合适的缘由将那位忠勇大将军给召回京城,在京中将其密捕,折了赵侍新这最强的羽翼,之后的事自然也就好办了。   萧辰意听了也觉着是个好法子,那么从明日开始,首要做的事便就是——拉拢她那位当年她曾深深“爱慕”过的其真表兄了。   不知不觉,三更已至,此时还有谋划的时间,未至最后的生死关头,所以该好好休息补足精神气的时候就绝不能强撑着,萧辰意困倦的打了个哈欠,萧秦昭看她那样,又见自己外间殿中此时狼藉的模样,他扶着萧辰意起身,然后对她道让她不必过于忧心,今夜什么也别再想,他先送她回宫去好好休息。   萧辰意应了,两人一路回到景粹宫,在途中迎着月光享受了片刻的悠闲,等到了她此时所住的景粹宫殿外,萧辰意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抬眸时却突见秦昭的一侧手伸到了她颊边,见她看来,他手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自然而然的似乎是试温般指背轻触她脸颊的道:“都被风吹凉了,进里边去吧。”   萧辰意并未注意到他此时语气中未再叫她阿姐的那么一点不一样,她现在满脑子控制不住的又想起了系统预告的那个画面,萧辰意站在殿外高一阶的玉石台阶上,她也如当年般,伸出拢在袖中温暖的手,手心抚上面前青年的面颊,看着他此时眼睑下,借着身后殿中透出的明莹灯光,已愈来愈显的青色,萧辰意突然就有些拿不准当年她让系统助这孩子成功重获那位先帝的喜爱,最终坐上了太子之位,再到如今的君王之尊,但现在年纪轻轻却要面对此种夺权造反的危急情况,而之前也都一直被这位置所挟,肩负起整个大国的重担不说还处处受人掣肘,所以当年,她帮这孩子从冷宫里走出来,但却也无意让他择上了这条路,对这孩子来说到底还是不是合适的了……   她已经有些不太清楚了。   萧辰意便看着人问道:“秦昭,你做这个皇帝开心吗?”   “你当年最想要的,可就是这个位置……?”   说完,未等人回应,萧辰意已垂眸有些了然的道:“想必这么累,应该是不怎么开心的吧……”   说完她的手也准备放下来,却被人给突然的握住,手心依然贴在面前人白皙俊美的面颊上,萧秦昭似乎一时也回到了当年的眷恋孩童般,抓住萧辰意的手,微偏头,脸颊在她手心里蹭了蹭,他意有所指的道:“阿姐,当年这个选择是秦昭自己做的,开心与不开心都是我自己的选择,阿姐何必为我苦恼呢。”   “不过——”   萧秦昭眸色深漆如墨,瞳孔中却又映射出点点珠玉光华,他又看着人缓缓的道:“当初秦昭所最想求的,确实,不是这个位置。”   萧辰意便疑惑问道:“那是什么?”   秦昭将她的手拿下,捏在手中,半晌终于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阿姐,秦昭以后会告诉你的。”   萧辰意见人此时不想说,她便也不强求,只是在萧秦昭准备放手转身离开之际,萧辰意也看着人道:“秦昭,阿姐虽没什么能力,但此次无论结果如何,阿姐都会站在你这一边,而且……”   萧辰意想了想她又道:“我也会尽全力保护你的。”   萧秦昭心头微微震动,但他面容平静,从胸腔里溢出满满的喜悦与不可言说的温情欢喜,他许久朝人缓缓笑了笑,容色惊艳,他道:“嗯。” 第84章 84   萧辰意自那晚在养心殿内与秦昭商量清楚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后,没想第二天便得知这第一步就得缓上个几日,因为那位其真表兄竟刚巧随着候老夫人上郊外远山的山庙里祈福去了,说是要待个几日才会回来。   如此也就只能等人回来再说了。   而这几日在朝堂上,赵侍新也果如秦昭所料,已开始准备大肆清理上次在乱民一事中与之对峙的人了。   六部科道、御史的上疏弹劾是纷纷扬扬几乎络绎不绝,而且各种证据也是确凿,赵侍新此次如此张扬行事,一来是为铲除敌手,二来……恐怕也是一种试探了,所以萧秦昭为了继续保持信任赵侍新的假象,自然是准了不少科道言官们的上疏,免了一些人的职。   这些事,秦昭如今都会说给她听,局势如何发展萧辰意便也都看在眼里。   待在宫里,挂念着华春及上次帮了她蒙混过关的两个婢女,萧辰意便也抽空回了趟公主府中,在府里,她见着华春,大大的松了口气,这丫头总算还好好的活着。   华春见着人后也是惊喜不已,她告诉萧辰意,那日她被人从后偷袭昏倒后便一直都被关在一处地方,有人给她一日三餐的送吃食,但却不透露任何信息,也不放她出来,直到三日前,才不知为何放她出来了。   萧辰意听华春这么一说,算算日子,就知华春是被谁给关起来了的,定就是赵侍新了,为了不让华春出去报信她这位公主失踪了,可不就得把人给暗中关起来才行了。   萧辰意便把那两个婢女放了出来,又把华春领进了宫去,这才安心的在宫里住下了。   夜间,萧辰意从没有让宫女值夜的习惯,所以这日白天,当听见殿门外两个小宫女讨论前几日夜里偶都响了惊雷有些可怕时,萧辰意突然就有点惊诧自己那几日的睡眠是不是有些过于沉了,竟连一点声响都没听见,这么一想,她还发现自己在公主府中时好像也很少能听见夜间打雷或是其他什么声响的,她似乎一直以来都睡得挺沉的……   萧辰意有点狐疑自己的睡眠原来竟是如此好的?   她的确不知这几日每夜在她沉沉睡着后,在她殿中都有个身影坐到了她的床榻边。   人影前几日在她塌前也并没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人,不时回忆些往事而已。   一直挨到了今日黑沉的夜里,坐在她塌前的人才终因被前几日之事所激起的嫉妒及一直以来都努力压抑着的情感急需一个宣泄口,而忍不住执起了榻上女人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温热的颊边,然后便捏着人手指的轻轻吻了上去,在屋内轻纱幔帐的摇曳之中,见女人毫无醒来的迹象,知她定听不见自己此时说的话,也看不见此时他所做的事,床边人才轻声呢喃的看着女人道:“阿姐……”   “其实秦昭,早就知你不是秦昭的阿姐了。”   又吻了吻女人葱玉般的手指,男人又道:“不是秦昭的那位亲阿姐……”   “所以,我偷偷恋着你,爱慕着你,都不是不该的……”   男人说着,又忍不住低头爱怜而珍重的捏着人掌骨,温软的唇缓缓印在女人因沐浴后还泛着细微香气的手背肌肤上,他微满足又似乎变得更加渴求般道:“像这般对你,也不是不该的,对吗。”   抬头,唇离开女人的手背肌肤,但手却还舍不得放开,萧秦昭就这样捏着人的手,注视着床上正紧闭着双眼,睡颜馨甜的女人,他控制不住想,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既高兴着她成了他的“阿姐”,这样便可以毫无顾忌的亲近她,待在她身边,偷偷的看着她,但很多时候又懊恼着她是他的阿姐,因为这样,他就只能隐忍着自己的心意,不让她发现,也怕她发现了,但如今……   萧秦昭手上微微使劲,不论此次结果如何,他都定会找机会告诉他这个“假”阿姐,他对她的心意了。   这么想着,萧秦昭不得不放任自己又沉浸在了过去含混着凄冷痛苦,但同时,也突然迎来了朝霞暖光,让他从此沉溺,刻骨铭心到几乎再忘却不掉的某些过往的回忆之中。   他与他这位阿姐相遇的回忆。   萧秦昭面上逐渐扬起了丝丝的浅笑。   还是在十年前,那会儿他才十岁左右,只是一个出生后,在他的印象中,几乎没怎么近距离的见过父皇的面,与母亲一同被扔在冷宫里,后来母亲又在他面前被人给逼的自杀了的弱小孩子。   母亲死的时候他才几岁来着,应该是七岁吧,那晚母亲悄无声息的就走了,他与母亲待了一晚,实在因白日里被人欺负,夜间太困了而没注意到母亲的异样,也没注意到之后流了满地的鲜红以及空气中也漂浮着的属于母亲生命流逝的味道。   等他睡足后突然惊醒过来时,母亲的身体已经冷了,他看着母亲的尸体长长的愣了许久,久到连眼泪一开始都不知道流,只能抱着双腿蹲在墙角一个劲的咬住下唇摇头,直到后来冷风从窗外灌进,他狠狠打了个哆嗦之后,才开始哭,不停的哭,眼泪鼻涕一把,声音都哭哑了,后来他就与母亲的尸体这么安静的待了两天,再后来,终于有人发现了,母亲被人拖走了。   再也不见了。   之后,他便成了一个人,在冷宫里更没了依靠,似乎谁都可以上来欺负一把,尤其是他的六皇兄,同样也不怎么受父皇宠爱,而且长得也不怎么可爱,所以才会嫉妒他这样一个冷宫里父皇不要的野种竟也能有这样一张好面容的六皇兄。   他总是揍他欺负他,像玩弄野狗一样玩弄他,玩够了甚至还想杀了他,但最后,这位皇兄却被他给误杀了,所以这之后才成了他长久以来的心魔,但如今,这心魔却因某些事早就已不再困扰他了。   想到这里,萧秦昭不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了,当时还小的时候,就因着生了张好脸蛋,不少宫娥都会偷偷的给他好东西吃,但也有不少下三滥的东西,经常会用另一种令人作呕的眼神看他,对他不怀好意。   所以萧秦昭那会儿一直以来都挺厌烦自己的这张脸,开始用乱糟糟的头发将面容给遮挡起来,但后来……   垂首看向面前女人,萧秦昭想,后来,他却又庆幸自己有张还算讨人喜欢的脸了,因为……她喜欢。   因为后来有个女人在冰天雪地的大雪天里,在他被他的亲阿姐给狠狠踹了一脚,迷迷糊糊昏倒在地时,他分明看见了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将他给抱回了冷宫,也听见了那女人在冷宫里一边为他收拾干净衣物,擦净脸庞,然后一边看着他的脸惊叹的道:“哇呀,果然是个漂亮的男孩子,远远瞧着就觉着好看了,没想到收拾一下,更好看的多了,像个瓷娃娃一样……”   “但怎么这么可怜兮兮的……”   女人一边给他擦着脸,一边对着空气解闷般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声音拖长,似乎很有点无奈:“算了,要不是看这小子长得好,我可不费这劲呢,也难得操这心了,哎,颜狗的世界啊,不能好了……”   虽然有些话,他听不太懂。   但后来的后来,这个突然神秘出现的女人不知何时变成了他的“亲”阿姐,他也已开始习惯依偎在这人的怀里之后,他才开始不再厌恶自己的那张脸,反而是庆幸了,庆幸她,即使是因为一张脸,但也选择了靠近他。   他与女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个大雪天。   就是在他被他原来的阿姐给一脚踹到几乎结冰的地上,捂着肚子蜷缩在地,已快没意识觉得自己应该会死去的时候。   父皇生了很多皇子,但却只得了一位公主,封号汾阳,所以这位公主极尽父皇的宠爱,多少不受宠的皇子都羡慕她,而他当时自知自己的身份,一直以来都只是远远的看着这一位宫中唯一的阿姐,在他的印象中,阿姐长得,是很美的,但他也知这位阿姐的脾气和心性却并不如她的脸那样让人欣赏,而且她定是瞧不上他这个生长在冷宫里的皇弟的,因为她几乎从没正眼的瞧过他。   这些他其实也不在乎,但他却没料,那日,在其他皇子欺负他,让他不慎摔倒在了他这位阿姐的面前时,她却会以那样厌恶到几乎恶心的眼神看他,然后还踢了他一脚,说他脏,让他滚。   所以萧秦昭怎么会不同样厌恶并且憎恨他这位脸蛋漂亮的阿姐呢,所以之后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人,他也总是用一种阴狠又冷厉的目光瞧着她。   只是后来,他渐渐却发现他的这位阿姐,好像是有些变了个人,不再是……他原来的那位阿姐了。   那一日在他昏昏沉沉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时,突然有个身体带香的女人走至了他身边,那女人戳了戳他脸颊,冻得将手立时就缩了回去,然后在他耳边便开始了碎碎念,一边念,一边却将他给抱了起来,萧秦昭那会儿陡然挨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往人怀里钻去。   那时女人刚将他抱了起来,转过身,他迷迷糊糊中见着女人面上戴着一面白色的丝绡面巾,然后视线所及,便只能再见到女人左侧的脖颈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后来迷迷糊糊又回笼了点意识,便就是女人在一边替他收拾,一边又念叨他脸的时候了。   萧秦昭本以为,她念完也就完了,但却没料,这女人之后又告诉了他一件事,她问他若是有可从这冷宫里走出去的机会,问他要不要这个机会。   这女人告诉他,他的父皇即将被他此时最信任的人密谋毒杀,只因那些人的贪欲,他们竟想坐上更高的位置,他当时只知,那女人告诉他想谋杀父皇的人中有一位是当时的皇后,而另外的他就不知了。   皇后与他人密谋想毒杀父皇,效仿前朝历史上一位曾夺权成功的女帝,她竟痴心妄想,要做一位千古留名的女帝。   而这个女人却将这事告诉了他,问他要不要这个机会。   等当时的他醒来后,那女人已经不见了,所有一切,以及那女人对他说过的话,仿佛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本不愿相信的,但当时也不知是对那女人哪来的信任,也或许是因后来在宫里他还见过那女人几次,每次发现她都能顺利的避过所有巡视的侍卫,然后出现在某处地方,就这么远远的瞧他一眼,眉眼熟悉,但眸中却带着温和的笑。   母亲是个巫女,她曾告诉过他,看人一定要看那个人的眼睛,它会告诉你那人对你到底是抱着善意还是恶意。   而且那时候,他自觉犯了罪,每日噩梦缠身,不得安宁,他只想着走出冷宫,至少为母亲报了仇再去赎罪,所以他才会相信那女人的话吧。   所以后来他从母亲给他存下来的一点钱资里想尽办法托人去外间从耍猴人那里给他买了只小猴儿回来,每日学着训练。   终于,在那两人将掺了毒的毒羹端到父皇的面前去后,他偷偷在殿外让小猴儿避过侍卫的耳目从梁上成功的蹿到了父皇的书案上,打翻了父皇即将喝下的汤羹。   他在外等着父皇因猴儿造乱而大怒的机会到得父皇跟前告诉他,他偶然得知汤羹中被下了毒的事,但没料,殿门打开,他有机会偷偷近得父皇跟前时,他的那只小猴子却已因贪吃打翻的汤羹而抽搐着躺倒在了地上。   那时,父皇已不用他说就知晓有人下毒了,秘密查清是谁人下毒后,父皇似乎一瞬就苍老了好几岁,但他终于开始正眼瞧他了,那天父皇摸着他的头道:“倒是个好孩子,你的爱宠救了朕一命,就也算得是你,救了父皇一命。”   他成功了,父皇开始在意并且关注他,虽不知为何迟迟,也并未将他从冷宫里给接出去,但他在宫里的待遇却已好了许多。   在冷宫的花园里埋葬小猴的时候,他站在垒起的小小山包前,垂下头,手指捏住两侧衣角,默然说出三个字“对不起”时,那女人又出现了,她坐在高高的墙头,依然戴着面纱,然后对他道:“小子还挺狠心的呢。”   那时他忍不住回头瞪了人一眼,分明就不是他让它那样做的……   但是,也怪他,也算是他害的。   他便又扭回了头去,脸色更加苍白,他又害了一条命。   他已经害了一条命了,虽是失手,但他也确实弄死了他。   而且那人不是别人,还是他的六皇兄。   母妃死的时候,他没用,没把母妃守住,后来皇兄也被他杀死了,虽然是他先欺负的他,但他也切切实实的杀人了,而且还不敢承认的掩饰过去,让人找不到他头上来。   但他在某些地方却怎么也躲不过去,他们总是会来找他,母妃总是在梦中脚下都是血的问他为何不拦着她,而皇兄也总是满面带血阴毒的质问他为何要杀了他,所以后来他便睡不着了,很难再好好的睡着了,他不想再看见六皇兄,也害怕再见着他。   而母妃……他想念她,但他却又不敢再想她。   女人当时见他一直站在小小的坟包前,手紧紧攥住衣角的样子,她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然后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小小年纪,心思倒还挺重的,你这样活着可真没劲。”   说完,她便离开了。   之后又是如何的呢,萧秦昭回想了想,其实之后,他便好像就再也没见过戴着面纱的女人了,一开始,他本以为那女人就这么消失了,就如她突然出现的那样,可后来,直到他开始注意到他那位阿姐渐渐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他才知她原来并没有消失的。   当时他那阿姐,脸还是那张脸,虽常常见着他还是惯常冷冷的样子,跟平时似乎没什么两样,但每次在他被其他皇子欺负时,她虽也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但那眼中却再没那种厌恶或是恶心的情绪了。   萧秦昭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后来有一次他又被其他皇子欺负到正巧又倒在了他这位阿姐的脚边时,他神经突然就一紧,忍耐着接下来可能的狠手,却发现迟迟并没有人发难。   他不自主抬眼望去,就见人正垂眸看向他,依然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是微蹙了眉,但那双眼却很平静,她没再像之前那样狠踹他一脚,反而是饶有兴趣的俯下身,捏了捏他脸颊,然后对他道:“还想挡我道多久,还不快滚起来?”   说完便绕过他离开了。   但走之前却又状似无意般轻拍了拍他脸颊,似乎还自言自语了一句,“小脸还挺滑的。”   那次之后他就觉着是有些不对劲了。   而之后也确实就越来越不对劲了,在有人的时候她对他冷冷的,但在无人的时候,她却常常会托腮的瞧着他,似乎是在观赏着什么好看的物件,一个令她赏心悦目的物件般,目光是很平静又温和的,偶尔他看过去时,她还会朝他反常的笑笑。   从那之后起,萧秦昭就发现自己就越来越用不了之前那种阴狠的目光看她了。   他有些懊恼。   开始不想再看到她这样的阿姐,又……忍不住想看她。   后来完完全全认出她不再是他的亲阿姐,却是在那一次了,那一次,他酣畅淋漓又狠狠丢脸的哭了一次,也是在一个大雪天里,只是雪那时刚停了。   所以他其中某位平日里惯常欺负他的另一个皇兄才会被放出来,又来找他“玩”。   当时在冷宫里一处平日里几乎无人的地方,那位皇兄将他的头给狠狠的按在雪地里,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又将他给拎出来,如此反复几次,一边收拾他,一边还在他耳边笑,说些难听的话,他竟还将话说到他母妃头上去了,说他的母妃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自己跑去死了,说他怎么不跟着她母妃一起去死……   他脑袋有些昏,但同时又有一股子暴戾情绪在胸腔凝结,他突然就想让他身前的这人闭嘴。   而且此时他们身边也再无旁人。   因着他这位皇兄每次想尽兴的欺负他时,这位皇兄身边的侍从看他过分了,便都会阻着他,毕竟现在他怎么也还算是得了父皇的关注,所以这一次,这人便刻意没带他的侍从,他似乎觉得凭他自己就足以收拾他了。   所以萧秦昭那时也开始昏了头了,在他那位皇兄欺负他够了,转身准备离开时,他突然一把将人给拉了回来,然后便用脚将他那位皇兄的头给狠狠侧压着按在了雪地上,力道大的几乎让他动弹不得,然后脸被压在地上的皇子便惊恐的发现头顶上方覆来了个不大不小的阴影,踩着他头的人,此时正双手举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一双眼像是看死人的那样看他。   被压制住的人开始剧烈挣扎,却逃脱不得,方才被踩在地上时,头本就磕破了皮,此时已开始在往外渗着血,血流到纯白的雪地上,红白相衬刺目得分明。   而头顶上举着大石块的人额角也在流着血,但他却浑然不觉,一双手上,那石块瞧着几乎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会砸在下方人的头上,年纪稍长的皇子被吓坏了,开始求饶,但他却见头顶那人竟朝他扯嘴角笑了笑,然后以口型对他道了一句话,似乎是让他去死,说完那石块就几乎立即要砸下。   皇子惊恐的惊呼一声,声音还卡在喉咙里,便昏倒了过去。   他却不知,头顶举着石块的人,在看见下方人开始面上带血的时候,手上已然开始在微微的颤抖了,面上也带了几乎让人瞧不明白的痛苦之色,但他当时却似乎执拗到硬要与那痛苦作对,所以才会说了那两个字,死吧。   死了就好了。   干脆一同死了就好了。   说完手便想落下,寻求某种解脱的落下。   他的那位皇兄就这样的晕了过去,而他想砸下去的手没想也突然的被人给在半空中拦在了。   那人在他怔愣中,将他手心里的石头用双手给费劲的拿开,撩开他遮挡额角的头发,看了看额角此时已不再流血的伤口,然后便摊开他的手,给他仔细的拍了拍,弄干净了手心里吸附在皮肤上的小石子,然后又用温暖的手握了握他关节处已被冻僵的手指,最后才将他拉到她身边,然后又开始拍他衣物上不知何时黏上的细雪与枯枝,淡淡的问他道:“你刚才是想杀人吗?”   不待他回答,她又道:“主动杀人可不行哦,这样是不对的。”   她似乎知晓他很多事,就这么一边给他收拾着,又一边念叨着道:“但是当初,你没错,也没罪的,知道吗。”   似乎思考了一下,她又道,前一句话音很低,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在我们那,你那时应该叫什么来着……对,正当防卫,自卫杀人,所以是没罪的。”   说着声音低了低,女人又道:“还有你的母妃……那也不是你的错,逼死她的人不是你。”   “孩子,你没必要这么惩罚自己的。”   也不知男孩有没有听明白。   女人便又嘀咕了两句,似乎是觉着他可能听不明白。   当时女人说完,总算给男孩收整好了,但却迟迟没听见人回应,她狐疑抬头看去,却发现男孩此时双手都横在眼上,然后便听似乎有某种极细微的声音落在雪地里,“滴答,滴答”的,一声,两声,女人再仔细瞧面前人这才发现,此时滴答滴答落在雪地里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且某种透明的液体,一滴落在雪地上,立时就会烫出个圆圆凹陷的圈出来。   之后落在雪地上的这声音便越来越响,凹陷也越来越多,瞧起来似乎有不可阻挡之势,女人骇了一跳,有点手忙脚乱的:“唉,小孩儿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哭成这样了……??”   男孩捂着眼的手终于缓缓松开了来,似乎再忍不住一直以来的委屈,痛苦以及胸腔处爆裂开来的某种极致的酸意,呜咽张开来的嘴终于也控制不住开始发出声音,渐渐这声音就极为响亮,似乎是积累太久突然的爆发,在雪地里几乎响成一片,眼睛眉毛也皱成一团,眼泪花开了水闸门般的关不住,就是一个孩子卸下了所有防备,放开了所有顾虑,最真实也最令人心疼的那种嚎啕大哭的样子。   光听这哭声,再看此时眼前紧皱成一团的小脸,似乎都能体会到男孩此前一直以来所累积的痛苦对他来说是有多么的不堪重荷。   这么看着人哭,都会觉得很累。   女人突然好像也有点难受,她听着人大大的哭嚎声,终于将人给搂进怀里,轻柔的拍着男孩纤弱的背脊。   之后男孩哭累了,在她怀里还在不时轻轻的抽搐,一双眼却已紧闭着,瞧着似乎是放松之后反是累到极致的睡着了。   女人将人给抱了起来。   男孩此时又虚虚的睁了次眼,然后他恍惚中似乎又瞧见了之前戴着面纱的女人抱他的画面,他视线不自主往女人脖子上同样的地方看去,不出意料的看见了一颗同样的痣,他亲阿姐脖子上之前他被她踢那一脚时并没见到的痣。   男孩突然就安心了,无比的安心。   他手不自主紧紧抓住女人的胸前衣襟,然后再次闭上眼沉沉的昏睡过去了。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他的阿姐了,不再是他的亲阿姐了。 第85章 85   萧秦昭两手一直轻轻的握着塌上女人从被褥下略微伸到外间的一只手,此时陷在回忆中,他的面部表情愈来愈柔暖,因为接下来的很长一段回忆,从认出当时的女人不再是他的亲阿姐以后,从那日好好的大哭一场被女人抱回了她的公主府上之后,那一段时光,便可说得上是……他这辈子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能从心底溢开满满愉悦的回忆了。   倒像是老天爷瞧他以往可怜特意赐给他的一样。   那时男孩哭晕过去之后,便被女人给抱回了公主府,迷迷糊糊中,感到好像是因他一开始扯着人衣裳不放手,便一直都有个香软的身子挨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睡着,所以那日萧秦昭觉着自己睡了很久很久,真的是好久好久,久到在他醒来时,都已是第二日午时以后了,他已许久没这样睡着过,觉得身子霎时就轻松了许多,脑子却还停留在昨日,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   他便就这样怔愣了许久,直到有人挑开垂玉珠帘,近到了他跟前,然后一身华彩灼衣,看着他道:“起了,那就赶紧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在我这里可不能再瘦的跟个猴儿一样了……”   男孩肚皮此时也适时应景的叫了起来,他雪白的面上很快染上红霞,手不自主抓住女人拂到床边的袖衫,微垂首的点了点头。   之后不久,男孩便被他的父皇接出了冷宫,开始养在了身边,有了更多的权势与自由,男孩便开始忍不住三天两头的往他那位阿姐的公主府上跑,一开始去到公主府上,他也不干什么别的,就只是睡觉,跑到人家府上去睡觉而已,而且睡得昏天黑地不说,还总是要霸占他那位阿姐的床,睡在她的床上才行。   女人一开始讶异,后来见男孩睡着了倒是规规矩矩,手不乱摆,腿也不乱放,安安静静的裹着被子睡着,呼吸浅浅的,一张脸从一开始的眉头紧皱到后来完全的舒展开,似乎睡得十分舒适又安心,所以女人见了便也一直都很有耐心,从不赶他,有时自己困了,也不介意就与男孩挤到一张床上。   自此,男孩便从一开始还有些扭捏到之后完全的成了个粘人精了。   等坐上了太子之位后,更是每日阿姐前阿姐后的叫着,跟在人屁股后头,尤喜在女人抱着猫坐在矮几前为爱宠摆弄物件时,靠在人身侧亲昵的依偎在人一旁,或是从后的靠在女人背上,双手往前紧搂住人脖颈,一副完全依恋的模样。   女人有时被勒的紧了,嗔怪着让人一边玩去,但此时早已不再是往昔凄苦模样,而是已通身着华贵的缂丝锦衣,头束金冠,因好生娇养着甚至不经意间已拔高了些个头的少年却常常不听人的,只是放松了些手臂,依然抿唇微笑的搂在人脖间,下颐也磕在人肩头上,不时偏头的看看女人专注的侧颜而已。   时常看着看着就有些怔忡起来,便会不经意又回想起前不久的某日,自己同样在女人塌上转醒,还有些睡眼惺忪时,透过屋内遮掩的娟纱屏风,不经意间瞧见屏风内侧的女人似乎是在婢女的服侍下更换一件外衣,屏风隔挡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而已,还有平日里能听见的女人声音,只是应该是考虑到他还在睡着便刻意压低了,而且也只是说些不痛不痒平常唠嗑的话语而已。   但少年瞧着瞧着却陡然就回转了头去,也不知是为何,胸腔内突的就“咚咚”直跳了起来,十分急促,把少年吓了一跳,面上也是突然就浮上了一层热度,心跳极具加速,呼吸困难,少年有点困惑又有些难受,但不知为何他却并不讨厌,不讨厌当时的那种感觉。   手不自主揪紧自己胸前,让那样奇怪的心情逐渐平复下去,却不料心情刚平复下去,女人就已转过屏风到了他面前,见他已醒来坐起,有些讶异,然后便想如往常般伸手来摸摸他的头,注意到女人动作,少年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躲开,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脏又开始不正常的跳动起来。   等反应过来,看向女人,果然见床边女人一副莫名的模样,怕人以为他这是拒绝,少年便又深吸口气,亲昵的牵住了女人的手,然后懊恼的道:“阿姐莫怪,秦昭只是还有点没太清醒而已。”   后来许久少年都搞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只知自己越来越爱看着这位阿姐,而且是在她不注意也不知晓的时候。   越是这样看着人,那样的感觉就越强烈,等阿姐后来不声不响的突然离开,等他再长大,长大到足够了解这是什么情感时,他才知,原来当初,他就已情窦初开了。   所以后来即使是信任着赵侍新的时候,想到当初阿姐对他做的那些事,萧秦昭心里就很是难忍嫉妒,他也才知为何当初阿姐每每要去找赵侍新的时候,他会突然就难受了。   只是当时年少不知而已。   坐在塌边,萧秦昭将女人的手缓缓放回被褥中,再借着银白月光看了会人,才终于起身。   在寝殿内转身往殿门方向走去时,萧秦昭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此时还在氤氲着淡淡静香的香炉。   等打开殿门,罗海公公如往常般迎了上来,萧秦昭扫人一眼,便径直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到了乾清宫内,走向殿内东侧方向,面前出现了一面垂珠帘,罗海躬身上前挑开帘子,萧秦昭看着内里香案上的女神像方向,走了进去。   站在神像面前,视线往下,萧秦昭见神像前香炉里插着的三支檀香已快燃尽,他从旁侧重新点燃了三支,然后慢斯条理的将香竖了进去。   一边动作然后一边道:“茄织女神,虽不知是不是您听见了秦昭的请求,才让阿姐终于又得已回到了我身边,无论如何,秦昭已做到了向您许愿时在您面前承诺的事,女神庙已落成,从今往后,您也将会有更多的信徒。”   萧秦昭上完香便又退回到神像前,他又道:“若真是您让秦昭得偿所愿,那么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的有缘人得到您的回应。”   说完,一室寂静,萧秦昭笑了笑,走到佛室内左侧立着方烛台的地方,一手熟练的捏在烛台上,往一个方向转动,一声闷响,便见香案旁本只是一面墙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道暗门。   萧秦昭垂下手走进暗门,到得密室里间,乍看也只是间普通的屋子而已,有几案桌塌,圆凳书架,唯一令人有些好奇的地方恐怕就只是在东墙边一张条案上摆着的一尊同外间女神像同样近三尺高的乳白玉雕了。   这是一尊女人的雕像,雕像没做什么动作,只是静静的站立着而已。   但女人面上却也同样覆了白纱,只是这次的面纱却不是雕刻的,而是真的白色丝绡面纱,只要将面纱揭开,便可见这位女像的真面目,但萧秦昭却只是手搭在案上,看着那雕像,并无多余的动作。   想到外间的女神像,萧秦昭的思绪在今夜不由得又飘远了去。   当初阿姐如她突然出现般又突然离去,不……应该也算不得是突然,因为在阿姐当时即将离开前一段时间,她也算得是提前告知过他的,不过却只是在他睡得迷迷糊糊时告诉他的,而且她那时只对他说了一句:“秦昭,阿姐哪天要是不在了,你可不能太伤心,也不能太惦念呀……”   萧秦昭当时一度以为是自己做的一个令人心惶的梦,因为阿姐在平日里也并没什么反常的举动,只是他却也控制不住更加的黏人,生怕那梦成真。   但最后阿姐却还是离开了,不声不响的就这么离开了,在他某次生病昏迷了一段时间再醒来后,众人竟就告知他阿姐突然暴毙了。   他当时如何也不能信,疯了一般要去公主长陵里亲眼看看,但父皇却不允,甚至是将他软禁起来,连公主府上也不准他再去一次,后来看他精神状态愈来愈不济,父皇才最终叹口气告诉了他高祖爷爷那一辈时另一个女人的故事,父皇似乎看出了他隐匿的心思,他便告诉他,那人一早就注定是要离开的,让他决计不可再如此惦念。   那时他才知父皇原来竟是知晓些秘密的,那父皇定也是知晓她已不再是他亲生女儿,也不是他萧秦昭的亲阿姐了才对,但父皇却一如既往的宠爱她,甚至于还放权给她。   萧秦昭也是后来才知,父皇如此原来都是为了他,阿姐恶名在外,朝中许多不好处理,关系错综复杂的人或事,有时明着让阿姐来处置,任何人就是再想说些什么,也只能好生的自己咽下去,以此,父皇为他将来继承大统铲除了不少的绊脚石。   所以萧秦昭有时便固执的想,阿姐是不是也算得……是特意为他而来的。   他还想从父皇那里知晓更多,只是后来无论他如何问,父皇都不肯再告诉他更多了。   当时他没了办法,也逼着自己断了念想,但随着年龄愈长,那点念想却愈加断不了,甚至于是越压抑反而越疯长。   后来在他处理了逼死母亲的仇人之后,在某日清点母亲的东西时,无意间找到了一本“神谱”。   母亲在世时尤信神明,也曾教着他认了好些各方神明,给他讲了许多有关神明的故事,但萧秦昭一直以来却都是不怎么信的,他想若是果真如此灵验,那母亲的祈愿,为何就没有神明听见并且应验呢,但那一次,萧秦昭在这本“神谱”上随手翻着却翻到了那样的一个神女,一个几乎泯然于众,不为人所知的女神,一位品性乖戾,随心所欲,只会回应自己感兴趣愿望的女神,而且还是唯一一位戴了面纱的女神。   萧秦昭想到他那位“阿姐”同样神秘的来历,那会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这样开始供奉起了这位女神,他在她面前许了愿,同时也做下了承诺,萧秦昭一直觉着,与其说是他向女神请愿,倒不如说是他与女神做了个交易,她若是果真能应了他的愿,那他便也就为这样一位世间从没有人供奉的女神建立起庙宇,作为回报便是了。   他倒真没料,阿姐当真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所以待阿姐回来后,他宁肯相信真是这位天女回应了他的祈愿,那么他许下的承诺也就必须得兑现了。   无论如何,他只知阿姐是当真的回来了,他的承诺也已做到。   所以接下来他心里所做的其他承诺,他也一定,会做到的。   -------------------   等了几日后,邱其真终于回到了侯府,秦昭以先前京军与边军对调后,还有不少事宜需请教邱其真为由将他叫进宫里去了几次,每次萧辰意都会“碰巧”与她这位其真表兄在宫里的某些地方碰上。   她想着在秦昭试探邱其真的这段时间内,她也与邱其真多多接触,这样到得真同人摊牌的那天,也就不会显得那么突兀了,而且在旁人眼中,邱其真以后与秦昭在一处谈话时,她在场也就同样不显得奇怪了。   她这般行动似乎还挺有作用,不少人都猜测着她这位长公主殿下莫不是对陵淄候还有些余情未了,之前忍了这许久,如今,这是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   想到自己当年营造的某种假象,萧辰意觉着,这倒还算是个很不错的掩饰方式。   就这么又过了几日之后,在养心殿内,这日未时三刻,邱其真听了上首皇帝陛下方才对他说的话,再看眼此时正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他终于知晓前几日那些隐而不显的试探到底是为着什么了。   也才完全看明白原来前段时间朝堂上的动荡风波以及自己这本早该回北境了,却被这位皇帝陛下之前以边京军对调相关事宜需得他留京指教为由,将他给暂时留在了京都这些事都是怎么回事了,邱其真想,也正巧最近北境边防还算得比较稳定,但没料,边防是稳定了,这京城里却是风雨欲来的快变天了。   方才这位皇帝陛下竟告诉他,他准备对朝中那位已与南境大将军结党一气的赵次辅赵大人进行处置,此次行动,想问问他的意见。   邱其真在心里笑了笑,其实哪里是问他的意见,如今朝中局势,他也是看得清的,那位赵大人,很可能连东境大将军也已归附。   而且朝中也大都是其党羽,前不久的乱民之事,那位赵大人遇刺,想必也并不是海盗的手笔,但这位赵大人却还是安全无虞的回归了朝堂,并且还甫一回便开始大肆清理此次露出马脚的敌对势力,手段雷霆。   想来若是想处置这位赵大人,恐怕大陈国非得扒筋抽骨甚至于是冒着皇权将会被颠覆的危险才行。   不过也确实得到这样的程度,才能找到他头上来啊。   邱其真知晓,这位皇帝陛下的意思该是表明让他选站位了。   似乎是思考了许久,邱其真笑了笑,朝殿中二人道:“不知陛下与长公主殿下可否容臣考虑一二,这突然问臣的意见,臣确实一时还拿不出什么想法……”   萧辰意眉心蹙了起来。   而萧秦昭看着人,他许久却只轻笑了笑道:“其真表兄,你觉得此事朕既已告诉了你,还能给你时间容你回去考虑考虑的?”   邱其真见人那笑,有点无奈,他也知皇帝陛下既已将要处置人这事告诉了他,那么他今日便无论如何都是得给出个选择了,要么……是拥簇皇权,要么……就是与皇权对立了。   若是选择了后者,估计他今日应该就走不出这皇宫了,不过就算出不去,他倒是也不怎么担忧的,毕竟自从关注着朝堂上前段时间的各种暗潮涌动,以及前几日与这位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的频繁相见,他早便已做了准备,若是此次他久久未回府去,府中自会有人妥善安置好阖府上下,而且在北境的副将也会知晓事不寻常,自会按兵不动,只等他的命令,所以即使他被软禁了起来,也只是让他的兵士暂且动不了而已。   于皇帝陛下来说,自然也不算得是有利。   能对陛下有利的,只能是作为边境大将的他全力拥簇才行。   邱其真便道:“看来臣今日必须得做个令陛下与长公主殿下都满意的选择才能出的了这宫门了。”   萧秦昭便缓缓道:“那朕想知,其真表兄究竟,会如何抉择了?”   邱其真一时没回应,萧辰意便有些按耐不住的道:“其真表兄贵为皇室外戚,难道此次该如何抉择还需如此深想吗?”   萧辰意还想再说什么,上首的萧秦昭却无奈的看着她道:“阿姐,让其真表兄好生想想,想明白,想清楚了,也没什么不可。”   说完,萧秦昭便看向下方的邱其真方向,神色平静。   萧辰意也只能等着邱其真到底会如何抉择了。   谁知过了一会儿,邱其真似乎是有些考量的看了萧辰意一眼,然后便对萧秦昭拱手的道:“皇上,如长公主殿下所言,臣既贵为皇室外戚,自然便是忠于皇上的了,只是……”   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又缓缓看向了萧辰意道:“为了臣的家族着想,臣也不得不多方考虑,所以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臣想……求娶长公主殿下,陛下可允?”   邱其真话刚说完,萧秦昭的眼神已瞬间变了,面容上也是陡生怒意,他起身道:“你说什么?!”   “你想求娶阿姐?这绝无可能!”   在向邱其真摊牌前,萧辰意同秦昭已料到邱其真就算是答应也定会有条件的,但她与秦昭却都没料这人的条件竟会是这样的?!   他竟是想求娶她?!   萧辰意便问道:“方才听表兄的意思,小妹若是理解的没错,应该是准备站在我们萧氏这边的,那汾阳想知表兄突然想求娶小妹是何意?”   邱其真方才话刚说完,便见到上首那位这样的反应,他愈加觉着自己的想法没错,便微微一笑有些意味的直白道:“陛下,汾阳表妹,世事维艰,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自古以来并不少见,臣虽决定站在皇权一方,但臣到底要为着臣的亲族未来着想,臣见陛下与表妹关系如此亲近,所以……便只是想以求娶表妹来求个心安而已。”   萧辰意这才明白,原来邱其真是看中了秦昭与她的亲近关系,他见秦昭对她这阿姐如此看重,所以便想以求娶她作为未来秦昭完全掌权后陵淄候府的一枚护身符,因着到时候即使秦昭想对他这陵淄候府做些什么,自然也不得不考虑下她这阿姐以后的处境。   萧辰意觉着,邱其真这算盘,确实是打的没错的,以秦昭同她之间的关系,以这孩子对她这阿姐的看重,等秦昭未来完全掌权后,若是真想削弱或是如何处置陵淄候府时,也确实会因她这已嫁为侯府候夫人的阿姐而受到掣肘。   “而且——”   邱其真给两人时间思考了一会儿才又道:“陛下方才所说处置那位赵大人的计划,是准备寻个缘由将那位南境大将军诓骗回京,再行密捕……那么臣想,恐怕没有比在臣与长公主殿下的大婚之上,行此事更为合适的时机了吧。”   听了这,萧辰意脑中突然“啪嗒”一响,似乎一个关节立时就打通了,对啊,她与秦昭之前本就一直在思量,到底要寻个怎样合适的缘由才能将那位大将军给诓骗回京……   之前本想着让几位边境将军提前回京述职,但如此一来却似乎还是有些不同寻常,但若是再加上她这位陛下如此爱重的长公主殿下与陵淄候爷的大婚邀请,这事就再合理不过了,看眼邱其真,再想到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萧辰意突然就觉着此事可行,十分的可行。   萧秦昭眉头却狠狠一皱,似乎是想也不想就要拒绝,萧辰意却抢先的道:“我答应,秦昭,我愿意答应其真表兄的条件。”   萧秦昭似乎是不可置信,他看向萧辰意,忍不住有些惊怒的道:“阿姐,你说什么……?”   “你怎么可以答应?你难道还同当年一般对表兄有意?你该知晓他明明一直以来就对你丝毫无意的……!”萧秦昭拂袖道。   萧辰意见秦昭如此恼怒,又听他言语,知晓他定是为着她幸福,不愿她婚嫁不幸,但秦昭却不知,嫁给这位其真表兄,她倒是真不会不幸,反而会十分轻松才对,她便缓缓走向殿中,看向又急又怒的秦昭,微笑了笑再看向邱其真,突然偏头向邱其真道:“不知表兄可介意小妹透露一个表兄你的秘密?”   邱其真眼微眯,瞧女人神情,似乎很快便有些了解他这位表妹待会儿会说些什么了,他半晌笑道:“表妹若是当真知晓,但说无妨。”   萧辰意便转头又看向萧秦昭道:“秦昭,你说对了,表兄定然是对我无意的,因为你不知——”   “表兄他喜欢的,可不是女人啊。” 第86章 86   萧辰意的话说完,殿内一瞬寂静,过了会儿还是萧秦昭率先开口,他看向邱其真方向,眉微蹙,似乎有点不可置信:“你说什么,阿姐,你方才那话……到底是何意?”   萧秦昭似乎不敢相信萧辰意方才那话就是表面上的那种意思。   萧辰意刚想再答时,邱其真已上前了一步微微笑道:“陛下,就是您所理解的意思,臣确实如长公主殿下所说,不喜女子。”   “不过臣有些好奇,汾阳表妹是如何知晓的?”说着邱其真又看向了萧辰意。   萧辰意便面不改色的撒谎道:“自然是……看出来的,表兄莫不是忘了之前汾阳曾在你府中待过一段时间……”   也不知邱其真到底信不信的,只听他道:“原来如此,倒是没料表妹竟如此心细如发的。”   萧秦昭见两人来往应答,已按耐不住问道:“那表兄府中的小世子……”   这么说着,想到近日来听闻他这位表兄府上侯老夫人又在大肆张罗着为他娶亲,物色人选,萧秦昭自己也已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便声音渐低,没再说下去。   邱其真自也知自己府中最近传出的某些消息,他微苦笑,面上很快倒还是一副舒朗的表情:“想来陛下也知臣府上一直以来家母唯一记挂着的事,所以臣之前才一直不愿怎么回京,但如今却是越来越难糊弄过去了,为了家族关系,臣不能随意娶一个女子,而且应该也没合适的女子肯与臣做这样的交易……”   萧辰意听邱其真这意思,其实就是一来是身份合宜的女人不易找,二来这身份合适的,人家却不一定愿意与他这样相敬如宾的过日子,而同时,他也不愿耽误其他好女儿家吧,但他此时却肯求娶她……   那是不是说明在他心里,她就是那个可被耽误的了……   ……好吧,她虽也确实不在意这些,但莫名好像还是有点不爽,萧辰意便幽幽的朝邱其真看过去。   邱其真接收到她眼神,他毫不愧疚只无奈笑道:“依臣所见,长公主殿下想来应该是不在意这些的,殿下若是嫁了臣,在不影响臣府上安平的情况下,臣自不会干涉殿下想做的任何事,不管殿下……”   “是想暗中豢养面首或是怎样,臣都不会干涉,所以我想,殿下与臣将来定会相处的十分愉快,相敬如宾琴瑟和谐。”   萧辰意听邱其真话说的这么明白,她几乎也能预想到嫁到侯府去之后,其实除了侯老夫人会难缠一点以外,照邱其真这人温和的性子,她觉着她与他确实是能相处得还挺愉快的,而对邱其真来说,她也的确会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对那位侯老夫人,同时,也是对所有对邱其真有意女人的挡箭牌。   萧辰意便道:“如其真表兄所说,小妹也觉着确实会非常愉快。”   所以萧辰意又看向萧秦昭劝解道:“秦昭,你也知阿姐的脾性,所以此次阿姐也确实算不得是什么牺牲,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生活而已,反正阿姐也不想再嫁到其他谁人府上,同其真表兄凑合着过,对阿姐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而且对于此次行事,也有为大利,否则我们还能再想出什么其他更合适的办法吗。”   萧秦昭久久未回应,他眉头依然紧皱着,邱其真看向殿中的这位皇帝陛下,心中渐渐快凝成一丝疑团时,上方人才终于回应了。   萧秦昭看向萧辰意,见她对邱其真那事一脸的笃定,他终于妥协道:“既然表兄与阿姐都这样说了,那朕就相信其真表兄了。”   此事也就算这么定了。   但却不是立即就要散布出消息,在此之前还有些事要提前准备,萧辰意与邱其真也还得再配合着演演戏,而且几日后还有跨东海来的几个小国,大陈国中将几国统称为东夷海国的使臣需接见,萧秦昭便道,在接见东夷海国来朝的使臣宴结束之后,再行决定何时宣布她这位长公主殿下与陵淄候大婚的消息。   议事已定,邱其真自就离开了殿内,等人走后,萧辰意才看向殿门外人方才离开的方向,对萧秦昭有些担心的道:“秦昭,你就不担心其真表兄他……”   萧辰意想说的是万一她这位表兄反水了怎么办?   萧秦昭朝她笑笑,似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对她道:“阿姐,朝堂上的事虽波谲云诡,人心也难测,但其真表兄的为人,我还是看得清的,他只要答应了,此事就绝无反悔的可能,若是真如此,那便就算是秦昭看错人了吧。”   萧辰意听他这么说也放下了心来,她也知一句古话的说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之后,秦昭依然配合着赵侍新处置了些人,君臣关系便依旧和谐。   几日过后,很快便到了接待几国使臣的晚宴上。   东夷海国与大陈国隔海相望,每年这几国都会在冬季时一同派人跨海来到大陈国,向大陈国进贡本国的美酒、人参、貂皮、东珠等好物,而大陈国也同样会赏赐不少东西让其使者带回国中去,几国与大陈国的关系便还算得上是睦邻友好。   只是每次这几国使臣最终抵达大陈国的时间却都是不确定的,即使他们每年都是在相同的时间出发,但因在海上漂泊,所以偶会比预计的时间早些,偶又会晚些,此次便就比昨年又晚了些时日。   此时已是戌时二刻,今夜天黑的比较早,皇极殿前的砖石广场上,四周已黑幕垂绕,但在广场四周隔着一定距离都立着几乎人高的青铜烛台,暖橘的火光将宴席四周照的通明亮堂。   光辉氤氲着此时场地上欢热的氛围。   大陈国的皇帝陛下端坐于北侧方位的三级石阶之上,沿着雕龙纹的汉白玉御道往上望,只见人一身黄色绣金龙的衮冕服,面容清俊,一眼看去,面上虽带着柔和的笑,但却也有不怒自威的天家之气。   而下首,则循着礼仪及品阶位次两方排开的坐着大陈国的王公大臣及东夷来的各国使者。   萧辰意今晚定也是要出席的,而且还得是坐在她这位其真表兄的身边才行。   这才方便他们做戏给某些人看。   果然秦昭与东夷海国的来朝国使臣来往的一番寒暄,晚宴开始了一会后,萧辰意就接收到了多少不经意间往他们这里看来的视线。   有好奇的,有自觉了然的,当然也有捉摸不透,但同时却潜意识里让她觉着不太好受的……对面某人偶尔投来的视线。   广场上现下奏演的都是那几个东夷使臣带来的外邦特色乐舞,有扭着鼓的,还有耍刀弄剑吐火营造氛围的,气氛是越来越欢畅轻松,不少大臣已开始结群的走动着寒暄敬酒,萧辰意与邱其真之间你来我往,把握好尺度,间含暧昧的行止也有些足够了,在某些热情的东夷国使臣正缠着大陈国的皇帝陛下满口说着好话这时,萧辰意的身前终于迎面走来了一人。   萧辰意本是在同邱其真笑着说话,面前陡然来了个人,那不寻常的气息及遮挡住她身前些许光亮的身躯不得不让萧辰意捏着酒杯仰起了头的去看。   邱其真见了人已缓缓起了身,朝人寒暄道:“赵大人,怎么得空到我们这边来了。”   萧辰意看眼对面,果然见好些大臣都被那些东夷来朝的使臣给缠住了,赵侍新倒是轻轻松松的就把自己给摘了出来。   萧辰意便也站起了身。   闲闲的看着来人,但她心里此时却已然打起了些精神。   她还未说话,便听面前人回了邱其真的话道:“有些话想找人聊聊,自然就得空了。”   邱其真有意味的笑笑,萧辰意也听出了赵侍新此时说这话的不同寻常,她刚想再以邱其真做掩护时,没想这人却十分“识趣”,抑或说是觉着戏不可演太过,便毫无义气的将她一个人丢下,来面对这人的道:“这样,那赵大人与殿下慢聊,此处太吵,本候正想去清静清静。”   说完,便搁下酒樽离开了。   留下萧辰意独自端着杯酒,在赵侍新面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尤其是鼻间嗅到这人近前来后身上那隐隐熟悉的味道,让她更有些坐立难安。   虽然那味道她觉得其实还挺好闻的,并不讨厌,但就是这样才让她更不想凑近这人身边。   但赵侍新却反而更迈近她一步,看着人终于开口道:“你跟邱其真,最近怎么回事?”   他手上把玩着酒杯,垂眸看向她有些意味又似乎是不容拒绝的缓缓逼问道:“你难道还一直念着他?”   萧辰意双目微微放大,看着人,眸中渐升恼意,这人……这人方才这话,一副她是他所有物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她便道:“我跟其真表兄怎么回事,关赵大人什么事?大人莫不是连本宫喜欢哪个男人都要管……”   萧辰意话音刚落,就听青铜酒樽突然不轻不重搁在桌面上的声音,她心头条件反射的一跳。   男人缓缓起身,又看向她话音尤缓的道:“喜欢?萧辰意,你别告诉我你还喜欢着邱其真,那你先前那么长时间怎么不又像当年那样缠着他的?”   先前?先前她躲他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想其他,而且若不是情势所迫,不是这人即将要做的那些事……她也不会有同她这位其真表兄这样做戏的时候。   萧辰意便没好气的道:“先前,赵大人还好意思说……”   看人一眼,萧辰意方才的话点到即止,她想这人应该也明白了她意思,便又接着道:“本宫为大人所迫,赵大人既想玩弄本宫,那本宫何不在赵大人现下还没机会之前,好好满足下本宫当年未成的心意。”   赵侍新面上表情越来越冷硬,他盯着人许久,突然无甚情绪的道:“你爱他?”   萧辰意心口一跳,听了这话,又见人正表情森冷的盯着她,她想脱口而出肯定的话,似乎是潜意识里的危机意识又似乎是……还有什么其他原因,让她一时就说不出口,她便也冷道:“赵大人跑来这里原来竟是想同本宫讨论这样隐私的问题的,那恕本宫就不奉陪了。”   萧辰意立时就要走,有人却不着痕迹的拉住了她胳膊。   然后萧辰意就听耳边一声淡笑。   赵侍新见女人回避他方才那句问话,他心情好了些,强硬的将女人之前搁在桌面上的酒杯塞进她手中,然后自己也拿起了一杯,一脸她不喝就别想从他跟前离开的表情道:“长公主殿下不介意跟臣喝一杯吧。”   说完赵侍新才慢斯条理的放开了手,容色镇定,全无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这长公主殿下举止不敬可能会被人瞧见并知晓的担忧和惧意。   萧辰意生气,但半晌却还是只能认怂道:“喝就喝,一杯酒而已。”   她端起青铜酒杯抿了一口,双目顿时惊的大睁,这酒……这酒怎么如此好喝的!   浓郁而清甜的果香徘徊在唇齿之间,不甜不腻,清爽解口,还带着淡淡的余味酒香,像许久没再喝到过的,萧辰意曾极喜欢的某种果酒一般,她忍不住一口将樽中的酒尽数都填进了肚里。   等她喝完,赵侍新微笑了笑,萧辰意却没见到,他对她道:“这么喜欢?但这酒你也别喝太多了,这是东夷国进贡的雪果酒,并不适宜一次性喝太多。”   萧辰意却不听人的,他让她不喝,她反硬要跟人作对般更想喝:“果子酒而已,有什么不能喝的?”   说着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满足的喝了下去,如她所料并没什么其他不适的感觉。   赵侍新将酒樽送到嘴边,看着人抿了一口,在人准备喝下第三杯时,他终于按住了女人的手道:“真不能再喝了。”   萧辰意却将男人的手拂开,道:“赵侍新,不是你让我喝的,你现在又阻我做什么?你让我喝我就喝,让我不喝我就不喝了,我可没这么听话。”   赵侍新见人固执,他深深的看着她,似乎想到什么,半晌松开手如自言般低声道:“行,喝了待会儿听话点也好。”   萧辰意没听清赵侍新最后说的这话,只又满足口腹之欲的喝下了一杯。   见赵侍新一直在自己面前,她有点烦,但所幸似乎很快他也厌烦她了,从她眼前离开,消失在了人群中。   萧辰意今夜还有意识的记忆便停留在了此处,因为很快她就完全没意识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想干什么。   等后来清醒后,萧辰意什么都记不起来时,她每每总怀疑她喝醉酒时第二天什么也不记得,恐怕是无良系统干的好事,但苦于一直没证据,而且系统也从不会回答她的这个疑问。   此时刚过亥时三刻,萧辰意便被宫女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往她此时所住的景粹宫而去。   她把面前的婢女当成了华春,她现在这脑子早忘了华春这两日因身体不适,所以今晚并未陪她一道赴宴的事。   萧辰意倚在身材娇弱的宫女身上,即便是两位宫女搀扶着,她身子也很有些摇摇晃晃的。   就这么一路行在两边都是朱红的宫墙,暗夜下不太明亮的大道上。   前头似乎伫立了个人影,愈走进人影,扶着萧辰意的宫女步子渐渐停了下来,因为那人影走到了几人面前,阻了她们的路。   宫女认出人,意外的道一声:“赵大人,您这是?”   赵侍新看向此时已将头靠在宫女身上的女人,他道:“把人交给我吧,我带长公主殿下回去。”   几位宫女潜意识的看眼四周,却见自己身后方才远远跟着的侍卫早已都不见了踪影,她们看着前方人高大的身影,立时就有些莫名害怕的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赵侍新眼神微冷,他道:“没听明白?”   几位宫女面面相觑,但其中一位宫女看眼赵侍新的方向,很快就往前了一步,其他几人见了,也只能犹犹豫豫的准备将人交到面前男人的手上。   但没想令所有人都没料到,此时本还伏在人身上的那位公主殿下却突然的直起了身子,而且还准确无误的就看向了正站在自己面前伸出手来准备将人接过去的男人,看了人一会儿,然后就这么主动的推开了身旁宫女,将手绕到了那位赵大人的脖子上,然后道:“不要你们。”   听这声音竟似是没醉一般,几位宫女觉着好像有些奇怪,但心下却皆松了口气,无论怎样是长公主殿下自己要挂到人身上去的,不是她们迫于这位赵大人的威势而将公主殿下拱手让人的。   但她们瞧面前这架势,在一位宫女的带领下很快又皆垂首齐齐往后,退到了合宜的距离。   赵侍新单手搂在人腰上,闻着女人身上的清香与呼吸间满盈的果香,他另一只手也搭上了人腰背间,女人的身体完全依赖般柔柔的贴在他怀里。   然后女人本是搂在他脖间的手放了下来,虚软的扯住他衣襟,抬头看他,看了许久,然后又软软的靠回他胸口,口齿清晰的道:“赵侍新,你是赵侍新。”   赵侍新胸膛起伏,握住人的手,似乎毫不意外她此时的反常,答应一声:“嗯,是我。”   女人便又道:“你现在要抱我回去吗?”   赵侍新垂下头看着女人,看她少见的模样,他目色忍不住越来越温柔:“那你想让我抱你回去吗?”   女人似乎愣了愣,然后在他胸前点了点头道:“我要。”   赵侍新忍不住轻抚上人的脸,眸光深邃,“果然还跟当年一样,就这时候才能可爱一点。”   女人此时却只靠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等赵侍新揽着人走了一段,没想人却突然又心血来潮的道:“赵侍新,你背我好不好?”   赵侍新脚步微顿,他道:“醉了就别闹。”   女人却不依不饶,整个身子窝在他怀里,两只手也往后抱住人腰背,然后仰头像个讨要甜糖的孩子一般对男人道:“背我嘛,你背我好不好?”   大有一副他不背就跟他没完的架势。   赵侍新单手搂着人,一只手按了按额角,原来即使醉了有时候胡搅蛮缠起来也没这么可爱的。   当初倒还没发现。   赵侍新一直没应,没想女人又道:“你背我,我就给你奖励怎么样?”   微挑眉,赵侍新看着人低声问道:“你想给我什么奖励。”   女人似乎是绞尽脑汁的想了想,然后面上就带上了点盈盈笑意的道:“那我就……亲你一下,怎么样。”   赵侍新见人目光一点也不清明,他问道:“这就是你的奖励?”   女人有些苦恼:“这难道不算奖励?”   赵侍新垂首看人此时轻咬住下唇懊恼的模样,他脑中不自主过了一道之前尝过的女人唇上的味道,喉结微滚动,半晌没了言语。   女人却不依不饶的追问道:“算吗,算吗。”   赵侍新深吸口气将人按进怀里,然后轻道:“好了,我抱你回去。”   说完便似乎准备躬身将人打横抱回去。   没想此时两人前头却有个熟悉的男声传来,在寂夜下显得尤为清晰。   似乎带着点疑惑又有点讶异,“赵卿……”   “还有……阿姐?”   等迎着墙角幽微烛光,来人领着一群侍卫宫婢近到眼前时,众人才确认此时来到面前的人是谁了,赵侍新身后一众婢女皆跪了下去,赵侍新搂着人,自是不便,抬手准备行礼,萧秦昭便免了他的礼,然后有些奇怪的问道:“阿姐这是怎么了?”   再走近一步,闻到浓郁的酒味,萧秦昭便了然的道:“原来是醉了。”   “不过怎么能劳烦赵卿来送——”   话音温和的说着,但萧秦昭面上表情却并不是那么温和,反而凝了霜般还带着点薄怒,他视线扫过赵侍新身后一众宫娥,然后道:“怎么就你们几个,护送长公主殿下的那些侍卫呢?”   宫娥中好几人伏在地上皆发着抖,半晌才听其中一人道:“回陛下,是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方才让他们不准跟着的……”   垂首的其他几人皆惊诧于这位宫娥的胆大,方才……方才虽是长公主殿下一开始让人不准跟着的,但……但他们其实一直都恪尽职守的远远跟着,直到这位赵大人近前来的时候,那些人才突然见不着了的……   但她们却不敢吭一声,就这么伏着身子发抖。   萧秦昭听了,走到赵侍新面前,看着面前正靠在男人怀里的女人声音放柔了问道:“阿姐,可是此人说的这样?是你让他们别跟着的吗?”   似乎并不期待她会回话,正准备发难的皇帝陛下没想耳边却听得一个咬字清晰的女声道:“嗯,本宫不想让那么多人跟着……讨厌。”   萧秦昭完全没意料,他看着此时已看向了他的女人,听人说话,他几乎以为她是没醉的,但若是没醉,阿姐绝不会如此反常……   萧秦昭便看着人哄道:“阿姐,你醉了,来秦昭这里好吗?”   女人听他说话,抬起头来,也看了他许久,然后才道:“秦昭啊,秦昭你怎么这么高了。”   她很快又道:“还有,阿姐没醉。”   在场的人都想,醉鬼都会说自己没醉,不过这个醉鬼却是醉的十分的画风清奇。   萧秦昭只能有耐心又温柔的继续哄人道:“来秦昭这里好不好,阿姐,秦昭带你回宫去休息。”   女人似乎是有点犹豫,看看萧秦昭,又转头看了眼身旁还一只手搂着她的男人,缓缓又转向了萧秦昭,没料腰上箍着的手臂使的劲却似乎突然便更大了,萧秦昭好似也注意到了这点细微的举动,他面上染上了些戾气,但也只是一瞬。   此时女人看着眼前的青年,终于做好了抉择,她松开了揪住身前男人衣襟的手,然后朝萧秦昭伸出了手去:“秦昭……”   萧秦昭见人选择了他,他松了口气,心口也忍不住溢出喜悦。   将人接过,赵侍新便不得不松开了手,就这么看着女人双手又绕过了面前男人的脖颈,然后完全依赖的靠在了人身上。   在夜色下,赵侍新的眼微阖。   萧秦昭安抚小孩般搂住人转身,然后便对着赵侍新道:“不早了,赵卿也早些回府吧,想必府中也有人在挂念着才是。”   赵侍新在身后拱手道:“臣谢陛下关心。”   然后萧秦昭便揽着人往前走了,似乎是有些不方便,赵侍新只见前方男人突然将女人给打横抱了起来,还有耐心的等女人在他胸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就这么转头又朝他看了过来,微笑了笑道:“赵卿怎么还杵在这,早些回去吧。”   说完这句才终于迈步离开,跟在人身后的一群人也跟着离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的再看不见,赵侍新眉心轻拢,手在袖中无意识的握紧,须臾又松了劲,眸光却注视着前方人影消失的方向,沉的深不见底。   萧秦昭本是抱着人直接往景粹宫去的,但他此时站在御花园的一处广场中,看着面前趴伏在太湖石桌面上的女人有点无奈。   女人在他怀里一开始还挺消停,后来就心血来潮的嚷着要去御花园的太液池边赏鱼,萧秦昭招架不住,只得就近将人带到了一处夏季专用来夜游纳凉的广场。 第87章 87   广场前方就是一方清澈的水池,池中养着不少名贵的赏鱼,周边也俱是人高的花草藤本类攀援植物,很好的围成了一方供人休憩的小天地,只是没想……女人到了此处之后却很快就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夜风带着凉意,轻轻拂动人柔软的发丝,四周虫鸣声声,此起彼伏,却并不闹耳,反使人心更加的安谧。   明明只是个普通的日子,普通的夜晚,但因此时陪伴在身边的人不同,一切便都似乎显得如此不同。   萧秦昭见人不再闹腾,本想直接抱人回去,但垂首见到女人偏头趴在手臂上睡着,呼吸清浅,面颊因喝了酒而染上红晕,在静夜的月光下白里透红,如泛着香的熟果般惹人采拮的模样,萧秦昭看着看着,清明的目光染上了一丝混沌,他微弯下腰,一只手手指将女人颊上的几撇发丝拢到耳后,阴柔的下颚微颔,薄唇轻抿,便忍不住就着此时姿势更深的……俯下了身去。   广场上此时除了正仰头看向别处的罗海公公外,并无他人,为了免于打扰,其余人皆被安排在了远处。   夜风陡然刮起,但石桌前的男人为女人遮挡住了大部分冷风,只有几缕发丝轻轻的落在了女人偏着的一侧面颊上,俊颜丽影,温柔相亲,本是一副很美好的画面,但这幅画面落在距广场上弯腰俯身男人侧身而对几丈远的一处地方所站立着的某人眼中,却是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画面。   但这般风浪却被花木虚虚掩住身形的男人很快的压制了下去,男人再看眼并无太多侍从守卫的广场四周,他后退一步,许久,神色冰冷似乎还带着点几乎快抑制不住的怒意般笑道:“竟是如此……”   “原来此前是我一直不肯相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不知何时出现一直跟在男人身后一身黑衣打扮的长业也十分不可置信的低声道:“这……大人…………皇帝陛下怎会?这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赵侍新平复着胸腔内激荡着的各种情绪,见前方男人已抬起了头,他转身不再透过稀疏的枝蔓看向前方,而是良久,语气发凉的道:“最近南境的情况怎么样?”   长业心头轻跳,应道:“回大人,南境安稳,只是戚无大将军知晓了之前大人遇刺的事,很是有些担忧。”   赵侍新想到方才,面容愈加冷肃,却只是道:“嗯,最近派人去给将军送个信吧。”   说完便不再停留,停留在此处方才竟碰巧见到这样一幕的地方。   ---------------   萧辰意那日醉酒,第二日头疼欲裂的醒来后,又如当年般什么都记不得,只宫中伺候的婢女告诉她是皇帝陛下夜里将她送回来的,萧辰意略略放心,但如当年般她同样潜意识里觉着自己似乎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但想想估计也就只是记忆断片之后的后遗症吧。   想不到那东夷的果子酒原来还真的是后劲十足,她其实酒量还不错的,所以在她的印象里当年好像也没醉过几场,这回来大半年了,倒还是第一次再次喝醉。   她又想到,原来赵侍新让她少喝,是没错的。   在宫里待了一天,快至黄昏时,萧辰意坐在殿前院中的合欢树下,看着桌面上摆置着的清酒瓷器,萧辰意不由得想到了之前曾陪她在树下对饮的某人,谢玉京……   他此时也不知境况如何,据探子传回的消息,前不久那位窦灵国国主此次好像是身体真不太行了,但确定下一任国主的诏书却依旧迟迟未发,朝中风声鹤唳,各大势力暗潮涌动,想必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想到系统当初让她助他的缘由,萧辰意当时理解为此人定是未来能帮得上她一把的,但现在谢玉京估计也是分身乏术,因为她曾传信去过他离开时交代给她的风京钱庄,却一直都没得到回信,而且此次乃是大陈国国中内事,外国也不便插手,所以萧辰意便未想过再联系谢玉京,若他真是在未来某处才能帮得上她……   萧辰意不自主打了个寒颤,不,世事难料,没有什么绝对,任何事只能做了才能知晓结果,萧辰意便只希望此时不需谢玉京,未来,也不需他相助才是最好不过了。   外邦使臣的接见宴结束之后,待了几日,使者们便又开始了他们的回程之旅。   而经过那日宴上萧辰意与邱其真的互动之后,萧辰意偶尔在下朝时派人去请邱其真或是她亲自去等,许多大臣都见怪不怪了。   而那位侯老夫人听见外间如今流传的消息,也到宫里来找了她一趟,但令萧辰意讶异的是,这位候老夫人此次试探她一番之后,竟没当年那般不喜她了,也不知是邱其真对人做了点思想工作,还是因她如今已比当年收敛了许多才令这位侯老夫人瞧着她还算是能接受了。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时机终于成熟,秦昭终于将她这位长公主殿下即将与陵淄候大婚的消息广布于外。   外间大都猜测着是她这位长公主殿下死缠难打,再加之皇帝陛下爱姐心切,才让陵淄候勉为其难的求娶了她这位长公主殿下。   但也有少部分人开始抱有其他想法,觉着陵淄候可能也是被这位表妹的真情所打动,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决定接受这位公主殿下了。   虽说这位公主殿下以往的名声是不太好,但此次回归后倒也还算得安分守己,并未再传出当年的那等荒唐之事,虽说应该也有陛下管束的作用,但到底这门姻亲也算得是一门皇室贵胄的锦绣良缘了。   而且也算得是大陈国许久未再临的喜事。   婚期定在下月的冬月初八,是个良辰吉日。   因着每年边境将领回京述职的日子在腊月底,除夕之前,此次因着这大喜的日子,为了让婚事能再置办的盛大隆重些,也为了让众人皆蹭蹭好事临门的喜气,皇帝陛下便命边境将领提前一月回京述职,正巧也参加婚宴。   而陵淄候也广发请帖,皇帝陛下与这位侯爷的面子,自是无人敢不给。   盛京里一派喜气洋洋,宫中好些地方开始提前布置上了红绫,众人在朝中见了陵淄候邱其真也已提前开始笑脸贺喜了。   邱其真皆谦虚的笑应了,过了两日他才发现,朝中好像就只剩一位……有身份的大人未向他近前来道喜了。   邱其真有些意味的思量,今日下朝后便遣了人去长公主殿下此时住的宫中通报,他今日就暂且不去见她了,自不知萧辰意此时却在从御花园回宫的路上,被一人给阻了去路。   距宣布大婚已过了两日,萧辰意在宣布大婚的消息后就一直有股难言的预感,今日见到面前挡住她去路的男人后,她终于明白是什么预感了。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还是惯常的一副冷漠样子,只是眼瞳不知怎的,竟布满了显而易见的血丝,他看着她,终于开口问道:“你要嫁人?”   萧辰意在园中侧过身道:“自然,想必消息已满城皆知,赵大人又何必再来问一次?”   听得耳边淡淡的低笑,萧辰意的一侧胳膊突然被人扯住,那人将她拉了过去,全无顾忌,掐住她的下颚问道:“萧辰意,我以为你前段时间是心血来潮,没想到你来真的是吧。”   心血来潮?萧辰意挣动着却挣不开,她微怒道:“我当然是来真的,倒是赵大人,你怎会以为本宫是心血来潮的?”   跟在萧辰意身后的侍卫见小广场上两人的争执,手按刀鞘就想上前来,赵侍新一个眼锋扫过去,那几人面面相觑,有些犹疑,萧辰意自觉现下不宜多生事端,她便挥了挥手,让那些人退下去不用管。   赵侍新终于缓缓放开了人,手刚松开她下巴,视线不知扫到何处,又突然的移到了她衣襟前,赵侍新眼睛死盯住一处地方,按在她衣襟处的手好像是在微微的发抖,似是气的狠了,萧辰意见他眼中好似愈加红了,她有点莫名其妙,却听赵侍新语气森冷,几乎咬牙的问她道:“你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   萧辰意勉力挣开赵侍新的箝制,抬手往赵侍新盯住的地方摸去,这地方今日一直有些痒,想必方才被她抓过,有些红肿吧,她便道:“你发什么神经,没见过皮肤发红发痒吗?”   赵侍新见她全然不知,他后退几步,开始冷笑,笑得萧辰意心下发憷,然后便见赵侍新似乎深吸了口气,接着他竟对她施了一礼道:“长公主殿下,你还真是有一个好弟弟——”   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开,似乎怒气满盈,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又似乎有些决然,修长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她面前。   留下萧辰意一人手抚着方才还在发痒的地方一脸莫名。   一个时辰后,赵府,此时惯常近前服侍的下人们都察觉到了府中气氛的不同寻常,只因大人周身似乎都在散发着平日里几乎从没见过的恐怖气场。   大人平时何等的清冷,而且到了这时候,以大人如今的权势,想来也不该会再有什么事能让大人气成这样了才对。   仆从们的感觉,在长业这里尤甚,他觉着他好像许久都没见过大人如此盛怒的模样了,不……也不是,不久之前在夙阳大道上意外见到那位长公主殿下时,大人好像还是有这么盛怒过的,但今日……却似乎比那日还更甚了,而且除了怒意,长业觉着应该还有什么其他的情绪才对,似乎是某种男人因女人常会生的情绪。   在这样的情况下,众人伺候着都是极小心谨慎的,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此时却碰巧来了个笑脸和煦,一瞧就适合拉做挡箭牌的人物,长业便赶紧老大夫长老大夫短的将人给迎进了书房。   仆从还未沏上茶来,林老大夫见眼前这位赵大人此次竟如此反常,燥乱的情绪几乎是完全的压不住,他看着人绕过书桌后便上前去直接把人的脉,赵侍新便停下了脚步,默然的站立着。   林老大夫一手捋着胡须,习惯性的点头,就这脉象来看,除了突然的脾生怒意之外,并未有其他异状,不过……老大夫鼻子又凑近人身前嗅了嗅,他突然好奇的道:“赵大人近日可是睡眠不好?”   赵侍新疑问道:“林大夫何出此言?”   林清河便道:“老夫嗅到你这身上竟有远眠香的味道,此香有极强的助眠功效,对身体并无损害,只是香气特别,而且沾染上后许久都散不掉,大人若不是用了此种香,缘何老夫会从大人您身上闻到?”   赵侍新眼神一凛,缓慢道:“你说什么,助眠?”   林老大夫便又道:“对啊,夜间燃此香,人便会睡得很沉,对夜长梦多,而且易惊醒之人来说尤为有效。”   赵侍新声音更冷了,“你说我身上有?”   老大夫便接着道:“大人莫不是在同老夫开玩笑?或者是大人从其他何处地方沾惹上的?不过此种香气也确实只有老夫这种惯常用药的人才会如此敏感,若是从旁处沾惹上的,那怪不得大人会不知了。”   说完,许久没听见人回应,林清河看向面前人,却只觉被他把着脉的手似乎突然在微微的发抖,面上也是一片风雨欲来之色,林老大夫狐疑问道:“赵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赵侍新垂下手,他此时似乎是在强抑着自己的情绪,让声音尽量冷静,他对林清河缓慢道:“还请林大夫先稍坐片刻,我还有点事要安排,待会儿恐怕得需林大夫为侍新认认你方才所说的那种香……”   林老大夫便被人引去了书房外东侧的茶庐,而赵侍新在书房内,直接吩咐道:“五影,去景粹宫内把殿中各处所用的香,都尽快取些来。”   赵侍新的话刚说完,房梁上便有黑色的人型状雾气凝成,一瞬又散开了去。   等吩咐完后,赵侍新便就坐在书房里等着,面上一直笼着寒霜。   直到一个时辰后,林老大夫面前终于摆来了好几根长香。   他捻起来仔细打量一番,再闻闻,便指着其中的两根道:“对了,就是这种香,远眠香。”   而老大夫所指的这两根,便就是景粹宫中那位长公主殿下寝殿中所用的。   赵侍新吩咐人将林老大夫送出府去,他看着桌面上那香,怒到唇角竟不自主有了丝笑纹。   坐回桌案,赵侍新一手将两根香拦腰折断,他脑中又想起那夜池边,男人弯腰俯身亲吻女子面颊的画面以及今日所见……那女人颈上的痕迹,赵侍新指骨用力,面容黑沉。   萧秦昭——   还真是好一个姊弟情深……!   赵侍新闭了闭眼,许久,他突然道:“长业。”   长业自屋外进到跟前,揖手道:“大人,属下在。”   赵侍新问道:“之前让人去给大将军带我无虞的信,你安排下去了吗?”   长业想到那日大人只说了一句话,之后都没有其他吩咐,便道:“尚未。”   赵侍新便径直对着空寂的一室唤道:“五影。”   书房暗处有人影闪现,赵侍新正准备吩咐人时,长风在屋外敲了敲半开的房门,赵侍新让人进屋,长风便将一封信递到了赵侍新的跟前道:“大人,季先生又来信了,同时也捎了句话,他说——”   调整了一下语气,长风力求与季先生的语气相似,才道:“大人,事不可怠了。”   赵侍新眼一眯,将信拆开了来,见到上方之前所见过的那“年轻公子”几个字,而此次,这几字之后又跟了好些字,却是说明这位年轻公子身份的,见到“皇帝陛下”这四字,回想这一段时间朝堂上发生的事,赵侍新其实已不太意外,他捏着信,笑了笑道:“看来果然是成长了,既然这样,那不妨就看看……咱们这位陛下到底已成长到了怎样的程度。”   说完,赵侍新眸中方才的嫉怒之火尤盛,但此时却又多了股兴味。   很快想到萧秦昭对那女人深隐禁忌的心意以及某个女人即将大婚的消息,还有几方边军将领都将提前回京述职的命令,赵侍新脑中此时早已料到大婚当日应该是有怎样的预谋了,但他突然却有点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更加生气,只捏着信,缓缓低声的道:“萧辰意,你此次这样,最好别是真对那人还余情未了。”   等情绪平复,将方才拟好的信拿到桌边,赵侍新对隐在暗处的人道:“你亲自带着这封信去南境找大将军,并且告诉他,就说我——”   赵侍新微顿,又毫不犹豫的目光深冷道:“改变主意了。”   黑影将信拿走,然后朝人一拱手,便又一瞬消失在了暗色中。   赵侍新捏着额角,靠回了身后的椅背上。   而一个时辰前,右佥都侍郎夏焱的府中,季邯看着几个仆从将这日方才同他喝酒饮醉了的大人给送回房中,站在院中的树下,看着前方阖上的房门,季邯拢了拢身上外袍,然后轻言道:“夏大人,谢谢你的信任,不过……”   “季邯早已有主,可惜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徒留一地漫溢开来的酒香。   离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萧辰意最近偶尔便还是会在下朝时,在殿外某处稍显僻静的地方等着邱其真,倒真像是个恋慕未来夫君,尤其恨嫁的女子一般,众人现下都知邱其真下朝后若不径直出宫,便就定是与那位长公主殿下私会去了。   萧辰意今日等着邱其真本也只是做做样子,想着他来了之后,说两句话就行,没料同邱其真一道近了前来的人竟还有个让萧辰意不太招架得了的人。   萧辰意以眼神质问邱其真,邱其真似乎也有点无奈,但他这次却走到她面前来,竟很快就自然的搂过她肩头,然后对着在两人对面的男人道:“赵大人,不知你想对表妹说的话,本候能听听吗?”   赵侍新视线掠过揽在萧辰意肩头的手,面上是一副平静的表情,却道:“陵淄候,本官想对公主殿下说的话,自只有殿下一人能听。”   “所以侯爷能否让本官同殿下单独说两句?”   说着,赵侍新又道:“况且,两位还没成亲,此时这般行止是否有些稍欠妥当?”   邱其真本就是心血来潮,他揽着萧辰意,见她还算配合,便再搂着她说了一句,“赵大人说的是,但是,本候与公主殿下如今也算得是两情相悦,偶尔情不自禁也请大人理解……”   打量一眼赵侍新神色,邱其真见人还是没太大变化,他才又似乎没什么兴趣了的接着笑道:“既然赵大人与表妹还有话要说,那本候就先行离开了,最近一段时间,因着婚事本候会比较忙,恐怕就没多少时间再与大人寒暄了,那就希望在大婚之日,大人能在婚宴上多喝几杯了。”   说完,邱其真便放下了手离开了,此时其余大人也早已离开,整个殿外广场上,除了守卫的兵士,再见不到其他什么人。   萧辰意看向此时在她面前静静看着她的男人,她还未出口询问邱其真方才所说,他对她有话想说的话到底是什么,男人已缓缓开口向她道:“萧辰意,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要嫁给他是吗?”   萧辰意想不到他又是问这个,她望眼男人身后碧空,才看向人面上的道:“当然确定了,婚期已定,自没有反悔的道理,何况你也知……这是我当年所愿。”   萧辰意想到这人之前对她的逼迫,她又道:“等本宫做了侯夫人,赵大人恐怕就不能像之前那样,对本宫为所欲为了吧,本宫好歹也是有夫君的人了。”   此次再见赵侍新,萧辰意觉着他似乎比上次要平静了许多,听了她话,他话音也很轻:“是吗,很好。”   只是话音再轻,这最后一句,也让萧辰意脊骨发凉的害怕,他今日统共就对她说了三句话,最后一句萧辰意之后许多年都能清晰的记在耳畔,他那时似乎也看了眼她身后碧空,然后便收回视线看向她道:“既然这样,那萧辰意,我会送你一份大礼,一份好好的大礼。”   萧辰意不知的是,赵侍新在心里补上了最后一句——希望这份大礼你能承受得住。 第88章 88   距下月大婚之日还有半月。   这日清晨,赵氏祖陵所在的丘陵山中,草木苍疏,坟茔幽寂。   空中下着绵密的小雨,尖细如针,云层阴翳。   但在一处坟茔前,此时却燃着幽微的火光,坟前蹲身下了一人,一身素色衣袍,正将手中拿着的冥纸缓缓投入燃着的火焰中。   在男人身旁站了个着绛色衣袍的男子,男子为面前男人恭敬的撑着一把青云泼墨幅面的油纸伞。   坟前,男人已点燃了三支香,此时在油纸伞下,他却躬身又点燃了三支,起身抬手拜了拜,然后将香竖在了方才刚敬上的三支香旁,一边道:“爹、娘,此次也由孩儿代大哥向你们敬上,不过……”   男人说着望眼伞尖上已开始逐渐凝聚,悬悬欲滴的水珠,他接着道:“想必很快,大哥就能亲自到你们二老面前来见见你们了。”   话音落下,赵侍新此时已完全起身,微垂首看向坟前碑铭,耳边响过幽幽风卷之声,过了会儿,他又淡淡道:“父亲,您从小教导我和大哥要恩义忠节……”   “可到头来,您又得到了什么呢,我们赵家又得到了什么呢……”   “在你们被押上刑场的那天,孩儿就已然全看明白了。”   赵侍新声音缓缓:“您口中的君臣恩义……爹,孩儿不是您,最终恐怕还是要让您失望了。”   说完似乎是在等着谁回应般,赵侍新又站了一刻,耳边却依然只听得细微的风声。   笑了笑,赵侍新道:“走吧。”   长业撑着伞与人一同转过身。   走了几步,赵侍新未回头,却又道:“爹、娘,下次,孩儿会同大哥一道再来的。”   大哥……   长业想到大人决定清楚即将要做的事,想不到这么多年,又从大人口中听见了这个称呼,大人的大哥,那位在大人阖家受难时,本是以罪孽之身逃匿,之后却又面目全非被认定为,是“死”在了逃亡途中的那位赵家的大少爷啊。   那位风姿清越,温文雅逸,却又能随父入沙场,上阵杀敌,曾经比之他们大人其实还要更为名动一时的人物。   赵府当年的那位大公子,可是比二公子还要令人向往的人啊,只是现在……   想到一些往事,长业在心头叹了口气。   婚期只剩半月,婚礼的筹备自是愈加紧张,很快几日便又过去了,到这时,萧辰意才终于见着了司礼监那边安排人给她送到宫里来的凤冠霞帔。   手抚上面前华贵纻丝的衣料,看着眼前展开在她面前浓烈的颜色以及珠串玉的霞冠,虽是逢场作戏,你利我往的谋约婚事,但日子快临近了,到底还是令萧辰意的心情有些复杂。   宫婢们让她换上瞧瞧,萧辰意简单比划了一番,估摸着没问题就没什么兴致的让她们退下了。   接下来的其余事自有秦昭安排,她就只需等着大婚之日的到来就行了。   这之后一段时间,除了秦昭与邱其真再来找过她之外,赵侍新倒是没再出现过在她眼前一次了。   宫里与陵淄候府上皆是一片喜气氛围,却无人知,这日夜间垂暮刚落时,从南境循着某条路径到京城的半途中,在一个镇子的城门楼前,几个隐匿在城外的人影,看着那一群装束普通,但身姿气势无论如何掩饰,也不太同于普通老百姓的一伙人拉着一辆板门货车被很快的放行驶进了城中,其中一人看着那一伙人道:“跟了这一路,这群人果不出所料一路都通行无阻,想必从这里到他们大陈国的京都里去,应该皆会如此顺利吧,看来这条路上镇守的官员们都该是大陈国那位大人的人了。”   另一人听了,压低了声音道:“咱们主子果然英明,早早就叫我们注意着那位南境大将军的动向……”   说着人笑了笑,又道:“那位将军大人对他们大陈国的探子防守严密,但对于我们,还是没这么容易啊……”   几人中看起来比较像是领头的一人道:“那是因我们毕竟是外邦人,他们不知晓我们的各种手段,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好了,别废话了,一人回去通报消息,其余人继续小心的跟着。”   说完,隐匿在官道上草丛里的几人中,有一个身影便往另一个方向离去,风吹草动,等平静下来,人影也早不见了踪影,而其余几人则皆是一副大陈国平民百姓装扮,熟稔的往前方城门楼的方向走去。   这一群人隐匿行踪无声无息的赶往京城,但另一边,陵淄候邱其真的某些属下将领却大大方方的领着不少精骑士兵从北境循着惯常的路径赶往陵淄候府去,毕竟这可是他们侯爷的大喜之日啊。   如今边境安稳,各方将军本就要回京述职,边境的其他部下将领们虽不需回京,但他们作为陵淄候的直属部下,有这个机会却肯定还是得到自家将军府上去凑凑热闹的,于是众人便向皇帝陛下请求,陛下宽和,自也就同意了。   至少表面看来,陵淄候属下将领领着不少人回京是这样合理的缘由。   朝堂上下无人置喙,一切便就这么有条不絮的安排进行着。   距离大婚之日还剩最后五天。   这日午后,沈瞿晚终于忍不住走进赵侍新的书房来到了他面前,自那日她让两人冷静,并且之后,又助那位皇帝陛下将人给带离了赵府之后,她的侍新哥哥就再没来找过她了。   她也没再主动去见他,没料很快却就传出了那样的消息,那女人……即将大婚的消息。   但自这消息传出这么久以来,此时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却一直的都这么冷静,沈瞿晚觉得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但他一直没什么反常的举动,所以今日,沈瞿晚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来到了人的书房内。   或许……她就是不肯死心。   沈瞿晚见赵侍新一如既往的处理政事,她站定在人面前,然后直接道:“她要大婚了,你不知道吗。”   赵侍新自桌案前抬头看她一眼,又垂头下去处理公务,淡淡道:“嗯,我知道。”   沈瞿晚一只手在袖中紧握,“那你还能这样冷静?”   赵侍新听了,笔下微顿,然后道:“她心之所愿,我又能如何呢。”   沈瞿晚像是听了个笑话,她缓缓道:“不,侍新哥哥,这不像你……”   说着脑中突然晃过一个念头,沈瞿晚有点探究又似乎开始渐渐笃定的将双手撑在赵侍新的桌案上,然后微俯身看着人道:“侍新哥哥,你该不会是……你,你竟肯为了她那样一个女人,行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说完便心气翻腾,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赵侍新搁下笔,看向人面色不变的道:“小晚,我记得前段时间林老大夫好像是让你少些神思,既然不舒服,还是回去好好休息。”   沈瞿晚自赵侍新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她心头方才那种念头一闪而过便是翻江倒海的难受,但难受之后又能如何呢,她的侍新哥哥自那日亲口向她表明了他对那女人的心意之后,便再不肯给她半分的机会了。   沈瞿晚突然觉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放弃了,但是,她却还是觉着心中不甘。   再看一眼男人,不论他究竟是打算做些什么或是真的什么也不做,等到了那女人大婚之日,便什么都能知晓了。   天光黑尽,大陈国京城内不少地方灯烛不息,但万家灯火在别处有时也是相差无几的景致。   灯火延展,此时,窦灵国宫殿深处某间富丽的房中,也是秉烛照耀,屋内壁角边高燃着的烛火之影在女子梳妆台前被挂起来的纱幔上一抽抽的跳动。   屋内堂皇又亮堂。   镜奁前此时正坐了个女子,女子缓缓描完眉,抹上朱红的口脂,最后才将手放在身前台案上搁置着的一盒描金勾丝似胭脂盒的圆形盒子上。   似乎,还有点犹豫。   此时在女子身后,缓步迈出了一个人影,人影一身尊贵的赭黄色衮服,纹龙皂靴,来人看着铜镜中女人艳丽的面颊,然后道:“怎么迟迟不画上去?”   女人眸中闪过一丝不甘,但却是稍纵即逝,她幽幽吐气道:“你就这么心急的想赶我走?”   男人笑了笑,似乎并没太多心思同女人周旋,他一只手从后伸到前,捏住了女人下颚,然后道:“记得听话一点,见机行事,若是此次那男人当真得手了,你隐忍筹划这么多年,惑人技巧又这么不错,在那男人身边,想必很容易就能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就不要再三心二意的贪心了。”   男子说着,手往下移,抚在女人的脖颈之上,又道:“不然,最终的解药我可就不会给你了。”   “你……”女人饶是再能装模作样,此时也被气得不轻。   男人放开手,将女人身前的盒子打开,看着里面偏白的粉末,他道:“快画上吧,时间不多,你也该启程了。”   说完,男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女人身后。   女人看着盒中粉末,她微侧头,从后方看去,视线中逐渐可见女人右侧脸颊,眼睑下,颧骨上方位置有一颗妩媚的小泪痣。   女人用涂脂粉的工具将粉末挑起,然后轻轻的覆盖在了那颗泪痣之上。   镜中可见女人目中闪过了一丝阴冷,但旋即,面上却又浮上了足以晃花人眼的笑容。   终于到了冬月初八这日,天气明媚,但空气中却藏着丝湿冷。   萧辰意卯时就醒了,清醒后即使还有一小会时间小憩但她也再睡不下去。   头甚至有些痛。   脑中又晃过昨夜所做之梦,梦中的那个场景,一晃而过的场景……   又是那副场景。   萧辰意甩了甩头,只当是自己这几日等着大婚,日子过得太平静反而思虑太多所致,她不愿再认为此次也是系统给她的预示。   赵侍新似乎并不知晓……因并未见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所以只要过了今日,今日过后,折了他的羽翼,秦昭就不会再受他挟制,而她,也就可以不必再受这男人逼迫,担忧自己未来的自由了。   这么想着,萧辰意很快就来了精神,起身,唤人服侍她洗漱准备,一直忙到辰时过后,秦昭该到她宫中来带她去太庙中祭祖了,结果等了许久,却一直都不见人来,也没人来通报一声的,萧辰意宫中众人皆面面相觑,有些奇怪,萧辰意也觉着秦昭不该会忘了时辰才是,明明他昨日还到她宫中来,对她说了些话,做了点让萧辰意有些云里雾里的交代来着。   又等了会儿,萧辰意心头越来越打鼓,她觉着好像是有些太安静了,除了她这宫内,外界实在是有些过于安静了,便准备差人去请秦昭,没想此时,却突然有人领着穿盔带甲的兵士强硬的冲进了她宫中,萧辰意见当先来人眉峰紧蹙,一脸郑重,并且还同他身后兵士一般穿着将军的袍甲服饰,萧辰意赶紧迎了上去,惊诧不已,又隐隐心颤的看着人道:“其真表兄?你怎么会……”   结果她话还没问完,邱其真见她无虞,已微松了口气,然后便一脸沉重的告诉了萧辰意一个她几乎不敢相信的惊愕事实。   他竟告诉她,早在今日半夜,京营中便有人突然发起叛乱,西场与南场京营最先发动,因毫无预警,叛军在夜间兵士的饭菜中投毒,以致半夜发起叛乱时,两场营的其余兵士皆无力反抗,很快便缴械投降。   而之后叛军又包围了前门场营,负责卫戍皇城,巡城守卫的上直九位亲军中也有与之相呼应的叛军,在宫城前门将城外不知何时集结而成的另一股叛军分三路放进了城内。   巡城守卫的其他兵士很快便被叛军掌控,消息一时就递不出去。   保卫皇帝陛下的忠义精军就这么与那些叛军对峙,抵抗了半夜,想必到了此时……   邱其真顿了顿才又艰难的对她道,据他猜测,很可能现在叛军已逼宫成功,皇帝陛下的安危已握在此次发动叛逆的那位叛首手中了。   邱其真还对她道,因此次偷袭是在半夜,而且还是京军与巡城的九位亲军直接内部反叛,实在是太过突然,所以叛乱开始后,宫城外几乎无人可知,到得今日天明,许多本准备去到他府上的大臣都相继被人给软禁到了宫中,又有总算拼死从宫中逃出的侍卫通知到他的人,邱其真才会知晓了此事,立时就集结人马赶往了宫中。   从偏门领着人一路杀将过来,才终于走到了这里。   萧辰意乍听了这消息,脑子几乎是轰然炸开,还是懵的,她完全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但此时站在她面前,一众身上皆沾染了刺鼻血腥味道的将士却令萧辰意不得不信。   萧辰意惊道,既然这样,她为何会并未听到任何的声响,邱其真看她一眼道:“宫外如此不难理解,但宫内这样,恐怕是有人故意封锁消息,不想让你知晓,营造安平的假象,等一切尘埃落定,再给人当头棒喝。”   萧辰意差点腿软跌倒,邱其真扶住了她,然后对她道现在时间已不多,但或许还有可挽回之机,现下最主要的,是要知晓皇帝陛下此时的情况。   此次城外放进来的叛军数量并不算多,禁军中的叛军遭遇抵抗,想必也还是会有不少死伤,他目前手中的兵力还勉强可以一战,至少可以先让人将她带出宫去。   萧辰意完全不知该怎么办,她只知秦昭现在的处境一定十分危险,便双手抓住邱其真的手,让他先去救秦昭,先把秦昭救出来,不用先管她。   但邱其真苦笑了一下,对她道他的人已开始与叛军对峙了,她的宫前便是前去与叛军对峙的必经之路,她今日毕竟也是要嫁与他,而且皇帝陛下恐怕即使被救出来了,第一时间也是问她的安危,所以他才会亲自来寻她。   萧辰意看着邱其真,她想秦昭果然是没说错的,邱其真当真是个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的人,此时秦昭危在旦夕,他本可以倒戈相向,但他却没有,反而还坚守阵营的与叛军厮杀。   邱其真带着萧辰意准备走出宫门时,没料此时在宫门外却突然又闯进来一队人,人马见到走到院中的他们一行,一字排开,军容整肃,有一人从人马中走至前方,一身黑袍铠甲,面容熟悉,萧辰意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心头已知是谁派来的人了。   那人走出队伍后,顺道拎了个人出来,白皮细眼,是宫内的一个公公。   邱其真上前,将萧辰意掩在身后,但那人却并不看向邱其真,而是直直的看向萧辰意,然后便对她道:“长公主殿下,大人想见您。”   萧辰意心头发紧,手微微发抖,但她还是上前一步,似乎不愿面对结果般的问道:“秦昭呢,皇帝陛下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那人看向她并未再答,而是方才被拎出来的公公看看身旁人,身体微哆嗦的向萧辰意道:“长公主殿下,您……您去见了赵大人就知道了。”   “你,你告诉我,他们到底把秦昭怎么样了?!”   那位公公却看了身旁黑甲男人一眼,不敢再多言什么,依然是方才的那句话。   萧辰意往前一步,还想再说什么,邱其真却将她拉住,然后道:“你这么去见他不妥,万一皇上还并没被赵侍新给……”   萧辰意不知该如何抉择,但赵侍新亲随将人抓到她面前来的这意思,似乎秦昭已被赵侍新给拿捏在手里了,那秦昭的性命不就危在旦夕了……?!   邱其真话还未说完,长业便已截了他的话,转而向萧辰意扔了个重磅炸弹的道:“长公主殿下,除了方才那句,大人还让我传话给您,他说您要是不去,大人不介意待会,就将陛下的头给送到您的面前来。”   萧辰意听了,脚下差点踉跄不稳,但她很快竭力稳住心神,立时就要上前一步,邱其真依然拉住了她理智的对分析她道:“汾阳表妹,即使陛下此时真落进了赵侍新的手中,但他也必不会现在就要了陛下的命,他还需陛下……”   更多的,萧辰意此时却早已听不进去了,她知道按常理来说,赵侍新即使逼宫成功,拿住了秦昭,为了之后能堵住悠悠众口,他应该也不会此时就杀了他,但萧辰意却不能赌,她不能拿秦昭的性命来赌,而且赵侍新也不是个能按常理分析的人。   萧辰意便推开邱其真的手,然后肯定的对人喃喃道:“我去见他,我去见赵侍新。”   长业在心头微松了口气,但见到走到自己面前来此时装扮妥当,一身华丽衣饰的女人,眉很快就微蹙,但犹豫一瞬,却还是只能就这样将人往皇极殿的方向带去。   一路上,越靠近此时赵侍新想让她去见他的地方,场景愈是令人侧目,但到了皇极殿前的广场上,在三级延展而上的汉白玉石阶脚下,萧辰意抬头上望,她才知,方才都算不得什么,现在所见才是令人心神俱颤的景象。   满目的尸首横陈,血染白阶,腥红遍地。   此时天光大亮,红白的映衬让萧辰意瞧着渐渐有些眼晕。   原来系统预示的景象是在这里,她梦中好几次出现过的景象,只是这次却不再是遥远并且一晃而逝的画面,而是活生生摆在了她面前的画面。   能听,能见,还能闻。   萧辰意闭了闭眼。   站在此处,睁眼望向视线尽头此时正站在九门大开的殿前,一身白衣背手直直看向她的人影,视线又落回下方,萧辰意垂首,双手终于颤巍巍的提上曳地的裙裾,一步步迎着殿门那人的目光开始拾级而上。   每走一步,脚下都似乎极为艰难,鼻间血气的味道愈浓重,萧辰意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应该会摔倒,但她却咬牙坚持着终于还是走到了殿门前,站到了此时正一脸冷肃,目光瞧着她,却又并不太冷的人面前。   那人见她来到跟前,终于率先对她淡淡的开口道:“来了。”   萧辰意双腿还有些发颤,她缓缓放下提着裙裾的手,刚想说话,却似乎走过方才那段路,此时已到了极限,霎时腿弯一软便要往前跌倒,一双手伸出,自然的抄住了她,萧辰意身上大衫霞帔在胸前的珠玉流苏因突然的晃动而开始哗声作响。   萧辰意明显感觉到接住她人的手僵了一瞬。   扶着面前男人的手臂直起身,萧辰意便要退开,但人却就着此时姿势将她一把搂紧在身前,手牢牢箍住她的腰,就听男人冷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萧辰意,这时辰这身衣服……”   男人搂在她腰间的手不自主发狠的紧了紧:“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嫁给他?”   赵侍新盯着女人衣饰,眸色冷沉,不管是这女人对那人还余情未了,亦或是只是为了助萧秦昭来对付他才如此行事,赵侍新此时见到面前女人一身即将嫁做为她人妇的衣饰都有点忍不了,在人未说得出话时,他又揽着人在耳边阴厉的故意道:“我怎么可能让你如愿以偿——”   话说完,赵侍新见人一直挣扎着想离开他怀中,他反而率先将人给一把毫不怜香惜玉的扔在了地上,然后便居高临下面覆阴影的看着女人缓声道:“送你的大婚礼物,怎么样,喜欢吗。”   萧辰意心下一震,瞳孔猛缩的抬头,原来这就是赵侍新那日所说,要送给她的大婚礼物。 第89章 89   “阿姐……”   萧辰意被赵侍新扔在地上,还陷在他方才那句话里,没想此时突然听的殿中响起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声音中微有混沌,似乎还不太清醒。   但很快发出这声音的人看见殿门前瘫坐在地的女人,似乎陡然就完全清醒了,嗓音里带着惊恸与愤怒。   “阿姐……?!”   萧辰意也立时惊醒,往此时正挡在她面前的男人身后看去,瞳孔猛地一缩,秦昭……   秦昭此时竟被几个身着甲衣,手执带血长剑的侍卫给狠狠的跪压在地上,就以这样屈辱的姿势又惊又急的看向她。   萧辰意立时就喊道:“秦昭——”   “秦昭你怎么样,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萧辰意见秦昭身上似乎并没带血,只是额角有一块血瘀。   想必是此时在他身旁那些人之前压住他时下的手。   萧辰意心疼,立时就艰难起身,恨恨看面前男人一眼,就想朝秦昭奔过去,但有人自不会让她如意,伸出一条手臂,很轻松就拦住了她,还将她往后轻推了一把,萧辰意不得已顺着惯性后退了两步。   男人在她面前冷冷道:“你就这么心疼?”   “赵侍新!”萧辰意咬牙,“你放了秦昭,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赵侍新根本不在意女人此时的怒意,因为他心情也比她好不到哪去,他看着人道:“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他?”   “你说,我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对他?”赵侍新缓步逼近萧辰意,如猫逮耗子又如功成者在无力挽回局面的俘虏面前刻意的逗弄,他一字一顿的看着女人逼问道。   “你!”   萧辰意见人逼近,她此次也不躲,反而是揪住赵侍新的衣襟,双目怒火中烧,但最后却还是只能无力的道:“你放了他,赵侍新,我求你……你放了他。”   萧秦昭听她这样低声下气求人,他即使被人压制住,也受不了的竭力挣扎,一边嘶喊道:“阿姐,你不要求他,你为什么要求他……成王败寇,要杀要剐,赵侍新你都朝我萧秦昭来——”   将萧秦昭双手往后折的人听了这,又下手使劲,虽咬牙忍耐,但萧秦昭还是抑制不住的痛呼了一声。   萧辰意见了,眼眶酸胀,心口发疼,她松开揪住赵侍新的手,又想跑到萧秦昭身边,却依然被男人给毫不留情的挡了回去,萧辰意控制不住大吼:“赵侍新!你混账给我滚开!”   “你不准伤害秦昭!你别拦着我……”   萧辰意见推不开人,她心里着急,眼眶都红了,赵侍新看她那样,眉头微皱,单手捏住她手臂,用力,声音冷硬,“你就这么看重他?”   萧辰意此时又急又怒,她立时毫无理智的道:“是,我当然在乎他,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   萧秦昭被人压着,乍听见这话,他怔愣一瞬,但苦涩的嘴角却怎么也抑制不住突然想浮上的笑意,胸口也暖暖的,让他此时又好想依赖在她的怀中。   但他现下却应该已没这个资格了,他输了,如此筹谋,却还是输了,只半夜时间。   萧秦昭面容颓败,但须臾又眸含冷光,抬起头来,狠狠盯着殿门前挡住女人去路的男人,他此时虽是输了,但没关系,他如何也不会让阿姐落入这人手里,任他为所欲为,他一定会让阿姐逃离这个男人就是了。   赵侍新控制不住手上力道,胸膛也开始起伏,他很快冷道:“那你这意思,是不是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   萧辰意毫不在意手臂上的酸疼,她眼中已蓄了泪花,狠盯着面前男人,又毫不犹豫肯定的吼道:“是,我当然可以,只要你不伤害秦昭,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萧辰意见秦昭现在这样被人压在玉石上的屈辱模样,她真的好心疼,这孩子童年虽有过一段不太好的日子,但之后却一直都被人呵护着金尊玉贵众心拱月的长大,更是好几年位及至尊,哪再受过如今这样的委屈与屈辱,萧辰意十年前将他当做一个需要她呵护的孩子,十年后,这孩子即使长成,但在她潜意识里却还是将人当做一个需她保护的孩子而已。   而现在她爱护的孩子,却遭到如此的对待!   萧辰意看着赵侍新,她突然就有种疯狂的念头在脑中盘旋,赵侍新不就是想玩弄她侮辱她吗,他将她叫到这里来,不就是想看她和之前一直保护她的秦昭这样屈辱的模样吗?   萧辰意便突然不再想往前奔到秦昭面前,而是有些疯狂,又似乎突然就冷静了,她后退一步,开始将手放在自己腰间的大带上,一边解的一边道:“赵侍新,你不就是想侮辱玩弄我这个公主,这个当年欺辱了你的公主吗——”   腰带抽离,萧辰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开始褪掉外衣,她一边褪一边往前逼近赵侍新:“这样够不够,这样玩弄我你能满意了吗?”   赵侍新见女人突然近乎疯狂的举动,他惊愣,很快胸膛却极剧起伏,他手握在女人两侧,阻了她继续宽衣解带的动作,萧辰意的外衣便松松垮垮的缠在双臂间,赵侍新极怒的道:“你干什么!突然发什么疯?”   萧辰意却不管不顾,外衣褪不下去她也就暂时不褪了,却还是一直逼近赵侍新,又道:“你说我想干什么,赵侍新,我这样……你就能放了我和秦昭吗?成王败寇,皇位可以给你,而你就放了我和秦昭怎么样,我可以保证我们以后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萧辰意其实已有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些什么了,她只潜意识里觉着,赵侍新让她痛,她也可以逼一逼他,既然他一直以来都这么恨她,既然他这么恨她,一直想玩弄羞辱她,那不如就由她来踩着他的尊严主动挑衅,让他更恨吧,看他恨到底之后又到底是想要她做些什么,想对她怎么样的。   若是她满足了他,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考虑放过他们了?   赵侍新见女人在他面前开始宽衣解带,又听她说那些话,她句句不离她和萧秦昭,赵侍新面目森寒,他道:“不再出现是吧?”   他实在是要被这女人给气笑了,赵侍新便双手刻意的在萧辰意褪到臂弯的外衫领缘上抚了抚,接着笑了笑,笑意停留在嘴角的时间极短,他极力抑制情绪的道:“好,萧辰意,实在是很好,那我不若就如你所愿。”   说完,赵侍新就将萧辰意突然打横抱起,萧辰意外衫还褪在臂间,屋内的众侍卫都不敢轻易抬头往女人的方向看去。   萧辰意突然被赵侍新抱起,她也不挣扎,她知道她方才的想法可能成功了,她将赵侍新成功逼到了恨意的边缘,他会让她付出代价,那她是不是就可以此来换取她想要的东西了?   不然她可不会这么听话。   萧辰意正待说话,却听人话锋突转的道:“不过你算盘是不是打的太好了,你的皇弟我或许可以饶他一命,但你……”   赵侍新看看在自己怀里的女人,残忍的淡笑,“你,不可能。”   萧辰意也不意外,她便道:“那你要怎样才能饶秦昭一命?”   萧辰意紧盯着赵侍新,她知道,赵侍新只要说了条件,那便就是用来换秦昭的命的,他只要出口承诺了,就不会再动秦昭。   赵侍新见她如此豁得出去,他语气不太善:“我只说会考虑,萧辰意,你是不是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虽然只是考虑,但也是一个机会,萧辰意便不再说话,任由赵侍新将自己径直抱往了后殿。   她不敢再看秦昭一眼,只能听秦昭见赵侍新将她抱起,开始在地上不住挣扎,悲愤的怒骂赵侍新,并且嘶喊她阿姐,让她不要为他做任何事。   萧辰意被赵侍新抱到了后殿,与外殿只一墙之隔,这里有好几间相连的房间,是作为秦昭偶尔议事及休息下榻的地方,但秦昭惯常用的只是最近的这一间。   而此时赵侍新便就是把她抱到了这间屋子。   赵侍新抱着她走的很急,萧辰意眼见着他将她抱进这间房,前方便是明黄帷帐的床榻,床榻前左侧方是一张三尺多高的长方形台案,其上摆置着几件古玩玉器,萧辰意却没料赵侍新会将她突然抱坐到这张台案上,他将她往台案上一推,案面上的玉器顿时被扫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萧辰意心头不由得重重一跳。   而在她因这声音还在惊跳时,赵侍新却立时做了件让她更为心惊肉跳的事,他竟直接站在桌边,双手掐住她腰,不由分说就开始吮吻起她脖子,呼吸喷洒在颈间,激起阵阵战栗。   很快,掐住她腰的一只手又开始抓住她领口衣襟,往旁侧一拉,萧辰意只觉微微凉意,她不自主轻轻瑟缩,赵侍新已开始剥她的衣服了。   萧辰意此次未做什么抵抗,她只是有点不知所措,方才自己主动是一回事,现在被人这样蛮横的侵犯又是另一回事。   但她心里想着赵侍新说会考虑的话,便就也没了抵抗的念头。   只是很快她却听见了秦昭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殿外,似乎悲愤又绝望到极致的喊声,萧辰意突然惊醒过来,这屋内的声音,稍大点外间就能听见……她猛地推开赵侍新,然后道:“别,不要,不要在这里!”   赵侍新从女人身前抬头,眼神微迷乱,他缓了会儿才冷道:“为什么不要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不行,你不是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   赵侍新方才亲吻着人,此时语气好了些,但怒意却尤未消,尤其是知晓她此时在意着什么,他接连抛出几句话问道,“那在这里又有什么不行?”   “这时候,你还时时刻刻念着他是吧,只是你还不知……”   说着,赵侍新似乎忍不住想说出某些实情,但眉心微蹙,最后还是只嘲讽道:“你们俩还真是情深义重。”   说完,盯着女人锁骨上方方才被他印上的痕迹,见女人揪紧已略露出更惑人春光的衣襟,他许久缓缓退开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没办法了。”   话音落下便直接转身,往殿外的方向走去。   萧辰意愣神半会儿,突然衣衫不整的下了桌案往赵侍新此时的方向追了过去,她双手握住男人的一侧手臂,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对他怎么样?”   赵侍新看眼女人的手,吝啬再给她一个眼神,直直看向前方意有所指的勾唇道:“你说呢。”   萧辰意害怕他这样的语气,她拦在赵侍新面前:“赵侍新……赵侍新我求你,你不要伤害秦昭,你不要伤害他,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孩子?呵……萧辰意,你可能不知道,他做的某些事可不是一个孩子该做的事。”赵侍新嘲弄的轻笑一声。   他似乎没了什么耐心,直接瞥眼女人道:“放手,既然你这么让人没兴致。”   手也拂开了萧辰意握住他手臂的手,便绕过人又提步往前。   萧辰意惊惧,她又回身跑到赵侍新面前,然后拦住人道:“不要,你不要……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赵侍新停下步子看她,视线不经意又落在她锁骨上,他似乎终于决定还是再给她一次机会般道:“那好,萧辰意,我要你取悦我。”   抬起女人下颚,赵侍新又道:“只要你好好取悦我,我就考虑考虑……或许能宽容些。”   萧辰意沉默,须臾便刻意想确认赵侍新的承诺般问道:“如果我今日取悦了你,你就会饶了秦昭一命,并且也绝不会伤害他?”   萧辰意怕他虽会饶了秦昭性命,但却也会虐待或是折磨他,她必须得确认的问问。   赵侍新见她为萧秦昭如此谨小慎微,他觉着再让这女人说话下去,他可能会忍不住某种不好的情绪,而且,萧秦昭,他本也就不打算杀他……便直接道:“我说饶他一命,便就是让他能好好的活着。”   “这样,你听明白了吗?”   萧辰意得了准信,松了口气,她抬头看向赵侍新,忐忑问道:“那你想要我怎么取悦你……?”   赵侍新挑眉看她,视线在她身上逡巡,须臾又回到她面上,他抿唇淡笑道:“你当真不知?”   萧辰意想到方才赵侍新不发一语就抱着她猛烈的吻,她便下了决心道:“我知道了。”   说完便在赵侍新的注视中,逐渐向他靠近,双手捧上他的脸,然后便开始了取悦他的行动。   萧辰意开始吻赵侍新,她先贴上去,然后紧绷着神经,不自主就回想起了之前赵侍新对她的某些行动,萧辰意开始含人下唇,又吮人上唇,之后又缓缓吻上男人的下颚。   赵侍新虽让她取悦他,但他却冷眼瞧着人,任她怎么亲,也没半点反应,但他的手萧辰意不知,却在身侧微不可查的握紧。   萧辰意有些急,她开始亲赵侍新的喉结,又将手伸进人的胸膛里。   赵侍新却依然没半点反应。   萧辰意此时只想着让他不要走出殿门,她一定要让赵侍新对她做下承诺,手轻搁在人胸膛上,萧辰意突然想到之前在石屋中时,赵侍新曾使出多少手段蛮横的对她,让她难受的不能自己,他似乎……是想让她求着他,萧辰意便双手搂住赵侍新的脖颈,然后垫起脚尖,凑到人耳边,自也觉羞耻的艰难启齿道:“赵侍新,求你——”   话音又轻又缓的,“求你,要我。”   萧辰意手搭在人肩头,她终于察觉到男人似乎有了反应,果不其然,在她松开手后,准备拿下来的一只手却突然就被男人给一把抓住了,手心滚烫的吓人。   男人眼神似氤氲着某种风暴,再不复方才平静,萧辰意记着自己的任务,她要取悦他,取悦赵侍新,她便皱了皱眉,想故意吃疼的嗔怪,做为一个女人,她知晓女人在那方面最有利的反应是什么,而且她也大概知晓赵侍新这人最吃哪一套。   果然,在她刚出口赵侍新三个字,那男人就将她拉过去,然后完全的吻住了她双唇,用力的吮住。   之后吻便如暴风疾雨般砸来。   辗转战场,又落在她脖颈间。   又是吮吻。   衣服开始顺着身体曲线被一件件剥落。   萧辰意一直都控制着未发出声音,在全身只剩一件里衣时,她终于找着机会,给了赵侍新一记深吻,然后便双手搂住他脖子,下巴乖顺贴在人颈间,身体紧紧贴住人,在人耳边道:“赵侍新,不要在这里,求你,我不想在这里。”   赵侍新沉溺在她方才的热情回应里,他手环上人腰肢,哑声,终于耐不住再次现了温柔道:“好,依你。”   说完,手便缓缓顺势往下,躬身,捞过人腿弯,将人抱起往更深的屋内走去。   一个时辰多之后。   萧秦昭已经痛苦到神情麻木,他听见有人从殿后传来的脚步声,灰败的眸中顿时又有了光亮,但随着脚步声愈近,萧秦昭却并没听见自己熟悉的那个脚步声,他扭头往人站定的方向看去,却见到男人身上换了件衣袍的装束,他挣扎极恨的道:“阿姐呢,你把阿姐怎么样了?!”   赵侍新拂拂袍袖,看人一眼,刻意轻描淡写的道:“她太累了,刚刚睡着。”   “你最好消停一点,别把人给吵醒了。”   萧秦昭几乎嫉恨到牙龈咬碎,他疯了般挣动起来,也不管身体被人钳制着,一边道:“赵侍新,你这个禽兽,你……你该死,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赵侍新经过方才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想到女人在他怀里累到极致睡着的样子,他此时心情已然比较平静,唯一不满是今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太多时间……   便也不在意身后人的辱骂,只走到殿门前的长业面前,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大将军人呢?”   长业道:“已照大人吩咐向陵淄候传了话,他的人也已被将军给逼退到了东门前,因着陛下与长公主殿下都在大人手上,他暂且不敢轻举妄动。”   不出赵侍新所料,他淡淡应道:“嗯。”   转回殿中,赵侍新见前方男人赤红着双眼,一副要撕了他的模样,他想到什么,终于走近人面前,从侍从手里接过一把长剑,剑尖下垂,缓缓递到萧秦昭喉间,然后赵侍新便让其他人皆退出殿外,只留了穿盔带甲的长风一人在场。   赵侍新微眯眼看向地上被长风单人制住的人道:“萧秦昭,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这副模样哪里是被人抢了阿姐的反应……”   赵侍新剑尖挑破萧秦昭的皮肤,却不再往前推进半分,他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你口中的阿姐抱有什么龌龊的想法,你还真是罔顾人伦,不知所谓。”   萧秦昭听了,他看着赵侍新,突然忍不住开始大笑起来,赵侍新将剑尖拿下稍许,他蹙眉道:“你笑什么?”   萧秦昭却只是别有意味的喃喃道:“罔顾人伦……”   说完他又开始大笑:“赵侍新,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笑你——什么都不知道……”   赵侍新再问,人却什么也不肯透露,他眉一瞬蹙得更深。   便吩咐道:“先将人带下去单独关押起来。”   萧辰意醒来时,她似乎觉着已过了很长时间,但这日却都还没过去,她发觉自己的身子被人清洗过,浑身上下动一下便哪里都疼,像被人拆解后又重组,即使她如此的配合,赵侍新这人也没对她怜香惜玉一点。   但她记得最后他好像倒还是温存的抱了她一会儿,亲昵的搂过她整个身子,炙热体温慰烫,开始脉脉的吻她。   之后她就不记得,昏睡过去了。   萧辰意醒来后意识还有点飘忽,回想了一会儿方才将醒未醒时的朦胧之感,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好像是有人在她床边坐了许久,而且还看着她,摸了好一会儿她的脸,但……那抚摸却让萧辰意无端感到一丝阴冷。   萧辰意陡然睁眼,那手已离开了去,人影也似乎站起了身,萧辰意坐起身,撩开帷帐,看向前方有丝莫名熟悉的纤窈身影,以及人影此时所穿的衣饰,她心下一跳,道:“你是谁?”   人影妩媚一笑,声音也十分熟悉,竟同她几乎别无二致,萧辰意道:“你……”   人影这才终于缓缓转过了身,一边道:“看清楚我到底是谁,你这位鸠占鹊巢的,冒牌长公主殿下。”   萧辰意见人脸完全出现在她面前,她惊愣的几乎发不出声音,“你,你……你是……”   女人走到她面前,与她面对面相对而视,几乎相同的一张脸,女人此时学着她表情,也是同样的惊愣动作,但很快眸光就一转,冰凉,想到离开前某个男人抚在她脖子上的动作,她一只手同样抚上萧辰意的脖子,然后拇指按压在她喉咙上,道:“怎么,还没认出我是谁?”   见萧辰意盯着她右侧颧骨位置,女人好心的解释道:“哦,做了点小调整而已,因为,毕竟得跟你现在这模样保持一致啊……”   萧辰意完全的惊愣住,她许久才找回声音道:“你是——汾阳公主。”   那位真的,汾阳长公主。 第90章 90   床边,女人听了这话,目中一丝杀意掠过,却似乎恼于什么,又见萧辰意此时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那些新鲜又暧昧的痕迹,她一瞬面上绽开笑意,指尖抚过萧辰意锁骨上那些痕迹道:“虽然你是个冒牌货,但不得不说,你勾引男人的手段还挺高明,不过……”   女人说着故意微顿,又了然的道:“你很想逃离今日这样对你的男人对吧……”   萧辰意乍见此人,心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又听她如此问,她手搁在锦被上,微微捏紧,语气却平静的道:“你什么意思?”   这位真的汾阳公主道:“什么意思,当然是……可以救你脱苦海的意思了。”   萧辰意未应,她又直起身站在床边道:“行了,可没那么多时间用来给你磨蹭,快起来将衣服换下,然后——你便可以摆脱这个男人,自由了。”   女人说着转身背对向她,似在打量屋内般又道:“你这自由倒是来的容易,不得不说,你这人,还真是让人挺火大的。”   她声音近乎低喃,萧辰意没听得太清,又是一句,“一个个的,怎么都跟瞎了眼一样……”   萧辰意刚睡醒,声音还有点发哑,她并未动作,而是问道:“你方才的意思是说,你可以救我出去?”   女人道:“当然,我在这里,那你不就自由了?”   见萧辰意一时不言,她又道:“从今往后,还是该回归自己的本位了,你说是不是。”   萧辰意沉默一会儿,微微放松手下被捏紧的被褥,她才疑问道:“你为什么……为何会来救我,又要怎么换我出去?”   女人侧身看她,朝她勾唇一笑,话音却突然变冷:“为何?也是,照理说你顶替了我的位置,我该杀了你的才对,不过,也亏的你在这里,我才能够再回来,而且我也与人做了交易,如此,便只能放你一马了。”   与人做了交易?萧辰意还在想着她话中意思,又听人接着道:“至于如何救你出去,你应该还不知……宫里有条出宫的密道吧,本只有历代皇帝才知,不过我当年嘛,也知晓了,你待会儿就从那密道里出去,到时自有人接应……”   似乎说着派人来接应她的人,这位真公主心头还是有点不爽,但很快还是道:“等见到接应的人,你自就知是谁派来的了,从这宫里出去之后,只要你不暴露,我不暴露,那我们……便皆可高枕无忧了。”   萧辰意听她刻意卖关子不说明白是谁派人来接她的,但她觉着自己大概已能猜到是谁了,原来此次果真还是会得他的帮助,想到如此突然就要离开,各种情绪突的莫名涌上,但萧辰意却没心思多想,她很快道:“那秦昭呢,秦昭,你能一道救他出去吗?”   真公主看她一眼,她道:“阿昭啊,这小子长大了想不到还挺人模狗样的,而且,他对你……”   眼微眯,她又道:“这假阿姐,还真是情深义重呢,对我这真阿姐,倒是冷漠的让人心寒。”   她虽这么说着,但萧辰意却半点听不出她话语里的心寒和在意,她只听出了点其他令她意外的信息,萧辰意急道:“你见过秦昭了?你这意思是见过他了对吗?”   真公主开始褪下自己的衣服,纤柔的肌肤,曼妙的酮体,逐渐显露在萧辰意的面前,萧辰意飞快的瞟了眼,跟她的……她的身体几乎也没什么不同。   她将目光移开,然后就听人道:“当然,见你之前,我自然得去瞧瞧我这位小弟了,不过他与你这么要好,这一开始竟也没能辨得出人来,还得我这阿姐提醒提醒他,他才认出来了。”   汾阳想到她在萧秦昭被关押的殿内见到她这位当年几乎没什么交情的皇弟时,他一瞬的惊喜和之后痛苦与愧色交织的复杂情绪,但之后还是很快就近前来将她给牢牢抱住,汾阳目光冷了冷,须臾又觉着自己这角色着实扮的不错,她那位小弟可是在她幽幽的提醒一句“阿昭啊,这么多年没见到阿姐,果然是认不出来了呀。”他才震惊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猛地松开了手。   萧辰意想到真公主说派人来救她的人,她道:“那秦昭也是那人吩咐,让你一道救走吗?”   汾阳便没好气的道:“自然,你们俩不是关系好到缺了谁也不行?”   萧辰意便了然道:“是谢玉京吧,是他吧,让你来救我们的人。”   汾阳冷道:“你倒是一下就猜着是谁了。”   萧辰意总算是放下了心来,她道:“他欠了我一个人情,说过要还的,此次不就是个大好机会。”   所以这人果然没错过这机会,来兑现他的承诺了。   萧辰意微高兴之余突然又想到,既是谢玉京派了真公主来,那么……这人莫不是很早就知晓她这冒牌公主的身份了……   不过她倒是没想过,真公主竟会在窦灵国的,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在她的面前。   没给萧辰意太多时间思考,这位真公主又对她道:“我这位皇弟知晓那密道,想必也该对你说过?”   密道?萧辰意只记得在她大婚前一日,秦昭似乎是对她有话想说,但最后他却只说了句,无论如何,他定会护她周全。   不过她突然想起来,秦昭在离开前还奇怪的对她说了一句,让她无事可常来皇极殿看看这话,当时她就觉着好像有些莫名,但秦昭却又没再多说什么。   萧辰意便说出了这话,那位真公主看向她,微微一笑道:“除了另一处入口,可不就是这了。”   她告诉她秦昭已被他们的人从关押他的偏殿调包了出去,此时正在密道内等着她,她只要从皇极殿后殿的这间屋子,也即是她们现在所在的这间屋子走入密道就行了。   说着,汾阳公主走向了屋内东墙的墙边,萧辰意见她在一幅古画上循着某种规律,手在画上的某几处景物上敲了敲,突然便听一声轻微的闷响,在东墙边的地面上竟缓缓打开了一个入口。   打开后,汾阳公主掩了掩口鼻,然后对她道这入口是以特殊的机关制作,若是不知打开的方法规律,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强硬弄开的,否则密道内的机关会直接将洞口给完全堵住,谁也追踪不得。   密道口打开后没想很快竟就有一人从洞口出现,跃入屋内,是个面容普通的年轻女子,女人一身绛红色的外邦衣饰,进入屋中后向汾阳公主行了一礼,然后便直接走到萧辰意的面前,对她道:“长公主殿下,属下奉国主之命来接您离开,此乃信物,还请殿下立即同属下离开。”   女子手心捧着颗乍看十分简单的红珠,萧辰意不由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红珠拿出,与女子手心的这颗珠子别无二致,她心下确定,正要说话时,却觉身旁似乎有一道不善的视线,她突然还是有点尴尬,毕竟真的那位长公主殿下就在她旁边,她默了默才道:“好,我明白了。”   汾阳公主站在一旁,面色不大好,刻意笑道:“长公主殿下?呵,国主还真是谨慎周全,是不放心本宫吗?”   高傲的语气,尊贵的姿态,现在她已回到自己的位置,她才是真正的长公主殿下才对。   听到国主?萧辰意微惊讶,须臾又为谢玉京感到高兴,原来这段时间没打听他的消息,这就成国主了。   在萧辰意面前已收好珠子等着她动身离开的女人听了真公主那话一言不发,汾阳长公主才终于走到已换好衣物,从床上走下的她面前道:“冒牌货,如此,你还不赶紧离开?”   萧辰意看向地面入口,眉不自主微蹙,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缓缓道:“好。”   等屋内二人离开,密道口再完全阖上,屋中只剩下一人,只剩下这位真的汾阳长公主殿下之后,她踱步走回床边,掀开被褥坐到了床上,鼻间似乎还能嗅到除了女人馨香的气息外,另外某个男人余留下的气息,她红唇妩媚一勾,须臾就换上了另一副表情,一副方才在这床上女人的表情。   赵侍新赵大人是吗……倒是个挺有意思的男人。   让她一直以来都还挺感兴趣的男人。 第91章 91   冬月初八,这日,未及正午,便可说得是逼宫已差不多完成了。   一众皇室皆被软禁于宫内,少数顽固臣子也被关于皇极殿的偏殿之中,而领着三万军士的陵淄候也被迫退至宫城的东门外,因着皇室皆被软禁而不敢轻举妄动。   明白人皆知,只要皇帝陛下还被叛军软禁着,现在不能动,恐怕之后就更动不了了。   皇极殿外,带血的尸首正被逐渐拖离。   悲戚又愤恨的情绪在一位方才一直叫嚣着要见赵侍新,此时便被放出正站在偏殿廊下,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大人胸中猛烈翻滚。   他悲愤质问赵侍新为何要做此等不忠不义的大逆不道之臣,赵侍新却并不答他,而是站在阶下目光直直注视着此时正从广场前方的皇极门处逆光而入的高大身影。   人影一身银甲黑袍,面带黑沉铁面,骑着头长髯黑须肌骨健壮的高头大马,领着一众军士从门外缓缓走近。   稍落后于人影的是一位同样穿着袍甲,面容普通的女将军。   女将军不时看一眼前方马上的男人身影,犀利的眸中藏了一丝难掩的缱绻情思。   银甲将军牵着马缰直直走向赵侍新,赵侍新看着人近了前来,目光已由方才的冷肃变得温和,唇角也扬起浅淡的笑容。   银甲将军嘴边似乎也挂上了笑容。   两人就这样相视一笑,赵侍新终于启唇,缓缓道:“大哥。”   银甲将军也看着人道:“侍新。”   “真是许久没听见你这样叫我了。”   赵侍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银甲将军笑道:“嗯。”   站在偏殿廊下发须皆白的老大人听了两人方才谈话,神色震惊,手抖的指着二人,最后停在那位银甲将军的方向,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们……你,你是……?!”   银甲将军看向工部尚书沈堪,道:“原来是沈大人,不知沈大人可还记得当年您在大理寺供职时,在下记得好像就是大人一直派人追捕着博轩,最后总算是得知了博轩容貌尽毁并且还惨死在逃亡途中的吧。”   说着赵博轩抬手,缓缓揭下面具,一张俊逸的脸霎时出现在众人眼前,只是在下巴到脖颈连接处的地方却似乎突然便能更清晰的见着一道狰狞的扭曲瘢痕,这伤疤似乎蔓延到了脸颊,但脸颊处却又并不见几年前朝堂上所见过的那几乎完全毁容的伤痕。   沈堪已有些站立不稳,他抖着手道:“博轩……赵博轩,赵府的大公子,你,你当年果然是炸死?!而且你的脸……!”   赵博轩有些无奈的笑:“不过是能暂且回复本将军面容的面具罢了,这还多亏了侍新替我花了大功夫寻来这样方便的东西,毕竟……”   说着赵博轩将视线投向身侧坐在马上同样看向他的女人,又接着温润笑道:“本将还是不愿吓着本将在乎的人。”   李青艾看着人轻声的道:“博轩……”   她从不在乎博轩此时容貌到底如何,她只知,当年自己被所有人笑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做娇柔淑女而刻意扭扭捏捏到自己都厌恶,所有人都讨厌笑话她时,她心中最高不可攀的那位年轻公子走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面前,毫不嫌弃,目光真诚的朝她温柔一笑,并且还递给她一方锦帕的回忆。   自此沦陷,她从没想过自己能配得上他,他对她这般笑,这般温柔,便让她为这个男人做什么都愿意了。   而现在,这么多年,他终于也属于她了。   沈堪到此时才恍然大悟,他就说为何南境大将军会与赵侍新如此休戚与共,原来,原来两人竟是骨肉连枝的兄弟!   沈堪道:“你们……你们是一早就暗中筹谋着要造反了吧,你们……你们就是为着报当年赵氏一门满门抄斩的仇来的对吧?!”   赵博轩看眼负手直直站立在前方的二弟,他知晓此次若不是某件事的刺激,恐怕他的这位好弟弟同样也不打算动手的,但他却笑了笑,道:“沈大人要如此想,那便就是这样了吧。”   “你!”   沈堪还要再说什么,赵侍新却不想再听了,他挥了挥手,便有人将骂骂咧咧到几乎口齿不清的老大人给押回了身后软禁大臣的偏殿内。   赵侍新这时才又对人道:“大哥,欢迎回来。”   赵博轩微笑:“嗯,我回来了。”   --------   萧辰意跟着人走入密道后不久,在一转角处墙边皆挂着壁灯的地方,总算见到了早已等在此处的秦昭。   秦昭见着她以后,似乎怔愣了一会儿,才很快上了前来,双手牵住她手,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她许久,然后便不管不顾的一把将她给抱进怀里,抱得死紧,如往常般毫无隔阂的唤她阿姐。   萧辰意想到此时那位真公主已出现,并且还见了秦昭,她微微踌躇,道:“秦昭,我……”   萧秦昭却似乎知晓她想说什么,他放开人,但手还牵着她,朝她微微笑道:“阿姐,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从来都只有你这一位阿姐。”   萧辰意心下感动,她重重点头,也笑道:“嗯。”   两人还想再说什么,身后却有人催促,“恕属下打断二位,还请陛下与殿下先同属下出了这密道再行叙旧吧——”   秦昭看眼萧辰意,单手牵住她,抿唇,眼眉变得沉稳又犀利道:“嗯,阿姐跟我来。”   说完就牵着她往前走去,途中经过了好几个岔路口,都是秦昭领着他们毫不犹豫停顿的往前走,大概半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走出了密道,上了一条人迹罕见的小道。   等走出密道,萧辰意才发现原来此时在秦昭身后也有一队人马,人马穿着不打眼,但比较统一的平民服饰,想来这些人应该都是秦昭留的后手了,萧辰意突然想起那位真公主对她说的秦昭也知晓这密道的话,而这些人又在密道中等着,那……想必,此次失败,秦昭应该也是留了退路的才对,她便问道:“秦昭,在大婚前你告诉我,让阿姐没事到皇极殿中看看,这话……是不是就是想告诉我密道的事?”   萧秦昭见二人此时已成功出了密道,还在一起,他心中痛意减轻了些,朝人抿唇微笑道:“嗯,秦昭一早就安排好若是万一当真发生今日这样的事,到时候便怎么都会借着这条密道,将阿姐你送出宫去,只是没想,真会有用到这条密道的这一天,而且这天还来得如此之快。”   说到后面几句,萧秦昭的情绪有点低沉。   萧辰意上前紧握住人的手道:“秦昭,不要责怪自己,在阿姐心中,你此次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今不管怎样,你还好好的活着,还在阿姐身边,我们还在一块儿,阿姐就已是很高兴了,其他的,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萧秦昭抬起头来,他唇边缓缓也再凝出抹笑,道:“嗯,我知道的。”   两人说完,便在谢玉京安排来接应他们的人动作下上了一辆外商进大陈国惯用的低调马车,其余人也皆扮做商民,一行人便准备悄无声息往窦灵国的方向驶去。   在马车开始行进前,萧辰意挑开侧边厢帘,看了眼即将离开的此处地方,视线不经意往远处的某棵大树下扫去,却似乎是瞧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女人身影,萧辰意讶异,再闭了闭眼定睛看去,人影却又不见了,仿佛刚才只是她眼花形成的错觉,萧辰意狐疑,方才她明明好像在远处的那棵大树下见着了华春的?   不过想想应该也不可能,华春怎会在此处的……   放下帘子,萧辰意垂眸有些担忧,不过很快她又想,赵侍新应该还不至于迁怒到华春她们的头上吧,而且,那位公主殿下的演技如此高超,她曾说连秦昭一开始也是没辩出她的,就萧辰意来看,那位公主的演技,她自己见着恐怕都会有些分不清了,更何况是赵侍新呢。   赵侍新恐怕一时半会也辩不出来的,而且就算辩出来了,说不定也已被那位公主殿下给搞定迷去了也说不定,毕竟这位公主殿下当年可没羞辱过他……而且又如此的有女人魅力。   萧辰意想到这里,若是这样,那便该是最好不过了吧,这样赵侍新就不会再有心思揪住她这个仇人不放了……   萧辰意突然不太想照着方才那般想下去,而是开始觉着系统果真是牛逼,她当年自己的身体与那位公主几乎别无二致不说,而现在这个占了的身体也与自己当年几乎相差无几,除了身体年龄便就只脸上的泪痣及胸口的胎记与当年看来是最明显的不一致,而此次这位公主将这些不同之处皆一一处理妥当,神情又如此的相似,她可不是自己之前找个身量同她萧辰意差不多的婢女用□□换张脸那样的级别能比的,所以秦昭也才会第一时间也看不出来了吧。   不过萧辰意又开始想不明白,这位公主殿下是如何竟还会知晓她胸口有个胎记的,而且又怎会扮她扮得如此神似,莫不是这演技是天生的?   想不明白,萧辰意觉着这一切恐怕只有等见着谢玉京,问他才能知晓了。   ---   今日,宫内几乎快翻天覆地,但宫外却依然安平和乐,并无多少人知晓此时宫内几乎已改换了天日的事实。   快至午时,此时汾阳公主所在的屋内,有一女子从殿外走进,女子一身宫装,身材比普通女人瞧着要高壮上几分,见左右无人,她在已走下床的汾阳公主面前,跪身下去,恭敬的道:“华春参见长公主殿下。”   汾阳走到华春面前,将她轻柔扶起,抚着人的脸道:“华春,这些年辛苦你了,也只有你才能在本宫被父皇流放到窦灵国之后,还对本宫如此的忠心了,也多亏了你这些年事无巨细的向本宫传信,本宫如今才能这样准备妥当的回来呀。”   华春眼睫微动,须臾又面容平静的道:“华春的命是公主给的,自对公主忠心不二。”   汾阳公主满意的笑笑,松开人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华春道:“是有人叫华春来服侍公主殿下。”   汾阳公主有意思的笑笑:“这位赵大人还真是对那女人不错呢,忙着处理后续事宜这心里却还惦记着这女人。”   打量着殿中装饰,汾阳公主手指在颈上裸露的肌肤处抚过,她又道:“虽然本宫很想现在就去会会这位赵大人,不过,看来这几日都得避着下人才行了,要扮做那女人,那本宫醒来的这第一件事便应是等不及去瞧瞧本宫那位关在偏殿的‘皇弟’才对了。”   华春在身后一言不发,汾阳公主直接往门边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眼屋内道:“父皇,你想不到,儿臣还有再回来的那一天吧,你当年将儿臣送到窦灵国那种地方,儿臣虽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会这样做,但是不是还是该感谢你当年没杀了儿臣?”   “既然您当年没杀了儿臣,那么如今,就该为儿臣回来了而感到高兴吧。”   真公主手指轻掐入手心,眉眼阴狠,唇边却笑靥如花,“您当年不愿让儿臣沾惹太多权利,那如今,不如就儿臣自己,亲自来取吧。”   三日后,萧辰意一行已顺利出了大陈国,入了窦灵国境内。   掀开车帘,看向外间街面与大陈国不怎么相同的热闹景致,萧辰意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渐渐放了下来,想来那位公主殿下应该还没露馅的吧。   将车帘放下,萧辰意看向身旁一路都不怎么说话的人,秦昭这一路兴致都不高,常常眉头紧锁,也不知是在思虑些什么,萧辰意也不去烦他,知他心下定还难受着,只等着在窦灵国内见着谢玉京之后再看如何安排了。   而此时在大陈国中,因附庸赵侍新的人本来就多,有那么几个少数的顽固分子处置了之后,朝中便再没人敢多说一句了。   而赵侍新却也没急着此时就改朝换代自行登基,而是仅派人封锁了消息,在朝中人都猜测着其意欲何为时,坊间竟很快传出一个于当今圣上不利的说法,因着不久前大陈国中有地方出现过瘟疫,众人皆只能掩面生活,有人便说道此次瘟疫皆是因大陈国皇帝陛下之前不久修了那茄织女像庙的关系,那女神不仅也带了掩面的面纱,而且有古籍上说,此女神不仅是性情古怪而已,还有一个更恐怖的地方,那便是——偶尔也喜欢降下天罚,所以才会一直以来都无人供奉。   此言一出,附和者众,而且很快还牵扯出更多当今圣上在位时政绩不善之处,经过添油加醋,大肆的宣扬,是压也压不住,都说这位陛下德行才干不堪大位,不体恤百姓,各地甚至生出了诅咒怨骂之事。   朝堂上不少人皆知此事此时这样突然出现是何缘故,又是得了谁的命令才煽动的,却也只能噤声,不敢多说一句。   便就只能让此种言论甚嚣尘上,等着这位赵大人找到合适的时机会如何行事了。   到底是改朝换代亦或是令天子下罪己诏,扶皇室幼子登基,挟天子以摄政。   赵侍新此时正在养心殿内处理政事,他放下手中奏折,揉了揉眉骨,看向一旁随侍的长业道:“她今日去偏殿了吗?”   长业揖手道:“回大人,长公主殿下只那日去瞧了人,这两日据禀报一直都待在景粹宫内,并未出去过。”   赵侍新眉眼温和,笑笑:“倒还知道点分寸。”   说到萧辰意,赵侍新这几日都没见着人,他知道她在故意躲着他,不想见他,而他这几日要处理的事务也确实繁忙,想着女人经过那日,怜惜她身体不便,也觉着自己见着人后估计会耐不住,便也就没想着再强求她,毕竟现在人已经在他手里了,他也不急于一时。   只是这么三日过去后,赵侍新觉着他今夜有点耐不住了。   起身正准备去女人宫里时,有人自外间人通传后大步走入,手里拎着壶酒,到他面前,见他似乎是准备去哪,狐疑笑问道:“侍新,今夜良辰美景不错,你这莫不是急着去哪?”   赵侍新看向屋内一身便衣的男人,他眉不着痕迹的轻皱,又很快舒展开来,走到人面前道:“大哥找我做什么?”   赵博轩扬了扬手中酒壶,道:“这些天我们俩都忙着,还没好好说上几句话,今晚好不容易得了点空,不介意陪大哥喝一杯吧?要是侍新你急着去见哪位姑娘的话……”   赵大哥打趣着又道:“那大哥就不打扰你,先回去了。”   赵侍新无奈,很快也淡笑道:“大哥——”   “那就去一处好地方喝吧。” 第92章 92   入夜,二更更鼓已过,景粹宫的寝殿内,此时站在床边正准备更衣休息的汾阳长公主怎么也没料到此时还会有人突然走进她的寝殿,并且还屏退了殿中所有的下人。   汾阳看着站在门边眼神深邃看向她的男人,眼不着痕迹的微眯,面上是惊急的神色,手不自主拢紧身上衣物,背靠床头的道:“你……赵侍新,你现在突然到我殿中是想干什么……?”   赵侍新见女人惊急中又爬上丝薄怒的脸,他一言不发的走进屋内,脚步似乎没有平日的稳健。   径直走到女人面前,赵侍新视线在女人身上打量,落在她揪紧衣襟的手上,不知想到什么,微笑了笑,道:“来干什么,当然是想见你。”   女人后背紧贴床幔,手依然不肯放松,鼻间嗅到男人身上随着热度漫溢开来的某种酒香味,蹙了眉道:“你喝酒了?”   赵侍新罕见的轻晃了晃头,道:“嗯,同大哥喝了两杯。”   女人道:“你这恐怕不止喝了两杯而已……”   赵侍新听见这似嘲讽的话,他又笑了笑,突然毫无预警的便将女人给扯到了床上,双手将女人手腕往上按压在床头,见女人衣襟松了开来,他气息微重,在女人未反应过来时就埋首在了女人脖间。   灼热带着酒香的气息喷洒在了肌肤上。   女人毫不意外开始挣扎,一边喊他的名字,“赵侍新……你,赵侍新你发什么酒疯……”   但唇边渐渐却溢出笑容,也开始缓缓停止了动作,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累了般不再竭力挣扎。   没想在女人唇边的笑意还未凝结多久,男人却突然从她脖间抬起了头来,手上力道未松,就这样目光深沉的盯着她看。   神色晦暗不明。   女人心下不免一咯噔,她道:“怎么了?突然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男人放开握住女人的一只手,改为轻捏住她的下巴,眼微阖的道:“你……”   女人就这么懵然无知的躺在男人身下,盯着男人,面上还带着些微屈辱又恼羞的神色,男人缓慢松了手,又想再俯身下去,很快却还是止住动作,改为手抚上女人侧颊,盯着人看了许久,才道:“无事,只是今夜酒好像喝的有点过了,你今晚好好休息,我不迫你。”   说完赵侍新便完全松开握住女人的手,再看了她两眼,便起身离开了寝殿。   留下拢着衣襟坐起身的女人,看着男人离去的房门方向,面色微异。   赵侍新走出殿门后,侯在门外的长业突然见着人有点惊讶,又见大人面上神色有异,他上前一步道:“大人……您这是?”   赵侍新看眼月色,他晃了晃头,回想方才女人神情,手按压住额角,今夜当真是喝得太多了……?   可是不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赵侍新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   他脑中不由又回想起萧秦昭那日被按压在大殿中时,对他大笑着说的那句话,那句他什么也不知道的话。   赵侍新越发觉得萧秦昭那日不是刻意胡说,而是当真知晓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赵侍新眼神冷冽,周身气息微变。   长业见了这,他稍犹豫,还是决定早些告诉他们大人一件事的道:“大人,今日审讯陛下……近身伺候的宫人,有人为了保命终于回想起说出了一件事,属下想应该会比较重要,只是方才还来不及向大人您禀报——”   赵侍新很快道:“说。”   长业再揖手:“那宫人说,在陛下的寝宫内似乎是有间密室,属下派人在那宫人所说的地方查探,果然发现了一间,大人现在可想去看看?”   赵侍新微眯眼,面上兴味,微带薄笑的拂袖转身道:“去乾清宫。”   到得乾清宫的寝殿内,长业将赵侍新引向东侧方位有一面垂珠帘隔挡的佛室内,然后便走到佛室左侧靠墙的一支近半人高的铜枝烛台前,手放在上方的烛台上对赵侍新道:“大人请稍等。”   赵侍新走进佛堂后视线自然便又落在了最显眼的那尊以青莲承托的女神雕像上,他前几日便在这屋内见过这尊雕像,当时就觉着有些莫名的熟悉,之前神庙落成时他因有其他政事耽搁并未去观礼,今日便是第二次见,他有点奇怪为何竟会有熟悉之感。   耳边一声轻微的闷响,赵侍新视线投向神像右侧方开了道暗门的地方,长业在他身后道:“大人,密室就在里面了。”   赵侍新再看眼外间女神像,抬袖轻掩口鼻的提步走进了密室。   在室内扫视一圈,赵侍新的视线逐渐停留在东墙边一张长方形条案上摆置着的一尊女像上。   同外间女神像相差无几的高度。   同样乳白色的玉雕材质,也同样的……掩着面纱,只是这次眼前的面纱却在外间吹进来的微风下轻悠的晃荡,女像的面容若隐若现,令人愈加想一窥究竟。   赵侍新缓步走近女像,越走近,他心头渐渐有了个预感,预感他待会见到的这尊女像面容应该会是什么样子的,赵侍新的面色又开始不大好了。   而越走近,他头也开始有些沉重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多年冗杂的过往,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赵侍新抬手揉了揉额角。   终于走到了女像面前,赵侍新刚准备揭下女像的面纱时,从外间却突然又灌进了一阵细风,纯白的丝绡面巾被风吹起,就这么先一步的揭下了遮掩住女人面容的面纱。   赵侍新即使早有准备,视线落在那女像再无遮掩的面容上时,还是忍不住瞳孔猛缩。   眼前含笑又温和的眉眼,右侧颊边黑色的小泪痣,鲜红朱唇,一如记忆中明艳又鲜丽的笑靥。   当年虽很少才会见着的笑容。   赵侍新抬手将吹到空中的面纱抓住,他垂首看着手中面纱,再看向女像,看着女像那双眼,又见女像举止,他脑中某根弦突然一跳,有某种深埋的记忆终于穿破重重的阻碍浮到了他眼前。   赵侍新想起来了——   当年,十年前,在他还未被当年的这女人看上,因着在城中一时之名,而且那时父兄刚随南境将军打了胜仗,便奉先皇之命,随父兄入宫了一趟,就那一次,他跟在父兄身后,在冬雪未消,还赘压着枝头时,曾在御花园里隔着丛丛花木见着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一个带着此种白色面纱,就是用着这么一双眼看着他的女人。   赵侍新抬手将面前女像的眼下面容遮掩住,再看那双眼,他手臂僵住,禁不住后退一步,是了,就是这个女人,他还记得当年无意间对视的最后一眼,那女人的眼神又变了,似乎是对他十分的感兴趣,感兴趣到让他当时几乎忍不住立时蹙紧了眉。   赵侍新单手按在条案上,他回想起当年他虽也觉得好奇,但一直以为那就只是个陌生且怪异的女人而已,想不到,还真是想不到,赵侍新唇角不禁浮上抹辨不清情绪的笑。   他此时脑中又突然浮上萧秦昭的那句话,那句大笑着对他说的话,赵侍新眉心深拧,萧秦昭似乎是并不觉得自己对他这阿姐的情意是“罔顾人伦”,他似乎并不这样觉得,还笑他什么都不知道……   电光火石间,赵侍新突然有了个念头,不,很可能是某个真相如今终于缓缓摊开在了他面前,那便是,萧秦昭心内爱慕着的他这位阿姐其实并不是他的亲阿姐,并不是那位……真的汾阳长公主……!   而是这个带着面纱的女人,这个带着面纱却与汾阳公主有着相同面容,并且能毫无阻碍随意进出宫中的女人,怪不得当年公主陵被盗,公主尸骨无存,先帝会是那样似乎早就知晓,并无所谓而且还讳疾莫深的反应,怪不得当年这女人会偶尔反常、性情怪异,又怪不得她会掩人耳目的做下许多当年赵侍新如何也理解不了的事,这么一想,赵侍新又回想起这女人当年离开时在他耳边说的话、他不知为何就自行痊愈了的不治之症、这女人十年后突然又以那样的身份出现……   赵侍新按在桌案上的手陡然握紧,许久又缓缓松开,罢了如今这些已然不太重要,他看向女像面容,既然萧秦昭一直以来都知晓这女人不是他的亲阿姐,那么……当年这女人代替了汾阳长公主,那位真的长公主又去了何处?   赵侍新眸光一闪,他突然想到今日的不对劲之处,直起身,鬓边几缕发丝轻晃,目色镇静,但思绪却不知高速运转了几个来回,某种念头一起,他立时就浑身戾气的要走出密室,确认究竟,没想此时在密室门边的长业见了室中那女像的面容,心头惊异又狐疑之余,却也记起还有件事需得提醒他家近日尤其忙碌的大人。   他便道:“大人,昨日赵二爷派人着急给您送来的画像,您昨日忙着好像还没看……”   赵侍新脚步顿住,画像?   提及画像,赵侍新便忆起之前在二叔草庐中所见过的两幅或是以帷帽遮挡,或是半蒙面纱,皆只明显露出下半张脸与那女人有几分相像,不……   赵侍新冷笑,如今想来恐怕应该也是同那位真的汾阳长公主殿下有几分相似的异邦女人才对了,他抑制住情绪道:“把画像拿来。”   长业躬身将卷轴递上。   赵侍新很快接过,三两下便将画像展开,等看清楚此次这幅画上的女人,此次画上面纱正巧被风完全吹开,女人抬手拢着鬓角随风飞舞的发丝,颊边一颗泪痣,完全再无遮掩,表情尊贵又高傲的妩媚面容,赵侍新捏住画像边缘的手禁不住的发抖,他视线盯在那画像上,咬牙冷寒道:“长业,我记得二叔派人送来时,说的是这幅画是一月前才新近完成的对吧?”   长业见大人这副模样,看着画像背面,有点好奇画像上到底是画了谁,想到昨日赵二爷派人送来这幅画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大人好好的看看,只是昨日大人确实没时间……   早知,昨日便怎么都提醒大人看了。   “回大人,赵二爷派来送画的人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   赵侍新手背上青筋鼓起,他闭了闭眼,将画像一把狠摔在地面,便准备走出密室,在离开前又再回头看了眼未再戴上面纱的女像,想到什么又道:“萧秦昭,原来你一早就存了那样的心思……”   “你还真是好样的。”   浑身冒着生人勿进气息的拂袖走出密室,赵侍新心头此时已猜到了一种可能,心口处仿佛突然就钻出了密密麻麻的痛意,让他一时不想去确认,但他微冷笑,手心攥紧,他得去确认,一定得去好好的确认才行。   赵侍新便吩咐道:“既然当年汾阳公主很可能是在窦灵国,你去查查先帝当年是否暗中派人关注着窦灵国,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而我——”   赵侍新背手看向殿外,他简直快抑制不住心头惊涛般涌上的怒意道:“去关押着咱们这位陛下的地方看一看,这人还在不在。”   长业心头惊跳应道:“是,大人!”   这夜,时间似乎过得非常的缓慢。   赵侍新一身戾气领着人赶到关押着萧秦昭的偏殿时,他直接走到被锁链拴住手腕,锁链两头钉在墙上的人面前。   此时在他面前作为俘虏的年轻天子正垂着头。   赵侍新走到人面前,径直抬起人的脸,目中所见还是那张脸,只是略显憔悴,连身形都相差无几,赵侍新捏紧人的下颚,几乎要将人骨头给捏碎般的看着人道:“陛下这是怎么了?这么点苦就受不住了?”   本是垂着头的天子被迫抬头看向男人,目光毫无起伏,也不开口说话。   赵侍新又道:“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嗯?”   被捏着的人却依然还是不回应。   赵侍新已忍不住越来越冷厉,他抑制住情绪的道:“怎么?不想同我说话,那你也不想念你最爱的阿姐了吗?你可知她如今正被我如何的对待?”   “萧秦昭”此时似乎是终于有了反应,但他却只是看向赵侍新,目中有杀意,但却并没赵侍新所熟悉的那日,在逼宫那日,这男人嫉恨到想咬碎了他的恨意。   赵侍新捏住男人下颚的手开始不自主的发抖,半晌,他有些倦意的松开了捏住男人下颚的手,一言不发的走向殿门,在将跨出殿门时,赵侍新终于还是忍不住单手撑在了殿门上,手指用力到几乎陷进朱红的门框。   滔天怒意中又似乎是,失望到了极致。   长风好像突然能理解他家大人此时的心情了,他有点手足无措,在一旁道:“大人……!”   赵侍新垂首挥了挥手,视线看向前方,看向殿外黑沉的天色,长风听见他家大人很轻却极压抑又狠厉的一句:“萧辰意,你也是好样的……”   “你就这么毫无所恋的离开是吗,好,此次你最好是能跑得远远的,远到无论如何也再令人寻不到,否则若是让我再见到你,此生——”   赵侍新胸膛微起伏,咽了句话下去,才接着道:“再想离开,恐怕只有死了才行了。”   ------------   灯火通明的景粹宫内,寝殿中,此时汾阳公主却怎么都无法安寝,她在回忆着方才男人来见她时,她的每一举一动,她自觉并没出差错的地方,那男人应该也是没发现的,不然怎会如此的冷静,他应该也只是他所说的那样喝多了才放过她的吧?   但不知为何,她就是冷静不下来,有点忐忑。   这男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以往只是听华春事无巨细汇报的消息了解这男人,以及五年前这男人因公出使窦灵国时,曾在窦灵国的一条小街上她碰巧在暗中见过一面,今晚才算得上是第一次正面应对。   他今夜对她看起来虽是不出所料的温情脉脉,但不知为何,汾阳的心内就是一时静不下来。   没想她这里静不下来,让她静不下来的人竟会这时又突然折身来到了她的寝宫之内。   汾阳扮着那女人的样子,面上因男人突然的到来而闪过一丝惊诧与怒意。   而赵侍新看着女人面上如此神似的表情,他专注的看着,唇边却忍不住浮上了一抹讥诮的弧度,转瞬即逝,令人捉摸不到。   他径直走向女人。   一言不发,一把拉过女人的手,便将女人再次推倒在了床上,头又如方才般往下,似乎是想接着之前未做完的事继续。   汾阳公主挣扎中,心头却微松了口气,唇角缓缓又漫上笑容。   只是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间,却迟迟没真实的触碰到她肌肤,在汾阳公主还在狐疑时,男人的另一只手竟缓缓爬上她脖颈,然后竟抬起了头来,开始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汾阳公主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又想玩什么花样……?”   这熟悉的语气,呵,赵侍新冷笑半分,手指在女人脖颈上摩挲,不过就是这种感觉,这种一跟这女人亲近就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同将另外一个女人抱在怀里时完全不同的感觉。   赵侍新的手终于忍不住缓缓的,收紧!   他听着人呛咳的声音道:“扮的倒还真是挺像的。”   汾阳公主心下震动惊骇,她猛地睁大眼看着此时正单手掐住她脖颈的男人,艰难的道:“你在说些什么?什么扮的,你放开我!咳咳!咳,放开……”   赵侍新手上力道收紧,他道:“只是再像也不是那女人,汾阳长公主——殿下。”   笑笑,赵侍新又阴冷的道:“我是该这样称呼你吧,真的,汾阳长公主殿下。”   “你在胡说些什么?!赵侍新你是疯了吗?什么真的长公主,本宫不就是真的长公主!咳咳,你先放开我!”汾阳公主双手使劲扳着赵侍新掐在她脖间的手,但却同帮人挠痒痒般,男人的手臂纹丝不动。   赵侍新道:“是啊,你确实是真的汾阳长公主,但……你别再装了,我知道你应该明白我现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说着赵侍新另一只手抬起被他压在床上的女人下颚,手指沿着女人面颊往上,拇指落在女人本该有颗小泪痣的地方,在上面抚了抚,道:“还不想承认,是想让我将你的真面目给完全的剥出来?”   赵侍新拇指用力在那处肌肤上摩挲,白皙的肌肤上虽暂时并未现出黑色的小痣,但他指尖却似乎能感觉到某种异样之物的阻隔。   被掐着脖子的女人这才终于有些演不下去,她一时就没说话。   而此时,没想从寝殿外却绕开长风,突然闯进了一个身材有些高壮的婢女,婢女见到此时正被男人冷面掐着脖子,不说话只一个劲咳嗽的女人,她有些急的道:“殿下?!赵大人您这是?”   华春方才见赵侍新浑身戾气的带人走进殿内直往公主殿下的寝殿中去,她立时就觉着好像有哪里不对,在外间不着痕迹的听了会,也听不见什么,只能听公主殿下似乎十分难受咳嗽的声音,她便耐不住进来了。   床上两人自然都看向了突然出现在屋中的婢女,赵侍新打量华春两眼,了然笑道:“果然是忠心护主,看来就是你了,十年前与如今都想法子待在那女人身边,但忠心护着的主子却不是她。”   华春眉睫微颤,须臾心内又震惊,这男人的说法……他竟是知晓了那些秘密!   华春未再言语,赵侍新想到某个女人,终于松了手,站起身,有点无奈的冷道:“看来那女人还什么都不知……”   往前几步又侧身看向身后在床上撑起身轻咳着的女人,赵侍新语气温凉的道:“一直都知道不太聪明,没想到还真是蠢得可以。” 第93章 93   床上女人听了这,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不相信自己多年隐忍,甚至不惜自降身份装扮在大陈国内代替了自己的冒牌货,竟还会如此容易就被人识破一朝失败。   虽说她此时已并不太担心谢玉京会不给她,他在她身体上所种下之毒的解药,毕竟她怎么也达成了谢玉京威胁她做的事,将那两人给调换出了大陈国,这么几日过去,想必人已至窦灵国了,若不露馅,解毒之事虽不用怎么担心,但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此时在这男人面前轻易的失败。   方才被那男人抚上右侧脸颊的泪痣位置,她确实条件反射的心虚了一阵,但她很快想起涂在脸上的那东西没有某种特殊的药水可是完全洗不下来的。   汾阳公主便撑起了身,依然学着那女人的模样,懵然又愤怒的道:“赵侍新,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华春是我的侍女,自然是对我忠心了,什么那女人这女人的,看来你今晚真是酒喝得太多了还没醒……!”   华春神色微异的看向床上自己的主子,很快面上表情又回复了平日的镇静。   赵侍新没想到这女人还能撑,他侧身看向她,冷笑一声道:“好,看来公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是吧——”   说着,赵侍新话音微扬,他又道:“长风,把画像拿给这位公主殿下瞧瞧。”   长风自屋外走进,手里捧着幅画轴,他走到床边,隔着将近两米的距离将画轴展开,高高拿起,整幅画就这么完全的展开在了床边的二人面前。   看清画幅中内容,两人俱是一惊。   只是立时就收敛好了表情。   赵侍新道:“长公主殿下这番看清楚了吗,此画是窦灵国中一位市井画师在一月之前所画,不巧的是,这位画师几年前还陆陆续续的画了几幅同样以此画中女子为主要创作素材的画作,只是可惜前几幅画那画中女子皆半蒙了面,无法看清全貌,此次这位画师才终于将女子的容貌给完全的画了出来,而且……还就是在一个月前。”   赵侍新话音重点强调了此画所完成的时间。   汾阳公主手不自主在床褥上攥紧,怎会如此,她竟会如此倒霉败在一幅轴画上?   在窦灵国时,她一直都呆在二皇子的府上,那男人虽对她情意绵绵,但到底窝囊蠢笨,有时烦闷极了她便会这般简单乔装出府到街市上去透透气,没想竟就会被那市井中的粗鄙画师给当素材画了去!   而且还碰巧落入了这男人之手。   但……那又如何,也仅仅只是一幅画而已。   汾阳公主便道:“不过是一副画中女人与我长得相似的画像而已,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两个长得相似的人难道就能说明什么吗,赵侍新,我那日已如了你的愿取悦了你,你如今又是想怎么样?想找个这样的由头威逼我再如何是吗?!”   赵侍新见她连逼宫那日的事也知晓,知道定是萧辰意那女人离开时告诉她的,他胸膛处好不容易平息了稍许下去的火气又噌的冒了起来,怪不得这女人之前几日会那样躲着他,他还怜惜是那日他对她确实太过火了,没想却是在那日,两人就已经调了包,那女人就这样悄无声息毫无留恋的离开了!   赵侍新一侧手在身侧袖中缓缓握紧,他知道,过了这么几日,想必那女人现在已在窦灵国境内了,他此时再想派人去追回来肯定是来不及了。   而且据窦灵国中探子最新传回的消息,窦灵国老国主前不久刚刚薨逝,新国主也才登极,而那位新国主……便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那位三皇子,谢玉京。   想到谢玉京如此处心积虑将那女人换走,还将萧秦昭也一并带离了,他此时若想把那女人给带回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必须得从长计议。   但他绝不会让那女人在窦灵国内待得太久,他不介意,不择手段的,将人给逼回来。   赵侍新脑中此时已有了些谋划,只是尚还需时间去布局。   他眉眼冷得像冰,赵侍新第一次发现自己想弄死一个女人,还想再好好的收拾一个女人。   赵侍新一直没回应,汾阳公主心头又浮上了丝希望,她道:“赵侍新,你睁大眼好好看看,我不是我本人还能是谁,真是不知道你突然发的什么疯……”   汾阳公主对自己的演技还是很有自信的。   但她却不知赵侍新听了这句,终于抿唇微笑了笑,他竟又走回床边,还慢斯条理的坐在了床榻上,一只手抬起,便捏住了床上此时也已坐起了身的女人下颚,然后偏头,鼻息便凑近,薄唇也缓缓接近,很快便近在咫尺,男人身上清冷的伽南气息扑面而来,令这么多年,饶是在男人堆里已能如鱼得水随意应付的汾阳公主也不禁心跳加快,有着某种犹疑、惊惧、甚至于还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男人离女人的红唇仅有两寸距离,这距离十分的危险,只要男人再稍靠近一点,便能触碰上女人柔软的红唇。   但男人却迟迟没进一步动作,汾阳公主咬紧牙关道:“赵侍新,你到底是想怎样?”   男人终于冷笑一声,猛地松开了手,女人的头自然偏向了一旁,赵侍新已站起了身,背身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女人道:“你当真以为你同那女人一模一样了是吗,只是你恐怕不知,表面学的再像,有些深层次的东西也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某种感觉,方才那样……”   赵侍新说着从长风手中接过一张白色娟巾擦了擦手指,又接着道:“够公主殿下明白自己是败在何处了吗。”   汾阳公主见男人眸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及他此时可说得上是羞辱人的动作,她面上也忍不住青白交错,这混账男人不仅忤逆不道,而且嘴,也果真是够毒的。   女人不说话,屋内一时就无人再开口,此时,有人从殿外走进,在寝室门外向赵侍新行了一礼,然后便拿着一叠帛书走进了屋内,在赵侍新耳边道:“大人,您让属下查的先帝当年暗中派人关注窦灵国的资料只加紧找到这么几份,不过当年先帝确实是派了人一直在关注着窦灵国那位二皇子的府上。”   床上女人本没说话,听见这,她立时抬起了头来,目中没有惊愕,她早知当年父皇在她与母后合谋准备毒害他失败后,他虽没杀了她,但却毫无预兆的将她给扔到了窦灵国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当时她一夜之间睡醒,或者说是昏迷了几日之后,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独自扔在了窦灵国那种地方,当时她曾想过回去,但每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同窦灵国商团回去时,都会被人给暗中搅黄,让她一次次的希望落空,自那以后,她便知道,有人不想要她回去,回到大陈国中去。   所以之后,她便只能暂时依附于在一次微服出巡时看上她的窦灵国二皇子。   然后便依靠二皇子的力量,在窦灵国中联络上了华春,也是那时她才知,在国中她这位汾阳公主其实并未消失,而是……有了另一位与她一模一样的公主殿下。   她当时也挺恨的,想到父皇虽没狠下心杀了她,但却也这样绝情的对她。   到底是在大陈国生养的,所以她一直都挺想回去,只是那时父皇在世她知晓根本没可能,而之后父皇离逝,她当年完全想象不到的皇弟登了基,想到这位皇弟应该也知晓那位冒牌货的真实身份,但却依然与之如此亲近,那对她这位真的阿姐,想必就会是欲除之而后快了吧,而且因为窦灵国中二皇子对她的看重以及……相对于二皇子,她更有意于那位三皇子,所以之后她便一直没急着找机会回归自己的位置。   只是没想后来,她押错了人,谢玉京……   想到那人,汾阳公主心内又是一阵恨意与不甘心涌上。   好不容易她下定决心回了国,扮做那女人的模样,没想竟也这么快搞砸了。   她还在沉默,又听赵侍新道:“公主还需我将这些当年的记档拿到你的面前来吗?”   汾阳公主面容终于微有丝枯败,她道:“不必了,既然赵大人都已经调查的这么清楚了,那本宫……   说着,女人下了床,站起身语气突然一变的道:“也就懒得再装了。”   此时女人的面部表情和姿态已完全的变了,变得与另一个女人完全不同,与生俱来的尊贵、骄傲,神色犀利又妩媚。   她拢拢鬓角微乱的发丝,又道:“也不知那女人有什么好的,本宫看,恐怕是狐狸精转世吧,把你们几个男人都迷得神魂颠倒,死心塌地的……”   赵侍新听了,眉微皱,他不喜欢听见另外两个男人对那女人是什么心思。   也不需要她提醒。   更何况现在那女人还在另一个男人手里。   “你终于肯承认了。”赵侍新便道。   说完他又接着道:“那不妨请公主殿下将你们掉包那日的情形具体说一说吧。”   “还有谢玉京派你来到这里,所有的目的和打算。”   汾阳公主看向赵侍新,她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乎自己此时已暴露的情形道:“你觉得谢玉京派我来会有些什么打算?”   她故弄玄虚的道:“除了掉包那女人和萧秦昭——以外。”   赵侍新知道,她这是要跟他谈判周旋了。   眼微眯,赵侍新很快笑了笑,道:“不如你先告诉我那天你们是怎么从这宫里将人给换出去的如何?”   照那日宫里的戒严情形,宫外之人即使是有着窦灵国高绝的易容之术,也绝不是那么容易就悄无声息的进入宫内,再暗中将人给送走的。   除非……赵侍新突然想到一点。   见女人不回话,他主动试探道:“那日宫中如此戒严,宫外的人即使进来了,想悄无声息的偷换人出去也绝没这么容易,莫非——这宫里有直通宫外的密道?”   “而你作为当年先皇最宠爱的公主,想必是也知晓这密道了,所以才能这样暗中将人给送出去……?”   汾阳公主想不到这男人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控制好一瞬惊异的情绪,依然模棱两可故弄玄虚的道:“赵大人还真是想象力丰富,那方才大人问本宫的话何不都自己想了,还问本宫做什么?”   赵侍新了然道:“公主看来这是不肯乖乖交代了是吗?”   汾阳公主又垂首瞧了瞧自己涂了丹蔻的指甲,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她道:“怎么,赵大人是想对本宫严刑逼供吗?”   赵侍新笑了笑,他应道:“公主殿下既然不想说,那也没关系,谢玉京派你来能做的事想来也就那么几件,不过他现在这位置刚坐上去,如果心思太多,恐怕那位置也不会坐得太稳当。”   “殿下会这么听从那人的命令,我想恐怕是有重要的东西被人捏在手里了吧,而对于像殿下这样的人,想必重要的东西也就只殿下的这条命了,所以赵某猜测,窦灵国那边应该还会有人来与公主接洽,既然公主不说,那我也不为难公主,况且我也需公主在这里为赵某掩饰一二,能让赵某也做些准备。”   汾阳公主听了这,想不到他竟又猜到了她的命还在谢玉京手上的事,她终于忍不住惊道:“你!你想对本宫怎么样?”   赵侍新却不再对她说,而是看向屋内方才赶到的长业吩咐道:“派人好好看着这位长公主殿下,时刻不准离人,而且除了这景粹宫外,其他任何地方这位殿下也都不准踏足,有任何异动,立即向我禀报!”   长业立即拱手道:“明白大人!”   说完赵侍新未再看屋内女人一眼,便拂袖走出了女人的寝宫。   等男人走后,汾阳公主才有些无力的差点瘫坐到地上,还是华春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汾阳明白,她这就是被软禁了,而且等不了多久,等那男人把她的解药拿到手,再确认了密道的秘密,做足了他方才说的某种准备,想必就会真的开始动手折磨她了。   华春眼底也染上了丝焦急,只是很快她却被人给强行带离了她的主子身边。 第94章 94   紧赶慢赶,又过了两日后,萧辰意与秦昭终于到得了窦灵国宫中,两人被安排在了一处华丽的楼阁状殿宇内,而且还是挑空在悬崖边的,进入宫殿后,她并没第一时间见到谢玉京,而是被人安排着好好洗漱休整了一番。   她与秦昭虽在一处殿内,但安寝的房间却好似依窦灵国的某种习俗而相隔了挺远,在楼阁的两头去了。   萧辰意到这里一日多,她对殿中布局才有了些了解,除了布局,还有便是在她寝室外的大殿中,北墙上挂着的一幅展开来近五米的精致画卷令她很有些兴趣。   萧辰意每每进出经过大殿时,都会忍不住想驻足细看上一会儿。   画像上画的似乎是窦灵国近三代的主要皇室成员,因为其上不仅有穿着龙袍,年龄一看上去就有些大了的老者,还有好几个大概十几岁模样的少年皇子依偎在身后同样着龙袍的中年男子及老者身前。   萧辰意一眼就看出了其中一位面容出挑精致到几乎令人惊叹的少年是如今的谁了,她看着画像上的少年忍不住微微一笑,果然模样长得好的人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   即使略显青涩,也能窥见日后的容光。   只是不知为何越看这张与现在还是有了些许变化的脸,萧辰意越有股莫名之感。   所以她才会今夜又驻足在此画像前端看。   身后悄无声息的走近了一人,来人见她专注端详着画的样子,眸中某种光亮稍纵即逝,他离女人很近,温热鼻息几乎洒在女人耳边,“这幅画就这么有意思?还是你觉着这画里有什么人让你觉得有意思?”   萧辰意乍听见声音骇了一跳,她立时转身后退一步,就见到了一张久违带着调笑的脸出现在面前。   只是此时再见,男人似乎是才刚忙完了政事,还未来得及换下衣服就来到了她面前,一身赭黄色的衮龙服,纹龙皂靴,明亮而象征着绝对权势的衣饰让男人的那张脸容色更逼人了几分。   萧辰意打量一番人后终于惊喜的揶揄道:“谢玉京!你这是终于肯露面屈尊来见我们了。”   萧辰意猜想他应该是已见过秦昭了才再来找她的。   秦昭这一路虽都没怎么说话,但萧辰意却见他一直紧锁着眉头,便觉着他好像不只是情绪低落这么简单,他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一直到了窦灵国宫中,萧辰意偶尔去找他,也碰巧遇见过一次他手下侍卫从他屋里出去。   萧辰意便问他可是有什么打算,秦昭却似乎却并不想此时透露。   在这节骨眼上萧辰意也不便多缠问他什么,便只告诉他,他什么时候想告诉她了再告诉她就行。   谢玉京见她惊喜,他挑唇道:“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一直在盼着见我吗。”   萧辰意熟悉他这不正经的模样,也不反驳,而是须臾郑重的道:“谢玉京,此次……真是谢谢你了……”   看一眼秦昭此时所在寝殿的方向,她又接着垂眸道:“将秦昭和我都想办法救了出来,不然我可能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谢玉京见女人面上有些复杂情绪的神色,他看着她,眉心微攒,突然却抬手,毫无避讳的抚上了女人侧颊,语气温柔的道:“谢什么,不是我欠你的么。”   萧辰意察觉到侧颊肌肤上突然爬上的热度,她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躲开了人的手,笑着看人一眼,故意道:“三皇子,哦不对,现在该改口称呼你为国主了,都是国主的人了,怎的还跟当初一样这么轻浮……”   谢玉京不理会她的打趣,将手懒散的收回,他道:“你不是一直都惦记着让我还你来着。”   萧辰意便道:“是是是,所以国主此次突然出手相救,本宫……小女这不是很感激来着吗。”   此次碰见了那位真公主,而秦昭现也已被那人夺了权,他们两人此时流落异乡,萧辰意自觉在此地已不便再那样自称了,便改了口。   谢玉京却瞟她一眼,不在意她的自称,而是道:“叫我谢玉京,或者你喜欢……”   说着,他凑近一点,道:“叫我玉京也行。”   萧辰意愣神几息,无奈道:“那我还是叫你谢玉京吧。”   谢玉京看她那样,忍不住笑了笑,许久没见着人了,他便开始忍不住肆无忌惮的盯着人看。   本来前日人来到宫中时,他就迫不及待想见的,只是因当初想杀他的二哥此次夺嫡失败后虽已被擒,但因他心软未及早处置,而令其有了机会被死士救出,之后更领着人制造叛乱逃出了窦阳城回到了自己的封地上,还纠集了一群依附者,与他这位正统遗诏得来皇位的国主相对峙。   前几日,他便忙着处理城中叛乱,又被朝中大臣缠着让他早日收回他那二哥的封地,将叛首处置,所以才几乎挤不出一点时间,又想着她应该也需整顿休息,便只今夜才终于得了点空能来见人了。   而且他其实也有私心……想看看她能否注意到他为何会将她安置在此处,在有这幅画的殿中。   谢玉京不经意又瞧了一眼那画,他道:“这画我看你好像还挺感兴趣的,不知是何处地方让你感兴趣了?”   萧辰意也抬头再看向壁画,须臾,她指着画上的其中一个男孩道:“也没什么,只是谢玉京,那画中前排左手方第二个孩子是你吧,还真是看不出来啊,你少年时候的神情原来如此的青涩……”   说着萧辰意视线在谢玉京身上打量,又揶揄道:“你当年这一看就是个不禁调笑的少年郎啊,如今怎的……”   萧辰意啧啧道:“完全想象不到这般青葱白玉的少年郎,怎会长成你如今这般模样的……”   萧辰意主要是指谢玉京如今这时常不正经的轻浮样,就他当初调戏她来说,也不知还有多少姑娘被此人荼毒了。   谢玉京听见少年郎这几个字,他不知想到什么,垂眸勾唇的笑了笑,声音放低,“是啊,所以当初才会年幼无知被人给戏耍了……”   萧辰意惊讶,她上前一步道:“什么?你当年还真被人给调戏了??”   谢玉京许久瞥她一眼,却不再提这茬了。   他知她方才在揶揄他什么,但他现在其实更想知道另一件事,不过看她眼神,他觉得在此之前,还是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下,便道:“萧辰意,你也别想当然了,除了碰过你这一个女人以外,我谢玉京,可是清白的很的。”   萧辰意:“……”   她觉着自己想取笑人,结果好像反倒是被人给将了一军。   碰过她……?这人不就是之前在林中分别时不正经的吻过她一次,之前也算抱过她几次来着,结果他方才这话说起来,却是大大的有歧义。   算了,她觉着这玩笑是开不下去了。   而谢玉京此时却突然问她一句:“除了这个,你就没看出点其他什么东西?或是……”   萧辰意看向谢玉京,谢玉京见她此时似乎已全无印象,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便又缓缓的咽了回去。   他想问,她可否回想起了什么。   但她的神情已给了他答案,谢玉京在心头叹了口气,罢了,再等等吧。   萧辰意与人简单玩笑几句,便有许多疑惑想让谢玉京解答。   她垂眸思索一会儿,便抬头看向人,未注意此时人看向她的眼神道:“谢玉京,此次,你派去的人……你早就知我不是真的汾阳长公主了对吗?”   “而且,真公主原来一直都是在你们窦灵国的吗?”   萧辰意只记得十年前在她来到此处代替那位真公主时,系统便将一切都给她安排好了。   它先是在那位公主还在宫里时,就将她给提前弄了过来,然后便让她蒙着面纱在宫里及公主府内出没,让她好好的观察一下她即将生活一年的地方以及那位公主和她将要攻略的对象。   之后时机成熟,到她该上场时,那位真公主与她的母后合谋给先皇下毒,事情败露之后便不知被系统给弄到哪儿去了。   问系统,无良系统却告诉她,这是它想法子与那位先帝的秘密,便怎么也不告诉她。   萧辰意当时想反正有系统在,什么事情都可依靠它搞定,而且她只要完成她该完成的任务就万事大吉了,便也就不再在意此事,没料,现在,却是突然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怎么,也算得是她鸠占了人家的鹊巢吧。   虽说这位公主应该也是咎由自取。   但当冒牌货撞上自己冒牌的对象时,多数人还是会跟她一样有点心虚吧。   只是她想不到谢玉京竟是很可能早就知晓了……她不是真公主的事实。   果然谢玉京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道:“嗯,我早就知你不是大陈国那位真的汾阳公主了,因为真的汾阳公主在十年前就来到了窦灵国,而且一直都在二哥的宫内。”   “而我……”   谢玉京说着,微顿,又接着道:“因为一直以来也养在二哥母妃的宫里,所以,因缘巧合下,我便知晓了在二哥宫中,那位化名为‘陈颜’的女人,她真正的身份。”   原来如此,怪不得谢玉京会让真公主来救她了。   真公主知道密道,而且扮演她还如此相像,确实是最合适来救人的人选。   不过这样尊贵的公主如何会这般听谢玉京的话?   而且她又如何会对她如此了解?她似乎并不担心会被赵侍新认出,那么除了语气神态上的相似以外,她定还知晓许多她与赵侍新之间的事才对。   仅是靠谢玉京那几个月在大陈国待的时间对她的了解,那是不可能的。   萧辰意便又急切的问出了这些疑惑。   谢玉京见她有些心急,他探究了看了她一眼,然后才不紧不慢的向她一一解了惑。   他告诉了她他以毒对那位公主实行威逼,又告诉了她,其实那位公主殿下之前便一直都想找机会回到大陈国中去,但却因一直受到阻碍而不得回去。   之后,她便在窦灵国中一直依附于他二哥生存,再暗中筹谋回到大陈国中,所以此次有这样的机会,一来是他威逼,二来……也有她自己的意愿。   谢玉京还告诉她,这位公主殿下之所以会对她了如指掌,是因……   说到这里,谢玉京顿了顿才又对她道,是因她身边一直有个这位公主殿下的人,那人向汾阳公主事无巨细的汇报她身边几乎那人所能知晓的任何事,所以汾阳公主才能对她及她身边的人或事都如此的了解,而那人……   萧辰意听谢玉京说到那人就是他离开那日,故意那般设计路线来试探而最终结果确认在她身边充当了奸细的人,就是她的贴身女婢,十年前与十年后都在她身边的华春!   萧辰意听见这个,禁不住震愕的后退一步,华春……   怎么会是华春,怎么会是华春的……?!   但后来萧辰意仔细回想,又确实有很多地方好像都挺不对劲,就拿华春十年后她一回归公主之位不久,就找上了她,而之前在她还待在陵淄候府中并未去见秦昭时,华春确实如她所说,是在她身边观察她,但她却不是观察她到底是不是她许久不见,当真真心护着的主子,而是……   而是在观察她会不会回归公主之位,会不会又需她向远在窦灵国的那位汾阳公主,她真正的主子传信。   萧辰意也才想到为何十年前无论她做什么华春都会尽职尽责的跟着她,而且无论见到她任何不同以往的举止也毫不怪异,她一直以为那丫头就是这样的性子,原来却竟是这样的。   这么一想,那当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系统是不可能会不知的,但它却也没知会她一声,这混蛋无良系统!   萧辰意心头怒意翻滚,但很快还是平复了下去,罢了,无良系统,早就知它无良了。   至此,一切就大概都清楚了,只是方才谢玉京在对她说他早就知晓了汾阳公主的真实身份时,萧辰意还是有点好奇,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谢玉京似乎是斟酌了一二,才对她道,他当时年幼,母妃早早离世,父皇那时又没放多少心思在他身上,所以为了保命他便装作一个痴儿,就这么在他二哥的宫里小心翼翼的活着。   那时真的汾阳公主收到华春的信后都会与亲信之人密谈几句,他一个无人在意的痴儿,便偶然间在墙根边上听了几次墙角,之后又有意无意的听了许多次,反正那时他一开始觉着还挺有趣的,便就这么知晓了。   他才知原来他二哥府中这位女幕僚竟是大陈国的公主殿下,而在大陈国中又还有另一位冒牌公主殿下的。   而且那位冒牌公主有时候做的某些事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她既要循着那位真公主的行径做事,但有时又会偷偷做些不是那位真公主该做的事。   而每次真公主在得知冒牌自己的人做的另外某些在她看来十分拉低她身份,她完全瞧不起的“蠢事”时,都会有些跳脚,开始气愤的咒骂那个冒牌货。   而谢玉京就在墙角这么一直听着有关于那位冒牌货的事,久而久之便当做了消遣,也有些好奇,习惯。   以至于之后每每在宫里见着真公主那张脸,他都有点想见见另一位同这女人有着几乎完全一模一样脸的女人。   而没想,之后不久,他倒是真有机会,在大陈国中,见着了那女人一面。   一个不太合适的时机,而且那女人当时还醉了酒,只是醉的挺画风清奇的。   所以她当时对他做了什么,已全不记得了,这还是十年后谢玉京再在大陈国的秦香楼里见到有了些变化的那女人,以及之后自己被她救回到了她的公主府上完全确认了女人身份后,他才知,原来人是将当年那事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而谢玉京却一直都记得,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记得,而且在突然得知了那女人的死讯之后,他当时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觉着好像他还欠着个人情不太舒服而已。   所以之后每每在窦灵国见到与那女人有着相似一张脸的真公主,他都会忍不住会多看人两眼。   所以之后在那位真公主被朝中早看不惯她的人暗中下毒要殒命之际,他才会好心的救她一命,没想那位真公主就这样开始看上他了。   在他不再以痴儿的身份掩饰,父皇也对他越来越看中之后,这位公主便开始勾引他了,因为那女人很敏锐,知道他似乎是对她的那张脸感兴趣,所以才开始打起了他的主意。   只是可惜,那位公主却不知,当初他遇见过另一个人。   而他遇见另一个人的那件事,她的细作当时并不知。   谢玉京看向此时正站在他面前,听他说话的女人,他方才只简单说了当初是如何会知晓真假公主秘密的,其余并未多言。   那些当年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以及这女人忘了的那件事,他都没提及半点,对于十年前那事,谢玉京还是更希望她能自己想起来哪怕那么一星半点。   至少不至于他无端记着人这么久,人却一点记不起他来吧。   这就不太公平了,谢玉京想。   哪怕她记起了一点,他也不妨告诉她当年那件事,告诉她其实他们可不止“还算过得去”那么一点点缘分而已。   --------------------------------   与谢玉京谈话那晚,谢玉京告诉了她那位真公主为了此次回归,其实一直都在刻意模仿学习她的言行举止之后,分别时,谢玉京还对她道,那位真公主的演技想必她也见识到了,说是现在传回来的消息,人也没露馅的,让她放心。   萧辰意当时听了那话,突然怔愣了一下。   这之后一夜,萧辰意心头便总忍不住会想那女人会如何的同赵侍新周旋,脑中不时冒出许多两人周旋的画面,一直到她迷迷糊糊的睡着。   到了第二日白天,萧辰意有时脑子里偶尔也会控制不住像昨日那般想,但她觉着自己应该是过于担忧赵侍新知晓了事实真相会如何,所以便将那些思绪给强压了下去。   没想在这夜晚上,她却做了个梦,做了个她觉着自己不应该会做的梦。   在梦里,是熟悉的房间,萧辰意在梦中也知那是在自己景粹宫的寝殿内。   在她的房间里,此时北方床榻上,轻纱幔帐完全的垂下,微风吹动,纱幔轻轻晃荡,在被轻纱幔帐遮掩住的床上,似乎隐隐能看见两个有些亲密的身影。   而在床下则是被扔到地上的几件外衣,有男有女,男人的衣服似乎瞧着十分的熟悉。   萧辰意在梦里不知为何,也控制不住呼吸一紧。   她忍不住朝床幔走近,越走近,她越能看清床幔之内人的身影,还听见了声音,女人不太乐意的推拒声,熟悉的语调,口气。   女人的声音和她的很像。   萧辰意开始心跳如雷,她喉咙不自主咽了咽。   已猜到床上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越靠越近,女人的声音便听得更清楚更明显了,推拒的声音渐渐小了,萧辰意觉着,与自己好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而男人熟悉的声音也传了出来,不知对女人说了什么,嗓音沉沉的。   萧辰意心头突然有股异样之感。   她终于走到了床帐前,潜意识里,她觉着自己好像不应该走到这面前来的,但她却还是走到这来了。   她的手不自主放在了已完全垂落下来,阖的严实,遮掩了内里春光的轻纱罗帐。   床上女人开始叫男人的名字了,她叫的是——   ——赵侍新……   萧辰意手心攥紧,心头突然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着,让她有点呼吸急促,她甚至于想发出点声音让床上的两人注意,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哪怕一点声音也出不了。   萧辰意手心渗出了细汗,她觉着自己现在应该转头离开才对,她不该将手放在床帐上,但听见内里越来越激烈的声音,她不知怎么想的,似乎是突然想看清楚,看清楚那男人是不是真的是赵侍新,更想知道那女人,被他压在身下的女人又到底是谁……   她很矛盾,听声音,她觉着好像是她,又觉着好像不是她。   她就是想确认一下,萧辰意想。   闭了闭眼,做好心理建设,萧辰意手上用力终于刷的一下拉开了粉色的床帐。   内里果然是两个熟悉的人,一男一女,男的,萧辰意只看男人压在女人身上的侧颜也知他是谁了,而女人……   萧辰意向女人看去,瞳孔微睁大,那女人跟她长得一样,当真是她吗……?   她微疑惑又尴尬,却见那女人竟似乎是看见了她一样,在梦里,萧辰意自觉她此时只是一个意识而已。   没想那女人却突然看向了她方向,一开始还是她面上才会展现出来的神色与表情,在男人身下难耐的样子,两只衣袖上滑,裸露在外的藕臂交缠在男人脖颈上,两人身上只搭了床锦缎被褥,露出了些许春色。   但很快女人看着她方向,却陡然变了神色,唇角满意的勾起,双目媚眼如丝,却有着某种戳人的犀利,唇角的微笑带着尊贵与骄傲,还有十足的挑衅与鄙夷。   萧辰意立时瞳孔大睁,这女人,这女人不是她,而是,而是那位真的汾阳长公主!   萧辰意立时将手撒开,床帐又落了下去,她侧过了身,视线却注意到那位公主还笑看着她,在男人身下婉转娇吟着。   萧辰意完全背过了身去,她知道此时此地不是她该久留的地方,便立时就往门边方向跑去,她一边跑脑子里一边皆是方才床上那幅香艳的画面,她突然觉得好像有点累,仿佛肺里呼吸不足她所需的空气,她跑到门边的时候,甚至于还用手撑了下门框。   萧辰意在梦里开始觉得胸口也有点发闷,她越呼吸,那种沉闷的感觉越明显,她好像知道自己在做梦,又像是完全陷入了梦中,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方才撩开了那床帐。   萧辰意不自主捂着胸口,方才那一幕活春.宫突然让她觉得恶心。   殿外一个人也没有,似乎是被人安排退下去了,萧辰意想起了赵侍新以往每每见她时常会这样做,她捂着胸口,站在原地,环顾无人的四周,然后——   她就陡然惊醒了。   醒了之后,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细微的月光投了些许进屋,浅白又暗淡。   萧辰意额上都是汗,她起身坐起后,也条件反射的捂着胸口,不自主的长呼吸。   是梦。   原来是梦。   萧辰意身体中还残留着在梦中的感觉,她眉头紧皱,想到谢玉京所说那位真公主并未露馅的事,那说不定现在可能赵侍新真的正在对她做那种事,拿替换了她的她来泄恨吧,却也正巧如了那位真公主的意。   萧辰意在床上坐了许久,之后又躺下。   又躺了许久,却再无睡意。   失眠不是太好受的。   萧辰意想到外面廊庑上能见的月色,她突然就想起来喝点酒。 第95章 95   爬起身从屋内几案上拿了一壶摆着的清酒和薄胎瓷杯,萧辰意去了廊下。   半个时辰后,谢玉京快至凌晨忙完政务,不自主又转到了萧辰意所在的阁楼,却在廊下见着了一个有些歪歪扭扭的身子正斜倚凭栏,而身子脚边则躺着被扔弃的空酒壶与酒杯。   谢玉京有点惊讶,他走上前,拍了拍女人此时在冷风中已染上红霞的脸,道:“怎么突然喝这么多酒?”   女人趴在栏上,转头看向他,看了许久也不说话,谢玉京闻到女人身上浓烈的酒味,眉心微蹙道:“醉了?”   女人却突然站直身子,然后竟口齿清晰的朝他道:“没醉。”   “我没醉。”   谢玉京知道这就是醉了,跟当年如出一辙。   喝醉了都是这副模样。   乍看会以为人没醉的,他当年一开始不就没察觉出问题。   谢玉京看着眼前人,此情此景,他不由得回想起了十年前的某些久远画面。   十年前,在一次回大陈国祭奠母妃,准备回程的过程中,在被窦灵国中想除掉他之人派来的杀手追杀至危境时,他偶然遇见了一个女人,一个他一直以来在窦灵国中只得耳闻,未曾亲见,但心头却一直有点想见见人想法的女人。   倒是没想会在那次危机中,这么阴差阳错的真见着人了。   那时他才刚满十五,羽翼未丰,他的敌手要除掉他显而易见比现在要容易得多,那一次他在大陈国差点丢了命。   当时为了躲避追杀,并且混淆闻香蝶的追踪,他带伤在侍卫的拼死保护下躲进了大陈国的露香院内。   也就是在那里,他碰巧从窗口轻手轻脚的跳进了一个女人的屋里。   当时很奇怪,屋内只女人一人坐在脂粉香气几乎腻歪到几近刺鼻的屋中,浓郁的香气,似乎表明这里方才才萦绕的待过不少男艺妓。   女人在桌边捏着酒杯,突然瞧见他闯进,在屋内与他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儿后,她才手抖的指着他,在他以为她会尖叫已准备好定要在此之前将人打晕时,她却又并不吭声,而是神色好奇的走到他面前,然后看了眼他捂住腹部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的手,在他陡然见到面前这张脸,还未能做出反应之际,她便单手抬起了他下巴,捏了捏他脸颊,然后在他耳边道了一句,“小帅哥,出门在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说完就拉着他坐到了桌边。   在桌边坐定,他才发现自己怎可如此大意,就被女人给这么拉着坐到了桌边,他立时就要起身去窗边注意杀手的行踪,没想女人却按住了他搁在桌面上的手,道:“急什么?”   “你这伤不处理,也跑不了多远,还不是得被人给捉了呀。”   被人按住手,女人自然又凑近了他一点,他这才嗅到女人身上几乎全是酒气,面上红霞飞染的也有些不太正常,但却听她依然口齿流利的接着开口,又用着某些他不太懂的词汇对他道:“超级小帅哥,看你这血流的,不如我让我的婢女来给你包扎怎么样?”   说着她似乎有点纠结,托腮看他,又道:“她水平要好一点,不然我倒是特别肯自己动手的。”   当时他盯着女人的脸,眉角抽了抽,缓慢的道:“你来。”   当时女人看着面前少年青葱白玉的脸,开始满意的轻笑,她应下,很快就让人打了盆热水来,开始主动的给人解起了衣服。   少年抬手挡了一次,却因一只手,解起来既不方便又别扭,而且女人还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看,似乎是在以目光鼓励他快脱快脱。   少年耳根渐渐控制不住开始发热,几分羞恼几分窘迫。   后来女人终于看不下去,向人伸出狼爪,三下五除二就帮人将衣袍解开,看向了他腹部好几寸长周边肌肤上都是血的伤口。   视线若有似无还扫过了少年因常年暗中习武而肌块明显的腹肌与胸膛。   少年注意到了女人眼神,搁在桌面上的手不自主攥紧,眉也皱起,而女人却以为他这是疼了,才赶紧开始给他包扎。   一刻钟后,终于包扎完毕,对女人来说萍水相逢的带伤少年便准备起身道谢离开,没想女人却将人准备起身的动作一把阻住,然后对人道:“这就想走啊,那可不行。”   少年思索几息,正想拿出身上能做为谢礼的珠玉宝石作为报答,没想,在此之前,女人却竟将手按在了他胸膛上,然后对他调笑的道:“小小年纪,身材倒是练的不错。”   少年怔愣一瞬,抓住女人的手惊愕于她竟如此胆大不知羞,不过想到之前在宫里那位真公主所透露的某些信息,他又觉着好像似乎也没什么好惊异的。   他抓住人的手想给她拿开,但这女人倒是突然又有了自觉,自己撤回了手,却又捏了捏他的脸没头没脑的道:“小了,对我来说,你年纪确实小了。”   说完似乎还叹了口气。   少年:“……”   女人看起来还想再说什么,却开始晃了晃头,然后她便见少年一瞬警惕并十足戒备起来的神色,她带着酒气道:“是不是有人追来了?”   少年看着她,并未点头,但却是肯定的意思,女人想了想便道:“你等等,我让人帮你把那些人引开……”   似乎有点接不上来,顿了顿,女人才道:“你再走。”   说完便摇摇晃晃的去开门,只开了一条缝。   少年这才发现,原来人这竟是醉着的?   等女人安排妥当,方才少年听见的某种熟悉声音,渐渐在街边及房脊上远去,他松了口气,准备向女人道谢离开。   结果刚说出个谢字,在他转身准备跳窗离开之际,那女人却突然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了几个字,他禁不住浑身一震,她怎会,怎会知晓他身份的?!   女人见他震惊,她却道:“我嘛,就喜欢救有身份又长得好看的人,尤其是年轻小伙。”   “你不必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就是,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了,第一眼知道吗……”   她似乎是想向他强调她之前从未见过他,也从未调查过他,反正就是今晚第一眼瞧见他就知道他身份了。   有点自得意满的意思。   他当时只觉着女人是在故弄玄虚,但内心却又隐隐觉着她说的是实话。   对他说完这话,他还没走,结果这女人就已走回床边,倒在床上呼呼睡着了。   之后回去,谢玉京听墙角,不自主就听得越发勤了。   后来又突然传出那女人死了的消息,他当时也没太多情绪,只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个人那样。   有点不太舒服。   所以谢玉京从没想到,十年后,他还会再见到她的。   而且她也是突然来到他身边,将他带走,并且还就知道他身份,但……她分明就根本不记得当年的那事。   凉风拂面,谢玉京深长的目光从栏杆外点点烛火通明的山城间收回到面前女人的身上,他将人带近一点,手搁在女人纤细柔软的腰肢上,女人微推拒,他便将人搁在他胸膛上的一只手抓住,按在那地方,当年女人曾触碰过的地方,然后不自禁低头,就想吻上人在月色下似乎带着某种诱引的艳丽唇瓣。   他刚低头,没想女人另一只手却掩住了他缓慢靠近的唇,然后眼神不太清明,却反常的亮,似乎尤为纯真的问他道:“你想亲我吗?”   谢玉京拿开女人挡住他唇的手,道:“你觉得呢?”   醉了酒的女人道:“我觉得你想。”   谢玉京盯着人,眸色深沉,带着几分哄意道:“那你愿意吗?”   说完他不耐等女人回应就又径直低头下去。   结果却在与人仅距五寸的距离处,还是被人给挡住了热唇,面前人笑盈盈的看着他道:“不行,你不能亲我。”   谢玉京有点郁结,他亲了亲女人手指,道:“我不能亲,那谁能亲?你能让谁亲?嗯?”   女人却不说话了,就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道:“有一个人能亲……他只要背了我就可以亲……”   谢玉京见她垂头了下去,耳根似乎渐渐染上了红意,他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昨夜里他对这女人说完最后一句,那位公主并不会露馅,让她宽心的话之后,她一瞬怔愣的神色,谢玉京眼皮轻跳,他道:“萧辰意你……”   但很快他又觉着不可能,却还是不放心的将她头轻抬起来问道:“那人是谁?你可以让他亲的人是谁?”   萧辰意喃喃两声:“谁……”   却突然娇声一笑道:“不告诉你。”   然后便扭头躲开了谢玉京的手,双手缠上人脖颈,打了个哈欠的道:“好困,我想睡觉了……”   说完还在人胸膛上蹭了蹭。   谢玉京被女人的操作给搞得有点进退两难,他深吸了口气,才妥协的将人打横抱起,往女人此时的寝室内走了去。   在经过挂着那幅画像的大殿中时,谢玉京抱着人在画像前驻足又看了几秒,才将人抱去内室,除了鞋履,温柔放到了床上。   妥善的盖好被褥,还掖了掖。   但他却迟迟没离开,在女人床边坐了一会儿。   只是想到方才,神色越来越凝沉。 第96章 96   第二日醒来,宿醉后的后遗症不可避免的又找上了萧辰意,醉了之后的记忆丁点也不见。   但萧辰意却还记得醉之前自己做的那梦中场景,当时梦里的感觉虽稍淡了点,但萧辰意这两日偶尔脑中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晃过那些画面,只是每每待那些画面一浮上,萧辰意便蹙眉,摇摇头将其甩了出去。   如此几日之后,萧辰意便将心思完全的放在了大陈国当下的情势之上。   而此时,大陈国宫内。   赵侍新最近常在养心殿中处理事务,他很少回赵府。   主要是最近很长一段时间要处理的事务不会少,这里方便。   他此时已知逼宫那日景粹宫那位真公主是如何将人给调包出去了的,果然是宫内有直通宫外的密道,一道密道口还就在太和殿后殿中那日那女人睡下的那间屋子里,他猜想那女人应该不会是事先就知晓有人会从密道处来换她的,从萧秦昭及她那日的表现来看,应该两人都是不知的。   所以就只是窦灵国那位新国主,谢玉京的安排而已。   而通过这几日监视软禁真公主,谢玉京果然又派了人来了解大陈国的宫中情况,而且还给了那女人分阶段的解毒药。   那女人也算识时务,并未露馅,因为她聪明的知道,若是从她这里让谢玉京知晓了什么,不止谢玉京的人回不去,她……在这里的日子也不会如现在这么好过了。   赵侍新批阅完各地呈上来的奏折文书,捏了捏眉心,脑中不自主浮上了一张女人脸,他神色不禁又变得阴沉了些,已过了好几日了,某些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于是两日后,萧辰意与萧秦昭在窦灵国中,便得知了赵侍新已在大陈国中开始准备挟天子以摄政的消息了。   传出的消息是大陈国的今上因之前民间瘟疫及之后又爆发出的民乱,在百姓及士人们的口诛笔伐下,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终于承认自己确实无心政事,只愿潜心向神,求仙问道,所以才会做下一些错误的决断。   此次事一出,他便下定决心自此出家,全心全意求神问佛,将皇位禅让给自己的兄弟,并且令朝中的肱骨大臣内阁次辅赵大人佐理朝政,想必国运定能一直昌隆,国势也定能愈加强大。   前朝及别国历史中都有不少皇帝突然心血来潮想出家求法的例子,所以众人虽一时觉得突然,却也并不觉太过突兀。   这便是朝中掩饰造反逼宫真相好听点的说法,实则却是让秦昭“下罪己诏”,然后再禅让皇位给皇室幼子,而赵侍新总理朝事,挟天子,自此,他才是幕后那个真正掌管着皇室一族性命及至高权力的人。   他只是一时不急着改朝换代自己坐上那皇位而已。   宫中这般行事,知晓内情的人都认为她与秦昭皆在赵侍新的手中,陵淄候便也没理由也更没必要再与赵侍新明着作对,所以很快萧辰意便得知,邱其真为了自保也领着人回到北境边防他的地界上去了。   萧辰意不知秦昭有没有派人私下联络到邱其真,或者即使联络到了,不管他还愿不愿意站在秦昭身边,就目前的形势来说,他再留在京畿也不是个好的打算,回到北境不失为上策。   大陈国中,比秦昭小十一岁左右,现在才十岁的十三皇弟,被赵侍新给扶上了位,年号还是沿用之前的宣启,并未更改。   秦昭听了这消息,气的在她面前也忍不住狠狠的摔了杯子,萧辰意上前劝慰,萧秦昭竭力平复了心情后看着她,却突然问她道:“阿姐,你在这里可还待得适应?”   萧辰意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她握住人的手道:“你觉得呢?”   在谢玉京这里,他完全不会亏待了他们,衣食住行皆是最好,除了是在别人的地界,怎么也没有属于在自己的地方呆着更踏实这一条以外,其他倒没觉有什么。   秦昭也知她心中感觉,他半晌对她道:“权且先在这里住着,阿姐,我们不会就这么一直待在这里的。”   看着人,萧秦昭在心里又补了一句,我也不会让阿姐你一直待在这里的。   萧秦昭可是看清楚了,这里也有个对阿姐心思不单纯的男人。   谢玉京将他和阿姐所住的寝居离得这样远,以一个什么窦灵国习俗的拙劣借口将他同阿姐分开,再加上最近总是去到阿姐跟前,无论说话,做事还是举止,萧秦昭都瞧得清清楚楚明明明白。   不过又是一个对阿姐虎视眈眈的男人罢了。   只是为了不让阿姐知道后退避,还刻意的掩饰着,没赵侍新那混账如此的明目张胆而已。   说完这句,便有人一身黑衣的来到了萧秦昭门外,萧秦昭拍了拍萧辰意的手,让她先回,他有时间再去瞧她。   萧辰意便再看了一眼秦昭与在屋外候着的男人,才沿着长廊往自己的寝居方向走去。   自那日知晓了大陈国中消息,秦昭又对她说了最后那句捉摸不透的话之后,知晓赵侍新还未发现他们已逃出的事实,秦昭这之后几日便好像都在加紧联络筹划着什么,萧辰意见他忙碌,也不去扰他。   不过偶尔他却会来找她,只是时间待得不长,而且好像总有些欲言又止的。   但问他,他却又摇头,说是时机未到,等到了某个合适的时机,他自会告诉她的,全都毫无保留的告诉她。   萧辰意不知秦昭藏着掖着的到底是想对她说什么,只是他的神情似乎有点紧张,又似乎有点兴奋的跃跃欲试,好像对她说出那事是他期盼了已久,等了许久的一样。   恁是凭萧辰意如何想,如何猜测,也想不出秦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现在还不能告诉她,还得等个合适的时机才能告诉她。   就这么又过了几日后,秦昭却突然来向她辞行,门外长廊上现已退至远处,萧辰意回忆方才在她面前请了安,已有段时间没见的罗海公公,她才知,秦昭原来是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   他正巧在赵侍新逼宫之前,让罗海公公派人出宫去确认哪些府兵还忠于皇室,并没归附于赵侍新并且在最坏的情形出现后还能成为皇室助力的,而罗海公公在逼宫前一日也因处理这些事而以其他事遮掩出了宫去,逼宫那日,罗海公公在宫内的手下弄了具与他身形相似的尸首,便让人以为他已死在了回殿救圣上的宫途中。   所以在赵侍新逼宫又过了这么一段时日后,罗海公公终于能代替大陈国中所有还能忠君伐逆的州府官员来接秦昭回去大陈国中,以西南方向的临珧城为据点,带领所有忠义的府军与叛军对峙,重新找机会夺回大权。   虽说确实有部分府兵已归附了赵侍新,此次能集结的忠军也不算得多,但怎么也能让秦昭还有机会再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   萧辰意这才知原来秦昭最近一直以来在筹划的是这样要紧的事,这么说来,秦昭也不算输的彻底,他的心智,只要给他时间,假以时日定没多少人会是他的对手。   而秦昭此时来向她辞行却是不打算让她跟着他一起回去,因为此事并不一定稳妥,尤其是一开始还有许多需顾忌的地方,他不能让她跟着他一起回去冒险。   所以萧秦昭便告诉萧辰意等他将那些人给完全的掌握在手里,再无半点差池时,他再来接她到他的身边。   萧辰意担心他,本想坚持跟着去,但最后秦昭却告诉她她会令他分心,萧辰意才只能打消了这念头,答应独自留在谢玉京这里等他。   秦昭还留了些人给她,说是以防她在这里不测,他所说的不测好像主要是防着谢玉京会对她做些什么。   他还逼缠着她让她发下承诺在他离开时,她不能被谢玉京给迷了去,她绝不能在他不在身边时被其他心怀不轨的男人给骗了去。   萧辰意无奈,在萧秦昭面前简单的立了个誓,秦昭这才放过了她。   最后话好像都说的差不多了,萧辰意却见秦昭站在她面前,垂眸十分专注的看着她,看了她许久,久到萧辰意越来越狐疑,有些招架不住那目光时,她才听秦昭开口,开始低低的说话。   他在她面前道:“阿姐,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秦昭之前不能跟你说的秘密是什么吗……今日,秦昭便想告诉你,都告诉你——”   说着,萧秦昭又走近了人半步,身体逼近在萧辰意跟前,他道:“阿姐,其实秦昭早就知你不是秦昭的亲阿姐了,十年前就已知晓了,那位戴着面纱的女子,就是你……”   萧辰意震惊,她本以为先皇当初应该并未告诉秦昭事实的真相,秦昭应该是在那位真公主来见他时他才知晓的,没想,他却竟是这么早就知道了吗?那他怎么还一直都当她同亲阿姐一般的……   萧辰意强忍住惊诧才没后退一步。   没料这之后,秦昭却又做了件让她迟迟都震惊的回不过神来的事,他竟看着她,然后单手眷恋的抚上她侧颊,毫无预警的俯身下来,开始偏头的吻她。   他吻了她。   他竟吻了她……?   秦昭竟吻了她!   软软的唇覆在萧辰意的唇上,萧秦昭似乎忍不住想更进一步,却强力的忍住了,他的一只手在黑绫袍下陡然攥紧,手心里全是紧张而出的汗。   他觉着自己的心尖仿佛都在发颤。   这是他稍想了许久的,正大光明,向她倾诉心意的吻。   以往在她夜间安睡时,他也很想一亲芳泽,但却一直忍耐着,只想等到这一刻,在这一时刻,向人表白心意,正大光明的吻她。   所以这一刻,他等了好久了。   所以他不敢再逾矩一步,却也不肯轻易离开这稍想已久的,香甜的温软。   她知道她很震惊,但,就这样再久一点,再久一点吧。   而萧辰意此时已被秦昭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完全僵硬住身子的定在了原地,鼻间是秦昭身上惯常的龙延香味道,而唇上……则是某种温的,软的,陌生的触碰。   她全然忘了反应。   冬月已至尾,空气越来越寒冷,阳光也愈加少见,不过今日此时,倒是晃了些日头上来。   斜斜的阳光投射到屋内二人身上,平添了丝暖意。   终于,在萧辰意反应过来推开人之前,萧秦昭率先离开了她的唇,却没离开多少,手还抚在人脸上,然后在萧辰意耳边轻声的说了句,“阿姐,对不起。”   说完,萧秦昭不敢再停留,松开手,转身,强迫自己赶紧离开,离开屋内女人的身边。   屋外的脚步声似乎有点不同寻常的急促,渐渐便远去,再听不见。   萧辰意回过神来,看向门边,她怔愣的抚了抚自己的唇,另一人唇上的热度仿佛还余留着。   萧辰意脑子里简直是突然混沌一片,秦昭不能说的秘密,秦昭一直就知道她不是他的亲阿姐,秦昭吻了她,像亲吻一个女人那样吻了她……   他对她说对不起……   他为什么对她说对不起……?   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他对不起,对不起,一直都以皇弟的身份面对她,但其实,却是……一直都偷偷爱慕着她的吗?!   萧辰意禁不住开始无力的后退,她突然想起之前萧茗鸳与秦昭决裂时曾来找过她一次,对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对她恶毒的道她和秦昭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秦昭是不会如愿的,当时萧辰意只觉莫名其妙,而如今,她才知,原来萧茗鸳说的,竟是这个意思?!   她知道秦昭喜欢的是她,所以……所以她当初才会突然想害死她,所以她才会突然跑来对她说那些话……!   萧辰意又不稳的后退了两步,手扶在了身后的圈椅上。   原来秦昭一直以来,竟是爱慕着她……!   他怎会——是爱慕着她。 第97章 97   自秦昭那日突然对她那般举动离开后,萧辰意虽怎么都不敢相信,但脑中刻印清楚的记忆及秦昭在她耳边说的话她却怎么都不能骗自己,那只是她的臆想,是她做的一个莫名的梦。   想了将近一日,萧辰意不断回忆她与秦昭以往之间的互动,到昨日,秦昭同她摊了牌之后,她才突然恍悟,秦昭之前对她做的某些举动确实好像有点不太妥当,但当初因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自也就什么都看不出来,而且她也本就一直以为秦昭并不知晓她不是他亲阿姐的事。   还以为他这是当自己为他的亲阿姐才会对她如此亲近的。   萧辰意自欺欺人的宽慰自己,秦昭恐怕是在小的时候没得到正确的引导,混淆了自己对她的感情,所以才会走上了“歧路”,她从来都只把秦昭当亲弟看的,她可以拒绝秦昭的心意,同他说清楚,即使尴尬,但她也绝不会就此疏远秦昭,这是在这世上在她心中早已占有一席之地的孩子,等再见着他,她一定会同他说清楚的。   之后一段时间,萧辰意依旧时时注意着大陈国中的近况。   却一直都没听见有关秦昭的消息。   也不知他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那日秦昭走后,萧辰意问了谢玉京,知晓秦昭在离开前曾向谢玉京知会过,他此去不会立即就对民众表明身份,而是会在一切都准备妥当真正要揭.露.逼.宫事实之前,他才会派人通知谢玉京,让他提前撤走留在大陈国中的人,并且他还会假意想夺回自己最看重的长公主阿姐,来迷惑赵侍新他之前虽有机会从宫中逃出却奈何救不了阿姐,所以才会实在没办法留了她一个人在宫中。   这般,只要宫里那位真的汾阳长公主不露馅,她萧辰意就可完全的高枕无忧了。   -----   大陈国中,这日夜间,天刚黑下。   赵侍新在养心殿内正坐在御案前,御案对面是恭敬站着的长业与季晗两人。   屋内地龙烧着,外间愈加降下的冷空气被隔绝在室外,屋内暖融融的。   灯烛明亮。   前几日大人加紧将十三皇子扶上了皇位,宫内仅有的少数还在负隅顽抗的顽固分子也已尽数处置,此时,大人突然将季先生找了来,还将他也叫了进来,想必定是有事吩咐,长业便率先问道:“大人,不知您有何吩咐?”   赵侍新背靠椅面,视线看向桌案前的二人,他道:“宫里已没什么事好再担心了,现下,某些人也该是时候回来了。”   长业眼皮一跳,他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赵侍新一时未应,身旁的季晗便道:“大人想必是想将前陛下与长公主殿下从窦灵国中带回来吧,只是恐怕此次,大人只能用逼的才行了。”   赵侍新听了,看着季晗,笑了笑道:“这么说来,季先生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季晗说的前一句,长业听明白了,但后一句,他却不知要如何才能逼人回来,便疑惑问道:“大人,您和季先生就别卖关子了……”   赵侍新便道:“那不如季先生你来解释一下,你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季晗朝人揖手行了一礼,才道:“在下认为那位窦灵国国主既如此大费周折的将长公主殿下与前陛下带走,想必大人想将人再从窦灵国中带回来自不会轻易,若那位国主不愿归还二位,我想,我们最好的法子应该就是——”   说着季晗抬眸看向赵侍新,一字一顿的道:“——攻城,并且成功,之后再以俘虏军民相逼,此事便应可无虞了。”   赵侍新赞许的看向季晗,却话音突一转的道:“但说到攻城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我需要的还是——短时间内,这又当如何?”   季晗微微一笑道:“什么都不知,攻城自是不易,但若是能知晓窦灵国临近东境两城的兵防布图、后勤补给、将领情况等一应细节,要短时间内拿下两城自就不算得太困难。”   赵侍新左手手指在桌面上缓缓轻敲,他也微微笑道:“那季先生所说的兵防布图、后勤补给等一应细节又要如何得来呢?”   季晗道:“在下想,大人一直派人注意着窦灵国近况,肯定也知晓窦灵国中,如今新任国主刚刚即位,情势也不太太平,那位二皇子叛逃到了自己现在的封地苟延残喘,而那位新任国主最近也正大力的围剿叛军,到了如今,那位二皇子恐怕已撑不了多久了,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可从那位二皇子身上得到一些有利的东西……”   季晗缓了缓又道:“窦灵国与我们大陈国国制不同,他们每隔十年王侯之间便会更换一次封地,而那位二皇子几年前的封地就正包括临近东境的冕、英两城,而那两城的将领,据在下所知私底下同那位二殿下似乎还有些关系,虽说此事不能肯定能成,但想必在此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只要大人肯助那位二殿下得到稍许的喘息之机,那位殿下不是那等忠义死节之辈,即使是此举可能会向他国贡献两城,他定也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只要他答应了,那应该如何也能想到些法子的。”   说完一室寂静。   长业在脑中理了理,大概明白了季先生的意思,他再看向自家大人,就见人一脸的赞许认同,想必大人脑中想法定与季先生的应该不谋而合,长业觉着在这两人之间,他的脑子好像不太够用。   外间长风咳嗽了一声,不知为何,长业觉着某人的应该更不够用,一时心情就平静下来了。   赵侍新敲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笑道:“果然不愧是季先生。”又接着道:“季先生足不出户却能分析的如此透彻,还能如此快的就拿出对策。”   说着,赵侍新又道:“对了,之前边京军对换,萧秦昭采用的呈荐名单,也辛苦季先生了。”   季晗又揖了一礼道:“不敢当,呈荐名单中不少人都是大人暗中早就培养的,季晗只是拟了个名而已,而此次也多亏大人放权能让在下从大人遍布各地的情报网中查阅消息,方才这法子,想必大人心中也了然,季晗不过是献丑了。”   赵侍新见他谦虚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道:“不管怎样,那不如与那位二殿下密约一事就劳烦季先生跑一趟吧。”   “若是他能想办法得到临近东境这两城的兵防布图、后勤补给等一应细节,你就告诉他,我可以助他解决当前至危之局,毕竟——以他现在的情况,他即使得到了那些东西也无力调兵到这头来攻冕、英二城,所以只能由我们代劳了,以此牵制窦灵国的围剿军力,他才能还有一线生机。”   季晗道:“却是如此。”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该给这位新任国主送一封国书去,若他肯就此归还我国尊贵的长公主,或许季先生就不必跑这一趟了,毕竟即使作为一国之主,也不是什么事都能自己说了算的,即使不成,让那位新任国主国中的老臣们给他些压力想来也不错。”   长业本以为大人会立即拿出一枚代表身份的令牌交与季先生,因为毕竟季先生其实并无官职,只是大人手下的一个幕僚而已,没想大人却又说了这一句。   原来此次若是那位窦灵国国主不答应将萧秦昭……不,应该主要是长公主殿下送回来,那么接下来,大人便会只以大陈国唯一的长公主殿下被窦灵国国主挟持,以夺回吾国长公主殿下,以正国威之名兵临窦灵国城下。   赵侍新说完那句才拿出了一面代表大陈国使者身份的令牌,让长业接过递给季晗后才又对人道:“季先生,若窦灵国如我们所料拒绝了国书中的提议,那么此次就由你亲去与那位二殿下密约,除了我方才所说,其余细节你做主,我会派五影中的二人与你随行,确保万无一失。”   季晗收了令牌,再次郑重的屈身道:“季晗明白。”   -----   大陈国的国书送到谢玉京手上当日,即使谢玉京第一反应是想遮掩过去,但宫中不少老臣却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举朝震惊,各种陈词的奏折加急的递进了窦灵国这位新任国主的龙案上。   谢玉京刚接到国书后也是惊诧不已,赵侍新……那人竟是如此早便已发现他的掉包之计了?   此次国书中是让他还人。   在国书中,赵侍新借口他们大陈国中长公主殿下秘密出游到窦灵国时,被他们窦灵国给软禁在了宫中,他们虽不知窦灵国想以公主为挟要求大陈国做什么,但他们只知定要迎回自己的公主殿下,让谢玉京交出人来。   谢玉京清楚,赵侍新自不会将有关萧秦昭的事写上去,毕竟在外人看来,大陈国的这位陛下可是自行退位当和尚去了的。   而且萧秦昭是死是活,这男人恐怕也是不太在意的。   但这男人却又在国书上加了一句他们公主殿下身边的人也得一道送回,暗语便还是将萧秦昭也要送回去,不过谢玉京却知这大概也是为了他宫里的某个女人吧。   将国书和呈上的奏折压了几日,谢玉京这两天去见萧辰意时也没对她透露分毫,但这一日,朝中老臣们却再忍不了了,谁能想到他们这位德行跳脱的新任国主会将人家大陈国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给软禁在了他们宫中啊?!   这……怎会突然发生如此荒唐的事!   他们窦灵国怎会无端挟持大陈国的公主来要挟什么?他们知晓大陈国如此说是为了保那位公主殿下的名节。   但他们国主恐怕却是真对人家有意……   但就算他们国主对人家有意,那也该正大光明以国礼相聘,缔结婚约,怎可如此莽撞行事,软禁人家一国公主?   而且现在看人家大陈国的意思,这婚约如今是想求,人家定也不会同意了。 第98章 98   这日朝会上,谢玉京便怎么也压不住苦口婆心“劝诫”他的一干众臣们,整个大殿上气氛十分的不妙。   殿门即使紧闭着,侯在门外的宫人侍卫们也能听见内里不时传来激烈的呵斥与辩驳声。   殿内,众朝臣与他们认为在此次鲁莽之事上十分固执己见的国主正互相的僵持着,天子阶下站在百官之首的两位蓄着一长一短胡子,胡须皆白的三朝元老,左相与右相的胸膛正微微起伏,在好生控制着自己的怒气。   而那位蓄着长胡子,面容方阔的左相等情绪平静下来后,视线却不自主注意了一番殿门外,眸中有丝暗芒滑过。   此时殿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劝诫,殿中人,尤其是谢玉京,此时却不知,在殿外已不知何时站了个正默不作声听着殿内动静的女子。   殿外的侍卫公公皆因有人提前打过招呼而没阻拦女子分毫,所以谢玉京如何也想不到,此时站在殿外的女人正是被朝中某位有权势的大臣刻意安排引来,而他却一直都想向其隐瞒消息的女人。   殿中传来话声,只听左相醇厚的声音又道:“国主,你怎可如此的一意孤行,你擅自软禁别国公主已属德行有误,没走漏消息还好说,但如今人家大陈国已送了国书来,便就该将人给安全无虞的送回去才是,怎还可不允?”   老臣的声音缓了缓,又道:“若是不允,国主就不担心大陈国以兵来犯?我国近些年与大陈国虽没什么往来,但各境边防还算得上是和和气气,所以人家才会先送封国书来,想来也是并不愿与我国轻易相犯。”   龙椅上,谢玉京冷笑了笑,赵侍新可不是不想相犯,他就是故意不想让他舒坦。   谢玉京便道:“左相,朕已同大家说过了,大陈国中的那位长公主殿下此时还在他们宫里好生的待着呢,朕又怎会软禁了他国公主?”   左相眼神一深,他道:“那璃月楼里,国主不久前如此隐秘带回来的姑娘又是谁呢?”   谢玉京微怒,想到左相定已派人暗中查探过了,他道:“左相,莫不是我这做国主的看上一位姑娘带回宫里来还需得向你左相一一的交代清楚?”   右相见情形不对,他看一眼左相在两人之间软和劝道:“国主,您该知道左相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大陈国毕竟地广物博,势力又强劲,我们窦灵国确实不宜与之为敌……”   谢玉京道:“那又怎样,我们窦灵国虽确实不如大陈国国土广阔,但也不是随便能欺负的,若是随随便便以这样一个虚假的名头便想挑起争端,我们又何须畏惧?!”   “但是国主,大陈国送来的画像上那位殿下确实与国主安置于璃月楼中的女子长相完全的一致,并且明确说了就是要国主归还画像上的此女,国主何不……”   右相已到璃月楼内暗中见过那女子一面,他发现竟与之前在二殿下府中见过的一位女幕僚十分的相似,但仔细瞧却还是有一些不同之处。   左右相皆知他们这位国主此时是想蒙混过去,但他们身为三朝元老,怎可眼看着国君为女色昏头而不制止并将其给拉回来。   谢玉京却已不想再多说什么,他清楚的知道越说下去于他越不利,便道:“天底下长相相似之人也不罕见,长得相似难道就一定能说明什么吗?”   左相见人还是准备一意孤行,他怒道:“国主若是硬要一意孤行,臣也不想再多劝惹国主不快,只是,如国主所说,那只是个普通女子,那若是大陈国当真兴兵来犯,到时国主又要如何处置,臣想知国主想以何种借口令国中军士为国主拼命抵御外敌来犯?”   左相眯了眯眼又道:“国主不会是想,让众将士为了国主一时所看上的一个普通女人而抵御外敌,马革裹尸吧……”   是啊,若是只为了一个普通女人,这样的名义恐怕不太好说过去的,众臣便都看向坐上的那位天子,他们同左相一样觉着,此次不过是他们的国主一时为美色所迷而已,一个女人罢了,即使身份尊贵,但到底强扭的瓜不甜,一国之主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不过就是此时图个新鲜。   但他们却没料,座上那位沉默须臾,竟突然缓缓的站了起来,朝众人笑道:“这样,倒是左相提醒了朕——”   男人拂袖又接着道:“若是朕的皇后,为朕护卫一国之后这样的名义,足够了吗?”   殿中众人皆惊,一时瞳孔大睁的说不出话来,左相更是胡须抖动,“你……”你了好几次也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殿外,萧辰意也是被惊得直后退,有谢玉京方才说的话,但此时更多占据她思维的却是,方才殿中及来殿外之前在楼阁的廊下无意间听见的几位从未见过的陌生宫女的谈话。   赵侍新……   大陈国竟会突然来了国书,却是让谢玉京交出她这位当初一直顶替真公主的冒牌长公主,会这般定是说明赵侍新已发现了那位真公主的面目,知晓了她与秦昭已逃离宫中并且此时的去处就在这窦灵国的事实……   但是,他却是专门送封国书来威胁谢玉京将她给送回去……   萧辰意后退几步,在散朝前,折身,神色有些异样的往璃月楼的方向走去。   她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感受和想法。   只觉一团乱麻,在她脑中绞着。   各种情绪交织。   赵侍新……他到底是想怎样,他发现了那位真公主,他得了至高的权利,他明明已经玩弄过她了,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或者是,她和秦昭此次逃离又惹怒了他,再加上秦昭的身份,所以他才不肯放过他们的?   不肯放过她?   萧辰意不知自己此时该如何打算,但她却又突然有点想知道赵侍新到底是如何发现那位真公主的真面目的。   他是如何分辨出她与那位真公主的。   萧辰意突然又想到,真公主想必已将自己这十年的经历大都交代了,那赵侍新定也就知晓了她从十年前就是冒牌货了,那她这个本没有如此珍贵身份的冒牌货还值得他花心思来对付……?   这么一想,此次送国书来,恐怕很大可能是因为秦昭吧……以及咽不下谢玉京金蝉脱壳耍了他的气。   在萧辰意离开不久后,朝会也很快的不欢而散了。   殿门打开,众人鱼贯而出,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左相与右相才站在宫外的一个年轻公公面前,看向殿外,缓声问人道:“方才,人来了吗?”   那年轻公公捏着一把细嗓子道:“回左相,人来了。”   似乎比较明白左相还想问些什么,公公又道:“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左相视线看向璃月楼的方向,都听见了?那就好。   左相想的是,国主既花费这样的大力气将消息给压住,定是不想让那位公主知晓的,那么那位公主便也定是对国主无意的,不然他们国主为何要掩饰其身份再软禁人家?   他便想着他让那位殿下知晓了她们国中已派人传了国书来的消息,那位公主殿下定就无论如何也会同国主好好的大闹上一闹,这样国主不堪其扰,可能就不会再昏头了。   又回头看看青白的天色,左相想,希望能如他所愿吧。   -----   萧辰意回到璃月楼之后没过多久,谢玉京就换了一身浅色的便服到了她面前。   此时两人正站在挑空的廊庑下,天青如洗,空气明媚。   两人眼前的半空中不时飞过几只成群的画眉鸟。   萧辰意站在栏杆前,看着外间风景许久没主动开口说话。   谢玉京似乎已察觉到了什么,但他面上轻松的表情却未变的道:“看什么这么专注?”   萧辰意这才转头向他:“没什么。”   又转回头去,萧辰意一只手搭在木栏杆的扶手上,手心微用力,她又轻道:“谢玉京,最近大陈国中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汾阳公主那里,同之前一样一切都妥当吗?”   谢玉京听了,眉微蹙的道:“嗯,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萧辰意缓缓松了手,她将视线从外间景色上收回,再看向谢玉京道:“谢玉京。”   然后便就这样看着人,面上神色凝重。   谢玉京看着女人面色,终于妥协道:“你是不是已经都知道了?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是吩咐所有人都不得透露任何消息了吗,不过想到今日在朝堂上左相的反应,谢玉京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有点恼意,但忆起自己今日在殿中最后说的话,他又觉他迟早会让人知晓的,现在这时机说不定也正合适。   萧辰意道:“嗯,我都知道了,我只是有点好奇若是我不自己知晓,你还想骗我多久,等赵侍新派人来攻城的时候再对我说吗?”   谢玉京道:“赵侍新现在只是送了一封国书来而已,一切还不可预测。”   萧辰意却郑重的道:“不,谢玉京你恐怕不太了解赵侍新这个人,他这人有时候就是个偏执的疯子,他若是想做成什么事,必会很早就暗中筹谋,而且不管不顾,不得手誓不罢休的。”   萧辰意说完,谢玉京却很快接道:“对人也是这样对吗。”   愣神一瞬,萧辰意低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玉京看女人突然怔愣的神色,他很快也回过神来,道:“没事,我就是随口一说。”   他不知萧辰意听了他方才那话,心口却是突的一跳。   不着痕迹的深吸口气,萧辰意才将方才异样的心跳平复了下去。   她觉着方才那些大臣说的都是对的,若是赵侍新真派人兵临城下了,谢玉京难道真要与赵侍新的兵力对峙,与整个大陈国对抗吗……   她便道:“谢玉京,若是赵侍新当真派兵来犯,你要怎么做呢。”   在人未回应之前,萧辰意又接着道:“谢玉京,我离开吧,找个小地方好好避着就行,你就说已放我离开,只要我和秦昭不在这里,赵侍新定也不会再逼迫你们的。”   谢玉京却立时不假思索的就道:“不行!”   察觉到自己似乎有点语气过激,他又道:“你以为你们离开就万事大吉了吗,赵侍新情报网遍及各处,你若是离开,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给抓回去了……”   “待在这里,至少我还可以护你,以大陈国现在的情势,即使是赵侍新想必也不敢轻易发动讨伐战争,他还不知晓秦昭已回到了大陈国的事,秦昭很快就会将逼宫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到时大陈国中便有了牵制赵侍新的势力,而且……”   谢玉京说着,转身看向窦灵国的大好河山,他又笑着道:“窦灵国也已不再是当年的东边小国了,父皇薨逝前以强力手腕吞并了好几个小国,现在窦灵国已不再是不敢再与大国对峙的那种积弱的国家了。”   虽然现在窦灵国中也确实还有个隐患未除,便是他那位叛逃的二哥,但离完全剿尽叛军也不远了。   萧辰意似乎也能感受到谢玉京的自信,但想到他在殿中所说她最后听见的那句话,萧辰意还是道:“不行,我还是觉得不妥,谢玉京,你当初能兑现承诺将我和秦昭救出宫,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此次我不能再让你冒这么大的险……”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谢玉京却看着她,目光深邃,主动打断了她的话道:“你是不是担心名义不正的问题?”   萧辰意似乎能猜到他接下来会立即要说什么,她立时想退避,直接道:“我不想让你这么冒险,此事,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再说吧……”   说完就着急的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刚转身走了两步,身后却突然靠近了一个温热的男人身体,男人双手也从后往前将她的身子完全的拢进怀里,萧辰意惊道:“谢玉京!”   身后人却直接道:“萧辰意,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也知道我是什么心意吧,你为什么要避却呢,名头的事我已经想好了,你不用担心——”   萧辰意听人这样在她耳边轻言细语,她越来越想退避,开始挣动,口中也喊道:“谢玉京……”   没想拢在她身前的一只手,却很快的轻捂上了她唇,宽大袍袖拂过下颚,丝丝滑凉,让她再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听得耳边男人沉沉的嗓音道:“萧辰意,我已经想好了,就以窦灵国一国之后的名义,我定护你周全。”   萧辰意不赞同的呜呜两声。   谢玉京浑身带着的淡淡异香侵入萧辰意的鼻间,她察觉到男人灼热的呼吸正喷洒在她的颈间,但最后却只是吻了下她鬓角,然后却依然没松开捂住她唇的手又在她耳边道:“好了,此事不必再议,你安心的待在这里。”   说完男人才放开了她,温热气息离去,萧辰意转身回过头来时,男人已提步走远了。   男人衣袂边角上彩綉的龙纹在光线里看起来,似乎突然变得清晰又霸道。 第99章 99   离那日在廊下见过谢玉京之后已过去了三日,这三日,谢玉京总有许多理由避着不见她,萧辰意见不着人,劝也劝不了,她想自行离开也不行。   因为秦昭留给她的人,她也使唤不动他们带她离开。   萧辰意料想,秦昭定也已知晓了赵侍新派人送了封那样的信到窦灵国中来的才对。   因为很快在大陈国中的秦昭终于有了音信,这天,萧辰意终于听见了他的消息。   探子回报,一日前,在大陈国的西南方向,有十城结成的讨逆亲军在临珧城中集结。   城中以大陈国第三代天子之名发布了讨贼诏令,说是宫里之前传出的“所谓他这个天子下罪己诏,禅位让贤,托幼于臣”的消息皆为逆贼蒙蔽视听的手段,真正的事实情况却是,逆臣贼子早已暗中逼宫,挟持皇室,残害忠良,而此时在临珧城中的他才是从逆臣贼子手中侥幸逃脱的当今天子。   此诏令一出,民间哗然,物议沸腾。   但没想很快宫中也传出了辟谣之言,说是临珧城中想必是有人想聚众谋反,才会以此为由故意混淆视听,假借已出世的圣人之名散布谣言,其心可诛。   不知晓内情的百姓不知该信何方,但许多人还是更偏向于京城内传出的消息,毕竟谁都不想国中突然出现了叛乱之事,而且叛逆分子还已然逼宫成功了。   但这西南之地突然出现的叛乱分子好像也并非是空穴来风,众人便不知该如何对待,只盼着不管是何方的叛乱都能早日平息,国中能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要大动干戈才是。   如此,大陈国中,两方势力虽相差有些悬殊,但依然形成了目前的对峙之局。   这日午后,赵侍新听了最近宫外沸议的大致情况,以及临珧城的相关情报,思量一番形势,他坐在养心殿的桌案前,道:“想不到萧秦昭还留了一手,我先前倒是小看他了。”   说完心头却更在意另一个消息,他对站在桌案对面的长业道:“探子确实都打探清楚了,萧秦昭只一人回了大陈国,身边没带一个女人?”   长业肯定的道:“回大人,都查探清楚了,长公主殿下确实并未与萧秦昭在一块。”   公主与陛下,大人只废了那位陛下的位,而且现在这位陛下还是同大人势不两立的人,所以长业也从之前起就开始直呼其名了。   赵侍新左手拇指上的暖玉扳指在虎口处抚了抚,他道:“那就是说,人还留在窦灵国之内了。”   “萧秦昭倒是考虑得周全。”手上动作停住,赵侍新冷笑了一声。   想了想,他又道:“如今这情况,这人他一时半会肯定是接不去身边了……”   眼神一凛,赵侍新搁在案前的一只手在面前的奏书上抚了抚,又接着道:“那我就不妨让他再也接不回去。”   话音落下,赵侍新便吩咐道:“请季先生来一趟。”   长业领命下去,两刻钟后,一身简素灰袍的季晗站到了赵侍新面前。   长业也在一旁候着。   季晗行了个礼之后,就听赵侍新对人道:“季先生,国书已送去几日了,现在还没消息传来,而窦灵国中想必应该也已闹腾了一番,可以不用再等了,你即刻就启程去窦灵国一趟。”   季晗便揖手道:“季晗明白了,定不负大人所托。”   长业听着屋内二人谈话,想着若是季先生此去与那位二殿下谈妥了,离攻城之日应该也就不远了,只是此时萧秦昭已在西南地界盘踞,若是大人起兵,萧秦昭来横插一脚,这又该如何应对?   他便提出了这个疑问。   季晗似乎也对此有话要说,他便道:“在下认为,到时若是临珧城之军打着与窦灵国结盟的名义前来阻扰或是想乘机做成什么其他事,我想大人只要命南境大将军领各府兵盯住临珧城之军即可,也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南境大将军?   安排骁勇善战的将军大人去当然没问题,但长业突然又想到一事,便道:“但是大人,既然到时候大将军去阻拦临珧城的军队了,而东境李将军前些天才突然身体告疾……那攻城的将领不就只剩下李小将军了,可是李小将军虽生来勇猛,但到底少些智谋,在战场上还不太能掌控全局,方才季先生所说,得了兵防布图便轻易能攻下二城来,恐怕说的是李将军在的时候吧,这若是李小将军……这……”   赵侍新笑了笑却未再言语,季晗离开时便拍了拍长业的肩头温和的道:“长业你恐怕不知,此次攻城一事,自有能掌控全局的人……”   说着,季晗特意顿了顿,才又笑着道:“……亲自坐镇,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长业看向上首大人的方向,见人此时已又开始伏案处理公事了,他也行礼退了出去,等站到了门边,长业才反应过来季晗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他的意思是……大人这是要亲自……去坐镇三军了?   震惊须臾,长业也平静了下来,也是,涉及到那位殿下的事,大人多半会安排好朝中的一切,亲自去上一趟。   他这是要亲自去将人给逼回来吧。   这么一想,长业也觉着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毕竟大人当年之所以能如此快的获得两位朝中大臣的赏识,除了玩弄权术,洞察机谋的能力以外,大人当年可也是在外敌来犯时,临危受命,在军中待了一年,行兵布阵当坐镇军师的呢。   毕竟大家可能都忘了,大人也是将门出身的。   老爷本就不差,大公子更是天之骄子青出于蓝,大人从小耳濡目染,只需用些心力,排兵布阵便也是不在话下。   -------   此时临珧城内,萧秦昭确实已知晓了赵侍新送了一封那样的国书到窦灵国中的事,所以他才会立即就站了出来,昭告天下,想以此至少让赵侍新能更有些忌惮,不敢贸然对窦灵国发难。   谢玉京那里也回了一封回信,说是大陈国国书中所言皆为荒谬,赵侍新对此未再有回复。   萧辰意注意着大陈国形势,她最近不止担心赵侍新会如何对付窦灵国,也开始担心他会如何对付秦昭,但除了宫内传出的“辟谣”消息以外,赵侍新却再其他无动作。   而萧秦昭以他目前的实力,自也不可能贸然与赵侍新对抗,两方便只是这么对峙着。   萧辰意看不明白赵侍新,但她潜意识里却总觉着越是平静,越是预示着之后可能蕴藏着更大的风暴。   就像逼宫之前,赵侍新也是默不做声,而之后却是悄无声息的给了他们一个闷声大雷,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萧辰意担心,谢玉京却又总是避不见她,萧辰意每日就只能一个人干着急。   就这么又平静的过了大半月,萧辰意却是越来越镇定不下来,她总觉着会发生什么,没想很快……却是真的来了。   赵侍新真的……开始行动了。   萧辰意得知消息时已迟缓了几日,事态已发展的有些不可收拾了。   就在几日前,与窦灵国相安无事了好些年的大陈国东境军,竟突然在夜间向窦灵国西境边防发动了奇袭,一夜间,防线被撕裂,大陈国东境军用兵诡诈,而且竟很快就攻破了离东境最近的冕城,以势不可挡之势向窦灵国逼攻而来,等窦灵国中众朝臣反应过来时,一城已被人给夺去了。   另一城也正岌岌可危。   而大陈国此次突然兴兵的名头便是——夺回本国被挟持,窦灵国想用来对大陈国进行某种威逼的长公主殿下,以正国威!   所有人都没料到大陈国会如此突然的发难,而且行动迅猛,谢玉京没料到,萧秦昭也没料到,他本以为他向外表明了身份,赵侍新应无论如何也会有几分忌惮的,但没想人却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亦或是,赵侍新那混账对阿姐的执念,已到了他不曾想象到的程度。   萧秦昭得知赵侍新已攻破了窦灵国的冕城以后,在临珧城内大发雷霆了一通,之后便立即与忠于他的众将商议,想以与窦灵国立下盟约为由领军一路往东境攻去,也正好以此为平叛大战的开局,结果没想在攻去东境的第一道关卡——淮安城前,却就遇见了似乎是早已料到他们打算的强力阻挠——南境的大将军。   他竟亲自来到了淮安城坐镇,在忠义之军抵达淮安城楼门前时,众人便见到了一位坐在黑鬃大马上,一身银甲衣袍,面覆黑沉铁面,身后领着几千军士的将军正手执一把红缨长.枪,枪头似覆着冷白银光,气势如虹的横斜在身前,男人浑身都似散发着泠然不可犯的气势,当先的挡在了想攻城的众人面前。   那人见到萧秦昭,即使看不清面容,似乎也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淡淡温润的笑意,但说出口的话,却令人无法发笑了,他道:“萧秦昭,此处,你恐怕就过不去了。”   萧秦昭被众军士拱卫着,他看着前方与另一个男人颇有几分相似气质的人,眉眼阴沉的像去地狱里走过一遭般令人望而生怖。   城门楼前,霎时结了冰般冷寂,又似乎有某种危险的火星一触便能即发。   ------   大陈国以那样的由头向窦灵国率先发动战争,而没想窦灵国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也很快的做出了反应。   窦灵国的说法是,大陈国此次的出兵名头纯属是无稽之谈,恶意挑衅,在大陈国名头中所称的那位女子根本不是他们大陈国所谓的长公主殿下,而是他们窦灵国国中,国主心慕,德行堪配一国之后的女人才对。   但大陈国此次却以如此滑稽之由出兵来犯,窦灵国众将士务需奋勇驱逐外敌,保卫国母,才能不损窦灵国国威,不逊历代先人之名。   这意思便是对外明确的宣称要纳萧辰意为后了。   这消息,自也很快就传到了很多人的耳朵里。   尤其是某人。   这日夜,东境军结营的帅帐内,营帐外列站着持枪守卫的兵士,帐口处支着两个烈烈燃烧的炭火盆,火焰在盆里不时呲呲的冒着声。   此时进帐内通报消息的人刚恭敬的退出,就有一个陶瓷茶杯被狠狠的摔到了帅帐前的地面上,一声清澈的脆响,坚硬的地面上便只剩了一地碎裂的瓷块。   坐在营帐上首矮几前的男人此时虽正竭力抑制着自己心头翻涌着的怒意与妒意,耳边却还是该死的一直浮响起方才听见的某个消息。   皇后是吗?   赵侍新冷笑一声,这么说,那女人也答应了?   他还真是,不知道此时该如何让自己平静下来了。   按在膝头的一只手收紧,许久又松开,视线落在身前的沙盘上,赵侍新站起了身,走到沙盘前,抬手拿起窦灵国城池布局的沙盘中写着个“英城”的红色木制标记,他微侧头语声冷冽的吩咐道:“李副将呢,回营了就让他来我帐中一趟。”   侍立在一旁,身穿甲胄的长业立时应道:“是,大人。”就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第100章 100   窦灵国的消息一传出,此时在淮安城外一直被赵博轩拦着不能再越近一步的萧秦昭此时也是心急火燎的。   虽知晓谢玉京此次应对也是事出突然,但萧秦昭更知,谢玉京定也是存了私心的,他这是打算直接了当,一不做二不休的向阿姐表明心意了,而阿姐在这节骨眼上,还不能拒绝他。   淮安城有南境大将军坐镇,临珧军一时久攻不下,众将士便劝萧秦昭不如先退守临珧,趁此机会发展壮大再从长计议,毕竟他们临珧军整兵集结还未得太长久。   此次本就是仓促出兵,更遇上南境大将军这块硬骨头,没必要非得去硬啃。   萧秦昭虽已被窦灵国中消息给扰得心思有些烦乱,罗海公公也是再三劝诫,却他却依然不肯立即退兵。   因萧秦昭想着,谢玉京那里,只要他没把阿姐交给赵侍新,他就能有法子将阿姐给接回到他身边,但若是阿姐再次落入了赵侍新的手中,他恐怕短时间内就再难夺回阿姐了。   所以萧秦昭虽恼谢玉京的私心,但他却依然要牵制住赵侍新最得力的大将,这位南境的大将军。   但没过多久,战报传来,东境军竟又迅疾的攻下了二城,冕城之后的英城与钺城,英城同冕城一般很快就被攻破,只是攻下钺城的时间比二城要稍久些而已。   现下,窦灵国便已有三城陷落了。   而东境军驻守在钺城中,此时却突然停下了攻击……而是递了消息到窦灵国宫中去,说是让谢玉京最好三日后就带着他们大陈国的长公主殿下亲自到临近钺城的魁城来,否则,就将在魁城城门前,将所有俘虏的军士尽数斩杀。   但若是他能在魁城将他们的长公主殿下归还,那么,那些俘虏军,大陈国仁慈,此次不仅能饶了他们性命,可能还能归还他们给窦灵国。   此消息一递到窦灵国宫中,各大臣就更耐不住了,他们此次三城被俘虏的军士少说也上万,大陈国未动这些俘虏的军士,城中平民据说也管束着自己的士兵未劫掠分毫。   但大陈国那意思,却是摆明了是因他们还想同窦灵国提条件才会如此,所以若是此次被他们回绝,恐怕不只是被俘军士,连普通民众也会遭殃。   而且朝中人大都认为此次祸事大概率是他们国主先主动惹上的,所以一个个都尽忠职守的劝诫谢玉京不可再向之前那般一意孤行,大陈国已连攻三城来进行威逼了。   虽说窦灵国连着损失了三城后,不少人也已开始怀疑大陈国此次是不是以那位公主殿下做掩饰,实际却是奔着他们窦灵国的疆土来的。   毕竟疆土对一国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啊。   但大陈国既此时突然停止了攻击,还向他们提出了条件,他们不妨就以此条件来看看大陈国到底是何居心。   而且此次虽说大陈国攻城的统帅也确实很有些兵法手段,但窦灵国的兵力怎么也不该如此的不堪抵挡才对,他们这冕、英二城似乎还是丢失的有些太不寻常了。   只是现下军情紧急,也容不得他们再仔细调查清楚原因。   而且此时搞清楚大陈国的居心可能才更重要。   若是真还是为了那位公主而来的,那么对于窦灵国来说,归还那位公主才是上上策。   所以谢玉京便被一众大臣给逼缠的烦不胜烦,最后在众人的压力之下,才只能说让自己先考虑考虑再说。   无论军民都是窦灵国的子民,他怎会不重视他们的性命,只是若是就此便被大陈国给威胁,他们窦灵国的威严又何在,况且此次三城被夺实在是还有许多疑虑需要弄清。   但大部分朝臣明显是不想给谢玉京时间弄清,所以他才会烦躁异常。   而萧辰意也是到得此时才总算是闯进了谢玉京日常理政的温谨殿中。   之前第一座城池陷落时,谢玉京不顾她与朝臣的反对,将要立她为后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后更是让她不必担心,说只是一城而已,但之后却更加严密的防着她,不让她再知晓其他更多的消息。   第二城又如此快的陷落时,萧辰意不知晓消息,只越来越觉着窦灵国中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劲,她即使被限制了部分自由,但偶尔往下方朝会散去的广场上看去时,都能见众人有些神色凝重的表情。   等第三城也陷落之后,她今日才终于从秦昭留给她的人中威逼着两人告诉了她一些新近的消息。   秦昭留给她的人不知是遵守秦昭的意思还是怎样,似乎也觉着她在这里待着才是最合适的,所以他们也跟谢玉京一条心的瞒着她。   还是她今日实在觉着不对,刻意严厉相逼他们才支支吾吾的告诉了她那些消息,还带着她到了谢玉京的面前来了。   谢玉京见人出现在眼前还神色不善,他无奈,收敛好面上方才听了窦灵国西境传来的某些消息,以及他那位二哥因围剿兵力被临时抽调了部分去支援英城后便迟迟不得剿下而恼怒不虞的神色,才对女人道:“你怎么来了?”   萧辰意怒到没好气的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再不来,你还想瞒着我多久?”   谢玉京道:“这不是没瞒住呢。”   萧辰意又气笑了,“你倒是还能跟人开玩笑……”   谢玉京此时三城连失后的烦躁与怒意很好的隐藏在了眸底深处,他道:“此次是我疏忽了,之前虽下令让西境的城池事先做好防范,但到底还是低估了赵侍新,没想此次他竟会亲自坐镇前来攻城……”   说完谢玉京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不该提及这事,就听萧辰意问道:“你说什么?你说此次赵侍新……是他亲自到东境坐镇三军指挥来了?”   萧辰意有点不可置信,赵侍新竟然来了,他竟是亲自来了!   而且现在他也已知秦昭不在此处了,那他为何还要亲自来,就为了将她给抓回去吗?   萧辰意心头突然开始不由自主的惊跳。   谢玉京见面前女人似乎陷入了某种极度震惊的怔愣之中,他眉一拧,紧握住了萧辰意的双肩,对她道:“萧辰意,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微扬的声音终于将萧辰意的神思给拉了回来。   萧辰意的视线逐渐聚焦在了谢玉京略蹙眉的俊颜上。   是啊,她突然胡思乱想什么……   赵侍新那人的心思,哪是她能猜的。   况且国与国之间为着疆土与物资互相侵略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此次要迎她这位公主回来,恐怕才是赵侍新掌权后用来掩饰侵略野心的一个很好的托词而已。   萧辰意便又定下了神来。   不正常的心脏跳动也平静了下来。   她躲开谢玉京的手道:“我也没想什么。”   谢玉京见她避开他,他双手微僵,神色却不变,只将手缓缓的放了下去。   萧辰意此次虽是第一次来到一个陌生的大殿内,但她此时却没多少心思打量四周环境,只是看着谢玉京认真的问他道:“谢玉京,如今不仅三城陷落,赵侍新是不是更以俘虏军士相逼让你到魁城去,这样的形势……你准备如何应对?”   萧辰意方才在璃月楼中听人谈话,她知晓应该是朝中某位有权势的人物故意让她听的,但她却只听到了窦灵国已被连破三城的消息,然后便是大陈国让人向窦灵国递了信,好像说是要谢玉京带她到魁城去……   不然就会斩杀掉所有的俘虏兵士。   萧辰意不得不承认,赵侍新这招……真的是好狠。   谢玉京看向她,眉微拧,许久,却是突然反问她道:“你想去魁城吗?”   萧辰意未回话,谢玉京又道:“我这样问你吧,若是我不受赵侍新威胁,你会想去魁城吗?”   谢玉京这意思是,他若是不受赵侍新的威胁,让她不考虑那些被俘虏的军士,她自己还会想去魁城吗……   谢玉京他……为何会这般问……   萧辰意一瞬心头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想法,她直接道:“谢玉京,你问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考虑你国中军士的性命了?”   谢玉京见人刻意忽略了他的重点,他虽心头有些发沉,但自问出口后,他也很快就懊恼自己似乎不该忍不住这样问,便如常的道:“他们的性命我自然看中,只是此次若是太过于被人给牵着鼻子走,我们窦灵国还有何威信可言……”   “况且,你现在对外已是窦灵国未来的一国之后了,他们若是此次……只能以身殉国,也算是死得其所……”   萧辰意却惊道:“可是谢玉京你……这明明就是……我明明就不是……”   之前谢玉京虽在廊上向她表明了心意,但他后来也对她解释了,说他不会强迫她,只是拖延朝臣的权宜之计而已。   当时萧辰意心头也是一团乱麻,同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就只能先如此,可之后,赵侍新开始攻城,谢玉京又明确将消息给散播了出去后,萧辰意再想见人,却就开始见不着了,谢玉京估计是知晓她想说什么,但他不给她机会说出口。   也不让她知晓外间的某些消息。   萧辰意这才发现,谢玉京有时也不是如他平日里所表现的那样,虽偶尔不正经的调戏人,但却总是面上带笑,实际还挺和善的一个男人。   他其实偶尔也很有些霸道且固执。   萧辰意惊异于自己的发现,同时也因不知自己该如何同此时对此事尤其固执的谢玉京说清楚,但人却已走近了她一步,立时打断了她的话道:“萧辰意,你该知晓我不是开玩笑的……”   说着他又探究的看向她,似乎是刻意般问道:“难道你……是想让我将你交出去,回到赵侍新,回到那个想欺辱你的男人身边?”   “我……”萧辰意话未说完,谢玉京又逼近她道:“萧辰意你不是一直都想逃离赵侍新,那男人逼你,迫你,辱你,我此次若是真妥协让你回到了大陈国,回到了那男人身边,你觉得他会对你怎样,你觉得他……会轻易的放过你让你好过吗……”   萧辰意见谢玉京近了前来,也不知是被他高大的身形所逼,还是被他说的话所影响,她禁不住后退一步,然后才稳住身形,了然的道:“我知道的……谢玉京,我一直都知道赵侍新他定是十分的憎怨我,特别的恨我,当年我就知道了。”   说着萧辰意的声音小了些,又道:“再次回来,遇见的第一件事,便让我对此也很是清楚……”   而且被送回来时的第一天,无良系统不就特地警告过她,千万不要被发现了身份,不然不就大事不好了吗……   谢玉京眼微阖,他立时道:“那既然这样,为了我国威严,也为了你,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萧辰意抬头看向谢玉京,见他眸色认真,她知晓,谢玉京可能真如他所说不会受赵侍新的威胁,但……   萧辰意还是道:“谢玉京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魁城……不管你要不要接受赵侍新的提议,至少在大义上,你也知自己该去的,而且说不定到时还会有其他的转机。”   谢玉京清楚自己方才那几句话对女人用了心计,此时见她神色已然比较平静,他微松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自己该去的,最后,谢玉京便道:“嗯,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为了大义,我自是要去的。”   -----   两日后,萧辰意离开了窦灵国宫城,与谢玉京一同来到了此时还算安平的魁城。   但这安平也只是表象而已。   若是赵侍新决定再次发动攻击,那么下一个要袭击的地方就是魁城了。   所以紧张的氛围依旧在全城蔓延。   未时初,这日萧辰意登上了魁城守备森严的城楼上。   明日,她就将在这里见到赵侍新。   明日就是赵侍新要领军来与谢玉京谈判的日子。 第101章 101   萧辰意之所以会在今日提前登上这城楼,是因她……从离开窦灵国宫城后的这两夜开始,又做了一个场景似乎有点连贯,而且跟明日的谈判亦或是说跟最近发生的事好像都有些关联的梦。   但梦中所呈情景的某些片段却又与现实中已发生的情况不太一样,而有些又似乎是还没发生的,但好像……又同将发生的事也不会一样。   所以萧辰意一开始有点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做那样的梦,直到昨夜她又接着做了那梦之后,在梦中出现了另一个场景,也就是系统再次扔她回到这世界来时,除了逼宫那日已发生的那一幕场景之外,还有的另一个,萧辰意之前也一直以为应该是某种预示的场景,那个——无垠沙场,血色残阳,尸骨累累的景象。   萧辰意这才记起,是了,还有个这样的场景她并未见到的。   难道这场景就是该在这时候出现的?   在赵侍新挑起两国争端的这时候?   但那个场景在萧辰意的脑海中,之前一直都只是个没首尾的画面而已,而在这两日的梦中,却是有了首尾了。   此次梦中场景与现实似乎是有些关联的,但又好像并不完全一样,所以萧辰意不知那梦与那场景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不过萧辰意却知此次她会突然做这个梦,应该又是系统想告诉她什么了。   萧辰意站在城楼的雉堞前,她仔细观察城楼和墙垛外的景象,越观察,萧辰意越发现,不一样的,此时眼前的画面与梦中一个片段的场景还是不一样的。   梦里,在同此处相差无几形制的城墙上,有一个身着大红凤衣的女人正偏头在一个男人的耳边说着什么,女人被男人揽在怀里,乍看两人所处的地方是与此处挺相似的,但仔细观察,却又应该并不是在这个地方。   场景中,女子依偎在一个着明黄色衮龙服的男子身旁,偏头对男子亲昵的说着话,女子的侧脸线条,萧辰意无比的熟悉,因为虽只能见一个侧面,她也知那是与她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她不知梦中的那女人到底是不是她,因为在女人身旁的男人,她却是没见着他脸的,好像是被她给遗忘了……   而且她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萧辰意有点郁闷。   郁闷的还不止这个……此次做的梦虽整体是连贯的,但似乎有些地方又缺失了某些关键片段,所以萧辰意才不知系统这次到底又是想让她了解些什么了。   萧辰意看向下方此时宽阔贫瘠的广场,梦里,在城楼上女人与男人的下方,便是领着大陈国军队兵临城下的另一个男人——赵侍新。   他坐在一头威风凛凛的大马上,位于前排众军士中央,在他面前是持盾穿甲,摆好了防御队形的方阵。   而赵侍新便就这么牵着缰绳,抬头似乎是望向的城楼方向,那个女人与男人的方向。   梦里赵侍新的神色很冷,眼微阖着,就这么与城楼上的二人遥相对望。   这似乎就是明日会出现的场景,但是,梦里的地方,与此处明明又对不上,而且,若忽略这些细节,真是明日会发生的事,那城楼上的女人想必就是她了?那她身边的男人,不就该是谢玉京了?   但萧辰意却总觉着不对,就是不对。   因为……她明日不穿红衣那不就行了。   这么一想,萧辰意就心宽了,那女人应该不是她的,肯定不是。   一切只等到明日,她就会知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日,巳时一刻。   魁城城门前是一片开阔有着黄沙土壤的平地,平地四周延伸到很远处才有生长着的矮小灌木丛。   此时大陈国的东境军正列队于广阔的平地之上,呈方阵型排开,乌甲战马黑压压一片,持枪列盾的队形保持的整齐有序,气势凛然。   各方阵中大陈国由古陈字纹演化而来的旌旗正猎猎招展着。   在整个队伍的最前头便是持盾的黑甲军士,而黑甲军士后,第一排骑兵之间,中央被众军士拱卫的位置处却有一骑着马,众军中唯一一个未着甲胄,而是一身鱼肚白便袍的男人,男人气质斐然,虽未穿盔带甲,但只光是这样牵着马,微仰头的姿态,气势也并不比在战场上勇猛厮杀的大将要少下半分。   萧辰意与谢玉京甫一登上城楼,站到雉堞前的第一时刻,就注意到了下方军中此时见他们出现在城楼前,也第一时间就将视线投到了二人身上的男人。   男人的视线扫过两人,在见到城楼上总算是又再出现在了他眼前的女人,男人握着马缰的手不自主陡然一紧。   视线之后便牢牢的钉在城楼上方女人的身上,一时半会儿再移不开。   而城楼上,萧辰意在见到下方男人的第一眼,她脑中却一瞬便迅疾灌入了一连串的景象,如之前系统突然给她脑中灌输不属于她的记忆那样,此次也是瞬间,就让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她脑中本不该有的画面。   萧辰意瞳孔突的大睁,下巴微抬,脑袋略往后一仰,竭力镇定,才让自己在此次突然的场景灌输下站稳了脚跟。   这个混账无良系统突然又想搞什么?!   而此时的画面开始……却是,在大陈国的宫内!   看殿宇是在秦昭的养心殿内,赵侍新在秦昭跟前正说着话,在萧辰意的意识中,她知晓赵侍新说的大概是什么……好像是他正在请示让秦昭出兵讨伐窦灵国,而名头便是……与此次现实袭击窦灵国出兵的名头一致!   但场景中,秦昭却拒绝了他。   之后便见赵侍新退出了养心殿内,面上神色阴郁,几乎有风雨欲来之势。   后来场景很快又一转,便是萧辰意所熟悉的已发生过的逼宫景象了。   血染白阶,尸首横城,是与现实逼宫时一样的血腥场面。   场景中,赵侍新逼宫成功后似乎也是突然就朝窦灵国发起了攻击,但是却是,手段狠厉……连攻了七城!   然后……窦灵国中也收到了跟此次同样的提议,之后……画面陡转,就是那个无垠沙场的景象了。   意识中,之所以会形成如此惨烈的景象,是因赵侍新之后不知为何竟又开始了四处的南征北战,大陈国军铁蹄踏遍各处,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的景象……   萧辰意过完脑中突然出现的场景,并没花太多的时间,她下意识将出现的场景与梦中场面串联在一起,发现各片段竟似乎是能拼合在一起的,所以梦中出现城楼的这场面应该便是与现在情形相差无几的谈判场面了吧。   只是场景中赵侍新是连攻了七城,而现实却是攻了三城,所以谈判之地才会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   萧辰意愣神中,谢玉京注意到了她神色,他靠近一步,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萧辰意惊醒过来,赶紧道:“……我没事。”   谢玉京探究的看她两眼,这才又看向下方赵侍新的方向。   而赵侍新见到城楼前女人与男人谈话时亲密的模样,他攥着缰绳的手无意识的握紧,再握紧。   神色也愈加冷冽,最后再看了女人一眼,便将视线移开了去。   而萧辰意串联了脑中系统此次扔给她的场景与梦中画面之后,她好像发现了此次系统想告诉她的到底是什么了,只是她觉着她还是得再确认一番。   但她的心跳却已开始禁不住不正常的跳动起来了。   下方,赵侍新打破僵局,率先开口道:“窦灵国国主果然是识大局之人,既然你已来到了魁城,那么,本官是不是就可以认为,国主是准备答应我们的提议了?”   谢玉京很快似笑非笑的应道:“贵国此次还真是让人大开了眼界,突然对邻国发难,夺人城池不说,找的理由还是如此的无稽之谈……”   说着,谢玉京突然将萧辰意给搂在了身前,他又接着道:“此女只是一个朕爱慕的普通女人而已,大陈国中的长公主殿下难道不该是好好的待在你们大陈国宫中吗,即便与朕喜爱的女子容颜有几分相似,大陈国又怎可就以这种名义就兴兵来犯?”   萧辰意突然被人给搂了去,她微微挣动道:“谢玉京……”   视线不经意扫过下方的白衣男人。   萧辰意觉着男人看向她方向的眼神似乎是想将她给烤了,不,好像是想将谢玉京给烤了……   下方赵侍新突然笑了笑,萧辰意就听人道:“既然国主总想这么蒙混过去,那本官也不意再多说什么……”   话音一转,萧辰意便听人陡然吩咐道:“来人,把那些俘虏都带上来!”   “带上来,让他们的国主好好的看看。”   很快广场前方空地上便从方队后押上来了一众穿着窦灵国军服的兵士。   他们皆被绑缚了双手,身上衣饰经过恶战大都破损凌乱,被很快逼押着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全被压制着跪在了地上,哗啦的一片,一眼望去应该有好几千军士。   萧辰意察觉到谢玉京揽住自己的手臂已在不自主的发抖。   她便找着空隙挣脱了谢玉京的手臂,然后转而握住了他的一只手道:“谢玉京……”   谢玉京看她一眼,神色很快才平静下来,对她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有点不舒服而已。”   下方赵侍新见人都押了上来,他道:“这里只是一部分贵国三城的俘虏,国主好好看看这些属于你的兵士,这些人的性命可都捏在国主你的手上,要如何抉择,我想国主应该明白的吧?”   谢玉京双手在身侧捏紧,却一时未答话。   身后左相耐不住唤道:“国主!”   谢玉京松了手,终于冷笑了一声,讽刺道:“大陈国果然是不逊泱泱大国之名,竟果真以俘虏军士相逼,还真是让朕大开眼界了!”   讽笑完,谢玉京又颔首目色坚定的道:“只是赵大人,你恐怕也太小瞧我窦灵国的军士了,本国的士兵皆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徒,他们为国捐躯,自是死得其所,死后整个家族都会以他们为荣不说,还会得到皇室的庇佑,赵大人怕是太小瞧我国英勇的战士了!”   赵侍新听了谢玉京的讽刺,他微挑眉,并不太在意,只是听了后一句,唇角的淡笑终于逐渐消失,他目光犀利,淡道:“……那国主这意思,就是不愿答应本官的提议了?”   话音缓缓,赵侍新又道:“那还真是可惜……今日,这些人都得成刀下亡魂了。”   萧辰意听了这有些着急,她看向谢玉京道:“谢玉京……”   身后左相更是急的不行。   而此时,萧辰意看着身旁谢玉京的脸,她脑中却突然一震,某个画面纷至而来,她想起来了……!   那个,那个在她此次梦中,那个站在与她面容相同女人身旁的男人,那男人的脸,她终于想起来了,不是谢玉京,那男人不是谢玉京,而是……   脑中晃过璃月楼大殿中的那幅画,萧辰意知晓那男人是谁了,是谢玉京的二哥,那位叛逃了的二殿下!   但他在梦里又为何会是一身谢玉京此时所穿的衮龙服服饰……?   莫非……莫非是他坐上了皇位?!   脑中灵光一闪,萧辰意觉着她好像终于完全能确认系统此次扔给她的这些画面以及最开始那沙场的画面是什么意思了,是想让她知道什么了……   这些画面根本就不是什么预示或是什么真实发生的记忆,而是……这其实是,这其实该是她未再回到这世界,未干涉这世界的某些人事时,本该发生的事!   若是她没再回到这世界,没救谢玉京,那么照画面里的意思,谢玉京就该没坐上窦灵国的国主之位,而是他那位二哥继承了皇位,而大陈国中……   赵侍新虽依然逼了宫,也攻了城,但好像在此之前是有某些契机的,场景中一开始秦昭未答应赵侍新出兵讨伐窦灵国,因为秦昭应该知晓窦灵国中的女人不是她,而之后赵侍新便逼了宫,后来又连攻七城,也同样如此时般让窦灵国那位坐上了皇位的二殿下与他身边的女人……那女人……   那女人就该是真的汾阳公主了!   在场景中,赵侍新依然是想让那位二殿下交出大陈国的长公主殿下,他让人交出那位长公主殿下……而那时真公主并没如现实情况那般回去顶替她这个冒牌货,那么赵侍新就应该是不知晓在二殿下身边的人是真的汾阳公主的,那么……赵侍新一直以来想找的人应该都是她,是她这个冒牌货……才对,赵侍新想让人交出来的人,也是她这个冒牌货。   他以为那位窦灵国中突然发布消息,将成为一国之母的女人是她,所以他才会以此为由,或许只是顺带的,但,应该还是有些许的原因,是因为想抓到她,才逼宫,发动战争的……?   萧辰意开始越来越混乱了,但她的心头却似乎被敲了几记闷棍般让她整个人都惊愣住了。   赵侍新他,有必要为了抓住她,折辱她便去做这些事吗……?   他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而此时下方,赵侍新好像已等得不耐烦了,他开口道:“国主还是不肯应了我们的要求,是吗?”   见谢玉京不回应,他似乎是准备下令了,但在此之前,突然想到什么,赵侍新又道:“对了,国主一直说大陈国中的长公主殿下在宫里好生的待着,莫不是说的这一位……”   说着,有人将一位头上戴着冥篱,白纱垂面的女人给押着推搡到了军前,那女人踉跄一下,单腿跪倒在了地上。   微风吹开面纱一角,一瞬露出了女人的小半张脸,萧辰意这个视角看去,正好能清楚的看见人的那半张脸。   她见到人终于忍不住震惊的后退一步。   又听下方男人道:“这位想必国主应该知道是谁了,不过,她可不是大陈国的长公主殿下,只不过是个冒牌货而已……”   听见这话,前方被堵住嘴的女人即使被身后人狠狠押着也开始止不住的挣扎。   而赵侍新说着视线却看向了站在上方,此时也正看着他的另一个女人,他一字一句似乎是强调的道:“在国主身边那位,才是我们要找的长公主殿下,才是本官,要找的长公主殿下。”   赵侍新……   萧辰意立时又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撑在了墙垛上,赵侍新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知道,在他面前被他令人押着的女人才是真的长公主殿下,他为何还这样说……   结果这关节萧辰意还没理太明白,又听人扔出了一句堪比惊雷的话。   赵侍新看着城楼上方女人的方向,他唇角似乎微抿了抿,又似乎并没有任何的笑意,但他的眼神却极为深邃,有着某种诱引般又道:“国主方才有句话说得对,做为一方大国,确实不能以大欺小……恃强临弱,所以,本官还有个提议,希望国主能再好好的考虑一下,不若你此时还了本国的长公主殿下,大陈国便允诺将夺得的三城尽皆归还贵国,而且大陈国的军士也会尽数撤出窦灵国境内,这样,国主以为如何?”   “这……”左相一听心头惊颤,这人怎会这般提议……难道大陈国此次当真只是为了一个长公主来的?   因被夺了三城后,窦灵国中人大都想着,大陈国此次恐怕想夺回公主是假,想侵吞窦灵国的国土才是真,没想……没想,竟不是这样的?   而在大陈国的军士心中,也有此疑惑。   李小将军在赵侍新身旁就率先问道:“赵大人,您这是……”   赵侍新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问,只低声淡淡道了句:“李副将,我们大陈国国土辽阔,物料广博,你觉着……难道还需窦灵国的几城之地来凑数吗?”   李小将军一听,粗厚的唇裂开笑了笑,觉着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一时只觉自己生养在大陈国,心中是十分的自豪,而且赵大人做事想必定是有自己考量的,这么一来,其他国家首先不就得夸赞他们大陈国一句大国风范吗,反正只要最开始兴兵的目的达到就是了,他也不再多问。   而萧辰意听了男人接连的话,这当口却已做不出任何反应,她只看着下方赵侍新向她直直投来的视线,就只这么默不作声的看着。   谢玉京察觉到好似有些不太对劲,他完全没料到赵侍新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这人未在通传消息时提及这一点,而是到了此时,才突然说出这话,这根本……就是早有预谋才对!   而预谋的还是一个人……就是他身边的这个女人。   但赵侍新的提议,不得不说,没多少人能不动摇。   但就此接受,对他们窦灵国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侮辱。   谢玉京便道:“赵大人真是好口气,不过你觉得你这话,大家能信吗?”   赵侍新笑了笑道:“国主不信,恐怕是因为国主心里不肯吧。”   “你……!”   谢玉京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耳边突然有淡淡的女声响起:“谢玉京,你该知道的,赵侍新说的应该都是实话……他说话作数……”   “可是,为什么………谢玉京,他本可不用这样的,对吧……”   女人似乎有些怔忡的问着。   谢玉京见身旁女人这样的反应,他恼恨赵侍新的深沉心机,正想此时情况该如何应对时,下方男人已完全不能再等了,他话音冷了几度,又道:“国主这般磨磨蹭蹭,那不如,就用些军士的血来让国主下决定吧……”   说完,赵侍新缓慢抬起了一只手,似乎立即就要下令当场斩杀一部分人,只是他的手抬起还未放下,上方便突然有另外的声音阻止了他道:“赵侍新,你别滥杀无辜!”   一个女人的声音,赵侍新许久没听见的女人声音。   他专注的看着女人,手停住了未动,唇角却不着痕迹的微扬,但话音却依然比较平静,半晌缓缓问人道:“那你,回吗?”   女人久久未答话,只是在高处看着他,赵侍新也十分有耐心的等着。   萧辰意视线缓缓扫过下方一众面临着生死裁决的军士,又再看向神色清冷却似乎胜券在握的男人,她搁在身侧的手,终于缓缓握拳,下定了决心般,突然就扭头,似乎是想离开城楼。   刚走了没几步,却就被人给紧紧扯住了手腕。   而城楼下方男人见了女人身影后撤离开,手缓缓放松的拿了下来,却不是下令杀人,而是又放回了缰绳上,手心不由自主的捏紧了。   萧辰意被人扯住手腕,她看向拉住了她的谢玉京,就听人对她急道:“萧辰意,你想干什么?!”   萧辰意沉默须臾,她道:“谢玉京,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而在谢玉京身后,见到此情形的左相却是心头一喜,他赶紧在谢玉京身后劝道:“国主,大陈国那位赵大人都已明确表态了,这位是他们的长公主殿下,此次也只要这位长公主殿下回去就行了,城池他都不要,长公主的意思,看来也是想回到大陈国中去,你又何必还扭着人不放……”   谢玉京侧头,神色冰凉的对左相道:“左相,你还不闭嘴?”   然后他又看向了萧辰意。   萧辰意听了方才左相的话,她垂眸,半晌道:“谢玉京,我回去吧,回去,这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谢玉京却道:“这些事是解决了,那你呢……你又要怎么办?”   萧辰意不回这句,却是道:“你放手吧。”   谢玉京看着她,再不见了平日里的疏阔轻慢,他面容沉郁,急道:“萧辰意,你是不是……”   萧辰意却立时打断他道:“……我有事想要确认,而且此次,你也该知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不然……”   萧辰意本想说,等到赵侍新连夺七城后,到时再现一次今日的场景吗。   不过——   赵侍新他,竟真的只是想让她回去……   他竟真的只是想让她回去而已……   那么若是她没再次回到这世界,他做那些事,是不是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她回去?   萧辰意此时脑袋里只有这一个认知。   超越了她以往所有认知的认知。   她一直以为赵侍新是恨她入骨的。   她一直以为是这样的,也该是这样的。   但今日……   萧辰意便看向谢玉京又道:“谢玉京,你欠我的已经做得足够了,你……放开手吧。”   谢玉京看她许久,终于颓然的松开了手,他道:“好,既然你一定要这样,我便放你走。”   萧辰意便又往前,却听谢玉京在她身后又突然道了一句,“之前我问过你的话,你回去记得好好想想,一定要好好的想想……”   萧辰意愣神一瞬,似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道:“我知道了。”   “再见,谢玉京。”   萧辰意却没再听见回应。   左相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暗中松了好大一口气。   萧辰意缓缓走下了城楼。   赵侍新看着高大的城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女人身影,他胸膛禁不住开始微微起伏。   却竭力的抑制住。   长业在赵侍新身旁请示道:“大人,可需人前去迎接殿下?”   赵侍新沉默须臾,淡道:“不必,让她自己走过来。”   长业便退至了一旁。   几十丈的距离,不算近似乎也不算远。   萧辰意看着前方坐在高头大马上,牵着缰绳,正看向她的男人,她从方才想清楚那些场景画面之后,有些不太正常的心脏跳动就一时没再回复正常过。   持盾列阵的军士见她到来,自动分成了两列,给她空出了一条路来。   萧辰意终于走到了男人跟前,与人隔着两米远的距离站定。   萧辰意仰头看向赵侍新,听人居高临下的对她淡声道:“回来了。”   萧辰意道:“嗯。”   赵侍新牵着马走近她两步,他在马上朝她伸出手,不容置疑的道:“上来。”   萧辰意犹豫一瞬,攀上马缰,腰上突然却揽过了一只手将她给捞了起来。   萧辰意坐到了赵侍新身前,身后男人的身体紧紧的挨着她。   某种熟悉的男人气息瞬间萦绕周身。   绕过萧辰意身子牵着马缰的手,突然收紧,两只手臂,将萧辰意的身体给牢牢拥进了怀里,温热的胸膛贴在她后背,男人的身体整个的圈住她,紧的似乎是想将她给箍碎了一般。   鼻息喷洒在颈间,身后人似乎是拥着她极深的吸了口气,然后便咬着她耳朵的对她道:“萧辰意,你总算是回来了。”   回到他身边了。   只是想到身前女人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赵侍新的面色此时完全说不上是好看。   萧辰意不发一语,却有些想躲开身后男人,因为她似乎感应到了某种危险,没料她的潜意识果然是很准确的,男人竟悄无声息在她肩头近脖颈处突然狠狠的咬了一口!   萧辰意疼的“嘶”了一声。   就听沉闷的男声在她耳边故意问道:“疼吗?”   萧辰意道:“怎么不疼……”   男人笑了笑,声音低沉,冷中带着烈,他道:“这就疼了?那你知道我发现那女人的身份之时……”他是什么感觉吗,但赵侍新眼睫微动,却将后面那几个字给咽了回去,而是道:“算了,你当然不知。”   萧辰意:“……” 第102章   军前,赵侍新将女人给抱上了自己坐前,李小将军见了,丝毫不怪,其余人见了也当并未见到,但赵侍新却也知分寸,他不再与女人多言,而是直接下令撤军。   方阵中央霎时便让出了道,赵侍新拥着萧辰意,牵着马缰直接往回撤的方向走去。   城楼前,众军士很快便也训练有素的跟着回撤。   调转马头后这一路,赵侍新不允许萧辰意再往后看上一眼,萧辰意便连最后与谢玉京用眼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而赵侍新看着身前女人发顶,渐渐却觉着这次的账有些好像还是得算一算,不然人恐怕不会长记性。   他拢紧在女人身前的手便松开了些。   萧辰意渐渐便觉着周身好像越来越浮上了一丝冷意。   即使身后依旧是温热的胸膛,但萧辰意却就是觉着后脊骨似乎突然蹿上了一股冷意。   源自于身后某个男人的冷意。   萧辰意在马背上便赶紧不着痕迹的往前挤了挤,还将背挺得更直,以期尽量不挨到身后正散发着冰凉气息的某个男人。   没料身后人察觉到她动作,却半点没自觉的又似乎是故意般在她身后问道:“怎么了?”   萧辰意道:“……没事。”   赵侍新垂眸看人,眸色明暗参半,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两侧拱卫的兵士井然有序的往前行着,将两人牢牢的护卫在队前中心。   二人眼角余光可见穿盔戴甲的骑兵及随风飞舞的青墨色旌旗。   赵侍新注视着身前女人,他双手终于又揽紧女人腰际,身体也往前倾,颈部到后背间形成了流畅的躬形,手上微一使劲,就将人方才挪开的距离又揽了回来,与人的姿势也愈加亲密,萧辰意就听赵侍新突然在她耳边警告般的缓声道:“此事,再无下次——”   “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萧辰意被人给突然搂紧,后背都是男人身上传来的体温,她的惊呼声被自己一时压制在喉咙里,只能双手条件反射的紧抓住扣在她腰际的手上。   萧辰意觉着自己好像不大明白赵侍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又好像有点明白,她心头不自主又开始加速跳动了起来。   男人热唇就靠在萧辰意的耳廓边,灼热的呼吸不时扫过她耳上肌肤,萧辰意想躲,却又听人在她耳边疑问的一个气音,“嗯?”   萧辰意虽没想的太清楚,但她潜意识想敷衍过去的道:“我……”   结果敷衍的话还没说出口,男人又扔给她一句让她彻底明白他上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的话,他道:“这样离开再有下次,你同样逃不掉不说,我更不会放过你身边的某些人……”   男人在她耳边丝丝缕缕如缠了毒又似在故意教她般接着道:“所以下次你若是再想这样离开,恐怕只能做好死了的打算,因为这样才可能行得通……明白了吗?”   萧辰意听耳边低沉磁性的嗓音,听那话里的意思,她心头愈加惊跳,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攀爬漫溢上来,直接揪住了她的心脏,却只是一瞬,萧辰意很快只觉,自己是不是……其实不该答应回来的……   腰间的手添了劲似乎是在等她的回应,萧辰意便只能闷声道:“嗯……”   赵侍新听见女人闷声的回应,虽知晓她不太情愿的模样,但现在,此时此刻,他怀中手上所触,都是女人柔软的身体,赵侍新唇角渐渐还是抿了笑,极浅的一瞬。   之后很快想到什么,虽垂眸的眼中微有挣扎的犹豫,但最后他还是又回复了冷凛的神色,手上也再度放松,又变换成了对人不咸不淡的模样。   方才的温情已是有些过了,该算的账还是得先算了才行。   毕竟以后有的是时间温情,从今往后,他绝不允许这个女人再离开他半步。   为此,他已经筹谋的足够,不管是地位,权势,还是时间,从此往后他都足够,他已能毫无顾忌的将这个女人拥进怀里。   得到过,自就再没放手的道理。   何况他也从没想过放手——这么多年。   即使一开始挟着恨都放不了手,更何况如今,什么都明了了。   只是,看着眼前女人,赵侍新还是有点沉郁加不甘。   他不甘他这么不甘都妥协了,但这女人却总是让人不怎么高兴。   他脑子里深深刻印着那夜在偏殿知晓了人逃开后,他是什么样的感觉,那种感觉,赵侍新此刻再稍回忆起半点都不由想嘲冷的哼笑一声,拜这女人所赐,这辈子他恐怕都再不会忘记,看向女人的神色不由就变得更冷了些。   赵侍新想,有时候还是不能对人太好了。   尤其是,账还没算清的时候。   所以之后一路萧辰意受到的都是冷遇,不管是赵侍新拎着她在马上同撤回的队伍一同行进之时,还是之后他很快安排好军中事务,换了一辆马车与她先行回京,这一路,赵侍新都与一开始在城楼下见到她时带给她的感觉不一样。   在回京的马车里他没怎么跟她开口说过几句话,萧辰意淡定不足便想着与其这么尴尬,不如她自己独乘一舆,结果她刚提出这建议,人眼神瞧着她却是更冷了,几乎快生出了冰碴,萧辰意便只能一路沉默的跟人挤在一辆马车里。   虽然马车是很宽敞,但……跟那样的赵侍新同处一室,萧辰意觉着就是太挤了,无以伦比的挤……   所幸马车一路行进的速度非常快,他们在途中也只停留了两夜,便终于又回到了萧辰意熟悉的地方,湮京城。   赵侍新此次没再让她回到宫中,而是将她安置在了他的府上,只是却不是之前待过的那个小院,而是离赵侍新书房稍远一点的,另一处景致还比较优美的青竹小院里,而且……这院中竟还有个热泉屋……!   赵侍新将她带进府后,便让一个管事打扮,几乎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将她带到了这个小院里。   之后这位看样子应该是府中主要管事的人便领了几个之前曾服侍过她的丫鬟来到她身边,然后对她简单介绍了一番这院子,尤其是那间最近不久才掘出了一方热泉池的屋子。   屋中池子据说是采用了某种极罕见,一遇水便会生热的火山石才能掘成这样的一方热泉池,还盖了间那样的竹屋。   管事说到盖这间热泉屋的时间,好像是特地的强调了一下,萧辰意心头默算时间,似乎就是她之前被秦昭接离赵府不久之后开始的。   将萧辰意引至热泉屋,那管事对她恭敬的示意她现下就可试试这池子,好好的放松一番。   但萧辰意瞧着屋内面前此时还正冒着涓涓热气的弧形大水池子,脑中陡然晃过之前与赵侍新在林间躲避追杀时遇见的温泉水池,想到那池子,萧辰意自就会想到泡了那池子之后第二日在那屋里发生的事,萧辰意从尾椎骨一直往上到头皮都蹿出了一股麻意,她立时摇了摇头的道:“不用了,不用了。”   管事的似乎是特别的想劝她试上一试,说是这里还从未有人使用过,她可是第一个体验者。   萧辰意环顾屋内,见室内光线幽然,水汽氤氲,在池水一旁似乎还有隔帘格挡起来的空间,不知大小,整个环境一瞧似乎就是个极佳的享受之地,但萧辰意却还是头皮发麻的摇了摇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管事恭敬行礼的退了下去,萧辰意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本想直接离开,却还是多看了那氤氲着白白热气的水池一眼,才领着管事留给她的婢女出了竹屋门。   出了屋门往左转过一条小道便是这院子的主屋,萧辰意本想出院门转转,但她刚走到院门口时,却就有一身侍卫打扮的人不知从何处突然蹿出,抬手,面容严正肃穆的挡住了她的去路,然后对她道:“长公主殿下,大人吩咐,殿下您最近只能在这间小院里待着……”   萧辰意双目圆睁就想去找赵侍新,人却不让开,让他传话也不带理她的。   只说是大人吩咐,他们只能遵照吩咐行事。   萧辰意这才明白,她这是又被赵侍新给软禁了,而且……此次还是只在这间小院的范围内……!   虽一直都做好了赵侍新会如何对她的准备,但没想他却是又开始软禁她了,而且还是在比之前更小的地方……   此次,萧辰意总觉着赵侍新似乎是在朝她发什么脾气,尤其是这一路上,他对她与魁城下初见时明显不同的态度。   萧辰意本以为自己好不容易看透了一点赵侍新,但这人阴晴不定的脾性还真是让她捉摸不透,萧辰意找不到人,气怨一阵,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转到院外,视线不经意又落在了那热泉屋上。   再望望天日,现下还是白天,刚过未时不久,想必赵侍新一回府就将她扔到这地方,自不会这么快就有时间来寻她的,萧辰意便咳嗽了两声,吩咐婢女去准备一下,她打算用用这热泉屋。   一刻钟后,萧辰意此时已脱了衣物踏进了泉池中,她双手环抱,脚刚踏入池中,脚底便是凹凸不平的暖滑触感,像是尺寸粗大的鹅卵石,踩上去暖暖的又滑滑的,还热热的,微灼着脚心,整个身体都似乎灌入了另一道来自自然的热度。   再加上周身环绕着的热流,简直舒服的让人想叹息。   萧辰意此时便靠坐在池边,背靠着同样以此种火山石砌成的池壁,肩头微漏出半寸在水池外。   她在池里泡了一会儿,整个四肢百骸及毛孔似乎都完全的舒展了开来,其余感官变得微有迟钝,便没注意到屋内此时已有了另一道身影。   更不知本来在她身后的房门边候着的两个婢女也早在来人的示意下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萧辰意往肩头拂着水,却不知有人已在她身后瞧了她有一会儿了。   瞧着瞧着,来人下巴微抬,喉结微滚动,下颚到颈部的线条尤其的明晰优越,来人终于,提步往女人的身前方向走去。   一步一步,缓,又似急。   萧辰意泡了许久,觉着自己好像也泡了不短时间了,便走到浅水处,起身拿过搁在一旁木制黑漆托盘上的一件丝质衣裙,麻溜套上便准备离开时,身后却突然有道熟悉却令此时的萧辰意无比惊跳的声音响起,男人声线沉闷喑哑,道:“这就好了?”   话音落下,人已走到了萧辰意所在池边位置的前方。   正目光如炬的盯着她。   萧辰意怔懵一瞬立时惊叫出声,然后便条件反射的缩进了水中,但清澈的池水让这一举动似乎变得着实有点多余。   身上衣物已被热水完全的浸湿,贴在身上,姣好的线条一览无余,更添诱惑。   男人视线略略扫过,他有意味的道:“你不知道这池子里的水够清?”   萧辰意瞪视向人,桃红粉面,目中水漉漉的,没半点威慑,反而极惹人采颉。   “你……赵侍新,你不知道非礼勿视吗?”萧辰意羞怒道。   赵侍新却只是看着她,缓缓笑了笑,然后便坦然的径自下了水。   然后很快就从水中走到了她面前。   而此时萧辰意才完全注意到赵侍新此时的衣物并不是他平日里穿的无比周正并且遮掩严实,那种衣冠楚楚的衣袍,而是……而是……竟只是一件仅腰间系了带的外袍,望眼屋内环境,萧辰意陡然明白这外袍应是用这池子时,男子专用,可称之为这时代“浴袍”的东西,只是方才乍见到人她却一时没心思注意到这么多……!   而此时,到了面前,她才注意到了。   萧辰意面上快要着火,她条件反射的往后退。   这人竟已换好了这种衣物?!   谁知人视线却是注意到她肩头,似乎是看向了她肩头处被他前几日咬伤了的地方,萧辰意听人问道:“伤口还疼吗?”   萧辰意现在哪还有时间管什么伤口疼不疼,她便语无伦次的道:“怎么不疼……不,不是……已经不太疼了……”   她现在只想离开,不愿与人多说。   她对这种环境有点“心理阴影”,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而且她现在觉着面颊上好像有些控制不住的发热,连带着她身体也有些不正常的热,萧辰意更想逃开这地方了。   面前男人却是又笑了笑,慢斯条理的,“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萧辰意觉着赵侍新此时面对她似乎又突然比较温柔了。   她便忍不住抬头狐疑的看他。   却见人面上还是没什么温度的,但……这人接下来所做的事却又并不是如他表情般没温度的,反而是,极有热度的……!   他竟直接开始抬手不疾不徐的解他腰间的系带了!   萧辰意恨不能立即上岸,她道:“赵侍新,你,你等我先上去行不行,我给你腾地方……”   面前人不出所料的对她道:“腾地方?为什么要腾,这么大的池子难道还容不下我们两个?”   萧辰意不想说话了,直接就想跑,却被人先发制人的捏住手腕,一把就拉近到人跟前,脸堪堪撞上人此时已微敞露出来的胸膛,男人手紧搂在她腰上,倾身凑近她,在她耳边道:“怎么,对于这事你还没有个心理准备的?”   “放过你几日,你难道以为,我就会一直放过你了?”   心理准备?她怎会没心理准备的,只是……只是这男人之前几日半点都没碰她,谁知他这时候会……会这时候突然偷袭的,这混账。   赵侍新说着,人未及回话,他气息已渐重,嗓音微喑哑的在女人耳边道:“今日就在这里,我一直都想试试——”   研磨着人耳垂,他又道:“跟你好好试试。”   萧辰意听这后面两句,她耳根已蹭的热了起来,她觉着赵侍新这人,这人现在,好像是在刻意的撩她了,充满情致的撩她。   这个——混蛋,男人果然想那事时都是一个样的,色.胚。   而且今日那管事那般邀请她恐怕也是揣摩了赵侍新的意思,怪不得这人会这时候突然就来了,原来是等着她往这池子里跳……   萧辰意便道:“赵侍新,你早惦记了是不是,你怎么是这样的……”   结果她话没说完,已被人气息压近一瞬堵了唇,那人在她唇上辗转几息然后离开一点,面色却不改不温不冷的道:“我是怎样的?”   “你……”   萧辰意觉着赵侍新现在好像根本油盐不进,她便只能推拒,在这样的环境中,却似乎显得尤为无力,赵侍新见她推拒,揽着人还是缓缓放了手,但他却很快又朝人逼近,一直到萧辰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撞上了身后的池沿。   萧辰意堪堪抵住人胸膛,一时却只觉极度烫手的又缩了回去,而这时候,赵侍新的衣袍终于毫不犹豫的完全褪了下去。   最后——   在屋内愈加氤氲的水汽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完全黑尽。   直至夜深。   这一夜,萧辰意是在热泉屋中度过的,热泉池北边挑开隔帘便是另一个水月洞天,是一间桌椅床榻一应俱全的屋子,而她这夜便是被赵侍新给抱到这屋子里的床上睡的。   因为抱她上床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但她却是深夜才总算能睡下的。   而等她第二日醒来,床榻之上却已然没人了。 第103章   萧辰意自那日被赵侍新挟着在热泉池里及之后的床上好好的睡过一次之后,赵侍新便没再像刚带她回来时那几天那样完全的不搭理她,一点也不碰她了,而是……开始隔天来一次她的屋里了。   不管她愿不愿意,反正他夜里忙完,一到她院里来,也不同她多说什么,而是总是一把就将人给搂进屋里,压到床上,不管不顾,就开始闷声办事。   手段强硬的每次都让她直想狠狠踹人。   而且这人还每次一大清早在她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就开始在她床边穿衣戴绶,端端正正的整理仪容,然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开。   每次离开后的两日萧辰意便就再见不到人,因她现在依然被赵侍新给禁着足,也不能自行的去找他,所以再见人一般就是第三日晚他又来找她——睡觉的时候了……!   这么过了好几次之后,萧辰意总算是忍不了了,这算什么,这混蛋把她当什么了……?   于是在某日赵侍新一大清早又在她床边整理衣物时,萧辰意香肩微露的撑起身,睁眼看着赵侍新,在他整体妥当衣物再习惯性的看向床上一眼便准备离开时,萧辰意就这么瞪视的盯着人看。   赵侍新没料她今日会突然这么早就醒了,而且还似乎一脸起床气的看着他?   他便微蹙眉的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以往不都睡得跟猪一样。   萧辰意便道:“我怎么就不可以这么早醒了?”   赵侍新听这语气,他挑眉,道:“吵着你了?这么大火气?”   萧辰意没说话。   赵侍新便想了想,道:“我下次注意一点。”   还注意一点?萧辰意见人几乎完全没自觉的,她视线扫过床褥,怒到扔了个枕头向屋内的男人道:“赵侍新,你混蛋把我当什么了?你现在这样隔天来一次,办完事就走,当我是窑子里的女人,你就是那嫖客了是不是?”   赵侍新倒是没料她会想到这去了,他立时更蹙了眉,一时又觉得好笑:“嫖客?”   他实在忍不住走到床上女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嫖客?你见过这么固定日子来的嫖客?”   视线注意到女人此时衣衫不整的肩头以及裸露出来的肌肤上,自己给她这些日子新新旧旧添上去的某些惹眼痕迹,赵侍新看着那微露的肩头,一只手按了上去,触手凝滑,他又缓缓道:“你还见过这么卖力的嫖客?”   萧辰意被赵侍新那手给摸的一颤,立时便将人手拂开,捞起被子严严实实的裹在身上然后道:“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反正她也说不赢这人,何必再给自己添堵。   赵侍新见她裹成那样,只露出一张娇俏的脸蛋,他目光不可自抑的变柔,萧辰意却没注意到,赵侍新离开之前似乎有点纠结,但他最后却还是只道了一句欠收拾的话,他道:“我看你就是硬要自己找不痛快,你怎么不想想,有我这样的嫖客,你难道还亏得了多少?”   萧辰意本是偏头不看人的,听了这话,立时就转头向人,眼瞪得溜圆,赵侍新这人还要不要脸皮子了,果然是不要脸的有身份人士,连不要脸起来也这么理直气壮。   萧辰意哑声无言,没想人又道:“不是这样?那莫不是……”   赵侍新勾唇:“你是在拐着弯的暗示我还不够卖力?”   萧辰意气的,蒙头便把被子盖在头上,然后让屋内的男人滚。   赵侍新最后唇角衔笑,才终于走出了房门。   只是那笑意在走出房门时不知想到什么,还是微蹙眉的收了收,很快便再看不见。   今日一早,可算是赵侍新最近这十几日对萧辰意说话最多的了,以往他每次晚来早走,萧辰意经过一夜的折腾,还在床上昏昏睡着,今日是着实气不过了,才逮着人说了几句。   而在晚间赵侍新压着她办事的时候,她是更没机会说什么的,因为只要她想说话,赵侍新就会更狠的收拾她,直到让她再不能说话,再不想说话为止。   而且萧辰意也知赵侍新其实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向她传递一个讯息,那便是,他现在火气还大着呢,她最好别惹他。   所以萧辰意本想找机会让赵侍新通融通融,让她至少能知晓秦昭的消息,这么段日子以来也没能说得出口。   因为她曾提过秦昭一次,没想这人的火气蹭的就冒起来了,所以之后萧辰意便再没提过,而且她其实也不必太担心,因为赵侍新之前曾答应过她不会伤害秦昭的。   不过她还是想知晓一些秦昭的消息罢了。   赵侍新最近虽这么拘着她,不怎么拿好脸色对她,但他在其他某些方面倒还真好像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每日的吃食是变着花样的精致,而且各种地方搜罗来的鲜果零嘴也是每日好几趟的送到她的小院里来。   她想要的什么东西也是只要说出口,就能立即给她想法子办到,这方面的待遇,不得不说,萧辰意还是挺受用的。   这不,此刻又有婢女给她送新鲜出炉的糕点来了。   萧辰意正蹲在地上逗着小胖在玩,那婢女进来时朝她行了个礼,她随口应了便也没抬头去看人,直到这女子将糕点一碟碟的摆好在屋内的四方桌上,收拾好食盒准备离开时,萧辰意才不经意瞧了眼那婢女的模样。   她立时就有点惊讶的抱着猫上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人道:“哎,你……你的脸……”   萧辰意想说,这婢女的模样倒跟她还有几分相像啊,五官上好像与她有四五分的相似,不过同那位真公主与她的相似程度还是完全无法比的,但萧辰意还是着实极为吃惊,她便好奇的打量人,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面色镇定,朝她恭敬的道:“奴婢茯苓。”   “茯苓?”   萧辰意微疑惑,在她身后,最近几日一直在服侍她的一位名唤柳儿的丫鬟便上前来对她道:“殿下,就是入药的那个‘茯苓’,她入府以来便是这个名字,所以我们府上一直都是这样叫她的。”   萧辰意点头,表示明白,见人规规矩矩的,她虽也不想让人看起来是她在刁难她什么,但她潜意识里就是觉着还想再了解些什么,便又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那婢女应道:“奴婢是在六年前入的府。”   六年前?   那差不多也就是在她当年离开的四年后了。   萧辰意打量人,人却并不看她,也不知是不敢看还是怎的。   而萧辰意却开始思量起了什么。   她没开口放人,人也不敢走,等了等,却胆子还挺大的主动道:“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萧辰意这才回神再看了人一眼,她才道:“嗯,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人朝她再行了一礼便提着食盒往外走去。   等人走后,萧辰意突然想了解了解这位与她长得还有几分相似的婢女,她便让侍立在身旁的柳儿,告诉她她所知晓的那位名叫茯苓的婢女的一些情况。   柳儿服侍了她两次,已经摸清了些她的脾气,说话也比较大胆了,此时见她对茯苓有兴趣,柳儿一点也不觉着意外,毕竟在她上次见着面前这位公主时,当时也着实的吃了一惊。   以往只觉着茯苓那丫头长得好,没想原来竟是跟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有几分相似的,怪不得府里会有这么多小厮和男仆喜欢了呢。   可是即使有几分相似,也入不了他们大人的眼啊,以往柳儿也曾想过他们大人会不会也看上茯苓,但这么多年过去,再加上如今……看来是绝无可能的了,毕竟她身边这位公主才是大人看上的人,而茯苓,这么一想,当年她会被大人带回府中,说不定也是沾了这位公主殿下的光呢。   柳儿便将这事告诉了萧辰意,说当年茯苓在街上卖身葬父,正巧就碰上她们大人,于是她们大人就将人给带回府里来的。   也就是说,当年,是赵侍新将这个女子给带回府中的。   萧辰意听了这,又开始有些愣神了。   而刚走出院外的女子在竹林下缓缓停了步子,回身又看了一眼小院方向才折身离开。   而此时赵侍新的书房内,长风候在赵侍新面前,禀报了些最近该禀报的事。   又说了一番萧秦昭那里再坚持了几日之后,似乎是终于被属下给硬拉回了临珧城退了兵的情况,便准备退出书房时,却见赵侍新在桌案上摊开来的那卷处置名单上勾上了最后除了最抬头那位公主的名字之外还剩下的一个名字,这也就表明名单上的人大人皆已处置完了,只剩下唯一一个还没处置的人——   但很明显,这唯一一个是再不会用处置这幅卷轴上人的方法来处置的人了。   而且……长风想,或许当初,这位公主的名字即使出现在了这幅卷轴上,大人应该也是从没当过真的。   果不其然,长风便见人拿起那幅卷轴,离开桌案,来到了桌案前燃烧着的火盆前。   看样子,似乎是想就此烧毁这幅卷轴。   看着即将会被火舌吞没的卷轴,长风想到最近他家大人处理事务时偶尔走神,似乎是在想着其他某些,而且好像还挺难处理的……应该是关于某人事情的样子,他觉着自己好像应该……也可以去帮大人做些什么。   他便突然走上前,对赵侍新揖手道:“大人,不如让长风为您处置吧。”   说完,眼睛一转,脊背却不自主更弯了下去。   赵侍新看眼手中拿着的卷轴,再看眼长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他总算将卷轴直接扔到了长风怀里,道:“你先下去吧。”   长风眼睫微颤,面上却隐隐有着兴奋,恭恭敬敬捧着卷轴退了出去。   长风与他家大哥最近已完全看明白他们大人对那位长公主殿下是什么心思了,所以他和大哥都有点为他家大人忧心。   不止是一点忧心,还是忧心忡忡啊。   毕竟他家大人……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太会追求女孩子的样子……   揣着这东西,再斟酌了半日,长风在第二日午时过后总算来到了萧辰意的小院内,到了她面前。   萧辰意此时正在院子里逗着猫,在屋外的竹林下见到长风,她将猫放开,奇怪的问道:“有什么事吗?赵侍新吩咐你来的?”   长风听见大人的名字习惯性的点头,反应过来,又赶紧摇了摇头,在萧辰意一头雾水中,他从怀里掏了副萧辰意看外观有些熟悉的卷轴出来,躬身递给了她。   萧辰意狐疑接过,某种熟悉感让她十分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长风道:“殿下打开看看吧。”   萧辰意便展开了卷轴,熟悉的名字排列方式以及那些名字之上遒劲的两道勾画,萧辰意很快便想起来她为什么会有熟悉之感了,又是什么时候见过了。   这不就是之前被赵侍新软禁时,她失算闯进了人书房,曾在赵侍新的桌案上见过的那幅卷轴吗,萧辰意曾猜测是赵侍新杀人名单的卷轴来着。   而此刻,萧辰意在这幅卷轴上,最前头位置的地方,却看见了一个令她无比熟悉的名字——她的大名,萧辰意!   只是她的大名上,此时却是这幅卷轴里唯一一个干干净净没被画上那两道显眼痕迹的人。   萧辰意便神色不明的道:“这是什么?”   长风应道:“殿下,这是大人的处置名单,在这上面有名字,并且名字上被勾画了的人便是大人已处置了的人……”   长风话还没说完,萧辰意便截了去道:“处置……那是杀了吗?”   长风立时道:“大部分是这样,不过有些即使没死,也跟死了差不多了。”   萧辰意默不作声,长风便又赶紧道:“不过现在,大人昨日便准备将这幅卷轴烧了,所以这卷轴对大人来说现下已经没用了。”   长风想表达的重点是,他家大人对长公主殿下你,可并不会如处置这些人那般最后那样凄惨的对待的啊。   虽说之前他家大人确实总是向人传达出这样一种假象来着……   他们当时不都误会了。   但他却不知人有没有抓住他的重点,因为他见面前人似乎是在出神。   长风便又忐忑期待的问了一句,“长公主殿下?”   萧辰意须臾才应道:“那你为何会告诉我?赵侍新不是要烧了的?那是他让你烧之前送来给我看看的?”   长风便赶紧摆了摆手道:“不是这样,大人并没这么吩咐,而是属下……”   萧辰意这就完全明白赵侍新这位亲随是什么意思了,是他自作主张送来给她看的了。   她便又挑眉问道:“那你为何会想给我看?”   长风罕见有点支支吾吾的,他难不成要说是他看不下去了,想帮他们大人一把?   所以最后长风只能找了个托词,说是想起来大人还有吩咐有要紧事要立即去办,便离开前只留下一句,“我觉得长公主殿下应该知晓……”就一溜烟的跑开了。   留下萧辰意一个人拿着手上摊开的卷轴出神,半晌人已经走了,她才淡淡的“哦”了一声。   不过很快想到之前赵侍新为何会压住写了她名字的卷轴一头不让她看……萧辰意突然不由自主又神色莫名的哼了一声。   长风不知,除了他想表达的那个重点,人还抓住了另一个…… 第104章   自那日早上萧辰意向人刻意表达了一番不满之后,从第二日晚开始,赵侍新便不再是隔天来一次了,而是……开始每夜都来了,只是,他却还是同之前一样,只会隔天碰她一次。   其余时间就只是抱着她纯睡觉。   不过没碰她时,偶有几次萧辰意半夜醒来时,却都发现床榻旁没了人,但每日清晨,她却又迷糊的知道人好像又在她屋里了。   萧辰意有天被人揽着躺在床上背对着人时,就这么问了一句,谁知人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缓缓怼了她一句,“不是嫖客?你还管我半夜去做什么。”   萧辰意便将身子挪远了些,却又被人给搂着拉了回去。   身后热热的身子紧紧的圈着她。   萧辰意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思考一件事,在她没搞清楚这件事之前,她暂时不会有什么行动或是反应,所以最近赵侍新对她做那些亲密的事,她都只是被动的受着,除了偶尔会想踹人一脚之外,她从不会主动,也难得……赵侍新还会对她一直有兴趣。   萧辰意最近想的最多的就只有一件事。   之前她一直以为赵侍新是憎怨着她,一直“惦记”着要与她不死不休将当年她对他造下的“孽”尽数讨还的,自回归后,被赵侍新逼着迫着,她也一直以来对那样的想法都深信不疑,直到之后……赵侍新做的某些事却越来越超出了本该属于憎怨亦或说是他们之间敌对关系的界限,萧辰意才渐渐觉出了一点不对劲,再到不久前逼城的那一日,赵侍新所做的那些事……   萧辰意当时很快又再回忆起了之前赵侍新在她面前时,对她做的某些令她偶尔会生出点怪异之感的事,萧辰意在那日才突然恍然,或许……她与赵侍新之间……还有另外的解局之法的,或许他们之间……是可以不必不死不休的。   所以此次回归虽主要还是受了赵侍新胁迫,但她其实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所以她才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如此干脆的主动应了赵侍新的要求。   而被赵侍新带回赵府的这一段时间,也让萧辰意对自己生出的那种想法有了更进一步的认同,只是……她还是得需好好的确认,再好好的确认一番……   之前因为她自己从没想过,而且她与赵侍新之间的纠葛,她也从不认为在他并不知晓当年巧取豪夺指令背后的某些事实真相时,他还能对她不计前嫌的。   所以萧辰意在当初某些事实真相都已证据不存的情况下才会选择最终放弃与赵侍新和解,因为在没有证据并且不能说出有关系统半点信息的情况下,她说出某些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对当时在萧辰意认为想疯狂报复她的赵侍新来说,她觉着她若是对人说了,赵侍新恐怕定会以为她是疯子才对。   但没想现在却有人告诉她,关于当年在强取豪夺的指令开始之前,她设法助沈大人救了赵侍新一家的事竟还有据可循的。   萧辰意看着方才那位名叫孙承的男人突然来到她的小院外,似乎是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递给了她的一封帛书,还是有点不可置信。   当初她才回归时派人去调查,这人估计是掩饰的很好,根本就没露出丁点马脚查到他,没想此时他却是主动给了她。   而这封帛书,那人说是当初沈大人也既是他的老师留下的有关于当年那事的说明,萧辰意打开看了,惊诧不已,没想这事,沈老爷竟还留了一手的。   而那位叫孙承的人虽来到了赵府,但他却很奇怪的……似乎是对赵侍新并不太待见。   但他毕竟也能正常的出入赵府,萧辰意便问他是不是早已将当年之事告诉了赵侍新,那人当时本已打算离开了,听了她这句,他又回转身来对她道了一句,“公主当年让老师不能透露丝毫,所以老师……便一直以来都遵从着公主的命令。”   这话……这意思,应该是,他也没告诉赵侍新的吧?   不然赵侍新若是知晓了事实真相,不该会如此冷静,一点也不来质问她的吧……   而萧辰意拿着这份帛书,想到自己最近脑中生出的某些想法,她觉着到了如今,还是该把当年能说清楚的事都给尽量的说清楚了,到时再看赵侍新又会如何对她了……   她想知道赵侍新若是知晓了当年的一些事实真相又会对她如何。   若是赵侍新对她少了一份恨,那会不会也就会因此少了一份她所做过猜想中的一种……那种禁忌的刺激之类的感情……而对她就此完全没了兴趣放过她,毕竟短暂的刺激并不是能长久的东西……亦或是另外……他会再如何对她了。   萧辰意觉着自己一定要搞清楚,得搞清楚才行。   她本想拿到帛书的当晚,赵侍新来找她时便向人摊开这事的,没想今日,赵侍新却在下午寅时就来找她了。   他人来时,最近几日来给她送糕点的那位名叫茯苓的婢女正提着食盒准备走出屋去。   在门口见到人逆光走近的一瞬,屋内一众丫鬟都退至了边上福礼。   茯苓站在最前头,愣神一瞬也很快退至了一边,垂下了头去。   两只手握着食盒的提手,恭恭敬敬的。   屋中只有一个女人未对来人行礼,而来人也径直就往那个女人的方向而去,视线未落在屋内的其他任何人身上,来人几步就走到了因他突然的到来,而抱着一只大白胖猫正侧身看向他的女人身前。   白猫见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人影还未及走近,它便朝人叫唤了几声。   等人快走近了,视线往白猫身上一扫,那猫立时就机灵的挣扎着跳下了地,喵喵喵几声跑远了。   而此时男人已站到了女人跟前。   视线注意着女人,高大的身影无端带着股子压迫。   萧辰意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语气不太善的道:“你今日怎么这时候突然来了?”   “一来就把人猫给吓跑了……”   说着女人似乎是想绕过男人出去找猫,结果刚提步就被人给扯住了臂弯,男人一把拉过,女人一头就撞进了人怀里,男人的手扣在了女人腰肢上,另一只手朝屋内挥了挥,屋内女婢便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赵侍新将人搂了一把,怀中都是滑腻的香气,身上因处理事务而堆积的疲意似乎立时就扫除了个干净。   但怀中人却明显并不太想顺着他心意,手撑在人胸膛上一推就旋即离开了人怀抱。   然后便听人对他道:“赵侍新,现在可还没到晚上,你别什么时候都对人动手动脚的。”   此时屋内屋外已见不到什么人,但在院外的一处能大致瞧见屋内情形,被竹木掩映着的地方,却站了个纤细的身影,人影正看着小院方向,比前几日停留在此处的时间要更久上一些。   赵侍新就近坐在了屋内的一张罗汉椅上,手搁上了一旁的矮桌,视线扫过桌面上几碟各种花样精致的糕饼,最后落在其中一碟明显缺了不少的盘子里,他道:“看来,这种吃食还挺合你口味。”   萧辰意听了这话,也不自主转头朝赵侍新注意到的那盘糕碟看去,那里面盛着的是一种长条形状,近两寸长一指宽,颜色偏暗红的名叫什么姜芪枣茸糕的糕点。   听赵侍新这么一说,萧辰意才发现自己最近好像突然就特别喜欢吃这种糕点了,先前最开始拿来那一两天,她记得自己尝过一口之后,就并没什么兴趣的,没想最近这几日却尤爱这一款了。   不过也只是一种糕点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现在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看着赵侍新,萧辰意想到自己今夜本打算问人的话,她觉着既然他已经来了,那么此时不就是正好的时机。   萧辰意便看向赵侍新,对他道:“赵侍新,我想跟你说件事。”   赵侍新看向面前女人,见人此时比较严肃的神色,他也缓缓起了身,走到女人跟前,手拂过女人垂到胸前的几绺发丝低声问她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萧辰意后退一步,躲开了男人此时可说得上是亲昵的触碰,从怀里拿出了一封帛书,递到赵侍新面前,然后对他道:“你看看这个。”   赵侍新将手收了回来,迟迟没去接那封一眼看去就比较熟悉的帛书,而是微蹙了眉的道:“这是谁给你的?”   萧辰意只道:“你先看看再说。”   赵侍新再看一眼,大概已知是谁了,他面色说不清是好看还是难看,只一直不接那帛书,而是道:“以后,你别什么人都见。”   萧辰意见人揪着这点不放,她索性将帛书往人怀里一推,然后没好气的道:“你快看看。”   “管我见什么人呢。”萧辰意又嘀咕了一句。   赵侍新看女人垂头微鼓着一张脸,红唇一张一合的,但出口的话却并不是那么受听,他突然就有点想收拾人,带到床上去那种。   不过却很快克制下了那点被女人陡然勾起的心思。   不急。   反正今夜就可以了。 第105章   赵侍新敛下神思,总算将怀里的帛书拿起,却并不急着展开,而是注意着此时女人似乎带着点期待的神色,他不着痕迹抿了抿唇角,展开帛书扫了一眼,很快便合上,随手扔在了右手方的桌案上。   萧辰意见了人动作,她蹙眉惊道:“你这就看完了?!”   赵侍新道:“嗯。”   萧辰意瞪大眼:“你就看明白了?”   赵侍新瞥她一眼,反问道:“怎么不明白?”   萧辰意气愤,这人此时明明就是在敷衍她,她道:“你……你方才根本就没怎么看,当我是傻瓜吗?”   赵侍新饶有兴趣的看着人似乎要跳脚的神色,他道:“这是孙承给你的,对吗?”   萧辰意见赵侍新面上那了然的神情,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惊道:“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赵侍新垂眸看她,虽未回应,但那眼神所表达出来的意思萧辰意却已然看明白了,她完全抑制不住扬高了声音道:“你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会早就知道了……!”   怎么可能,赵侍新竟是早就知道了?!那他怎么可以这么冷静,一点端倪也不露的?   等心头稍平静,萧辰意才明白过来那个叫孙承的人今日应该是模凌两可的忽悠了她。   也对,这人到底是赵侍新身边的人,怎会不告诉他的。   在萧辰意的惊异中,赵侍新看着人道:“怎么,我知道了就让你这么惊讶?”   萧辰意便道:“怎么能不惊讶,你怎么知道了也不……”   不吭个声的……   赵侍新接着她的话疑问道:“不怎么?”   萧辰意知晓此人这时摆明了是逗她好玩,她便也不纠结这点意外的道:“那你既然已知晓了,就该知道……当年,我怎么也算有恩于你们家,所以……”   萧辰意看人一眼,一时不知接下来的话该要怎么说,却见人逼近了她一步问道:“所以什么……”   萧辰意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却立时察觉到自己好像不该后退的,便稳住了身子道:“所以,功过也能相抵,那我当年做的这件好事,是不是也可以抵消些……”   “那什么……当年我对你做的某些坏事……”   萧辰意想表达的是,这样,赵侍新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记恨她当年对他所做的某些恶事了。   那些强取豪夺的恶事。   但萧辰意现在突然又想,赵侍新既已知晓了事实真相,那他现在对她的态度以及最近做的某些事,是不是也已表露了他将来会想如何处置她了?   可萧辰意觉着自己不问清楚,没听见赵侍新明确的回答,她始终不能就这么确认,亦或说是始终不敢相信。   所以既然都摊开来说了,那她不妨就问个清楚。   但没想,人却是突然问了她一句另外的话,他对她道:“当年你是做了件好事,那除了这个,你就没有什么其他想对我说的?”   说着,赵侍新顿了顿,又道:“有关于当年的,其他……或许某些我不知道的事?”   其他?   萧辰意想了想,赵侍新指的是她所做的其他……好事吗?那当然还有了,只是那事赵侍新就不可能会知道了吧,那不治之症的事……   萧辰意看着赵侍新,看着人的眼,她很想问人一句,“你可知自己当年曾得过不治之症……”   但萧辰意觉着自己若是说出了这话,赵侍新恐怕会拿看白痴的眼神看她才对。   但她还是想这次一道说清楚,当年觉着完成任务就功成身退了,没必要跟人说太多,但现在……好像却是最好能将那些过往都尽量交代清楚了。   所以萧辰意便想好了,不如她就编造一个带点玄幻的说辞好了,不透露一点关于系统的信息,只告诉赵侍新当年她只能对他那样强取豪夺他也才能活下来的事实。   试一试这样行不行。   之前她只想着不能透露系统的信息以及想着赵侍新定会以为她是疯子,而且她心头总有种潜意识不好的预感,所以便从没想过试一试,但现在,或许……她该试一试。   萧辰意便神神秘秘的道:“你知道自己当年曾,曾得过不治之症……的事吗?”   萧辰意一直注意着赵侍新的神色,尤其是在她准备说出口这句话的时候,她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人表情看,却发现听了她的话后,人不仅并没拿看白痴的眼神看她,反而是……还似乎变得愈加深沉。   萧辰意仿佛受了鼓励,她正准备将想好的说辞再完全说出来时,却发现自己之后的话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萧辰意憋着气尝试了几次之后,最终还是放弃了,她明白,看来是不行的,即使换了说辞,但只要核心意思不变,她也是说不出口那些话的。   原来她潜意识里不好的预感就是这了。   系统定是给她下了禁制,因为她想说的话即使不提系统,但只要涉及到了当年系统下达的核心指令……萧辰意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侍新见人似乎有点奇怪,他追问道:“不治之症,然后呢?”   却见女人最后只摇了摇头,咳嗽了几声,似乎是有点累的道:“……哦,没什么,我刚那都是胡说的。”   赵侍新面色有点不虞,他退开一步,声音微冷的道:“胡说是吧。”   萧辰意也听出了人现在似乎是有点不高兴,她知道赵侍新定是以为她还瞒着他什么,但她既怎么也说不出口,那也没办法了。   萧辰意便将话题又带回了方才的地方问道:“赵侍新,既然你已知道了当年那事的真相,那你现在……你现在到底是准备对我怎样的?”   赵侍新眸色幽邃的看了她一会儿,却是反问道:“你觉得我是想对你怎么样?”   她怎么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辰意的眼神便流露出了这个意思。   此时外间的天色不知何时已暗了下来,连带着屋里的光线也被收了些回去。   屋内稍显昏暗。   萧辰意便见赵侍新走到了她面前,低头垂眸的看着她,一只手捏住了她一侧手腕,凑近她耳边,对她低声缓缓的道:“不明白是吗。”   “那我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一点——”   说着,男人握住她手腕的手上移到她肩头,又道:“以后,我会尽量对你温柔一点……”   萧辰意觉着赵侍新还是没明确的回应她,而且他那“温柔”二字,语气明显带着狎弄,更像是在刻意的逗耍她,她便立时拂开了人手,面色不虞的冲动道:“你,赵侍新你……你就是还没玩弄够我是吗?”   赵侍新被人拂开手,又见人曲解了他意思,他面色也不太好,而且方才萧辰意这话,他条件反射的便体会出了另一层含义,话音陡降的道:“玩弄够?”   赵侍新的重点似乎是在那个“够”字上面,所以这女人是等着她以为的他玩够了她就能自由的去哪里了是吗?   赵侍新便又道:“萧辰意,你还惦记着离开去哪里,是吗?”   不待人回应,他又道:“想去哪?萧秦昭那里,还是那位窦灵国的国主那里?”   萧辰意觉着这话是谈不下去了,立时就往屋外走的道:“……你管我想去哪?”   赵侍新眉头紧蹙,在人将越过他时,还是妥协的将人给一把拉了回来,拢进怀里拥住,然后道:“行了,别闹。”   “我是不是玩弄你……”顿了顿赵侍新才又转了个话头的接着轻道:“萧辰意,你只要知道我绝不会放过你就行了,我之前就对你说过的吧——”   “我绝不会放过你。”   萧辰意被人从后拥住,明明是温意柔情的怀抱,但耳边却又是这种话,她便道:“赵侍新,你这人有时候真的很讨人厌。”   讨厌他总是说些模凌两可,似是而非的话,而且有时还做些不该是他会做的事,让人捉摸不透。   萧辰意便竭力挣脱开了身后人的怀抱,然后不太高兴的送客道,“我想休息一会儿了。”   “好走,不送。”   说完便干脆进了里屋。   赵侍新看着女人身影消失不见的方向,有点郁闷又似乎微带懊恼的按了按额角,罕见的“啧”了一声。   此次对话算得上是不欢而散,赵侍新离开萧辰意的院子,冷着脸又回到书房时,孙承已在书房外等了人有一会儿了,见人此时面色,他有点好奇,又有点想笑,他方才去见了那位公主殿下后,又去看了小晚,如今小晚虽还是不愿同他离开,但孙承知道,他不会再等多久了,如今赵侍新已表明了他的选择,将那女人禁锢在了自己身边,小晚心中再怎么有赵侍新,也该是时候死心放下了,完全的放下了。   所以为了小晚能更早的离开赵侍新,他今日才会想到做件好事,因为他发现,原来还有人能让赵侍新这人挺没辙的,人好像并不是对他死心塌地的不说,还总是想跑呢,所以孙承才会想着帮赵侍新一把,也是帮自己一把。   不过,他这难道是,唯一的一次好心却办坏事了?   孙承虽遗憾也没帮到自己,但还是快抑制不住心头那点幸灾乐祸心情的迎上去道:“赵大人这是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太好?”   赵侍新看人罕见带笑的表情,他冷道:“我心情不好,看来你很高兴了?”   孙承道:“怎么会,赵大人真是想多了。”   赵侍新本想直接进书房,在转身之前还是对孙承道了一句:“孙承,以后还是少自作聪明。”   孙承不语,又听人背对着他接着道:“还有,我让你随意进出赵府是让你能随时见小晚,不是让你其他什么人,也能随便见的。”   这次的话音明显带了点摄人的寒意。   孙承便有意思的笑笑,然后应道:“赵大人放心,仅此一次而已。”   “孙承眼里只有一人,此次是真心想帮大人一把,没想却是令大人不快了。” 第106章   今日同赵侍新不欢而散,而且她还算是语气不善的将人给赶了出去,萧辰意本以为赵侍新今夜应该是不会再来找她了,没想人却还是来了,而且,那脸色虽是冷冰冰的一言不发,但他搂着她亲她吻她,将她压到床上的时候却不是冷冰冰的,反而是……热烫的萧辰意完全快招架不住。   这夜浮浮沉沉,对某人来说是尽了兴,但对萧辰意来说却就是磋磨,难捱。   昏沉睡去,床帏中皆是暖意。   睡在床榻内侧的女人此时已安然睡着,身子侧躺着,额间微汗湿,正浅浅的呼着气,几绺发丝贴在颊边,红霞染腮,长睫铺曳,堪比精瓷的美娃娃,而且还是勾人心魄的那种,尤其是女人此时因疲累而完全放松沉睡着的模样,更是惹人心动,令人心颤。   女人身旁同样侧躺着的男人,就这么看了人许久,终是缓缓抬手替人将那几绺汗湿的发丝给拢到了耳后,然后修长指背便忍不住抚上了女人微带暖意的侧颊,软滑的触感令男人有些爱不释手。   但想到今日白日里两人的不欢而散,男人眉头轻皱,抚摸着女人侧颊的手也停了下来,半晌,面上神色似乎是带了点无奈还有点些许罕见的懊恼。   须臾过后,男人的手已来到了女人柔巧如珠的下颚,看了一会儿人,缓缓还是倾身过去,贪恋的吻了吻女人柔软的红唇,女人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男人的唇才离开女人,然后便将人搂进了怀里,一同沉沉的睡着。   第二日醒来后,床榻之上一如既往的已经没人了,屋内也没有男人的影子。   但萧辰意的身体却深深记得男人昨夜在她屋子里的记忆。   她动了动,身体就有些犯疼,脑中自然便过了一道昨夜的某些画面,萧辰意白嫩的脸颊上也不由蹿上了一股热意。   赵侍新对她好像真的是,特别,特别的,有兴致。   而且从最近开始他每晚都在她屋里,就好像……他只有她这一个女人一样。   想到昨日赵侍新的回话,他竟是早就知晓了,那么他对她的恨应该也是早就比她所认为的要少了吧,那他难道……不是想从她这里寻求某种禁忌的刺激,而是……   而是另一种萧辰意觉着几乎完全不太能想象的可能……   所以昨日从赵侍新那里虽没套出什么话,但萧辰意气恼一日,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赵侍新若是不肯同她说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不如……还是就由她自己来试探清楚好了。   于是,从这之后,萧辰意就开始同人耍心机了。   在赵侍新又在萧辰意的屋子里过了几日之后,萧辰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人逐步讨回属于自己的一点人生自由了,她让赵侍新不能再向现在这样拘着她,至少她的活动范围不能再是现在这么丁点大的地方。   这个要求,赵侍新清晨在她屋里穿衣时听见了似乎是有点意外,他对她道:“我不是早就没这么拘着你了?”萧辰意当时就蒙了,她声大的道:“你说什么?”   什么叫早就没拘着她?   便见人朝她有些意味的笑道:“看来拘了你一段时间,你还挺有自觉的。”   萧辰意等赵侍新走后,尝试走出院外也再没人像之前那般拦她,她这才明白原来赵侍新已解除她的禁令好几日了。   倒是她自己习惯了,没再走出去试试。   不过这混账也不告诉她一声的,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才对!   所以在赵侍新当晚来的时候,萧辰意站在床边,狠狠朝走进她寝室的男人扔了一个枕头。   当夜赵侍新便说她最近的脾气好像是开始渐长了,越来越喜欢闹腾了。   萧辰意想,她当然要开始闹一闹了,毕竟她还更要开始恃宠生骄呢。   于是就这么又过了几日之后,萧辰意在某个清晨又提了下秦昭,这次赵侍新的反应没这么大,似乎也并没怎么生气,所以萧辰意便接着问他,现在可不可以不要再下狠手的对付秦昭,毕竟他现在对他暂时也构不成什么太大的威胁了不是。   赵侍新没翻脸,却是问了她一句令她有丝尴尬的话,他对她道:“你为他求我?那你是以什么身份为他求我,他的阿姐,还是……”   赵侍新就好像是知晓了秦昭对她暗藏的心思一样。   于是萧辰意便潜意识的很快答道:“自然是秦昭的阿姐了,我从来都只当秦昭是嫡亲的弟弟而已。”   赵侍新探究的看她两眼,就径直往门外走去,在萧辰意以为他不会回答她时,却听人似乎是同意了她的请求般对她道:“好,我暂时可以不管他,但也只是暂时的。”   等人走后,萧辰意胸腔内的那颗心不由又砰砰的跳了起来。   赵侍新答应了她,连这样的要求他都答应了她,虽说他并没说会完全的放过秦昭,但……也算是大概满足了她的要求了。   于是,又过了几日的一个早晨,萧辰意便又得寸进尺的对赵侍新提出了另一个要求,她想让他放了荀大哥,将荀大哥从牢里放出来。   赵侍新听了这要求,他本理着衣襟的手一顿,回头看向撑在床上的女人,他将手缓缓拿了下来,然后转身便走到了萧辰意的面前,俯视着看她,看了一会儿,在萧辰意完全没意料时,头顶阴影一瞬压下,萧辰意便被人给捏住了下颚,被迫承受着男人俯身下来的吻,一个霸道又绵长的深吻。   然后男人才放开了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我发现你现在是不是,在故意的恃宠而娇了?”   萧辰意被人揭穿,也不躲不避,而是直直回视着男人的目光道:“是,我就是恃宠而娇了,那赵侍新,你这次还答应吗?”   萧辰意虽是这么梗着脖子回应,但她的手却在锦褥下不自觉攥紧了被褥柔滑的缎面。   忐忑又好像还有其他某种情绪的等待了一会儿,面前终于又俯身下来了一个阴影,人影凑到了她跟前,以眼神示意她,并且对她道:“帮我一下。”   萧辰意怔愣,看着人眼神,缓了一会儿才明白赵侍新是什么意思,微抬头看着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看着男人那张棱角分明,刀削斧刻并且一双眼还深深注视着她的脸,萧辰意的视线渐渐落在男人此时还未得完全整理妥当的衣襟处,她心头缓缓,缓缓的又开始了不正常的加速跳动,尤其是鼻间萦绕着的男人气息让她越来越无处可躲的时候,萧辰意抿唇咽了咽,终于抬手搭上了男人的衣襟。   两人之间距离因她这动作愈加拉近,微热的呼吸几乎拂到了面上,萧辰意垂眸,手上也开始有点颤,几乎不敢抬头与男人此时正看着她的眼神对视,因为萧辰意能感觉到男人此时的眼神就仿佛是被风吹过的热炭,有着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的趋势。   萧辰意又抿了抿唇。   却不知此举就好比往本就欲自行着火的热炭中投入了一捆干柴,几乎瞬时,那火就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了。   这火,自然烧的就是萧辰意。   此时,萧辰意的唇便已被人给突然偏头压下的攫住了。   此次的吻比方才还要更来势汹汹,男人吮着她柔软的唇,辗转研磨。   萧辰意本是搁在男人襟前的手渐渐从一开始的无力推拒到之后的紧紧攥住,她后脑勺上也压来了一只手,让她更能承接男人的深吻。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的天光好像越来越亮了,男人才终于放开了她,手掌下滑到她肩头处,额头也抵在她肩窝,然后便在她耳边嗓音沙哑的道:“放了他可以,不过,你以后少去见他。”   说完男人起身,然后瞥了眼自己已被人揪乱的衣襟,有点深意又满足的瞥了女人一眼,自行整理好了衣物才转身提步走出了女人闺房。   而等男人离去后,床上女人还有点久久的回不过神来,她不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男人唇上的体温与味道。   从屋外往内看去,床上女人的耳根好像是渐渐有些红了,艳艳的一片,如桃红粉瓣。   女人放下手,心头此时只有一个想法,有点生气,懊恼,似乎还有点其他丝丝缕缕纠缠不清的情绪,赵侍新这人,方才好像又撩她了。   而且还是狠狠的撩了她。   这混蛋,定是故意的。 第107章   放荀大哥出大牢的时候,萧辰意都没能去见他,因为赵侍新虽说了让她以后少去见荀大哥,但这以后就真的只是以后,至少现在,赵侍新还是不肯给她更多的自由。   萧辰意之前一点一点的试探,赵侍新虽答应了她一些事,但她现在却还是别想出了府门。   而且每日在府里看着她的人明里暗里的同样也是不少。   赵侍新似乎……还是在担心着什么。   萧辰意被人给当金丝雀一样关着,她虽也不太高兴,但因她现下有更想搞清楚的一件事,所以便也就没同赵侍新太计较这事。   况且这男人似乎是,只要她能在他容忍的范围之内恃宠生娇,他好像都能依着她,但出了这界限,人就会如那北方的朔朔寒风,不说话时,一个随意扫来的眼风就能把人给冻僵了,哪还能依了你。   所以萧辰意虽一点点的试探了赵侍新几次,但赵侍新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性情,萧辰意还是觉着试探得不太够,她还是觉着不太能确定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那意思,又到底达到了怎样的一种程度。   所以这日,在赵侍新又白日得空来到萧辰意的院子里时,萧辰意看眼屋内桌案上摆置着的一碟她最近尤爱吃的某种点心,突然便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这府里与她还有几分相像的婢女,萧辰意此次便没推开赵侍新揽过她的手,而是对搂着她坐在客厅南窗边一张长塌上的男人道:“赵侍新,想不到你府里有个婢女跟我长得还挺像的……”   赵侍新一手揽着人,一手把玩着右手方桌案上的一个薄胎茶杯,不慎在意的道:“跟你长得像?婢女?”   萧辰意见他那表情,她道:“你莫不是忘了,当初还是你将人给买回府的……”   赵侍新脑中突然便回想起了上次白日里到这屋里来时,在门边,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的一张令人有几分熟悉的面孔,与他现在怀里的女人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他淡淡应一声:“嗯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   赵侍新对那张面孔确实有点印象,因为毕竟,当初在他刚得知公主长陵的坟冢里竟是空无尸骨的时候,就因不久后又见到了那张与面前女人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他当初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某人的。   只是现在被这女人突然提起,赵侍新便眼微眯的道:“你问这干什么?”   萧辰意便学着赵侍新以往反问她的模样问道:“你觉得我问这个,是为了什么?”   赵侍新一手缓缓转着茶杯,唇边浮上点带着意味的笑,道:“你别告诉我……你是在吃醋?”   萧辰意下巴微扬,哼了一声,立时没什么好气,很快却眼珠一转,熟练的一手挑起了身前男人的下颚,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两人之间曾有过的某些光景,赵侍新被女人突然的表情与动作给弄得一时有些怔愣住,就听人在他面前道:“我为什么要吃醋?”   人挑着他下巴,一双如丝媚眼勾起,又接着挑衅般道:“不过赵侍新……听说这女子是你当初亲自带回府中的,那我问你,你当初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才会将她带回来的?”   面前男人没应,萧辰意抬着人下颚的手不自主又使了点劲,还娇俏的哼了一声,“嗯?”   赵侍新眼神微迷离,似乎有点享受目下的情形,但他很快还是掌握住了主动权,因为毕竟……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涉世未深,只能受人胁迫任人摆布的赵二公子了,赵侍新便抬手捏住了女人柔软的手心,拿下来搁在身前,然后才镇定的坦然道:“我只知道带一个这样的人回府中,才能时刻的提醒我,让我别忘了要记得好好的找一个人——算账。”   “你……”萧辰意听了面上微浮怒的抽回手,又见人一脸淡定似乎闲看笑话的模样,她立时就推了人胸膛一把,然后便从男人腿上起了身,气闷中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事,她还有账想同人算算呢……!   萧辰意便立时折身返回了卧房,很快又回到了赵侍新面前,只是此时,手里已多了一样东西,一个赵侍新一眼看去就十分熟悉的东西,再见女人此时来势汹汹的神色,赵侍新眉心也不自觉的狠跳了跳。   果然就见人单手将卷轴高高拿起,哗啦一声就展开在了他面前,然后便听人道:“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赵侍新当然知道了,比谁都清楚,他便道:“自然。”   话音落下,他很快就走近了人一步道:“不过,这怎么会在你手里的?”   萧辰意想着不能累及了旁人,她便道:“前段时间我碰巧见有人好像是想‘毁尸灭迹’来着,所以便抢过来了,怎么,不可以吗?”   赵侍新听人说毁尸灭迹,他有点无言,而且‘碰巧’这样拙劣的说辞他几乎不需判断就能想到事实真相到底是如何的,他便只道:“你拿这个到底是想说什么?”   萧辰意便立时气愤的道:“赵侍新,这就是你以往处置人的杀人名单对吧……”   说着萧辰意又看了眼卷轴最上头那属于她大名的那明晃晃的三个大字,又接着面色不善的道:“所以当初,你一开始就是想这样杀了我的是吧?”   虽知晓赵侍新现在已不会再这样对她,也有点理解赵侍新这样的人在先前只恨她时,恐怕是真的会想这样弄死她,但不知为何,最近这段时间起,想到这人一开始是这样打算的,她还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不爽的情绪,不爽,就是特别的不爽,越来越不爽。   一开始拿到这卷轴时,萧辰意这种情绪反应并没这么大,但之后因觉着时机未到便一直憋着没说,心里越搁着,却没想就越是不舒坦了,到了今日同赵侍新理论到方才那处,萧辰意才突然觉着,此时应该可能会是个好时机让她能发泄出来了。   因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试探,萧辰意心头已觉着今日,她应该可以用这事到人跟前作上一作了。   赵侍新见人面上恼怒的情绪,他虽知晓此时要紧的该是哄哄再解释,因为搞不好可能会摊上事,但心头却还是抑制不住浮出了丝可称之为高兴的情绪。   他看了人一会儿,很快便上前一步直接将卷轴从人手上拿过,径直就走到了屋内一角燃着的炭火盆前,此次无人阻挡,赵侍新很顺利就将那幅卷轴给扔进了火盆里,“劈啪”的声音传来,肉眼可见,那卷轴很快便萎垂下去的被烧成了灰烬。   萧辰意也没阻挡,而是看着男人烧了卷轴后走到她身边,开始一手把玩着她垂落到胸前的几绺发丝,接着对她直白的缓缓道一句:“好了,现在你只要知道,我如今只想在床上收拾你就行了。”   “你……!”萧辰意面上悠的涨的通红,这人,这人又开始不正经的逗耍敷衍她了。   而且,他既对先前写上她名字的举动避而不谈,萧辰意还有什么好问的,这不就说明,一开始,他便就是准备这样冷酷处置她来着吗。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人给从后立时一把抱了个满怀,挣也挣不开。   萧辰意还想着那卷轴上的名字,恼怒的道:“赵侍新你放手!”   没想身后人却是抱着她,将她紧紧按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开始低声哄人道:“好了,你该知道我若是想杀你,当初有的是机会,那只是我一时……”   赵侍新还记得自己当时是被这女人给气的狠了,一时头脑发晕才写上去的,可写上去之后,又能代表什么?在他心里,当初即使很多东西没想明白,没看明白,亦或是不肯承认,脑子里也有许多找到这女人后处置人的方法,但他无论如何也从没想过要怎么弄伤她,更遑论是要人命了。   不过就是当初气的狠了,赌气……而已。   也是自欺欺人——   想到这里,赵侍新突然就有点面上挂不住。   他却还是更搂紧了人道:“我一时头脑发晕而已。”   吻了吻人鬓角,他又难得拿出长足的耐心来接着哄人道:“对我来说,也不是所有写出来的东西都能作数的——   “萧辰意,你该明白我的意思。”淡淡的接了一句,赵侍新把人拥得愈加紧,似乎是想让人能更相信他方才出口的话。   他可不想……这时候再摊上什么事,所以哪怕此时折点面子低点身段也没什么。   萧辰意这才停止了挣扎,许久才缓缓的,重重的哼了一声。   赵侍新感觉到怀中人似乎安静了下来,他将人放开,转过人身子,一只手握住了人肩头,一只手轻抬起了人下颚的问道:“满意了?”   谁知人看着虽是平平静静的,却还是一把拂开了他的手,然后又转回了身去,拿背对着他的道:“此时当然什么都凭你一张嘴说了,谁知当初又到底是怎样的,所以满不满意……我怎么也得再考虑考虑。”   说完,女人便直接拂袖走出了门去,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面前。   赵侍新看着人影离去的方向,眼眸深黑,面上神色,越来越有点复杂。   从小到大,他从没觉着有什么事难过,但如今,却越来越觉着有一件了,只此一件,他真的是偶尔,有点头疼。 第108章   赵侍新在人不待见他离开后,他很快也走出了房门,屋外此时已见不到女人的身影了,赵侍新便也径自回了书房。   坐在书房内伏案处理了一会儿事务,赵侍新突然想到方才与人的某些谈话,又回想起那日见过的婢女面孔,他从堆着厚厚一叠待处理文书的桌案前抬起了头,对侯在屋外的长风吩咐道:“让刘管事来一趟。”   侯在屋外的长风本立即就要去将刘管事叫来,没想他刚在廊下折身走了没多远,迎面却就见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灰袍身影,他立时面上一喜,上前去道:“刘叔,大人正找你呢,正巧你就来了。”   刘管事眉梢微动,也赶紧上前了几步道:“大人唤我?正巧我这刚也有事需向大人禀报,不过长风你可知大人此次突然找我所为何事?”   长风想到大人方才回到书房内的神情,他不知为何就觉着自己的后脖颈好像突然一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刘管事见面前年轻人的神色突然转变得有点奇怪,他便道:“长风?你在想什么?我问你……”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回过神来的青年给绕到身后推攘着他往前,人还一边在他的耳边道:“刘叔您就快别磨蹭了,见着大人您不就知道了,问我,我也不清楚啊。”   刘管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管事哪里能抵得过身后年轻人的好力气,一时就只能被人给没大没小的推着往前了,脚上顺着后背力道加紧了步子,嘴里却压低声音的笑道:“你这小子……”   很快,刘管事终于站到了赵侍新的书桌前,双手交握恭恭敬敬的拢在袖子里。   因赵侍新知晓刘管事此次到他面前应该也是有需他过问的事要通报,所以赵侍新便未急着吩咐他方才想到的一件事,而是让人先把自己该通禀的事都说清楚了再说。   此时刘管事便说完了自己该说的话,等着面前人的吩咐。   屋内沉默一刻,终于听桌案前的人开口道:“笠竹院里伺候的人,我看有些是不是安排的不太妥当……”   刘管事惊异抬头,没料大人此次特地找他竟会是过问这种小事,他立时更不敢大意的道:“这……不知大人你指的是……”   说完便见桌案前的人手里正捏着一支斑竹毫笔在宣纸上勾画着什么,一边缓声的对他道:“那个每日送糕点去的丫鬟,我觉得好像不是太合适,你看着安排一下。”   刘管事脑中快速思索着大人口中所说的丫鬟是哪一个,几息后他脑中晃过一张面容在丫鬟中属于比较出挑,与笠竹院中那位主子更是有着几分相似面孔的女婢。   他暗衬自己也是大意了,本想着只是让那女婢暂时顶替一下另一个生了病的丫头,况且那婢子一直以来也都是安分守己不惹事的性子,便一时没想得太多,觉着应该不会出什么茬子,倒是没想此次却让大人亲自过问了,他便立时额角隐隐渗汗的应道:“小人明白了,大人。”   长风本是在屋外暗中注意着屋内情形,等刘管事走后,他见大人好像也没说什么,正准备放下心来时,却听房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而且那声音还是唤他的,一句,“长风,你进来。”长风便立时头皮一紧的走进了书房内。   规规矩矩的站到了桌案前人的对面之后,半晌没听见人吩咐,长风心头一咯噔,知道肯定是坏事了,大人定是因什么要朝他兴师问罪了,只是长风一时却不知自己是错在哪里,但他知晓此时首先端正态度定是没错的,长风便低声主动的道:“大人……不知长风可是有哪里做的不对……?”   听了这话,桌案前的人总算是开口了,淡淡的,但听在长风耳里却是极有威慑,“那日你主动请缨处理的卷轴呢?”   长风立时明白过来是哪里出问题了,难道今日大人从那位公主殿下那里回来后,面色看起来不太好,就是因之前他自告奋勇偷偷摸摸给了那位公主殿下的卷轴……?   长风觉着应该只有这原因了,定是因这卷轴那位殿下同大人怎么闹上了,然后大人心情不好,所以大人便准备收拾收拾他了,长风立时忐忑的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道:“大人……”   但很快却又机灵的扑通一声叩了下去,声音微扬的道:“大人,长风知错了!”   赵侍新见人他话都还没怎么说就已经认错的良好态度,他半晌道:“起来,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长风听令的站起身,却是挠了挠头道:“长风错在不该擅作主张将那幅卷轴给了公主殿下……”   赵侍新见人还是没抓住重点,他便很快打断了人道:“长风,你只要记住一点——以后做事,多学学你大哥,考虑周全一点,明白了吗?”   周全二字好像是着重强调了一下,长风心头似乎有点明白大人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又好像还有点不太明白,他便道:“哦,属下记着了。”   赵侍新朝人挥了挥手:“去外面站着。”   长风应道:“哦。”   等长风走出书房门,正以为此事就这么侥幸了结了时,却又听人道:“没我的吩咐,今日就在那儿一直站着吧。”   长风望眼尚还早的天色,他垂眸略艰涩的应道:“是,大人……”   而此时,赵府的糕点厨房内,新出炉的各式精致点心已摆盘装好放入了即将送去笠竹院的食盒内,一个女婢从厨房内的案台上接过正准备如往日般去往笠竹院时,厨房门口却突然来了一个人,厨房内的人皆朝人行礼,称呼一句刘管事。   刘管事颔首应了,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很快就落在前方案台前正提着食盒准备离开的女婢身上。   刘管事看人一眼,直接朝人身旁的另一个婢女道:“翠烟,笠竹院那边,紫湘回来之前,以后就都由你去送吧。”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刘管事为何会突然亲自来到这庖厨间吩咐这样的事。   之前不都是茯苓暂代紫湘的,怎的突然又要换人了。   但大伙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连此次的正主茯苓和翠烟都没说什么,其余人就更不会说了。   众人心下还在思量着,又听刘管事对屋内手还放在食盒提手上的婢女道:“茯苓,你跟我来一下。”   茯苓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却似乎愣着一直没动作,直到唤为翠烟的年轻丫头,有点不太好意思的上前走到了她面前,抬手想接过食盒时,茯苓才将手缓慢拿了下来,然后就直接跟着刘管事离开了糕点厨房。   刘管事将人领到了后苑内他平日里处置事务的地方,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书架桌案一应俱全。   刘管事将人领到了屋内,看了人一眼便直接对人道:“如今晚……沈小姐已经不主事了,本以为随意安排你去何处也就没什么顾忌了,没想此次却还是我考虑不周,所以从今日起你就不要再去笠竹院送糕点了,这事就交给翠烟来做,而你……”   刘管事觉着大人既都亲自开口让他好生安排人了,那最好的法子……想了想恐怕还是只有让人离开才最是稳妥吧,但这丫头毕竟也入府这么多年了,这突然辞人的话好像还是有点难以开口,但最好还是如此了吧。   以往刘管事见此女毕竟是大人亲自带回府中的,而且刚来那会儿在大人面前犯了几次差错也没被大人给赶出去,刘管事便以为这女婢恐怕是能入了大人的眼的。   但没想后来四年过去,大人却也没纳了人,而且之后晚夫人又出现了。   之前晚夫人从第一眼见到这婢子就不待见,所以在她逐渐开始主事之后,茯苓便只能在府中做些不太能到得大人跟前去的粗活,前不久大人将主事的权利交予他之后,刘管事便想着这丫头一直都做着粗活,此次刚好有个婢子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便将这稍好些的活交给她做做,没想却是办坏了事,让大人亲自过问了。   刘管事想到那位殿下的仪容,又见大人如今对那位殿下如此的心思,他才明白,原来以前一直以来可能都是自己想岔了,大人当年……很可能也是因那位公主殿下才会将人给带回府中的吧,所以也才会对这婢子有着更多的忍耐度。   但,也仅此而已了。   刘管事这里在回忆思量着到底该如何处置面前女子,而茯苓看着刘管事犹豫的神色,她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很快就听人叹息的道:“要不就另谋他处吧。”   饶是平日里面前女人的神色再平静,刘管事此时还是见着了人一瞬扩张的瞳孔,他听见人开口缓缓问他道:“刘管事你为何……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刘管事没应,女子想到什么,又道:“方才好像听说管事的去找了大人……”   微停顿,女子又接着道:“那……可是大人这样吩咐的?”   刘管事见人这么多年一直安安分分待在府中,即使是之后被沈小姐刁难,总是做些粗活累活也不肯在府中或是府外的一众追求者中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他也不知这女子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但这些本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不过见人此时似乎尤为罕见的惊惶神色,他还是留了些余地的道:“茯苓,我知道你肯定一时难以接受,但这样对你来说恐怕也是更好,你入府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这样的样貌条件,趁着还有几年青春,现在寻个好夫家不是更善的打算吗,况且你也不必担心身契或是遣散费什么的,赵府绝不会亏待了你……”   没想他话还没说完,女子却突然抓住他衣袍直接跪了下去的恳求道:“刘管事……求您,求您别赶我走。”   “我可以在府中做任何事,求您,只要您别赶我走。”   刘管事没想平日里话不多,总是一副安静模样的女子会突然这样软弱又恳切的哀求他,他看着人紧抓住他袍袖的样子,渐渐还是生了点恻隐之心,况且大人也确实并没明确吩咐要让人离开……他便道:“你先起来,起来再说。”   茯苓却是不肯起,只道:“管事应该也知茯苓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大人……赵府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我现在便只求安安分分的留在这里,茯苓不求其他,只求能让茯苓留在这里……”   茯苓说着见面前人似乎是有些松动,她又低低的道:“其实大人也并没明确说……要让茯苓走的对吗……”   刘管事倒是没料她竟猜到了,他道:“你……你怎会知晓……”   茯苓道:“大人仁厚,管事的也仁厚,而且管事的方才一来就是让茯苓不再去笠竹院,所以茯苓想,大人恐怕是怕茯苓冲撞了那位殿下不高兴吧,所以茯苓便从此好生避着那位公主殿下,这样,管事可以让茯苓留下来了吗,茯苓绝不会给管事添麻烦的……”   “这……”刘管事倒是头一次发现这女子还挺聪颖,想来她应该也知晓分寸,便思衬了良久总算道:“行吧,我可以让你暂且再留在府中,不过以后你就得自己多注意点行止,若是再出现了任何令大人不快的事,你立马就得走人,明白了吗?”   茯苓这才起身,松开了人袍袖的道:“茯苓明白。”   刘管事拍了拍灰袍衣袖,这才道:“行吧,那你以后就主要还是在药膳房里做些杂活吧。”   茯苓应道:“是,谢刘管事体恤。”   两人出了房门,等刘管事走后,茯苓侧身看着人离去的方向,缓缓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神色莫名。   萧辰意自那日在赵侍新面前作了一次,成功的甩了脸色给人看之后,她心里只那当时是舒了口气,但没人知道,其实很快她就又开始陷入了某种担心之中,因为她最近……一直都在担心一件事了,她担心……她会怀孕,会怀上赵侍新的孩子——   萧辰意的担心并不是完全没道理,就赵侍新来找她的频率以及他从没让人送避子汤来给她喝过的情况,萧辰意觉着只要赵侍新那方面没问题,再继续这样下去,即使她现在没怀,迟早恐怕也得怀上。   萧辰意只要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很快就会怀上赵侍新的孩子,她心里就有点发慌,现在一切都还不确定,许多事情也没搞清楚,她怎么能怀上赵侍新的孩子,她怎么能怀上孩子,所以她真的是很慌。   于是从那日甩了脸色给人看之后,萧辰意便“勇猛”的拒绝了赵侍新之后的亲密,赵侍新只以为她还在纠缠那日卷轴的事,便也好脾气的忍了她几日,但也就几日而已,之后萧辰意再想拒绝时,人却就根本不给她机会,体力上的悬殊,再加之赵侍新床帏间耍点手段,萧辰意便只能被人给强办了,于是这夜过后的第二天一早,萧辰意实在忍不住提出了这个问题,她十分严肃的对人道:“赵侍新,你一直这样……又不让我喝避子汤,那我若是怀孕了怎么办?”   屋内,男人本已打算出门,听了她这话,脚步立时就顿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没答话,萧辰意等的不耐烦了,才见人侧过身子回头看向她,问她一句,“你想喝避子汤?”   萧辰意见男人望向她的神色,不知为何,她只能有点模棱两可的垂眸低应道:“……不喝,难道让我真怀上你的孩子……?”   说完萧辰意便抬眸直视向了赵侍新,见人还是只一直安静的盯着她看,她也就这么沉默着回视,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萧辰意才见赵侍新终于转回了头去,然后似乎就准备直接出门,只是在提步离开前,他还是留下了一句,“你有本事怀上再说。”   说完人便离开了房间。   萧辰意回味着赵侍新的话,她有本事?   这事最关键的该是谁的本事啊……!   但想到赵侍新整句话的意思,他让她怀上再说……那他这意思,不就是她怀上也没关系的意思了……?   萧辰意心头立时燥又发慌,谁要怀上他的孩子了……   谁要给他生孩子了…… 第109章   赵府后苑靠西侧的地方有一个药膳院,院里主要有两间屋子,一间是药膳厨房,一间是药材库房。   此时几个男仆正在药材库房里整理着今日新近送来的药材。   除了赵府的男仆外,屋中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着一身普通粗布衣裳,估摸着应该十四五岁的年轻小伙计,在帮衬着赵府中的仆役们收整。   因这些药材都是他们爷供来赵府的货,所以唐二虽跟着他们爷干的时间不久,但他对供应来赵府的这些药材大都还是比较熟悉了。   唐二帮忙指点了各药材该如何分门别类的放置以后,便后退两步来到了库房门处,本是躬着的身子直了起来,转身望了眼屋外连通这个小院的一条不宽不窄的石板路,他想着,只剩最后一趟货了,爷待会应该也就会到这屋里来了。   唐二心头念叨着的人此时确实正行在通往药膳院的一条小路上,只是他身前还有着一个着一身灰袍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就是赵府的刘管事了。   而刘管事身后,大概而立年纪,面容还算得上周正,但一双眼却总好像透着股子市侩的青袍男子则就是小伙计脑中念叨的爷了。   青袍男子看眼四周熟悉的景致,他现在已能比较平静的出入这赵府了,再不会像之前才与赵府订立供货契约,第一次进得府中时那样的惊叹了。   只是这日,在身旁花木微掩映的地方往对面望去,曾明的视线却落在了对面与之隔了几条小路正在一方小广场上抱着只白猫在逗耍的女人身上。   女人金钗碧摇,乌髻华服,浑身难掩的尊贵之气,再加之女人此时正小心翼翼逗耍着白猫爪子,面上露出明媚笑意的模样,曾明见着这张似曾相识却明显更为夺人心魄的脸,一时间怔愣的停下了脚步。   本是走在前头的人察觉到后方人并未跟上,也停下了步子,回身看向还正瞧着女子方向的男人,走上前了去道:“曾掌柜怎的还不走?”   曾明被人唤回神,面上有点讪讪的,可是一双眼却还是忍不住再朝对面的女子看去,却被刘管事给上前一步阻了视线的道:“曾掌柜?”   曾明见此赶紧收了视线,道:“哦好,走吧,走吧,刘管事,在下只是见这女子之前好像从未见过,而且与茯苓倒是有几分相像这才失了分寸,让您见笑了,只是这一位……”   曾明见刘管事举止不得不更好奇女人的身份了,一则是因他之前从未见过,二则也是因这女子与他的阿苓竟有几分相似,所以他才不得不好奇了。   刘管事看曾明一眼,知晓这人一直以来都对他们府中的那位叫茯苓的婢女有意,他便提步往前的直接道:“曾掌柜方才有句话可是说错了,以后也切莫再出此言,茯苓只是一介女婢,与这位……碰巧容貌有几分相似是她的福气,毕竟如今这位……”   说着,刘管事刻意顿了顿才又接着道:“可是府里最尊贵的女人了。”   “最尊贵的女人……”曾明喃喃着,似乎是明白刘管事的意思了。   意思不就是那可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像方才那般直视的女人了。   而曾明不知,刘管事还没说的是,这位……说不定此时在整个大陈国中都是最尊贵的女人了。   这么说起来,刘管事突然想到一点,在大人还未逼宫时,这位公主殿下就颇受当时的皇上喜爱,便可算得上是大陈国最尊贵的女人之一了,而如今大人掌权后,这位公主没想,也同样可能成为国中最尊贵的女人。   倒真真是个好命的女人。   曾明则回味着方才刘管事说的那句话,他想,既是府里最尊贵的女人,那便也就是那位赵大人的女人了,曾明便不敢再看一眼的讪讪道:“刘管事,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这就走吧,不耽搁了,您不是要同以往那般看看我这次送来的货吗……”   说着两人便在小路上提步往前,很快就到了药膳房的院门外。   从开着的院门往里望去,大致能瞧见库房门内的情形,曾明打量一番,没见到一直期待着的窈窕身影,他有点失望的道:“刘管事,今日茯苓不在吗?怎的没见她……”   刘管事走进院内,应道:“临时安排她去做点其他事情了……”   见人越来越失望的神色,刘管事想起待会药材清点的某些细节方面还是会由茯苓来做的,他便又道:“可能待会就回来了。”   曾明一听面上立时就绽放出光彩,赶紧将刘管事迎进了库房,大致过目此次供入的药材。   在库房内,曾明的眼一直不时的注意一番院外方向,神情带着难掩的期待。   而刘管事所说待会就会回来的女人,此时也确实正走在通往药膳房的小路上。   只是在途径赵府南方的一个小院外,也即府中沈小姐所在的小院外时,从前头一拐角处却突然风风火火的跑出了一个丫鬟,而在丫鬟脚下,定睛再一瞧,才发现跑在前头的还有一个矫健的白色伏地身影,身影脖子间还系着根红绳缠珠的链子。   丫鬟的视线牢牢跟着那矮胖的白白身影,一边跟着跑的一边唤道:“哎呦,我的小祖宗诶,快跟姐姐回去好不好!”   茯苓就这样看着人追着猫跑近,到得跟前时那猫才终于被脸红气喘的丫鬟给抱进了怀里,茯苓的视线落在那胖软的白猫上,最后又落在白猫脖颈间的红绳项链上,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柳儿抱着猫突然撞见茯苓,骇了好大一跳,等定下神来,她才向着茯苓嗔怪的抱怨道:“茯苓是你呀,这次得亏没等这猫再跑去沈小姐跟前我就将它给逮住了……!”   说着,柳儿想到之前找这猫时遇见的场面,她还有点后怕又奇异。   当时这猫跑去了沈小姐院外,柳儿跑去找到它时,就见这猫正站在沈小姐的身旁,而且脖子上的红绳还掉了,当时她偷偷躲在一旁,本以为沈小姐可能会踹这猫一脚或是怎么拿猫出气的,没想这猫那日也是突然就变得好脾气了,竟还去蹭了蹭沈小姐的脚腕,她当时本以为沈小姐就要发难立时想冲出去时,没料却见人蹲下了身子,将松散开来落在地上的红绳给拾了起来,还重新给猫戴上了。   之后等沈小姐转身回到院内,柳儿还有点奇异和不可置信。   她之前可是见识过这位沈小姐不待见那位长公主殿下的疯狂模样的……   所以柳儿才会觉着好像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   箍着想一个劲往外挣的白猫,柳儿突然又想到当日正巧是半道上茯苓告诉了她猫的去向,她之后才能再辗转问着人去到了沈小姐的院外并且还这么快就找到猫的,柳儿便又道:“茯苓,上次可真是谢谢你了啊,若不是半道你告诉了我这猫跑去了哪个方向,我恐怕还一时半会找不到呢……”   茯苓只道:“不用谢,我也只是碰巧撞见了而已,我给你指路时那猫已经离开有一会了,我还担心这之后你可能就找不到了。”   茯苓罕见微微一笑,又道:“是你自己好运。”   说完,再看了一眼柳儿怀中的白猫,人便提步往前离开。   柳儿看着人的背影,想着茯苓……好像还是个不错的人,那她自己之前怎的莫名就不太喜欢人家了,柳儿突然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坏了……   须臾又觉着好笑,便也摇了摇头的,抱着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而另一个方向,茯苓在人抱着猫离开后却缓缓停下了脚步,又折身看了眼抱着猫远去的丫鬟背影。   -----   药材库内,刘管事在曾明的介绍下简单过了一遍此次采进府的药材,因曾明供货入赵府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而且茯苓之后也会再来仔细检查一遍,所以刘管事便也没看得太仔细。   毕竟曾明这人虽然市侩,但他也知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是不能得罪的,所以他应该也不会这么傻,在供货上特意耍什么把戏,但话虽是这样说,自己该把好的关还是得把好了,所以每次有药材新进,刘管事再忙都会亲自来看看。   此次,曾明也将他们需求的药材都找齐了,这倒是令刘管事一直都挺满意的。   曾明虽只是一介散商,但胜在各种千奇百怪的药材他都能搜罗得道,连林大夫当初也夸赞过说赵府里药材齐全,他来给沈小姐和大人诊治时,不管所开的方子多么的不同寻常,府中也能很快就将药材给找齐了,这就省却了许多麻烦,也不用耽搁时间。   刘管事大略看完,正与曾明说着话,此时屋外不知何时就走近了一个婢女装束的女子,女子对着屋内二人行了礼,刘管事点了点头便让茯苓直接去仔细清点药材,而曾明的眼此时却已黏在屋内女子的身上移不开了。   只是偶尔还是会不自主的联想到今日乍见到的另一个女人。   曾明回想着,不得不承认,那女子真的是很美啊,但……看着眼前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曾明觉着那样的女子不是他能稍想的,但眼前这个……他曾明却是有资格的,所以还是他的茯苓才更合他意啊。   刘管事还有其他事务,尤其是近日年关将近,各种筹备更是繁盛不暇,便不意再多留,他简单吩咐了两句,又对曾明道了声告辞便离开了药膳房。   而曾明在刘管事离开后,他眼珠子虽都快落人身上去了,但碍于屋内还有其他人在场也不能多说什么,只盼着女子快快清点完,送他一送,他才能好好的同人说说话亲近亲近,再问问——那事……   就这么等了半个时辰,曾明终于如愿了。   女子如往常般送他从府内西侧的小门出去,在小门前,本是跟在两人身后的少年伙计,一路上看着走在自己爷跟前的女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却苦于曾明吩咐,只能远远的在二人身后跟着。   等快至侧门处时,小伙计见两人都停下了步子似乎是准备再说两句话,他也撇了撇嘴的停下脚步,手随意揪扯着路旁的枯草枝干。   曾明看着身前女人,见她如花容颜,他是越瞧越喜,正想上前抱抱人时,没想人却明显后退躲开了他,道一句,“曾掌柜自重。”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   但曾明却分明知道她并不是这样完全的冷淡性子,不过是……现在在这府中有太多顾虑了而已,他便道:“我就是想抱抱你,阿苓,我太想你了,你别怕……”   茯苓听见这称呼似乎是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但声音却放柔了些道:“曾掌柜请回吧。”   曾明却不急着离开,而是警惕的看了眼四周,才等不及的道:“阿苓,那事……你那事到底做的怎么样了?”   茯苓听了这,平静无波的眸中似有暗芒滑过,须臾什么也不见,她道:“快了……”   曾明听了,呼吸渐渐开始有点急促,有着期待和兴奋,他愈加压低了声音道:“好,好,阿苓,我等着你的消息,等你把那事做了,我就来接你走……!”   茯苓垂首,似是娇羞,她道:“嗯。”   曾明一见人这模样完全就忍不住了,他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然后又很快放开,才道:“好了,阿苓那我就先走了,我等着下次再见——”   说完就要离开,但茯苓却突然叫住他,似乎是再交代了一句话,站在远处的小伙计唐二也听不太清楚,但他却见着了他们爷突然神色莫名望向他的眼神,唐二不知为何心头忽的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于是在跟着他们爷离开时,唐二便狠狠瞪了一眼同样看了他一眼的女子。   而等人走后,茯苓脑中晃过柳儿今日抱在身前的白猫,她嘴角缓缓有了点浅笑。   是啊,快了。   ----   今年,冬天的雪好像来的尤其的迟。   在湮京城下了第一场雪,萧辰意一早醒来第一眼见到屋外白茫茫的一片时,她才惊觉日子好像真的过得挺快的,还有几日便是新年伊始的春节了。   她也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么多人从之前几日起就开始忙忙碌碌了,怪不得她那时觉着赵府内的氛围好像渐渐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少仆从皆换上了新制的棉衣,扫祭除尘、贴年红更是随处可见,府中也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   萧辰意站在门边,看着自己檐下前几日挂上的大红纻丝灯笼,黄中带红的烛光混着灯笼的影子落到地上,萧辰意突然就有点恍惚,她就要在此处过一个新年了吗,同赵侍新那人一起?   而此时还在书房内的某个男人,看着屋外绵绵的飞雪,似有所感般,他提笔书写的动作也缓缓的停了下来,脑中不自主又回想起了女人前几日问他的话。   自第一场雪落下时,就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的话。   孩子……   赵侍新看着外间,也不知到底是在看向何处,只是这样久久的没了动作,但唇角渐渐却浮上了抹温柔的笑意,以往冷肃的神情都似冰雪消融般带上了些微的暖意。   整个眉目也变得愈加深俊逼人。   最近,萧辰意因担心怀孕,自那日向赵侍新提了那话以后,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赵侍新的亲密,而赵侍新也不知是真相信了她的说辞而体贴她还是他也同样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了,自第一场雪落下后,接下来这几日,他都没再碰过她,每日也更早的离开,更晚的回来,常常都会让萧辰意不自主怀疑人是不是真的来过,只被窝里还残存着的淡淡气息告诉她男人确实还是来过的。   萧辰意本以为这情况应该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没想在二十八这一天,赵侍新清早却在她还睡得迷迷糊糊时,低声在她耳边告诉她让她今日申时陪他去一个地方。   萧辰意嘟囔着应了,等醒来后也不知赵侍新让她陪他去个地方的话,到底是真发生了的事还是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一直心思不定的等到申时,没想人却是真的来了,赵侍新真的来到了她院中,披着个雪白的狐裘大氅,眉目舒隽的迎着细细风雪走到了她面前,伸出手,将她给接到了一处地方,一处在这府中萧辰意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第110章   今日天色算不得太明媚,但也算不得太阴沉,赵侍新来接萧辰意时,外间还在飘着细细的雪。   他在房门外迎着风雪走近,朝女人缓缓伸出手,只对她道了一句,“走吧。”   萧辰意看人挺直的鼻梁上雪片融化后微带着的一点湿意,她也暂时一句话没问的朝人伸出了手去。   准备踏出檐下,赵侍新一只手从身后撑着伞的长业手中接过了一把泼墨山水画的油纸伞,一手握着她的手一同步出了院外,朝他准备带她去的地方而去。   此时他们正走在赵府后苑内的一条青石板小路上,小路两边不时是横亘出来的树木枝干,枝干上大都还沉甸甸的压着厚重的雪团,稍不注意就可能被摇摇欲坠的雪团砸上肩头。   虽说有伞本不易被砸到,但这只是一开始赵侍新还牵着她手的时候,因走了一段路之后,萧辰意就以想略微提着裙子为由从赵侍新手中抽了出来,这之后行走就难免会游离出雨伞遮挡的范围了。   没想这当会儿,萧辰意稍落后半拍,肩头上方一尺距离处突然就有一大块雪团朝她砸了下来!   萧辰意听见雪将砸下时树枝“喀哧”的响动,条件反射的惊呼一声,没想有人却比她反应更快,萧辰意只觉肩头似乎一把就被人给用力的握住,往旁侧一带,鼻间瞬间就扑面而来男人熟悉的淡淡气息。   萧辰意侧着身子撞进了身旁人怀里,男人狐裘大衣上沁着微微凉意,萧辰意惊愣的刚想仰头看去,就听一个沉润的嗓音在她头顶,淡淡的却似乎还是缠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怎么样,还好……?”   人影见她没反应,手上又揽了揽,萧辰意便顺着力道几乎半个身子都扑在了男人怀里。   她此时一抬头就能看见男人的脸。   萧辰意便条件反射的抬起了头,视线与上方男人垂眸看向她的眼正巧撞上,萧辰意看着男人黑亮的瞳孔,在白茫茫的天光下,男人的瞳孔如珠玉般黑耀明亮,里面清清楚楚的能看到一个人的影子,也就是她抬头看人的样子。   萧辰意突然就觉着周遭温度好像陡然就升高了些,她再看了人两眼,便立时就轻推开了人怀抱的道:“我没事……”   男人却在上方缓慢道:“我看你……怎么好像不像没事的样子?”   萧辰意总觉着赵侍新是看出了她一时的窘迫,她便又抬头瞪了人一眼。   她却不知,这一眼在男人眼中倒更像是在向他嗔怪撒娇了,他的手便又搭上了她肩头,便准备这样带着人前行,萧辰意却肩头微动的从男人掌下离开,改为紧挨着男人的一侧手抬起,扯住了人臂间的狐裘大衣道:“好了,就这样走吧。”   赵侍新垂眸看伞下女人微红的鼻尖,视线再落到捏着自己手臂侧大氅的手指上,他缓缓抿了唇,视线又往上移,望向前方,便就这样依着人往前行了。   这一路走过的景致萧辰意都比较熟悉,但当最后停下来时,她却就不怎么熟悉了,因为之前这处地方是被高高的木板隔挡起来的,萧辰意一开始转到这地方时,她身边的丫鬟只告诉她此处好像是被围起来在捯饬着些什么,她们不能进去所以也就不知。   萧辰意自也就更不知,此处竟是一处梅园,还是一处凌雪傲放的梅园了。   黑漆般虬嵘的躯干肆意伸展,满树的点点红梅旖旎铺开。   再往远处看,视野的尽头处是一片铺陈的白,只间或的从中,冒出几簇枯木枝干。   而此时绵绵飘落的细雪则为眼前的景致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   萧辰意站在园外深吸了口气,满目皆是惊叹,身旁人沿着入园小路往前,萧辰意也就默不作声的跟上,直到被人带着到了梅园的东南方一角,一处建了个重檐四角亭的地方。   亭子角边挂着青铜风铃,四面帘卷半放,绫绸的帷幔挂在玉勾上。   视野往下,亭中摆了一张松木的几案,四面皆放置着黑漆的矮杌,几案正中则摆置着一尊兽面勾连云纹的青铜温酒器,此时酒器中已温好了一壶酒。   沿着温酒炉周边则摆置着以玉石碗器盛放的各类小食果脯。   萧辰意此时已坐到了亭中,赵侍新在她左手方。   服侍的仆从皆已退避到了合适位置,亭中此时,只余萧辰意与赵侍新二人。   萧辰意眼见着赵侍新亲自提壶为她斟了一杯酒放到了她面前,然后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接着他以眼神示意,似乎是让她品饮一口。   赵侍新先饮了一杯。   萧辰意一只手从膝头放置的暖手炉上拿开,端起酒杯,感受到手心下略熨烫的温度,她视线投向前方梅园里的偏右处位置,才发现在她前面不远处大概三丈远的地方,竟有一株枝干极为粗壮的梅树,树顶撑开,广如华盖,不少被雪压覆的枝条还垂落到了地面,而且更令人惊艳的是,这株树的梅瓣竟是一种少见的颜色,粉中带着点紫,若是在其他小院中,仅就这么一株点缀,想必也可成为盛景。   所以在这株树周遭便并无什么陪衬的小树。   萧辰意方才一直在想着赵侍新今日带她来这的目的,一开始便没注意到,现下一注意到了她便立时惊叹的道:“……那棵树……怎么能长成这样,这么壮观的吗……”   她还从没见过长这么大还开得这样美的梅树。   说着,萧辰意便无意识的捧起酒杯抿了口。   熟悉的清甜味道,萧辰意立时瞳孔微睁,是她上次喝过一次的那种雪果酒。   想不到赵侍新这人准备的东西还挺合她心意的。   她便看向赵侍新,没想人也正看着她,却听人突然缓声问道:“这里的景致可比得上漳州清风岗上的梅林庄?”   萧辰意一听那梅林庄立时便咳嗽了两声,差点被酒呛到。   她无比惊异的看向赵侍新,掩饰震惊的道:“你说什么……什么梅林……庄?”   萧辰意惊异,赵侍新怎会知晓这地方的,这不就是之前荀大哥在牢里告诉她的那位很可能是她前辈的人曾经消失的梅林庄吗……   难道是荀大哥告诉赵侍新的?   但……荀大哥当初这么多年都没告诉赵侍新她丁点的来历信息,又怎会如今突然告诉他这事了……   萧辰意心头便惊疑不定。   因她还没考虑好若是赵侍新突然问她来历的事,她要如何作答。   赵侍新见人装傻,他缓缓扯嘴角笑了笑,看人一眼,那眼神三分探究,三分无意,又好似还有着三分试探:“只是听说那里的景致比较不错而已,怎么,你竟是没听说过?”   萧辰意微微放下了点心,松了口气,但似乎又有点说不清的遗憾,因为她好像……有点想告诉赵侍新她来历的部分真相,只是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更不知赵侍新会是何种反应,而且也担心他会再追问些其他她不能说出口的事。   脑中几个来回,萧辰意决定还是作罢,此时既然他并不知,那她还是就不要主动坦白了吧。   她便道:“……梅林庄吗,听,当然听过了,据说每到盛开时节,观赏者不少……”   赵侍新啜了一口酒,淡淡道:“是吗。”   须臾又道:“不过我觉着,恐怕……也不一定能比得上这处吧。”   萧辰意根本就没去过那梅林庄,也没听人怎么说过,她只是听荀大哥说过而已,不过当时也只关注她那位前辈消失的问题去了,其他根本没关心,她也不知能不能比得上的,不过扫眼四周,萧辰意觉着,恐怕还真没多少地方能比得上赵府的这处梅园的。   她不愿再纠缠这话题,便道:“嗯,应该比不上吧。”   赵侍新听了,面上笑意似乎突然就多了两分。   但一想到自己之前因那位真公主而再去查先帝当年记录的资料时,竟无意间查到了高祖时有关一个离奇消失了的“妖女”的信息。   再一联想到之前被刺杀时身旁女人所打算去的方向能到的地方以及荀杨一直以来的讳莫如深,赵侍新总觉着自己好像大概已能猜测这女人当时这样大费周折的偷离出宫是想去哪了,又是想干什么了。   赵侍新想到这处,眉间突然便凝上了股郁结,还有丝丝一直沉寂在心头的焦躁又冒出了头,他总觉着他好像怎么也不能完全的抓住人,明明人就在他眼前,就在他的身边,但好像无论他如何困守,约禁,只要到了合适的可能时机,人还是能轻易的从他眼前离开。   但若是能离开,她为何却现在还一直被他留在府中……   那是不是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离开的?   所以那处什么梅林庄,赵侍新想,他是绝不会让面前这人去的。   他绝不会像那位高祖那样,那般蠢。   赵侍新忍着突然升起的躁意,他不自主转头去看身侧女人,却见人此时正躬身把突然也循着气息来到了此处的白猫给抱了起来,搂进了怀里,正垂首温意的抚摸着白猫胖软的身子,软萌的毛绒宠物最是能勾起人内心至纯的欢悦,女人面上此时就是尤其的平意温和,微微的笑容,撩人又娇俏。   眼前人,螓首蛾眉,粉黛朱唇,额间烈阳的花钿与身上披着的火红锦缎狐裘更是映衬的人肤白如雪,赵侍新瞧着瞧着,心头的躁郁似乎渐渐就被抚平了下去,他的眼此时根本无法再从女人身上移开,只觉……好像,无一处,不令他心动。   而且人还在他身边,此时,还在他的身边。   他不信,也不会容忍自己不能永远的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萧辰意跟猫逗耍的正开心,因为窝在她怀里的这猫最爱拿爪子跟人的手逗趣了,只要你用手逗它,它就兴奋的不得了,而且这猫还会很懂事的收好自己尖利的爪子,软软的脚垫挨在人皮肤上是尤其的舒服。   与猫玩闹着,萧辰意才突然记起自己身旁还有个人的,她不经意朝人的方向看去,却就与人此时正专注盯着她看的视线对上,萧辰意见人眼神,那样的专注神情令她有点心头发烫,她怔愣一瞬,立时声音就有点低的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话音落下,萧辰意就觉着自己的声音好像有点软呢,她立时懊恼中脸皮又有点发烫。   而没想此时她却见面前男人的眼神似乎也渐渐就开始变了,嘴角挑起了抹似笑非笑又好像还噙着点温柔的弧度,而眼神,眼神则是极缓的从她面上移开,是那种似乎发现了她心头的一点心思并且还若有似无的向她传递出了自己某种心思的那种……极为撩人的眼神……!   萧辰意便有点舌头打结的道:“你……你笑什么?”   没料赵侍新却是又这样的看了她一眼,直把萧辰意给看得天灵盖发麻又发酥。   而始作俑者却是什么也没说的又看向了亭外,端起酒杯在手中摩挲。   萧辰意立时便也移开视线的端起面前的酒杯灌了一口。   之后两人就很长时间没怎么说话,只是赵侍新却一直都默不作声的亲自给她添酒。   直到这时,萧辰意才决定问问赵侍新他今日带她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做什么了,谁知人却只淡淡的回她一句,不干什么,就是想让她陪他坐坐而已。   萧辰意打心底觉着赵侍新恐怕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的,她便也就一直这么等着。   而在亭外侯在梅林里一处廊下的两人,其中的女子远远注意到亭内方才的情景,她这个位置正好能大致看清她们大人的方向,也能大概看清人的表情,她便很清楚的看见了方才那一幕,柳儿无不心颤艳羡的道:“大人方才看公主殿下的眼神你瞧见了吗……”   柳儿捧着心倚着廊柱又道:“大人真的是好……”   她话还没说完,身旁人却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她的感叹,柳儿便只能会意收敛的道:“……那什么,公主殿下真是幸福,好命对吧……”   “不过,殿下与大人还真是般配呢。”柳儿虽也曾稍想过自家大人,但之后自知身份,除了欣赏便也就不再有多余心思。   之前见大人与沈小姐之间总是不温不火,便觉着大人好像清冷了些,如今却是见到了大人那样的人对另一个女人完全不同的模样——竟是对人纠缠不休死心塌地的,而这个女人,柳儿服侍一段时间,也觉着很是喜欢这位主子的脾性,她便瞧着两人,怎么瞧怎么觉着合适,只觉自己脑中最旖旎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了。   虽说他们大人好像还没把公主殿下给完全拿下的,但柳儿相信凭她们大人的实力,公主殿下迟早还是跑不出大人的手掌心的。   柳儿憧憬中,身子靠在廊柱上突然就有点不稳,她挪了挪步子,脚下却一时就打了滑,条件反射的惊呼一声,正惊恐之际,腰间却突然伸来了一只手稳住了她身子,那手隔着衣料似乎也能感觉到积蓄着蓬勃力量的肌肉,柳儿望向一旁搂了自己腰稳住自己的人,她一时忘了反应。   但那手很快就松开了她,对她道了一句“失礼”。   柳儿垂下头,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直到方才才终于认真的注意到了身旁男人的脸,她脸上突然就变得有点红扑扑的,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发现,大人身边这人,长得好像也挺不赖的呢……   可能之前是因有大人那张无匹的脸在,又因这人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同她们说话,所以她才会没注意到人吧。   柳儿便等人都说了许久的失礼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低低回了一句,“不……不用,方才还得谢谢你呢。”   长业见人似乎反应慢了半拍,他微偏头又注意了一番自己身旁女子,见她面颊有点微红,也不知是方才吓的还是冻的,他视线多停留了两秒便默然的移开了视线。   萧辰意一直在等着赵侍新会对她说什么,就这么又喝了好几杯,她才想起来自己应该不能再喝了,这酒后劲大得很,再喝下去肯定又得醉了,到时又要断片。   结果萧辰意是准备不喝了,但之后却没扛得住赵侍新的眼神攻势以及他的数次亲自添酒,她便还是又多喝了几杯下肚。   等她又几近喝醉以后,她才惊觉此次赵侍新带她出来不会就是想把她灌醉的吧??   但之后的事她已然就记不太清了。   赵侍新见人目光似乎有些迷离了,他总算拿开了人手上的杯子,然后看着人问一句:“醉了?”   萧辰意晃了晃头,朝男人看去,然后就只是轻轻的笑。   赵侍新知道这就是醉了,他嘴角微抿,一点笑意染唇,手握了握女人的手,便将人拉了起来道:“手凉了,回去吧。”   女人便乖巧的被他搀着走了。 第111章   回去的一路上,女人说话虽还是清楚的,只是却有点没章法了,而且在行至一个满地铺雪的广场上时,人就开始有点想闹腾了,赵侍新扶着女人走,人却停住脚步不动,还拦在他面前也不让他走。   不仅如此,醉酒的女人还想解了身上披的狐裘大氅,赵侍新无奈,便将人给捉到身前,好生把人已解了开来的系带又给重新系上。   一开始给系时,人还不怎么肯,但后面系着系着,赵侍新却发现人就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了,仰起个脸就这么安静的盯着他看。   赵侍新便也忍不住,也同样低头的这么看着人。   看着看着,他的手就轻抚上了人脸,头也压下,看着就是想吻上去的样子——   没想却被女人给机灵的躲开了,然后人就揪住了他衣服,仰起个脸的问他道:“你也想亲我?”   赵侍新被人躲开,还来不及遗憾,却立时就抓住了人话语中的一个重点,眉目霎时变得有些阴沉,他道:“也?”   “谁还想亲你?”   赵侍新本是抚着人脸的手移到了人下颚处,“嗯?”   女人却不知是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还是只是在陈述事实,低下了声音道:“我没让他亲,没让他亲……”   赵侍新的脸色这才终于好转了些,想到什么,他须臾微挑眉的问道:“那你,让我亲吗?”   女人看着他,似乎是考虑了一瞬,睁着一双漂亮的眼娇俏的笑着对人道:“……那你背我,你背我,我就让你亲。”   赵侍新见人好像已是第二次这样说了,他不知她为何会对这事如此执着,但在女人期盼的眼神下,还是眸色越来越温柔的终于妥协道:“好,我背你。”   说完,男人便望了眼四周,见到身后有一堵白墙青瓦的围墙,围墙边有两级台阶,他便拉着人走到那处,再看了人一眼,脖颈侧不知怎的,似乎若有似无的罕见微飘红了点。   赵侍新无声轻叹了口气,一撩衣袍的蹲身了下去。   女人便开心的搂上了人脖颈,赵侍新手往后抄,起身将人给稳稳的背了起来。   女人在他背上,身子很轻,几乎没太多重量,赵侍新眉微蹙,他这是平日没好生把人给养好?   心里便又有了点打算。   而此时,他却不知,女人趴在他背上,看着他后脑勺,看了许久,突然愈加搂紧了他脖子,然后便在赵侍新身后开始喊他的名字了。   “赵侍新——”身后的人缓缓道。   “嗯。”赵侍新淡淡应了。   “赵侍新——”女人又道。   “嗯。”   过了一会儿,女人将头靠在他肩头,又缓缓的低声念道:“赵侍新——”   赵侍新听身后人话音,不知为何他好像是感受到了一种低落的情绪,赵侍新直觉好像是跟人的某种经历,他所不知晓的某种经历有关,他心头立时自然的浮上些疼惜,拧了眉,声音却愈加温柔的道:“嗯——我在。”   女人这才终于不再说话了。   只在他肩头安静的靠着。   一刻钟后,赵侍新直接将人背到了他原来平日里休息的正房院里。   萧辰意对这里的环境比较陌生,所以即使醉了,她好像也有些不太适应。   但她却记着自己方才向人承诺的事,在环顾了一番四周之后,在赵侍新完全没预料之下,她便突然上前,两手捧住了赵侍新的脸,就朝他凑近了去。   赵侍新怔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容颜,感受到唇上香软的气息,他刚想反客为主时,没想女人却就退了回去,然后看着他无比自然的道:“这就是给你的奖励……”   赵侍新心头已腾起了惊浪,又想到自己今日一早就做好的某种打算,他眸底黝黑深沉,突然便抬手拉住了人的一侧手腕,低沉的对人道一句,“你可知这样的奖励可是远远不够的——”   说完便拉着人在回廊上疾步的往一个方向走去。   女人被他这样疾步的拉着往前,有点吃不消的道:“慢……你慢点……”   此时屋外飘雪的攻势似乎也骤然加大,斜斜密密的仿佛赶不及般往地面落下。   终于,萧辰意被赵侍新给拉着进了一间屋子,然后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她便被人给一把推在了身后的门上,接着狂风骤雨般的吻就砸落下来,萧辰意呜呜呜的很快又被人给压倒在了床上。   若说方才是脉脉的温情,那么现在,则立时就变成了燎原如火的热情。   许久她才被男人放开,唇上得了点间隙的能喘喘气。   萧辰意面上潮红,在男人又想再度吻下之际,她抬手抵住了赵侍新的胸膛,赵侍新便顺势捏住人的手亲了亲,萧辰意立时受惊般将手拿下,却突然看着人没头没脑的问一句:“赵侍新,你喜欢我吗?”   赵侍新没料到她会突然这般问,他俯身看着人,眼眸深沉如海,脖颈侧渐渐却罕见的又蹿上热意,须臾有点困难又艰涩般道:“我待会再告诉你——”   下方人便乖巧的应道:“哦。”   “那我等着。”   赵侍新的脖颈侧不自主又红了些。   之后,女人将手拿下,赵侍新便又低头吻了下去,在女人支支吾吾唤他的呜咽声中,他终于缓缓又将头抬了起来,就这么静静的,深沉的盯着人看。   许久,赵侍新终于难耐的唤出自己一直都想这般唤人的称呼道:“阿意。”   女人怔愣一瞬,却似乎并没发现什么不同,只面带狐疑的回道:“嗯?”   声音软软的,又娇又柔,如婴儿的低哼声一般好听。   “阿意——”赵侍新又低低唤道,嗓音难掩柔情缱绻。   女人便又眨眨眼,声音微扬的应道:“嗯……?”   赵侍新见她喊一声答一声的,他心里受用的不行,虽知晓她现在可能什么也不太知晓,等醒来后恐怕人态度就不一样了,但赵侍新却还是受用的不行。   他便极富占有欲的道:“以后只有我才能这样唤你,知道吗?”   抬起女人下颚,赵侍新突然又缓缓道:“阿意,等明日醒来,你定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微俯下身,他又嗓音低哑的道:“那你听好了,阿意,我只说一次——”   更俯下了身去,男人热唇凑近女人耳边,极轻极缓的说出了一句话,足够女人听清的话。   他道:“阿意,我——”   没多久,话说完,赵侍新刚抬起头来一点,却就见身下女人瞠大了一双眼,似乎极为震惊的看着他道:“你,你刚刚说——”   却被人立时以吻封缄。   赵侍新本以为这样人就不会再说了,没想他刚放开人,却又见人睁着双大眼的看着他道:“你,你刚刚说你——呜——”   赵侍新脖颈侧愈渐发红,根本不给人机会复述一遍他方才说的话般立时又低头了下去,屋内便只能听见女人逐渐破碎不成调的声音,“呜——你说——呜——”   许久,女人终于不再说话了,赵侍新才头抵在人肩头,嗓音喑哑的道:“阿意,别说——”   “——你别说。”   赵侍新想,不管怎样,人听见了就行了。   女人即使是醉了,此时也觉胸口处正跳动着的东西似乎就要这么跳出来一般。   她只能缓缓的,极缓的捧住了男人的脸,然后有点眼神飘忽的在人唇上轻轻的啄吻了一下。   自就换来,男人熨烫火热的几乎想将她烧成灰烬的眼神,令人害怕……同时又令人无比心悸的眼神。   之后,雪落无尽,长夜也无尽。   湮京城内这夜某处是春意绵绵,而另一处,远在大陈国西南方的临珧城,萧秦昭此时暂时驻跸的府殿内,一处中庭旁的回廊下,一个人影趴伏在廊下的石桌上,这情景就显得有些萧寂了。   桌面上此时已倒置着一瓶空了的白瓷酒壶,在桌面边缘摇摇欲坠的,但最后却还是坚强的停在了边缘处,瓷瓶光滑的釉面上凝萃着月光,形成一弯浅浅的亮弧形。   庭中央静静的伫立着棵粗壮的月桂树,沐着月华,清翠生辉。   此时在回廊下桌边人的对面有位一直看着人的白皮公公,公公的面上眸中俱是关切,表情也是担忧。   眼见着人又拿起了手边酒水已所剩无几的酒壶,又开始仰头,贪醉的寻求酒精的暂时麻痹时,一直隐在暗处看着人的老公公终于忍不住走出暗角,上前走到了人身后,手按住了桌边男子举起酒瓶又要凶猛开灌的动作道:“陛下,您不能再喝了,保重龙体为重,这段时间您已经喝得太多了……”   桌边一身金线黑绫袍的男子却烦躁的一把甩开人的手,拿着酒壶有点摇晃的单手撑在桌面上,垂首的道:“滚开!”   罗海公公满面愁容,他又阻了人想灌酒的手,无声的叹口气道:“陛下——”   许久没提那人,罗海公公此时终于没法再不提了,他便道:“若是长公主殿下见到您这样,她定会心疼,会很伤心难过的,所以陛下您……不考虑自己,也得想想长公主殿下啊……”   男人身子终于僵住,拿着酒杯的手也缓缓无力的松了劲,一只手肘撑在桌面,手心按在面上,似乎无比压抑又无比思念的喃喃道:“……阿姐,阿姐……”   “是啊,阿姐会担心……她会担心的……”   罗海公公本以为就此便可将酒壶从人手里拿下时,没想人却又一瞬收紧,话音更带着无尽痛意,几乎能令听者生出恻隐:“可是……可是阿姐如今却根本就见不着我,她见不到我……”   说着,男人终于放开了握住酒壶的手,转而两只手死死弓曲的抵在额上,颓丧又痛苦的垂着头,难掩痛意的道:“而我,我也无论如何见不到她,而且……我还让她落入了那男人的手中,那个禽兽一样的人手中……”   萧秦昭已能想象阿姐此时落到那男人手中,那人会对她做些什么了,那人会如何的占有她,强迫她,日夜的拥有她……每每光是一冒出这种念头,萧秦昭就抑制不住的想发疯,想将某人食血啖肉!   可是他现在却不能,他即使如何筹谋,现在还是不能。   萧秦昭如今才明白了,什么是生不如死,求而不得。   因为曾经……曾极近的靠近过,靠近过自己一直以来心里那隐秘的念想,他明明曾如此近的即将拥有,如今却生生的被夺走……!   他怎能不痛不恨。   罗海公公见人如此,想到如今情势,他只能宽慰道:“陛下,如今那逆贼并未乘胜追击,而且之前东境也刚出兵讨伐了窦灵国,此时便正是陛下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壮大之时,只要陛下你重掌了权柄……长公主殿下……”   说着,罗海顿了顿,才又隐晦的道:“到时陛下所想便皆可成真了,陛下不可此时便自暴自弃,自行禁锢于此……”   萧秦昭抓住自己额角的手缓慢放松,他知道,这些他怎么不明白,只是有时实在受不住,他偶尔无力,痛苦,愧疚,却无奈还是对人思之若狂,念之若深。   他有时甚至都认为以往的那些回忆,他与阿姐的回忆怕不是一种令人上瘾,同时也能令人溺毕的极乐毒药,即使知道一旦沉溺,深陷,得不到便可能是万劫不复,却依然让人甘心情愿的自此坠入。   萧秦昭脑中此时又晃过了一张女人脸,他不由又回想起了当年以及之前不久的许多画面,那些似淬着“毒”的画面向他纷至沓来,令他心窒,当初有多令他心动,他有多爱慕,如今,就能有多痛苦。   他双手改为压住眼窝,突然还是只能低声难以自抑的开口道:“罗海公公,我好想她——”   “我真的……好想她。”   罗海公公看着眼前年轻的天子,心脏似乎也有些揪紧,突然觉着,在某些方面,陛下……也还只是个性情至纯的孩子而已啊。   却就要这样承受世间,可能最甜美……同样,也能最毒的——情.事。   罗海公公便忍不住逾距的一手搭上了人肩头:“陛下,你一定能再见到长公主殿下的……”   掌心下僵硬的身子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放松了下来,罗海公公便听人已能比较平静的对他道:“扶我回房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了。”   罗海公公面上微惊,很快又是一喜,他立即将人扶起了身,然后便见人停住了脚步又道:“你说得对,我一定能再见到阿姐的,一定能。” 第112章   第二日一早醒来,屋内虽也没人了,但身侧的床榻却还是温的,萧辰意本以为自己会如往常般对昨日醉酒后发生的事也同样没什么印象,但没想此次她脑中却零零散散的记得昨日醉酒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但也仅那么一点点而已。   她能断续的记得自己被赵侍新给搀扶着离开了那处梅园,然后……然后好像又到了一处广场上,而之后……她却就不怎么记得了。   但即使没什么记忆,她也知晓昨晚很明显发生了的某事,因为毕竟身体上某种强烈的感觉能很清楚的提醒她昨夜的战况到底有多激烈……   萧辰意揉揉额角,她总觉着自己好像遗忘了某件十分重要的事,似乎对她来说,也十分,十分重要的事。   她心头的感觉分明如此强烈,但她却就是想不起来,萧辰意又恼恨的捶了捶自己的脑子。   要不找机会问问赵侍新昨日醉酒后他们除了床上办了事之外还发生了些其他什么的……?   若是没发生什么,难不成赵侍新昨日那般行事就只是为了把她灌醉,然后哄她上床的?   不……摇了摇头,萧辰意总觉着定不只是那样,定不是的,可她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环视一圈屋内,萧辰意才发现此时她所在的屋子并不是她平日醒来的屋子,屋内装饰风格简洁,但各式器具的做工材料却一瞧就价值不菲,萧辰意猜想着这莫不是赵侍新平日的寝居吧?   掀开被褥起身下床,许是屋内的动作惊动了屋外守着的人,萧辰意便见外间有人转了进来,是柳儿,柳儿见她已下床站在了床边,赶紧在她面前行了个礼,就上前来服侍她。   萧辰意见是柳儿,还没想好开口先问什么,就见人看着她,嘴角似乎压着某种难以抑制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萧辰意便条件反射的扯了扯自己里衣的领口处,才道:“柳儿,这地方是?”   柳儿从床边的架子上给她拿来了外衣,抿着嘴,脸上都是开心的偷笑,道:“殿下,这里……当然就是大人的房间了呀!”   将衣服一边服侍萧辰意穿上,柳儿又一边道:“昨儿大人直接将殿下您带来了这里,然后……然后……”   说着,柳儿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她顿了顿才道:“大人就让柳儿今天一早再来服侍您。”   “大人今早走之前,还让奴婢别太早叫醒了您呢,殿下……”   柳儿转到了萧辰意身前,替她拴上腰带,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的又道:“大人他对您真的是好体贴上心呢。”   上心?   上心吗,连柳儿这丫头都觉着赵侍新对她是这样了?   穿好衣物,在屋内之后端着盆盂进来的另外两名婢女的服侍下简单的洗漱过后,萧辰意迎着外间大亮的天光走到了屋外。   站在廊下,看着屋外的白雪廊庑,纱笼青瓦,想到柳儿方才说的话,萧辰意不由回想起了昨日赵侍新在亭中时偶尔看向她的眼神,那种眼神……萧辰意到得此时回忆起来,都仍忍不住强烈的心跳悸动,因为那种眼神,即使是没什么恋爱经验的她也能明白那是什么眼神。   萧辰意总觉着她和赵侍新昨日就好像是男女间还没捅破那最后的一层窗户纸,恰巧正处于极度暧昧期的那种状态,尤其是处于这时期的男方,每每会看向女方的眼神就是这了,就是赵侍新昨日不时总会看向她的眼神,那种极度撩人令人心动又暧昧的眼神。   尤其还是赵侍新那样的人这般举动,所以萧辰意觉着,她有点抗不太住应该还是比较正常的吧……   不过赵侍新既这样看她,昨日还带她去了那种地方,而且就那地方先前被围起来的样子,想必也是才建好的院子,再听赵侍新昨日那话,那院子似乎还是为了讨她欢心所以专为她而建的,那他——   萧辰意便禁不住想,那赵侍新莫不是真如她所做的另一个猜测般,是喜欢她……   那他……若真是喜欢她,又有……多喜欢呢……?   这么一思衬,萧辰意的耳根不自主便微微红了些。   他喜欢她,赵侍新喜欢她,他会是喜欢她,萧辰意怎么想都觉着好像很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可不要实际真是她想太多了吧。   那该多丢人呐。   萧辰意想到赵侍新那人时常令人捉摸不透的性子,她在考虑要不要什么时候想法子把赵侍新的心给“剖”出来看看,若是他那心上真有她,她应该才能真的完全确认了。   但要“剖”出赵侍新的真心哪那么容易,除非他亲口承认,不然那难度简直堪比登天了。   这么一想,萧辰意最后只能叹口气,罢了,她还是先回自己的小院里歇着吧。   从——长——计——议。   没想萧辰意这里想着从长计议,老天亦或是某位掌控着她命运的某个神祗却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在萧辰意回到笠竹院后不久,只过了一日,在赵侍新忙着处理某样政务那一日刚巧留在宫中未回之际,在夜晚她刚独自睡下时,自将她再度送回来后,便几乎甩手不理,只会不期然向她灌输某些记忆的系统竟又突然出现了,出现在了她的意识中,却是告诉了她一个字,告诉她这个宿主——“危”——   这便是萧辰意还能自由掌控自己的身体时,脑中最后的意识。   之后,她便陷入了黑暗与死寂。   萧辰意想不到,这会是她第二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若不是系统再次出现保了她一命,她在这世上,那晚刚陷入昏迷,再不能随意支配身体之时,便也就是她殒命之际。   她会死于一场意外的猝死,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   ----   而现下赵府里,在萧辰意昏迷过去之后,到第二日午时也没醒来时,府里人才终于觉出了不对劲,此时,在萧辰意的床边,以帷幔略作遮掩的床前,林老大夫正在为人看诊。   老大夫以线脉诊,之后又凑近床边掀了掀人眼皮,看了人口舌,越诊看,两道花白的眉越罕见的拧成了股绳。   在老大夫为人看诊的过程中,还穿着赤色圆领袍官服,明显是急忙赶来的男人此时正站在一旁,双手在袖中已无知觉的蜷握了许久。   看着床上丽颜双目紧闭,除了微弱的呼吸之外再无其余反应的模样,再加之身旁大夫罕见的沉默,男人心头早已开始极冷的战栗,想到当年女人突然的“暴毙”死去,似乎有某种预感亦或是猜测,令他几乎快站立不稳,赵侍新觉着此时这样等着听结果都好比是在等着凌迟,而没想,很快听了结果,倒真同那凌迟,也差不太多了。   林老大夫为人看了诊之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沉默半晌,终于有些艰难的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身旁似乎在竭力抑制着情绪,等他回复的男子,面色尤为凝重的道:“赵大人,此次情况实在是……从所未见,据老夫诊断,公主殿下此时除了脉象比较虚浮之外,并未有其他任何异样,但人现在却这样昏迷不醒,老夫思来想去,也着实想不出到底是何原因……”   老大夫这是第二次遇见这样毫无思路的突发病症,若说是中毒,但根据人的症状,他脑中也寻不出是什么毒会让人这样的,他便只能接着又道:“老夫恐怕是才疏学浅了……容老朽回去再查查各方疑难典籍……或是大人再另请高明及时为公主殿下诊治吧,或许其他人会有高见也说不定……不过据老夫多年行医经验,公主此次脉象若是一直这样虚弱下去而无对症之法,恐怕迟早会危及性命……”   所以时间也耽搁不得太久了。   老大夫刚说完,从老大夫说出第一句话之后就开始在强力硬撑的男人终于有些撑不住的往后踉跄了半步,身后长业赶紧扶住了人,也面色极为凝重又忧心的道:“大人……!”   赵侍新被人搀扶着,几乎全身疲力,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就离开这么一日,仅就这么一日没见人,没在她身边,人竟就会这般安静无声的躺在他面前,以一副这样几乎没了生息的模样躺在他面前。   赵侍新到现在心头都尽然是不真实感,总觉着此番会不会是床上人给他开的一个该受些收拾的恶劣玩笑,若是玩笑,他好生受着,痛一下也没关系,只要人能醒过来,还好好的在他跟前不管是朝他撒娇演戏,还是生气发火的挑衅他都可以容忍,宠着的不同人计较,然而,现实却往往是冰冷而不带半点温情的,总是会毫不留情的撕碎人最后的幻想。   几息之后,赵侍新终于才接受了现实,一只手挥了挥,然后便自行站直了身体,又捏紧拳头的缓了缓,才能出声,声音也极为滞涩压抑的道:“你意思就是,现在无法让人醒来,而且人还很可能——”   顿了顿,赵侍新咬紧后槽牙才能说出口之后的话:“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是吗……”   林老大夫作为医者,再无奈也只能道:“是。”   想了想,老大夫又道:“眼下是这样,不过待我回去再仔细查查典籍,也许能找到什么有帮助的发现也说不定……”   一般大夫这样说都是一种委婉安慰病患家属的言语,但林老大夫却不能完全算是,因为此种病症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极难遇的挑战,不坚持到最后一步,他作为医者也是不会放弃的。   只要不放弃,就不能完全说,是没希望。   林老大夫见人没回话就想告辞退出屋内,没想此时从屋外却进来了一只大白的胖猫很快蹿到了他面前,脖颈上还系着根红绳串珠的项链。   白猫此时正探头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一个劲喵喵喵的叫着,身子也焦急的来回走动,似乎是很想跳到人的床上去。   在白猫试探了几次终于决定下一次就跳上床边时,林老大夫一把便将猫给抓住了,那猫凶狠的朝着林清河喵喵直叫,老大夫便索性一只手轻箍住了厚实的猫脖子,手心正好按在那根红绳项链上,略感硌手。   须臾,林老大夫将猫抱了起来告辞道:“此类宠物目前不宜再守在病患身边,老夫这就先告辞了。”   看样子是想将猫给顺带抱出去。   刚走至屋外,老大夫就听见屋内人似乎是哑着声音在吩咐让人立时把所有的御医都叫来。   林大夫走到屋外那猫还在挣动,他便将猫放在了地面,然后抚了抚白猫圆圆的脑袋道:“你这小家伙现在可不能再去闹腾你家主子了啊,在她还没醒来之前,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安分一点了吧。”   说完,老大夫便对跟出屋外的长风道:“就不必送我了,你先将这猫好好找个地方妥善安置了吧。”   说着,老大夫视线不经意落在了猫脖子上的那根串珠上,多看了两眼才移开视线。   看着院外,林清河叹了口气,希望有人的手段能比他更高明吧。   叹完气,老大夫面色很快又郑重起来,他也得抓紧时间好好的研究研究才行了。   老大夫走后,本是在这院里伺候萧辰意的人都在屋外候着,面上皆是惊恐战栗与紧张,尤其是柳儿,双手交握在胸前,面上也不知已留了几道眼泪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公主殿下竟会这么突然的就倒下了,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人,明明昨日睡觉前还好好的人,怎会突然就这么昏迷不醒了……   柳儿现下只希望公主殿下能无事,不然这府里还不知,得有多少人陪葬了。   更何况公主殿下也是个良善之人,柳儿如何也不希望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就这般香消玉殒了,而她们大人也就从此的永失所爱。   在笠竹院外,此时也有不少仆从在暗中注意着院中情形,此时赵府后苑的药膳房内便有人回来后忍不住朝心中信赖之人悄悄分享那位主子院中的最新消息,一时,一边做着工,一边还交头接耳的人不少。   而在屋内,此时正挑拣完要用的药材,这就准备迈出门槛的某位丫鬟,在将出得房门时,看着外间,唇角一瞬弯出了抹极淡的弧度,须臾这点极难被人发现的弧度便随飞而逝了,又是一副容色平静的模样。 第113章   两日过后,巳正时分,从两日前起就已会诊过两次的好几位太医院的老医官又挤在了那位殿下所在的屋内。   他们个个面上神情凝重而沉默,皆不敢轻易开口先说什么,日前刚被人十万火急的“请”来,乍见到这位殿下竟在这位大人府上时的惊异,已完全被此时另一方面的隐忧所覆,此次他们这群人若是想不出什么妙手回春的法子,也不知自己这条老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听说那位享誉盛名,素有大陈国本朝“医中之圣”的林老大夫都没辙,他们也确实……就更想不出什么好手段了。   众人沉默着,其中一位资历老些的医官心想横竖也是要说的,便嗫嚅的启唇道:“赵大人……”   谁知他话刚开口,就听站在床榻最前方,背影修俊的人道:“孙大人是想说你们此次也还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是吗?”   这位太医院的老大人面上有点挂不住却还是只能遗憾道:“赵大人,我们确实……”   他想说他们对于此异症确实是无能为力,没想人却又打断了他道:“孙大人,本官只知只要人还有一息尚存就有希望,所以……本官希望大人们也能再多尽些人事。”   “这……”   孙大人花白的眉微闪,不由转头看向同侪,正待回话,身后却有人突然识时务的抢了道:“赵大人说的是,请大人容我等再下去研究一二,看能不能集思广益出什么有效的对症之法。”   其余人一见形势,也只能跟着拱手道:“请赵大人宽宥。”   赵侍新看都没看屋内众人一眼,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女人这日似乎愈显苍白的脸色没回应。   屋内人面面相觑,只能暂且先退了下去,回到赵府为他们准备的专供他们研究讨论的小院。   众医官走后,屋内除了躺在床上的女人就只剩下五位了。   赵侍新,长业与柳儿,还有他们身后,站在近门处的沈瞿晚与仇嬷嬷。   仇嬷嬷见屋内凝滞气氛,她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似乎是想提醒她此时不便在此,先回去,但沈瞿晚却兀自不动。   仇嬷嬷心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心,她总觉着此次这位殿下出事很不寻常,她们小姐与这位殿下又是明眼人一瞧的不对付,她家小姐应尽量少出入这院子,免得惹上什么事,没想她方才没拉住人,让人来到了这里,此时,再想将人劝回去,好像还是不太容易。   仇嬷嬷便不安又心焦得很。   沈瞿晚的目光一直落在屋内前方站在女人床前的男人身上。   此时终于见男人沉默着走到了女人床边,坐在床沿上,敛眉静静的看了人一会儿,便抬手轻柔怜惜的抚上了女人脸,对屋内其他人似乎完全的视而不见,毫不在意。   沈瞿晚看着男人专注的目光,和里面即使男人再能掩饰,她也能看出的点点沉痛,看着看着,她终于转身直接走出了房间。   仇嬷嬷额上挤在一起的皱纹终于平展了开来,跟在人身后走出房门到了檐下,却见身前人突然有些不稳的扶了下廊柱,仇嬷嬷便赶紧上前去扶住了人一边略着急的唤道:“小姐!”   沈瞿晚手搭在仇嬷嬷软和的粗实手臂上,她半晌闭了闭眼,道:“……我没事,走吧。”   正要就此离开时,没想院外却疾步走近了一个衣袂带风的老者身影,老者身后还跟着赵府的管事以及一位正提着府里常用来盛放新鲜出炉糕点的亮漆食盒的婢女。   沈瞿晚一眼就认出老者是谁了,看人面色,她发现林老大夫此次面上神情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不再完全是之前为人看诊后无奈又遗憾的表情,此次明显还带着急切与微末的兴奋。   林老大夫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顾着一个劲的朝前走,进到了堂中,根本没注意到站在檐下一旁的沈瞿晚,但沈瞿晚却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又回头看了眼房中。   仇嬷嬷便又唤了沈瞿晚一声,沈瞿晚才回转过头来,眼眸垂下的从檐下离开。   而在沈瞿晚正往她所在的院子方向而去时,在笠竹院外本是路过的一个容颜明丽的女婢看着沈瞿晚离开的方向,平静的眸中染上了一丝罕见的兴味。   林老大夫刚在厅堂内一见着听见脚步声迎出来的长风,便朝他吩咐了件事,长风听了立时神色一动,就赶紧离开了去办。之后老大夫锐利的视线又在屋内如剑光般扫视,果然没见着他想见的东西,但想到这院里的主子此时已倒下的情况还是了然的捋了捋胡子,便立即走到了东厢昏迷的女人房内,见到屋内正坐在女人床前的人,朝人行了一礼,便坐在了以往为人诊脉的一张床前圈椅上。   刘管事将人带到屋内便无声退下,那位提着食盒的女婢也将食盒打开,将一碟长条形,色泽偏暗红的糕点拿出放置在了林老大夫的手边桌案上,同时还拿出了一个干净的空瓷碗。   林清河并未急着开口,而是想等着方才吩咐的人把他吩咐的东西带来再说。   赵侍新见人突然到来,而且面上神情还有些不一样,他立时心头一紧的道:“林大夫,你突然到来可是……”   林老大夫这才终于点了点头道:“是,两日前老夫回药庐查阅了典籍……”   说着林清河不自主看了看自己那日触碰过这院内某样东西的一只手,接着道:“无意间发现了一点出人意料的东西,之后又让刘管事将府上的某样东西亲自暗送到我府上,再经过仔细查证,终于在一本从外邦传进的毒经典籍上查到了一种可说为毒也可说不是毒的罕见植草,应该就是此次公主殿下突然出事的因由了。”   “你说什么,毒经?那阿意竟是中毒了?”   赵侍新几乎遽然起身,眸中遍是杀虐的阴沉。   竟是人为?他之前一直以为会是同他当年的那不治之症般突然出现的病症……亦或是如人当年突然“暴毙”死去时,某种常人难解的假症……   回头看床上人一眼,赵侍新不愿做后一种猜想,但无论是何种,他都绝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人离开,离开他身边。   却没想竟会是人为,赵侍新咬紧牙关,几乎立时想杀人,但现在他却必须先听林大夫把话说完,而且想到老大夫既已查出是何种毒药了,那是不是也就可以找到解药将人给唤醒了,赵侍新便难掩急切的道:“那林大夫既已查出了是何种毒药,是不是……是不是也就能调制出解药将人给唤醒了?”   林大夫却微避开了人眼神,此时长风正巧从屋外走进,手里竟抱着只眼熟的白猫,白猫琉璃般的眼珠骨碌碌转向床上,见到床上躺着的女子,就开始在人手上一边叫一边挣扎了。   林老大夫将白猫接过抱在了手上,看着猫脖子上此时还一如往常挂着的不引人注目,但却明显色泽没那么红了的红绳串珠项链,眼神微凛的将那颈链解了下来,然后便又看向身旁那碟色泽偏暗红的姜芪枣茸糕,俯身拿起碟中的一块糕点在鼻间嗅了嗅便无比确信的道:“此次依老夫所见,长公主殿下所中之毒应该是来自于北域的一种极为罕见,在不少毒经书籍上都未收录的一种名为‘春芪迷骨’的慢性剧毒,因为此种毒药不仅下毒手法极为隐秘,而且还能杀人于无形,制造一种人因急症而突然猝死的情况,此种毒药在发作之前不会有任何明显的征兆,而到了发作之时便已是回天乏术了,因为在人一开始昏迷也即是人症状明显的发作之际,便也就是人一息猝死的毙命之时了……”   说着林老大夫似乎是对此次这位公主虽中了此种慢.性.毒药,也发作了,但却没立时死去而感到意外。   而赵侍新听了这话,立时就抓住了关键,几乎呼吸一窒,极为艰涩的道:“你说这毒本是让人发作后一息即死是吗……”   那意思不就是,若只是普通人,此时,便就已……   赵侍新突然便觉脑子里涌上了一阵眩晕,心头似乎血气翻涌,让他喉头好像也尝到了一股腥甜。   差一点,只差一点,赵侍新一只手不自主扶在了床头的床架上,手指骨节发白。   林老大夫颔首应了,虽还存着疑惑,却也感十分庆幸但也有着淡淡的遗憾道:“本该如此,但长公主殿下却并未就此殒命,所以我想即使此毒无药可解,可能对长公主殿下来说也不一定就无半点生机……”   屋内的人听见无药可解四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哪里还能算是有什么希望……   赵侍新也是不得不用尽了全力才能稳住身形,无药可解,无药可解……他不信,他不信,既然阿意能现在还活着,想到什么,赵侍新不允许自己绝望,他知道阿意定是会不一样的,她本应该就不是普通人……她定不会就这样死去的。   赵侍新在此紧急之际,突然想到了一人,荀杨!   荀老师知晓阿意的一些秘密,或许他能告诉他一些对此次唤醒阿意有帮助的方法也不一定,赵侍新便赶紧吩咐人去寻荀杨,将他立即带来府上。   而林大夫这才将此次公主殿下所中之毒到底是如何下在人身上的,以及毒物的大致性质如何向大家仔细的做了一番介绍。   听完,众人才知此次对殿下神不知鬼不觉下此种毒的人真是心思缜密又狠辣,这毒原来竟是两种物质相辅,并且还要达到一定量的积累才会令人毙命的,而若只是单独一样,却于人体并无害处,但这两样东西却有一处刁钻的地方就是,若是一个人吸收一样物质达到了一定程度,身体就会尤其的渴望另一样,这便会不知不觉让人自行走上了死路也不知。   而这两种物质没想竟就是林大夫手上此时解下来的红绳串珠上,曾浸泡过的一种从北域来的名为“春桑”的植物药汁,以及老大夫手边的姜芪枣茸糕里的一种中草药姜芪了。   众人见老大夫又从怀里拿了个竹筒出来,拔出塞头,便将竹筒中所盛液体倒入了一旁早已备好的白瓷碗内,碗内立时倒了小半碗的红色澄清液体。   林清河便又道:“这就是昨日我在药庐中将刘管事前日带来的红绳珠链利用一定手法洗出来的‘春桑’药汁,这便是下毒之人浸泡入这串颈链的东西,此种药汁经过一夜浸泡便可牢牢的覆在棉麻等物体之上,不需多少,此等分量便可杀人于无形,草汁所散发之味闻起来与百合花香类似,同时还有着淡淡的青草香,但也比较轻,所以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的,那日为公主看诊后,老夫无意间手上沾染了此种味道,便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后翻阅典籍,倒是正巧让我发现了此种桑芪之毒。”   众人这才明白也就是说不管是“春桑”还是“姜芪”若是单独使用皆不会于人体有弊,但若是两者结合使用,便就是能杀人于无形的剧毒之物了。   而春桑便可作为下毒之引,因为人体接触春桑一段时间后,若是再接触姜芪,便会让人变得尤其喜爱食用姜芪,等两者在人体内相互作用达到了一定量的积累之后,大概也就差不多二十来天,便可令人直接猝死而亡,还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下毒之人,可谓用心之毒。   而那春桑的药性挥发能持续的时长也差不多是二十来天,而且在作用过程中也不可再重复的浸泡药汁,所以那下毒之人应该是在二十来日之前便将春桑给弄到这红绳上的。   柳儿听了这话,她再看向林老大夫手中的红绳串珠,以及那盘糕碟,完全明白公主殿下是如何会中毒了的,而且那下毒之人一瞧定就是朝着殿下来的,毕竟那猫是殿下的爱宠,自是殿下才接触的最多了,而那种糕点,府里也只主子们才能吃,怪不得殿下之前会突然变得尤其嗜吃那种枣茸糕了。   这两样一配合起来,那可不就是想悄无声息要殿下的命了。   这么一想,看着那串珠,柳儿突然忆起一事,脑中晃过一幅画面,她视线不自觉朝屋外那位沈小姐所在小院的方向看去,柳儿还记得在殿下才刚到笠竹院之后不久,那日她去找殿下的猫,看见的场面……   柳儿心头有些惊动,但却一时又怕是自己想多,便不敢立时开口说出这事,只双手交握在身前,在脑中不断思量。   赵侍新此时已走到了那糕碟旁,手微抖的拿在碟沿,想起自己之前曾注意到人尤喜这糕点的回忆,赵侍新恼怒的一把将碟子掀翻在地,眸中尽是肆虐的怒火和杀意,须臾,才见人深吸了口气,脑中已回了些理智,开始立即极冷的吩咐道:“长业,方才林大夫所说有可能与这两样东西有关的人,都给我查,不许有任何疏漏!”   长业正要领命而去,又听人接着吩咐道:“等等,先不要打草惊蛇,林老大夫今日所说,半个字不可透露出去,先暗中查探。”   既然很可能是府中人下的毒手,那此时在人还以为自己万无一失的时候,暗中查探才可能是最快能揪出人马脚的法子。   赵侍新说完,冰冷的视线扫向了屋内唯一一个女婢的方向,柳儿立时心头惊惧又发颤,她扑通一声跪下的急忙磕头道:“大人明察,柳儿绝不敢做出此等毒杀主子之事,柳儿不敢!求大人相信柳儿,不要杀了奴婢,求大人饶命……”   赵侍新见人此时面上惊惶与茫然的表情不似作伪,而且若真是这位女婢,是不是也太蠢了些,亦或是不想要命了,毕竟,若是阿意此次真的再也醒不过来,赵侍新想,这些伺候的人,他首先……便一个都不会放过。   赵侍新便眯了眯眼的冷道:“这院里的人就暂且以侍主不力为由全带下去单独关押起来,好生盘问。”   长业看了身旁还在磕头的女子一眼,拱手应了声是。   柳儿被带下去时,心头惊惶中还在思量到底要不要将那日瞧见的情景说出去,但她想那日她也只是暗中看见沈小姐将那串已落在地面的串珠给拾起戴回了猫脖子上,若凶手不是沈小姐,她此时将事情说出去,说不定真正的凶手就有了个挡箭牌,所以柳儿便想着再等等吧,等大人先查探一番,看能不能查到什么再说。   她虽也怕自己此番可能会被殃及池鱼,但……她没做那样的事,她是清白的,只要大人能揪出真凶,公主殿下能醒来,她就能没事了吧。   柳儿便只能期待着公主殿下此次能贵人天佑,逢凶化吉的醒来。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得此时萧辰意已昏迷了三日了。   在她昏迷后,她的脑海中有一片白茫茫的意识世界,她这三日觉着身子很沉,几乎完全使不上力,完全的动不了分毫,眼也睁不开,嘴更动不了。   对外,她是昏迷了,但……其实她却并不是完全的没意识。   只不过有意识的时间并不长,断断续续的而已,所以她也只能偶尔感知外界此时正在发生的事。   萧辰意此时已完全知晓了自己的情况,因为就在刚才,在她昏迷了三日后,在她白茫茫一片的意识世界里,系统终于又出现,以一种不知是从何处发出来的空邈声音告诉她,她此次算是被人给暗害了。   本是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必死之毒,只不过在她昏迷的当刻,也即是她本该乍然猝死之时,系统回归暂且留下了她在这世界的命,只是想借此时机告诉她,她此次十年后再被送回,虽造成了一些这个世界原本轨道的偏离,但也算在可容许的范围之内,而且此次她也算是见证了她当年的目标对象十年后黑化的重要场景,因此次送她回来本就不是如当年那般执行任务要令这世界的人事达到什么结果,只是让她回来见证面对一下而已,所以不存在任务完成与否,现在重要情节已见证完毕,又恰巧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能脱身离开,所以系统便问她,她可愿就此契机……重回她的本体,回到她原来的世界——她原本的世界中去。   萧辰意乍听这话完全的不可置信,满是不真实感,她便质问无良系统是不是在逗她,换来系统无言的沉默,而沉默之后却是愈加肯定的回答,简言之就是,它系统不打诳语,说能送她回去,此次,便就是能送她回去。   萧辰意怔愣着,心头一瞬尽是惊喜,仿佛是终于满足了自己当初一开始被送回来时一直以来的期盼,但之后这点惊喜却很快就被心头许多纷繁复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牵扯缠绕住了,让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令萧辰意脑中自然就想起了昏迷这几日她断断续续感知到的一些外界的人事。   这几日她偶尔能感到有人似乎一直在握着她的手,那人的手很大,很暖,骨头很硬,他将她的手握的那样紧,萧辰意偶尔还能感觉到她的手背似乎被人给握着贴上了那人的面颊或是额头。   意识中,萧辰意愈加怔愣,一双眼渐渐有点聚不了焦。   只能不断让自己沉浸在这两日几乎只要她有意识时,都守在她床边的同一个人对她所做的某些事情上。   那人……后来好像还对她说了些话,但对于说的什么,萧辰意却就没听得太清了,只知那人的声音似乎变得异常的低沉,沙哑,还有着浓浓的疲惫,眷念,以及……难掩的恐惧——   恐惧——?   萧辰意脑中一跳出这个想法,她就觉心头似乎突然就开始酸胀得难受,呼吸,也似乎变得难受。   酸意上移,仿佛蔓延到了眼眶,萧辰意眨了眨眼。   此时位于虚空的系统终于忍不住又捏着一把非男非女的嗓子开口催促道:“考虑清楚了吗,宿主,回吗?”   “回”这个字萧辰意一开始曾在心里期盼了无数次,她此时却不知到底该如何回答,没想这时她却又感知到了有人来到了她床边,坐到了她床前,然后……那人熟悉的手便又握住了她的手心。   萧辰意从这日开始,对外界感知的意识已越来越强烈了,她已能长时间的对外界保持感知,而且也总算能听清外界的说话声了,能听清楚此时在她面前的人对她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萧辰意便听人沙哑着嗓子,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阿意……   “阿意”?   萧辰意心头震动,阿意……   他叫她阿意,赵侍新,他叫她阿意……而且还是用这样的语气。   系统似乎还要催促,萧辰意便道:“等,等一下。”   她的声音突然有点不稳。   萧辰意垂下了眸去,认真的感知着外界,感知着那男人此次,到底会对她说些什么。   萧辰意便感觉到男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另一只手,轻柔的抚上了她的脸,似乎看了她许久,才终于又开口说了第二句话,他对她道:“阿意,你能听见吗?”   萧辰意心头越跳越快,又听人道:“我知道你应该也同那日醉酒后一般不能听见吧,但此次……阿意,我却怀着微薄的期冀,希望你能听见……”   男人的声音愈见喑哑,他似乎也缓了缓情绪才能接着道:“林大夫说你此次……”   似乎是接下来的话,男人痛苦中也难忍某种暴虐的杀意,他收回了抚着女人脸的手:“你此次是中了一种极为罕见,能掩人耳目置人于死地并且还无药可解的□□,本该在症状初显,你那晚昏迷之时就立即殒命的,但是你却并没就这样死去……”   男人说着这些几乎令他承受不住的话,他几是剜心剔骨的痛,他实在不能容忍自己竟会让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下了毒,而且还是这种致命之毒。   看来下毒之人也是个不要命,甚至是,连族也不顾的人了。   赵侍新握着人的手,眸中沉痛一瞬又带上抹极为摄人的狠厉之色。   那人,不管是谁,他绝对会让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现在,赵侍新全心却只有一件事,他此时只有这一点希望了,只能抓住这一点希望了。   赵侍新便又抓着人的手道:“所以阿意,我知道你不会就这样离开的对吗,你不会就这样被人给白白夺了性命的对吧,阿意,我知道你很不一样,我一直都知道你很不一样……从你再次回来后,我渐渐就更加确信了……”   “你不是普通人对吗?”   听见这句,萧辰意垂着的眸子眼睫微动,又听人接着道:“当年,你离开前最后一晚在我耳边说的话,你说的,你不欠我的话……”   “阿意,我猜想你当时的意思应该是说的我那不治之症的事吧?”   萧辰意垂着的眸子陡睁,胸口加大了起伏,又听人道:“所以你才说你不欠我……”   男人似乎是笑了笑,“你才会说你不欠我,因为你做那些事其实也算是保了我一命对吗……”   萧辰意此时已完全再平静不下去,她在虚空的意识世界里后退了半步,赵侍新他,他,他竟是知晓了当年那不治之症的事?而且还推测到了如此地步……   那他……这是,不管是她回来后什么时候知道的,但,他其实应该是很早就已不恨她了是吗……   那他为何……为何还总是会那样对她……   让她一直以为他都是在恨着她,怨着她的。   他怎么可以有那样的猜测还一直不声不响的不透露分毫,连之前她想向他坦白那晚……坦白那晚,萧辰意这才明白那晚赵侍新为何会问她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事想告诉他了,他那时就是想让她告诉他那件事的吧,怪不得那晚她没说出口,他的脸色会那样奇怪又难看了,可是……可是这男人她不说出口,他难道就不能主动提吗,若是他主动提,她给点反应让他完全猜测到事实真相不就行了。   赵侍新这人……他这人怎么是这样的,这样让人难办。   萧辰意还在想着这事,又听男人接着方才的话道:“所以阿意,你有办法醒来的,你能醒来的对吗,只要你愿意……”   男人说着,似乎再无艰难迟疑,再无半点骄矜的低声缓缓道:“你醒来,阿意,只要你醒来,我便什么都依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男人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也不知是不是心里的这点希望能给他的支撑也不多,他现在觉着自己完全是悬在万丈的悬崖之上,头顶只有一根垂落下来,可说是被床上人握着的,似乎也即将断裂的粗绳在支撑着他暂时没掉落下去,顶上是望不到头的崖边,而下方则更是看不见底,而且还灌涌着阵阵刺骨阴风的深堑。   而且手上这根绳子明显也撑不了多久,断裂处随时都有完全崩断的可能。   赵侍新这是第二次觉着活着原来也能这么痛苦,仿佛每一呼每一吸都是痛。   第一次,是当年全家罹难时而他无能为力。   而没想这一次,他却也同样只能看着眼前躺在他身边的女人随时,可能会失去性命。   当初人没回来,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能靠着那点不明不白的恨好好的活着,但如今,人在他身边,什么都快得到了,却突然又要一无所有,生生剜去,老天爷还真是深谙……怎样,才能让人生不如死。   赵侍新想,应该再没什么,能比好不容易得到之后再突然失去,更残忍了吧。   萧辰意此时木然站着,神情也是呆愣,但她却已不由自主一只手揪住了自己胸口。   没想此时又听人接着开口,似乎接下来的话已用尽了人全身的力气,再没什么话能比这句话更压抑,更有分量,更……充满着希望与绝望的矛盾,萧辰意感受到人的额头似乎抵靠在了她的手上,那人哑着嗓子对她道:“——求你,阿意,求你,不要就这么走,不要就这么……”   人额头在她手上蹭了蹭,又接着道:“……如当年那般离开,我……求你。”   此时屋内似乎是有人来了,那人在赵侍新身后对他道:“大人,林大夫来了。”萧辰意便觉男人缓缓放开了她的手,然后起身离开了床边,脚步声渐渐远去离开屋子。   萧辰意抓在胸口上的手终于缓慢收紧,她神色不变的走至一处角落,极缓的蹲下了身,胸腔处生出了令她几乎头疼的窒息与酸意,那酸意顺着往上,蔓延到喉咙,口鼻,最后是眼眶,萧辰意的手开始忍不住有些发抖,她越来越觉着呼吸困难,头也突然狠疼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奔涌着炸裂而出,而没想,也确实有什么东西一瞬朝她扑涌了过来,一些本该属于她的,但她却总是会忘了的记忆——   萧辰意看着眼前的白,与脑海中此时突然出现,那日赵侍新扶着她到了一处广场上,满地雪的画面似乎重叠了起来,她,想起来了——   那日她觉着很重要,却被她遗忘的事,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那日赵侍新不止扶着她到了广场上,他还听她话的背了她,还急切的牵着她在廊上疾走,将她推到了门上吻她,然后……然后,他便像方才听见的那样叫了她,叫了她阿意,还说以后只有他一个人才能这样叫她,最后……想到这里,萧辰意终于忍不住双手掌心捂在脸上,嘴唇抖动张开呜咽的弧度,她想起来了,想起来赵侍新还对她说了什么,他在她耳边对她说了什么了,他说他只会对她说一次的话,他对她说的是——   “阿意……我喜欢你——”   似乎自嘲的笑了笑,他又在她耳边深深的道:“喜欢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喜欢,但我只知……”   “此生——你是唯一。”   后来这男人还不让听清楚了的她说出来,不让她复述一遍。   此时,那些话就仿佛电影的画面般在萧辰意的眼前耳边反复回放。   萧辰意完全回忆起来,突然就忍不住开始如孩子般一抽抽的哭了起来,哭声从一开始的压抑到后来的完全放开,哭的她头晕脑胀,眼泪止不住的从手心流出。   想到赵侍新方才对她说的话,他什么都答应她的话,所以就是因他喜欢她,就是因他喜欢她,之前她试探他时,除了出府门,他才会什么都依了她吧,所以他也才会那般攻城逼到窦灵国最后却只是让她回来,所以在她要和邱其真大婚之前他才会接连的来问她是不是真的要嫁给他,他也才会那样冷着一张脸说要送她个礼物……   萧辰意想到这里,突然又开始禁不住想怨,这男人,他怎么是这样的,他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可恶……愚笨,别扭又偏执的男人。   一个令她想起来,又怨又……   萧辰意怔愣一瞬,察觉到什么,缓缓止了自己的思绪。   许久,她已疲累的止了哭,头靠在自己手臂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之后,又不知呆了多久,萧辰意才终于起身,似乎完全想明白了般,对着虚空道:“我做好决定了——”   虚空深处传来回应:“哦?是吗,怎么样?”   萧辰意便捏紧拳头道:“我——”   系统听了萧辰意的回应,又对她说了几句话问了她意思,之后,茫茫的虚空中便愈加白雾缭绕,萧辰意意识的化身渐渐在广袤的白雾中再看不见身影。 第114章   宣启八年,元月初四。   新年伊始,本该是家家户户鸣鞭欢庆的日子,湮京城内其他各处也确实如此,但坐落于皇城东南方向的一处雕楣府邸中却丝毫感受不到欢庆的氛围。   有的只是在满府红喜表象之下的沉默,压抑,以及……众人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府中最尊贵的那位人物还是昏迷不醒,不少仆从被关押起来单独问话,没多少人被放了出来,而放出来的人对于问了些什么也是三缄其口不敢多言一句,在这样的情势下,众人皆盼着凛冽的寒冬能早日过去,那位公主殿下——能早日醒来。   荀杨还未带来赵府,探子刚查到人的踪迹,竟是周游去了一个外邦国家,等找到人,再快也需得一些时日才能送回赵府。   长业站在笠竹院外的廊下,回身望眼大人此时所在的屋内方向,再转回头看眼湛蓝无云的天空,前几日一直蒙着天日的下雪,今日才总算是放晴了,只希望林老大夫回去研究解药能尽快传来些好消息,人的心情……也能如这天色般很快的好起来吧。   府内消息虽是被尽力的封锁了起来,但因现下赵府已掩人耳目的放出消息广请民间医者,不防有心人还是能探知府内的真实情况,并且还刻意的将消息带到了远在湮京城西南方向的临珧城内。   此时临珧城内,萧秦昭所在的府殿中,在正房后中庭的回廊上,一张石桌前一如既往的坐着个人影。   月华斜斜投射到回廊的瓦檐上,一半洒落在地,光影在桌面割裂出了一道清晰的明暗分界线。   人影此时本是正偏着头看向庭中方向,对月酌饮,虽没往日灌酒灌得那般凶猛,但这当时的举杯频率还是看得人不得不心生隐忧。   所以看着人心生隐忧的罗海公公今日便将一人带至了萧秦昭的面前。   是一位故人,他这位陛下可能并不太想见到的故人,但……不论对这位故人是厌恶还是怎样,总能让他这位陛下分出些心思来吧,从对那位殿下的思念与痛苦中分出些精力来吧。   罗海公公看着自己眼前已在他们此时所在的府外守了两日的女人,心头轻叹,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而已……   他却不知此次这位可怜人却会给他带来大麻烦。   罗海公公将人领到回廊的暗角下,从石桌前男人的位置看去隐约能见着个人影的地方后,便走至萧秦昭面前唤了声陛下,然后对人道一句,“有故人来见您了。”   萧秦昭心头惦记的人只有一个,也只有这一个期盼,他僵神一瞬,立时便自欺欺人的搁下酒杯站起身道:“故人?谁……谁来了,是阿姐吗?”   罗海公公沉默几息只能道:“陛下……”   萧秦昭怎么不明白那人是不可能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他便又坐了回去,道:“不是阿姐,那是谁了?”   罗海公公这才低声在萧秦昭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视线往两人前头十几步远的地方看了一眼,就躬身退了下去。   萧秦昭此时已又端起了酒杯,神情淡淡的,他对前方站在阴影里的人道:“既然来了,还躲着做什么,不出来见见?”   暗角处的人影头上戴着连体的帷帽,她见人方才以为是那女人来了的期盼与惊喜模样以及现在知晓了是她后,面上所呈完全不同的表情及反应,萧茗鸳捏在帷帽边缘的手紧了紧,嘴角渐渐升起了抹嘲讽又好似还带着点其他情绪的弧度,只是这点弧度在人手往后拿下帷帽,踏前一步走出阴影的时候,就完全不见了踪影。   迎着月光,萧茗鸳站在了萧秦昭的面前。   有些近乡情怯的唤出了已许久没再唤过的亲密称呼,“皇帝哥哥。”   萧秦昭见了人,他啜饮一口酒,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冰冷的几乎不近人情,道:“你来干什么?”   人未应,萧秦昭又接着冷道:“还有,宫里不是有一位新皇了,贤平王府簇拥新皇,你还这样叫我恐怕就不太合适了吧?而且记得我当初也说过……”   说着,萧秦昭话音拖长,俊秀的下颐微抬,薄唇压在杯沿上,似乎是刻意给人留面子般没把话说尽。   但萧茗鸳怎会不知晓人未尽的话是什么意思,当初那个下午,那一日的黄昏,萧茗鸳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永远不会忘记……她那时有多痛,而面前的人……又有多残忍。   萧茗鸳的眼角微往上扬,很快又毫无痕迹的掩下,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笑,避开了萧秦昭方才的后一句话道:“在茗鸳心中,皇帝哥哥永远是大陈国的君主,其余人什么都不是……”   萧秦昭嘴角也扯抹笑,越发衬得那脸精致秀郁,他道:“是吗?”   很快将酒一饮而尽,萧秦昭似乎便不意与人多说的起身准备离开,只搁下一句,“既然来了,那就在城中好好玩一日便回吧,此处不是你该久待的地方。”   萧茗鸳见人明知她此次这般偷逃出来是为了见谁,他却依然如此冷漠,甚至于连一丝笑容也吝啬予给她,萧茗鸳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是难掩心头痛楚,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她面色渐渐灰败,一瞬又变得犀利尖刻,眼神如刀,嘴角甚至于还露出了抹快意的笑,她樱唇轻启,在人身后轻轻的道:“皇帝哥哥,你这么急着走,可是不想听茗鸳带来的消息了……”   又弯唇笑了笑,萧茗鸳接着道:“那位……汾阳姐姐的消息——”   走廊上的人脚步立时顿住,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萧秦昭头也没回的道:“什么消息?你想说什么?”   萧茗鸳便与人隔着这么一段距离,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般无论如何,仿佛此生都再跨越不过的距离,她绝望勾唇,面上一点残忍,又仿佛她接下来出口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消息般接着轻道:“皇帝哥哥你还不知,在那位赵大人府中,此时我们的汾阳姐姐正昏迷不醒,可能随时……都会失去性命的消息吧?”   “不,应该是,一定——会失去性命吧,因为毕竟,据说汾阳姐姐中的毒可是无药可解呢。”   萧茗鸳想到自己从一位一直以来负责照料父王身体的老御医暗中透露给父王的消息,想到那消息,她此时心头也尽是快意。   说完如愿见到前方走廊上的人似乎有些身体不稳的转身,接着就十分迅疾的朝她大步走来,萧茗鸳总算见到她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男人此番又走到了她面前,她面上条件反射的浮上丝欣喜的笑,只是这点笑却很快被男人粗暴的举止给掐灭了。   萧秦昭几乎单手揪住了萧茗鸳的胸前衣襟,目光凶狠,再无半点理智的朝人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茗鸳见人几乎暴怒到想杀人的表情,她咬住下唇,也干脆快意的大声道:“你不相信是吗?可我说的就是事实,皇帝哥哥,你最喜欢的那位阿姐,你最喜欢的那位阿姐,如今正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连林老大夫也没半点法子,她很快就会死了,很快——”   声音加大,萧茗鸳边说边大声的笑道:“就会死了!”   说完萧茗鸳就一直笑,她实在是忍不住开心的笑。   萧秦昭忍不住手往上移,狠狠掐住了人脖子,他声颤的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要是敢胡说……”   却见人只是这么抿笑的看着他,毫不惧直面他怒意的看着他。   眼神也没有丝毫的闪躲,那里面都是快意,疯狂的快意,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快意。   萧秦昭掐住萧茗鸳脖颈的手开始止不住的发抖,他突然想到最近外界汇报的消息,说是湮京城内某位有权势的人物正在暗中的大肆寻医,萧秦昭瞳孔不可置信的急剧猛缩,手一紧,几乎要掐断萧茗鸳的脖子。   萧茗鸳双手攀住人几近青筋鼓裂的手,开始痛苦的挣扎咳嗽起来。   咳嗽两声,萧茗鸳看着眼前男人那张为了另一人而急剧变化的脸色,她突然放了手,似乎是萧秦昭就此将她掐死,她也无所谓了,甚至于还带着点开心般依然眼角带笑的看着人。   萧秦昭在眼前女人终于要完全合上眼之前松了手,一把将人狠掼在地上,手却还忍不住发抖,眼神也有点惊恐的涣散,他立时就再无半点判断力的要朝府外方向走去。   衣袂生风,可往前的每一步似乎都带着惊惶的不知所措。   可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一直在暗处注意着两人情况的罗海公公心急火燎的冲出拦住了去路,罗海公公领着人上前紧紧抱住要不管不顾往府外冲的人,急道:“陛下,不可,你不能去啊,你此时绝对不能去湮京城,去那人的府上……!”   这一去,恐怕可就回不来了啊!   可人却根本不听他的,而是猩红着一双眼,一脚踢在罗海公公下腹,声音如在地狱里滚过一遭般,道:“滚开。”   说完又要提步往前,罗海公公忍痛的从地上爬起,又不怕死的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人身体沙哑着一把陈年老嗓的大声道:“陛下!你不能去啊,你若是此时去了不啻于自投罗网,那人如何会放过你!”   萧秦昭双眸赤红,内里似乎渐渐也充盈起点点透明如琥珀般的亮光,他奋力挣脱上前来攀住他身体的几人,几乎也有些承受不住的吼道:“让开!都给朕滚开!滚!”   萧茗鸳瘫坐在地,看着前方人不管不顾也要离开显而易见去某处地方的人,她瘫坐在地上,又开始忍不住想笑,边笑却边淌下了眼泪。   她本以为说出这个消息只会让她的皇帝哥哥也如她之前那般痛一痛而已,可她却没想,人却会连命也不顾,就只为了去见那女人一面。   呵呵……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那女人到底算什么。   呵。   萧茗鸳想爬起来,想走到她皇帝哥哥面前,问他到底是为什么,可她现在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自嘲的笑了笑,不是没力气,而是再没勇气了吧,没勇气见人为了另一个女人那般疯狂的模样。   看着前方几乎如困兽般挣扎的人影,萧茗鸳无不羡艳又痛苦的想,若是她的皇帝哥哥可以为了她这般,若是她的皇帝哥哥可以为了她这般……他可以这么爱她,他能这么爱她,她此生还有什么好求的。   她此生该有多幸福呀。   但终究,是奢望。   呵。   罗海公公见人怎么也拦不住,他朝身后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犹豫一瞬,最后还是只能手起刀落的给人颈后来了一下,萧秦昭在众人的阻拦中挣扎不停的身子终于软软的倒了下去。   罗海公公扶着昏迷过去的人之后,见人阖上的眼角旁似乎有一点晶莹的液体溢出,罗海公公满是褶皱的指背替人轻轻拭去,无不心疼的叹了口气。   哎。   命人将萧秦昭送回寝室,罗海公公侧身看向瘫倒在一旁,几乎已完全绝望的女人,他平日里温和的目光也陡然变得凌厉,此次倒是他失误了,便冷着脸命人将萧茗鸳暂时押了下去。   又看向方才萧秦昭被带离的方向,罗海公公无不焦虑,等人醒来后,又该如何是好?   公公心里清楚,这人呐,恐怕是拦不住的。   罗海公公的预感是正确的,因为自萧秦昭醒来后,他知晓出不去,便已不吃不喝两天了。   整个面色也是苍白的愈加吓人。   瞧眼屋内桌案上同样也一箸未动的食物,罗海公公还是如往常般对坐在塌上的人劝道:“陛下,好歹吃两口吧……”   萧秦昭此时已没有前两日那般暴躁,却开始不怎么给人反应。   罗海公公等了许久要退下去时,突然却听人在他身后道:“罗海,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考虑……”   背身过去的罗海公公心头一跳,又听人咳嗽了两声道:“可是,罗海你该知道,若是阿姐此次……”   缓了缓,人才又道:“若是秦昭此次又如当年般连人最后一面也见不到,那秦昭这条命,今后恐怕也没什么好惦念的了。”   人说的尤其平静,可听在罗海公公耳里却尤其的令他心头颤惧。   罗海公公一言不发的往屋门方向走去,在即将踏出房门时,望眼庭中的那颗月桂树,罗海终于妥协道:“陛下先好生吃点东西吧,待会老奴就叫人来为陛下收拾,之后……恐怕就得委屈陛下做点掩饰再随奴婢离城了。”   萧秦昭听了,眼眸一亮,他立时有了点精神,唇边也带上了微微的笑道:“好。”   “罗海公公,这些年辛苦你了。” 第115章   “春芪迷骨”之毒主要在于春桑与姜芪两味药材,姜芪比较普通,而春桑却就极为罕见了,因其长于高山苦寒之地不说,作为药材,也仅只比那一般降燥祛火的中草药效果要好上那么一点而已,所以不管是在医书还是市面药材的买卖中都极少会看见春桑这种草药。   经过一番排查后,湮京城内各大药材商铺内也确实未见有此物。   对府内人的盘查暂时还未有什么发现,所以此次还得从春桑的来源处下手。   市面上既无人买卖春桑,那么……就只可能是有人知晓春桑与姜芪相辅成毒的作用,特意让地下暗商或是常年走南趟北的散商去搞来的,湮京城的散商近几年也只有那么十几户,常年供应赵府的就有一个。   只是那位曾掌柜也同另两位散商一般,不知此时到底是碰巧在某处偏僻的地方收集药材亦或是心虚而暂且躲了起来,不知去向。   长业便把调查主力暂时投在了京城各地下买卖的暗中交易上,只是此时也未有什么发现。   调查正陷入僵局时,没想赵府西苑,一处专用于羁押惩处犯事仆役,堪比真正牢狱的大院内,有一位女婢却说出了一件事。   牵扯出了府中一位还比较有身份的人。   府中之前虽对内也封锁了消息,但过了这么一段时日后,不知是何处走漏了消息还是府中某些人根据观察得出的猜测,府里渐渐流出了那位公主殿下怕是中了某种毒才会这样的说法,众人便都愈加小心的伺候,同时也暗中密切关注着府上的一切消息与变化。   而今日,没想不少人就见到他们府上大人领着侍卫,面色极难看的走进了已许久没再进过的一个小院,那位沈小姐的院子。   还许久都没出来,众人便知肯定是出事了,等之后再见到那位小姐被人给送到西苑,同他们这些仆役犯事会关在一处地方的院子里以后,众人才知,不仅是出事了,这事……看来还不小。   此时,沈瞿晚所在小院的大厅内。   屋里只有几人,沈瞿晚看着跪在她前方,被两位侍从看着,全身衣衫已不复完好,看来是受了点刑罚的女婢,听完人方才说的话,又听上首男人之后说的话,沈瞿晚有点可笑的道“下毒……?”   “侍新,所以意思是,如这位女婢所说,就因我之前好心给那猫戴上了自它颈上掉下的项链,所以就可能是我刻意掉包,给那女人下的毒是吗?”沈瞿晚难忍嘲讽的重点咬了“好心”二字。   上首男人并未回应,只是这么神色不明的看着她,沈瞿晚便又接着面色发白的道:“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会相信吗,你也认为是我下的毒是吗?”   赵侍新一只手搁在身旁的黑漆桌案上,面色极冷,没什么表情的道:“没找到凶手之前,谁都有可能,如这位婢女方才所说,你确实有这个嫌疑。”   “我有这个嫌疑……”沈瞿晚喃喃自语,禁不住嘲讽的笑了笑,又道,“也是,她中了毒,这府中还有谁的嫌疑能比我更大了……”   说着,沈瞿晚面色越来越灰暗,“就因为……”   面上咸涩的哼笑了笑,沈瞿晚才接着道:“……就因我对你的心意,所以我就是最有嫌疑的那个是吗,即使仅凭一位婢女的一句话——”   上首男人瞧着似距人无比遥远般冷漠道:“有嫌疑就要查,无论是谁。”   沈瞿晚双手在旁捏紧了衣衫,她竭力抑制住自己内心此时的痛和失望,面容越见灰败,“所以你心里已差不多认定就是我了……是吗?”   赵侍新沉着脸,一时未回应。   可这种沉默才更是令人受不了。   沈瞿晚便惨然一笑,道:“那你想怎么样?”   赵侍新这才终于缓慢起身,没看女人一眼的直接拂袖道:“将沈小姐带下去,押进西苑的审讯房。”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都是惊疑不定,站在门外的侍卫也不知是不是现在就要进去将沈小姐带去那种地方,见大人未再有其他吩咐,屋外鱼贯而入两人,看着就是要立即将沈瞿晚押过去。   一直站在一旁心急如焚的仇嬷嬷,终于将心死如灰一言不发只嘴角还带着自嘲笑意的沈瞿晚护在身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停的叩首道:“大人,赵大人,老奴求求您,不要这样对我们小姐,小姐,小姐她怎会做这种事,大人!大人求求您,小姐身子骨不好,怎能去那种地方啊!”   而赵侍新却根本不为所动,他眼神一凛,锋利如刃,只直接毫不留情的道:“带下去!”   仇嬷嬷还要再叩,却被人从后托住了身子,只听一个似乎带着点罕见的决然之意,但却还是能听出点哽咽之声的女声道:“仇嬷嬷,别跪了,既然人都差不多认定是我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沈瞿晚手扶住仇嬷嬷两腋,看着堂中前方她爱了这么多年,也自欺欺人的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男人,见男人现下几乎毫无理智,因那女人对她更是再无半点情谊的男人,她第一次觉得眼前人是如此的陌生,也是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可笑。   沈瞿晚真的是,好想大笑两声。   她好蠢呐,真的是好蠢。   不少过往顷刻向她涌来,沈瞿晚觉着很多她当初不肯相信,不愿相信,也不愿承认的事实似乎再次血淋淋的呈现在了她面前,沈瞿晚在侍卫准备将她强行带走之前,只问了面前人最后一句,“侍新,其实你,十年前心里就有那女人了对吗?”   嘴角是惨然的苦笑,沈瞿晚又似乎笃定般道:“十年前,你心里就有她了对吗。”   赵侍新眼眸深邃,看着人也不回应只是却缓缓背手转过了身。   沈瞿晚终于也扶着仇嬷嬷踉跄的起了身,准备自行转身走出房门,出门前,她看着仇嬷嬷突然朝人喃喃的自语道:“嬷嬷,我真傻,真的很傻,是吗。”   仇嬷嬷几乎哽咽,她一双满是褶皱的眼皮颤了几颤,粗实又暖和的手覆在沈瞿晚冰凉的手背上,哽咽的道:“小姐,没关系,从今往后想明白,为自个儿活着就好,为自个儿……好好的活着就好……”   两人搀扶着走出房门,在离开前,仇嬷嬷还是又转头回去看着屋内男人的背影低声道:“赵大人,老奴逾距还是想再说一句,您同小姐从以前到现在这么多年……该知道,小姐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说完两人便自行走出了院子,在身后侍卫的紧紧跟随下走向了西苑的方向。   等人走后,赵侍新才终于转回了身。   长业跟着人走到屋外檐下,见人站定,他也侯在一旁,他方才总觉着好像有点奇怪,便想开口说什么,却听人对他吩咐道:“长业,若是孙承来府,他想见人,你不必拦着他。”   长业这才明白方才他觉着哪里奇怪了,便道:“大人,其实您……并不认为是沈小姐下的毒手对吗?”长业看出来了,大人今日好像是刻意如此……如此的对沈小姐,大人似乎,是有另外的考量。   赵侍新看着外间天光,未回头,又说了句令人不敢轻易揣测的话:“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赵侍新的眸色已变得狠厉,又冷酷。   只是须臾,想到人还昏迷不醒的状况,面上又尽是焦忧的疲惫。   长业看着人背影只能道:“属下……不敢揣测大人之意。”   话虽是这么说,但长业心头却想,之前暗中查探没什么进展,若此次沈小姐也是那下毒之人早早谋划想借婢女之口陷害,那看来就该是想误导他们了,那大人此番这般……   长业突然觉着自己好像有点想明白了,若真是这样,那大人恐怕是想不如就顺了那下毒之人的意,或许这样,就能揪出狐狸的尾巴了。”   长业这里还在思量,前方人已紧蹙着眉,提步往院外的方向走去了,长业赶紧跟上,他知晓,大人定……又是准备去长公主殿下的屋内守着了。   ----   府里那位沈小姐被带走之后,消息自然就不胫而走的在府内各处暗中传递开来。   此时在赵府厨房旁侧的酒窖内,一位年轻的婢女正在酒柜的横板上摆置着府内新入的名酒,隐约听见外间一墙之隔处其他仆役的窃窃私语,女婢手抚着面前酒坛,唇角微抿一笑,看着暗褐色的坛身,她很快便想起自己前不久曾送出了一坛自己亲手酿的酒,花了心思酿的酒……到得今日,离她告诉那人可以启封亲尝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想必人很快就会喝下去了吧。   想到此处,茯苓唇角的笑意逐渐加深。   而一日后,在北方苦寒之地,某处雪山脚下的一处偏僻位置的木屋里,一个男人正侧身撑靠在一张羊毛毡毯上,身前置着火盆,还摆了张小几,小几上搁了几道热菜,一大盆孜然烤肉,还在呲溜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外间饭馆才刚给他趁热送来的。   但男人此时的注意力却不怎么在这些热菜上,而是,在一坛男人自己方才从随身物里掏出的女儿红上。   男子抚摸着坛身,眼神思念眷恋,就好像是在抚着自己最亲密的爱人般。   离茯苓告诉他可以开封的时间已差不多了,他终于可以尝尝她为他亲手酿的酒了。   男子手移至酒坛上的红布酒塞上,目中满是期待,胸中也尽是欢喜。   这坛酒,是茯苓在他给她那药之前她送给他的,他知道,在茯苓家乡,女子送一个男子自酿的女儿红,便是托付终身,与人定情的意思,所以曾明怎能不高兴。   他的手便在那木塞的红绸上反复摩挲,看着酒坛,面部神情尤其的温柔。   虽说此次他帮茯苓行了一件危险事,此时才会听她的话,以防万一同时也收集药材的这么暂且避在这里,但他其实是觉着可不避的,因为毕竟那也只是赵府的一个中层仆役而已,即使出了点差错,想必赵府也不会太过认真的调查才是。   而且那人也是罪有应得,茯苓既然一定要报了仇才能与他在一起,那他便帮她一把就是了。   这么想着,曾明便准备今日好好喝了这坛酒,就回去等着接茯苓离开了。   终于揭开了酒塞,酒香漫溢,曾明深吸了好几口气,只觉香气浓郁,想必喝起来味道也会很不错。   他便拿起酒坛,倒了一大碗出来。   满心期待的尝了第一口。   咂咂嘴,回味几息,又待喝第二口。   却不知此时在木屋的南窗边,透过支摘窗,有人见着了他从拿出酒坛再到喝上第一口的全过程。   屋外的人,一双眼珠子黑而透亮,自见着人看着那坛酒温意抚摸时,戴着毡帽的少年就看着那坛酒翻了个白眼,他认得出这坛酒是谁送给他家爷的,毕竟,自这坛酒送给了人以后,人就会时常这么拿出来摸摸又看看的,真是好不令人气闷。   唐二不喜欢赵府里的那个女人,即使那女人确实长得好,他也不喜欢。   尤其是那女人竟还哄着他爷将他给解雇抛弃了,唐二瘪瘪嘴,胸腔内尽是委屈与怒意。   他就知道那日他们从赵府离开时,那女人对他爷说的最后一句话定是与他有关,她看他的那一眼也定是不怀好意的。   没想那女人竟果真是哄着他爷将他给解雇了,而他爷竟也就当真听那女人的将他给解雇了!   唐二真是好气啊,而且也不甘心,他跟着爷这么久,已经当爷是他的师傅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可不能让爷被那女人给迷得五迷三道的。   所以此次见爷的出行路线有些不寻常,唐二便就偷摸着跟来了。   爷一路来到此处,在这里也算刚刚住下,今日长时间没出门,唐二便想着来看看。   可他却没料,之后……他竟会看见令人惊惧的一幕。   他瞧着爷又喝了第二口那酒,却是突然就躺倒在了毡毯上,浑身如发羊角风般的抽搐起来,唐二被吓坏了,他在外惊惧的唤了人一声,见人还是在一直抽搐,立时就完全掀开支摘窗,从窗口跳了进去,来到了人面前。   他见人还在抽搐着口吐白沫,本惊疑爷莫不是突发羊角风了,却又见人唇色乌黑,眼瞳充血,他视线突然看向桌面上已洒出的酒水以及爷还未动过的那几道菜,唐二心急如焚中,立时猜到了什么,双瞳猛地一睁!   他在爷身上摸了摸,如愿摸到个小瓷瓶,急忙倒出一粒黑色丸药,便给人塞进了口中,又拿起桌面的水壶灌了口水,才紧紧箍住人不放。   过了一会儿终于见人缓缓停止了抽搐,面色也和缓了一些。   但却还是昏迷不醒,气息也微弱,唐二咬牙忍下惊怒,幸亏爷随身一直都会备着能延缓一些毒毒性发作的解毒丸,此次也碰巧有点作用,不然照方才那般发作的症状,可能爷刚才也就这么抽搐着去了。   唐二现在心头还是惊跳的心惧不已,有点手足无措的搂着人浑身僵硬的身体,视线不经意又扫向桌面,看见那坛酒,唐二恨得牙腮紧咬,那个贱女人,他就知道那女人对他们爷定不是真心的,只是没想到却是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第116章   元月初八日清早,一辆双辕暗绸的低调马车迎着风雪一路疾驰驶进了皇城湮京的南门,之后穿过繁华热闹的清平大街,又马不停蹄的往皇城内临近宫城的东南方向驶去,终于,在巳初时分,马车停在了一座雕楣的朱门府邸前。   车外两个普通车夫打扮的人跳下马车,恭敬的候在一旁。   两人此时已不像在行路时为掩饰身份而故意作态,而是身姿挺直,瞧起来十分的精神有劲,一看就不似普通车夫。   一人躬身为车内人挑起了帘子,一位冷白皮着一身暗蓝色便袍的老公公从车内往外看了看,见一侍从已跑去前方向府门守卫通报了,便准备率先下车再服侍车内人时,没想坐在车厢北侧的人却等不及般自行一把撩开车帘的下了车,白皮公公眉心一跳,赶紧压低声音唤了声陛下,才紧跟着人也下了马车。   守卫中早已有人回府通传,方才刚下马车的年轻男子此时已走到了距府门仅几步之遥的地方,男子双手往后缓缓揭下了头上灰色大氅的连体帷帽,露出一张白皙到几乎可与阶下覆地白雪相比拟的阴柔俊美脸庞。   只是这张脸上现在却紧紧拧着眉,透出难掩的着急与怒气。   虽只通报了一个“萧”姓姓氏,但大门处守卫一瞧此人通身的华贵气质及仿佛天生的威严之势,都觉着此人身份定不简单,但他们却也不敢未得主子回复就放人进府,便拦着人暂不让进,但他们却没料……人竟会不管不顾似乎等不及般要硬闯进府!   在男子身后,做车夫打扮的二人身手甚为了得,他们很快就将阻拦的守卫撂倒在地,男子很快便跨入了府门。   而跟在男子身后的白皮老公公则看了眼府门外往右延展的高墙方向,他眼角早已布了褶子的地方褶印更深,目中担忧一闪而逝。   他知晓,只要他们一踏进这个府门,生死便捏了一半在他人手里,此次他冒着大不韪阻拦人不让人到这里来,之后却还是亲自将人给送到了此处,一着是因人以自身性命相逼,二也是自那逆贼逼宫再到之后攻袭窦灵国的某些所作所为,就算是并不完全了解那人的罗海公公也觉着自己好像是看出了些端倪。   再加之此次还如此大力的在国中延请名医,罗海公公知晓,那人对长公主殿下的心思定也是十分不同寻常的,那么……或许看在长公主殿下的份上,陛下此次也可保全性命的全身而退。   即使这想法不成,再看眼外间的粉白高墙,罗海公公想那也没关系,他早已安排了人先行回京接应,若是果真出事,大不了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得陛下周全便是了。   收回视线,罗海公公便也跟着人完全跨进了府门。   萧秦昭循着先前记忆进赵府后走得又快又急,行了好长一段路之后,府内其余护卫才赶上来了阻人。   众府卫将几人团团围住。   萧秦昭身前两个侍卫浑身绷紧准备又要强行突破时,此时却有一个令萧秦昭比较眼熟的绛衣男子来到了几人跟前,来人走进,见到萧秦昭,目中一瞬惊诧,很快却收敛了神色,将一众家丁护卫遣开,然后便示意萧秦昭一行随他走。   留下众位家丁护卫面面相觑。   而此时走在通往笠竹院小路上的长业还没完全按捺住自己心头的惊异,没想到真是那位“前陛下”只身到了此处。   想必定是不知从何处渠道知晓了长公主殿下的事吧。   不过长业倒是真的完全没想到,没想到此人,竟会就这么突然的,来到了大人府上。   他难道……就不怕死么?   虽说大人为了长公主殿下,此时定也会放了这人一马,但不了解大人的人又如何会知晓大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长业又想到方才大人一听见通传说府外来的人姓萧就猜到了是此人,大人也果真是,对这人与公主殿下的情谊知之甚清啊。   萧秦昭被人一路领着很快就到了笠竹院,一路上,他沉着脸一言不发,直至现下终于走进了院内,站在距正屋前几步距离处,萧秦昭才突然不得不自主停下了脚步,他知晓人就在里面了,很快他就会见到人了,但他却更知人现在危在旦夕的情况……萧秦昭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仿佛鼓足了很大勇气才能直面接下来他想想就觉着自己可能会承受不住的消息与画面。   长业察觉到人停下了脚步,他也止步回身看向人,见人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目光坚定的往前,直接走到了屋内。   站在厅内扫视,萧秦昭视线很快就定格在了进屋右手边的次间里,他见到了屋内被撩起来的淡粉纱罗锦帐,更见到了坐在锦帐前,似乎正握着床上女人手的男人背影,萧秦昭立时心脏紧缩,眼神一变,三步并两步就奔至了屋内坐着的男人跟前,他视线不敢却又忍不住向床上看去,却就见到人此时双目紧闭,几乎毫无声息的苍白模样,萧秦昭胸中血气翻涌,他立时俯身,双手狠揪住坐在床前自他到来后就没转头看他一眼的男人胸前,将人直接揪起了身,暴怒又压抑的吼道:“赵侍新!”   吼完,在所有人未反应过来之际,萧秦昭又松了一只手,就着这姿势便狠狠给人来了一拳,直把人打的偏过了头,身体踉跄着往后撞上了半人高的黑漆台案,台案上摆置着的女人妆奁在突然的冲撞余波下微微的晃动了几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赵侍新一手往后,手心撑在案沿上,顺着被打的姿势偏过了头,嘴角溢出一点鲜红的血色。   长业手按在刀鞘上就要冷着脸上前,赵侍新抬手拇指擦了擦唇边血迹,淡淡唤了声“长业”,长业便只能敛了杀意的缓慢退了回去。   萧秦昭看着眼前男人,他本早就想挫其骨食其肉的男人,更何况现在这人竟还将阿姐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萧秦昭便忍不住立时又上前揪住了人衣襟,没想此次在他开口前,人却垂着眼眸先对他道:“萧秦昭,既然你都来了,便同阿意说几句话吧……”   男人声音些微沙哑,眉头紧皱,几乎刻出了个深深的印记,明眼人一看便知面前人应该已许久没舒展过眉头了。   赵侍新视线看了床上人一眼,自嘲的笑了笑,才又接着道:“可能你跟她说些话,她能更有可能醒来吧。”   罗海公公听了屋内人的话,他眉头微动的向男人看去,有丝意外,这男人此时……竟是在放下自尊的向他们陛下请求了,而且……罗海公公打量人神色,竟是比他们陛下的脸色瞧着还要憔悴上几分。   视线再投向床上女人露在被外的面容上,罗海公公心头稍定,他觉着站在这府里,他好像此时才终于能安定一些了。   萧秦昭揪住人的手颤了颤,他道:“赵侍新,你什么意思?!阿姐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会中这种毒的?”   咬紧后槽牙,萧秦昭又颤声道:“听说无药可解是吗……”   赵侍新只是看着人,面色沉默。   “——你这混蛋!”萧秦昭见人如此便又想给人来上一拳,却被身后的罗海公公给抱住身子唤他陛下的阻了动作。   赵侍新听着人发泄,也不回应,萧秦昭被人阻了,又见面前人这副模样,他哼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似乎也不打算再动手的放下了手,缓慢转头看向了床上女人,一边极愤恨又似乎只要床上人醒不过来,一切便都没了意义般,低声喃喃的道:“赵侍新,你既想方设法把人抢到了你身边,你为何就不能保人康健无虞,你既得到了人……得到了人,你为何就不能保人安枕无忧……”   萧秦昭说着,胸膛再次急剧起伏,他手攥紧,声音陡然加大的道:“你既然做不到,做不到这些,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待在阿姐的身边,你又有什么资格将人留在你的身边!”   说着,萧秦昭回想起面前人方才对人的称呼,他嫉恨又痛苦的哼笑道:“阿意……”   “呵,赵侍新,这个称呼,你配吗?”   赵侍新手在身后的桌案边捏紧,他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最后却只是站直了身子,手在袖中握紧的对人道:“你同她说说话吧。”   说完,赵侍新便疾步往屋外走去,等到了檐下,他才突然有些不适的一只手按住额角,身子微微踉跄,长业跟在人身后,赶紧上前去扶住了人,他知晓大人此时应该又是头疾发作了,大人之前在长公主十年后再次出现,回归后不久明明就开始渐渐好转,未再怎么发作过了,没想这几日大人这么衣不解带的守着人,头疾便眼看着又复发了起来,长业便担忧的道:“大人,你最近头疾好像又频繁发作的厉害,要不还是让林老大夫再给你仔细瞧瞧吧……”   赵侍新却挡开了人的手,冷淡道:“我没事。”   赵侍新走后,萧秦昭此时已坐在了萧辰意的床前,方才赵侍新的另一位随侍已告诉了他阿姐此次到底是中的什么毒又是如何中毒的,而且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萧秦昭如之前人还在他宫里时,夜间他常会坐在人床边亲昵对人的动作,将萧辰意的手贴在了他面颊上,感受到颊上几乎没什么温度的肌肤,萧秦昭无不痛心的开始喃喃唤人,他也希望阿姐能如那混账所说,能这般听见他的声音,听见他对她说的话,他还想知晓自他那日告白后,阿姐会如何看他,如何想他的,她会不会……以后都避着他……   他有好多话想问,也有好多话想同人说,但此时却如鲠在喉般,面对人这样毫无半点反应的状态,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萧秦昭只能单手狠捶了捶床榻的捏着人手哑声道:“阿姐……你醒来好不好,你醒来好吗?   ”   “你说过再不会就这样丢下秦昭的,你明明说过的……”   此时在女人床前的男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依赖人的孩童模样,只听人又微带哽咽的道:“你此次,难道又要食言吗……”   ---   外间,盼着萧辰意醒来的人此时是痛心又心急如焚,但他们却不知,萧辰意在意识世界里也是有些着急的。   她明明那日已告诉了系统她的选择,结果系统却一直以还需走什么流程为由,磨磨蹭蹭的不肯立时送她回到现在的身体中,让她恢复意识。   萧辰意困在意识世界里,感受到那男人每日都长时间的守在她身边,而今日,她还感受到了秦昭的气息,听见了秦昭的声音,尤其是听见秦昭的话,萧辰意就更急了,不过在她听见秦昭的话以后,她才垂下头,眼睫微闪,心里又有了个说服自己此次留下来的理由,是啊,她还答应了秦昭不能再这么丢下他的呢。   所以,混账系统,为什么此时还不送她回去啊……   而且,此次无良系统还算大方的告诉了她想谋害她的真凶是谁,她还等着回去狠狠报复人的呢。   萧辰意眼睫微闪的又想,对,除了秦昭,很大部分原因,她还是想着报复人,所以才会想回去的…… 第117章   新年的喜庆氛围在整个大陆有此习俗的国家蔓延。   此时,窦灵国内,虽不久前才经历了被夺城的阴影,但任何阴影都会暂时被新年的喜气冲散。   毕竟新的一年,有新的憧憬,该往前看。   窦灵国宫中此时也是一片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但最近几日,谢玉京不知为何却总是有些心绪不宁,而且还做了好几次没头没尾的噩梦,不只噩梦,某夜那梦中却还穿插了十年前……与某个女人相遇的一些情景。   谢玉京自做了那梦,心绪不宁了几天之后,这日晚间,他便去了一个地方。   窦灵国内邢狱所羁押重犯的地方。   他到那里去见了一人,一个女人。   大牢内,发出橘黄色火光的挂墙火把因他的到来被点燃的更多了些,照得一室从惯常的阴暗变得暖和又明亮。   谢玉京走到牢门前,看着此时正靠在栅栏上,再不复往日鲜亮,发髻微凌乱,但脸蛋却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女人,他就这么垂眸居高临下的瞧了人一眼。   须臾,谢玉京又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相邻的另一间牢房内,这间牢内关押着的是一个男犯,一个着一身犯人服,鬓发微掩面,但一眼瞧去,与他的面容轮廓还是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男子双手被铁链紧缚,锁链两头钉在人身后的墙上。   男子见到他到来,就如在阴窟里待了许久,被众狼抛弃的凶狠豺狼终于见着了夺了自己头狼地位的对手,开始呜呜的叫唤起来。   男子发不出清晰的话声,因他的嘴已被棉布给紧紧的堵住了。   可能是牢狱里的牢头嫌他聒噪给他塞上的,全然不再顾忌他以前的身份了。   谢玉京微不可查的皱了眉头,却只冷淡的将头转开,又看向了身前靠坐在栅栏边的女人身上。   此时女人也早已睁开方才闭着的眼,抬头看向了他,颓然的眼中终于带上了几分生气,却是嘴角一扯,露出抹嘲讽的微笑,道:“尊贵的国主怎么突然有空来这地方了?”   又讥讽的笑了笑,女人接着道:“怎么,国主莫不是……又想看我的这张脸了吗?”   女人说了这话,本以为会惹怒男人,却见人依然毫无反应的冷漠看着她,沉默。   女人这些日子一直被关在这里,旁侧又是一个令她厌恶的男人,她在这样逼仄的地方,即使是她这些年再能忍,也能预想到自己迟早应该会被逼疯,汾阳公主便一只手抓在栅栏的铁栏上,眼睫微颤的试探道:“谢玉京,你难道就准备一直这样关着我?”   谢玉京看着人,依然冷漠的没有任何反应。   见人如此,汾阳公主方才往前靠的身子又往后瘫坐了下去,手也缓慢松开,她哼笑了一声表示认命:“既然是这样,那你不如早早把我杀了吧。”   听了这话,谢玉京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往前两步,腰间佩饰轻响,女人见他近了前来,睁着一双眼看人,目中还是忍不住染上了丝期冀。   却见人缓缓蹲身了下来,俊颜放大在她面前,修长的手轻捏住了她下颐,凑近了来。   旁侧牢狱内鬓发掩面,被锁住行动的男子见了,开始双手竭力的挣动,身子似乎也想往女人这一侧的方向靠来,嘴里还发出愤怒至极如困兽般的怒吼,但却也只能这么看着,近不得前来。   谢玉京一只手捏住人下颚,离女人的脸仅半尺距离,听见旁侧响动,他乜眼往一旁看去,冷冷的一瞥,又转过脸来,眉心一瞬微蹙,却是凑近女人道:“杀你?”   笑了笑,谢玉京手上微用力的道:“我可舍不得杀你,你说得对,就是为了这张脸,我也不会杀了你……”   “你!”被钳住下颚的女人双目射出如针一样的利芒,但于男人来说却无丝毫的威慑作用,在女人因吃痛而挣扎之前,男人先放了手,很快起身,再看了人最后一眼,便领着侍奉的宫人离开了这地方。   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前方的牢狱出口,汾阳公主见着这似曾相识的情景,那日她被人押到三军前,另一个男人也是这样带着人离开,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那男人以那样势不可挡的姿态将那女人给迎了回去,将本该是冒牌货的人当真公主给迎了回去,想到此处,汾阳公主又禁不住嘲讽的笑,在窦灵国十年,即使表面掩饰的再好,但她其实自己心里清楚,她心底曾不知多少次的暗自期盼过,期盼着能有人……盼着她的父皇或是谁,能将她这大陈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给风风光光的迎回去,但她的这个期望……   又笑了笑,汾阳公主想,如今却是在一个冒牌货的身上实现了,还真是够讽刺的。   ---   迎着月色,谢玉京离开牢狱后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璃月楼去,站在殿外的挑空长廊上,依旧是熟悉的风景,但身边,却已然没了熟悉的人,谢玉京回头便能瞧见正殿内那幅长轴画卷的一部分,他看着看着,背靠在栏杆上,突然朝随侍吩咐道:“朕前几日交给你的东西,这几日就安排送去大陈国吧。”   想了想,谢玉京又道:“找稳妥的人……想办法亲自送到人手上。”   这样他才能放心,不然那东西恐怕会被有心人给劫了去,送不到人的手上。   身旁一皂衣随侍朝人恭敬的拱手道:“明白了,国主。”   ---   萧辰意已昏迷了将近半月,半月时间放在很多地方都不算长,但对于府中的某些人来说,却已是快至神经紧绷的极限了。   解药依然没有着落,荀杨也还未送至府中,但人的面色却是越来越苍白,脉息也越来越微弱……   即使每日都不断的提醒自己还未至陌路,但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人愈渐消瘦并且还一直毫无反应的状态,任何希望,都会渐渐演变成绝望。   越是在意,这种变化就越明显。   ——也越快速。   这日下午申时,长业见到在屋内又是一坐一下午,并且午时也没怎么用膳的人,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到了人身后,小心翼翼的朝人开口道:“大人,您要不还是去休息一下用点膳吧,您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   见人并不搭理他,长业犹豫再三,只能鼓起勇气换了个法子的又忐忑劝道:“大人,你最近日夜衣不解带的守在殿下身边,若是殿下哪时突然醒来了,见到您现下这副样子……”   长业察觉到身前人听了他这话,似乎除了看着床上的人还是有了点其他反应,他便又接着道:“大人……”   哪知人却抬手阻了他,示意他不必多说,长业正要无奈退下时,眼角余光却突然注意到床上女人被男人紧握着的手,手指……似乎是……轻动了动——   长业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使劲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却见人的手指又没动作了,但长业还是忍不住瞳孔放大,有点口齿不利索的道:“大……大人,方才长公主殿下她——”   “她的手,她的手好像是有反应了!”   握住女人手的男人一开始看着女人脸并未注意到,或是感受到了也一时不敢相信,赵侍新转头看向长业,见他也这般说,他才缓缓又将头转了回去,终于回神也肯相信般欣喜若狂的更握紧了女人手,声带牵动,微喑哑的道:“阿意——!”   “你要醒了是吗?”   赵侍新看着床上女人还是紧闭着的双眼,他将女人的手拿在唇边虔诚的吻了吻,又道:“阿意,你是要醒来了对吗……”   可是之后,回应男人的,却依然是长久的死寂,女人的手未再有其他任何动作。   仿佛方才只是他们一瞬间的眼花而已。   整个室内几乎顷刻安静下来,似乎连呼吸也变得轻且压抑了起来,长业看着那位殿下被大人紧握着的手,希望人能再给点反应,可令人失望的是,人却又如往常般死死的沉寂着。   长业听见人问他:“你方才……真的看清楚了对吗?阿意是真的有反应了对吗?”   被人这么问,长业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方才到底是因期盼而眼花了,还是真见着了,但他还是更偏向于后者,便道:“大人……属下方才好像是见着,长公主殿下的一根手指极轻微的动了的……”   赵侍新听人不太肯定的回答,眼里方才一瞬亮起的光黯淡了些下去。   沉默的坐着如之前般一言不发,这些天,他已经不止一次错认为床上人是有知觉了,但之后将林老大夫叫来的结果却还是没什么改变,人也并没如他愿的醒来。   所以赵侍新也不知方才他的感觉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了。   但许久,长业还是见本是坐在床边的人眉宇间虽还未得舒展,唇角却带上了点期盼弧度的缓慢松开了人的手,将手轻柔放回被褥内,掖好被角,便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转身往门外走去。   长业想跟上,却见人停下了脚步的背身对他道:“你立即去请林老大夫来看着,我去去就来。”   长业便止了步子,站在床尾恭敬的道:“是。”   看着大人离去的背影,长业知晓大人应该还是听进了些方才他最后说的话,同时……也是为了暂时逃避这次期盼又可能落空的情况吧。 第118章   萧辰意醒来的时候,外间天光还比较亮,这是她刺疼的眼眶以及微眯着眼看见屋内熟悉景象时的第一个认知。   一位姓林的老大夫似乎是方才她醒来时就碰巧在她旁边,他见她突然醒来,替她看过情况后,抖着须白的胡子十分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言道:“奇迹啊,真是奇迹,想不到你竟真就这么无虞的醒了……脉象如今也已平稳,身体也未见有任何的异状……”   说着想到什么,老大夫又颇狐疑的道:“这还是老夫活这么多年以来第二次遇见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实在是奇哉怪哉,这次……不会是老夫搞错了吧……不然就跟赵大人当年那情形……”   说到这里,老大夫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不便透露,须臾又不知想到什么,只对她道了一句,他要立即回去好好研究研究,便就这么未及跟主人告辞的离开了屋内。   萧辰意虽已清醒了一会儿,但她此时五感却还未完全恢复,头像蒙着一层油般又腻又重,嗓子也拉不开,浑身更是软绵绵的无力可支。   可她却知晓自己醒来后并未第一时间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萧辰意睁着眼躺了一会儿,便想起身,此时在她身边伺候的是一个脸生的丫鬟,她将她扶着起了身,似乎是想让她靠在床头。   但萧辰意却意有所感的……缓缓停下了随着婢女搀扶而往后的动作,而是双手撑在身前,视线逐渐移到了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边,一个逆光而立的修长身影上。   萧辰意的目光与人的视线对上。   屋外从窗棂投射进来的光线在地面拖出了个狭长的窗框亮斑,而萧辰意视线里的男人却立在门边的阴影里。   但她却还是能看清人脸,以及人的表情。   人影看着她,一时迈不动步子,只能这么僵硬的站在门前。   萧辰意能发现人看着她,胸膛起伏的弧度开始逐渐变大,她一时也回视着人,久久移不开目光。   视线描摹着人愈加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他好像真的是……清减了许多。   “咳……”萧辰意试图说话,却吼间黏滞的让她只能咳嗽。   这时人影终于迈开步子,大步向她近了前来。   丫鬟被支开,男人亲自到了她身边,双手掌在她肩头,极有力的扶着她,等她顺气。   然后他便坐到了她身旁,手微颤的将她往旁侧一带,让她顺势就靠在了他胸前。   此时,方才一醒来便在屋子里的婢女等人都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连院外方才还能听见的某些声音似乎也自觉的噤了声。   萧辰意靠在男人温热的肩头,鼻间是清新皂荚混着点点伽南的熟悉味道,她无力也似顺从般靠在人胸前,就这么靠了好一会儿,听着彼此的呼吸,心跳,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气息,谁都没能说得出话。   靠着靠着,感觉到掌在自己肩头愈加用力的手,萧辰意胸口又似乎渐渐有些梗的难受,眼眶也酸酸的,她嘴唇抿紧,一只手忍不住往上虚虚的覆在了人胸口,这里有一颗心,一颗全心全意装着她的心,一颗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心。   萧辰意眼眶开始逐渐蓄泪。   男人察觉到她动作,也一只手抬起,温柔的抓住了她的手,却是用力的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因着男人的动作,萧辰意眼眶里的泪晃了晃,眼前变得模糊朦胧。   闭了闭眼,一滴泪顺着眼睑滑下,萧辰意终于深吸了口气,缓缓能说出话的哑着嗓子道:“我都听见了,赵侍新,你那日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上头缓缓只传来一个淡淡的“嗯”字,算是回应。   萧辰意便又低声道:“你说你什么都答应我,什么都答应是吗……?”   头顶很快又传来一句毫无迟疑的回应,也是一个字,“嗯。”   萧辰意沉默良久,被人按着的手手指微微蜷缩,又低语般喃喃道:“什么都答应……那我若是要你的命呢?”   没想这次男人虽未立时回应,却是突然揽过她,手依然紧紧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在萧辰意未反应过来之前,温热鼻息拂过额头,一个轻柔至极的吻便随即落下,然后萧辰意就见人声带震动,再次从喉间缓缓滚出了一个字,“嗯。”   这下,萧辰意终于忍不住单手紧紧揪住人衣襟,脸也低下深埋进人胸膛里,开始止不住的呜咽,脊背也一抽抽的颤动,缓缓,有人的手抚在她背上,为她顺着气,萧辰意哭了一会儿,便将埋着的头又扭了出来,开始忍不住一脸泪痕的狠狠抱怨人道:“赵侍新,你怎么是这样的……”   “你这混蛋,你怎么是这样的……”   女人手捶在男人胸口,恶狠狠的又咧嘴极委屈的哭道:“有你……有你这么追女孩子的吗?!”   赵侍新想到过往,心口一紧,也忍不住双手环上人后背,将人紧紧拥住,下颚抵在人肩头,极深的吸了口气,才终于语气低下的道:“阿意——”   听着,似乎是……有点认错的味道。   萧辰意自也听出来了,她被人紧紧抱着,只能暂且止了哭,身子却还是一抽抽的,便蒙着鼻音的重重哼了一声,表示这样可不够她消气的。   但她此时搭在男人肩头的面上,本是瘪着的嘴角却已止不住缓缓的往上弯了去。   眼睛也水润润的,面上虽苍白,但那双眼却是带着点点光彩的。   屋内此时是一幅祥宁温意的画面,但就是这样的画面,在本是离开一会儿,知晓消息后就立即赶来的某个男人眼中,却是不太能再看得下去的画面。   正屋内,黑色袍角一闪而过,次间里,却没一个人发现。   萧秦昭此时正站在屋外门边,背靠在竹墙上,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罗海公公站在人一侧,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退到一边的垂下头不说话。   萧秦昭在屋外站了会儿,似乎想尝试再迈步进去,但方才那一幕,方才屋内女人面上的表情,萧秦昭只要稍一回想,步子就几乎再迈不出去,他眼眶渐渐发红,最后只能一言不发的快步离开。   ---   哭也哭过,气也气过了,萧辰意此时便正坐在床边,疲累的靠在赵侍新的肩头上,她的腰间有一只手搭过来紧紧的环着她。   萧辰意舒服的正想闭目时,在屋外方才赵侍新再到来后,接到消息便已离开一阵又回到了笠竹院的长业,见屋内此时和宁的气氛,想到方才得知的消息,他权衡一番觉着还是该早早告诉大人,便在大门处敲了敲门的道:“大人,长业有事要禀。”   萧辰意听见声音就想坐直身子,身旁人却不允,他依然紧搂着她,然后对屋外道:“进来说吧。”   长业便走进了屋内,到了二人面前,朝两人行了一礼,然后便有点犹豫的看了萧辰意一眼,最后还是选择走到赵侍新面前,似乎是想在他耳边单独说几句话。   萧辰意扭了扭腰,稍挪远了一点,之后便见长业躬身下去在赵侍新耳边说了几句话。   虽不知晓长业所说话的内容,但萧辰意突然却不仅感觉到腰间被人给搂得更紧了,更是瞧着赵侍新另一只按在膝头的手似乎快按耐不住极强的怒意与杀意般,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冒了起来,萧辰意便突然想到什么,朝着二人问道:“你们可是在说给我下毒的那人的事?”   见二人看向她,并不否认,萧辰意眉一挑,面上有点渗人笑意的道:“我可能知道那毒手是谁——” 第119章   长业此次着急进屋汇报的确实是有关那下毒之人调查的事,方才长风盯着人已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们按计划就在刚才很可能已抓住了那个下毒的真凶,只待接下来的拷问了。   这次行事可不容易,是他们花费了一番心思,利用情报网盯紧了人,给人下了套才成功的。   ——半个时辰前。   赵府临近后门不远处的一个荒弃废园里,曾明着一身赵府内男仆小厮的装束,看着眼前方才一见到自己就震惊到差点没了平日冷静模样,几乎立时便将他引到了此处荒园小径上的女人,他心内一阵心冷的苦笑。   而此时在他面前的女人也着实没料到,这人……竟还能活着回来,找人递信给她让她出去见他,她无回应拒绝之后,还亲自上门来找她,并且还是以这样方式的。   茯苓一双美目便不由很快流转了几种情绪,最后她还是换上了一副平日里见着人时虽冷淡却又隐着点点娇俏羞涩的惊讶表情看着人道:“你怎么扮成这个样子来了?而且,你怎么现在就回湮京城了……”   说着,茯苓自然的看了眼四周,又接着道:“可是买通了府中谁人,就没人发现吗?”   曾明见面前女人还在跟他装无辜的脸,他缓缓朝女人走近,却是不说话,突如其来的逼近令茯苓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狐疑又奇怪的道:“你怎么了?”   曾明终于停下了逼近人的脚步,他看着面前女人,眼神渐渐无光的道:“茯苓,我托人给你递了信,你为何不应?”   茯苓微蹙眉道:“信?什么信?”   曾明冷笑了笑,“你现在这反应,难道是想告诉我你没收到我递进来的信是吗?”   茯苓未及说话,曾明又看着她缓缓道:“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茯苓听人这么问,她一只手在袖中捏紧,却是不动声色的反问道:“话?你怎么这么问,不过我不是让你过一阵子再回这里的吗,你怎么会这时候突然回来了?还有你说的信,我确实没收到什么信。”   曾明面上浮上丝难受,他终于不再拐弯抹角的道:“茯苓,那酒,我喝了。”   茯苓眼神一凛,语气不着痕迹渐冷了道:“是吗,那你还喜欢吗?”   曾明咸涩的嘴角苦涩一扯,看着眼前女人微垂下头露出在他眼前的一截腻白脖颈,他很快又双目圆凸,面上生了怒的咬紧牙根掐住女人双臂,难掩痛与怒的拔高声音道:“茯苓,你还在跟我装傻,事到如今,你还在跟我装傻是吗——”   男人使劲摇着女人双肩,说着话,面容却愈加灰败,他接着道:“不,不是,你不是在跟我装傻,你根本完全就是把我当傻子,你把我当傻子来玩弄对吗?!看着我这样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很有趣很得意是吗?!”   茯苓听着,什么话也没说。   曾明便又明明白白的对人道:“你想杀我对吗,茯苓……你竟然想毒杀我!”   “所以你才会让我将唐二辞了,就是为了能方便杀了我对吗?!”曾明想到那日若不是唐二救了他一命,他可能现在已死在异处,成了腐烂的尸首,连为他敛尸的人恐怕都找不到一个。   这女人真的是好狠的心,而且当初哄骗他时,对他说的话想来也全是虚情假意,他便又道:“原来你当初说事成之后便会随我离开都是骗人的,你原来都是在利用我……”   茯苓一直没应声,曾明便好好的说了个痛快,他道:“你利用我也罢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会如此的狠毒,你是怕被发现吧,你这招过河拆桥倒真是使的不错……”   曾明发泄着,声音渐渐还是小了下去,茯苓等人发泄完,她想了想,终于也不再做戏的微扬唇角,却是话音极冷淡的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想怎么样?”   曾明见人被拆穿也如此的平静又冷淡,他不由双手使劲狠狠的捏住女人双肩,一张平日里八面玲珑本不会轻易泄露真实情绪的面容变得尤为直白的朝人倾泻着怒意道:“你怎么能如此冷静!茯苓,你这女人……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见人吃痛的拧紧了眉,曾明晃神一瞬不自觉又松了点手劲,但说的话却是威胁,几乎毫无理智,“好,好好,你既然都这么冷淡残忍,那我又何必再顾着你,我这就想法子告诉赵府的主事,下毒的人到底是谁!”   曾明本以为女人应该怎么也会被吓到,没想,却是见人罕见的看着他笑了笑,他见人如花笑靥在面上绽放,只不惊不急的微微笑看着他笃定道:“曾明,你不会说的,你没这么蠢,别忘了那毒……可是谁给我的……”   女人面上虽是在笑,但此时于曾明看来却不啻于是吸人精血,夺人性命的妖怪,令人遍体生寒。   曾明如何不知他不可能从这处去对付茯苓,那下毒法子是他走南闯北无意间得知再告诉茯苓的,而那春桑也是他受了她哄骗后给她费了大力气寻的,他一旦供出茯苓去,他定也脱不了干系。   在此次回湮京城之前,他曾设想过茯苓之所以会想杀他,要么是因她过河拆桥不想之后随他离开,要么就是……茯苓想毒杀的那人身份不简单,所以她才会想杀他灭口,永绝后患。   所以在准备回湮京城之前,他先落脚在临城祁阳城,派人暗中打探赵府的动作,但他却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而府内的情形,他托的人也摸不到实际情况,所以之后权衡再三,他还是掩人耳目的回到了湮京城。   他想见茯苓,而茯苓那女人却不肯到府外来见他,而他在不知晓府中具体情况时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再如以往般进入赵府,所以此次就只能心怀侥幸的使重金买通一个后门小厮放他进了府,毕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金之下也必有跟他一样心怀侥幸的下仆。   只是他虽买通了小厮放他进府,但那小厮却跟个哑巴一样怎么也不肯多说一句有关赵府最近发生的事,这便令曾明愈加感到奇怪。   而进了赵府之后,曾明虽也没具体打探到什么,但他却能明显察觉到府中不同以往的氛围以及风声鹤唳的情形。   到得现在,曾明心里便已有了个十分不好的猜想,他想,茯苓下手的人……恐怕不只是个二等的仆役,而是府中某个有身份的人才对……   若是这样,那曾明今日就不该想法子来赵府找这个女人的,而且自他今日进了赵府后,一直就有股莫名奇怪又不太好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可能不该来的,但他却还是来了,已经来了。   只因,他想听这女人亲口跟他说个清楚。   说清楚。   但现下真见到了人,曾明只听她方才冷淡承认的一句话,他很快就觉着,好像也没什么话好再多说了,若是她没有想要毒杀他,没想毒杀他,她即使之后不愿同他走,他也不会逼她,可以低下身段的来求她,但她却想杀了他,悄无声息的杀了他。   所以曾明也不允许自己对这女人再有丝毫的留念。   他是个普通商贩,一直以来只想着娶个合他心意的漂亮女人就行,而茯苓便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看上的一个,而他也觉着自己能拥有的女人,但很明显,这女人恐怕眼光太高,看不上他,曾明便自嘲的笑了笑,突然问人道:“茯苓,你有喜欢的人对吗?”   茯苓眼微动,却是道:“这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   嘁,还真是与他无关。   曾明便最后再看了女人一眼,许久,他面无表情的道:“茯苓,你说得对,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傻到将你抖出去,但是我也奉劝你一句,稍想不属于自己东西的时候,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身份。”   茯苓眼微眯,面色不是太好。   曾明说完这句便直接迈着步子转身离开,最后只说了句,“你好自为之。”   但看着前方的路,他心里却还是忍不住苦笑,他是不会傻到将她抖出去,但他却傻到回湮京城来见她,想法子进了这府中来见她。   在荒园的小径上走出几步,曾明心里不好的预感突然越来越明显了。   而没想,这预感果真很快就应验了。   看着围堵在前方不远处的赵府侍卫,曾明见到一位着绛衣的年轻人抱胸持剑的看着他与茯苓的方向,眉飞扬的挑起,眼神凌冽的看着他们皮笑肉不笑的道:“哟,想不到还真是听了一出大戏啊……”   晃了晃剑身,男人接着看向曾明道:“曾掌柜……这就不急着走了吧。”   男子话音落下,便有人上前来将曾明与极为震惊的茯苓给压制住了,茯苓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群人,她试图挣扎,却被绛衣男子直接狠狠的甩了一耳光,鬓发变得凌乱,脸直接偏向了一边,然后便听人道:“倒是想不到竟可能会是你这样的贱婢。”   长风实在忍不住不怎么有风度的甩人一巴掌,因为这女人可是差点将那位殿下害死啊,那位殿下要是就这么去了,那他们大人……   长风可不能再想下去。   甩甩手,长风嫌恶的挑起女人霎时已变得有些红肿的脸,又冷道:“想不到生了张与那位殿下还有几分相似的脸,却有颗这样毒辣的心,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长风又看眼曾明方向,心想多亏他们一直都在注意那几个行踪不明的散商,并且还严密封锁了对外消息,才会逮住这人令人值得怀疑的打探行动,他想到这次十有八九就是逮着了那个下毒真凶,便等不及的道:“先将人带去审讯院里好好审审!”   曾明此次是心存侥幸的进入赵府,他潜意识里其实已做好了一些比较坏的打算,只是当真遇上时,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自己与茯苓皆要被人给押着走了,他才换上了平日跟人打交道的表情诚惶诚恐的道:“不知这位兄弟方才说的话是何意,又想带在下去哪?”   长风瞥了曾明一眼,冷笑道:“曾掌故是当真不知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走到曾明面前,长风拍了拍他的脸道:“不知曾掌柜可否向在下解释一下,为何会在临城祁阳派人打探赵府的消息,又为何……”   说着,长风招了招手,一个眼熟的小厮便近到了跟前,曾明双目微睁,就听人又向他问道:“会买通我们府上仆役让掌柜的这般进府的?”   曾明见站在面前男子身后恭恭敬敬的下仆,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此次他应当是被人给设计了,这人是刻意让他能那般进府,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知晓他在这府里要这样见的人是谁了。   听这人方才所说,曾明也才知原来在他刚回到湮京城时就被人给盯上了……   他竟还心存侥幸。   曾明面色渐渐灰败又有点想笑,看来可能一开始真如茯苓所料他早就被人关注着了,一见他回来,又暗自打探赵府上消息,肯定就觉出了不对颈更会盯着他了,但暂且却没抓他去审问,而是选择了引君入瓮——   所以也才怪不得,今日……他总是会有不好的预感了。   曾明知晓方才他与茯苓的话这人一定都听去了,此时不可能再脱身得了,便垂着眼笑了笑,安静的被人押着走了。   ---   萧辰意醒来那日,正巧在赵侍新身边听见了长业汇报那个给她下毒之人的事,原来是他们刚刚抓到了一个最有嫌疑的人,只待之后拷问确认,而没想被抓住的那人与萧辰意从系统那里得知的真凶正巧就是同一个,这……也就没必要再拷问确认了,而只需拷问出那人的下毒动机以及到底是如何步步设计的就行了。   当日赵侍新听了她的话后,一点不惊异她会知晓真凶,也丝毫更不怀疑她话的真实,萧辰意只记得他当时好想是强力按捺住想亲自去牢里的冲动,一直陪着她,直到她体力不支再次睡过去才离开的。   而之后几日,萧辰意本也想去瞧瞧那位不择手段也毫不留情想要她命的凶手,但她甫才刚醒,虽说没什么大碍,但体力却实在是差得很,主要是肌肉群还未完全恢复,而且赵侍新似乎也不想她现在就去那种地方,便哄着她,让她等身体完全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说,不急在这一时。   而且不止赵侍新,还有秦昭——他也不赞成她现在去那种地方。   萧辰意便只能缓一阵子再说。   这几天,萧辰意眼前除了洗清嫌疑重新回到她身边的柳儿,她见得最多的人就是赵侍新与秦昭了,但她从来不会同一时间见到二人,他们好像有某种默契般只会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萧辰意知晓秦昭竟是喜欢她后,虽并不会同秦昭心生芥蒂,但她却还是不能再如往常般只把秦昭当个当年需她照顾的孩子看待,并且也会尽量避着秦昭对她的某些她当初没发现,但现下却能明显看清楚的超出了姊弟界限的举动。   每每她一不着痕迹的避开,萧辰意都能感到秦昭的动作明显一僵,她这几日便一直都在想,一定得找个时机向秦昭说清楚某些事情,不然她会耽误秦昭未来的幸福不说,还会无可避免的伤害到他。   但等她想明白怎么开口后,秦昭也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想对他说些什么,他立时就会找各种理由回避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每每都让萧辰意只能将那些话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   萧辰意最近几日的活动空间并不大,只在她的院子里被人搀扶着走动走动,她不知晓系统到底是怎么搞得,这中了毒的后遗症都没想法子给她消除一下,弄得她现在跟个大病初愈的人一样,虽说她也确实算是大病初愈吧……   但她好歹也算是突然又有了系统这个金手指的人啊,既然保了她命将她送回来了,就不能再花点力气将她更好的送回来吗。   虽说那位林大夫也说这是中了这种毒还能再醒来后身体的正常反应,一段时间的修养之后就完全不会再有问题了,但萧辰意每每手脚无力时还是忍不住想小小的抱怨一下。   谁叫无良系统当初这么不人道将她扔回来又不管她的。   不过……萧辰意如今又想,若不是此次她十年后再回来,她还不能知晓,原来赵侍新那人……   想到这里,萧辰意躺在院外铺了厚厚羊绒毛毯的藤椅里,眼角眉梢都完全的舒展了开来,目中也是难掩的娇俏笑意。   还带着那么点点罕见的羞涩。   尤其是想到最近赵侍新这样别扭性格的男人待她简直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不管她是撒娇还是刻意置气他都极有耐心的哄着她,依着她,萧辰意唇角的笑意就忍不住更放大了些。   想着想着,萧辰意突然又想到昨夜她即将就寝时,赵侍新那人本是看过她便离开了的,但他却突然在她要就寝时又来到了她屋内,就那么站在房门边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他似乎又就要这么离开。   萧辰意当时觉着有点奇怪,便在他即将完全转身时问了一句他来是想干什么,结果没想,不知是触到了那人哪根弦,他竟又大步生风的走到了她面前,躬下身,双手掌在她肩头,滚烫烫的,脸便这么映着烛光的朝她倾身了过来,惊得萧辰意立时就屏住了呼吸。   感受到人气息的愈加靠近以及离她唇瓣越来越近的双唇,萧辰意一时心脏跳动的都快停下了,眼也不自主的闭上,但没想,赵侍新却生生在最后关头截住了自己,然后就这么离开一点,按着她的肩头对她喑哑着嗓子道一句,“阿意……你好生养着,一定要早点好起来知道吗。”   萧辰意听着赵侍新好像是着重强调了一下的那个“早”字,想到这事,之前那人对她做的某些令人面红耳赤的事便又不自觉的从脑海中蹿了出来,萧辰意即使是大白天也羞得不行,在藤椅里蒙着脸的呀了一声。 第120章   算上苏醒那日,萧辰意到现下已醒来四日了,可她的身体却还是不怎么给力。   今日午后,阳光罕见穿透云层洒了点在萧辰意院子里的方砖铺地上。   萧辰意在屋内小憩了一会儿便又开始了每日的例行练习,练习最简单的……步行走路。   因着现下她无论想去哪里都得有人在旁看着,搀扶着,所以萧辰意很是恼火。   她虽知晓也急不来,但自己多练练,总要恢复的快些吧。   所以现下萧辰意每日都会找时间在自己院子里练练,让柳儿在旁小心的看着,偶见情势不对,扶一把她的手就行。   萧辰意这两日都与柳儿配合的相当不错,但没想今日,此时在她身旁小心看着她陪着她的人却是换了一个,换了个令萧辰意有那么点点不太自然的人……   赵侍新此时就正站在萧辰意一旁,她往前艰难挪一步,他就在旁跟着迈一步。   男人微沉的呼吸就在跟前,即使人不说话,萧辰意偶尔眼角余光瞥见那一角白的衣袍还是有些呼吸不匀。   偶尔她身子微晃时,身旁人还会适时的单手握住她手心,托她一把。   萧辰意就更有点呼吸不畅了。   面上也热热的,还有点红,也不知是不是这太阳给晒的。   赵侍新在旁一言不发的谨慎守着人,他看着人此次醒来后一眼瞧去就显得十分单薄纤瘦的身影,在今日的光影下看起来尤甚,眉心瞬时蹙了,等人又往前了一步,他才缓缓将那点神思敛了。   萧辰意已在院中横向方向缓缓走了两个来回,她已感觉有些疲累了,在又转过身往院中方向走去时,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于是身旁人便极有眼力见的上前一步,单手托住了她为了保持平衡而微上抬的手心。   萧辰意被人握着手往前,她腿脚虽感觉轻松了些,但身体另一处地方……却就没那么轻松了。   感受到手下温热有力的掌心,萧辰意越来越觉着有点心跳不稳,尤其是人见她步伐略浮躁,无意更贴近了她一步,在她耳旁道了声小心,那样低音的磁性嗓音,表面听来虽性冷淡的很,但萧辰意却知这话对她有着怎样的关切。   谁让这男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呢,萧辰意便禁不住心口一颤,腿骨不经意就软了一下,她惊呼一声,旁侧立时就有股力牵着她手,把她往旁侧一拉,萧辰意旋了个身,身子骨便软绵绵的落进了一人怀里,脸也靠在了人胸膛上。   然后本是牵着她手心的手攀在了她腰上。   萧辰意感受到人胸膛微起伏,手揽着她,在她头顶问她有没有事。   在人怀里靠着,萧辰意安静的摇了摇头,然后……便就不太想动了。   风吹残叶,光影晃动,沙沙的——   又暖暖的。   萧辰意嗅着人萦绕周身的好闻味道,她就这么安静的靠在人胸膛上,一只手在男人腰际缓缓,缓缓的,不着痕迹捏紧了人袍角。   如耍赖般。   然后靠着靠着,还缓缓闭上了眼,唇角也在这难得的片刻安馨中往上扬了去。   而男人此时感觉到女人就这么安静无声,罕见乖巧的靠在他怀里,他平日冷冽的表情也变得异常柔和,手愈加收紧,将女人更紧的拥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抬起,缓缓抚在了女人鬓发上,如在抚着什么稀世珍宝。   轻柔而爱怜。   唇角也不由缓缓扬起,一点微小的弧度。   女人闭着眼,脸上带笑,男人拥着人,面上也是缱绻满足的淡笑,这样一幅景象,实在是——可称得上是世纪名画了。   看着这一幕,在退至一旁的长业和柳儿心中,他们几乎忍不住欣慰,为各自的好主子,因为实在是……不容易啊。   长业想……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但这样一幅画却不是落在人人眼中都是好画,至少,在此时正站在笠竹院入口处,视线往院中看去,正好能看见看清院中二人静谧相拥景象的萧秦昭眼中,在他的眼中,这便是一幅极为刺目又令人无法接受的画面,他站在院门处的门边,旁侧就是一棵树干粗壮到几乎一人也不能合抱住的大树。   看着眼前画面,看着女人羞怯欣悦的面容,他一只手撑靠在如人的皮肤般皴裂的树干上,呼吸开始渐渐变得急促,好几次想冲出去将人分开,但一见着女人此时的表情,萧秦昭想迈出的步子就生生的卡住了,他看着看着,只忍不住一拳闷而急的砸在树干上,黢黑的树皮上沾惹上了点点猩红,却依然纹丝不动的伫立在人一旁,连终年常绿的树叶都没抖落几片。   罗海公公见人如此,刚想默不作声上前去给人包扎时,就见人红着一双眼,内里尽是血丝,拂袖转了身,丝毫不在意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罗海公公看一眼似乎正沉浸在二人世界中,完全没注意到这方向的人,幽幽叹了口气。   如今这样,也算不得太坏吧。   毕竟那位殿下,只把他这位陛下当嫡亲的弟弟啊。   而在萧秦昭离去后,赵侍新本是抚着人黑发的手,不着痕迹的停了停,视线看了眼前方的小院入口方向,便很快收回了视线,又垂头看着眼前女人发顶,唇角笑意不经意加深了些。   风吹得檐下不知何时悬挂上去据说是祈福的风铃泠泠作响,声音送到耳边,萧辰意恍惚以为是小胖到了她跟前,结果从男人怀里起身,低下头去却什么也没见到。   她这才想起小胖好像早就已被面前男人给摘了颈链,下到了“狱中”,暂时成了那狱中猫了,想到这里,萧辰意有点忍俊不禁,但很快她又想到了属于她的另一只猫,另一只在她昏迷时便在宫里安详老去葬在了宫内的猫,萧辰意又开始伤感,对那个下毒之人更是愤恨了。   等她身子骨完全好利索了,她一定得去瞧瞧那位人物,据说现在还咬紧牙关闭着嘴怎么也没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杀人动机,萧辰意眼微眯了眯,看了自己身旁男人一眼,突然就不知哪根筋没对劲,朝人发起了小脾气,从人怀里退开,让人快走,她要准备休息会儿了。   赵侍新突然被人往外赶,又见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屋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有点无言的揉了揉额角,往前迈了一步,又不想惹人嫌的停住了脚步,他在屋外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再理他,赵侍新这才深刻的发现,原来女人有时不讲道理起来是这样难伺候的……   摇了摇头,赵侍新想起还有堆积的事未处理,便也折身出了笠竹院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   萧辰意一直在找机会想对秦昭说清楚,翌日黄昏,她终于借着自己身体不适,将看着苗头不对似乎又想逃避的秦昭给留在了原处,她的跟前。   不,今日好像也不完全算是她假借托词才将秦昭给留在了她面前,秦昭似乎也是知晓无论如何也避不过的,所以今日便终于还是肯站在她面前,听她把话说完了。   萧辰意便站在身后的藤椅前,双手如秦昭往常惯喜对她的动作般亲昵的牵住他手,在他极富压力不容人忽视的注视下,萧辰意在心头酝酿一番,终于启唇准备语重心长的对人道:“秦昭……”   谁知人一听她开口,立时就紧握住了她的手,截了她的话头去道:“阿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萧辰意见秦昭看着她,又接着近乎有些卑微的轻声恳求道:“阿姐,你能不能不说,你不要说……”   萧辰意见人如此,心头叹口气,他这样……她便更不能不说了呀。   便又接着方才的话道:“秦昭,我想跟你好好谈一谈……”   谁知她刚说完一句,人立时就抽出了被她紧握住的手,然后面上逐渐没了表情,又截了她的话去道:“阿姐,你不用说了。”   萧辰意便道:“秦昭——”   萧秦昭却后退了一步,看着她,许久直接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不想听那些,我如今只想问一句……”   说着,萧秦昭缓了缓才接着道:“你是不是想留在这里……?”   萧辰意许久没答话,萧秦昭看着她,灰冷的目中渐渐又死灰复燃般起了星点的希望,他上前重又牵住人的手道:“阿姐,你不想留下的对吗,你不想的对吗……!”   萧辰意看着人,这次她也如萧秦昭方才那样缓缓将手从人手中抽离了去,然后朝人点了点头道:“秦昭,我愿意……”   话听一半,萧秦昭便知人是什么意思了,他突然瞳孔猛缩,上前紧紧的抱住人,满是无措的道:“阿姐,你不要留在这里,我求你,你不要留在这里,你跟秦昭走,跟秦昭离开这里,和秦昭永远在一起好吗?”   萧辰意被人紧拥着,下巴微扬,手轻抚着人的背宽慰,但却在人耳边叹息的笃定道:“秦昭,我永远都是你的阿姐。”   “所以,不要让阿姐再为你担心好吗?”   萧秦昭抱着人的身体霎时一僵,双臂却将人愈加箍紧。   两人相拥的身影远远看起来是如此的紧密又亲近,若是以往,可能此时领着人站在院门处偶然见着的人早已怒不可遏了,但此次,为首的男人却只是微蹙了眉。   长业站在人侧后方,他看了眼院内情景,又看了看自家大人,很快权衡一番便上前一步,看着身前的人道:“大人……”   却见人抬手止了他话头的缓慢转身,便往回走了。   长业一愣,回过神来才赶紧跟了上去。   而萧辰意此时被人紧箍着,将喘不过来气之前,萧秦昭才终于猛地松开了她,然后便连着退了几步,就这么在黄昏渐暗的光线下看着她,然后萧辰意便见人朝她笑了笑,就这么笑了笑的一言不发,突然便转身大步朝离开小院的方向走去。   萧辰意见人如此,担忧的看着人背影,想追上去的唤了声,“秦昭!”却因身体跟不上自己急切的心情而步伐微微踉跄,差点绊倒,还是柳儿看情形不对,惊慌的唤了她一声,“殿下小心!”,赶紧上前来扶住了她。   前方已快步出小院的身影听见身后动静,身形一滞,萧辰意见人总算是停下了脚步,她放低了声音朝着人的背影道:“秦昭……”   前方人听见她的声音,沉默良久,终于才背身对着她说一句,“我会再来看你的。”便就又直接离开了。   萧辰意只能看着一直退站在院边的罗海公公朝她行了个礼的对她道一句,“长公主殿下放心,陛下……老奴会看着的,假以时日陛下他……总会想通的,不过……”   罗海公公说着,又意有所指的朝萧辰意请求道:“长公主殿下,此次那位那里,还请殿下多为陛下费点心。”   萧辰意如何不知罗海是什么意思,他在担心赵侍新会如何对付秦昭。   但萧辰意却一点也不担心,她只道:“你好好看着秦昭就行,其余的不必太担心。”   罗海公公便朝她再深施了一礼,这也才赶紧朝着人方才离去的方向追去。 第121章   秦昭是悄无声息离开的,自那日他从她的小院离开后,萧辰意没料,秦昭竟会不知何时便从赵府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连一声最简单的告别也没对她说。   不过想到秦昭那日黄昏,最后背身对她说的话,他说他会再来见她的话,萧辰意知晓他总会再来见她的,只是却不知会是未来什么时候了。   赵侍新已答应只要秦昭不率先挑战他的底线,他就不会设法怎么对付他,但他还是会想法子收回一些城池,既为了大陈国国中安稳,也为了秦昭能在临珧城内更安分一点。   而且他还承诺,只要秦昭愿意,他也能让秦昭在临珧城封王,让他下半辈子都生活的安稳。   萧辰意虽也担心秦昭未来与赵侍新还是会正面对上,但至少目前来说,局势是稳定的,而且秦昭未来的势力恐怕也并不容易超出赵侍新的掌控,这样一来,赵侍新放心了,秦昭也能解开皇位对他的枷锁,往后都能活得轻松些了吧。   秦昭离开一段时间后,萧辰意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她终于可以亲自到府中的牢狱中去看看……那位毫不留情想夺她性命的女人了。   赵府审讯院内,有几间牢房设在地下,萧辰意从地下入口提着裙裾沿着阶梯往下,在阶上转了一道方向,又往下走了□□步,才终于在狱中仆役的引导下来到了地下牢室关押人的地方。   萧辰意现下被引到了牢室最前头的走廊里,在她眼前两侧各有四间并排的牢房,此时其他牢室都空着,只最前头,在走廊尽头处的左右两间牢房内,萧辰意能见到左边牢房的阴影深处似乎靠了个瞧不太清面容的男人,而右边的牢房内,则是个着粗布灰衣的女人正蓬头垢面的跪在狱中,低垂着面。   两间牢房外的走廊里,则站了个一身玄青色缎袍的男人。   男人面向关押着的女人方向长身玉立的站着,见萧辰意到来,负着手,直直的便看着了她方向。   萧辰意在牢内壁灯的映照下,能清晰看见男人侧身看向她的身影和面容,萧辰意看着看着,唇角便忍不住微弯,她的男人……可真是好看呐。   当年好看,现在……好像是更好看了。   萧辰意将柳儿等女婢都留在了地面的入口处,只她一人入了这地牢,走向了赵侍新。   赵侍新看着人一步步朝他走近,等人到了他跟前,他放下手,看着人道:“来了。”   萧辰意朝人弯眼一笑,然后便站在走廊上,看眼两边牢房内关押着的人,最终视线定在了赵侍新面向的牢狱内。   萧辰意打量狱中女人,人看来身子比较纤弱,此时这么跪着,面虽垂下,发也凌乱,但萧辰意还是能看清女人的脸,女人面上虽没被凌虐的痕迹,微微蜷缩的手指也是肌骨无损的,但是……萧辰意却发现人此时身上好像是新近才换上的衣衫,而衣衫领缘往上及袖口往下微露出一点肌肤的地方,却能隐隐瞧见一些令人侧目的血痕,而且人跪着的地方,好像还渐渐洇出了血渍,萧辰意便知此时她所见的人模样定是赵侍新派人处理过才让她见的,若是没处理,恐怕她看了会有点不适。   想到此处,萧辰意瞥眼女人,她唇角狡黠一弯,然后便突然手挽住赵侍新的手臂,凑到人跟前,踮起脚尖亲了人唇角一下,在人怀里撒娇般小声的道:“赵侍新,你真好——”   赵侍新没料人会突然来这一下,他身体微迟钝,过了会儿才自然的搂过人柔声道:“……别闹。”   萧辰意又不着痕迹瞥眼看了狱中跪着的女人一眼,见人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的抖动了一下,她面上浮上丝冷笑,倚在赵侍新怀中,然后抬头看向男人道:“赵侍新,我想单独跟这人说几句话,你可以……”   萧辰意说着微微的笑,“先出去吗?”   赵侍新似乎是不太赞同,但见人此时仰着脸刻意同他撒娇的模样,他忍不住摸了摸人滑如凝脂的脸,然后道:“你也别在这里面待太久,林大夫说你身子骨还没完全好彻底,知道吗?”   萧辰意便在人怀里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你快出去吧。”   说着就从人怀里旋身出来,赵侍新便只能无奈的领着随他来的人转身往出口方向离开。   等人走后,萧辰意才看着狱中女人方向,眉目霎时罕见变得阴沉,饶有兴味的道:“听说你还是不肯说出为何想杀我是吧?”   受这么多罪也不肯说出来,也不知是在刻意以此拖延时间好暂时保全一条性命还是……那理由是她最后的骄傲,她不能让旁人知晓?   萧辰意心头哼了一声,在廊上缓慢踱步,踱步间,她不经意看了眼女人对面牢里关着的人,又看回女人,极为“和善”的笑了笑,道:“那不如,就由我来猜猜吧。”   牢内女人此时还是垂着头,对她的话不作反应。   萧辰意便蹲身下去,眼微眯的看着人直白道:“你其实——觊觎我男人对不对?”   仔细观察着人动静,如萧辰意所料,她终于又见着人垂着的手指似乎是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妙反应,她嗤笑一声,看看,看看,心里恨铁不成钢的想,那群大老爷们都懂个什么,这些事还不只有她们女人才最能察觉得到,瞧得清楚……   怪不得沈瞿晚同那个叫什么孙承的男人离开赵府回苏州那日,会突然到她院里,跟她意有所指的道一句,说这牢中人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女人而已的话。   听了这话,萧辰意才终于灵光一闪有了个没对任何人说的想法,今日这么一试探,好像还当真是这么回事,毕竟,若这猜想也不是,那倒真是再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了,因为从这女人的身世背景来看,她实在是没理由平白无故的如此害她。   所以一联想此人本有许多选择却一直磋磨时光留在府中,并且还对付她想置她于死地又陷害沈瞿晚的行动来看,恐怕只能是因为方才她所说的那缘由了。   这女人……暗自恋慕着赵侍新,而且……还是如此变态的恋慕。   这么一想,萧辰意又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也怪赵侍新这混蛋太过招蜂引蝶,哼,他也脱不了干系,不过她晚点再同人算账,现在——   先把这女人的事处理了再说。   她历了这么大险,若不是系统相助早就一命呜呼了,连个理都找不到地方说去,她怎能不好好的来还还人人情,不然可不是太不厚道?   所以萧辰意眼珠子缓缓转了几圈,她微微一笑便又接着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也已经猜到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如此狠毒想杀了我,还陷害沈小姐……再加上其他某些端倪……我想……除了这个解释以外,再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解释了。”   “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以为杀了我,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吗,没有了我,你难道就会有机会了吗?”   见人垂着的眼睫微颤,萧辰意直起身哼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人又道:“若是这样,那你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直都没达成所愿……”   牢内的人虽一直没回应,但萧辰意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她不敢杀人,但过过嘴瘾还是成的。   视线落在人面上,萧辰意又道:“而且我想你应该也明白吧,当初你之所以会被带回府中,也是因着你这张脸与我还有几分相似的缘故,所以……”   萧辰意微笑了笑,“你也不过就只是个替身,哦不……可能连个替身也算不上吧。”   牢中女人本是自然垂放的手指微蜷缩,又听人接着换了副语气道:“不过这次在某些地方也算因祸得福,我恐怕还得谢谢你,因为……”   萧辰意说着也不自主微垂下头,唇角溢出了一丝甜蜜,“若不是此次出事,我可能还看不清某些人的心,看不清某人对我竟是那样的心意……”   话音一转,萧辰意无不“恶毒女配”又刻意满面甜蜜的在人面前说道:“那可是可以为了我而死的男人,所以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近到铁栏前,萧辰意带笑的疑问道:“你说,是不是还得感谢感谢你?”   本以为人也会如之前般保持沉默,没料倒是终于见人微抬起了头来,声带似乎极为艰难的牵扯开,吐出了两句话,“你为什么没死?”   “——你为什么还活着?”   萧辰意挑挑眉,她道:“这个嘛,只能说你倒霉咯。”   “遇上了我。”   见人对她的话终于有了反应,萧辰意便知自己已成功将刀扎在了人的心口上,想到之后赵侍新定还会有许多处置人的手段,萧辰意便对人没了什么兴致的道:“行了,该说的话我也已经说完了,有人还在等着我,就不多浪费一丁点时间在你这样的人身上了。”   说完,萧辰意再扫了眼牢狱便就在狱中仆役的恭送下朝着方才进来的方向走去。   等萧辰意往前方出口走去时,站在女子牢房两侧的两位褐衣仆役对视一眼,又皆鄙夷的看了眼狱中的女子方向,皆在等着这位公主殿下完全离开,他们才能开始接下来的行动。   而牢狱内,茯苓听着走廊上逐渐远去的女子脚步声,她终于才完全抬起了头来,看着女人背影,余光却注意到了走廊边二人对她的打量,茯苓知晓他们这样打量她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也知自己接下来将面对怎样的情形,饶是竭力咬住下唇,咬的快出血,茯苓也开始忍不住双手微发起抖来,目中也不知是怎样的情绪,有怨,有恨,但更多的好像还是不甘心,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那女人怎会没死,她怎么会没死。   她其实并不贪心的,她其实只要维持住,人还未把那个女人带回府中,即使人身边有个沈瞿晚,她也是能接受的,因为毕竟……她知道,沈瞿晚并没真的在人心上,所以她都可以接受的,只要维持住这样的情况……只是可惜,后来——一切都变了。   她一直看着的人,终于心上完完全全的惦记上了一个女人。   所以,她才不能忍的。   不能忍,就只能那样做了。   这是她一直以来学到的手段。   她自小被一个四十多岁擅于打理药圃的跛脚男人收养,带着她辗转在富人家帮佣,她自小也就是个贱籍丫鬟完全上不得台面,但不巧,她却偏偏生了张比不少富家小姐瞧着都还可人的脸,因着这张脸,她受了许多优待,但也同样,给她惹来了不少事,比如某些小姐的嫉妒,又比如,某些男人的觊觎玩弄。   她曾被富家公子闲情逗耍的抛弃过,也被千金小姐戏耍的羞辱过,所以后来渐渐……她也学会了怎样去玩弄别人,她发现玩弄别人好像还真挺有趣的,就好像那些人玩弄她一样,只是她身份低微,到底有很多掣肘,最终还是被一户人家给赶了出来,还连累了她的养父。   之后因为时情,她和养父有过一段时间的颠沛流离,养父在颠沛中病逝,她也有点倦了,便想着靠着点姿色,卖身葬父吧,既不会沦落到青楼那种地方,又能找个良善好骗的公子过过日子,只是没想在街上等了两日,良善好骗的公子没遇见一个,浮浪公子哥倒是遇上了不少,她看着那些人的嘴脸,不由便会想到自己以往周旋的那些人,有点犯恶心,没想在她所坚持的最后一日,她跪在街边,隔着人流,却突然偶然望见了一个男人,一个看起来是那样不一样的男人,仅仅只是隔着人群,男人凌冽面容上微皱的眉头也让人如此的移不开眼。   所以在见着人一面之后,在当日下午,又见人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时,她抓住机会,扑到了人的脚边。   当时,有冰凉的手指抬起了她下颚,她见到了人一双目色幽沉的眼,那里面似乎藏着许多东西,令人很想去一探究竟的东西。   她如愿被人带回了府,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见到人。   等再见到人时,她不小心犯了个错,他却并没罚她,这之后,她在人前便又刻意不着痕迹的犯了一次错,人也同样没赶她走,她便开始忍不住有些微微窃喜了。   她本以为,他该是对她有点兴趣的,但后来却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她有点不高兴,但却越来越在意人的一举一动,她后来便常常发现人会站在书房外的檐下,负手立身,也不知是在看向何处。   之后每每见到人这样的身影,她便越来越移不开眼,也开始忍不住想,这样的人,有朝一日若是疯狂爱慕上一个女人时,到底会是何等的模样?   越是这般暗自看着,想着,等某天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一颗心早已离了体。   没想后来,她也确实见到了,见到了这样一个人有了一个深爱女人的模样,而且那女人不仅同她容貌相似,还是与人十年前有着不善纠葛的女人,她当时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看懂了男人眼里当初藏着的某些东西。   他与她遇见的其他男人果真是如此的不同。   可是她却见到了他将那个女人爱怜的抱回府中,以如此亲密的姿态,茯苓还记得自己那日在女人身后为她添水时见着的景象,那是令她心下再也无法平静的景象。   她开始明白自己当初为何会被人带回来了,可就是越明白,她才越不甘心。   而之后那样冷清的一个人竟还爱慕到不顾身份将人拘禁,还为人受了沈瞿晚一巴掌,再之后则更是……   茯苓看着人想尽一切办法将那女人握在了掌中,终于……开始了为所欲为。   从竹屋里的热泉屋内烛火亮起来的第一晚并且一整宿都没熄灭后,茯苓心里终于有了一个绝佳的想法。   她不能忍受那个女人。   那是跟沈瞿晚带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的女人。   所以她不能让她活着。   她要杀了她。   为何她就只能是个影子,就因身份卑贱,不够尊贵吗。   那若是尊贵的人彻彻底底的不在了,那她是不是……也就有机会了?   即使没机会,她也不能忍受有个容貌同自己相似的女人日日夜夜待在那样的人身边。   所以她动手了,可是,正如那女人今日所说,她失败了。   所以现在,该轮到她了。   茯苓看着本是站在牢外的两人打开牢门朝自己走来,她咽了一口带着腥气的唾沫,朝着即将走近的人道:“杀了我,你们杀了我吧。”   两人却根本不理她,只把她拖着往牢门外走,似乎要送到另一个地方。   茯苓心如死灰,这时突然听见对面牢内传来一个虚弱的熟悉男声,男声明显听见了今日牢中所有的对话,所以那男声嘲讽的笑问她,“茯苓……你现在可有后悔?”   茯苓被人拖着的身子一僵,她许久只道:“那你呢,你又后悔吗?”   同样嘲讽的笑了笑,茯苓压着嗓子道:“你早该后悔了吧。”   “——可是我却不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不过就是失败了而已,至少她想做的事情,她做了。   茯苓想,她可能有时候也算是个疯子。   “再来,路上有你陪着,也不错。”茯苓说着说着开始忍不住笑了两声,喉间却微微发呛,开始大声的咳嗽。   两位仆役看眼两人,没什么情绪的道:“有什么话趁这机会快说,以后,你们恐怕就没机会再见了。”   ---   萧辰意沿着狱中长廊往回走,在走至阶梯口时,见到了在转角处靠墙等她的男人,萧辰意一早就料到赵侍新定不会完全离开,她便毫不惊讶的提着裙角走到人面前,然后狐疑的看着人道:“你都听见了?”   赵侍新看着她一步步踏上阶梯,他伸手将人接到阶梯转角的平台处,然后饶有意味的看着人道:“嗯,听见了,听见你说我可以为了你去死……”   萧辰意方才是故意这般说来给那女人听的,这时候被当事人突然这么直白的拿出来,她面上有点挂不住,但却依然不服输的偏头反问人道:“怎么,这话不是你答应的吗……难道不是?”   赵侍新看着人,直把人看得越来越心虚,他才抚着人鬓发似乎有些认真的道:“你是不是想试试?”   萧辰意被人这话一问,她觉得不太好接,便道:“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   说完萧辰意见人迟迟不挪步,就想绕过人先往出口的方向走去,赵侍新看着人从他面前走过,注视着人即将往上踏一步的背影,他不自觉摇摇头的笑了笑,他愿不愿意为人死,不用试,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   于是在萧辰意即将踩实上一步阶梯时,腰间被人突然的从后搂住,身体很快就贴近了一个温热的身躯,萧辰意惊呼声低低出口,带着点羞恼,“赵侍新,你突然干什么……”   赵侍新双手将人拢在胸前,嗅着人身上幽幽的清香,感受着已许久不怎么碰过的软玉温香,他忍不住亲了亲人的鬓角,然后道:“我当初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玩笑。”   萧辰意听见这话,她唇角抿起,不再挣扎,面上染上丝丝甜蜜的道:“我知道……”   谁知人却在她身后深吸了口气,然后道:“我看你是不知道——”   萧辰意眼微瞪,正要反驳,又听人接着缱绻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过几日,等你身子完全没问题了,就搬到我的院里来好吗?”   萧辰意知道赵侍新这人打的是什么坏主意,她面微红的扭捏道:“我才不要……”   男人在她耳边笑了笑,笑得萧辰意心头发颤,又感受到人含着她的耳廓道:“阿意——”   这之后的话萧辰意一听,差点就忍不住跳脚,只可惜被人紧拥着,挣脱不得,她便道:“赵侍新——!”   “谁,谁要现在给你生孩子了……!你想得美……” 第122章   和风习习,大地回暖,又是一年阳春三月。   此时清平大街上,铺肆大开,店招迎展,小贩往来喝声不绝,行人络绎,一片繁华热闹之景。   在大街中段,一间简朴书店的门口此时正停了辆湖蓝色绸围的朱轮马车,这会儿马车前出了点问题,有人当街拦住了该车主人的车架。   还造成了不大不小的拥堵。   因为在旁熙熙攘攘瞧热闹的人也有不少。   毕竟现下正在众人眼前上演的可是翩翩公子大胆追爱的戏码呀,连戏台子上的名伶唱的戏也没这么好看呢。   因为这追爱的主人公啊,五官端正清秀,是个长得还挺俊俏的一富家公子哥。   此时这位刚从江南那边定居到湮京城的一位大商贾刘记香铺掌柜的二公子,刘枕正拦在一位准备在旁侧婢女的服侍下登上车舆的女子。   女子一身锦衣华服,一瞧便极有贵气,头上还戴着顶白色绡娟的冥篱稍做掩饰。   众人只偶在清风的吹拂下能窥得冥篱之下女子的一点点花容,但仅是瞧见几分,众人也明了这位刘二公子为何会如此唐突此时也要拦住佳人了。   因为人真的是,双眸含妩,朱唇生媚,长得极明艳又带着撩人风情的一位女子啊。   大家都在期待着接下来到底是会见着一幕俊俏公子如愿抱得美人归的戏码呢,还是只有公子独自一人黯然神伤,憾然离场的情景。   而此时,萧辰意看着拦在她面前,耍赖般横竖不让她上车的年轻公子,有点无奈的想笑。   这是她第五次见着这位据说是随父入京才新定居在京城的一位富家公子,前两次,萧辰意还姑且可以认为他们是“偶遇”,可这一次,这人怎么瞧应该都是刻意在这儿守着她的吧。   可能是守了她许多日子没见到人,所以今日好不容易守着她,就有点冒失加唐突了。   萧辰意今日是出门去看看在清平大街上买了间宅子,与赵侍新的那位也常年爱四处周游的二叔不知怎的脾气相投凑到了一起,一块儿置办了间书店,就这么过点小日子的荀大哥。   同时顺便也搜罗点有意思的连环画本回去打发时间。   在萧辰意之前昏迷时,赵侍新本是要将荀大哥带回府逼问的,但结果人还没带回,她便醒了。   所以那之后,荀大哥到得府上也没告诉赵侍新有关于她那些秘密的事,因她已告诉了赵侍新,以后她会找机会把有关她的,其他她能说的某些小秘密都慢慢的告诉他,所以赵侍新便没再威逼荀大哥。   而荀大哥也就暂且待在了这间小书店里,过点清闲日子。   此次出门,除了看看荀大哥,萧辰意也是为了自己最近新产生的对某样东西的兴致。   因之前她身子骨刚好全后出门一趟,便收到了谢玉京派人亲自给她送到手上的一本连环画本,她看了后立时对这种打发时间的闲书有了兴趣,毕竟她最近,越来越爱发点小脾气了,所以便想多看点这种闲书,让自己高兴高兴。   谢玉京一月多余前给她送来的那本连环画本,上面画的是一小段场景,在露香院的一间屋子内发生的一小段场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与一位年轻女子初遇的场景。   萧辰意现在已能看明白那画本是什么意思了,因为她如今已把之前醉酒后便会忘记的事,都神奇的渐渐记起来了,萧辰意想,她会全都慢慢想起来,恐怕跟她昏迷时在意识世界里想起来了赵侍新那日灌醉她后的记忆有关。   所以她也就回忆起来了十年前一个夜里她与一位异国少年皇子的初相遇。   萧辰意这才明白之前谢玉京在她的宫里以及之后她去了他宫中,他偶尔为何总是会欲言又止,或是说些意味不明的话了,她还更恍然明白之前他在她的府上准备离开前,他为何会约她去露香院的一间房里了,原来他当初就是想提醒她这事的啊。   收到画后,萧辰意便也回了封信给谢玉京,顺便将之前他送给她的红珠还了回去,她想,谢玉京收到东西后应该就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所以之后,他便也未再有任何回复。   不过自谢玉京给她送了那画本之后,萧辰意就对这种古人的连环画感了兴趣,这才每每都自己亲自出来挑选。   只是没想到之前在街上偶然与这位刘二公子撞上,之后又不知怎的一次次与人“偶遇”,这位公子这就缠上她了,而今日还就硬要拦住她路问她名姓,家住何方,可有婚配了。   柳儿在旁见这人唐突的模样,气的不行,自萧辰意能出府后就一直安排在她身边侍候的傅疾也很想一鞭子抽在这人身上,却被萧辰意摇摇头阻止了。   萧辰意其实不仅是觉着有意思,而是这光景还让她不由得回忆起了一些对她来说似乎也觉着有点遥远的过往。   她的过往。   她当年完成目标任务回去后,那五年,在她本来的世界里,她的一些被她忽略了的过往。   看着这位刘二公子,姑且也能说算是这世界上她的一位追求者的刘二公子,萧辰意不得不回想起了她才完成任务回去后的头两年,那会儿……她现在觉着,她其实也是有点奇怪的吧。   在现代,她不过也只是个普通家境的女生,有着普通还算得体面的工作,在她当时那个年龄,她唯一的母亲已经过世,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差不多是孤身的过,她本以为在她找到男朋友之后这孤身情况就能改善了,只是没想,自完成任务回来后,她却也孤家寡人了五年。   她也想找男朋友,尝试过找男朋友的,而且以她这不普通的姿色,她完全可以找个还不错的男朋友,但头两年她却实在是有点心想事不成的孤家寡人了两年,而之后,她便也就顺其自然了,结果顺其自然,就顺其自然到……又被送回来了,所以她的找男朋友计划,五年内就没实现过。   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的过。   但其实好像也真不能怪她。   谁让她的眼光被赵侍新那人……给养刁了。   所以才会害得她找不着男朋友。   因为刚回来那会,刚结束了一段那样的露水情缘,她也没心思找其他男人,而等她想找男人的时候,却发现,瞧着这个,没她勾搭过的人好看,瞧那个,也没她睡过的某人好看,连有时候电视里某个演古装爆红的当红小生,当公司里不少女同事都在议论那位小生古装扮相有多么男神,有多么帅得人神共愤时,萧辰意内心都毫无波澜,因为她觉着……那啥,好像……还是没赵侍新那人冷淡的眼神撩人,身材修长,气质卓蕴的……   所以萧辰意后来,真的不能怪她眼光太高了,而是该说人的某种劣根性就是那样吧……   但她知晓,那一年的事,她应该只当做是一场绮梦,而且她的目标对象被她按着系统指令搞得定是恨她入骨的,所以她当时便告诉自己那一年的事,那一年的人,她不该记得太深,也没必要记得太久,于是之后,她便真就慢慢没再怎么想起过那一年的事,以及那事里的人了。   然后两三年没找着合适的男朋友,便也就顺其自然了,结果就顺其自然的又回来了……   想到当年,萧辰意看向远方高阔的天空,目光有点意味,心头渐渐也有些怅然又怀念。   所以她才会还比较平意温和的看着这位拦住她道的刘二公子了。   只是她这里比较温和平静,从出京方向不知何时驶近的一辆玄青色暗围的黑漆轮马车却早已缓缓停在了围观众人之外,车内的人在马车外侍卫的服侍下,透过撩开的车帘,将前方一应光景看了个仔细。   瞧着瞧着,车内人对随行的侍从吩咐了一句,众人就见到这“好戏场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个角色,而且……还似乎是个大人物。   众人只见一位府上私人侍卫打扮的年轻人突然拨开人群上了前来,对着那女子行了一礼,便朝向了那位刘二公子,对人冷声道一句,“不知这位公子这般拦着我家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若是如此,我家大人说公子不如到他面前说清楚,可能这事……还会更好办些。”   众人本就在打量这位年轻人突然出现是想做什么,结果却听人称呼那位年轻美貌的女子为“夫人”,一时人群低低哗然,那位站在马车前还在纠缠的刘二公子也是震惊的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太利索,他拧着两条长眉看着眼前自己痴慕的女人道:“你……这位姑娘你……你竟是……”   他似乎很难相信这样的一位女子竟已会嫁做人妇,缓了好一会儿,身子甚至于还后退了两步才接着道:“竟是已为他妇了吗……?”   萧辰意唇角抿笑,视线却早已透过前方自长业到来后便微微分隔了开的人群看向了前方那辆安静停着的熟悉马车,此时马车幕帘垂下,她看不见内里的人,但心下却早已是又惊又喜。   这人……竟比前些日子送回消息说的归期时间更早了两日。   这么一算时间,人已经离京大半月了啊。   而柳儿见着长业也是无比的惊喜,她也顺着萧辰意的视线往前方看去,果然见着了自家府上的马车,挂着他们赵府水牌,他家大人出行偶尔会用的马车。   柳儿便难掩惊喜的搀扶着萧辰意道:“公……额……小姐,小姐,是大人,大人他回来了,大人他今日竟回京了!”   萧辰意虽也惊喜不已,却没柳儿这么明显,但唇角却也怎么也再抚平不下去,她便道:“嗯,我看见了。”   众人的视线自也就往侍卫方才所来的方向看去,有人眼尖,瞧见了马车前头厢梁上挂着的那块象征着府门身份的水牌,惊诧声在人群里响起,“赵……赵府……是那位京中的赵大人呐……”   “可是‘夫人’……那位赵大人哪有什么夫人呐,不是说下月底就要迎娶那位长公主殿下了吗?”   众人这么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跟着那位刘二公子的贴身小厮此时早已看清了情况不对,他走到刘枕跟前,在人耳边耳语了几句,刘枕立时也就将视线往前头那辆暗绸马车看去,喃喃自语的不肯相信道:“你说什么……你说是那位赵大人……”   说着,刘枕的视线又瞧向萧辰意,十分不可置信,“你是那位赵大人的……”   “夫人?”   众人本是在研究着这位赵大人是何时有了个夫人的,但他们很快联想到早就散布出的那位赵大人下月即将迎娶大陈国长公主殿下的消息,有人突然反应过来,此夫人怕是非——已是夫人,而是……即将成为夫人呐。   那这女子不就是……   众人有了这个猜想,一时都噤声不敢再多言,那位刘二公子在小厮的耳语下也大致明白了自己看上的是一位怎样身份的人物,此时见人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他半晌,也只能僵硬的退开身子,然后朝人拱手行了个大礼,极快的说了句,“刘二,刘二方才唐突,请姑娘莫要怪罪……”便脚步踉跄的扒开人群,离开了这出好戏场上。   众人见这场戏剧差不多也收场了,便也各自散开。   萧辰意也收回了视线,唇角微抿的在柳儿的服侍下躬身上了马车。   等坐进了马车内,车帘即将放下时,萧辰意的视线不自主又看向前方,她却只见到前头车帘不知何时已撩开一角,此时又正放下,眼前,萧辰意便只见到车内人端坐的身影,帘幕遮掩,不能见到人的面容,但却能见人双手搁在膝头,一只手拇指上的暖玉扳指在习惯性的摩挲着虎口。   萧辰意所坐马车的车帘也放了下去,方才长业已告诉了她,赵侍新自赈灾处回归,还得先赶去属衙才会回府,所以她便也准备在外面多逛会儿再回去。   马车缓缓启动往前,而另一辆马车也继续往与萧辰意相反的方向行进,萧辰意坐在车内唇角缓缓扬起,回想起人方才手指摩挲虎口的模样,她几乎都能想到人当时的表情是怎样的,她知道,赵侍新这……是不高兴了,而且他那个动作常常都是想收拾人的举动。   不过萧辰意抿了抿唇,却在心头哼了一声,他要是回府敢欺负她或是对她怎样,萧辰意手不自主抚上自己小腹,眸光变得异常温柔又满足,她在车内低低带着点羞涩又带着点骄傲的道:“宝宝,若是爹爹回府敢欺负你娘亲,那娘可就不告诉他……宝贝你突然降临了的事,让他自个儿着急去……!”   “哼。”   想到前两日才知晓了的这个意外惊喜,萧辰意不经意又回想起系统答应送她回来时对她说过的一句玩笑话,她神思微顿,想着定又是系统在故弄玄虚,便摇摇头的将那点思绪抛了出去,面上笑意不减。   此时两辆马车即将擦身而过,街头繁盛如旧,马车内的人,男人女人,皆微扬了唇角,尤其是车内一身鱼肚白便袍的男人,唇边笑意,在一点点的加深。   终于,两辆马车擦身而过,风吹帷帘轻晃,小贩行人交谈声闻,若是时间能停留在此刻,此情此景能入画,必定,会是一副极好的丹青笔墨。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