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花锦》 作者:楚潆   文案:   仵作女儿花荞,身世成谜,为何屡屡付出人命代价?   养父穿越而来,因知历史,如何逃过重重追捕回归?   生父尊贵无比,一朝暴毙,缘何长兄堂兄皆有嫌疑?   花荞与逃亡二代呼延锦、六扇门易呈锦、大理寺徐之锦,花团锦簇上演大明三朝悲喜。   从共同断案到谋逆造反,因身份反目;   从亲如朋友到互撕敌人,为立场成仇。   富贵既如草芥,   何不快意江湖?   作者自定义标签:权谋 正剧 ======== 前言   本书故事发生在公元1423年到1426年间。   时值大明永乐二十一年、永乐二十二年,洪熙元年,及宣德元年。历经明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和宣宗朱瞻基三代皇帝更迭,更有南京皇宫大火中失踪的建文帝,彼时有传言,正主已于江苏出现......   风起大明,英雄铁马踏歌行。   执手同心,看繁花似锦。   离人无泪,须臾别长亭。   到如今,浅酌豪饮,听山啸风吟。   --------《点绛唇.凤花锦》 第1章 鬼姑娘午夜惊诈尸   永乐二十一年。   暮春时节,乍暖还寒。   “春儿,进去添些灯油,别让长明灯熄了。”郭府管事婆子李氏,吩咐旁边跪着的一个小丫头道。她自己则卷了卷被子,继续坐在墙角打盹。   春儿也不站起来,朝婆子翻了个白眼:“姑娘活着的时候,你成天就想把自己闺女往姑娘身边塞,如今怎么不安排你亲闺女给姑娘守灵?叫你一声干娘,就该给你白使唤?有本事做了坏事别让人瞧见!”   李婆子奇了怪了,今天这丫头吃枪药了?她觉也不睡了,把被子一掀骂道:“你个小蹄子!你主子已经在棺材里死透了,若不是我肯做你干娘,你还能在郭府里好好待着?不知好歹的小妖精,当了几年姑娘贴身丫鬟,就当自己是府里的副姑娘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春儿原是郭大姑娘的贴身丫头,姑娘莫名其妙的死了,郭老爷可能是觉得不吉利,便打算叫人牙子来卖了她。后院里管事的李婆子图她那每月半两的月钱,便在老爷跟前认了干女儿,将春儿留在了府里,跟着自己做事。   灵堂外头李婆子和春儿打得热火朝天,灵堂里头静悄悄的。精致的楠木棺材已经盖上了,等再过几天,过了头七,棺材上了钉,就可以抬去下葬入殓了。   此刻的棺材里头,静静躺着的是位十七、八岁的姑娘,眉清目秀,衣着华丽,今天白日里又给好好修饰了一番,此时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棺材后面的供桌上,燃着香烛和长明灯。虽是已暮春,夜里还是很凉,不知是灵堂里的压抑,还是将雨未雨的闷,让人心头总有些惴惴不安。忽然一阵风吹过,白烛和长明灯的火焰都统一晃了一下,供桌上的灵牌突然“啪”的倒了下来。   外间的李婆子和春儿听到动静,都停了手。“春儿,你听到声音了吗?”李婆子牙齿打颤,突然就口干舌燥起来:“灵堂里面有动静!”   春儿确实也听到了声响,可她嘴硬道:“姑娘又不是我害死的,我怕什么?谁做了亏心事谁心里明白!”   李婆子本来是不信有鬼的,可又确实有些做贼心虚。她大气不敢出,伸头往里一望:一个白纱白裙的女子站在棺材前面。那不是大姑娘是谁?“鬼啊!诈尸啦!”李婆子豁出最后一点力气,大叫着冲了出去。   春儿一听李婆子叫“诈尸”,晃眼一瞥也看见姑娘穿着白纱白裙站在那里,她也慌了,头也不回的跟着跑了出去:“鬼啊……”   停尸的灵堂,并不是郭府正堂,而是他家在县郊的一间别院。为什么在别院?因为大姑娘是自杀。身体发肤取自父母,自杀,死得丢祖宗的脸,丧事都是悄悄办,哪里还会为她在府里正堂设灵堂?   两人往外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是在别院,外面根本没有郭府的人,四下一片荒凉。待到突然响起一声炸雷,李婆子更是确信自己见了鬼,和春儿两个,一前一后没命的往县城里跑去。   灵堂里,那个白纱白裙的……人,等那二人跑远了,把罩在头上的白纱一掀,露出一张得意洋洋的俏脸。   有诗云:   两弯脉脉春山眉,   一对楚楚秋水目。   素衣不及肤胜雪,   沉香更妒气如兰。   好一位窈窕玲珑美娇娘!   白衣姑娘将那块倒下来的灵牌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郭氏轻尘之灵位。   白衣姑娘叹了口气,将牌位放好,敬了三支香,边鞠躬,边喃喃道:“郭姑娘恕我打扰,我乃还你清白之人,如有得罪,敬请原谅。”   话音刚落,窗外一个炸雷响起,雨就开始由疏到密、嘈嘈切切的落下来。   春雷来得正是时候。   “你看,连老天都说你有冤屈,你放心,本姑娘绝不让你含冤而去。”白衣姑娘穿的是窄袖上衣,显得动作很利落。   她转过身去,慢慢将棺材盖推开,将里面躺着的郭轻尘的尸身露了出来。白衣姑娘毫不含糊,将供桌上的烛台、长明灯全都移到棺材边上,这下,整个尸身都清楚的展现在眼前。   白衣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副白手套带上,开始解尸身的衣服。动作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一样。   虽然今日白天入棺前,她的阿爹,县衙仵作花有财,已经做了一遍尸检,可郭轻尘的父亲郭承事郎,以轻尘是女儿身为由,拒绝花仵作为女儿脱衣服验尸,花仵作只能检查了露出衣服的手脚和头部。   当时,花仵作细细摸了一遍头部,没有发现异物。额头上虽有块淤青,但不会致死,像是重重撞到硬物受的伤。   花仵作用一块银牌探入咽喉半个时辰,拿出银牌,也未发现口咽胃部有毒,他的这个银牌是特制的,这个尺寸,甚至可以伸进胃门。   最后,花仵作又做了个颅骨灌水验沙,鼻腔口腔皆有少量泥沙随水流出。虽不绝对,这也可以说是溺水而亡的特征。   同去办案的张虞候,便催廖书吏记录验尸结论:郭氏轻尘乃跳河自溺身亡。   表面上看,郭承事郎之女郭轻尘,是因为不满家族将她许配给赵主簿的儿子赵西风,跳河自尽。可令花仵作不解的是:为何死者面部、手脚都有一些红斑?   可是又不让做进一步的检查,他也无法找到答案。回到家里,花有财和女儿说了他的疑问,他那个古灵精怪、学了他一手验尸本领的女儿,晚上就到人家灵堂扮鬼吓人。   白衣姑娘不敢耽搁,解开衣服后,熟练的一寸一寸认真检查。她果然看见了阿爹说的红斑,脸上、手上、身上都有。   顺着尸体摸下去,白衣姑娘的手停住了,手在里面摸了一会儿拿出来,她将戴着手套的手指凑到烛光下一照,又拿到鼻子边闻了闻,顿时皱了皱鼻子。   只见她小心翼翼的脱下手套,将手套由内往外翻过来,粘在手套上的东西,就被包在了里面。   得了证物,白衣姑娘快速的替尸体将衣服重新穿好。   又龇牙咧嘴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块厚重的棺材板盖回去。 第2章 玄衣人雨中补遗缺   白衣姑娘刚把棺材板盖好,拍拍手,正想好好喘口气。   这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人声:“到了、到了……阿虎、阿龙,你们带人先进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李婆子,你若诓我,看我回去不剥你的皮……”   “老爷,我可不是瞎说,我和春儿刚才都看得真真的,姑娘白衣白裙的,头上还披着白纱,从棺材里面爬出来,还对着我们笑!”李婆子越想越真。春儿脑子里现在只有那个白影子,哪还想得出笑没笑?只管不住点头。   阿龙、阿虎听得头皮发麻,他们是会些拳脚功夫,可那是打人的,打鬼估计起不了什么作用。可东家老爷叫去,也不能不去啊!两人对视一眼,回头手一招,七八个和他们一样吓破了胆的家丁,战战兢兢就要走进灵堂。   外边几个人拿着哨棒要进来了,可里面扮鬼的白衣姑娘还没走呢!   忽然,从屋顶上滚下一片瓦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吓得阿龙、阿虎几个魂飞魄散,哪还敢往灵堂里走?全都哭爹喊娘、抱头鼠窜。就算是站的老远的郭老爷,也惊得拽着旁边人的道袍袖子,往后跑了十好几步。   灵堂里面的白衣姑娘暗道:天助我也!得了这个时间,赶紧把烛台、长明灯都原样放回供桌,还不忘朝郭轻尘的灵牌双手合十拜了拜,抓起刚才丢在地上的白纱,朝后窗跑去。   白衣姑娘的马,就系在别院的后墙外,姑娘看上去并不会轻功,可墙中间早被她进来之前,就掏出一块墙砖,开了一个口子正好搭脚。只见她脚往口子里一塞,利落的翻过墙去,顺手将证物塞在马鞍子下面干燥的地方。   姑娘跨上马,借着夜色雨幕,一溜烟跑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位玄衣男子,那男子歪头看了看墙上那个搭脚的口子,低头找了找,弯腰在墙角捡起被姑娘挖出来的那块砖,塞回墙上的口子里。   又走到她上马的地方,泥水中,躺着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很显眼,他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嫌弃的拈起那只白手套。   他刚才在屋顶上,见那姑娘将这白布做的东西套在手上摸的尸体。五个白手指,看上去就像那姑娘的小手掌。   他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轻轻笑道:“粗心大意。”   玄衣男子将沾了泥水的手套甩了甩,又掏出一块手帕将就包着,才揣进怀里。随后,身形一晃,自己也遁入雨幕之中不见了。   灵堂外面,一群人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除了地上那块碎瓦,也没见再掉下什么来。大家才重新聚拢起来。阿龙、阿虎召集了家丁,个个双手握紧棍棒,壮起胆子往里走。   又过了一会儿,阿龙才跑出来回报:“老爷,灵堂里一切如常,大姑娘……也还好好的躺在棺材里。”阿龙感觉推开棺材那一瞬间,自己已经死了一回,他的魂魄这时才刚刚回到身体里。   郭老爷听了也松了口气,这才敢带着人迈步往灵堂里走。刚才那么一惊一乍一跑,就算撑着伞,浑身也都湿透了,正烦躁得很。边走边骂后面的李婆子:   “老货!做不得一点事,守个灵搞出这么多事来,大风大雨害我们一班人跑恁远的路,回去你就收拾东西,滚回乡下去……”   和郭老爷一起来的,还有位县衙里专管道法的训术,这位钱训术虽然只是县衙里领俸禄的小吏,可他名气并不小。   宝应县求雨镇河、祈福开光,样样都靠他。平时有空也帮人驱鬼请神做法事,赚点外快,反正号称无所不能。   来之前,郭老爷怕灵堂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便急急忙忙把钱训术也请来。他想,有钱训术在,万一真是自己闺女诈了尸,也好将脏东西镇压住。   刚才钱训术跟着郭老爷一起狼狈逃窜,实在是丢面子,好在个个只管自己逃命,没人顾得上看他,他也就装作没这回事一般。   钱训术进了灵堂,满脸肃色,煞有介事的结了一个手印,抽出背上背着的雷劈桃木剑,先围着棺材走了一圈,又在灵位跟前比划了一下,最后在棺材的四个角插了四面镇魂幡。   最后,钱训术口中念念有词,在灵牌前面,用雷劈桃木剑前后左右比划了几下,这才收了势。   他笑着回头对郭老爷说:“郭老爷,并非诈尸,许是下人看花了眼。不过,头七日恐游魂心有不甘,常常会出来闹事。小道已经布好法阵,将棺材里的魂魄镇住,她不敢出来骚扰生人了。   您放心,等头七那日,我亲自来替郭姑娘做场法事,送姑娘一程。尘归尘、土归土,郭府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郭老爷一听“心有不甘”四字,眉心猛的跳了两下,忙对钱训术感激的点头说到:“那就好,那就好……有劳训术了。回去,我就让人将法酬双倍奉上,还请训术笑纳。”   “好说,好说。”钱训术笑回道。两人相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正要离开灵堂,你说邪不邪门?一阵大风吹过,供桌上的灵牌又“啪”的一声倒下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春儿捂着脸尖叫到:“来了,姑娘又来了!”   这回大家腿软得连跑都忘记了,全都定在原地。可除了这声响,再没有别的动静。大家都往发出声响的供桌上望,这才发现只是灵牌被吹倒了。   郭老爷恼羞成怒,扬手就是一板拍在春儿头上,骂道:“蠢货!刚才你们就是被它吓成这样的?”   虽说只是虚惊一场,可人人都感觉灵堂里忽然阴气森森,谁都不愿在此多流连,跟着郭老爷、钱训术快步出了灵堂。   走在后面的阿虎,扶起姑娘的灵牌,他突然冒出一身冷汗:若刚才也是灵牌倒下,吓走李婆子和春儿,那……是谁把灵牌扶起来的?   阿虎赶紧双手合十,对着姑娘的灵牌鞠了三个躬:   “姑娘啊,冤有头债有主,小人不知道是谁害了您,您可不要错怪小人啊!”   这正是:   诈尸只因怨气浓,   亲爹瞒真疑点重。   素手灵堂巧取证,   不知雨中曾相逢。 第3章 花仵作捡妻乱坟岗   等到白衣姑娘在一个小院前下了马,浑身上下没一个干的地方。   她正想悄悄牵马进院子,一把大伞撑在她头上。姑娘眉眼弯弯的笑了:是阿爹。   “花荞,你好大胆!是不是跑人家灵堂翻棺材去了?早知就不跟你说了……我一看黑灯瞎火马不见了,就知道你不干好事。”花有财低声训到。   花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不说话,望着阿爹直笑。   花有财上下瞅了她两眼,催到:“赶紧进去,我给你烧了热水,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说完,阿爹接过她手里的缰绳,把伞递给她。   花荞接过伞,踮脚凑到阿爹耳边说:“阿爹,我可没白去,证据在马鞍下面!”   花有财一瞪眼:“还不快洗澡去!”等看到花荞进了屋,花有财得意的抿嘴一笑: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   花荞洗完澡,溜进了正屋后面的一间小杂物房,阿爹听到动静,头也不抬的说:“把桌上的姜糖水喝了。”   花荞笑嘻嘻的端起碗来,“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从小到大,这间小杂物房,都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阿爹,有什么发现?手套上粘那东西是什么?”花荞问道。   花有财点头道:“应该是了,水银中毒。你是不是手指插到里面才摸出来的?水银中毒皮肤上往往会起红斑。郭老爷不让脱衣服验尸,看来,就算他不是杀人犯,那也是知情人。”   “那明天我们就去指证郭老爷,带回衙门一审就知道了。”花荞有些想不通,气愤的说:“什么仇什么怨?难道不是亲生的爹?连自己女儿都下得去手!”   想想花荞又问:“万一郭老爷说,是人死之后,他们才往里灌水银,为保持尸身不腐呢?”   当时有些贵族为了保持尸体长期不腐烂,确实也有这么做的。他们往往先将水银灌入尸身,再用水银涂抹在尸身表面。   花有财将手里拿着的那只手套放在桌面上,一边收拾桌上的工具一边说:“脑子长哪去了?人死了之后灌水银,脸上能长红斑吗?”他转脸一看,花荞正撅着嘴坐在那里,表示自己有脑子。   花有财忍不住笑道:“知道了,你今晚立了大功。至少我们知道郭姑娘是死于水银中毒,不是自溺身亡。快去睡吧,等被你阿娘发现,咱们两个谁都跑不掉。”   听到阿爹夸她,花荞这才笑起来。她今年就要及笄了,已经长得比阿娘还高,她五官长得既不像阿爹,又不像阿娘,越大越漂亮。   花有财也曾冒出过这样的念头:花荞的亲爹,也不知是怎样高大英俊的人物,才生得出这么俊的女儿来。   花荞自己还不知道,她并不是花有财的亲生女儿,她和她阿娘,都是花有财在乱坟岗捡回来的。   将近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扬州府宝应县仵作花有财,将义庄里的一具饿死的流浪汉尸体,扛到乱坟岗去埋。   本来他在义庄验完尸就没事了,那只是个正常饿死的流浪汉,并没有被谋杀的迹象。花有财收拾好工具,对一起来的廖书吏说:“没事了,一会你回衙门交案表的时候,顺便帮我销个到。”   衙门里有八个书吏,廖书吏是最年轻的一个,只有十六岁,所以他跟花仵作出来的次数最多。廖书吏笑道:“那不是举手之劳?何须交代。这段时间还真奇怪,死的流浪汉比以往都多。昨日我们才来过,今天又来……”   看守义庄的老康答到:“那有什么奇怪?今年南方涝灾特别严重,多少人空手背井离乡的?跑出来饿死在路上,还不是常有的事?你看我这倒霉催的,扛昨天那两具尸体,还被闪了老腰……”   花有财刚才一进来就见老康撑着腰站着。老康平时对他挺关照的,有时两人还一起喝口小酒。反正花有财一个快四十的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饱,闲着也是闲着,于是花有财顺口说到:“还好今天就一个,一会我替你扛上去埋吧。”   老康千恩万谢的将花有财和流浪汉尸体,一起送出义庄。   乱坟岗上,花有财刚填好土,就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花有财一听就来气,不禁骂道:“哪个该死的,扔孩子往这里扔?扔路边都还能活,扔这里不是送死?真是造孽!”   花有财狠狠拍了最后两铲子,把土填实了。铲子一扔,拍了拍手,拿起旁边插着的火把,朝哭声走去。   本以为是有人把孩子扔在乱坟岗,可等花有财走到近前一看,才发现孩子身边还倒着个年轻女人。他赶紧上前,探了探鼻息,活人。   花有财赶紧抱起她的头,掐了一下人中,女人哼了一声,眼皮抬了抬,又昏昏沉沉往他身上一歪。花有财判断,应该就是过度疲劳,又未进水米,脱力了。   看了看女人和襁褓中的婴儿,花有财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将襁褓绑好,挂在脖子上,又将火把踩灭了,最后把女人背了起来。小婴儿挂在脖子上晃来晃去,反倒舒服得不再哭,吧唧两下嘴睡着了。   花有财人长得普普通通,家里没婆娘,也不怎么修边幅,那时三十九岁的他,留着一下巴的络腮胡子。也许是经常翻山越岭,力气很大,他就那么一脚深一脚浅的,把那两母女从乱坟岗背回了家。   花有财家里只有一张床,他将女人放在床上,又解下襁褓,放在女人旁边。自己另外翻出一件棉袍当被子,找了床没卷过死人的草席,铺在外间的地上,胡乱睡下。   把双臂叠抱在胸前,花有财侧躺在地上,他不觉有些好笑:平时,自己都是往乱坟岗背死人,今晚,却从乱坟岗背回来两个活人。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第一次这样亲密的接触一个……活的女人。   难道,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倒霉催的他,从此开始不同了?   第二天,捡回来的那女人醒来后告诉他,他们一家人逃荒出来,丈夫已经被强盗杀了。女人无处可去,孩子才刚出生几天,花有财留她在家里住下,自己搬到杂物间里睡。   女人在他家一住好几个月,邻居流言蜚语也多了,女人觉得花有财是个好人,便决定嫁给他,两人就成了亲,女人叫柳云娘。又过了一年多,云娘给花团生了个弟弟,起名叫做花荣。   《水浒》:花有财,你付姓名使用费了吗? 第4章 失手套唯恐留祸根   花荞坐在花有财对面,托着腮帮子看阿爹慢慢的收拾桌上的工具。   “阿爹,是明天就上门抓郭老爷吗?”花荞觉得,那个郭承事郎肯定有问题,应该先抓到衙门暴打一顿,兴许他就会说出真相了。   “上门抓人,能只凭你偷偷摸摸去取的证吗?”花有财摇头笑道:   “承事郎虽然是虚职,可从官品上说,是和县令平级的,见了县太爷也不需下跪。若是我明天上门要求验尸,他哪怕是要拖出县太爷,也不会让我碰尸体一下。反而,这样还会引起他的警觉,一把火烧了尸体,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花荞又撅起了嘴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拿他没办法了?”   “不急,等过了头七,仵作还要验明正身才封棺入殓。如果身体里灌了水银,水银会让尸体内脏腐烂变慢,到时我再提出尸体异常,需要重新验尸……至于找到灌水银的真正凶手,那就不是仵作的事了。莫要惹事。”   花有财最后盖上他的工具箱子,这些从那个世界带来的不锈钢工具,只此一套,从洪武二十九年到现在,已经用了二十七个年头,每次用完,他都仔细擦拭收好,现在虽不能说和新的一样,但依然是一套完好的验尸工具。   “阿爹,你说郭老爷为什么要杀郭姑娘?”花荞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郭老爷没有杀人动机啊,自己的宝贝姑娘,若是被人害了,郭老爷为何要替凶手掩盖?   “现在他充其量还只是个嫌疑人,没有证据,你可不能乱讲。仵作行的规矩你不记得了?仵作只讲看到和反应出来的实情,推测案情,捉拿罪犯,那是捕头和衙门老爷的事。”这句话,花有财不知叨叨过多少遍了,他看了一眼桌面说:   “对了,手套不需要了,拿走吧。若你以后还想用,两只都拿去洗洗干净,放到屋后铁锅里煮半个时辰。”杂物间后面,花有财专门架了一口锅,专门煮他验尸时穿的罩衣、手套什么的,高温消毒。   “咦?这次不用留证据吗?”花荞有些奇怪。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证据,要不是自己运气好,就差点被郭府的人撞破了。这一桩,花荞可不敢和阿爹说。   花有财笑着对花荞说:“水银会挥发,留着也没用。诶?我在马鞍下只看见一只手套,还有一只是不是在你身上?”   “不会啊,手套摸过尸体,我也不会揣怀里,再说,刚才洗澡换了衣服,身上没有呢……我记得两只一起塞到马鞍下面的,是阿爹没看到吧?”花荞有些紧张,连忙往马棚走。雨已经停了,只是地上还有些积水。父女俩踩着积水去了马棚。   花荞把整个马鞍都卸下来找了一遍:还真没有啊?   “你……不会……把它脱在棺材里吧?”花有财吞吞吐吐的问。   “不会不会,爬墙之前,两只都还抓在手上……爬墙……阿爹,会不会是爬墙时弄丢了?”阿团紧张的说:“或者是塞进马鞍的时候,弄丢了……”   “今晚功过相抵了。你回屋睡觉吧,我过去找找。你走的是哪面墙?”花有财开始解系在柱子上的缰绳,他可不愿意女儿为他惹出什么事。   “……后墙,墙中间被我掏了一块砖出来,我就是从那里爬的墙……阿爹,我跟你一起去……”花荞都要哭了。这手套独一无二,是阿爹教她做的。阿爹也有一副,很多人都见过他们戴手套验尸,若是被人捡到,肯定第一个想起他们父女。   “你赶紧睡吧,明早还要帮阿娘送货去小王庄。没事,有阿爹在,会找到的。”花有财说完,已经牵马出了院子。   花荞哪里还睡得着,耳朵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听到花有财进门的声音就跳了起来,披了件衣服就冲出去,小声问道:“找到了吗,阿爹?”   花有财皱着眉摇摇头:“兴许刚才雨大,掉路上被泥水盖住了,白色这么明显,我里里外外找了几遍也没看到。还有你说墙上掏了块砖出来,可我把四周的墙都找遍了,没有少一块砖……”   花荞目瞪口呆。完了,砖不可能自己长出来,一定被人发现了!   一看到花荞扁嘴,花有财笑着安慰她:“没事没事,快去睡吧,有爹呢。如果掉在路上,就说是爹经过时不小心掉的。如果掉在棺材里头,就说是爹验尸时不小心落在里面的。你这两天,可千万不能再去扒人家棺材了!”   “知道了,阿爹……可是我的手套你也戴不进去啊……万一,我把手套掉到墙那边呢?”花荞低下头讷讷的说。   花有财叹了口气才说:“刚才,阿爹已经翻墙进去,沿着墙边找过了,里面也没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天这件事,你要把它记在心里,以后凡事都要小心谨慎,做仵作,最重要的就是心细,从细枝末节里面,找到案件的蛛丝马迹。你倒好,案子没破,自己丢三落四,回头成了嫌疑人,你不是丢你爹的脸嘛……”   “阿爹!你的腿!”花荞跟在花有财后面往屋里走,她这才发现阿爹的腿一瘸一拐的,忍不住叫出声来。   “嘘……没事没事,刚才从墙上跳下来,踩到一块石子,崴了脚……”花有财快满五十五了,如果还在公安局工作,虽然退二线了,可还没退休,他可不想承认自己老。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在平均寿命不到五十岁的大明朝来说,他又已经是位老人了。   花荞的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怎么那样不小心?不但害了阿爹,还埋下了一条看不见祸根。唉!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这边花荞和阿爹提心吊胆的惦记着,那只不知踪影的白手套,那边,西厢房里,一位披散着湿头发的白衫青年,正将洗干净的一只五指手套,搭在床边的一条绳子上。   他张开自己的大手掌在手套上比了比,笑了:   “你的手,这么小!” 第5章 小花荞奉茶解论语   手套丢了一只,虽说有些提心吊胆,可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   天刚亮亮,阿娘就起来了,忙着给一家人做早餐,花荞也去厨房给阿娘帮手。   “出去出去,这里用不着你,你去把弟弟叫起来,他今天刚好歇课,叫他把素布抬到车上去,吃完了早饭,你们就送去小王庄冯五叔的铺子里。”阿娘边说边往蒸笼里放着一个个面团蒸馒头,跟着又往灶里添了两根柴。   花荞家的每一天,都是从阿娘的炊烟开始的。   这也是这个世界,让花有财特别迷恋的地方:炊烟就是家的味道,有了炊烟,他才觉得在这个世上,他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这个家,就是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花荣只有十三岁,他接了阿爹的骨架子,身体才刚刚开始抽条,如今还在县里的望南私塾念书。   望南私塾,一直都是县里最好的私塾。小花荞五岁的时候,阿爹也想让她去私塾念书,可当阿爹带着她去找先生时,先生却说,学堂里从来就没收过女娃。   女孩子怎么就不能读书了?花有财有些不甘心。   小花荞想了一下,扬起脸来,脆生生的对先生说:“先生,那能不能让我在私塾里,当您的茶水丫头?我在旁边帮您端茶倒水,您讲学我不就能听到了吗?”   先生刚才还在想:真难得,从没见过这样想让女儿读书的父亲。再听花荞这话,他发觉,自己更没见过这样想念书的女儿。   先生大笑道:“请你做我茶水丫头,我还要付你工钱。那你不是既听了我讲学,又赚了我的银钱?”   花有财有点尴尬,后面这几句话可不是他教的。   只听先生接着就认真问小花荞:“一个学期茶水丫头,工钱二十文,你来不来?”   小花荞一边使劲晃花有财的手,一边咧着嘴拼命点头。花有财能不答应吗?女儿五岁就给自己找了人生第一份工作,自己五岁时还在幼儿园搓泥巴呢!这差别……   先生也不食言,不但先付了五文铜钱,让小花荞去买笔墨纸砚,还在他的讲桌旁放了一张小茶几,当作是花荞的书桌。小花荞就这样,在望南私塾当起了唯一一个领工钱的学生。   这位先生姓吴,叫吴仁。   吴先生讲学讲得好,县里有权有钱的人家,都想尽办法把孩子把孩子送到望南私塾来上学。其中宝应县首富徐老爷,也把他的三个儿子都送到望南私塾来。   吴先生本觉得三兄弟同堂上课,容易相互影响,无奈私塾的供奉一大半来自徐老爷。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吴先生也只好屈从。   徐大哥叫徐之华,徐二哥叫徐之衡,徐老三叫徐之锦。徐府与花家都住在县衙所在的福禄街上,花荞当然见过他们兄弟几个。   所以当小花荞提着茶壶走进讲堂时,徐二哥就叫起来:“这不是仵作家的小花荞嘛,你怎么跑到私塾里来了?你爹天天摸尸体,你身上也有尸体味,不许你碰先生的水壶!”   “二哥,你胡说什么?”徐之锦连忙拦住他那口无遮拦的二哥。   吴先生走进来道:“花荞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茶水丫头,在旁伺候。”他又看着小花荞说:“你只负责为师的茶水,不必理会其他人。”   这句话其实是提醒学生们,不要找花荞的麻烦。   徐之锦显然很高兴,他一直佩服花仵作验尸探案出手不凡,扬州府里的最难破的两起案子,最后都是靠花仵作找到的证据,才抓到了凶手。   他的女儿也不错,眼睛圆圆的,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这样想着,小徐之锦向着小花荞,阳光灿烂的一笑。   第一天去望南私塾,满满一个讲堂的人,小花荞就记住了这个笑得很好看的徐三哥。   徐三哥休息的时候,就去教花荞写字:“你的这个荞字,是荞麦的荞,你看荞字和花一样,都是草头……下面一个乔字。”   “是小桥流水的桥吗?”花荞写完了抬起头来问徐之锦。   徐之锦笑道:“小桥是木头做的,乔字旁边要加一个木字边。”   小花荞眨眨眼睛又问:“那石头做的桥,是不是加一个石字边?铁做的桥,是不是加一个金字边?”   小徐之锦挠挠头说:“这我倒没想过,先生只教过,所有的桥都是木字边……走!我带你问先生去!”   花荞就是这样孜孜不倦的,给徐之锦和吴先生出难题。   吴先生深居简出,很少离开私塾,但是偶尔也会有人上门来找,其中,就有一位十岁的少年。   这天,少年又来替父亲送信,吴先生正在讲堂里,组织大家对《论语》进行学习。少年没有打断吴先生,只站在窗外好奇的往里望。   少年没有上过私塾,他从小跟着父亲到处跑,每个地方住不得几年。父亲便让他跟着同行的两位师傅学习,谁有空谁就教他。除了跟师傅学四书五经、大学中庸,他还要跟随父亲学武功。   过了十岁,父亲偶尔让他单独出来给人送信、采买。   吴先生这里,他是第二次来。   少年探头看见一位扎着两个小揪揪,眉清目秀的五、六岁小女孩,正站在讲台边大声说到:“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徐二哥朝小花荞喊道:“你就是一个烧茶的丫头,先生准你旁听就已经是开恩了,你一个女子,凭什么来评论夫子?”   吴先生却很有兴趣的看向花荞问到:“哦?那你谈谈,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小花荞对先生鞠了一躬道:“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花荞认为,夫子并不是说,说话美妙动听、装出和颜悦色样子的人,便没有仁心。   仁,也可以是真诚的心意。夫子是让我们在表面巧言令色的时候,同时还要注重内心有真诚。”   “你能不能举个例子证明你的说法?”吴先生点点头,觉得小花荞讲的很有些道理,这个理论从未听人说过,今天一个小姑娘提出来,倒是很新奇。   小花荞从容的倒了一杯茶,双手举过头,奉到先生面前,笑眯眯的说到:   “先生是天下最博学睿智之人,花荞对先生又是拍马屁、又是献殷勤,最是巧言令色。可并非花荞无仁心,不过是想一直留在先生身边,当茶水丫头听讲而已。只要花荞内心是真诚的喜欢先生,即便巧言令色又有何不可?”   拍马屁?献殷勤?看似狡辩,好像也很有道理。吴先生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一向固有的释义也未必是最好的,哪怕是《论语》这样被人讲过千百遍的书,也值得拿出来辩论一番。   窗外的少年更是眉眼含笑:花荞?这样的话,我的两位师傅也没说过。还真是个机灵的小丫头。   打这以后,少年总盼着被父亲派到宝应吴先生这里来跑腿,好听听花荞又冒出什么新论断。   就这样,寒来暑往,窗外的少年长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而花荞也早就不在私塾里奉茶,长成了一位聘聘婷婷、胆大包天的大明少女。 第6章 急转弯荒山现弃尸   今日望南私塾歇课,正好也是小王庄冯家染坊,向织户们收购素布的日子。素布,就是将原色的棉线或麻线织成的布,卖给染坊后,会染成各种不同的颜色,再售卖出去。   花荣和姐姐一起,把阿娘织好的几匹素布全都抬上马车,回头问到:“姐,今天我们走那条路?”   花荣对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是言听计从,就因为自己打飞石从来没赢过姐姐。嗯,和姐姐比背书也没赢过。   去小王庄有两条路,官道平坦,但是一直绕着山边走,路远了很多。还有一条是平整过的山路,也能走他家这种窄幅小马车,但是路不好走,驾车技术要好。   花荞和花荣,都跟着阿爹赶马车走过那条山路。   “车上有货呢,去的时候走官道平稳些,回的时候咱们走山道,可以早点回家吃饭。”花团爽快的说。   “得咧……”花荣顽皮,学着马帮的马夫,把马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鞭唱到。姐弟俩笑嘻嘻的出发了。   花荣赶着马车还没出县城,就听到后面“嘚哒嘚哒”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是徐三哥骑着马追上来了,他拉着缰绳放慢速度问:“花荞、花荣,你们这是要出城吗?”   徐之锦今年已经十九岁,早已脱了当年的稚气,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就算他家是最末等的商户,他在整个宝应县也算得上是出了名的金龟婿。   前年,徐之锦在县里得了院试头名,成了全宝应最靓的童生,后来他就一直在家准备功课。   再过几个月,徐之锦就要在扬州参加八月秋闱,若是中了举人,明年二月,要到顺天府去参加春闱,若是再能中了贡生,那就要在顺天府一直待到四月,下场殿试,让皇上点状元。   “是啊,徐三哥,我们要去小王庄交布。你呢?你这是要去哪?”花荞愉快的答到。   花荞在望南私塾也只读了两年,因为徐家三兄弟的母亲徐夫人,以“男女七龄不同席”为由,死活反对花荞留在私塾,甚至以停止书院供奉来要挟。花有财不想让吴先生为难,就领着花荞回家,自己亲自当花荞的先生。   徐三哥总觉得是自己母亲害花荞失了学,心里很过意不去,便想方设法为母亲做些弥补。他隔三差五,就将私塾里抄的笔记多抄一份,偷偷送去给花荞,她若问,还替她做讲解。   这样一直坚持到花荞十二岁金钗之年,徐之锦也已经十六岁,两人不再方便单独往来,才停了下来。   为了这件事,徐之锦的零用银子,几乎都花在替他二哥买吃的封嘴去了。   徐之锦一听地点,阳光灿烂的笑了:“这么巧?我替大哥去小王庄收租子,正好与你们同路。”   今天,徐之锦本来是看书看烦了,想出去散散心,软磨硬泡了半天,才从大哥手里讨了个外出差事,没想到,竟然遇见同路的花荞。自己运气真是太好了!   这下花荣可高兴了,他这个年纪才刚学会骑马,哪里耐烦四平八稳的坐在马车上?既然是同路,花荣便强烈要求跟徐三哥换。   徐之锦心中暗喜,也不推托,爽快的把马给了花荣,自己坐到马车上,替花荞驾起车来。   很快,他们把小王庄的事都办完了,花荞卖了布得了五两银子,徐之锦也收了十两银子的租钱。   三个人打回头就上了山道。   “若是我不在,你们也打算赶马车走山道?马车走山道太危险,花荣还小,你又是姑娘……”徐之锦有些担心的说着花荞。   花荞看看马车右边的斜坡,抿嘴笑道:“为什么不敢?这条路我跟阿爹走过好几回了。”   她用手向前一指,道:“看,前面那个转弯是最难走的,你抓紧左边缰绳,别让马走歪了。我们的车轴窄,只要过了前面那个弯,再往后的路都好走了。”   只听到骑马在前面的花荣,在转弯前大声叫到:“哦嘿!有车来了,有车来了!”这是阿爹教他们的,路窄,对面又看不到来人,叫几声提醒别人注意,不容易相撞。   “再过几天,我就要去扬州了,我爹替我在扬州找了间书院……”徐之锦正说着,却被花荞拍拍他手臂制止了。   他顺着花荞的目光往下看,才发现,花荞完全被山坡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住了,根本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   等马车平稳转过那个急弯,花荞推推徐之锦着急的说:“徐三哥,快停车,你看山沟下面那黑色的东西是什么?我怎么感觉,里面像是裹着个人?”   徐之锦一听,也被吓了一跳,赶紧找个宽敞的路段把马车停好。骑马走在前面的花荣见他们停车,便转了回来,奇怪的问:“姐,出什么事?你们怎么不走了?”   花荞已经跳下车准备下到山坡下面去,她回头小声对花荣说:“我下去看看,沟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你在上面看着马车,银子藏在坐凳下面。有事我叫你。”   徐之锦走到她前面,回头一笑说:“危险都让女人上,那还要我们男人做什么?我也下去,你跟在我后面,才下过雨,小心坡滑。”说完,他便顺着草坡,慢慢半滑半走着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那黑色的东西慢慢靠近,还没走到跟前,花荞便小声说到:“没错了,我敢肯定,里面就是尸体。”   徐之锦也不惊奇,认识花荞十年,花荞的鼻子他领教过也不是一两回。知道是尸体,两人更谨慎了。徐之锦找来一根树枝,将外面包着的黑布挑开一点,里面果然露出了一张死人脸。   那是个年轻男人。   花荞弯腰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尸体的鼻孔边上,已经开始有一两颗蝇卵,便说到:   “死亡时间最多三天,死者年龄不超过二十三岁。虽看不出死亡原因,这样裹着抛尸,一定不会是自然死亡,徐三哥,咱们守在这,让花荣赶紧回县衙报案!”   徐之锦点点头,左右看看,坡下的山沟里积着厚厚的腐叶,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便说:“县城过来没这么快,我们回马车上去等。”   可下坡容易上坡难,往上走很滑,并不容易。花荞走两步就手舞足蹈的滑了三下。   徐之锦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拉着花荞手腕,两人小心翼翼的上了坡。 第7章 似相识耳内见水银   花荣一听真死了人,怎敢耽搁?骑着马就往县城里报案去了。   徐之锦和花荞坐在马车上等衙门的人来。这里离县城已经不是太远,若刚才直接回去,他们这会都进城了。想到阿娘早上在烧水杀鸡,只听花荞肚子“咕”的附议了一声。   徐之锦忽然想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他在小王庄买的小吃。他把纸包递给花荞,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小王庄的翡翠烧麦最好吃了,本来想回到县城再给你的,要不,现在你先顶顶饿……”   花荞打开纸包愣了愣,徐之锦慌忙问:“是不是看到沟里的东西……吃不下?”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鬼蓬头”?昨天睡得晚,肚子饿时就想了。”花荞开心的说,拈起一个就往嘴里送:“翡翠烧麦是‘鬼蓬头’,又不是人头,有什么吃不下?……小王庄的烧麦是咸的,好吃……徐三哥,你也吃一个。”   徐之锦松了口气,满心欢喜:认识你那么久,你爱吃什么我还不知道吗?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独一无二、清新脱俗不做作的花荞。   两人一包翡翠烧麦还没吃完,就看见县衙的胡虞候带着花仵作、廖书吏和两个小吏,赶着牛车慢慢走了过来。花荞把油纸包往徐之锦怀里一塞,跳下马车,向他们迎上去。   “阿爹!胡叔叔、廖叔叔,尸体就在坡下面的沟里。”花荞指着坡底说道。   几个人正想下去,徐之锦忙对后面的小吏说:“要带麻绳下去拉,坡太滑了,抬着走不上来”。两个小吏感激的点点头,他们有经验,除了麻绳,还带了一块板子下去。   花荞带着他们半滑半走的往坡下去。花有财昨晚崴了脚,云娘给他搓了药油,现在已经好了很多,走平路是没问题了,可下这个陡坡还是够呛。   徐之锦赶紧跟上去,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又一把挽住花仵作的胳膊给他做个支撑,笑道:“花叔,您这箱子可有年头了,里面全是宝贝,可不能摔了。”   箱子:这小伙子不错!   到了尸体旁边,胡虞候将黑布揭开,露出了那具男尸,他上前辨认了一番,不认识。廖书吏如今也是位成熟大叔了,他在县衙里还管县里的人口登记,县里常住人口,他基本都有些印象,不过他也摇了摇头,不认识。   两个人都悄悄松了口气:死者不是本地人,那就好办多了。   花有财把工具箱打开,拿出一双布手套戴上,却并不急着检查尸体,他弯着腰,仔细的把尸体周边检查了一遍。可惜,昨天下过大雨,尸体四周并没有留下太多有用的痕迹。   花有财开始蹲下来检查尸体。尸体被布包裹得很好,只不过包布吸满了雨水,尸体像泡在水里一样有些发白。   “从身下的泥土来看,尸体是昨日大雨之前被丢在此处的。年龄二十三岁左右,死亡时间不超过三日。全身无出血点,身体四肢完好,头部无异物……咦?等等!”花有财突然打住了。   他回头到工具箱里拿出一个细长的镊子,小心的在死者的耳朵里掏了掏,镊子从耳道深处掏出来一点粘稠液体,银亮无味,花有财心里一惊:怎么又是水银!   花荞看见阿爹去拿镊子,人就已经凑了过去。胡虞候和廖书吏早就见怪不怪,也不阻止。   花仵作的这个神奇女儿,从七岁开始,她爹去哪里验尸,她就跟到哪里。不但老往她爹跟前凑,小姑娘还一点不怕尸体。那些衙役老逗她,问她为啥不害怕?   小花荞眼皮一翻说到:“人死了一动不动,跟个物件有何不同?他们又不会害人,而且不会问东问西,相比起来,活人更可怕!”   后来再没人敢问她,再问,就连死人都不如。   对于花仵作带闺女出勤这件事,许县令理解的说:“仵作手艺是代代相传的,兴许,花仵作想把女儿培养成女仵作呢?只要不影响办案,又不向我要俸禄,随她去吧。”这就算官方明许了。   许县令之所以这样通达,那是因为花仵作是宝应县衙的红人。他验尸的水平,整个扬州府都无人能及。   有一年八月,兴化县张家沟,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兴化仵作说,已经无法检验。可那女尸所穿服饰又非常华贵,兴化县令不敢怠慢,有个捕头向他举荐了宝应县的花仵作。宝应县令说:“你去便去,不过路上盘缠让兴化负责,宝应可没有这笔支出。”   盘缠是小事,花仵作连夜赶马车去了兴化,马车上还坐着撒娇打赖跟来的花荞。   到了张家沟,花仵作一看,尸体周围已经出现大量蝇类蛹壳。死者头部及面部已经白骨化,胸廓及腹壁组织干化,并被皮蠹咬食,下肢大部分干化,有部分甚至蜡化。   这在大明,还真是没有办法再从尸体上辨认出什么。   花仵作不再去看尸体,只蹲在尸体旁边仔仔细细的辨认收集那些蛹壳,最后被他分成了八、九堆,他告诉花荞:“你仔细看看,这是八种不同的食尸蝇。它们繁殖后代的时间各有不同。所以,我们只要找出它们繁殖的重叠时间,就可以基本认定死亡时间段了。”   “阿爹,这么多种蝇都要记得吗?”阿爹第一次教她认蛹壳,花荞有点懵。   “回去阿爹把活蝇画给你看,你就容易记了。”   最后,花仵作挑出了巨尾阿丽蝇、紫绿蝇和棕尾别麻蝇三种。它们在尸体上存活的时间为四月和五月。花仵作最后推断,死者死亡时间为当年四月十五,到五月十日之间。   捕头根据这个时间,去排查兴化县的异常人员,最后锁定了县里的一个混混“三把输”王三狗。王三狗好赌,又三把必输。当年四月间,忽然手头阔绰起来,天天吃住在赌场,很多人都记得这件事。   审讯之后,王三狗招认,此女确实是他在张家沟偶遇,被他打死劫财。   当时应天府还是京都,兴化到京都去查四月底的报失人口,果然找到了翰林院学士的夫人,从应天府回淮安府探亲,路径张家沟,夫人要下车方便,却从此没了踪影,久寻无果。   这个正五品的翰林,向皇帝上表为兴化县令请了功。花仵作就在扬州府一举成名。   小小的蛹壳也能帮助破案,花荞对阿爹佩服得五体投地。因此,每次验尸的时候,她更是对阿爹的一举一动都注意观察。   所以,当花仵作的镊子,从尸体耳朵里掏出水银,花荞也看见了,父女两个交换了一下眼色:这男子的死亡时间,和郭轻尘的死亡时间几乎一致,身上器官内又同样被灌上水银,太像同一个凶手作案了。   只不过他们一个被扔进水里,一个被扔到荒山。   忽然,花荞悄悄指了指尸体腰上系着的腰带小声说:“阿爹,你看!”花有财看向那条腰带,是京城里年轻公子装饰的款式,上面坠着些不值钱的小饰物,其中有一个水滴形的铎针坠子甚是别致。   花荞用手指将坠子往上一翻,这下,花有财也看出来了,这不是什么男子用的铎针坠子,而是用一个女人的耳环改造的。   花有财照例将检验所见,让廖书吏记录了尸案,由于初步定案为他杀,胡虞候也在尸案上画了押。回去之后,还要召集几个虞候、捕头来议案。   小吏将尸体搬上木板,绑上麻绳拖了上去,搬上牛车,送城外的义庄去了。 第8章 会私塾徐之锦受托   既有花家的马车在,回去的时候,大家都乐得不用走路。县衙给小吏发的衣服鞋不多,衣服也就算了,可他们跑案子的翻山越岭费鞋啊。许县令当然是指望不上了的。   “这脸面生,应该不是咱们宝应县的人。”胡虞候说到:“什么人杀人之后特意跑到这里来抛尸?这也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   “恐怕不是特意来丢在这的。那个地方有个拐弯很窄,说不定是尸体从马上、马车上不小心滚下去,坡那么陡,没有工具根本拉不上来,所以就留着那里了。”花仵作又谨慎补充道:“我只是假设,不要记录、不要记录。下过雨了,周围也找不到尸体滚下来的证据。”   廖书吏摇头叹气道:“昨天一个自杀,今天一个他杀,最近真不太平啊。回去让钱训术卜个卦。”   “切……!”花仵作和胡虞候都笑道:“钱训术的卦能灵,母猪都能上树了!他也就是能蒙蒙许县令而已。”   坐在前面的花荞和徐之锦,想起钱训术装神弄鬼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花荞在想:死的是个什么人?与郭姑娘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水银中毒,水银可不是满大街都是的。若是二人有联系……那个男人腰带上挂着的耳坠子,会不会是郭轻尘的呢?   “在想什么呢?快进城了。”徐之锦见花荞一直在出神,小声问她。花荞转脸看着徐之锦,眼睛亮亮的,嘴角挂着一弯俏生生的笑。   徐之锦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雷击了一下。正在他心跳加快之时,只听花荞小声问:“徐三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徐之锦忙挺直了胸膛道:“你说,我一定办到。”   花荞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朝马车里指了指,轻声说:“我爹在后头,晚上吃了饭,咱们私塾见面再说。”   虽然徐之锦离开私塾也有两年了,但私塾他还经常回去,有时是去请教吴先生课业问题,有时是去帮吴先生喂喂马、劈劈材,干点小活。这就是他与其他富家子弟不同的地方,也是吴先生一直很喜欢他的原因。   徐之锦愉快的点点头,一抖缰绳,马车快步进了县城。   匆匆扒了两口饭,徐之锦就溜去了私塾,转了一圈东厢,也没看见吴先生,他便坐在学堂里等花荞。过了一会,花荞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笑眯眯的问:“徐三哥,怎么不见吴先生?”   “我来的时候就没见到他,许是出去了。”徐之锦笑着站起来,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个不是给你的,”花荞举起一个食盒,笑道:“这是我阿娘让我送给吴先生的。”   花荞话音刚落,吴先生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花荞身后问:“你们两个,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在聊什么?”   花荞忙把食盒塞到吴先生手上,笑着说:“先生真是神出鬼没。这是我阿娘包的饺子,让我送过来给您尝尝。”   “我……是路过,进来看看先生……”徐之锦脸有些红。这么多年,一撒谎就脸红的毛病,他可一点没改,花荞暗笑。   “看也看过了,那我就回房了,你们接着聊。”吴先生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徐之锦一眼,笑道:“下次,把你新写的策论拿过来,你不就有借口了?”   “好……”徐之锦想也没想就回答。低头想想不对,还要再解释一句,再一抬头,先生已经端着饺子走了。   “你呀,你就不能做坏事。”花荞嘻嘻笑着,进来坐在徐之锦旁边的座位上,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徐之锦:“今天你请我吃了翡翠烧卖,我就请你吃葱油饼。我娘烙的,比街上马大娘卖的好吃。”   徐之锦接过来,“嘿嘿”笑了两声,还真打开吃了起来,刚才跑得急,晚饭也没好好吃。他问花荞:“今天你说要我去做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花荞对着徐之锦勾勾手指头,徐之锦连忙把头朝花荞凑近了些。   屋顶上的人顿时不满意了:什么臭毛病?说句话还要凑这么近。花荞声音虽小,说的话,却还是一字不漏的进了他的耳朵。   “我悄悄去给郭大姑娘验了尸,她不是自杀,我怀疑……她的死,与今天我们发现的那具男尸有关!”   花荞说话凑得近,气呼到徐之锦的耳朵痒痒的,他正在心猿意马,等听清楚花荞的话,那点痒痒也感觉不到了,他只掉着下巴,结结巴巴的问:“你……给她……你又去扒人棺材了?”   “嘘……小声点,”花荞连忙说:“验尸这件事,除了我爹,就你知道。”   屋顶上的玄衣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同意。   “他们两人的死亡时间基本一致,都是三天前,又都是死于水银中毒。所以,徐三哥,我想请你帮我查查,县里什么人可以弄到水银?”花荞认真的说。   “水银出自朱砂,术士都会炼这个东西。咱们县就两个术士,一个是县衙的钱训术,一个就是东街上给人算卦的'差一点’。”徐之锦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   花荞摇摇头说:“不止,水银可入药,主要是用来杀虫和攻毒,所以药铺里也会有。灌到尸体里的水银,量一定不会太小,否则不会立刻死亡。”   徐之锦现在知道,花荞为什么找他去办这件事了。宝应县城一共有四家药铺,其中三家都是他们徐家的产业。花荞请徐之锦帮忙,他可以从内部查,更容易得到真相。   “好!不管是术士还是药铺,我都去查查。”徐之锦也是一个破案迷,收集了一堆《狄公案》、《包公案》,梦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青天大老爷。   “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花荞笑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得赶紧回去,一会阿娘要找我了。还有一个线索,不过,可能要到郭姑娘的闺房里查一查,这还真难办……回头再找你吧。”说完,花荞朝徐之锦摆摆手,一溜烟跑了。   我希望你有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徐之锦看着花荞的背影暗想。   屋顶上的玄衣人当然听不见徐之锦的心声,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连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第9章 小花荞揭阿爹秘密   花荞刚跑出私塾大门几步,想起阿娘说,姑娘家在外面再急也不能跑,便收住了腿,挺胸含颌沿着路边小步快走起来。   阴影里那个玄衣男子,先是一脸不解,仔细看看后一脸释然,轻笑道:“装!”   进了自家院子,花荞一看杂物房里有灯光,便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哎,到家了,总算不用装了。   “阿爹!”花荞探出半个脑袋往杂物房里看,花有财朝她招招手,表情却很奇怪。花荞出门去私塾的时候,阿爹还没从义庄回来。   “怎么了,阿爹?”花荞赶忙进去坐在花有财对面:“是议案不顺利吗?”油灯光下,花荞忽然发现阿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不由得愣了愣神:阿爹这么老了吗?   “确实不顺利。尸体进了义庄,张虞候和李捕头也去了,虽说他们也赞同男尸死于水银中毒,可张虞候却说,尸体是在县城外发现,死者又并非本县人口,建议以挂案处理。”阿爹淡淡的说。   花荞却不淡定了:“挂案?挂案不就是不破案了?李捕头和胡虞候也同意吗?”   县衙有时会碰到没头没脑,又没有苦主报案的案子,那就会“挂案”。顾名思义,案子挂在那里不去处理。运气好,将来有别的案子带出这一桩,案子就破了。运气不好,挂够几年,也就销案了。   “不同意能咋样?若不是与郭姑娘联系起来,确实无从下手,也符合挂案的条件。衙门里事多,谁愿意多跑一件费力不讨好的?”花有财抬起头来,将手里的表递给花荞道:“你帮我拧拧,看是不是有点打滑?”   花荞接过表,用手指尖捏着手表右边的小钮拧了几圈:“没事啊,能拧得动,可是……指针还是没有动,刚才您又修过了吗?”   花有财把表拿回手里笑道:“是我太高估自己了。自从来到这里,这块表就没走过,我还总是妄想可以修好它……唉,也就是无聊的时候拿出来弄弄。”   “阿爹,你不是说,你家乡还有石英表、电子表,那是不是比机械表用的更好用?”花荞托着腮问到。   “那也不行,没有电池换,这么多年,早就不走了。你不记得那台照相机了?”花有财边说,边把手表塞回到箱子里,苦笑道:“老喽,阿爹家乡带来的东西,全都寿终正寝喽。”   花荞突然有些想哭,她竟从阿爹的话里听出几许凄凉。阿爹,一定是想他家乡了。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发现阿爹秘密的那一次。   小花荞七岁的时候,不能上私塾了,阿爹就在家教她读书。阿爹教四书五经不行,经常解释得不清不楚。还上私塾的时候,花荞就批评过他:“阿爹,你再这样教我,吴先生就要找你去谈话了!”   可阿爹其他的知识简直就像汪洋大海,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爬虫,花荞问的任何问题,他就没有不知道的。   七岁的小花荞正是嫌死狗的年龄。一天,她脖子上挂着一个重重的黑色坨坨跑出来问:“阿爹,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宝贝?”   花有财吓了一跳,赶紧连人带那个黑坨坨一起抱进了杂物房,把她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取下来,问她:“你在哪里找到的?以后不许乱翻阿爹的箱子,知道吗?”   “我的小乌龟不见了,我怕它爬到箱子里面……好吧,下次我再不乱翻了。不过阿爹……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小花荞知道阿爹不会真的骂她,她的好奇心可没有停止跳动。   “这是……阿爹家乡的东西。”   “阿爹的家乡一定有很多先生也没见过的东西,阿爹懂的,连先生也不懂。”这一点,花荞很肯定。   “花荞,阿爹的这些东西,你可不能去外面和别人讲。阿爹的家乡和大明朝是……敌对国家,如果被别人发现,阿爹可能会被赶走或者被杀头。知道吗?”   花有财把挂带从花荞脖子上取下来,唉,这台早就没电的单反相机,若不是自己以前一心想,带些这个世界的照片回去,早就该在烧尸体的时候,一起烧了它。现在只能这样跟孩子解释了。   花荞一脸严肃,她伸出小手指认真的说:“阿爹,我跟你拉钩钩,花荞保证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连阿娘和花荣也不说!”   花有财有些好笑,也伸出小手指去跟她的勾在一起,花荞认真念到:“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要上吊。”   “怎么还有后面那句?小姑娘可不能上吊,舌头吐出来,不是憋死的,是丑死的!”花有财好笑。   “可以把上吊的绳子移到喉结下面,上吊的时候舌头就不会伸出来了!”这难不倒她,《洗冤集录》阿爹给她讲过。   花荞又笑嘻嘻的问:“阿爹,你还没告诉我呢,那是个什么东西?”   花有财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第一次试图去跟一个这个世界的人,解释另一个世界:“阿爹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会做很多工具,像这一个,就是拿来把你看见的东西照下来,就是,不用笔画,直接就可以印到一张纸上。”   “那你现在给我照一个,也把我印到纸上。”   “现在它已经不能用了,因为它没电了,就像人没了气一样,就不能动了。”   “哎呀,它已经死了吗?真可怜……阿爹,它活着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它叫照相机。”   花荞用手摸了摸照相机,小声对它说:“对不起,花荞不知道你已经死了,还把你拿出来,打扰到你了,如有得罪,请多包涵。”   花有财把相机塞到工具箱里,摸摸花荞的头说:“没关系,下次,我们送它去烧了。”   自从有了这个家,花有财就不再想回去的事了。反正摸索了十几年,他也没找到回去的方法。现在还干嘛回去?有儿有女有车有房。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当年他跟云娘成亲后,就买了一辆马车。这几年又加盖了两间厢房,住得也宽敞了。云娘还在院子里种了爬藤的金银花、一年四季香喷喷的四季桂,现在,在花有财眼里,他家就是整条街最靓的别墅。   回去?法医那点薪水能买别墅吗?法医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吗?能养两个孩子吗?   笑话! 第10章 花有财无奈困大明   花有财蹲下来,双手握着小花荞的手臂,温和的看着她:   “花荞,现在你跟阿爹有了秘密,那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阿爹以后还可以告诉你很多,关于我家乡的事,但你都不能告诉任何人。”   小花荞使劲点了点头,她不愿意阿爹被赶走,更不愿意阿爹被杀,不管阿爹来自哪里,他都是自己和花荣唯一的阿爹。   孩子就是孩子,心里惦记着死去的照相机的小花荞,轻轻叹了一句:“要是我能见到活着的照相机就好了。”   花有财看着那台相机,灵光一闪:反正都要烧了,那就把镜头上的镜片拆下来。他笑着说:“你等等,照相机留有遗产呢,既然今日是你找到了它,它的遗产就归你了。”   遗产?小花荞也高兴了,翘着小屁股趴在矮桌上,看着阿爹拆照相机镜头。破坏相机可比修表容易,不一会儿,花有财拆出来好几块玻璃,既有凹透镜,又有凸透镜。   “这叫凸透镜,你摸摸,中间凸出来的……是不是中间厚,周边薄?它可以把太阳光聚成在一个焦点上,那这个焦点就会变得非常热,可以将纸、干草点燃。”   “为什么它会把太阳光聚在一个焦点上?”花荞就是个好奇宝宝。   花有财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孩子解释,想想,他拿来纸和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凸球透镜的屈光图。这下花荞看懂了:平行的阳光经过凸透镜的时候,改变了方向,聚成了一个点。   “这块叫凹透镜,是中间凹进去的,眼睛看不清楚的时候,它可以帮助你看清楚东西。当然,如果老了眼睛看不清楚,就要用凸透镜。它们都是用玻璃做的。”   “阿爹,玻璃是什么?”   “玻璃……玻璃就是琉璃,对,就是没有颜色的透明琉璃。”花有财把几片凸透镜、凹透镜都放在花荞手上:“现在它们全都归你了。”   “哇……”花荞惊叹不已,想想她又说:“阿爹,你帮我做一个木箱子,要带锁的。我也要把我的宝贝全都藏在这里。”   既然秘密都被花荞知道了,那也不怕多给她一件。   阿爹从箱子里拿出一对蒙奇奇的情侣娃娃,递给花荞。   他一直搞不清楚,女孩子为什么喜欢这种人不人、猴子不猴子的玩偶。那天请女朋友吃饭,准备送给女朋友的,结果人家是来分手的,情侣娃娃也没送出去。这对巴掌大的娃娃,就被他塞进了箱子里带到大明来了。   “哇……阿爹,这也是给我的吗?好可爱!”花荞完全忘了那几片凸透镜、凹透镜,两只眼睛就像粘在两个娃娃身上,根本移不开。   蒙奇奇:咦?我们穿越了!   这间装着她和阿爹秘密的小杂物房,陪着花荞慢慢长大,在这里,阿爹给了花荞一个无限大的神奇世界。如今阿爹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俩的秘密,也从来没被第三个人知晓。   “阿爹,你会把手表也烧掉吗?”花荞仍旧托着腮,看着阿爹关上了箱子。   花有财笑着说:“留着吧,也算是阿爹对家乡的一点念想。”   是啊,不知道还有没有比他更窝囊的穿越者,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没有老爷爷,唯一幸运的是,他有份政府事业编的,专业对口稳定工作。   三十年前,花有财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宋浩宇的时候,是南市公安局的法医。   法医,听上去是有那么些神秘,可到了谈恋爱的时候,没一个女孩不嫌弃。本来法医研究生毕业就晚,又拖了两年,宋浩宇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   反正平时都是和尸体打交道,也不需要怎么开发甜言蜜语功能,宋浩宇看见女孩子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再加上法医也就是那点死工资,就更被女孩嫌弃了。   他妈妈的闺蜜,好不容易才给他介绍了个愿意交往的女朋友。每次两人见面,女孩都问他洗手了没有?洗手还必须用钢丝刷,否则不能牵她的手。   就这样,宋宇浩含着泪用钢丝刷,刷了两个月手,女友最后还是在那次约会晚餐上,提出了分手。   她说:“你这个职业,谁听了不害怕?你这样一句甜言蜜语不会说的,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你再看看你那点工资,能养得起我吗?我就是中了法医秦明的毒,你就是那颗让我清醒的解毒药!”   解毒药宋浩宇,约会前还出了现场。领回寄存在饭店收银台的工具箱,提着箱子,点上一支烟,他突然想走走。   在走回市公安局的路上,宋宇浩想了很多,这个职业,是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自己就喜欢的,他不想放弃,现在又是他糊口的事业,他更没有资格放弃。   宋宇浩还在万千思绪中,一辆强行调头,又刹不住的大货车冲上了人行道,宋浩宇还算身手敏捷,往旁边一躲,没卷进车底,但也被撞成了个植物人。   围观的人谁也没有看到,公安局四处悬赏寻找的那只黑色工具箱。宋宇浩毫无知觉的躺在医院里,他的工具箱,却不翼而飞。   那当然是因为工具箱跟他一起,穿越到了几百年前的大明朝。大明那天刚好也出了事,连日大雨,山体滑坡把山下的一家人给埋了,村民们只救出那家人的单身老儿子,叫做花有财。   花有财时年二十八岁,是县衙门的仵作。   换了一具年轻了三岁身体的宋浩宇,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年轻了一点高兴,换了一个世界,他又做回了老本行!   花有财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回去的方法,他到从前花家被埋的山脚下去挖过,也到应天府到处寻找历朝历代的天文学书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他找到了石申的《石氏星经》、《浑天图》,郭守敬的《授时历》等天文、历法书籍。   本来想找祖冲之的《大明历》,没找到,却无意间收到了一本缺页版祖冲之的《述异记》。这本书里描述有许多天体异象,像什么金木水火土星,十年一次五星连珠现象。就算现代看来,这南北朝时期的星象记载,也算是很精确的了。   还有七星、八星、九星连珠,这些花有财都知道,只是他不是学这个专业的,也查不到更多的资料,光知道个大概,具体发生在什么时间,也没有现成的记载。   闲着没事,他就拿这些书出来研究一下,也不知自己的穿越,到底是不是与这些有关。   就这么徒劳无功的寻寻觅觅,不知不觉中,困在大明的花有财,也到了近四十的年龄。那年,他从乱葬岗,捡回了云娘和刚刚出生几天的小花荞。   如今,五十五岁的县衙仵作花有财,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小心谨慎。穿越者在古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他看来都是不存在的。中国古代统治阶级,对异类的处理,绝不亚于,将布鲁诺烧死在献花广场的意大利。   既然不得不在这个世界终老,他珍惜他在这个世界的所有,包括妻儿,包括,这个虽没有血缘关系,却比儿子还亲的闺女。 第11章 徐二郎高价买策论   再说徐之锦在私塾里,领了花荞交代给他的任务,再加上白日里又瞪着眼看了半天尸体,徐之锦满脑子都是水银跟尸体,一夜都没睡好。   早上起来,他抓起个馒头往嘴里一塞,就要往外跑。   “三弟,屁股底下长钉啦?一天到晚净知道往外跑。一会娘问我,我可不帮你打埋伏……除非,你回来的时候,帮我买街角那家的千层油糕!”二哥徐之衡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冲着徐之锦嚷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说的就是他。   徐之衡就是个镜子人,照人不照已。他哪天不是一得空就偷偷溜出去玩?昨天去醉月楼和几个哥们喝酒,回来还被大哥臭骂了一顿。睡一觉起来,自己就把挨骂这事给忘了,逮着老三敲诈。   徐大哥前年院试考了童生,就被叫回家帮着父亲打理家里生意,不再继续攻读。长子不离家,读了书,万一以后要到外地做官怎么办?家里的生意还是要有人管的吧?   让老二、老三两个继续考,要是家里出两个官老爷,就已经够有面子了。   徐老爷说:“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我们老徐家三代从商,辛苦挣下家业,成了宝应县首富。虽比不上应天府富贾,但也能让你们代代衣食无忧。   可再有钱,也抵不过官家对我们经商人家的盘剥。老二、老三,你们俩这一去,可要好好挣回功名来,好叫老徐家从此扬眉吐气,不再受那些虾米小吏的窝囊气。”   徐家有药铺、米铺、布庄、茶馆,银子是赚不少,可商户是下等户,谁来了都是大爷,徐老爷也只有安慰自己:去财消灾。   “爹,您放心,我不但要考上举人,还要考上贡生、参加殿试,做天子门生。”徐之衡胸脯拍得邦邦响。   他是个有小聪明的人,院试时就看出来了,平时课业比他好的老大徐之华,答起题来一板一眼,就没有投考官所好,背考官文章的徐之衡排名高。   徐夫人本来觉得,嫁做商人妇吃穿是不愁了,可最不好的就是,商人再有钱也不能穿好衣服,还不如租田种地的农民。不知有多憋屈!以后哪有姑娘愿意嫁进来?   可自从三个儿子同榜中了童生,她又觉得,全宝应县的女孩都配不上她家儿子,她更是把老二、老三的乡试看成头等大事。   徐夫人年轻时也是全县数一数二的美人,生的三个儿子更是一个比一个俊,连她自己都觉得是祖坟冒了青烟,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徐之锦才一只脚跨出房门,大哥徐之华就过来了。   “老三,娘给你们炖了燕窝粥,吃了赶紧回房温书,现在这可是头等大事,昨天你非要替我去小王庄收租,娘还把我骂了半天。”徐之华是个脾气好的,但在管弟弟这件事上,可不输他娘。   徐之锦眉头一皱,立刻弯腰捧着肚子说:“哎哟……哎哟……我肚子疼,大哥,我去药铺里捡副药就回来。很快,马上!”   “你回房等着,我去把药铺里的坐堂大夫叫过来。”大哥看他五官都皱在一起了,连忙关心的说。   “不用不用,我还走得动……”徐之锦一边哼哼唧唧的说,一边抬腿出了门:“大哥,我去去就回,你可千万别告诉娘啊……”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小骗子!   “大哥,不用管他,老三不争气,还有我呢。”徐之衡嬉皮笑脸的凑过来。   大哥瞟了他一眼哼道:“他再不争气,也是院试第一名!你怎么上的榜,爹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徐之衡忙赔笑道:“我这不是知耻而后勇吗?乡试上一定让你刮目相看!不过,今天我也得出门,我跟鲁大郎约好了,他说能找到今年乡试主考官李大人的策论集……大哥,支持点银子呗!”   徐之衡顺势将手里捏了半天的肉包子,塞了一个到大哥的嘴里。   徐之华把包子从嘴里拿出来,皱着眉头问:“这能行吗?虽说上一届乡试是李大人主考,可时隔三年,谁也不知道,朝廷今年是不是再派他来扬州主考啊……”   “嗨!我可不是’谁’,我这有硬邦邦的关系。鲁大郎的姑母,是李大人二夫人的亲表妹,你看,关系那么近,说的话那还能有错?鲁大郎保证说,今年一定是李大人去扬州主考,行李都捡好了。”   “你就吹!秋天考试,他春天捡什么行李?”   “李大人……父母在扬州……兴许,他是假公济私,提前回家探望父母呢?反正你也别管他回来干嘛,他回来,刚好求得他的策论集。哥,你说,是不是活该我们老徐家要出举人老爷?”   徐之衡看见大哥脸色有些松动,连忙手心向上摊开到大哥鼻子底下:“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鲁大郎抢钱啊!”徐之华不禁叫了起来,如今家里的账大半由他管,动这么大笔钱,还不像割他的肉?他把二弟伸过来的猪蹄子一推,对徐之衡翻了个白眼:   “昨天老三去小王庄收租,才收到十两银子,你这买本策论集就要五十两。你以为咱们家的钱都是大风吹来的?”   “我当然知道咱家钱不是吹来的……不过,大哥,你可别忘了,老爹教过我们,陶朱公有句话叫什么……资舟资车来着?”徐之衡话到嘴边想不起来了,只好挠挠头,觍着脸笑。   “旱则资舟,水则资车。是你自己忘了吧?”徐之华没好气的说。   “哎呀,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正旱着吗?大旱之后必有大雨,你给我资助资助,我不就有备无患了嘛!而且还有三弟和我一起分享,成本分摊,一人才二十五两银子……”徐之衡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也对,自家是两个人同时下场应试,买一份策论两个人看,也算是半价,确实不亏。   徐之华咬了一口包子说到:“那你现在就跟我去账房取银子……记着,策论集拿回来,先叫人誊抄一份给三弟!”   “得嘞!” 第12章 徐三郎药铺查水银   那个还不知道自己分摊到二十五两成本的徐老三,从屋里齁着腰、捧着肚子出来。一出大门,立刻撒开大长腿,往自家最近的一家药铺跑。   徐老爷有先见之明,将来分家铺子肯定要均分,所以取名字的时候,就取了不同的名字,分别叫“第一药铺”、“第二药铺”和“第三药铺”。最近的这家就是总店,“第一药铺”。   药铺:难道我就不配拥有更有才华的名字?   “哎呦喂,稀客稀客,三少爷怎么来啦?要抓药?”掌柜的正在算账,余光中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窜进来,抬头一看,是三少爷徐之锦。徐家这三个少爷里,最没架子的就是三少爷,下人们都喜欢亲近他。   “老罗叔,咱们家药铺里有没有水银卖啊?”徐之锦气还没喘匀就开口问道。   罗掌柜笑了:“那哪能没有啊?怎么,是谁要打虫吗?”   徐之锦摇摇头说:“我只是想看看水银的进货出货账本,都有谁买了水银。”   少东家做事,罗掌柜也不问为什么,拿了几本账本出来,水银是小品种,他很快就把每月的进出项都找了出来:   “三少爷,您看,今年我们三家药铺,水银总共就进了十斤,第一铺留四斤,其他每铺分三斤。冬季妇女避孕需求大,春天多治疮癣,还有治狐臭的也会选在春末……”   徐之锦一听,忍不住有些小小好奇,吞吞吐吐的问:“为什么冬季……避孕……需求会大?”   罗掌柜哈哈笑道:“三少爷,您还没成亲,自然不知道农闲的时候,那些皮肉生意才最忙的道理……我跟您说啊他们……”   徐之锦脸一臊,连忙打断他道:“停!老罗叔,那我看看咱们都卖了哪几单?”   罗掌柜连忙把明细账递给少爷,自己从旁指点:“按一般成方的用量看,这几个买了三两的,都是治疥疮癣的;这些买六两的,是打虫的量;这一、二两的都是避孕的……哎?这笔量大些,买了一斤二两……让我看看……”   “一斤二两?一个人买这么多?能看到是谁买吗?”徐之锦有些兴奋,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发现了线索,看来花荞说找药铺是对的。   罗掌柜对着销售栏一看,笑道:“哦,看我这记性……买主是县郊大王庄的王二狗,他儿子得了白癜风,还是咱们家药铺里的坐堂大夫看的病,开的方子里就有水银。”   徐之锦一听,略微有些失望。   “咱们第一铺现在还余……”罗掌柜利索的拨了几下算盘,说到:“一斤六两。”   他扭头朝药房里喊:“瘦子,点个水银数!”几息功夫,药房里传来瘦子的声音:“一斤六!”   没差。   徐之锦点点头,合上账本说:“好吧,既没有,那我再去二铺、三铺查查看。”   罗掌柜笑眯眯的拉住他:“三少爷,是哪里水银用出事了吧?您这样大张旗鼓的到处查,还不弄得人尽皆知?不懂事的,会以为是咱们药铺的药出了问题呢。我让二位掌柜悄悄把账簿送来,您在这等着就是了。”   徐之锦心中一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是东家,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便笑着点点头。   过不多时,另两个药铺的掌柜也夹着账簿进了第一药铺内堂。来之前,他们都亲自查过库存,全都对得上账,卖药的也都是几两几两,超过一斤的都没有。   汪掌柜收好自己的账簿,笑道:“可惜,第四药铺的账我们看不到,光咱们几个,查药铺这还不算完。”   “哪里来的第四药铺?”徐之锦奇怪的问,他印象中,家里药铺就三间,没有新开药铺啊。   “别听他诌您。因为我们的药铺名都排着号呢,大家就开玩笑,把长生药铺唤做第四药铺。那是县太爷小舅子的产业,咱们可收不起。”李掌柜笑道。   罗掌柜却笑着说:“那也不一定。咱们三少爷最会读书,今年去扬州参加秋试回来,那肯定就是举人老爷了。明年开春,上顺天府考个贡生,说不定,要住到四月,等到金銮大殿里转一圈,皇上点了状元才得回。   等咱家三少爷金榜题名回来,老爷开口说要收长生药铺,县太爷还不连夜亲自捧了来?”   “那是!药铺捧来算啥?咱们三少爷要钱有钱,要才有才,人还长得帅,恐怕,县太爷连大闺女都要一起捧了来。”   “看你们孤陋寡闻的,我早听老爷说,县太爷的姑娘相上了咱家三少爷,就等这回中了举,好上门提亲呢……”   徐之锦哪里说得过这些老油条?面红耳赤的站起来道:“别胡说,我可不想娶什么县太爷的姑娘。爱谁谁去。咱家既然没有,我再到别处找找。”   罗掌柜见少爷臊了,也不再逗他,只提醒道:“若说用水银,做鎏金器的杜金匠也会大量用。去年冬天他家不是接了个大单?今年才动的工。他们一般自己上扬州进货,到最后实在缺一点着急用,才会找我们补。”   “金匠需要用水银?不是道士、术士用得多吗?我还想去找道士问问呢。”徐之锦还真不知道,鎏金也要用到水银。   东街算卦的王道士自称是正一道龙虎山的传人,谁都知道,天师府的符箓最灵,所以他生意也不差。可他算卦大方向是准,但每次算,总要差那么一点点,所以大家干脆都叫他“差一点”。   徐之锦还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有天碰见花荞的娘,牵着小花荞经过王道士的摊位,王道士拉着花荞娘说:“不得了啊不得了!你闺女面有贵气、命格带凤,这是要嫁到宫里去做娘娘的呀!”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差一点,不错啊,今天编了新词啦?你是不是应该说人家小姑娘,差一点就做了娘娘……”   徐之锦当时看见,花荞娘讪笑着,脸色却不好看,她领着小花荞赶紧走了:还好是差了一点!   说到道士,三个掌柜都笑起来:“我的三少爷,您不是说衙门里的钱训术,和东街的‘差一点’吧?那两个假道士哪里会练水银?要蒙人炼假丹药的时候,还要到咱们铺子里悄悄买呢。”   原来如此。得了这两个信息,徐之锦决定先去找花荞,再看看花荞能有什么主意。   想到花荞,徐之锦一抹掩不住的笑就挂上了嘴角:   全宝应县,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有脑子的姑娘了。 第13章 痴少爷豆粉馍传信   徐之锦先去私塾里找花荣,花荣熟门熟路的应道:“行,我叫我姐晚上来私塾找你。不过……徐三哥,你的那套《太平广记》可要借给我!”   最近花荣迷上了鬼怪书,说是有一种穿行术,可以把人送到前朝、前前朝。他想穿到宋朝去,看看那个名字和他一样的花荣。可阿爹不信有这种事,一句话:胡说!   “这有何难?送给你都行!”徐之锦笑道。花荞的弟弟不就跟自己的弟弟一样,有什么借不借的?   晚上,徐之锦早早到私塾里等花荞。花荞很快到了,徐之锦将几本《太平广记》交给她笑道:“这是花荣要的,麻烦你带回去给他。”花荞笑着接过去。   “这么快水银就问出结果了?真厉害!”花荞坐到徐之锦对面,赞道。   “举手之劳,这有什么厉害?”徐之锦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皱着眉又说:   “问是问了,却没有好消息。我家药铺近几个月的水银销售,都没发现问题,道士方面不用去找了,药铺里说,咱们县里这两位,都是假道士,不会炼水银。不过,他们说金匠做鎏金器的时候,会用水银,杜金匠一般都是自己进货,刚好,今年他家接了城隍庙给城隍爷镀金身的活。”   “那……就是还有长生药铺和杜金匠需要查查。”花荞点点头,贼兮兮的笑道:“杜金匠我去查,长生药铺嘛……只要你出马,一定手到擒来!”   “为什么?”徐之锦一头雾水,长生药店又不是他家开的。   看他迷迷糊糊的表情,花荞“噗呲”一下笑了,继续逗他道:“县太爷家的大姑娘许茉妍喜欢你,可是整个宝应县的人都知道呢!你一施美男计,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徐之锦还没表态,只听屋顶上一声轻响,接着又传来一声猫叫。徐之锦脸都紫了:“花荞,你可别乱说……我又不喜欢她……我跟她还没跟你十之一熟悉呢……”   花荞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逗你呢,干嘛那么紧张?难道你连县太爷的大姑娘都看不上?你是打算到京城里去娶贵女吗?”   徐之锦急得站起来,一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屋顶上猫又及时的叫了一声。好吧,冷静,她还是个小姑娘,等我参加完乡试中了举子回来,我再告诉她。   屋顶上那只玄衣男“猫”,眼睛弯弯的笑了:原来只是一厢情愿!   徐之锦认真的说:“我从没想过你说的这件事。不过既然事情难查,你也别着急,这几天我会陪你去查,若是没有结果……就不是我们能力所及,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冒险。”主要是过几天,自己就要去扬州了。徐之锦没说。   花荞听到他说这话,心里有些感动,也后悔自己刚才拿他来开玩笑,忙道:“对了,那具男尸再过两天就要拖去埋了,明晚我想去趟义庄,把他腰带上挂着的那只耳坠留下来。我猜,另一只耳坠,一定在郭轻尘那里。”   徐之锦毫不犹豫的说:“好,明晚我陪你去义庄。”   可第二天,徐之锦刚想溜出门找花荞去金铺,就被黑着脸的大哥堵在屋里。   徐之华一脸严肃的说:“昨天你说肚子疼,去药铺拿药拿一天,今天你又准备哪里疼?”   徐之锦挠挠头老实说到:“哪都不疼……就是,我有点事要出去。”   徐之华走进屋里,坐到椅子上,一副要谈心的样子,徐之锦也只好从门口退了回来,也坐到旁边椅子上。长兄如父,他从小都很听大哥的话。   “你别以为大哥不说,就是不知道,你成天和花仵作家的姑娘混在一起。她是长得漂亮,人也聪明,但母亲绝不会同意你娶一个小吏家的女儿。   你如今是要考举人的,若是明年甲榜提名,更是前途无量。大哥好心提醒你,别等让娘出手,更会伤害花荞,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徐之锦“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呼呼的说:“大哥,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花荞怎么了?她比你们眼里高门大户的姑娘好一万倍。莫说现在我和花荞清清白白,容不得你来置喙,就算是将来我要娶她,也是我的事,娘也好、爹也好,你们谁也拦不住!”   徐之华没想到一向温和的三弟是这样一个反应,愣住了。他也站起来,板着脸说:“反正从今天起,一直到你去扬州上私塾备考,你是休想再出家门一步,老老实实在家看书。老二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本主考官李大人的策论集,昨晚我已经叫人誊抄了,一会送给你。好好背下来!”   “就算不出门,我也不要你的什么策论集!”徐之华把大哥往门外一推,“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他听到大哥在外面对小厮说:“都给我看好了,三少爷若是跑了,你们就卷铺盖离开徐家。”   气人!徐之锦发起愁来:今天本来要和花荞一起,去金匠铺子和长生药铺找线索的,现在却被关了起来……我得通知花荞。唉,要是能不去扬州备考就好了。   徐之锦从窗口探头出去,四下望了望,小声唤道:“阿财!阿财!”   阿财愁眉苦脸的回过头:“三少爷,您别叫我,我是不会放您出去的,求也不放,大少爷会剥了我的皮……不,比剥皮更严重,我要卷铺盖滚了!”   “我不出去,你过来,我有事托你去办……有银子你赚不赚?”徐之锦掏出二两银子,在窗户边晃了晃。   阿财想了想,慢慢腾腾挪到窗边,后脑勺对着窗子,说到:“三少爷,我不要您银子,只要您不闹着出来,有什么事,我替您办。不过……不能超过一次出恭的时间。”   徐之锦笑嘻嘻的,将冰凉凉的银子塞到他的后衣领里,小声说:“你替我去大门对面,找挑担子卖豆粉馍的老黄头,让他送一包豆粉馍给花仵作家的姑娘。买豆粉馍剩下的银子,都归你。”   “就这么简单?”阿财看着从后颈摸出来的二两银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两银子可不是小钱,他一个月的月钱才半两不到,豆粉馍才值几个铜板?   徐之锦又往他领子里塞了一张叠好的纸条,笑道:“当然没那么简单。纸条记得放进豆粉馍的纸包里,别让人看到了。”   阿财这才放下心来:嗨,三少爷只是给姑娘送情书,那有什么?大少爷说不许出房门,又没说不准送情书。   “放心吧,”阿财回头朝徐之锦挤挤眼,也小声说:“阿财明白,不辱使命。保证不耽误您谈情说爱!”   说完,他对着旁边不远处的阿宝喊:“阿宝,我上茅房,你盯着三少爷的门啊!”   阿财笑嘻嘻的攥着纸条和银子,跑了。 第14章 诓金匠毁鎏金花簪   很快,花荞就收到了老黄头送来的一包豆粉馍。   老黄头花荞认得,他就在福禄街摆摊,花荞和花荣都爱吃他家的豆粉馍,里面的黑芝麻和花生末混在一起,特别香。   老黄头把豆粉馍往花荞手里一塞,神秘兮兮的调头就走。花荞莫名其妙的打开纸包,便看见了里面的豆粉馍和塞着的字条。看完之后,花荞一笑:哦,徐三哥被关起来了。   那没关系,一个人去还灵活机动,又不显眼。于是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时间还早,先去金铺。   想了想,她又回头到自己首饰盒里,拿出唯一的一支镶红宝石的鎏金花簪,费了好大劲,才拿匕首把红宝石给撬了下来。再一看,簪子都有些刮花了,沾点口水涂涂,匕首的划痕才没那么明显。   花荞先到了金铺,一进门杜金匠的儿子杜建平便迎了上来:“花荞?你怎么来了?要打首饰?”   杜建平比花荞大两岁,是杜金匠的独子,把自家祖传手艺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尤其是锤鍱、錾刻两项工艺,杜建平更是青出于蓝,整个扬州府都是数一数二的。夸他是能工巧匠也不为过。   花荞从袖子里掏出那支花簪,愁眉苦脸的说:“建平哥,你看我这花簪,一不小心砸地上,宝石都掉下来了,这还能修得好吗?”   杜建平接过去看看,笑着说:“小问题,我帮你再镶回去就行了。”   “可我这支簪子是鎏金,不是纯金的,重新镶会不会有影响?就是这里……没那么亮了?”花荞指着镶宝石的地方问。   “镶嵌是会对宝石周边有影响。不过不要紧,我替你稍微加工一下,不会看得出来的。”杜建平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尤其是在自己有好感的姑娘面前。   “我还没见过鎏金是怎么做呢,是把金粉撒在上面吗?”花荞眨巴眨巴渴望学习的大眼睛。   杜建平笑了,解释道:“可没那没容易。要将金和水银合成金贡齐,涂在铜或银器的表面。你看,你这只簪子就是银鎏金,底子是银的。然后略微加热使水银蒸发,金就附在器物表面不会脱落了。”   “水银蒸发?不就没了?那你要浪费多少水银啊!”花荞咋舌道。   “是要用不少水银,尤其是给佛像鎏金,那更是一桶一桶的用。所以,就算是鎏金,价格也不便宜啊!”   见杜建平那么合作就提到佛像,花荞不失时机的问:“建平哥,今年城隍庙重修,城隍爷的金身也是你们做的吧?”   “是啊!除了我们家,别人也接不下来,城隍爷是黄铜鎏金,黄铜新的时候,和金的颜色相近,很容易鎏金不匀又看不出来,等到铜一发旧,就斑斑驳驳特别难看。”杜建平对自家的手艺还是很骄傲的。   “城隍爷那么高大,得用多少金粉、多少水银才够啊?我猜……至少要十斤!”   杜建平一点不嫌弃花荞的勤学好问,刚好显摆一下自己的专业水平。他认真的翻出一本进出货本,翻到靠后面的一页看了看,又指给花荞看,笑道:“猜错了不是?你看,金粉和水银的用量都在这里,绝不是你说的十斤。”   “建平哥,你说那么多金粉、水银,会不会被人偷了也不知道?”花荞顺着杜建平的手指看去,心里暗暗算着数。   咦?这里怎么像是有涂改?   杜建平笑着答:“那哪能被偷还不知道的?这么贵的原料,我们都是凭经验一方一方算好的,上下不会超过一斤,我们杜氏金铺的招牌可不是白挂的。”   “建平哥,这账是不是你做的?算错了数,被你爹骂了吧?”花荞装作突然发现,不经意的指着一处明显的涂改笑道:   “以前我最怕我爹考我算术,后来,我爹教了我一种速算法,有二十六句口诀,由高位算起,再配合指算,不用算盘,看一眼就能算出答案。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好啊!”   杜建平想学,当然是因为教的人。可男人总是要面子,几个数也算错,还不被花荞看低了?他赶紧看了看花荞指着的地方,还真是!这里的数字几时做了涂改?而且不是以往的划线修改,而是整个字都被黄颜料盖住了,和账本纸页颜色相似,新的字就写在黄颜料上面,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黄颜料:请叫我涂改液大人。   杜建平奇怪的说:“账是我做的,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修改过了。应该是进出数有错误,我爹改过来了。咦?我爹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修改方法了?看不到改之前的数字,将来一点也不便于核对。”   既然数字改过了,而且杜建平也不知情,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花荞准备撤了。   杜建平正想说说几时教他速算法的事,花荞直起身道:“那我的花簪就拜托建平哥了,这要多少钱?”   “不用不用,我休息的时候私下里帮你做,我爹不会知道,这哪还能收你的钱……”杜建平红着脸说。心道:你要是愿意,我巴不得做支新的送你。   不收钱,花荞更高兴了,向着杜建平摆摆手,转身出了门。走到门口没留意看脚下,“咣当”一声踢到一个什么东西。   花荞低头一看,咦?是个天青色细颈瓷瓶子。   听到声音跟出来的杜建平,弯腰把倒在地上的瓷瓶立起来,放在墙角。关心问道:“脚趾头没踢伤吧?要不要去店里脱鞋……检查一下?”   花荞摇摇头,看着那个瓷瓶问:“我脚不疼。这瓶子是你家的吗?怎么放在门口了?看看坏了没有,我刚才还真没看见。”   杜建平也很奇怪,他四下看了看,就独独这一个。他说:“是我家的,是个装水银的空瓶,奇了怪了,那些瓶子都堆在后院,准备送扬州回收的,怎么单单有一个落在这里……没事,踢坏也没事,脚不疼就行。”   听说是装水银的瓶子,花荞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再次与杜建平道别,花荞快步向宝应县南边的叮当街走去。   比她更快的,是门外一道竹青色颀长身影,在她出门之前,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5章 哄掌柜露住店公子   花荞出了金铺,朝长生药铺走去。这是宝应县最后一个可能提供水银的地方了。   花荞还真不知道怎样才能看到长生药铺的账本,徐三哥又不在,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无论如何,先去看看再说,万一自己运气好呢?   长生药铺在县城的南边,进出县城都要经过药铺门前那条叮当街。本来那条街叫“当阳街”,那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来往的马车多,马脖子上挂着的铃当总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后来这条街就被老百姓叫做“叮当街”。   叮当街上酒楼、客栈不少。现在还没到午膳时间,花荞还要在街上再转转等等。   她已经算好了,晌午有半个时辰,药铺里只留一位掌柜或是副掌柜,外加一个配药伙计,铺子里其他伙计都出去吃饭了。铺子里只有两个人,人少,就忙;一忙,就有疏漏。花荞就是来看看,自己能不能捡个漏。   花荞正在东张西望闲逛,经过一家客栈时,忽然听到里面伙计和掌柜起了争执。   只听掌柜说:“叫你去你就去。刚才那位公子说得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住店的公子几天不见踪影,我卖了他的马,抵他欠我的房钱,这有什么不对?”   那小二许是收过住店公子的小费,他嘟囔着说:“不就是五天嘛,说不定人家明天就回来了呢?一匹马钱何止能住两天店?卖了别人的马,到时候管我们要马,去哪里找来还他?”   “还嘴硬!快去卖马!什么两天?他的行李只要还在房里,他就一直要交房钱!”掌柜有点窝火,抄起柜台里赶苍蝇的拂尘,作势要打小二,小二这才抱着头跑出去。   “小二哥!”花荞一把抓住他,往他手里塞了几个铜板,笑道:“小二哥,我向你打听件事。”   小二没好气的说:“有铜板厉害啊?……说吧,你问什么事?”   “哟,看把你给气的。我刚才听说你们要卖马?不知卖的是什么马?什么价钱?”花荞装作对那匹马感兴趣。   小二往客栈里看看,丧气的说:“你要买马?我领你到马厩里看吧。反正是要卖,早卖早好,卖了我还能少喂一顿。”   花荞跟着小二来到客栈后面的马厩,里面关着的马不少,这都是住店客人的马。小二指着一匹土黄色的马说:“呐,就是那匹。”马很普通,后面墙上挂着的马鞍子,也是集市上的普通款式。看来,主人也不是什么讲究人。   “掌柜的要卖自己的马,你生什么气?”花荞笑嘻嘻的问。她说着便走过去,马正在低头吃草,听见人来,马儿抬起头,继续嚼着满嘴的干草。花浅伸手摸摸马的脖子,它还挺温顺,伸过脖子往花荞手上蹭了蹭。   “这哪里是他的马?这马是一位住店公子的,这位公子在我们住了两天,后来不知怎么,就没回店里来,包裹都还在房间。现在就是要卖了他的马,还他欠的房钱。”小二干脆一股脑说出来,最好没人敢买,看掌柜怎么卖。   “哟,这可不符合官府规定。发现人口失踪,你家掌柜的应该报官,哪能私自处理别人的财产?难怪你这么生气,小二哥你还真是个有正义感的人。”花荞顺着夸到。   “都怪刚才路过的一位缺德公子,进来问个路,还给掌柜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小二顺手往马槽里添了些干草又说:   “人长得倒是俊,就是不说人话。他说,若是报了官,马便充了公,到头好处还不是进了官老爷的腰包?我们一个子也得不到。”   “啧啧啧……还真是不说人话,报到官府,至少可以立案调查嘛。”花荞确实有些气愤,衙门那么多挂案,就是这些不报案人造成的。这什么公子,真缺德!   她又问到:“那位住店公子登记有名字吗?我正好要去扬州,若他是扬州人,我倒可以帮忙,去通知他的家人来寻他。”花荞随口说了一处,没想到还碰对了。   “真的吗?那公子还真是扬州人。不过,他登记的应该是个假名字,哪有人叫’小酒壶’的?”说起这个名字,小二自己也有些好笑。   “小酒壶?”花荞也忍不住笑道:“若真是取这名字,估计是他爹妈给他取名时,脑子一定是进酒了。”两人又一起咯咯咯笑个不停。   这么一笑过,小二觉得跟花荞亲近了不少,便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说起来:“不过,这位小酒壶公子倒是个大方人,他入住的第一天,让我到郭家跑腿送信,一次就给了我一两银子。”   “郭家?是城东郭承事郎家吗?”花荞问到。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哎!可不就是他家?不过信不是给郭老爷的,”小二看看左右没人,用手附在花荞耳边,神秘兮兮的说:“是给郭大姑娘的!”   “郭大姑娘,不是已经许配给赵主簿的大公子了吗?难道她与人私通?人长得挺漂亮的……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她是这种人。难怪她要投河自尽了。”花团一脸嫌弃的说。   小二赶紧摆摆手说:“这可不是我说的!不瞒你说,郭大姑娘来咱们店里见公子的时候,我还真去听墙角了……姐姐,这事,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能让我们掌柜的知道。”   花荞赶紧举起右手保证:“我绝对不会跟掌柜的说。”到时候,让你出堂作证的是衙门,就不是我跟他说的了。花荞暗笑。   “那天,我见郭姑娘戴着顶帷帽遮着面,悄悄进了公子的房间,我当时想得跟你一样,以为郭大姑娘跟人偷情,给赵公子戴绿帽子,赵公子那是什么人渣,全宝应县人都知道,我就幸灾乐祸的过去偷听。   这一听才知道,原来,这位京城小酒壶公子从小与郭姑娘订了娃娃亲,可不想公子的姑母本是宫中的婕妤娘娘,去年被皇上怀疑一怒之下‘咔嚓’了,公子的父亲被撸了官职抄了家,贬为庶民。举家从顺天府回了扬州。郭承事郎便悔了这门亲事,这才将郭姑娘许给了赵公子。   可怜他二人才是真的棒打鸳鸯。这次小酒壶公子来,就是想带郭姑娘私奔的……那天郭姑娘在屋里哭得我心都碎了……没想到,才过两天便听说郭姑娘投河自尽了,也不知小酒壶公子是不是也随她投了河,反正就一直没回来。”   “若是让你看画像,你还能认出小酒壶公子吗?”花荞问。   “别别别,姐姐,我家里穷,好不容易找个有吃有住的地方,挣点银子贴补家用,你可别让我去认什么画像……嗯?什么画像?你有小酒壶公子的画像?”小二起了疑心:“你不会是衙门或是赵公子派来的吧?”   花荞忙说:“哦,我要去扬州替你找这位公子,见了他家人,总不能对不上他长什么样吧。那什么赵公子,我可不想认识他。我一女的,能是衙门的人吗?”   “那倒是……你找到他家人,可别说是我说的。”小二点点头,说:“我可以跟你说说他长什么样。”于是小二把公子的样貌描述了七八分,现在,花荞已经十分确定,荒山抛尸,就是这位住店的小酒壶公子。   小酒壶:难道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包子,你怎么还在这里?掌柜正到处找你呢!我歇晌去了,你赶紧去柜台,外面没人了。”一个堂倌路过,冲着小二喊道。小二姓包,大家都叫他“包子”。   “知道了。客人在问马价呢,这就去!”小二不好意思的笑道:“你不买马吧?那我就回柜台去了。”   花荞想起自己还得赶去长生药铺,匆匆与包子做了别。 第16章 神助攻花荞看账簿   花荞一路走,一路整理思路,整件事慢慢开始有了眉目:小酒壶公子从外地来,约见了从小指婚的郭姑娘,郭姑娘被他爹许配给了赵西风,然后……小酒壶公子和郭姑娘都死了。   赵西风没有杀郭姑娘的动机啊,他爹就更不可能了。那会是谁?   正想着,一抬头,花荞已经看见了“长生药铺”的牌子。探头看了看,果然,药铺里静悄悄的,伙计们都歇晌去了,柜台只有掌柜一个人在看铺子。   花荞刚进门,掌柜就停下手里正在打的算盘,招呼道:“姑娘要买药吗?”   花荞走到柜台前斜眼睛一瞟,巧了,掌柜手下压着的,正是药铺的账本,他正想趁着没客人,赶紧对对账。可这个掌柜大叔又不是杜建平,不好忽悠他给自己看啊。   有机会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于是花荞皱着眉、捏着嗓子说:“我……我……嗓子疼……”   “嗓子疼?是上火了吧?要不给你抓副凉茶?”掌柜问。   “不行……我喝凉茶上火……”刚说完花荞就后悔了,这是啥毛病?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掌柜正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花荞也正在想自己要怎么编,忽然门口逆光进来一位公子,只见他:   身穿竹青锦袍,头戴乌丝网帽,眉增一分嫌浓,眸减一分嫌暗,八尺有余身高,恰到好处身材。   好一位风流倜傥俏郎君!   “掌柜的,给我拿十份上好的长白山野山参。立刻马上。”   俏公子人长得俊,连说话的内容也这么深刻睿智有内涵。他只一句话,就让掌柜忘了旁边喝凉茶上火的花荞,笑眯眯的对青衣公子说:   “公子里边请,您真是好眼力,本药铺的镇铺之宝,正是长白山野山参,包正包老包您满意……”   镇铺之宝?说白了,就是他铺子里最贵的药。十两银子进回来,五十两银子卖出去。这要是一口气卖出去十份野山参,月底薪水翻番那是没跑了。   掌柜屁颠屁颠的陪着青衣公子进了内堂,柜台边的花荞使劲吞了一口口水,好像嗓子真的需要来碗凉茶……啊呸!发什么花痴?赶紧看账簿要紧。花荞也不客气,将掌柜放在柜台上的账簿拿起来,飞快的翻着。   第一本……没有。花荞看账簿不内行,本来说好是徐之锦负责看的,她也没留意问问怎么查。   正在花荞没头没脑翻着账簿的时候,听到门外有人进来,那人还叫她:“花荞?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花荞心里一惊,赶紧将账簿悄悄推回去。回身笑道:“哟,许姑娘,这么巧?我……嗓子疼,在等掌柜的给我拿凉茶呢……”   来人正是县太爷的掌上明珠许茉妍。她狐疑的把花荞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福禄街上不是有药铺吗?你买个凉茶,有必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吗?古古怪怪……秦掌柜!给这位姑娘拿付凉茶。”   “诶!来啦!”里面的秦掌柜听到了许大姑娘的声音,赶紧应了一声就要出去。   青衣公子却淡淡的说:“掌柜那么忙,连给我介绍山参的时间都没有,那我……还是到别家去看看吧。”   “哎呀,那怎么会没时间?凉茶又不是什么急事,您的事比她急多了,来来来,您再看看这一份……”   许茉妍见秦掌柜不出来,心里就开始冒火:好个秦掌柜,姑奶奶的话你也敢不听了?今天连夜就让我舅舅开了你!   她三步两步跨过去,一把掀开内堂的帘子,只见秦掌柜正背对着自己,弯着腰,正在和一位坐着的人说话,那人的上半身刚好被秦掌柜肥胖的身躯挡住了。   “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许茉妍气冲冲的说到。在宝应县,许大姑娘可是位县级“公主”,走到哪里别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哪里受过如此冷遇?   秦掌柜赶紧回过头来,正想解释,只听坐着的那位青衣公子微笑着问她:“姑娘……是在和在下说话吗?”   许茉妍此刻已经看清了那位公子的模样,不禁后悔刚才自己进来失了礼,幸好刚才秦掌柜身子挡住了,还来得及弥补。   她放下手里撩着的帘子,低眉敛目的朝那位公子走去,看见桌上放着几分野山参,知道这位公子是来买山参的,更是心中欢喜。   她轻笑道:“小女不知里面有贵客,失礼了。公子是来买山参的?刚巧小女略懂一二,愿意为公子掌掌眼。”   青衣公子笑着点点头:“那就有劳姑娘了。在下正有许多不明之处,还要向秦掌柜请教。”   许茉妍真喜欢看这位公子的笑啊,如沐春风,春风化雨。徐之锦是长得帅,可这位公子比徐之锦多了几分贵气和成熟,就是……不知道是路过的神仙,还是常住的妖孽……   外面的花荞撇了撇嘴:花痴!弱智!不过……还真是天助我也。你们慢慢聊,我继续。   第二本……咦?砒霜?刘原为什么买砒霜?买硝石也是他!此人可疑……不对,我是来找水银的。   花荞正想接着往下看,只听许茉妍在里面说:“秦掌柜,本姑娘在此接待贵客,你去外面照看柜台吧。”   花荞一惊,刚想将账簿合上,又听那位公子道:“秦掌柜留步,此为内室,本公子与姑娘孤男寡女,怕有闲话污了姑娘清誉,您没有时间,不如本公子下次再来吧。”   “有时间,有时间……”   花荞抿嘴一笑:这位公子还真是我的福星!许茉妍嘴巴都气歪了吧?你们聊,我继续!   还好,排在硝石后面的药品,就是水银。   元月进货五斤……目前存货二斤半,这个数字好像没有问题。再看发货,全是二两、三两、六两,连超过半斤的都没有。花荞心算就得出来了,连小数都没错。   花荞心里有些失望,那就是说,宝应县所有可能提供水银的地方都排除了嫌疑。除了金铺的账簿记录有一处涂改。若不是在县里拿的水银,大明那么大,又到哪里去查?难道下毒这条线索断了?   内堂那位青衣公子似乎很挑剔,伙计拿出来的野山参他都不太满意,不是说年份不够,就是说成色不好,连山参的形状都很讲究。许茉妍倒是欣赏他的挑剔:舅舅这进的都是些什么货啊……不过,这样他下次还会来不是?   买卖不成仁义在,掌柜只好说:“那只有等下一批参回来了,公子再来看货吧。”   掌柜里边话音未落,花荞外面已经将两本账簿都放回了原位。连翻开的,都是原来那一页。   趁着掌柜的还没出来,花荞轻手轻脚的出了长生药铺。 第17章 救花荞呼延锦现身   从长生药铺出来,花荞也没耽搁,直接往家里赶。今天阿爹应该没有案子外出,花荞觉得要赶紧把今天的新发现跟阿爹讲一讲。水银没有出处,只能看看如何动员客栈掌柜去衙门报案了。   阿爹一定有办法。   花荞只管埋头走路,脑子像过折子戏一样,重复着那个包子小二的话。看来,自己还要想办法去翻翻小酒壶公子的包袱,万一,里面留下什么线索呢?   正在思前想后,花荞没留意一队快马从身后冲了过来。   “驾!驾!”这队快马,并没有因为这条街是闹市而放慢速度,反而一副急着通过的样子。经过花荞身边时,还好花荞反应敏捷,躲得快,只张嘴吃了一嘴灰。   呸呸呸……   哪有这样霸道的?撞到人怎么办?花荞气不过,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朝最后一匹马的马腿关节打去。   也怪那匹马倒霉,跑在最后一个也不是它的想法,却替全队背了黑锅,被打中的马腿瞬间跪了下去,因为速度很快,戛然而止,不但马翻在地上,马背上的骑手更是一骨碌飞了出去。   一时间街上大乱。   这队快马一共十一骑,带队的是个白发中年。看他的面皮,褶子都没有一条,眸子中精光闪现,按花荞判断,最多不过四十岁,但他头发却已经全白,不夹一丝黑发,而且……不长一根胡子!   领头的白发中年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出了事,大叫一声:“护驾!”带着马队迅速折了回来。   花荞心道不妙:糟了,听这细嗓门,这些人不会是宫里的公公吧?阿爹说过,这些都是咱们老百姓惹不起的人。再说,要是让他们发现阿爹是敌国来的,那就完了!   总不能干等着人来抓自己,三十六计走为上,花荞趁着大家都围上前去看热闹,自己悄悄退出人群,低着头便往旁边巷子里钻。   她没留意到,马队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她一石头把最后一匹马打翻在地,后面跟着的马车也停了下来。马车上一位正掀着帘子的贵人,好巧不巧,刚好就看见了那块从姑娘手里飞出去的惹祸石头。   他似乎愣了一下:从小到大,就还没见过一个敢袭击自己随从的人,而且……还是个小姑娘!他很想弄清楚,这姑娘是什么人?和自己什么仇什么怨?   贵人指着正往巷子里钻的花荞,对马车旁边的侍卫说:“萧炎,快去,把那位姑娘带过来,孤有话问她。你手脚轻点,别吓到她。”   萧炎点点头,下马也跟进了巷子。花荞不用回头就知道有人追过来了,因为萧炎正冲着她喊:“前面那位姑娘,站住!”   站住?我干嘛要站住?我又不傻,站住让你抓!花荞加快了步伐,朝巷子深处跑去。   萧炎一愣:嘿,小样!叫你停你居然还敢跑!他提起轻功就要去追那姑娘。   他快,有人比他更快。萧炎眼前一道青色的身影掠过,姑娘就被那身影搂着腰,跳上屋顶,几个起落不见了。   萧炎一惊:这人轻功可在自己之上,追是追不上了。看来两人是一伙的,刺客武功了得,得赶紧去向殿下报告,大家也好及早防范……   花荞被人搂在怀里飞上房顶,又蜻蜓点水一样,飞快的在房顶上往前窜,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屋顶上的风景,她已经被抱着跳过了两条街。然后,就被稳稳的放在了地上。   “不用谢。”   声音有些熟悉。花荞定神一看,救她的人,居然是刚才在药铺里见过的青衣公子!   花荞又眨眨眼,嗯,不是自己花痴,真是他。   “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道,刚才你袭击的,可是当今皇太孙的护卫。”青衣公子见她还有些迷糊,好心提醒到。   “皇太孙?就算皇太子也不能在街上横冲直撞啊……哦,对了,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花荞知道自己闯了祸,只想快点回家。   青衣公子看她转身,微微一笑,问道:“你在长生药铺查账,查到什么了?”   正想加快脚步的花荞,顿时定住了:难道,她走以后,掌柜的发现账簿被她翻过了?她慢慢的转过身来,看见了一张气定神闲的笑脸。   青衣公子也不跟她打哑迷,认真说到:“以你的身手,今晚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到郭轻尘房间里找东西,恐怕很难。但如果我陪你去……那就容易多了。”   听了这一句,花荞恍然大悟的放松下来,笑了:“哦……原来你是徐三哥的朋友,我说呢,你怎么会知道我查长生药铺的账簿。是徐三哥让你来的吧?”   青衣公子心里翻了她十个大白眼,却也不解释,笑着说:“既然我们要合作了,那就互相认识一下。我叫呼延锦,锦绣的锦。”   “我叫花荞,荞麦的荞。咦?你名字里也有一个‘锦’字,和徐三哥一样呢。那我……就叫你呼延大哥吧!”花荞愉快的说。既是徐三哥的朋友,那也不必拘谨。   呼延锦这下也高兴了,毕竟徐之锦是徐三哥,自己可是呼延大哥。比他高两级。   “你真的陪我去郭家?可是,我今晚还想先去一趟义庄,拿到了义庄里的证物,才好去郭家……”   “不管哪里,我都陪你去。现在你赶紧回家,等天黑了,咱们在私塾里见面。”呼延锦眼睫毛长长的,笑起来很好看,花荞忍不住又眨了眨眼睛。   “好,那晚上见!”花荞一转身,蹦蹦跳跳的跑了。心里开心,也忘了要装淑女。   身后的呼延锦,心里也像是开满了鲜花:今天你怎么不装了?   对于花荞,她是呼延锦沉闷的少年生活中的一抹亮色,虽然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但花荞总能让他觉得,原来生活还能如此有趣。   而自己的童年、少年,就像生活在阴影中一样,因为他必须像父亲那样,做一个大明的隐形人。   与其说他希望见到花荞,不如说,他渴望堂堂正正生活在明媚的阳光下。花荞,就是照进他生活的一缕阳光。微弱,却温暖。   而这一切,花荞并不知道。   等到完全看不到花荞的背影,呼延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转身向着叮当街快步走去。他要去探探,皇太孙到宝应县,究竟是来做什么?是路过?还是别的目的?   这几天呼延锦都住在私塾里,这回他不是来送信的,他是到扬州府办事。那怎么绕到最远的宝应来了?咳咳……宝应……好像也是扬州府的一部分。   不管怎么样,呼延锦要赶紧回去通知吴先生。   要不是刚才看到皇太孙的人追花荞,他是不应该现身的,不,连帮她查案,给她各种提示,替她打掩护,统统都不应该。   不过,既然她需要自己的帮助,现身又何妨?   最多被爹骂一顿。   骂就骂,难道自己要做一辈子隐形人? 第18章 惊父母各自藏心事   花荞一蹦一跳的回了家,推门就叫:“阿爹!阿娘!”今天花荣去私塾了,中午不回家。   云娘瞪了她一眼,手里的毛巾朝她裙摆上拍了一下,花荞笑嘻嘻的举起手来,转了一圈,让阿娘替她拍掉身上的灰尘。   云娘嗔到:“又疯哪去了?吃饭时间到了也不见人影。你爹非要等你回来,快洗手,到杂物间叫你爹吃饭。”   花荞洗了手,就往杂物间跑。进去一看,阿爹又在摆弄他的手表,这次他要想一个新方法,说不定瞎猫碰着死耗子,让他修好了呢?看到花团进来,阿爹表也不修了,开始收拾他的工具,顺口问道:“怎样?”   花荞连忙把客栈里小二说的事,长生药铺里的水银账,都细细向阿爹说了一遍。   “阿爹,那具荒山弃尸,应该就是小酒壶公子,他和郭姑娘应该是被同一个人害死的。这个人为什么要用水银下毒?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杀人,他却选择最变态的一种。”   “说不定,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让他变态到不仅要让人死,还要人死得很屈辱呢?何况,这个方法下毒,也有一定的隐蔽性,不仔细查,还真查不出死因。”   花有财又沉吟道:“水银急性中毒,又是灌入身体,用量不可能小。这东西挥发时产生毒气,所以包装一般用的是竹筒或瓷瓶密封。你回头再去看看金铺扔的包装是哪一种。”   “您怀疑是金铺?可是建平哥不像是坏人啊?”花荞想想又说:“您说到容器包装,今天我还真见着了,一个大肚细颈粗瓷瓶。建平哥说,那就是他们装水银的。”   花有财笑道:“现在我们又没有证据,我可说没有怀疑谁。不过,判案最忌讳就是预判,你预判杜建平是好人,那你就会忽略掉一些细节。比如说,那个改过的数据。还有,你现在见过了包装,万一你下次再见到,不就知道是同款水银了?细节!”   花荞仔细想想说:“对哦,不做预判,您告诉过我……既然水银查不到,阿爹,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劝客栈掌柜去衙门报案?至少是知道了这位公子的身份。”   “报案?报案有什么用?”阿爹收好他的工具,站起来往外走,他边走边说:   “这位扬州的小酒壶公子,家中是戴罪庶人,就算报案,衙门也一样会摁下来,和现在的挂案有什么区别?掌柜这个证人,还不如留到关键时刻再用,省得他反口,或者被灭口。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莫惹事。”   “多事之秋?为什么?咱们永乐帝不是好好的在顺天府吗?会有什么事?”花荞不解的问道。她忽然心中一动,觉得那个叫掌柜别报案的缺德公子,说的也有道理,这样看,他不但不缺德,还算是有些见识。   花有财当然不会告诉她,明年八月,永乐帝就会死于北伐回程。皇上猝死导致朝代更迭,哪有波澜不惊的?历史书上一行字,字的背后不知藏了多少血泪。   穿越者了解历史,却不能改变历史,因为历史是过去,过去是既成事实,永远都不会被改变。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干啥?走,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花荞又忍不住开口说到:“今天我在叮当街上遇到了一队人马,好像是……皇太孙的马队。他们一点不顾忌是在县城里跑,速度快得很。当时我正走在路边,差点就撞到我身上了。”   云娘赶紧问:“那你没摔倒吧?难怪回来一裙子灰。”   “没事,您女儿身手敏捷躲过了!不过,我心里生气一下没忍住,捡了块石头……”   “你捡石头扔到皇太孙啦?”花有财大惊失色,放下筷子瞪着花荞。他可是知道,这位被册封为皇太孙的朱瞻基,将来是要做皇帝的,石头扔到他可不得了。   云娘一听也瞬间变了脸色。   “没有没有……”花荞看爹娘都那么紧张,赶紧摆手否认。   “哦,没扔,没扔那就好。”花有财松了口气,拿起刚放下的筷子继续吃饭。   花荞见已经开口了,一咬牙干脆把话说完:“不过,我扔了他侍卫的马腿……马翻了,人也摔下来。他派人来追我,我钻到巷子里……跑了。”   花有财和云娘对视了一眼,脸都绿了。   花有财再次放下筷子,默默的走出去,把院子门插上。再走回来,他看着花荞严肃的说:“你把事情经过再仔细说一遍,一句不许漏,阿爹保证不打你。”   这句话阿爹经常拿来说花荣,现在脑子乱了,对着从没打过的花荞也这么说。   花荞只好把刚才路上的事又说了一遍,这次也没敢隐瞒呼延锦救她那一段。   “你说救你的人,是徐之锦的朋友?”花有财想,他看着徐之锦长大,他的为人花有财是知道的,既是这样,可能问题也不大。就怕皇太孙不罢休,掘地三尺也要把花荞找出来。   旁边的云娘却是另一种心思,现在只差推她一把,她就能立刻晕倒在地。   永乐六年,她带着花荞逃出应天府,本想逃往山东,没想到,才到宝应,路上遇到强盗,母女二人差点死在乱坟岗,还好被花有财发现,把她们救了回来。   等到永乐十九年的时候,皇上大张旗鼓迁都顺天府,云娘还暗自庆幸,这下她们离京城更远了。她万万没想到,花荞走在宝应县城的路上,这都能惹到皇族。   花有财想了想说:“花荞,这两天你老实待在家,哪都不许去。我现在回衙门打听打听,皇太孙来宝应到底有何贵干,等他离开宝应县,你才能出门。”   说完,他饭也不吃了,外套一穿,出门去了县衙。   云娘显然比花有财更焦虑,她盯着女儿那张越大越漂亮的脸……不,她不要想起这些,十五年都平平安安过去了,再过两年,花荞嫁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了。   花有财那么疼花荞,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花荞,就是她和花有财的女儿,谁也夺不走。   云娘也无心吃饭,默默回了里屋,看着墙上那个暗格发呆。只留下花荞一个人在饭桌前后悔:   早知道这样,我就用石头打马屁股了! 第19章 初私会夜半读星语   阿爹去县衙,很快就回来了。他一进门就把院子门拴插上,走两步,想想花荣快从学堂里回来了,又转身回去把门栓打开。   “县衙也不清楚皇太孙来做什么,不过,他们肯定是要住几天才会走,皇太孙已经把县衙里许县令的府第都征用了。明天开始我们也不用上县衙点卯,一直到皇太孙离开宝应。”   花有财说完,忧心忡忡的看着花荞说:“听说,被打伤那匹马到现在都没站起来……皇太孙留下来不走,会不会是在找你?”   花荞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皇太孙……这么小心眼?他不会因为一匹马腿瘸了,就杀了我吧?”   “怎么不会?你那打的是普通马腿吗?你那叫’行刺皇太孙’,事能小吗?他们老朱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朱元璋是,他儿子朱棣也是!”   花有财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还好母女两个各想各事,没琢磨他说的话,花有财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混了过去。   三人正在愁眉苦脸,花荣背着书袋散学回来了。   “爹、娘、姐姐,明天有什么活都让我来干,从明天起,我不用去学堂了。”花荣高兴的说。   今天一个个都爆大消息,云娘心里有事,一听不用去学堂,又被吓一跳:“你……你做了什么错事?被先生赶回来了?”   花荣莫名其妙的说:“没被赶回来啊,吴先生身体不舒服,休课两三天,等他好了再通知我们去。咦?你们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花荣终于发现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   “没事。你爹衙门被皇太孙征用几天,他不用去点卯了。你先生身体有恙,你也不用去学堂了……只有娘天天做饭,你们啥时候休饭了,娘也能轻松两天。”   云娘自己给自己定了定心:不就是来了个皇太孙吗?一家人不能都这么发愁。有什么事,等来了再说吧。   听见母亲开玩笑,花荞也笑了:“阿娘,我去帮你。”母女两个挽着手,到厨房准备晚餐去了。   花有财也觉得,不能太自己吓自己,说不定皇太孙留下来,是为了别的事呢?   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里堆着的木头,对花荣说:“没事你就去劈柴,别在这杵着,看着碍眼。”儿子总是没有女儿看得顺眼,花有财背着手回房去了。   柴:我默默蹲角落招谁惹谁了?没事就劈我!   吃完了饭,天也黑了。   花荞看着下了锁的院门和坐在院子里的阿爹,真是发愁啊:爹娘不让我出门,尤其是爹,不让我再去管郭姑娘的案子,那咋办呢?呼延锦还在私塾里等我呢……   花荞叹了口气,进屋关上房门,想着自己才刚认识呼延锦就失约,恐怕以后人家也不会信任自己、帮自己了。唉,家门口也没个卖豆粉馍的……   花荞正托着下巴对着烛光唉声叹气,烛火突然晃了一下,窗户轻轻一响,一个黑影出现在房里。黑影没等花荞叫出声,一把捂住她的嘴,将自己蒙面巾往下一拉,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   “别叫,是我!”   还真是求仁得仁,花荞正想着呼延锦,他就来了。   花荞瞪着眼睛小声说:“我爹知道了白天的事,说只要皇太孙还在宝应,就不让我出门了。你知道吗?皇太孙也住这条街上,就在县衙里。”   呼延锦轻笑道:“我猜你不来私塾,必是这个原因。那……你还想去义庄、去郭府吗?”   那怎么不想?虽然阿爹一再交代她,莫惹事莫惹事,可自己在郭姑娘灵牌前说过,要还她清白。欺人莫欺鬼,花荞不想放弃。   于是花荞使劲点点头,但又皱着眉说:“可我爹把着门呢……”   “我说过要从门出去吗?”呼延锦微微一笑,又说:“我猜你没有夜行服,给你带了一件黑色披风。”说着,手上还真出现了一件黑色薄绒披风,和他身上的那件一样,看这长度,应该也是他的,花荞披上该扫地了。   花荞系着披风带子,呼延锦走到床边,把被子摊开,将枕头塞进被子里,又里外卷了卷,看起来就像有人裹在里面睡觉一样。他回头一看,花荞已经好了,正捂着嘴看着那个“被子人”好笑。   呼延锦对着蜡烛一吹,屋里一片漆黑,可花荞眼前很快又亮了,因为呼延锦已经搂着她的腰,带着她跳出窗外,再点地一跳,就出了她家院墙。   “哇噻!你的身手真是太好了,不做大侠太可惜了。”花荞小声赞叹到。若是自己有这样的身手,今天根本不怕那个皇太孙。   “大侠?大侠是个什么行当?”呼延锦有些意外,脱口问道。   花荞轻声笑道:“大侠就是劫富济贫,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之大也,为国为民!”   这些话都是阿爹说给她听的。   呼延锦哑然失笑:这就是大侠?花荞脑子真是不一般,这都能想出来?   皇太孙就住在福禄街上,县衙附近都是戒严的护卫。两人不走大道,只捡偏僻的小巷走,七转八转很快出了县城。   出了县城,就看不到什么灯火了,四处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唱。今天没有月亮,却意外的,有满满一个夜空的星星。   “呼延大哥,你看!”   呼延锦抬头顺着花荞手指的方向看去,笑道:“那是北斗七星和北极星,如今是初夏,斗柄南指。我常在外面跑,夜里就靠它指方向。”   “它也叫大熊座。那北斗的柄就是大熊的尾巴。”花荞手指在空中划着大熊座的轮廓。   “大熊座?哪里像熊?我怎么没看到?”   两个人比比划划,脖子都酸了,总算把大熊给比划出来了。低下头一看,对方也在揉脖子,不由得都笑起来。   “那……牛郎织女星,有没有别的名字?”   “有啊,织女星和她旁边的四颗星星组成了天琴座。牛郎星叫天鹰座。”   “天鹰……还有点像,天琴,就看不出来了,明明是织女和她的梭子……”   “我爹说,天琴是一种西方的琴,我们没见过,所以我们想不出来。”   “你爹?你爹还教你看星星?我爹只会教我练武功。”   “呼延大哥,你的武功好厉害!今天我觉得自己就是在屋顶上飞。”   “你喜欢?那我们可以再飞一次。你可以飞着看星星。”   于是,天上的星星全都在夜风中飞起来了,天琴座,天鹰座,天鹅座……   花荞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第20章 寻证物花锦访义庄   呼延锦施展轻功,带着花荞,很快就来到了郊外的义庄。   义庄的老康早几年人就走了,他没有亲人,还是花有财替他买了口薄棺材埋了。   现在是一个叫阿宽的哑巴接了老康的班。衙门里最难招的编外人员就是义庄看守,许县令说,反正看守尸体,尸体也用不着你跟他聊天,哑巴就哑巴。   这里花荞熟悉,从小到大,没少来过。他们绕过前面阿宽住的那件小屋,推门进了停尸房,扑面而来一股尸臭。还好花荞早有准备,她和呼延锦都带着口罩。   呼延锦点亮了火折子,这下能看清楚了,停尸房里一共三具尸体。两具是分别装在两口薄棺材里的,应该是县里哪户人家里死了人,下葬前在这里临时停放几天。   最边上一具,光用布裹着放在台子上。花荞一看,就知道是那具弃尸,发现那天,他就是包成这样。   “在那!”花荞走过去,掀开包裹尸体的黑布,尸体自从那日拉到这里,候虞、捕头、仵作会案后,就再没人动过。那天看到的几粒蝇卵,已经变成了几十粒,所以这两天就要拿去埋了。   可是,小酒壶公子腰上的扁辫不见了!   “东西不见了?”呼延锦问。戴着厚厚的口罩,说话也不是很清楚。花荞只点了点头,又徒劳的翻了翻。扁辫是缠在腰上的,根本不可能自己掉下来。   呼延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具尸体,便将火折子举到男尸脸上看了看。如今天气还算凉爽,尸体腐烂速度不快,五六天了,面部除了蝇卵,面容还算能辨认得出来。   找不到耳坠,花荞便要将黑布原样盖回去。呼延锦又多看了这位小酒壶公子两眼,回头好画张像。   刚才在来的路上,花荞已经把客栈的事跟他说了,别的他都知道,因为这个死者在那间客栈住过,就是他找到的线索。他又故意建议让掌柜去卖马,好引起花荞的注意。   他就是那位……缺德公子。   但小二说的这个奇怪的名字,和小酒壶公子的家史,他却还没来得及去查。   去年被永乐帝砍头的婕妤?难道是肖婕妤?永乐帝怀疑她要毒害自己,虽然只是捕风捉影,也还是杀了。那这位小酒壶公子就应该姓肖……肖大人……呼延锦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花荞正想不出扁辫的去处,忽然听到停尸房的门“吱嘎……”一声。二人急忙回头,顿时毛骨悚然,只见一个人鬼不分的脸出现在停尸房门口。   呼延锦急忙手往怀里一探,掏出鞭子,花荞伸手拦住了他,顺手把口罩一拉,说:“是阿宽!”   纵使胆大,呼延锦背脊还是有些发凉:我说阿宽,你的油灯可以不要放在脸下方吗?   阿宽认出了花荞,他也大大松了口气,走过来咿咿呀呀的打着手势,问花荞来干嘛?   花荞指了指尸体的腰,阿宽打了个手势,让花荞跟他走。花荞、呼延锦两人,跟着阿宽到了他住的小房子。阿宽打开墙边的一个箱子,笑嘻嘻的指着里面让花荞看。   箱子里面是些零零散散不值钱的东西,一看就是阿宽从尸体身上拿下来的。花荞抽出一条长长的带子,正是那条扁辫。那只耳坠豁然挂在上面。   花荞取下耳坠,把扁辫递给阿宽,打手势让他放回尸体身上。阿宽笑嘻嘻的点点头,拿着油灯回停尸房系腰带去了。   “你看,这是只女人的耳坠,我猜,郭姑娘拿着另一只。”花荞拿着耳坠,在自己耳垂边比了比说道。呼延锦留意到,花荞右耳垂尖上有一颗痣,就像要从她的耳垂上滴下来一样,很特别。   花荞朝呼延锦腰上看了一眼,奇怪的问:“咦?你怎么不挂这样的腰带?我还以为公子哥都风靡戴这样的扁辫呢。”   呼延锦又笑了,这小丫头脑子里到底有几个弯?他还是认真解释道:“风靡是风靡,可我并不喜欢身上带饰物。这些小东西女人戴很好看,男人一挂,不就成女人了?”   他没说的是:身上披披挂挂,万一在什么行动中掉在现场,那不是白给人提供证物吗?   也不等阿宽回来,二人离开阿宽的小屋,走了出去。直到快步走出十几步远,脚步慢下来,花荞才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刚好呼延锦也在做这个动作。   “你……”两人异口同声说到。好吧,今天才第一次约会,还缺少一点默契。两人都笑了起来。   “你先说。”呼延锦先开了口。   “我是想说,就算现在我们知道小酒壶公子与郭姑娘,都是死于水银中毒,他俩有旧婚约,又情投意合,可谁会杀了他们?没有杀人动机啊。”   呼延锦赞赏的点点头说:“你说对了,一定要有杀人动机。或者你也可以假设一下,如果他俩被毒死了,谁心里最高兴?”   “郭承事郎?他肯定觉得女儿去找小酒壶,丢了他的脸。”   “嗯,他是会那么想,不过他最多把女儿挂在房梁上,当成上吊自杀,而不会那样残忍的灌水银。”呼延锦说完,见花荞愣愣的,猜她是被父亲杀女儿这个假设吓住了。   呼延锦也不敢再逗她,便继续说到:“这样毒死他们而后快的,也有可能是郭姑娘的新未婚夫赵西风。男人的嫉妒心你可不要小瞧,那也是会让人疯狂的。”   “所以……我们是从郭承事郎开始查,还是要从赵西风身上查?”花荞这才回过神来。   她摊开掌心,刚才那个耳坠正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就像是一对有情人,在彼此呼唤着,却又找不到对方。   花荞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就为了他们二人的情义。   她仰脸看着这位今天才认识的呼延锦,不知为什么,心底对他生出一种信任。   “明晚,我们先去郭姑娘的闺房看看,头七没过,她的闺房应该还是原封不动。我想让这一对耳坠,能找到分离的对方。我们会一起查,对不对?”   呼延锦心里,仿佛春风拂过般温暖惬意,他含笑答到:   “对,我们一起查。” 第21章 练神功未老先白首   花荞与呼延锦两人,悄悄回了县城,约好明晚再去郭姑娘的闺房找线索。呼延锦送花荞回了花家,便直奔望南私塾。   呼延锦并不走大门,仍照往常一样从东墙跳了进去,墙里是私塾东院,东厢,是吴先生起居的地方。他在门上三短两长叩门,屋里亮起了烛光,呼延锦闪身进了屋。   “你这孩子,叫你别管那事,你还是跟花荞去郭家了?”吴先生披起一件外衣,拿起把剪刀,把烛芯剪了剪,屋里顿时更亮了些。   “没去郭家,我和花荞去了义庄。”呼延锦暂时不想谈花荞,干脆岔开话题说道:   “皇太孙此行目的我已经打听到了,他是去应天府奔丧的。高棅,高老大人去世了,永乐帝让皇太孙代他去给老大人上柱香。现在,他是从应天府回顺天,只是路过宝应。”   “哦?高棅没了?……都老了……洪武年间,高棅还是一介布衣,我在福建时就认识他,那时还有陈亮、王恭、林鸿,我们经常诗酒唱和,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唉!回不去喽……”   吴先生摇着头,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呼延锦又说:“只是不知道,皇太孙为何在宝应落脚……若不是那匹马出了意外,按行程,他应该到淮安府去落脚才对。”   宝应虽属扬州管辖,却是在扬州府的最北边,与淮安府的州府所在淮安,仅仅只有半日不到的车程。淮安是州府,各方面条件肯定比宝应县要好得多。   “袭击皇太孙的刺客找到了?也不知是哪一方的势力,别没刺杀成功,白白丢了性命。”   “刺客……肯定不是,应该是……意外。若是刺客,这么好的功夫,打断的应该是皇太孙的马腿,不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卫。不会有这样没目的的袭击。”   呼延锦眼前又浮现起,花荞气鼓鼓的捡起一块石子,朝马腿砸去的小样子。   他抬起手,用食指在鼻子下面搓了搓,试图掩饰自己忍俊不禁的笑容。   “不管他是什么原因留下来,我们都不要去惹他,我已经让私塾休课了,等皇太孙走了再开课。”吴先生抽出一支安息香,就着烛火点上,又说:   “我这里没事了,要不,你就先回穹窿山去吧,我这里攒下不少银钱,你也一并带过去。毕竟他在那里,你们人多,花钱的地方也多。”   呼延锦清了清嗓子说:“我……还要多留几日。花荞查的这件案子,其中一个死者是肖婕妤的弟弟,也就是肖远舟肖大人的儿子,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宝应出了事。”   这就是刚才在义庄,他想到的,一个能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   “肖远舟?他去年不是贬为庶人回了扬州?他的大儿子我还见过一面,好像叫做肖九如,不知是不是他……肖大人当年暗中资助过我们,也算是患难真情。既如此,你就留下来帮帮花荞,抓住真凶,不让肖远舟的孩子枉死。”   呼延锦这才明白,小酒壶公子原来真名叫“肖九如”。也不知是肖公子口音太重,还是掌柜的耳朵口音太重?   跟吴先生说好后,呼延锦便回了旁边的一间客房。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留下来了,他才不想回穹窿山,除了每天打坐习武,也不知还有什么事可做。   难道还要跟他一起学念经?   呼延锦伸出手指,拍了一下那只仍挂在绳子上的小手套,手套开心的围着绳子转了两圈。   第二天,呼延锦决定再去福禄街探探皇太孙的动静。   皇太孙这里还果然有动静。   “萧炎,私塾的地址你问到了吗?”   皇太孙今日着的是便装。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多年来,皇祖父带着他上朝,带着他北伐,他的形态举止中,最有皇祖父的影子。只是,皇太孙性情平和,多了些包容,少了些杀伐。   萧炎抱拳答道:“回殿下,已经问好了,昨晚末将还走了一遍,不会有错。”   在扬州府的时候,皇太孙听说宝应县有位姓吴的先生,教书得法,他教四书五经,经常会发起学生就固有观点进行辩论,启发学生学以致用。每次院试,他的学生都能考上童生,从不落空。   本来他们只是路过宝应县,可马腿被砸,整个队伍都停下来。皇太孙就想,干脆多留两日,自己刚好有问题,想去拜访请教一下这位吴先生。   想想皇太孙又问:“昨天那位姑娘找到了吗?”   “什么姑娘?分明就是刺客!出手那么狠,马到现在还站不起来,我已经让县衙换了匹好马。还好人没事。不过,您放心,今日萧忠叫上县衙的人,就算是把宝应县掘地三尺,也要把刺客找出来!”萧炎满脸自信的说。   “嗯?……掘地三尺?你去替我把萧忠叫来。”皇太孙有些不高兴。昨日,他看到的那个姑娘,就那么随意捡块石头扔过去,哪里像是刺客?明明就是个受了欺负,一心要打击报复回去的孩子。   萧炎不知道哪里说错了,惹得皇太孙不高兴,脖子一缩,赶紧去把萧忠叫了过来。   “殿下,您找我?有什么吩咐?”萧忠进来就笑着问。   萧忠不爱笑,他唯一的笑容就给了皇太孙,连皇上、太子都见不到。不是他变态,皇上还是燕王的时候,他就被燕王派去保护世子的嫡长子,就是现在的皇太孙。   那时皇太孙还小,萧忠不笑,皇太孙看见他就哭。萧忠没办法,只好天天对着镜子练习笑,久而久之,就练成了一幅“瞻基笑”。看见朱瞻基,就笑。   萧忠练的是“天冥神功”,在突破到“天”级的时候,因为需要取未来阳寿补当下阳元,萧忠一夜白了头,可这也让他内功精进好几个层次。如今,在南、北直隶武官中,武功他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皇太孙看了他一眼,严肃说到:“孤是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全忘到脑后去了?你们是孤的人,出去言行代表的就是孤。今日你去宝应县掘地三尺找刺客,百姓就会认为是孤在扰民。且不说那位姑娘不一定是刺客,就算是,那也不是你们滥用权利的理由。”   皇太孙没给他解释,先教训了一通。   萧忠瞥了一眼萧炎:   你小子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我还什么也没做,皇太孙就没头没脑把我骂一顿…… 第22章 大虚惊太孙访私塾   皇太孙说完,抬脚往外走:“都记住了吗?孤不想再说第二次。”   也不用去抓刺客了,于是,就看到大队人马跟着皇太孙往私塾走去。   呼延锦急了,连忙赶在前面回了望南私塾。进门他就叫到:“吴先生,皇太孙他们过来了!您快跟我走!”   吴先生放下手里的书,并没有站起来,却笑道:   “该来的,总会来。我已近古稀之年,在这世上多活了二十载,我已知足。若是今日殉国,请你把我的心意带给他,他若能明白,也不枉我忠心了一辈子。”   “不!我父亲让我来保护您,我不能看着您能活不活!就连他也会怪罪我……”呼延锦不管这么多,打算过去打晕先生,扛起跑出去再说。   没想到吴先生摇头道:“你到扬州来,除了保护我,肩上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你不能为了一个耄耋垂暮的我,坏了兴邦正本的大事。那我才真的成为罪人了。”   呼延锦愣住了,确实,这次就是因为得了消息,父亲才派他来的扬州府。虽然线索又断了,他逛到宝应住几天,但这个任务还在没有完成,仍在继续。   他还在思绪万千,只见吴先生已经推开房门,朝学堂正对大门的门口走去。他衣摆飘飘,一幅说不出的从容淡定。呼延锦想跟过去,却被他用目光制止了。   吴先生搬了把椅子,就坐在学堂门口,等着皇太孙的到来。   呼延锦四下看了看,跳到院子里的一棵高大茂密的大叶女贞树上。女贞树冬天并不落叶,夏天树荫浓厚,这也是扬州人喜欢在屋前种女贞树的原因。   他刚在树上藏好,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声。呼延锦赶紧系上面巾。此时面巾当然不是用来挡脸的,而是用来打散呼吸声。内功深厚的人,轻微呼吸声也能听到,隔了几层面巾,剩下声音就微乎其微了。   门外传来叩门声,接着门被萧炎推开了,萧炎对着吴先生施礼到:“请问望南私塾的吴先生在吗?皇太孙殿下前来拜访。”   吴先生笑道:“老夫吴仁,便是望南私塾的教书先生。”   只见萧炎闪开,让皇太孙走了进来。皇太孙见吴先生并没有将他往里让的意思,也不介意,站在吴先生面前,给他行了一个见师礼。   吴先生也不客气,只微微欠首,受了他的礼。   皇太孙笑道:“孤受父王之托,预备改革科举,听闻先生善于因材施教、因势利导,所教学生既能应对科考,又可学以致用。孤特意前来向先生讨教一二。”   此话一出,不仅树上藏着的呼延锦吃了一惊,就连吴先生本人,心里很也意外:难道,这就是他滞留宝应的原因?   “皇太孙殿下请讲。”   吴先生心里起了波澜,表面上仍旧不卑不亢。   皇太孙确实是好涵养,他站在院子里,并不觉得自己被怠慢,见吴先生开了口,便不疾不徐的问到:   “若科举考试,上榜的举人致仕之后,却不能为府县做出贡献;上乙榜的贡生致仕之后,却不能为直隶府做出贡献;而殿试中皇上甚至无从下笔。请问先生,这怎么解?”   吴先生微笑道:“为科举而科举,先生所授揣摩圣意,学生所学猜测考官,是以学不能致用也。请问皇太孙,明朝疆土之大,各省教育强弱不同,江浙考生之首,与两广考生之首,相较如何?”   “自不可同日而语。”   “但江浙乡试所举之举人数量,却与两广举人数量相同,汇集至会试,整体考生能力又会如何?”   “自是两极分化。”   “会试、殿试为何而举?”   “自是为京城朝廷选拔人才。”   “京城的人才,是否需要平均来自大明各省?”   “自是不必。”   “皇太孙,您已经自己有了答案,老夫何必多言?”   皇太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若是科举有所改革,今年乡试、明年会试上,可否能立刻试行新法?”   “若皇太孙为今年考生,你以为如何?”吴先生笑道。   皇太孙心中感慨,再次向吴先生作揖道:“多谢先生指点。”说完,便带着众人离开了望南私塾。   等皇太孙他们走远,呼延锦跳下树来,只听吴先生叹到:“荏苒二十载,大明国泰民安,看来永乐确实比当初的建文,更适合做大明的皇帝。”   “先生,那为什么我们……”呼延锦忍不住问了这个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他是在永乐朝长大的,亲眼见到大明国力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他就一直不明白,父亲他们那些人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先生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年轻,没有经过乱世,自然不懂得正统对一个王朝的重要性。我们老了,他也老了,拨乱反正的重任,就放在你们身上了。”   吴先生本已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到:“在穹窿,你的课业是你父亲教的?”   呼延锦笑道:“非也,我父亲只传授我武功,我的课业是郑先生和周先生二人所授。”   “嗯……你两个师傅,一个是翰林侍诏,一个是国子监司业。若是他二人的学生,倒也配做我的入室弟子。你替我去跟你师弟们传个话,就说我病好了,明日学堂恢复讲学。”   吴先生说完,背着手回东厢去了。   吴先生叫我去通知师弟们?那就是,我……可以出现在他学生面前了?呼延锦微微有些激动。   他从十岁开始,往来于穹窿山与顺天、扬州、苏州各地之间,次数不多,他也从不能暴露自己身份行踪。   可如今呼延锦已经二十岁,再不是个不起眼的孩子,谁又愿意一直做个没有身份的隐形人?   昨日他三番两次现身帮花荞,那已是不得已,违反了父亲的规定。昨夜在义庄,他碰巧找到死者肖九如做借口,可以留在宝应帮助花荞查案,就已经够高兴的了。   今日,吴先生又给了他一个,在宝应光明正大活动的身份。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阳光下,呼延锦笑眯眯的,正了正自己并不歪的纱帽,打开私塾正门,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第23章 小把戏花锦探郭府   皇太孙既没有立刻北上,也没有在宝应县乱逛,只是回了县衙,叫人笔墨伺候,自顾自的写起来。   萧炎、萧忠也不敢多问,守在门口等皇太孙发话,看皇太孙这写了一张又一张的架势,要走也是明天了。   呼延锦只挑了两个“师弟”去通知复课,一个是县太爷的小儿子许敬堂,一个就是花荞的弟弟花荣。许敬堂身边跟着一帮想接近他的官富家子弟,通知他一个,就等于通知了一串。   许敬堂好找,西市有个地方一堆人玩斗鸡,许敬堂和他的“铁冠将军”,就在里面。   “铁冠将军,咬它!咬它!再来一下!大爷我赢啦!”   许敬堂高兴得抱着旁边兄弟跳起来。可这位兄弟却没他那么兴奋。咦?你谁啊?   “哦,大师兄啊!我怎么从没见过你?没见过也没关系,一起玩斗**?我这只可是常胜将军。”许敬堂热情的邀请到。   “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跟你一起玩的八个人,你负责通知,记住了?”   呼延锦从西市出来,就去了花家。通知花荣,那就不用说了,那自然是因为……他是个热心人。那些寒门子弟都愿意和他交往喽。   “原来是大师兄,失敬失敬!花荣以后还要请大师兄多多指点。”花荣仰慕的看着这位俊逸不群的大师兄,胸脯一拍说到:“你放心,许敬堂那群人以外的师兄弟,我包通知到人。”   花有财夫妇见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来通知复课,自然是热情把人往家里让。花荞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也从窗口往外看,这一看,就看到了昨晚陪自己去义庄的呼延锦。   呼延锦自然也看到了窗边的人影。   他将声音提高了些,对花有财夫妇解释道:“皇太孙此次到宝应,是为了向先生请教关于科举改革之事,并无其他。如无意外,他们明天便会回离开。”   听到呼延锦这个解释,花有财才放下半颗心来。   “呼延公子,家里今天做了青团、凉糕,我拿些给你带回去,你和先生都尝尝。”云娘心里轻松,高高兴兴的去厨房了。   花有财没话找话的闲聊到:“呼延这个姓好啊,铁鞭呼延赞,赤心杀贼;双鞭呼延灼,杀伐骁勇。可惜元朝之后,就鲜听到呼延赞这一脉有传人了。”   花有财还是宋浩宇的时候,四大名着中,他最喜欢看《水浒》,连儿子用的都是小李广花荣的名字。双鞭呼延灼,天罡星第八位,他哪会记不得?   呼延锦胸中热血澎湃,这么多年来,连父亲都不再提呼延家的光辉祖史,他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夸赞自己的祖先。呼延锦不禁给花有财深深鞠了一躬,说道:   “不瞒伯父,呼延锦正是呼延灼嫡传后人,只因当年先人遭奸臣陷害,呼延家子嗣凋零,这才隐姓埋名、远遁江湖。”   花有财也很激动,穿越到大明这么多年,除了云娘母女,他也从没有过什么奇遇,现在遇到一个小说中英雄好汉的后人,而且还是个大活人,他也不枉穿越一场了。   “诶呀!那我们要好好结交结交,我从小最是敬佩那些江湖英雄好汉,可惜这一辈子也没有行侠仗义的机会。呼延公子以后多来家里坐坐,我们家花荣你也多带着他走正路。”   窗子里面的花荞,也抿着嘴笑了:原来,你既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又是大英雄的后人,难怪人长得俊不说,还彬彬有礼、武功不凡的……   等她想完心事,再探头往外看,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呼延锦谢了云娘的青团和凉糕,捧着食盒回私塾去了。   没看到人,花荞不禁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今晚我们不是还有约会吗?嗯,晚上又能见到他了!   虽然呼延锦已经来解释了皇太孙滞留宝应的原因,但皇太孙人没离开,花有财夫妇还是不许花荞出门。   所以呼延锦又影子一般,出现在花荞的房间。   这一次,花荞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没有黑色衣服,便将自己的一件深青色衣裙做了些修改,穿着更便于跑跳行走,腰上还系着一个黑布小包,里面装着她的检验工具。   呼延锦一看她的打扮,又看见床上被子已如昨日那般卷好。话也不用说,抱起来就出了花家。他们走的仍是小巷,不一会儿就到了郭家墙外。   今天出来得晚,郭家大多数房间都没了亮光。呼延锦拿出两块蒙面巾,笑眯眯的把一块递给花荞,小声问道:“准备好了吗?花大侠?”   呼延锦先自己跳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跳出来接花荞:“我转了一圈,给他们吹了点安神香,不到五更天,都在周公那里回不来了。”   “你那是’鸡鸣五更返魂香’吧?”花荞轻声笑着说。   呼延锦也不答她,蒙面巾外面露出的眼睛,却笑得弯弯的。带着花荞,从窗口进了郭大姑娘的闺房。   果然如花荞所说,头七未过,郭姑娘的房间保持着原样。就连花绷上绣了一半的手帕,也和针线簸箩、剪子、花样子,一起放在桌面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接着绣一样。   呼延锦关上窗子,到床上拿来床盖巾,把窗户挡了个严实。他笑道:“现在,你可以点上油灯慢慢看了。”花荞却站在那里没有动,皱着眉说:“房里气味不对。”   呼延锦也耸着鼻子闻了闻,问:“硫磺?春天灭虫蚁,是会撒些硫磺粉。你看你的,我四处找找,看是哪里撒的硫磺。”   花荞点点头,这才点上油灯。油灯里的油脂一烧,屋里会有些味道,就把刚才淡淡的硫磺味给盖住了。呼延锦不禁暗暗佩服花荞的心细。   花荞先到郭姑娘的梳妆台,仔细翻了翻,却没有看见有单独一只的耳坠。难道?那只耳坠不是郭姑娘的?可挂在肖九如的腰带上,明显比其他事物新得多,像是刚挂上去不久……   水银查不到出处,耳坠也没找到另一个。   花荞感觉自己心里的那根线索,一下子断了。 第24章 硫磺粉闺房现端倪   正当花荞找不到另一只耳坠,微微失望,没有头绪的时候,呼延锦却在床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呼延锦指着床脚靠里面,边上的一些细粉末,问花荞:“这里的味道稍微重些,你看看那些粉末是不是硫磺粉?”   花荞蹲下来,双膝跪在地上,端着盏油灯,小半个身子都探入床底,呼延锦见她在里面用手拨了几下,连人带油灯都退了出来。她的手指尖紧紧的拈着点什么东西。   呼延锦摊开手心,花荞将手指尖的东西放上去,是几粒黑色的颗粒。他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却只闻到刚才的硫磺味。   “这是什么?”呼延锦判断不出来,小声问花荞。   花荞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些颗粒盖在硫磺粉下面,我只是觉得,它们不像是地面上的普通石头颗粒,有些奇怪。我拿回家让阿爹看看,兴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说到花荞的阿爹,呼延锦立刻钦佩的夸赞到:“你爹真是见多识广、知识渊博!”   花荞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只知道,我阿爹懂得你家祖先的光荣历史,你就这样夸他,等让你见识到他的真本事,你还不要把他夸上天?”   “不,他还知道天上的星星。”   呼延锦这一逗,花荞刚才失望无奈的心也淡了不少。两人轻轻笑着,也不敢多说,花荞从怀里掏出一条素帕子,让呼延锦把那几颗黑色颗粒放到帕子里包好。   呼延锦接过花荞手里的油灯,她正打算手撑地面站起来,眼睛却扫到床下有个漆木箱子。   这个箱子应该有些年头了,可能经常在地上拖拽摩擦,箱子底部边缘的朱漆已经脱了一些。   呼延锦顺着花荞的眼光看去,他也看到了那个箱子,立刻二话不说,钻进去把箱子轻轻拽出来。实际上真是轻轻拽,箱子根本不重,里面应该也没装什么东西。   箱子上着一把普通的广锁,这对呼延锦来说,就像不存在一样。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样子有点奇怪的钥匙,轻轻从锁孔塞进去。   花荞看见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呼延锦手里钥匙的匙舌是会活动的,匙舌伸进去,到了合适的位置便会卡住,他再一扭,锁就开了。   还来不及细想呼延锦为什么会有一把这样的钥匙,花荞已经被箱子里的东西吸引住了。   箱子不大,里面有一条半新不旧的松青色大汗巾子、一串檀香木手串和一把大号的折扇,这几件物品,一看就是男人用过的东西。   花荞拿起边上的一个木雕人像,手工不算精致,可雕得倒也有几分像郭姑娘,也算是有心了。她不禁想起那天看到的,躺在棺材里的郭姑娘,对着木人的脸,花荞有些微微愣神。   蹲在旁边的呼延锦看了一眼人像,小声问到:“你喜欢?”   花荞反应过来,将人像放回箱子,才小声答他:“这些可能都是肖九如送给郭姑娘的东西。两人感情还真好……”   两人感情好,就得送东西。呼延锦暗暗记住了。   刚才在来的路上,呼延锦已经告诉她,小酒壶公子其实名字叫肖九如。该死的口音,害得肖公子白白做了几天小酒壶。两人还在巷子里一顿窃笑。   呼延锦拿起最下面的两本书:一本是《莺莺传》,一本是《霍小玉传》。   大明禁戏,读过书的公子、姑娘们,就喜欢偷偷看这些花红柳绿的爱情故事。尤其是追求年轻姑娘的时候,送这样的书,几乎就和表白没什么两样。   两人心里暗笑:看来,郭姑娘敢和萧公子私定终身,也是有书经指点的。只可惜,这两本书都是悲剧,他们的结局又何尝不是如此?   呼延锦将书拿起来之后,露出书下面压着的一个小东西。花荞眼尖,立刻伸手拿了起来,这正是花荞刚才想找却没找到的那只耳坠子。   花荞连忙掏出袖袋里的另只一比,没错,正是一对。   她迫不及待的将箱子里那只耳坠,凑到灯光下仔细一看,坠子上果然刻了一个小小的“如”字。肖九如的“如”。   白日里闲来无事,她拿着男尸上得来的那只耳坠边看边想问题,白天光线好,她这时才发现,坠子底部刻着一个很小的“尘”字。郭姑娘的名字叫郭轻尘,最后一个正是“尘”字。   花荞便猜,郭姑娘身上的这只,应该刻着一个“壶”字。现在知道了肖公子的真名,自然不会是“壶”字,而是“如”。   看来,这对耳坠,便是他二人的定情之物。如今却物是人非,二人也将各归黄土,想来也是唏嘘。花荞没有把耳坠放回去,而是一对都收到自己的袖袋里。   呼延锦锁好箱子,放回原位。两人吹灭了油灯,把窗户上罩着的床盖布也还原放好,从窗户跳出了房间。   呼延锦正准备搂着花荞的腰跳出院墙,花荞突然发现了什么,按了按他的胳膊,向墙角指了指。   两人走过去,墙角有两个细颈瓷瓶,歪歪的倒在地上,旁边还堆着些预备丢掉的旧东西。大约是整理出来,还没来得及扔出去。   呼延锦弯腰捡起一个瓷瓶。两人对视了一眼,立刻都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花荞知道,是因为她今天在金铺门口,脚踢到了一个这样的粗瓷瓶,装水银的密封瓷瓶。   呼延锦知道,是因为花荞踢到的那个粗瓷瓶,就是他从后院拿出来放在那里,提醒花荞注意的。   花荞接过呼延锦手上那个细颈瓷瓶抓在手上,又指了指墙,呼延锦会意,带着花荞跳出了院墙。   出墙走了几步,花荞才晃晃手中的瓶子说:“水银的证据有了,这个就是装水银的瓶子!我们马上到金铺去,留一个他们瓶子做比对。”   呼延锦点点头,两人沿着墙边,朝着福禄西街的金铺走去。   可刚到福禄街,两人便被几个阴影里跳出来的几个侍卫团团围住。   糟了,净想着瓶子的事,居然忘了皇太孙也在福禄街,这里晚上戒严呢! 第25章 呼延鞭软鞭困萧忠   “什么人?!”   一个侍卫喝问到。   “好人,好人!几位官爷,我俩都是好人,是路过的……”花荞也是这时才想起来,皇太孙还在福禄街县衙里住着呢。   早知道就明天再去金铺了。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那个满头银发的中年人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他冷笑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姑娘,昨日你砸了我们的马腿,我没去找你,你倒又想来行刺,你是当皇太孙的侍卫都是那匹马吗?把人给我抓起来!”   来人正是萧忠。   萧忠昨日并没有看见花荞,可听皇太孙和萧炎描述,他早就在心里画出了花荞大概的样子。一定要画,他今天本来打算挨家挨户搜查的,没有个谱可不行。   他看到花荞时感觉有点像,干脆就诈了一句,没想到,这一诈,呼延锦就亮出了武器。   呼延锦手里出现的,是一条银丝软鞭,他第一鞭子有些出其不意,排山倒海抽过去,把站在花荞旁边的侍卫抽了个正着,侍卫大叫一声,抱着头滚倒在地。   呼延锦并未停手,顺势手腕一抖,软鞭蛇走银龙,在另一个侍卫的手腕上缠了几圈,侍卫手吃痛,一松,手上的剑掉了下来,呼延锦脚尖往剑柄一踢,那把剑像长了眼睛,直奔前面的萧忠面门而去。   萧忠大吃一惊,急忙使出天冥神功弹开飞剑,冷笑道:“呼延十八鞭?用软鞭使硬鞭的鞭法,你倒也是个人才。很好,就让本官来领教领教你的呼延鞭!”话音未落,他的剑已经刺到呼延锦胸前。   呼延锦一惊,能一眼认出呼延鞭法的,绝不是凡胎。他的第一招“鞭劈山倒”,也确实是硬鞭招式幻化而来。   呼延锦往旁边一闪,手上的鞭子已经朝萧忠的剑卷了过去。他这鞭子是个宝贝,用二十八股银丝编织成中空筒状,与硬物接触时,会产生一定的回缩空间,鞭子本身又是金属,刀剑刃一般还伤不了它。   手上没闲着,他嘴里也没让萧忠占便宜:“没见识!呼延家只有硬鞭吗?今天爷爷就让你看看,呼延家的软鞭三十六式!”   这句话倒是真的,从呼延赞起,呼延家为外人所知的就是呼延十八鞭,而且传说最后一鞭还没人学会,连老呼家也失传了。但呼延家还有一套软鞭鞭法,却少有人见过,因为软鞭用于防身,没有硬鞭在人前现身机会多。   呼延锦这招“鞭卷银蛇”,若是一般人,兵器就被缴了。可萧忠不是一般人,他并不把剑往回抽,而是就势往呼延锦身上刺去,刚好破了他的鞭风。   好剑法!   软鞭的弱点就是贴身战。   呼延锦微微一笑,向后一倒,躲过他的剑尖,手上的鞭子却旋即转了方向,瞬间贴着地飞了出去,直奔萧忠的脚踝而去——“鞭缠双柱”。最好的防守是攻击!   这一鞭若是被卷到,轻则倒地,重则被使鞭的人甩得飞出去。萧忠忙收了剑飞身跃起。呼延锦却没打算放过他,只听他叫到:“鞭笞逃龙!”   银鞭借着内力朝空中一抖,追着萧忠而去,挡住了他的前路,萧忠只好转头向下。这又是一招硬鞭的招式。   不是萧忠一开始就完全抵挡不了,萧忠也是个武痴,见了呼延锦的鞭法新鲜,总想多看看清楚招式,才去引得呼延锦频频出招。   哪知这软鞭说是三十六式,可又因事而异的分出各种变化,一下子还真把萧忠给困住了。   所以几鞭下来,呼延锦虽然没有打到萧忠,明眼人都看得出,此时呼延锦还略占了上风。   可旁边的花荞不是明眼人,她不知道啊,见呼延锦不能得手,老打不到那个白发怪大叔,心里暗暗着急。脚在地上探了探,果然给她踩到了一块石子。   花荞从小跟阿爹学过两套功夫,正经的就是警察的近身格斗擒拿术。当然,阿爹只是教了她一套“一招制敌”,和适合女子用的一些招式。目的也就是让她防身,不被人欺负而已。   还有个不正经的飞石的功夫,是花有财用以前在办公室,几个小伙子学着电影里周润发演的赌王、赌神,练着玩的“扑克牌飞镖术”。   这个飞镖术,再加上法医精通人体骨骼结构和弱点,被花有财改造出来了一套,专打骨骼关节的暗器功夫。   没成亲那十几年,花有财一个单身汪,就靠琢磨这套飞石功夫打发业余时间,年深日久,竟然让他练有所成。   为啥要改用石头做飞镖?大明没有扑克牌那样硬度的纸。扑克牌花有财倒是还有半副,还新崭崭的塞在他箱子里。另外半副被对面桌的同事拿去了,那时,还开玩笑说,他们互为对方练飞镖时的假想敌。   现在花有财可不敢用扑克牌,一旦有人追究起扑克牌的来历,那就说不清楚了,莫惹事。   专打骨骼关节的飞石,这倒是个前无古人的新鲜玩意,若是能发扬光大,花有财也能算是开门立派的一代宗师。   花荞想趁大家不注意,蹲下捡石子,可她这么大个动作,如何能逃过萧忠防备的眼睛?花荞的飞石是萧忠一直提防的,毕竟马腿都能打折。   呼延锦的鞭子,才是萧忠的意外。   萧忠这边躲过了呼延锦的一招“鞭打快牛”,便不再与他纠缠,提剑转身向捡石头的花荞扑去。   花荞石头没捡着,又抱着个瓷瓶,萧忠拿着长剑,她也没有近身机会。她的近身格斗,和呼延锦的鞭子本是个互补,可现在却成了远水救不了近火。   正在津津有味观摩鞭术表演的四个侍卫,这才醒悟过来,一起举剑朝呼延锦扑过去,呼延锦一边使出“鞭荡平川”,扫开这几个侍卫,一边朝花荞奔过去。   萧忠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早就一剑指着花荞的咽喉:你是要命还是要命?   呼延锦倒吸一口凉气,只得停止了攻击,他伸开双手,示意投降,侍卫们扑上去缴了他的鞭子。   “小子,你也算是有点本事,可要是跟爷爷我比,你还嫩了点。”萧忠面无表情的说:“带走!”   呸!想当我爷爷,你得先生得出儿子!   花荞、呼延锦相视苦笑了一下,两人被萧忠押往县衙。 第26章 格斗术巧劲跪萧炎   花荞和呼延锦被侍卫们押进了县衙。   在门口站岗的侍卫,正是那天折了马腿,被一骨碌摔下来的那一位。当时多亏他机灵,就地一滚给自己解了围。   看见萧侍卫长押着两个刺客过来,其中那个小个子的还是个女的,他就在猜,是不是抓住了残害自己……马的女刺客?   这位摔下马的侍卫姓张名焕,他是皇太孙身边唯一的一个使暗器的高手。他的一手夺命镖也是使得出神入化,指你眼睛绝不打你眉。   可夺命镖属于飞刀一类,是专打人的软处,什么眼睛啊、心脏啊,反正得躲开骨头刺进去。   那天他看见马腿关节竟然被石子打伤,才惊叹世上还有打硬骨头的暗器。而且,所用暗器还能够就地取材,取之不尽。这才是真的可怕。   张焕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皇太孙,皇太孙也对那位姑娘越发好奇了,所以皇太孙第二天才会问萧炎,“姑娘找到了没有”。   “侍卫长,这两个是刺客还是贼?”张焕又见那位姑娘抱着个瓶子,也不知是不是赃物。   萧忠冷冷的说:“她就是打伤你马腿的人。萧炎呢?叫他来认人。”   “消炎?我还消肿呢!”花荞小声嘀咕到。   这一折腾,还不知几更天能回家,一会阿娘起来见她夜不归宿,还不把她关一年禁闭?终身禁闭都有可能。都怪这位怪大叔!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侍卫长的名字?他就是叫萧忠。”张焕是个小八卦。   萧忠吼道:“还不快去!”   萧炎正在书房里替皇太孙磨墨,他磨墨手都酸了,皇太孙写字手还没酸,真是有点邪门。   听到张焕叫萧炎去认人,皇太孙放下笔问:“什么?昨天的姑娘抓到?今晚她又来行刺?你叫萧忠把她押到书房来,孤要亲自审问。”   “可是……抓到的不止那位姑娘,还有她的同伙,一个长得挺俊的小伙子……”张焕真的很八卦。   萧炎也想起来了,昨天救走姑娘的,就是一个身材挺高的小伙子,俊不俊自己就没看到了。   “哦?她还有同伙?那就一起带进来,孤一同审问。”皇太孙越发有兴趣了。   于是长得挺俊的呼延锦,就和花荞一起被带进了书房。   两人见侍卫们都对坐在桌后的那个年轻人毕恭毕敬,不用猜就知道,那是皇太孙。两人当下便站住不动了。   “见了皇太孙还不下跪?想反了你们!”萧炎心中正恼怒昨日没拿到人,今晚却让萧忠立了功,嘴里喝斥着,抬起腿就往花荞的膝盖弯里踢去。   打女人?呼延锦大怒,正想把花荞往自己怀里拉,只见花荞小腿往后一弯,脚背顺势往萧炎踢过来的腿上一盘,再整个人往下压,萧炎的腿收不回去,又失了重心,只听“噗通”一声,花荞还好好站着,他自己倒跪了下去。   而且跪的姿势挺难看。   书房里静悄悄的,包括呼延锦在内,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皇太孙简直太意外了,就和昨天看见她街上捡石头砸马腿一样,小姑娘这是要逆天!   皇太孙首先哈哈笑了起来,说到:“萧炎,你也不用做示范了,起来吧。就让他俩站着回话。”   萧炎顿时对皇太孙感激涕零:要是被外面的兄弟知道,他被一个小姑娘反制了,他这侍卫队副队长,还要不要干下去了?   皇太孙仔细看那二人,一个俊逸倜傥,一个绰约多姿,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养眼……也不知二人是什么关系?   再看那姑娘,怀里还抱着个细颈瓷瓶……酒瓶?   皇太孙笑道:“昨天你打伤我的马,今天是不是要送瓶酒来赔罪?”   “我们可没想来,是您身边那位怪大叔硬请我们进来的。有话您快问,我还要赶着回家睡觉呢。”花荞还惦记着,她阿娘会不会发现床上被子里是个假人。   “怪……大叔?”皇太孙转脸看向满头银发、横眉冷对的萧忠……还真有点像怪大叔。   皇太孙忍住笑,故意问道:“小姑娘,你知道你今天得罪的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吗?”   “知道啊,一个消炎,一个消肿嘛!”花荞不以为然的道。   旁边站着的呼延锦暗笑:我以为我已经是个不怕死的,没想到你比我更狠!好,我就陪你到底,管他天王老子,一言不合我就带你打出去,一起回穹窿山!   鞭子:兄弟,说大话了不是?你得先把我营救出去!   这下皇太孙可不敢乱问了,再问,这姑娘怕是就要编排到自己头上来了。他清了清嗓子,道:“先说说你们的名字。”   “我叫花荞,他叫呼延锦。”   “花荞,若你将你们今晚做了些什么,老老实实说出来,我就放你们回去。”皇太孙觉得这个姑娘实在有趣得紧,今年宫里正好要为皇子皇孙们选秀,不知道她够不够条件去……噢!分神了。   花荞眨巴眨巴眼睛,没好气的说:“说了你也不信,那我干嘛浪费力气。”她朝呼延锦努努嘴,意思说:怎么老是我开口?你也说两句。   呼延锦一看到暗示,立刻说:“今晚,我们俩……约会去了。家里不同意,只好偷偷溜到大街上见面。”   花荞哭笑不得:让你说话,没让你这么乱说话啊!   皇太孙一看,花荞五官都已经皱一块去了,就知道呼延锦在瞎说,他往桌上看了看,刚好,有块镇纸,就是它了。   只见皇太孙拿起镇纸往桌上一拍:“大胆刁民,竟敢诓孤,给孤狠狠打二十……五十大板!”   花荞在衙门见过,打二十大板打掉大半条命的,这五十大板打下去,呼延锦还不直接交代在这里了?虽然才刚认识两天,可人家也是为了帮自己破案才被抓的,不管了,救人要紧。   “且慢!”花荞叫到:“皇太孙殿下,我若是把事情都告诉您,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挨打了?”   皇太孙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微微笑道:“那是自然。”   呼延锦满眼温柔的看着花荞:   我这皮糙肉厚的,小妮子居然舍不得让我挨打…… 第27章 皇太孙决意助花荞   花荞看着皇太孙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油然而生,脑子里灵光一闪:这皇太孙殿下,官应该比县令大,说不定,他能帮郭姑娘和肖公子申冤呢?   打定了主意,花荞便认真道:“我们发现了两件命案,他们是一对苦命鸳鸯,全都死于非命,但现在一个被当成自杀,一个被当成无主弃尸。所以我们今晚是去找证据,想为这两个冤死的人找到杀人凶手。”   花荞说完,皇太孙和萧炎、萧忠都吓了一跳,在宝应县多住一晚上,想不到还撞上命案了。   “被当成自杀的是谁?无主弃尸又是谁?”皇太孙没遇到过民间这些案件,实在好奇得很。   “自杀的是郭承事郎的女儿郭轻尘,弃尸是从小与她定亲,却又被郭家悔婚的肖九如。”   肖九如?皇太孙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萧忠已经在旁边问:“是不是扬州肖远舟的长子肖九如?”   萧忠记得,去年肖婕妤被毒酒赐死,应该是有些冤枉的,毕竟找不到任何证据。可皇上近两年变得多疑,总觉得有刁民想害他,动不动就砍头,大臣们也不敢劝。   肖婕妤的父亲肖远舟,被除去官籍、贬为庶人,同时肖府也被抄了家,财产悉数没入府库,一家人落魄迁回了老家。   难道是肖婕妤的的弟弟死了?   只见花荞瞪大眼睛看着怪大叔问:“这么巧,大叔您也认识他?不错,就是扬州的肖九如。”   萧忠对皇太孙附耳说了两句,皇太孙才把名字对上了号,是他?太孙吃了一惊,他在考虑,还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肖婕妤是皇祖父亲自定的罪,当时刚好赶上大祭,才将她家人的死罪改为活罪,按说,自己最好不要和她家人沾上关系才是,不过……。   下面站着的呼延锦,一直观察着皇太孙的表情,看到皇太孙犹豫,不禁暗忖:好歹以前是你家亲戚,被你爷爷抄家贬为庶人,就不配你过问了?果真还是国本不正,不是什么好人!   呼延锦正在胡思乱想,就听皇太孙说:“给他们赐座。”花荞高兴了:看来,皇太孙是打算听故事了,果真是个好人!   等他们坐下,皇太孙又问花荞:“你细细说来,你们是如何得知他二人真正死因的?”   花荞笑嘻嘻的说:“皇太孙殿下,您要先赐我无罪,我就细细说,要不然,我就只能粗粗说。”扒人棺材、翻墙入室,可不都是有罪的?   皇太孙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样子,却一下子恍惚了,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亲切,仿佛他们早就认识了一辈子那样。难道这就是缘分?   皇太孙这一分神只是一瞬,他看花荞觉得更多了几分好感,只想走过去摸摸她的头。肯定得同意啊,否则粗粗说还有什么意思?   “好,孤赦你无罪,你放心说吧。萧炎,上茶。”   花荞便把自己如何扒棺材验尸,她和徐之锦如何发现荒山弃尸、如何查水银,她和呼延锦如何去义庄、去郭府找证据,还有客栈小二的话,全都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民女说完了。”   皇太孙还愣在那里:大明禁戏,否则这内容要唱出来,比得上前朝的戏文了吧?除了这位呼延锦,还有一位徐之锦?他和这位花荞姑娘,又是什么关系?哦……跑题了。   皇太孙指着花荞一直捧在手里的瓶子问:“这个就是你在郭府墙根找到的证据?”   花荞点点头道:“我们正想拿去和金铺的比比,是不是同一种装水银的瓶子。这不就被抓过来了嘛。”   “萧忠,你把瓶子拿过来,明天让人去找,金铺或是药铺,看还有哪家是用这样的瓶子装水银。”皇太孙转头对旁边的怪大叔……说。   “殿下,那您是愿意帮助我们查案,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为民申冤了?”花荞高兴的问,有皇太孙参与,那这件事肯定就好办得多,挂再高的案子,也摘得下来。   皇太孙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也高兴起来:“嗯。今晚我们现将整个案情梳理一遍,明天一早,孤就派人去找证据。”   如果帮助她查案能让她这样高兴,耽误两天行程也值了。   萧忠可是看着皇太孙长大的,皇太子在皇上的眼里,份量都没有这个太孙的一半重,皇太孙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使命,一向是循规蹈矩,很少有这样一再破例的。   呼延锦更是冷眼看这位永乐帝的储君,看他是真心办实事,还是只是乘机亲近人家大姑娘……还有这位大姑娘,你能长点心吗?什么人你都相信,难怪你爹娘要关你禁闭!   心里叽叽歪歪,表面积极配合。   很快,几个人确定了方向。犯罪时间:二者皆为五日前,嫌犯:郭诚、赵西风。犯罪事实:用水银灌入二人体内,导致中毒身亡。明天拿了证据,立即开堂。   唯一还不能确定的,就是案发现场是否是在郭家。这回花荞没张嘴,他们在郭姑娘房间捡到的黑颗粒还不知道是什么,可不能把阿爹暴露了。   花荞和呼延锦走后,皇太孙立刻对萧炎、萧忠做了安排,萧炎更是揣着皇太孙东宫令牌,快马连夜出发。   看着两位属下离开的背影,皇太孙忽然笑了:   消炎、消肿?   除了这两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卫,朱瞻基最信得过的就是他身边的内侍刘福。虽然太祖皇帝曾定下太监不得干政、不得识字的规矩,但朱瞻基却不以为然,加上身边也确实无人可用,刘福便成了他的心腹。   “刘福,你回宫后去问问,今年选秀的名单定下来没有?扬州府选送了几个?有没有……漏报了名字?”   “殿下,这次选秀,是同时为皇子、皇孙们选妃,就算是添了名字,将来指给谁还不一定。除非,您亲自去求皇上。花大姑娘家门低微,这一点,皇上应该会喜欢。”   “孤……又没有说是花荞。”   “小的什么也没说。” 第28章 硫化汞证杀人现场   回到家只睡了两个多时辰,鸡就叫了。   花荞赶紧起床,她要把昨天在郭姑娘床下捡的黑色小颗粒,拿给阿爹看。   阿爹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帮阿娘磨糯米粉,推磨子要手劲,阿爹每次都过来帮忙。花荞最喜欢看他们俩挤在厨房,各忙各的,偶尔搭上两句,身旁是热腾腾的蒸汽。   她觉得,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抵就是这样。   花荞进去笑嘻嘻的转了一圈,从背后搂着阿娘腻歪了一下,便把阿爹拽了出来,她神秘兮兮的掏出素巾打开,递给阿爹,问到:“阿爹,您看看这是什么?”   花有财接过来,凑在鼻子闻了闻,也不说话,拿着素巾就往小工具房走,边走边问:“你在哪找到的?”   花荞不说,只撒娇混到:“您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嘛……”   花有财拿出一块小玻璃片,把黑色颗粒放在上面,再把玻璃片架到桌上的一个小铁架上,只用油灯在玻璃片下烧了一下,花荞就看见那些黑色颗粒开始变红了。   “这是硫化汞。把硫磺粉覆盖在水银上,水银就不容易挥发成毒气,但会生成黑色硫化汞。我们稍微给它加热,它就变成了红色……类似提炼水银用的朱砂。”花有财疑惑道:“你是不是找到案发现场了?”   “哎呀!阿爹!你看那是什么?”花荞指着屋顶惊叫道。   花有财连忙抬头向屋顶看去,可看来看去,什么也没有,他马上意识到上当了,猛的看向院门口,果然,他那大忽悠女儿已经快跑到门口了,嘴里还叫着:   “阿爹,我去私塾,看看花荣偷懒了没有!”   花荞没骗人,她还真是去私塾了,不过找的不是花荣,而是呼延锦。   昨夜回私塾,呼延锦就把巧遇皇太孙的事,告诉了吴先生,吴先生皱眉说:“还是离他远点好,你的身份若是暴露了,只有砍头的份。大丈夫虽不惧死,大业未成,怎可轻死?”   呼延锦笑道:“我父亲姓吾,是从我才复了祖上呼延的姓,哪有恁容易暴露?若我能留在皇太孙身边,岂不是更容易助我们成事?”   祖上呼延灼年老时定居海盐,为了免遭奸臣迫害,把子孙姓氏都改姓了“吾”,所以在呼延灼以后,才鲜听到有呼延灼一脉后人的名号。   后来父亲陪同逃亡,当时为了混在人群中好出城,父亲让奶娘抱着襁褓中的锦儿,跟在他身边扮一家三口。   也好在将锦儿带出来,吾将军留在家中的妻妾、母亲,一家十几口人,全都死在灭门的刀光剑影之下。   为了保儿子安全,吾将军才将儿子恢复了祖姓,复姓呼延,唤作“呼延锦”。   吴先生来回踱了几步,展眉道:“也好,你自己谨慎行事,切勿露了端倪。以后,你就是我乡下养大的孤儿,我的入室弟子。你手上的事,会另派人去做,我这就写信告知穹窿山。”   今早,吴先生的信已经送出去了,呼延锦正拿着把刻刀,雕一块木头,见花荞进来,赶紧把手里的木头和刻刀,都藏了起来。   “呼延大哥!案发现场有了!”花荞虽不能跑,可她快步走也和小跑差不多,到了私塾已经是一头细汗。   呼延锦也不催她,给她到了一杯茶水。   “昨天我们找到的黑色小颗粒,叫做硫化汞,是硫磺和水银合化而成。加热之后,它还会变回去。郭姑娘房间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一定是地上曾经洒有水银!”   “既是在郭府里行凶,郭承事郎一定逃不了干系,而且,郭府上下,一定会有人证。你先回家,我这就去县衙告知皇太孙,看看下一步如何进行。”   既然要想办法留在皇太孙身边,呼延锦自然不遗余力。   花荞回了家,见阿爹气呼呼的坐在院子里,便觍着脸过去讨好道:“阿爹,花荣……在私塾里没偷懒,您放心。”   “我不放心的是你!”   “我挺好的啊,就是……没吃早饭,有点饿……阿爹,我去看看我娘的青团还有没有。阿娘……阿娘……”   看着女儿一溜烟跑厨房去了,花有财摇摇头,再熬几年,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算喽!   吃完了青团,花荞见躲不过去,正想组织一下语言,把昨晚的事告诉阿爹,就听院门外有人叫:“花仵作!花仵作!”   花有财也顾不上再问花荞,急急忙忙跑去开院门,他听出来了,那是廖书吏在叫他。   “有急事?今天不是不点卯吗?”花有财一边开门,一边问。这时候廖书吏来,十有八九是有命案了,唉,这年头还真是不太平。   “皇太孙突然说,要亲自审前天那个荒山无名尸的案子……嗨,您说案子不是挂起来了吗?皇太孙怎么就知道了?会不会是苦主寻来了?整个县衙都鸡飞狗跳的……”廖书吏还在唠叨,花有财反手关上门一推廖书吏说:“走吧。”   “走?……哦,还要叫上你家大姑娘花荞。”廖书吏忙说。差点忘记了,别又挨多跑一趟。   花有财脑袋都大了一圈,疑惑的问道:“叫她干嘛?她又不是衙门的人,都是跟着去看热闹的。她知道的,我都知道,有什么问我就行了。”   “许是……你大姑娘是发现尸体的报案人吧……县太爷说叫就得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廖书吏说完便扯着脖子朝里喊:“花荞!”   “别喊,别喊!大姑娘闺名是给你这么喊的吗?行,你等等,我进去叫她。”花有财一手板拍在廖书吏后脑勺上,转身进了院子。他又想,还是把工具箱拿上,说不定这就要用上了。   “我发现的那具男尸案要重审?”花荞高兴的问,看来自己眼光不错,皇太孙的办事效率真高!她已经忘了,昨晚是人家皇太孙威胁要打呼延锦板子,才把案情逼供出来的。   “是不是和你有关?”花有财走了两步停下来问。他严重怀疑闺女瞒着他做了什么。   花荞眨眨眼笑道:   “兴许吧……反正爹教过我,做人要诚实!” 第29章 坐公堂皇太孙审案   三人到了县衙门口,花荞看见徐三哥也来了,忙高兴的和他打招呼:“徐三哥,那具尸体要重审了!”   她压低了声音又说:“长生药店的水银账也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发现了其他的线索,这次全靠你找来的朋友帮了大忙。”   我找了什么朋友?卖豆粉馍的老黄头?   徐之锦正想问问什么情况,花荞见花有财在前面朝她招手,只好和徐之锦摆摆手,朝阿爹快步走去。   徐之锦今天一大早得了衙门通知,说要上堂作证,他就猜是花荞找到了什么证据。他这两天被关在家里,什么书看不进,满脑子净想着案子的事。   还有半年才乡试,都怪父亲和大哥,说什么“外来和尚会念经”、“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定要他们去扬州的私塾里备考。   昨天皇太孙到望南私塾拜会吴先生的事一传开,父亲又后悔死了,甚至想去花重金包下吴先生半年时间,请他专门给自己和二哥辅导。还好没去,这不是丢人嘛……   正想着,徐之锦已经来到了县衙大堂外,只见一些捕头、虞候,还有花荞和花叔,郭承事郎和他家的丫头、婆子,金铺的杜金匠,宝来客栈的掌柜、包小二等等,站了一大堆人。   嗯?还有个年轻男子没见过,鹤立鸡群的站在那里,正低头和花荞、花叔讲着话。   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徐之锦百思不得其解。   一群人正在嘀嘀咕咕猜测着,忽然两个侍卫分开人群,几个县衙小吏抬着一具尸体进了大堂。   这下大家都议论纷纷,有人更是悄悄变了脸色。跑是跑不掉了,衙门门口,有朴刀衙役把着门呢!   徐之锦正想往花荞那边挤,忽然听见大堂里的衙役们已经开始叫“升堂”“威武”了,一个衙役对着人群喊:   “传花荞、呼延锦、徐之锦!”   花有财心都提到嗓子眼:皇太孙可千万别把花荞认出来……唉,自己就不该教她打飞石!他哪里知道,女儿花荞早就和皇太孙同坐一条船了。   旁边正要迈步的呼延锦,看到了花有财患得患失的表情,忽然生出几分疑心:   谨小慎微的爹,咋教出一个胆大包天的闺女?花荞会暗器,近身功夫也不差,如果花荞的功夫是她爹教的,那他爹绝对是一个隐世高手。   回头得想办法查查……   花荞和呼延锦、徐之锦往大堂里走,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堂上的皇太孙。   今天皇太孙头戴玄色翼善冠,身着金织蟠龙赤色袍,虽是常服,但配上他那张正色俨然的脸,一派不怒自威。   堂上站着的人,从垂手肃立的县令,到手持杀威棒的小吏,全都屏声敛气。   等了半天的皇太孙,心里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花荞。   只见娉娉婷婷走进来的她,身穿嫣红收口琵琶袖短衣,绀青百褶马面裙,头上挽着随常云髻,余下的长发在身后用一根细丝带松松系起。没有一珠一钗,只在髻边别了三朵挤成一簇的玫红蔷薇花。   皇太孙心中暗赞:都道扬州出美女,果然宝应有珠玉!   皇太孙昨夜已听萧忠说了呼延锦的本事,他正是广纳人才、建立自己亲信队伍的时候,倒是很有意将呼延锦纳入自己麾下,于是对他也多亲切了三分。   呼延锦的装束很普通,着一身暗云纹白罗长衫,可他文质彬彬中透着英武不凡,把这件普通的衣袍,也穿出了贵族公子的气势。   相比而言,站在旁边的徐之锦,就更不起眼一些。   因为在大明朝,商贾之人为最下等,农民之家可以穿绸纱绢布,可商贾之家,哪怕再有钱,也只能穿绢布,所以徐之锦只是一身青布袍子配方巾,一副秀才学子打扮。   为什么连徐之锦一起宣上来?   没别的,就是皇太孙惦记着,看看花荞口中的这位师兄何许人也……是不是威胁。   等花荞他们走到跟前,皇太孙忙微笑着说:“不必下跪,站着回话。”   许县令暗暗称奇:这公堂之上,就是我七品县令坐在堂上,草民也是要悉数下跪的,皇太孙官阶一品,竟然可以让他们免跪……这皇太孙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威严的重要性啊……   “带人犯杜如海!”   外面站着的杜建平一下懵了,自己天天跟爹在一起,没看见爹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今天一早便有官差来搜了铺子,父子两个也被传唤听审。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金匠杜如海一入大堂,两边的衙役便在地上敲起了杀威棒,同时低声叫道:“威武……”   杜如海怎知自己如何就成了“人犯”?顿时汗如雨下,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杜如海,你可知罪?”   皇太孙把惊堂木一拍,站在下面的花荞、呼延锦便知道,水银的来处,皇太孙已经查出来了。   “草民……不知所犯何罪……”杜如海讷讷的说。   皇太孙将案上一本账本翻开,说到:“去年腊月,你接了重塑宝应城隍金身的活,今年正月,你从扬州购入五十斤水银。可有此事?”   说话间,萧炎将两个天青色细颈粗瓷瓶,放在皇太孙面前的案台上。   “确有此事……”   皇太孙又问:“案上这个瓷瓶,每瓶可装水银三斤,可是你所购水银的包装瓶?”   杜如海战战兢兢抬起头,正好碰上皇太孙威严的眼睛,吓得他赶紧移开眼光,只瞟了一眼旁边的瓶子,便回到:“是……是用这个瓶子装的,没错。”   “你本月与庙里结账,是以金粉和水银各四十八斤计的价,可有此事?”   “确……确有此事。”   “为何郭承事郎家中会有两个和你所用,一模一样的水银包装瓶?你有何解释?”   “皇太孙殿下……我购入水银五十斤,用了四十八斤,也只是余两斤,郭承事郎有两瓶……说不定……是他和我购于一处,包装自然相同,与草民无关。”   杜如海自己改的账,心里清楚得很。   “带人证,扬州张帆、李广才!” 第30章 杜金匠假账盖弥彰   一听说人证是这两位,杜如海顿时泄了气,磕头如捣蒜: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草民确实是做了假账,可草民没用水银杀人,求殿下明察……”   皇太孙所传人证张帆和李广才,正是卖给杜如海水银和金粉的两个扬州买办。杜如海不知他们居然也被传唤到宝应,看来这次自己少不得要给别人填命了!   杜如海在张帆处买五十斤水银,但十七瓶共装五十一斤,张帆见是老主顾,便算多送了他一斤。而李广才只卖了四十五斤金粉给杜如海。给城隍爷鎏金的金汞齐,水银和金粉的比例是一比一,也就是说,实际上水银仅使用了四十五斤。   至于结账报的四十八,就是他们惯用的多报成本的伎俩,好跟庙里多结些银子。这样算来,杜如海不多不少,刚好多出两瓶水银,共六斤。   “那孤就要问你,你多出来的两瓶水银,用到哪里去了?”   昨晚,萧炎连夜带人去了扬州,瓷瓶底部打有商号“扬州张记”。张帆和杜如海很熟,知道他的金粉是从哪里进的货,于是萧炎就把两家掌柜连同账本一起带回来了,一起同来宝应的,还有苦主肖九如的弟弟肖正则。   皇太孙从未审过案,昨晚他和花荞、呼延锦两个相谈甚欢。三个人分析,最有如此变态杀人动机的,应是郭轻尘的新未婚夫赵西风,可到昨晚为止,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   皇太孙便决定,从这只底部打有“扬州张记”装水银的瓶子开始查,等萧炎回到宝应,皇太孙及基本肯定金匠杜如海与此案脱不了干系。便将他立为目前第一疑犯。   多出来的两瓶水银哪去了?杜如海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带郭诚!”皇太孙不等他墨迹,传召了第二人。   郭诚就是郭承事郎的名字。承事郎是他爹为他捐来的一个没实权的小官,但身份却提高了一个层次。   一进大堂,看清地上那具尸身的脸,郭诚的眼睛里便如扎进了针,恨不得自己立刻瞎了,好什么也看不见……   若不是那天城隍庙里种下了孽缘,女儿何至于死,此人何至于陈尸公堂!   本想着,女儿嫁给肖婕妤的弟弟肖九如,全家跟着鸡犬升天,可没想到伴君如伴虎,肖家一夜之间落了难。郭诚正想着如何退了这门亲,县衙赵主簿的儿子赵西风找上门来了:   “郭承事郎,前日,本少爷在城隍庙里遇见你的女儿,她偷了我的东西,今天我过来拿一下。还请郭姑娘出来,与我当面对证。”   郭诚吓了一跳,轻尘怎么可能去偷人东西?别是有什么误会。赶紧让人进去请大姑娘。   郭轻尘出来见了礼,赵西风立刻换了脸,他腆着脸笑道:“郭大姑娘真是越大越漂亮了!那天在庙里,郭姑娘惊鸿一瞥,把本少爷的心偷走了,本少爷这几日见不到姑娘,便如同丢了魂一样,本少爷的心……还请姑娘还一下。”   郭轻尘臊得慌,那里肯听他说这种浑话,转身就要走。没想到赵西风一把抓住她手臂嬉笑道:“你既还不出,那就嫁到我府里,让我天天抱着,就不必还了。”   他扭头对着目瞪口呆的郭诚说:“岳丈大人,小婿诚心诚意娶你女儿为妻,这是郭家天大的福气。下月初八便是好日子,你可得准备好了。”   郭诚愁眉苦脸的说:“不成啊,我女儿从小与扬州肖家定了亲,也下了聘,这亲还没退,怎能另行许配他人?……”   “来人啊,给我抬上来!”赵西风一声令下,两个下人抬了一个大红箱子进来。赵西风笑道:“不就是下聘?本少爷也下了聘,我看那个被抄了个底朝天的肖家,拿什么跟我争?”   一直被抓着手腕的郭轻尘恼了,冷笑道:“你就是抬座金山来,我也不愿嫁给你!”她与肖九如早已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哪里肯丢了情郎另嫁他人?   可她亲爹郭承事郎,却真动了心。   虽然赵西风亲爹只是个县衙九品小小主簿,可机缘巧合,他认了宫里的秦公公做干爹,如今虽然只是在应天府皇宫里头做大内总管,可整个应天府,谁敢不买他的帐?   肖家已如丧家之犬,待他用秦公公的名头一压,还怕肖家不乖乖退亲?   想罢,郭承事郎便赔笑说:“那我这边退了亲,便将小女的年庚八字送到府上。”   郭轻尘见父亲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同意了,又急又气,恨不得一头撞死,哭道:“爹,您不能这么背信弃义,再把女儿嫁给这个无赖……”   堂上陈尸,正是因退亲之事,前来宝应,和他理论的扬州肖九如。   还没走到地方,郭诚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两名衙役将他拖到皇太孙面前。   皇太孙面无表情的问道:“郭诚,六日之前,你女儿郭轻尘暴毙,死因为何?”   “回……回殿下,我女儿……死于投河自溺……有县衙仵作验证。”郭诚真后悔,应该把停尸的别院一把火烧了。   “启禀殿下,那日郭承事郎以男女有别为由,并未让仵作脱衣验尸,民女请求让民女重新尸检。”花荞行礼到。当然要重新验尸,总不能拿她那晚扒棺材的结论当证据吧?   许县令忙制止道:“胡闹!验尸有衙门专职仵作,你一个民女……”   皇太孙打断他道:“花荞是孤的验尸官,怎么?不可以吗?花荞,孤准你重新验尸。衙役听令,速到郭府将死者郭轻尘棺材,抬到县衙。”   花荞不禁一阵激动:我真成验尸官了?阿爹是仵作,是县衙小吏,验尸官,可是京城的六扇门里才有的官位,我岂不是比阿爹还厉害?   呼延锦见花荞一脸痴笑,连忙握拳在唇边干咳两声,才让花荞回过神来,赶忙笑盈盈谢了恩。   只听皇太孙又说:“鉴于需要等待验尸,休堂一个时辰。呼延锦、花荞,你们进来。”   说完,皇太孙起身去了后堂。 第31章 皇太孙有心试呼延   进了后堂,皇太孙笑道:“你一个小姑娘,真的想做验尸官吗?”刚才花荞的有趣表情,他可全都看在眼里。   花荞正色道:“只要能惩恶扬善,还原真相,花荞做什么都行。”皇太孙哈哈笑起来:这小丫头还蛮有正义感的嘛。   呼延锦上前禀道:“小人领命前去搜查郭府,现已证实郭姑娘的闺房就是案发现场。同时,小人还审问了郭府的下人、郭府附近的商铺小贩,一共带回来四个关键人证。   由于人证均指证赵西风和他的随从赵二,曾在被害人致死当日出入郭府,形迹可疑,我已叫衙役上门捉拿此二人。小人完成殿下所命,现归还令牌。”   皇太孙接过皇太孙东宫令牌,满意的点点头。   今早呼延锦来报,说昨夜在郭姑娘房间里找到的黑色颗粒,是硫磺与水银的合成物,叫做硫化汞,证明郭姑娘房间地板上曾经有过水银。很有可能是案发现场。   皇太孙已经派人去打听过呼延锦的身份,说是望南私塾吴先生的入室弟子,他是吴先生早年收养在老家的孤儿,功夫也是在吴先生老家学的。   既然有心招募他,皇太孙就想试试他的能力,便给了呼延锦一块令牌,命他前去郭府调查,而并未告诉他怎样做。   那夜,在郭轻尘灵堂顶上,看着花荞扒棺材,扔瓦片,尔后又捡起她手套的玄衣男子,正是呼延锦。他碰巧看见花荞深经半夜骑马经过私塾,一时好奇,跟着她到了郭府郊区别院。   呼延锦在屋顶上,把春儿和那婆子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此二人必知道一些内幕。   所以,今日去到郭府,呼延锦首先就让衙役把春儿和李婆子绑了,分开审问。   “春儿,你是郭姑娘的贴身丫头,你主人死亡当日,你身在何处?”呼延锦看春儿犹犹豫豫,支支吾吾,便冷冷道:“明日便是头七,难道你就不怕郭姑娘穿着白衣白裙,回来找你索命?”   春儿想起那日守灵,确实看到姑娘白衣白裙回来过,吓得双手蒙面哭到:   “不关我事!我那日在……少爷房里,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少爷叫我别多管闲事……后来,我看到赵二塞了二十两银子给李婆子,我便猜想,李婆子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原来这个春儿,跟郭府庶出少爷有些暧昧,一心想着将来能做郭少爷小妾。姑娘死后,老爷本想卖了她,也是少爷暗中让李婆子认了春儿做干女儿,把她继续留在郭府。   那个庶出少爷是个渣渣,赵西风的小跟班,他知道赵西风看上了自己姐姐,也想通过这门亲事和赵家攀上亲。姐姐去庙里烧香,就是他给赵西风通的消息。   所以春儿仗着少爷撑腰,并不买李婆子的账,这才有了灵堂外二人的争吵。   呼延锦让衙役到李婆子屋里搜,当着她的面,在箱子底搜出了两锭十两的大银锭。   呼延锦将银锭丢在李婆子面前:“说,赵二为什么给你银子?赵西风连杀两人,难逃死罪,你若是包庇他,便是同罪,你的女儿会不会被卖到窑子里抵赔,我就不敢保证了。”   李婆子本来就是个降不住猪骨降豆腐的老货,再说一句卖她闺女,哪有不招的?便将赵二给她银子,让她拿些硫磺粉来盖住地上撒漏的水银,再将粉末裹着的水银,一同扫去的事,招了出来。   床下剩余的那一点硫磺粉,和下面变成硫化汞的水银,原是李婆子做贼心虚,又老眼昏花看漏了。   “你进姑娘房间时看到了什么?”   “我进去之前,他们就已经把人……抬走了,我进去时,除了地上的水银,和打碎摔坏的一些物件,并没有什么……”   所以那两个装水银的瓶子,会和那些清理出去的物件一起堆放在墙角。呼延锦心里有了数。   光是郭府里的人还不算,呼延锦在郭府大门外转了一圈,又找了两个当日看见肖九如,和赵西风进郭府的人证,细细查问清楚了,呼延锦才将这四人带回衙门。   同时又让衙役直接到赵府去拿人。   皇太孙没想到,他只一句话,呼延锦便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把相关几件事都办得妥妥贴贴,没有什么纰漏。   吴先生的大弟子,果然可用。皇太孙心里有了主意。   过不多时,牛车便拉着郭轻尘的棺材进了县衙。花荞便拿着阿爹的工具箱去了内衙。   县衙里并没有专门的验尸房,只是狱房与禁房之间有一个小房间,什么牌子也没挂,里面空空的,只在屋子中间有个木台子。现在郭轻尘的尸身,正静静的躺在台子上面。   皇太孙好奇这个小姑娘是如何验尸的,在门外徘徊了几下,不顾萧忠阻拦,也戴上面巾走了进去。   屋里有轻微的尸臭。   一般仵作验尸,喜欢点上香,这样可以掩盖一些尸体的臭味。可花有财不是一般仵作,他教花荞,要学会从尸体的臭味中找出轻微的不同,有可能是毒,有可能是药,任何异味,都可能是帮助仵作,找到尸体死因的关键。   花荞已经从身体里取样,交与虞候和书吏复验过,经过几天,靠近外面的水银已经有些挥发,尸体的腹部也开始微微出现隆起。   花荞对皇太孙解释道:“您看,这就是身体里掏出来的水银,虽然已经多到使人中毒身亡,但还不足以将内脏填满,不能阻止尸体内脏开始腐败,尸体腹部就会鼓出来。”   她轻轻推了皇太孙一把说:“您别站在这里,水银挥发的气体有毒,时间长了会中毒的。这里让书吏记录一下死亡原因,便可以了。”   皇太孙一听,便急着拉着花荞说:“那你也出来,不过是做个样子,已经知道是水银了,后面的事由他们去做。”   候在门外的萧忠和萧炎二人,看到皇太孙拽着花荞的胳膊出来,脸色不变,可心里都有些微微吃惊:皇太孙这也太反常了,京城里贵女美人如云,也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在意过谁……   回到后堂,稍作整理,皇太孙胸有成竹道:“回去升堂!” 第32章 痴情人送命因情痴   再次升堂。   皇太孙正色问到:“花荞,你重新验尸,可有发现?”   “启禀殿下,今日验尸发现,死者郭轻尘,是因被人从下部充入大量水银,中毒致死。这与当时初步验尸,留下的疑点记录相吻合。”花荞进一步解释道:   “当时仵作已发现,尸身手部、面部皆有红斑,这正是水银中毒的反应。至于尸体口耳有少量泥沙,并不能证明其溺亡,死后抛尸,河水中的泥沙,也会随着水流冲进入口耳,造成滞留。因此民女判断,死者郭轻尘,是先水银中毒,后抛尸河中,伪装成自溺身亡。”   “郭、肖二人皆为水银中毒,杜如海,你还想不起来多出来的两瓶水银,到哪里去了吗?”   杜如海磕头道:“不是小人想不起来,是小人不敢说啊!月前我家正在城隍庙做活,赵西风赵公子路过庙里,进来看见我们放在旁边的水银材料,说是有趣,非要拿走两瓶。我们也无法阻拦,只当是损耗。   几日前,得知荒山寻得一具男尸,正是死于水银中毒,草民想到我们被赵公子拿走的水银,既怕惹祸上身,又怕赵公子杀我们灭口,连夜我就重新做了假账,将那两瓶水银数抹掉。没想到……”   站在大堂外,正伸着脖子听审的杜建平,立刻想起自家账簿上,花荞指出来的那处涂改:父亲糊涂啊!这不是欲盖弥彰吗?难道花荞……她就是来查账的?   “赵西风?”   呼延锦也上前拱手禀道:   “小人奉令搜查郭府,发现死者郭轻尘房中地面,水银残留的痕迹,该处疑为案发现场。郭府管事李婆子、郭府外的煎饼摊王大郎,皆可作证,案发当日,郭府有可疑人等出入,且皆与死者郭轻尘有关。其中,就有这个赵西风。”   “带人证李氏、王大郎!”   李婆子在大堂外就瘫倒在地,是被衙役连拖带拽拉上堂的,进来再看见郭老爷正跪在地上筛糠,他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看自己一眼?   “李氏、王大郎,你们是否见过地上这具男尸?”皇太孙盯着他们问道。   两人都看了一眼,王大郎想了想,先说道:“草民见过。六日前,草民照常在郭府大门对面卖烧饼,看见地上这个人进了郭府,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赵公子带着随从也进了郭府。”   皇太孙追问道:“几日之前的事,你为何会记得如此清楚?”   王大郎笑了:“大人,我娘子管钱,每天卖的烧饼她都有数。那日被人多顺了一个烧饼,回去少了一个饼的铜钱,我被我娘子暴打了一顿,头两天躺着痛,后两天走路痛,这两天手按住才痛,所以天数记得,不多不少,正好六天。”   头一次见被打之后,将疼痛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花荞忍不住低头笑了。   皇太孙倒没笑,他将目光移到李婆子脸上,问:“李氏,你是郭府内院管事,你可曾见过地上此人?”   李婆子得的那两锭银子,今天已经被呼延锦从箱子里搜出来了,在郭府里也招认了,现在没什么好抵赖的。她战战兢兢回答:“回大人的话,我……我认得,他是大姑娘从小定亲的肖公子……六日前,曾到府里找老爷……”   “你如何记得是六日前?他到府里找郭诚,所为何事?”皇太孙继续追问道。   “因为……我已经守了六天灵,明天是姑娘头七……所以记得。那天肖公子到郭府来,是找老爷理论,说自己并未与姑娘退亲,为何要将姑娘另许他人……”李婆子讷讷说到。   “也就是说,郭姑娘死的当天,你见到死者肖九如到了郭府,与郭诚发生争执?之后他们还发生了什么?”   “之后老爷把赵公子叫来了,之后他们关门在屋里,之后老爷让我把下人都赶回屋里不许出来,我什么也没看到啊青天大老爷!就是……赵公子走之前,他的随从赵二,塞给我两锭银子,叫我买些硫磺粉,把地上掉的水银收拾一下。   我们府里本来就有硫磺粉,春天用来防蛇虫,那两锭银子我也没用,今天已经叫一位小官爷搜出来了。青天大老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李婆子哭天抢地,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   “郭诚,你府上的事,你不会说自己一无所知吧?死者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没有一点父女之情,不但看自己女儿枉死,还要替凶手隐瞒。或者……你就是那个凶手!”皇太孙厉声喝道。   郭诚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狠狠在地上磕了一下头,声泪俱下:“轻尘,爹爹不该推开你啊!皇太孙殿下,那日肖公子确实是去找我理论,怪我不该将女儿另许配给赵公子,还说要到衙门告我。   我出于无奈将赵公子找来,没想到不但肖公子丝毫不退让,连我的女儿也坚决不肯嫁给赵公子。我女儿来求我,我劝她从了赵公子,她却抱着肖公子不肯放手。赵公子可能受了刺激,恼羞成怒,说要当场……办了我女儿。   我上前劝阻,赵公子嫌我碍事,便将我推出门外。我怕家丑外扬,将府中下人驱散,心想若是女儿从了赵公子,肖公子也就死了这条心了。没想到,等我再进去,他二人已经……死在当场!赵公子给了我一大笔银子,我想人死不能复生,只得草草了事……”   皇太孙冷笑道:   “你就是如此为人父母?自己的嫡出的女儿命如草芥,是一心想着为庶出的儿子多挣家业吧?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你的女儿回来找你索命?可怜你女儿与肖公子一片痴情,却在自己的家中,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到了鬼门关。”   站在旁边的花荞紧握着拳头,此时她的掌心里,被握得紧紧的,正是那一对刻着如、尘二字的耳坠。案情真相大白,可花荞的心里却无法轻松,同情这对苦命鸳鸯,更是憎恨那个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赵西风。   只听堂上的皇太孙道:   “带赵西风!” 第33章 为假药争觳觫伏罪(音:胡素)   赵西风被官差请到衙门之前,正在家里睡觉。   他边往堂上走,边骂骂咧咧道: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干爹可是宫里的秦公公!许县令都要给我七分面子,你们要是敢碰掉我一根汗毛,小心你们的狗命!嗯?你是谁?”   赵西风走到跟前才发现不对劲,堂上坐着那位年轻人,不认识。认识的许县令,正满头是汗垂手立在堂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皇太孙一听就笑了:“原来你是秦公公的干儿子?真是失敬!”   秦宽秦公公,与郑和郑公公,都是十岁出头就跟在皇祖父身边的老人,永乐十九年迁都北顺天府时,秦公公被留在应天府皇宫留守,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大内总管。   “知道失敬就好,赶快把我原样送回去,否则……”赵西风这时才突然看见郭承事郎跪在旁边,愣住了。   皇太子见他不说话了,便问道:“赵西风,郭轻尘六日之前因何而死,你可知道?”   “投河自尽、自溺身亡,与我何干?这可是县衙仵作出的报告。”赵西风开始有些警觉。   “我们刚刚才对被害人郭轻尘的尸身,重新做了尸检。她并非自溺身亡,而是死于水银中毒。”皇太孙笃定的说:“其死因,与地上躺着的肖九如,死因同样。”   赵西风这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再一看,他的脸都绿了:坏了!尸体不是叫赵二拉到荒山上埋了吗?怎么会躺在县衙里?他并不知道,尸体早就被捡回县衙义庄了。   那天赵二确实要拉着尸体上山去埋,不过马车过那个急弯的时候,一不小心,尸体滚下坡去。下去捡尸体,对于赵二来说真是太难了,他只好下到沟底,抱了些枯叶草草将尸体盖住,就当自己已经把尸体埋了。   哪只晚上就下起了大雨,大风大雨这么一刮一冲,又把尸体给露了出来,这才给了花荞和徐之锦发现尸体的机会。   “赵西风,你可认识地上那具男尸?”皇太孙看他变了脸色,追问道。   “不……不认识。”   “有人证看到你在郭轻尘、肖九如死亡之日,与肖九如都进了郭府。你有什么解释?”   “看见本公子进了郭府,难道就等于看见本公子杀人了吗?笑话。”   赵西风这点自信还有,当时只有自己和赵二在场,只要咬死不承认,堂上的这位大人,难道他还敢给自己上刑不成?他既知道干爹,应该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大刑伺候!”皇太孙已经没有耐烦心听他狡辩,拿起案上的红头签就要往地上扔,   花荞站出来说:“且慢!皇太孙殿下,花荞有话说。”   花荞一声“皇太孙殿下”,把刚刚进来的赵西风惊出一身冷汗!难怪许县令站在下面连头也不敢抬,敢情堂上坐着的这位,是当今皇太孙殿下朱瞻基?   “请讲。”皇太孙将令签插了回去,他乐得听听,花荞又会有什么高见。   只听花荞对赵西风说:“那日你在密闭的房间里,残忍的将水银灌入肖九如和郭轻尘体内,还将他们一个丢入荒山,一个丢进河里,想让他们死了也不能在一起,对不对?”   “胡说……我根本没有杀他们……”   “你如此对待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花荞笑道:   “你给他们灌水银的时候,水银挥发的气体也是有毒的,你吸入了这种慢性毒气,如今你已经毒气攻心,不信你自己用手指按一下你脐上六寸,胸剑中点,是不是感觉很痛?这毒,我可以解……我可只有一粒解药。”   赵西风一听说自己中毒了,不由自主的按照花荞说的位置按去,果真很痛!   赵西风顿时面白如纸,跪在他身后的赵二却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偷偷按了一下自己脐上六寸,按得使劲了点,痛得他心惊胆战,感觉马上就要毒发身亡一般,那还不哭出来?   赵二边哭边说:“花大姑娘,我全都说出来,你给我解药吧,我还不想死啊……   见赵二要开口,赵西风一脚就要踹过去,萧炎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没想到赵西风哭叫道:“老子也要解药,老子也要招!”   皇太孙哑然失笑:若是让花荞来审,恐怕早就招供了吧?他看着花荞说:“让他们都说,谁说得详细,解药就给谁。”   萧忠、呼延锦皆暗笑道:这是个会使诈的!脐上六寸、胸剑中点,那不是巨阙吗?用手指使劲按麻穴,哪有不痛的?   只听赵西风说到:“那日我好言相劝,想让姓肖的退婚,没想到他和我的人打起来,是赵二先把他们打昏,又给他们灌了水银,说是这样连仵作也查不出来……”   “你胡说!我们还在马车上,你看见一直放在车上的两瓶水银就说,带进去要让肖公子喝下去!后来你要脱郭姑娘衣服,姑娘不从,一头撞晕了,肖公子又被我打晕了,你就说,让他们死不能在一起。   是你让我给他们灌水银,肖公子灌的是耳朵,郭姑娘你要从下面灌,我下不了手,还是你自己动手灌的!你这个死变态!你让我把他们一个扔到河里,另一个埋进荒山,可那天马车打滑,肖公子的尸体滑到山坡下面,我就匆匆用枯叶埋了埋……”   赵二觉得保命要紧,不管三七二十一,招了个干净。他哭丧着脸问花荞:“花大姑娘,我说得比他详细,解药可以给我了吧?”   花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黄色的丸子递给赵二,旁边的赵西风急了,扑过来和赵二抢了起来:“你个贱奴,解药给我,给我……”   “不给!你个死变态……”   “别抢了!”花荞大喊一声,两人停下来,只见花荞又从瓶子里倒出一粒丸子,往嘴里一丢,笑道:“马婆婆卖的糖丸你们没吃过吗?连一粒糖丸也要抢,没见识!”   这下连一直冷着脸站在皇太孙旁边的萧忠,也觉得自己有点想笑,而且还不是“瞻基笑”。   真凶伏了罪,郭诚、杜如海知情不报,打了板子,并且赔给肖家一大笔丧葬补偿款。这是朱瞻基藏了私心,存心补偿给老年失子,又一贫如洗的肖远舟。   肖九如的弟弟叩谢了皇太孙,领回哥哥的遗体,带回扬州安葬。   郭大姑娘也抬回灵堂,等过了头七,入土为安。 第34章 太孙呼延惺惺相惜   皇太孙将花荞和呼延锦二人留了下来。   “此次破案你二人功不可没,孤就在县衙里备下酒水,与你们小酌两杯……”   花荞忙说:“既要小酌,何必在县衙?正好,我想着要找一个好去处,不如带你们一起去看看!”   皇太孙来了兴趣,回头对萧炎说:“你去带上酒菜,就你俩跟来。”   很快,花荞带着几个人到了一个小山脚下,她指了指小山顶上说:“那里就是好地方!”   这时天正是将暮未暮,上山也不知安不安全,还有这两个人,虽说今天断案有功,也不能确保他们对皇太孙没有歹意。萧炎刚想阻拦,皇太孙却笑着说:“好,我们就去那里。”   这下,连呼延锦心里也嘀咕起来了:皇太孙对花荞还真是百依百顺啊,这可真不妙。   小山不高,路也好走,上到顶上才发现,原来山顶有个凉亭,在苍茫的暮色中,孑然而立,倒显得很有几分傲气。走到凉亭里,花荞向下一指,愉快的说:“你们看!”   几个男人顺着她的手指向下看:下面是静静的宝应县城,家家户户微弱的灯火若隐若现,一条小河蜿蜒穿过县城,河水映着尚有余光的天空,反倒比周围更亮。这个小山,将大半个宝应县一览无余,甚是壮观。   “果真是好地方!孤也算没有白来。摆酒,孤要和你们好好喝两杯!”皇太孙还真不讲究,一撩袍子就在石凳上坐下。   呼延锦还记得花荞之前说过的话,问到:“你原先打算来这里做什么?”   花荞从袖袋里掏出那一对,刻着肖九如和郭轻尘名字的耳坠说:“他们二人虽然相爱,但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椁,心中必是遗憾。我将他们的这一对信物,埋在这依山傍水的地方,也算是让他们的魂魄同葬了。”   萧炎已经点起了火把,几人看着花荞用帕子包了那对耳坠,在山边挖了个小坑,将帕子连同耳坠一起埋了进去。   花荞站起来展颜一笑。夜色中,火把的倒影在她的眸子里熠熠生辉,仿佛世间的一切不美好,都能在这双眸子里荡涤得干干净净。   “喝酒去!”花荞拍拍手笑道,兀自朝凉亭走去。   凉亭里,萧忠已经挂好了一个灯笼,简单的宫灯式样,里面点着一支蜡烛。灯笼的光把亭子照出了一种朦朦胧胧的美。   皇太孙举起酒杯笑到:“相逢是缘,我们有幸结缘宝应。孤从小到大,很少能自己选择交友,就连这次,也还全靠了花荞的那一块石头,我才认识了两位。来,这一杯敬我们的相识!”   两杯酒下肚,皇太孙好奇的问呼延锦:“你姓呼延,又使一手好鞭法,你真是呼延赞的后人吗?”   呼延锦点头笑道:“小人正是呼延灼的嫡传子孙。只不过,这些鞭法并非完全来自古学,是呼延家代代传人不断更新,才有了现在这套鞭法。”   “你既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自然学问也不会浅薄,为何不去求取功名,为朝廷效力?”皇太孙又问。他已经让萧忠去打听了呼延锦的身份,知道他深居简出,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又知他有一身好武功。   “家师已年迈,他养育我多年,我无以为报,只求能够给家师养老送终,故尚未考虑功名之事。不过,我胸中亦有拳拳报国之心,一旦时机成熟,锦自当为国效力。”呼延锦所言非虚,他效的是国,而不是现在的君。   皇太孙自然不知他的深意,只赞叹道:“好!君子求忠孝两全。若孤将南直隶这边的一些事务交给你,你就以皇太孙东宫詹士府司直郎的身份,为孤做事,你可愿意?”   呼延锦起身抱拳道:“锦为殿下马首是瞻!”   皇太孙回头向萧炎示意,萧炎掏出一份委任状双手递给呼延锦,呼延锦这才知道,皇太孙出来前早有打算。不禁为皇太孙求贤若渴、不拘一格的气度折服。   詹士府司直郎是个从六品的官,在京城里是个芝麻官,可在县城里,比县太爷还高了半级。朱瞻基是册封的皇太孙,所有配置比照皇太子,他也有自己的幕僚团队。   更何况,如今南直隶这边的事务,皇祖父和他父王,都喜欢交给他来做,呼延锦暂时不愿离开扬州府,就让他管理南直隶的事务,刚好一举两得。   花荞拍手道:“呼延大哥,以后就变成呼延大人了!”   “那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呼延大哥。”呼延锦看着花荞笑道。   “你呢?想让孤封你做什么?你真想去刑部做验尸官?”皇太孙饶有兴趣的问。他今天是看到了,当他说花荞是他请的验尸官时,花荞眼里闪着的欢喜。   哪知花荞摇摇头说:“我不想。我阿爹说,仵作只负责说出尸体的真相,不必去管破案的事。可我就是喜欢破案,我想当……女捕头!”   皇太孙和呼延锦都哑然失笑,这个小姑娘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几个人聊了宝应的一些事,呼延锦又谈了自己对扬州府、南京府、苏州府、杭州府的一些看法,他从小在这几个地方走动,对各处的人情世故都有些许了解。皇太孙对他就更满意。   皇太孙也谈起了南北直隶治理的异同,他是在应天府皇宫长大的,虽然已经搬到顺天府,但对应天还是很有感情。呼延锦越是对皇太孙了解,就越是对父亲他们不解。   皇太孙与呼延锦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聊得兴起。等他们想起看花荞的时候,她已经双手撑着腮帮子快睡着了。   “今日垂灯夜谈,你我也算是知己一场,将来,你还要到顺天府来助我,我们来日方长。花荞已经困得不行了,就先回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顺天。十日内,你到应天府皇太孙詹士府报到,领了令牌,也好做事。”   皇太孙说完,用手指在花荞额头上弹了一下,这是他偶尔会对皇妹柔嘉做的亲昵动作,今日不知怎么,不由自主就用在花荞身上了。   “瞌睡虫,走了!” 第35章 呼延锦拜师学格斗   翌日一早,送走了皇太孙,花荞和呼延锦调转马头,慢慢向县城走去。   “我可能很快就要去应天府了,皇太孙既然信任我,我也不能辜负了他。”呼延锦笑着对花荞说。早晨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半张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炫目。   花荞昨晚虽然将睡未睡,也还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她笑道:“知道了,呼延大哥,你不在宝应,我会替你照顾好吴先生的。他也是我的先生,这样算,你还是我大师兄呢。”   呼延锦眼前立刻出现了,十年前那个扎着两个小揪揪,振振有词辨《论语》的那个小花荞,也不禁微笑起来。   昨晚虽然回得晚,但他和皇太孙的倾谈,让他的心中泛起了涟漪,一时激动得睡不着觉。他拿出刻刀和那块木头,继续刻着一个雕像,那是一个小女孩,头上就有两个小揪揪。   是啊,自己十年磨一剑,如今,处心积虑要找的人还没出现,却鬼使神差到了皇太孙身边,也不知是祸是福。   呼延锦突然心中一动,对花荞说到:“你父亲收不收徒弟?我倒是想向他拜师学艺。”   “你想当仵作吗?”花荞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问到:“你不是刚刚做了司直郎?”   “不是学验尸,我是想学你的近身拳脚功夫。我的家传武功是鞭,六艺学的是箭,可若是没有了武器,空手肉搏的拳脚功夫却不行。所以很想向你父亲拜师。”呼延锦热切的看着花荞,诚恳说到。   花荞一听:对啊,呼延大哥以后要为皇太孙办事,爹娘都说过,伴君如伴虎。若是功夫连我都不如,那还不早晚送了命?不行,我得帮他。   于是她眉眼一弯,笑道:“这事包在我身上。你过了晌午到我家,保管叫你拜得成师!”   可惜,花荞这包票打得早了,花有财一听女儿的话,头摇得跟货郎鼓一样。   “不行不行,阿爹那点功夫,是让你们防身用的,呼延公子本就是武学之家,他祖宗呼延赞、呼延庆、呼延灼,诶呀,那都是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阿爹怎么能去教他武功?那不是贻笑大方嘛!”   花有财可不想惹事,尤其是现在呼延锦还沾上了皇太孙。   花荞不甘心,挂在阿爹的胳膊上撒娇道:   “爹……他那些祖宗不是还没教他就死了嘛,阿爹,你对花荣都说过,咱们大明是值得汉人骄傲的朝代,大明会有传世的发明,会有伟大的小说,会有先进的武器,会有铁骨铮铮的大臣,你还叫花荣好好读书,报效国家……”   花有财转过脸去,他不想让女儿看见他眼里含着的雾气。   花荞见阿爹不说话,一甩手,赌气说:“好,阿爹不教他,我去教!”   花有财用手抹了把脸,笑道:“让你多练习,你总是想办法偷懒,还想去当人家师傅,也不嫌丢人现眼?人家自己有武功,进了门你还得管人家叫师兄!去把那小子叫来吧。”   “师傅!”   花荞和花有财父女俩一转身,就见呼延锦已经跪在地上,他见花有财转身过来,便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行了拜师礼。   “起来吧,跟我学功夫没这么多规矩。”花有财想想又说:“你对外面,还是要说跟我学仵作手艺,我这些只是自己想出来的防身功夫,不想被外人知晓。”   当然只能说自己想出来的,否则再问起师承,总不能说自己在刑警局里学的吧。   “是,师傅。”呼延锦又有些担心的问道:“师傅,我今年……已经快满二十了,不知学您的武功会不会太晚?”   呼延锦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很多拳脚功夫都是必须从小练起,年龄大了,骨头就硬了,许多招式就会做不到位。可是在现代,警察们学近身格斗术,也都是要进了大学才开始学,那是也是呼延锦现在这个年纪,也没谁说学不了的。   花有财笑道:“不妨事,我这套功夫叫做近身格斗术,靠的是技巧、力量和短小武器相结合,面对不同的敌人,又可以演化出不同的应对方法,你这个年龄练,爆发力强,正好。你去把院门插上,我和你练练。”   呼延锦刚想转身,只见花荞已经快步跑了过去,插上院门,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   花有财两个走到院子中间,花有财说到:“格斗术大类可以分为:进攻、防守和防守反击。进攻的制胜原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话音刚落,花有财忽然以右手反抓住呼延锦右手背,旋即右后转体,猛折他的手腕,呼延锦痛得叫了一声,花有财左腿向呼延锦右侧上步,再用肘部顶住呼延锦的背,呼延锦被迫顺着身体下压动弹不得。   他知道,若是师傅真用力,他这条胳膊就算是废了。   花有财松开手,呼延锦才得以直起身来,他激动的说:“师傅真是以巧用力,做到四两拨千斤,呼延锦明白了!”   花有财淡淡笑道:“这只是个入门的招式,但它也能体现出格斗术的精神。以后,你再慢慢体会吧。我可以先教你一些格斗的要点,更多的是要在运用中融会贯通。”   在旁边坐小板凳的花荞急了,上前抱住阿爹的胳膊道:“阿爹!你偏心!怎么这一招你就没教过我?”   “这招使出来,需要比对方略高,至少身高相近,你一女孩子,学点防守就可以了,学什么进攻?”花有财不理她。   呼延锦笑道:“等我学会了,我保护你。”   端着茶水出来的云娘笑道:“这句话我爱听。花荞只有个弟弟,就缺个哥哥护着她。不知阿锦家里有没有娶亲?有没有兄弟姐妹?有没有……”   “阿娘!您又来查户口!”花荞不满的打断道。   呼延锦笑着回到:“回师娘,呼延锦从小就没了娘,又与父亲失散,跟着吴先生,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娶亲。”   云娘一听说从小没了娘,心里就止不住对呼延锦生出三分心疼,不过也更高兴了:   老花这个徒弟收得好!这么俊的小伙子,又不跟皇室沾亲带故,还知书达理的。这徒弟收着收着,就收成了女婿,最好! 第36章 假骷髅练就真本事   既拜了师傅,呼延锦把去应天府报到的时间,定在了十五日之期的最后一天,每天到花荞家里,跟师傅学格斗术。   呼延锦身体素质很好,武功的底子也很扎实,他只学了几天,就能抓住格斗术的核心,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把踢打摔拿的要领都学到了。   “师傅,咱们这个格斗术可是个宝啊,近身战,应该没有对手了吧?您为什么不多带徒弟,把它发扬光大?”呼延锦试探着问师傅。   他暗中查了师傅的身世,师傅往上三代都是宝应本地人,而且是仵作行世家。可惜就是二十年前暴雨后山体滑坡,把山下的花家埋了,只救出花有财一个。   这一查,呼延锦还知道了一个秘密:花荞不是师傅的亲生女儿,她是师娘带着嫁进花家的。因为师傅、师娘有心瞒着,花荞、花荣到现在也还不知道。   花有财笑着说:“师傅已经老了,能好好守着你师娘过完这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若是将来你有余力,把这套功夫传到大明军中,让军中将士在战场上增加一些战斗力,师傅也算为大明贡献自己的力量了。”   在花有财心里,大明亡得揪心啊。现在虽然还是永宣盛世的开始,明朝还要存在两百多年。可这汉人的最后一个封建王朝,还是不可避免的会走向灭亡。   旁边的花荞插嘴问:“阿爹,那咱家飞石术能不能也为大明做贡献?”   花有财哭笑不得:还真是女生外向,你爹就那么点本事,你倒是麻溜的一股脑往外端!   不过花有财也不是藏私的人,现在呼延锦又已经跟他学了格斗术,飞石术学就学吧。   “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很多使暗器的,手法都比阿爹厉害得多。我们和他们唯一的不同,就是占了仵作的便利。仵作懂什么?大夫医活人,仵作医死人。仵作首先也是一位医生,他最清楚人体的骨骼。   人的骨头看起来很坚硬,可它有脆弱的地方,其中一个就是每一块骨骼连接的地方,我们的飞石,打的就是最脆弱的环节……”   若说格斗术厉害,那是教官教的,可这飞石术那是花有财自己琢磨出来的,为这事他内心一直挺骄傲的。以前只能教教儿女,现在有人认真学,他立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大明也和以前的朝代一样,解剖尸体是犯法的,所以大家对身体骨骼的了解,基本靠从外面摸。花有财在现代就不同了,不但有栩栩如生的模型,医学院里那么多大体老师,也不是白白奉献自己的。   花有财说得兴起,却见呼延锦表情怪异的看着自己身后,回头一看,原来是花荞把杂物间那幅骷髅架子给扛出来了。   他拍拍呼延锦的肩笑道:“对对对,我都忘了,这个模型适合你学习,别被它吓到了,过去摸摸,是假的!”   假的?呼延锦满脸狐疑,过去仔细摸摸,还真是假的,是用椴木雕成的,椴木呈黄白色,远看还真和白骨差不多。关键是,做得像啊!呼延锦是见过白骨的,只是没有那么完整,更没有仔细琢磨过。   花荞从骷髅架子后面伸出头来,笑着说:“呼延大哥,动物的骨骼弱点也一样,上次我打马腿,就是用了同样的方法。”   花有财也走过来,对着骷髅模型说:“人体共有二百零四块骨骼,其中颅骨二十九块、躯干骨五十一块,四肢骨一百二十四块。师傅也没做那么细,只把我们可以用飞石打击的地方都做了出来了。”   花有财指着模型的关节又说:“阿锦,你来看,骨骼和骨骼之间,一般用关节和韧带连接,这几个位置,都是对起支撑作用的,如果进行对打击,对方很快会失去行动力,你摸摸你自己身上找一找……”   花荞见阿爹讲得认真,呼延锦学得更是认真,抿嘴一笑,悄悄到厨房找阿娘去了。   就这样,花有财既教格斗术,又教骨骼常识,两者结合起来,更让呼延锦眼前一亮,连格斗术也能打击更精准了。   呼延锦两天就把人体骨骼记清楚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连睡觉手都在身上数骨头。   花有财赞叹说:“你要是当时和我一起拜师,肯定是成绩最好的,比花荞学得快多了。”   “阿爹!你这样说,人家还要不要当师姐啦?”   “哟,阿爹忘了,还有人惦记着当人家师姐这回事……这样吧,阿爹教你们两个一个新玩法,阿荞也没学过,同时学一天,谁赢谁就当大的,行不行?”   一说有新玩法,花荞也来劲了,连忙点头同意。   今天阳光特别好,花有财心情也特别好,当了呼延锦十几天师傅,让他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他心里对呼延锦很是满意:真不愧是我偶像的后代,想不到自己到大明快三十年,做得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所长,传给了这两个孩子。   花有财到工具房里翻出了那半副扑克牌,本来有二十七张,这些年自己练扑克牌飞镖术,用坏了六张,后来也没舍得再用了。因为扑克牌是纸牌,用旧之后,飞出去的打击力度都会下降。今天,花有财准备让他们见识见识,现代的飞镖术。   扑克牌:王炸!要不起!   花有财把扑克牌一亮出来,两人就稀奇得不得了。   “阿爹,这是什么?上面画的是什么人啊?”   呼延锦则翻来翻去,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做的。   “这叫扑克牌,它是用特殊的纸做的,所以怕水,记住了。现在,阿爹手上有二十一张牌,你们看好了,别眨眼!”   花有财也是起了玩心,表演了一套单手花式切牌,这一招当年在大学宿舍里,可是和舍友一起苦练了整整一个学期。这下把花荞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什么鬼?   这时正好云娘端着一盘桃子出来,只见花有财手指夹着一张纸牌,曲臂九十度,手腕联动一甩,纸牌飞了出去,正正插进最边上的桃子里面。把端桃子的云娘吓了一大跳。   呼延锦走过去拿起那个桃子一看,扑克牌没入桃肉,刚好被桃核挡住。   呼延锦也来了兴趣,将师娘端着的桃子放到石桌上,试着用刚才师傅的姿势来飞,刚开始飞出去就找不到方向,花有财过来,慢动作指点了几次,呼延锦将内力注入指尖,再用花有财的技法,纸牌直飞桃子,竟将桃子拦腰截断。   花有财心情舒畅,看着飞了几次,都刚刚擦边的花荞,笑道:“这下服气了吧?小师妹?”   看着噘着嘴的花荞,连在一旁看热闹的师娘也笑了。   花有财把扑克牌都拍在呼延锦手上说:“这些你拿回去练,就剩下这些,都送你。”   收好扑克牌,小师妹掏出石子不服气的说:“大师兄,咱们比比飞石,看谁厉害!”早知道就比飞石了。   呼延锦已经拜师十好几天了,师娘暗暗观察了好久,觉得自己真没看错,小伙子勤快、有礼,人也实在。别说花荞,花荣今年十三了,正是听不进父母话的年纪,有个大哥带着走正路,她也放心了。   师娘正美滋滋的做着女婿梦,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又把她吓了一大跳:   得,瓦又碎一块! 第37章 徐之锦备考下扬州   呼延锦拜师学艺十三天,天天跟师傅、师妹在一起,有时还加上积极热情的师弟,旁边又有师娘变着法的做好吃的,让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有了家。   幸福总是短暂的,再怎么拖,呼延锦也该去南詹士府报到了。   永乐帝迁都到北都顺天府后,南都应天府还留有全套班子,但实际上权利重心已经北移,很多机构都成了贬谪、养老之地,领饷不干活,名存实亡。   南詹士府也差不多,也就是个联络点。但毕竟是朝廷命官,得了皇太孙的委任状,也还要来注个册,否则你到哪里去领俸禄?   呼延锦练完功,边收拾东西,边对师傅说:“师傅,后天一早我就出发去应天府,明天,我想去南郊瓦场拉些瓦回来,帮您补补屋顶。”   这段时间好在没下雨,要不师傅家里准得漏雨。   “明天学堂歇课,我也和呼延大哥一起去瓦场!”花荣这几天根本就没安心听讲,老惦记着和呼延锦一起学武功。相比而言,他更喜欢呼延锦的银丝软鞭,那比扔石子高大上多了。   阿爹虽然也教花荣格斗术、飞石术,可他五岁开始进学开蒙,在家时间很少。要是我像姐姐那样成天在家,学得多、练得多,功夫肯定比她强。花荣每次和姐姐比输了,都这么想。   花有财点头说:“那你们明天套车去,花荣去跟你娘拿银子。”   “花荣别去,买几片瓦值几个钱?我拜师学艺,您也没收我六礼束修,就当我出把力,孝敬您老人家。”呼延锦笑嘻嘻的说。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   呼延锦到师傅家时,花荣已经套好了车。见呼延锦骑着马来,花荣忙笑道:“呼延大哥,我骑马,你赶车行不?”   “那有什么不行的?”呼延锦笑道。他这匹马叫“乌云”,已经十三岁了,还在壮年期,陪伴了他十年,性格最是温顺。   等到呼延锦坐上马车,马车厢里突然探出个脑袋来,小声笑到:“呼延大哥,我请你吃三丁包子!”   扬州的三丁包用料最是讲究,鸡丁要用隔年母鸡,既肥且嫩;肉丁要用五花肋条,膘头适中;笋丁也要用当季的鲜笋。昨天云娘得了好笋子,才想起动手包了三丁包。   “你怎么也去?干重活都是男人的事,瓦场又脏得很。你在家里等着我们回来不就得了?”呼延锦就算是收了三丁包的贿赂,仍旧老实不客气的劝花荞下去。   花荞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睛滴溜溜的转,小声催他到:“我去是有重要原因的……快走快走,等阿爹发现,我就走不了了!”   呼延锦知道这个人劝也没用,无可奈何的笑笑,轻轻一拉缰绳,马车便往福禄街走去。   “呼延大哥,你看如今这是暮春初夏,这么美好的时光,怎能全部浪费在家里,对不对?”马车离开家门,花荞说话声音也大起来。   “这就是你的重要原因?”   “难道这还不重要?”   看到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呼延锦心里暗暗希望,花荞永远都不要为自己的身世困扰,永远都那么简单快乐。   等到马车出了县城,花荞便钻出车厢,坐到呼延锦旁边,眉飞色舞的东张西望起来。呼延锦这才看清,花荞为了方便溜出去玩,今天穿的是男装。   在大明,像花荞这个年纪的女孩,十个有十个,是被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偏是花有财家的姑娘搞特殊。   花有财是个小吏,吃的是县衙的粮饷,要养四口人不容易,可云娘除了平时织素布卖给染坊,她的手巧,还是宝应绣坊的外活绣娘,她挣得银子可比花有财多多了。   所以,虽是小吏之家,两个孩子从没感觉到家里穷,从小到大都在父母的呵护下,没心没肺的恣意生长。   花有财还保留着男女平等的现代思想,云娘心里总觉得亏欠了花荞,夫妇俩都没怎么约束她,最多嘴上喊两句,表面上不被街坊邻居笑话就行了。   这一点,呼延锦倒有点羡慕花荞、花荣两姐弟。   他们是空车,走得快,很快,两人就听见骑马的花荣在和前面马车的人在搭话。原来,前面车上的是徐之锦。   “姐,是徐二哥、徐三哥,他们要去扬州上私塾了!”花荣对后面车上的姐姐喊。   出城的路上能遇到花荞,徐之锦还真是意外惊喜。   他正满心埋怨,大哥把自己看得像个犯人一样,连溜出去告个别的机会都没有。自己最后一次见花荞,还是在县衙里,上次说他什么朋友的事,还没能好好问清楚。   徐之锦赶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和后面的花荞招手。呼延锦一看,加了一鞭子,把马车赶得快些,让他们更靠近一点。   “徐三哥,这就要去扬州了?你可要好好学习,将来点了状元,就可以做驸马爷光宗耀祖了!”说书先生都是这么说的。   嗯?驸马爷?不对,难道花荞觉得我一离开宝应就变心了?徐之锦赶紧解释:   “我是去科考,不是去招亲,我更不想当驸马。花荞,等秋闱结束了我就回来!你若是去扬州,记得来找我,我就在梧桐书院……”   “你别来找他,我大哥不让他和你玩,耽误学习……”徐之衡也从窗子探出头来抢着说,他还没说完,就被徐之锦捂住了嘴。   “我娘不让他……你……”徐之衡挣扎着还想说,被徐之锦拽到车里,两人嘿咻嘿咻的扭打起来,马车都快要被他们晃散架了。   呼延锦看着这两兄弟有趣,拉拉缰绳,笑着喊道:“走喽!”就赶着马车,超到他们前面去了。   “一路平安!徐二哥、徐三哥,祝你们都考个举人回来!”花荞边笑边对着被甩在后面的马车喊。   徐之锦想伸头出去应一声,可又被二哥缠住了……徐之锦这下总算明白了,二哥这不是去考试的,一定是收了大哥银子,专门为监视他去的!   再到前面路口转了个弯,他们就和徐之锦的马车分道扬镳了。 第38章 救错人平地起风波   瓦场灰蓬蓬的,花荣和花荞都没进去,就在外面等。呼延锦进去后,领着人搬了几筐瓦出来,在车上摞好,装了半车,三个人便往赶车骑马回走。   花荣天天上私塾,出来就跟放羊一样,一上马就跑没影了,跑到前面兜了一圈又再跑回来。就这样,小伙子精神抖擞来回跑了三、五趟。   “呼延大哥,你快叫住他,别把乌云累坏了。”花荞心疼那匹被弟弟折腾的马。   呼延锦笑笑说:“没事,也很久没让它撒欢了。以前,跑最长的一次,我骑着乌云连续跑了三天三夜。   那次,我们每天只就地休息一两个时辰,醒来吃点东西继续跑。就那样跑,也没把它累趴下。”就是那次,他们得到了一个消息,主子……还有个没见过面的儿子。   “哇,那得跑多远啊……呼延大哥,吴先生有很多事情给你做吗?”   呼延锦暗笑自己:让你说吧,人家可是个小机灵,自己挖个坑,还得自己填起来。   他只好说:“呃……刚好乡下出了点事,人手又不够,所以就让我一个人来回跑了两趟……”   花荞还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听到花荣在前面大叫一声“啊……”,呼延锦紧打了两鞭,马车加快速度向前。   一拐弯,他们很快就看见花荣正坐在地上,呼延锦那匹马,刚刚被一个中年男人抢了,骑着跑了。   呼延锦急忙跳下车扶起花荣,看他没事,便曲起食指放在嘴里打了一声唿哨,只见那乌云嘶叫着转身,掉头就往呼延锦这边跑。   乌云是匹从小养大的好马,对主人绝对服从和忠心,呼延锦十一岁的时候,有一次出任务,去时小河水不大,回来已经涨水了,呼延锦没经验,掉到了河里,还是乌云咬着他衣服,把他拖到岸上。   骑在乌云背上的男人急了,使劲扯着缰绳,要把马头再转回去。乌云不乐意了,我主人叫我呢!它拼命的撅蹄子,想把背上的人给甩下来。   人和马正在较劲,呼延锦赶到了,他一个伸手,银丝软鞭便直奔那男人的手腕而去,卷在他的手腕上,呼延锦再狠命一抽,男人便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你以为人人都是萧忠?   呼延锦冲上前去,一脚朝着地上的男人的腿关节踢去:师傅刚教过,打关节,四两拨千斤!   地上的男人痛得抱着腿大叫一声,怒气冲冲的吼道:“你什么人啊?问也不问,上来就打!”   “你抢马还有理了?打的就是你!死强盗!”呼延锦骂道。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声音,至少有六七匹马,正在朝着他们这边狂奔而来。   那男人顾不得痛,一骨碌坐起来,可腿站不起来啊,他向呼延锦、花荞拱手到:   “我是好人,有人在追杀我,现在我腿也被你们踢断了,你们行行好,不要见死不救,只求你们把我藏起来。”   “什么人在追你?”呼延锦警觉的问到。   “是……官府的人。我骂皇帝是个滥杀无辜的魔王,所以……他们要杀我!”马蹄声越来越近,听着就要转弯了,那男人满头是汗,也不知是腿痛还是着急。   呼延锦扫了一眼那中年男人,穿的是一件栗色武官常服,上绣獬豸图案:六品武官?骂皇帝?看在你骂皇帝的份上,我就救你一次。   呼延锦看了看花荞说:“先把他藏在马车里。”   花荞虽然觉得骂皇帝也不怎么对,但还是紧张的点点头。花荣从没遇到这样刺激的事,既然呼延大哥说藏,那就藏。   花荣到马车上去把那堆瓦挪开,呼延锦扶着那男人上了马车,让他钻到那堆瓦的后面,在用瓦堵上。从外面看,就是摞得整整齐齐的瓦堆。   “别上车!我们跑不过他们。坐到路边去。”呼延锦拦住正要上车的花荞。姐弟俩就跟着呼延锦坐到路边,装作喝水歇脚。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子,抓在手上。   很快,那队人马拐了个弯,就到了他们跟前。   打头的是一位着金丝绣花青色曳撒的年轻男子,二十岁上下,精明俊逸。行到他们三人面前,勒马问到:“你们刚才可有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从这里经过?”   呼延锦笑道:“不曾。”   “车上装的是什么?”年轻男子狐疑的看了一眼呼延锦:此人看见官差,也太镇定过头了。   花荞站起来答到:“装的是盖屋顶用的瓦。”   年轻男子这才发现,三个人里面,还有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还真是有趣!   他下了马,走到马车旁边往里看。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几摞瓦,占了大半个车厢。   瓦是硬东西,也不方便他用剑扎。年轻男子用手推了推,瓦堆很结实,推不动。   “这么点瓦,房子很小吗?”那男子随口问到。   “是补漏用的,用不了多少。”呼延锦答道。   那男子看看车里的瓦,又看看花荣,忽然用剑柄托起花荣的下巴,脸凑到他面前,盯着他问到:“你真的没有看见过一个中年男人?”   花荞激动得就要冲上前去保护弟弟,呼延锦一把拽住了她,不动声色的朝她摇摇头,他自己的手,却做好准备,随时要往怀里摸。   花荣虽说心里害怕,但他看见呼延大哥很镇定,自己要出事,呼延大哥肯定会救自己,便鼓起勇气,昂首说到:“我们就坐在路边休息,什么也没看到。”   年轻男子的剑柄松开花荣的下巴,没表情的扫了一眼花荞和呼延锦,过去翻身上马,对着几个随从说:“走!”   几个人便继续打马朝前追去。   等那队人马走远了,呼延锦才说:“后面几个穿红比甲的,我看到了他们的腰牌,都是刑部的捕快。那人竟然是刑部要抓的人,恐怕,不会是骂皇帝那么简单。”   “那我们过去审审他,若是坏人,我们便将他绑了,悄悄扔到县衙门口,也别救错了人……”   两人话没说完,忽然听见花荣在马车后面叫到:   “那人不见了!” 第39章 易呈锦追踪失逃犯   花荣在马车后面叫“人不见了”。   呼延锦和花荞忙绕到马车后面一看,那人甚是狡猾,用自己的披风兜住那些瓦,再让瓦往他自己身上倒,腾出前面的空间后,他便跨过瓦堆钻了出来,从车后面跑了。   瓦有披风兜着,也没发出什么响声。   花荞愤愤的说:“救了他,不声不响就跑了,果真不是好人!不怕,他的腿有伤,走不远,我们去追!”扭头就要走。   呼延锦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摇摇头说:“算了,我们没必要卷进这件事里,跑就跑了,就当我们从没遇到他。快回去吧,耽搁太久,师傅要担心了。”   三个人回到家里,果然,饭也做好了,花有财和云娘都在伸长脖子等他们。   吃了饭,呼延锦把外衣一脱,穿上师娘为他准备的一件旧罩衣,和花荣两人,一个上瓦,一抛瓦,很快就把屋顶上破损、开裂的瓦片都换下来了。   最后还剩了十来块瓦,都堆在院墙角。反正将来他们还要练飞石的不是?   穿好衣服,呼延锦和师傅、师娘告别。出发是明日,但去南詹士府报到后,也不知道有没有任务,就不好说归期了。   走之前,他把花荞扯到一边说:“今天的事,反正也没人看见,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承认见过那个男人,对花荣也要这么说。记住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要不,我再等两天,等到确定没事我再走,我还是不放心你……”   花荞笑着把他往门外推:“放心吧,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你再拖两天,手上的委任状就过期啦。那你怎么对得起皇太孙殿下?”   回到私塾,呼延锦把今天在路上遇到刑部抓人的事,也跟吴先生说了。   吴先生撅着他的白胡子说:“骂没骂皇上不知道,但跟皇上有关,却是十之八九。刑部有十三清吏司,普通的案子,动用的应该是浙江清吏司的人手。   若不是与皇上有关,就一个六品武官,京城刑部的捕头主事,又怎会千里迢迢,追踪到了扬州?我们如今很难及时得到顺天府的消息,你入了詹士府,也许会好一些。”   “那我不如连夜赶往应天府,明日一早便到詹士府报到,也好探听京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呼延锦其实是想早点赶回来,花荣还小,若是那个刑部大人真找什么事,总不能让花荞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早去早回。   “哎呀,就是连夜赶路就是太辛苦了……”吴先生有些不放心。呼延锦是吾将军的独子,前两天穹窿山给他回了信,说同意让呼延锦潜伏到皇太孙身边,对将来起事可能会有些帮助。   于是他又对呼延锦说:“穹窿那边,已经另外派了人接你手上的事,不过,说是他身体越发不太好了……唉,不过四十来岁,东逃西躲那么多年,也难为他了。   世间万物,存在即真。我劝他们顺应天时,趁早放手,他们也不肯听,偏要争一争,你父亲就是当中最犟的一个……”   呼延锦还是第一次听到吴先生讲这样泄气的话,不禁抬头多看了他两眼,吴先生笑道:   “我一个朽木,不是害怕,是看淡了。你还年轻,遇事不要太固执,凡事朝前看。只要大明好,大明的百姓好,我们的初心也就达到了。这就是为师传授给你的心得,你要记好。”   呼延锦感激的点点头,他知道,吴先生在他去詹士府报到前,讲这一番话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辞别了吴先生,呼延锦也不耽搁,随便收拾了衣服银钱,便快马加鞭,星夜赶往应天府。   他这边刚刚离了城,悦来客栈天字号房里的大人,便得了捕头的回报。   “哦?男的连夜离了宝应往南走?是去扬州还是应天?那女的呢?”   “女的和那个少年应该是一家人,回了花家之后没有再出来。”严捕头回答,见易主事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   “李捕头他们也回来了,我们人手太少,没法大面积搜查,只沿路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陈凯的踪迹。现在天又黑了,只好等明日再说……”   “不可能追到扬州还给他逃了!浙江清吏司查到陈凯到扬州是要投奔谁了吗?”   今日,呼延锦他们遇到的这位年轻男子,便是刑部的主事之一,易呈锦。   刑部共有五位主事,他是最年轻的一位,要明年过了年,才满二十岁。但别看他尚未到弱冠之年,却已经派头十足,和他担任刑部左侍郎的义父,有几分相似。   “今早才给他们去的函,应该……还没有那么快……”严捕头有点冒汗,大家都是肉做的,上头一句话,下头跑断腿。他甚至觉得,易主事不应该姓“易”,应该姓“难”。   虽然他当上主事,靠的是自己办案的业绩,可大家怕他,多半还是因为他背后的刑部左侍郎魏大人。   魏大人虽然只是左侍郎,但实际上就是刑部的当家人。刑部尚书吴中,在永乐十九年因劝阻永乐帝第三次亲征而下狱,后虽官复原职,但实权不再,而由刑部左侍郎魏大人掌权。   易呈锦从小就被魏大人收为义子,文武皆加以培养,十七岁入刑部,十九岁因办事得力,升做正六品主事。   此次通州右卫镇抚陈凯,参与太监王俨与赵王随从孟贤勾结谋反,事发之后,陈凯仓皇出逃,易呈锦未假地方清吏司之手,而是领命自己带着几个都头,一路追捕至扬州府宝应县。   易主事就是想邀功!严捕头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易主事又交代:“给我盯紧花家,陈凯逃脱,她家脱不了干系!”   今日他们往前追了一段,没有追到人,易呈锦便怀疑还是路上那三个人打了马虎眼。现在听说最年长那位男子星夜离城,更加重了他的怀疑。   严捕头应了一声,赶紧从房间退了出来,生怕易主事又提什么新要求:   唉,我好难! 第40章 詹士府上任委首案   花荞在家中一夜无事,呼延锦却一夜未眠。   他只让乌云跑了三十里地,到了驿站,呼延锦凭着皇太孙的委任状,换了军马,就这样每隔三十里地,他便到驿站换马,马休息,自己却不休息,跑到应天城外,刚好五更天。   城门一开,呼延锦便牵马进了城。   应天府还是京城的时候,呼延锦来过多次,有两次是过来买药,那时是皇城,进出城都查得很严。   呼延锦记得,他十三岁那年的正月初八,一个人到应天府来买药,排在进城的队伍里不是很显眼。正月还冷得很,可那天大家在城门外排队却排了很久。   因为那天瓦剌的顺宁王、贤义王、安乐王,派使臣来京城谢罪,不但归还瓦剌所拘留的大明使臣,还送来了大量的贡马。那天,皇太子朱高炽亲自到城门迎接归来的大明使臣,呼延锦记得,远远看见皇太子胖胖的,但是笑声听起来很和善。   那些贵人都进城以后,老百姓还是在城外等了好久,因为贡马很多,马排着队进城,看着都很漂亮。   小呼延锦当时就想,永乐帝不错啊!让那些番子们又老老实实朝贡来了!可不知道父亲他们为什么会不以为然,好像一切都是应该的。但是,那个人听了之后,虽什么也没说,却不断点头。   这两年,应天府沦为了陪都,马屎表面光而已,城防管理也松了很多。   若不是遇到了皇太孙,呼延锦过一阵子,也打算到应天府来找人,一个久寻不见的人,他去到扬州府,发现之前得到的线索又断了,只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在十九年前就到了应天。十九年,什么都变了,何况一个人?   现在找人的事已经另派他人,呼延锦不知为什么,暗暗松了一口气。   呼延锦凭着委任状,很快进了宫。   没想到眼前的皇宫,一派人走茶凉的颓败。虽然宫阙楼台依然还在,却没有了人气。因皇宫北部地基有些下沉,宫殿地势前高后低,前两天下的雨都还积在地上,一滩一滩的排不出去,也没人来把水扫开。   呼延锦只好踩着薄薄的积水,来到清宁宫旁边的詹士府。探头看看,还好,没白跑,里面有一个人。   “来找徐詹士的?他今天腰疼,没来。要找他,就上他府里去找。”里面那个人瞟了呼延锦一眼,又继续往他的盖碗里小心翼翼的添茶叶。看上去,像是今年的春茶。   呼延锦边从怀里掏委任状,边笑着说:“不是,我是来……”   “没人教过你吗?宫里不能称‘我’,要称‘臣’,或是‘小人’……话说,你是‘臣’还是‘小人’?”那人见呼延锦年轻又面生,可又能进到宫里,也拿不准他是个什么人。   呼延锦便将委任状递了过去。那人打开一看,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哎呀,原来是呼延大人,皇太孙已经着人通知过了,说您要来报到,这十几天都没见您来,还以为您不来了。是不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您若是早几天过来,还能赶上这个月发饷……”   他一边给呼延锦让座,一边自我介绍:“下官是南詹士府録事,名叫马天德。您叫我马録事就行。”   马天德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转身亲自给呼延锦沏了杯茶。呼延锦注意到,马天德另从一个旧盒子里倒的茶叶,与他自己盖碗里的不一样。   马天德笑着说:“呼延大人,您稍候,下官这就给您换官印与腰牌。官服只有这么一身,按照皇太孙那边给的大概尺寸做的,剩下您得自己做,要求都写在纸上了,做的时候,记住不能僭越等级。   您哪,从今往后,每月五日领俸禄的时候,过来找下官就行了,若是有事来不了,攒几个月一起领,更好。   如今南詹士府、左右春坊的人,都已经不齐了,太子、太孙都不在南都,詹士府也就这样。这里平日就下官一人当值,不过一般也没什么急事。”   呼延锦只听着,并未搭话,端起盖碗来呷了一口茶。现在已近夏天,今年的春茶也不难寻,马天德给自己泡的应该是去年的陈茶,味道已经很淡了。   呼延锦不禁暗笑道:南皇宫已经落魄至此了?看来,自己也不能指望着,靠自己司直郎的那两个俸禄过日子,怪得马天德让自己攒几个月再领。   马天德开了柜子,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小木盒子双手递给呼延锦,笑道:   “说句不好听的话,大人您这样年轻有为,又与皇太孙交好,为何不直接到顺天府就职,何苦来这个养老的应天府?您不觉得憋屈啊?”   “臣家住宝应,且家中老人年逾七旬,需要人从旁照看,皇太孙顾念臣一片孝心,故让臣在南都行走。到了合适的时候,再听从皇太孙安排。”呼延锦笑着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下官还奇怪,怎么南詹士府还往里进人,而且还是个高配……您看,司直郎本是个从六品官,皇太孙却给您直接配到了六品,这不是看重您,又是什么?”   马天德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到柜子里拿了一个青竹筒,递给呼延锦道:   “这是昨天夜里才送到的急件,指明是交给呼延大人您的。昨晚下官还犯愁呢,您这还没报到,任务就已经来了……可见皇太孙是要重用您啊!”   呼延锦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任务单,上书:   通州右卫镇抚陈凯谋反事发,向南逃窜,意欲与投奔扬州同党,刑部主事易呈锦带队前去捉拿。   现命南都詹士府左春坊司直郎呼延锦,即刻配合刑部,在扬州、镇江、应天一带,搜捕反贼陈凯并其同党,同党首徒,其弟陈璇。   任务单下面盖着皇太孙的私印,说明这是皇太孙直接给呼延锦下的命令,南詹士府不得过问。所以刚刚马天德才会说,呼延锦与皇太孙“交好”,要“重用”他。   呼延锦再看竹筒,里面还卷着一张宣纸,猜就应该是陈凯的画像。   打开画像一看,呼延锦心里暗叫不好:   昨日被他们藏在马车瓦堆后面的那个中年男人,正是这个要捉拿的反贼,陈凯! 第41章 锦非锦不打不相识   呼延锦拿了一包领到的东西,出了皇宫。马天德贴心的找了块布,给他打成包裹。   到自己寄存马的酒楼,呼延锦随便吃了些东西,马也已经喂好了。刚才那张画像,已经让他的倦意全无,他只一心想着快点赶回宝应,看看如何弥补,昨天自己一时意气捅下的娄子。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连累到花荞、花荣姐弟俩。   呼延锦还在路上紧赶慢赶,他已经换回了乌云,离开了最后一个驿站。可易呈锦却已经在花家门口下了令:   “给我搜!”   易呈锦不是一个孟浪的人,若不是今早严捕头他们,在昨天遇到花荞他们的地方发现了证据,以他现在手上的这点兵力,他绝不会冒冒然暴露自己,去搜一个百姓的家:   路边的荆棘上,挂着一块布条,他们对比过,就是六品武官官服常用的青色绫罗。   昨天那三个人,在撒谎!   看着突然冲进家里来的几个捕头打扮的人,花有财连忙上前赔笑道:“这位兄弟,我是宝应县衙的仵作,都是自己人。我们一家四口,从不做违法乱纪之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仵作?你是叫花有财吧?你的儿子女儿呢?把他们叫出来!我们刑部易主事有话问,不好好合作,有你们苦头吃!”   严捕头早就打听清楚了,这家人姓甚名谁,几男几女。昨天在路上遇到的三个年轻人,一男的昨晚只身出了县城,还有一男一女,就是这个仵作的一对儿女。   云娘和花荞、花荣听到动静,也都从屋里出来了。花荞一看站在院子里的易呈锦,心就凉了半截:糟了!是昨天那几个刑部的人!   花荣心里也打鼓,今天呼延大哥肯定已经去应天府了,自己是个男人,要站出来保护姐姐。   正想着,易呈锦朝花荣走去,这个臭小子年纪不大,昨天竟敢骗自己!今天就要让他看看,对刑部的人撒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还没走到跟前,易呈锦的左手拇指,已经将剑弹脱了鞘,右手也搭上了剑柄。花荣脸都变色了,死死的盯着这位官爷的右手。花荞一步上前,伸手挡在弟弟的前面:   “这位大人,我弟弟还小,他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   “你以为我不敢对女人动手吗?”   易呈锦的剑已出鞘,箭尖准确的抵在花荞的脖子上。他是从没对女人动过手,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   细看眼前这位姑娘,今日着粉衫白裙,头上的随云髻只一支米珠串花钗子斜斜别着,比昨日着男装的她,娇媚了何止三五分……易呈锦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丢脸!女人你也用剑比。   花有财可不管他想什么,连忙挡在女儿前面,手指慢慢将易呈锦的剑移开,赔笑道:“刑部的大人是吧,有话好说,他们都只是孩子,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大人?”   剑:移开就移开,反正我也不怎么坚持。   易呈锦剑回鞘,刚想开口,刚才进来就四处搜索的严捕头,拿着马棚里找到的那件披风过来,递给易呈锦道:“主事大人,找到了!这是应该就是陈凯的披风!”   披风的系带端上,左右各绣着一只团形獬豸,和易呈锦的一样。六品武官。   花荞脑子“嗡”的炸开了:昨天呼延锦上房换瓦前,把披风交给自己,让自己找个地方烧了。可当时阿爹、阿娘都在旁边,她只顺手把披风放在草料堆上,心想等有空了就去烧。   自己的一时疏忽,今日不仅要让自己送了命,还要连累爹娘……   “这位姑娘,你还觉得是本官冤枉你吗?昨日被你们藏起来的逃犯,现在何处?!”易呈锦冷冷的问道。   逃犯?花有财疑惑的看了花荞一眼,昨天阿锦他们几个买瓦回来,吃饭、修屋顶,也没见他们几个有什么不对劲啊,怎么就藏了个逃犯?   这件墨绿色的披风,昨天自己是看到过,不过以为是阿锦的,也就没问……若是早看到上面有六品官的团纹,怎么也不会不过问。   自己在衙门做事那么多年,文官飞禽、武官走兽的九品纹样,虽没全见过,那也是知道的啊。   旁边的云娘并不认得这个图案,她看着披风问花荞:“这,这不是阿锦的吗?昨天我就看见他递给你……”   阿锦?易呈锦有点恍惚。以前义母也这样称他“阿锦”,几年前义母过世后,就再没人这样叫他了。   “师娘,那是我的。”   花荞循声望去,不是幻觉,真是呼延锦来了!他还是不放心自己,没有去应天府吗?他怎么这么傻?也没看看清楚东西,就先认了去!   外面走进来的呼延锦确实没有看到东西,不过,师娘那句话,已经足以让他明白,这位刑部主事易呈锦找到了什么,心里不禁暗暗庆幸,自己回来得及时。   “你的?”易呈锦不禁冷笑道:“你就是阿锦?”   你也配叫这个名字?   心念流转之间,易呈锦将手上的披风一甩,剑就出了鞘:既然你是武官,本官就用武官的方式会会你!   呼延锦并不是个弱鸡,一手去夺披风,一手软鞭已经夺面而去。易呈锦刚才并没有看到他拿有武器,还觉得自己欺负了他,突然一条鞭子横空而来,急忙回剑去挡。   二人鞭来剑挡,过了几招,呼延锦手腕一转,软鞭宛如银蛇一般,朝易呈锦的手腕卷去,一时间,二人四手都无法动弹。   也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间,呼延锦欺身向前,屈膝向易呈锦下盘攻去:近身格斗术!   呼延锦没下死手,但已经足以让易呈锦松手了。那件披风已经到了呼延锦的手上。   他笑道:“本官的东西,自然会回到本官手上。”   “你是什么人?”易呈锦实在没有看清,刚才自己是如何被制服的。   “詹士府六品司直郎呼延锦,领武官衔,披风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而且,本官还知道,你是刑部主事易呈锦易大人,你到扬州府来,可不是欺压百姓的。”   呼延锦将地上的剑鞘捡起来,递给了易呈锦。   旁边的刘捕头一听,赶紧过去对易主事耳语了一番:我们确实收到消息,说詹士府呼延大人会协助我们追逃,没想到,呼延大人就是他!   易呈锦微微一笑:“原来是呼延大人,一场误会。”   花荞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花荣一直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只听呼延锦也笑着说:   “易大人,承让!我们这是不打不相识。” 第42章 断头崖逃犯竟自焚   呼延锦一句“承让,不打不相识”,也给了易呈锦一个台阶下,毕竟当着下属的面被收拾,终归不是太光彩的事。   花有财一看化干戈为玉帛了,赶紧说道:“既然是误会,阿锦,你就请易大人一起,在师傅这吃了晚饭再走吧?”   旁边几个都头以为他们高冷的易主事一定会拒绝:刚刚还恶狠狠搜查人家,搜完还要留下来吃饭,以易主事的行事风格,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呼延锦刚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易呈锦,他竟然说:“那就叨扰了。”   一定是看人家闺女长得漂亮!众都头暗想。   他们不知道,易呈锦只不过是为了,花有财夫妇唤的那一声“阿锦”。这是他一个孤儿,心里唯一的一点亲情记忆。   “不知呼延大人为何唤花仵作为‘师傅’?莫非花仵作还会武功,是位隐世高人?”易呈锦这样说,是因为自己实在看不出花有财是个内家子。若非他不会武功,就是他功夫太高了,深不可测。   “不,我是在跟师傅学仵作行技艺。皇太孙詹士府会接到太孙各种命令,有时候也会要密查案件,仵作行博大精深,我也是才拜师不久,学到还只是皮毛。”   原来是仵作行的师傅。   “易大人,我也是今日才接到皇太孙指令,让我配合你缉拿逃犯陈凯及其兄弟陈璇。昨日途中偶遇时,尚不知此案。今日你们又如何会查到花府?莫非是在我们见面的地方,找到了什么可疑之物?”   易呈锦微微一笑:“正是如此。”   “那就是说,陈凯其实也曾经路过该处,只不过时间上和我们错开了。我想,仍旧可以从发现可疑的地方开始仔细搜查。”   “已经有人在那一带搜了,只是我们人手有限,那一带又是山林,搜查比较困难。我倒是想,是不是直接下扬州找到陈璇,守株待兔。毕竟他不会笨到一直待在宝应。”   呼延锦暗道:他可能不想待在宝应,可昨天自己踢他那一脚,够他瘸上一阵子,除非他找得到马车,否则,他凭那条腿要去扬州也不容易。   两人正站在院子里聊着,云娘在堂屋门口叫:“阿锦,来吃饭了!”   “好!”“好!”   两人都愣了一下,呼延锦是突然想起易呈锦的名字也有一个“锦”字,两人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缘分。易呈锦是恼自己,怎么鬼使神差会去回答。   云娘也笑了:“我都忘了,易大人名字里也有一个‘锦’字,在家你娘亲也是这么叫你吧?”   易呈锦略有些尴尬的笑答道:“是。”   “那没关系,叫的就是你们俩,快来吃饭吧。”云娘把菜饭摆好,就退到厨房里,今天有男客,她和花荞都在厨房的小桌上吃。   “阿娘,刚才你在外面笑什么?”   “娘笑,叫一声‘阿锦’,两个人回答。”   “对哦……还好徐三哥不在,要不三个人都叫阿锦。不过没关系,易大人就来这一回。”   母女俩正在边吃边说话,忽然花有财进来说:“到外面来吃吧,外面坐着宽敞。”   “那哪方便,几个大男人,咱娘俩坐这还自在。”   “他们俩都走了,走走走,出去吃。”花有财帮她们端起桌上的菜就往外走。   花荞奇怪的问道:“走了?这也吃太快了,他们都是把饭菜直接倒进肚子里的吗?”   “刚才有个都头来说,已经找到他们要抓的逃犯了,两人也没吃两口,匆匆忙忙就走了。我看阿锦的眼圈都是黑的,这小子刚才说,昨天夜里他就赶去应天府了,今早接了任务,又马不停蹄赶回来。”   “今天全靠他回来得及时,要不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那位易大人,我看就是个会下狠手的。”云娘刚说完,花荣就帮易呈锦辩护道:“易大人那也是职责所在。”   他倒是心胸宽广,不计较易大人两次拿剑比着他。   “阿爹,他们有说逃犯是在哪发现的吗?”   “没注意听……又不是我衙门里的事,管那么多干嘛?”   “我听到了,那都头说是在断头崖发现的。”花荣抢着说道。   断头崖,其实离他们昨日救那个逃犯的地方不远,想来他的腿受伤了,虽然从马车里逃跑了,但还是走不了远路。   不行,得过去看看,万一那个逃犯说出自己藏在她家马车里,那呼延大哥认下那件披风的事,不就露馅了?   花荞两下就把碗里的饭都倒进肚子里,站起来就说:“阿爹、阿娘,我出去一下。”   “才吃了饭又去哪?”   “那个……那个许茉妍说请我喝凉茶……我走啦!”也没等父母批准,花荞一溜烟跑了。   刚跑到门口,就见呼延锦火急火燎的骑马过来,他一见花荞就翻身下马道:“正要进去找你,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我也是去找你啊!听说昨日那个逃犯找到了,我怕他会说出我们把他藏起来那件事。”   “他永远都说不出来了。找到的是尸体,他人已经在断头崖的崖洞里自焚了。本来应该请仵作去验明正身,但易呈锦和我商量,此事最好不惊动地方衙门。我想来想去,只有私下找你帮忙……”   “自焚了?那还能认出是他?好,我跟你去!”花荞跃跃欲试。   “验尸……你不用拿工具吗?”   “那你等我会。”   花荞辫子一甩,转身又进了院子。及腰长发上松松系着,一个衣服同色的粉色蝴蝶结,就像是欢快得随时要飞起来一样。   呼延锦看愣了:那木头人像,应该雕个长辫子的,自己一直当她是看着长大的小妹妹,还没注意到,小揪揪……长大了……   呼延锦还在看着花荞的背影发愣,花有财闻声过来了,呼延锦赶紧和师傅说了逃犯自焚的事。   花有财想想,既然不找地方衙门,自己肯定不能出面,让花荞去也行,反正是焦尸,大明朝仵作对付焦尸的办法不多,验得怎样都不太要紧。   花荞牵着马出来了,背着她装工具的藤编背篓,笑盈盈的说:   “呼延大人,咱们出发吧!” 第43章 生疑点素手剖焦尸   花荞和呼延锦二人很快就到了断头崖。为什么叫断头崖?不是说人到了上面头会断,而是很久以前,山顶一块风化巨石滚了下来,这座小山,山顶就成了平的,像断了头一样。   断头崖下面有一个崖洞,因为离路边不远,偶尔有人会去里面歇脚,尤其是遇上大风大雨,这个崖洞更是受欢迎。   现在,崖洞里就围了一圈人。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   花荞松了口气:还好,是半焦尸。   易呈锦看见他们进来,先是愣了一下,他以为呼延锦回去是请师傅花仵作来,没想到来的是花荞。他又有些好奇:一个女子,看见尸体也不怕的吗?何况这焦尸,连都头们看了之后,都有两个把中午饭吐出来的……   主要是大家都还没吃晚饭,要不吐的更多。   花荞朝几位都点点头,有几位刚才搜家都见过。她把背上的藤篓卸下来,从里面拿出口罩、白手套戴上。呼延锦朝她的手套多瞟了两眼:哦,你有新的,那就不用还你了。   花荞并没有马上去翻尸体,而是细细检查尸体周边的地面。大家之所以断定这具焦尸是逃犯陈凯,主要是因为地上有一块烧断了绳子的腰牌,那是一块铜牌,上刻:通州守御。   腰牌没错。   尸体身边残存的一些衣服边角碎片,有一两片还看得出原本布料、颜色,花荞捡起细看,正是那日中年男子所穿栗色绢帛。更明显的是尸体的鞋,看烧焦的形状,应是一双皮制靴子,燃烧后靴帮与靴底分离,靴底反而得以保存完整。   易呈锦、呼延锦和这些都头们都很熟悉这种鞋底,武官爱穿,这种靴子被他们称作“爬山虎”,底轻薄却结实,是皮质注蜡的,可以防水。大明禁止庶民穿靴,就算是官吏穿靴,也与衣服一样,有等级制度,可低不可高。再一看那靴底的尺寸,和陈凯的身高也吻合。   可花荞总觉得哪里不对。   尸体是基本燃烧完了,火自然熄灭的。从身下厚厚的草灰看,陈凯找了不少干草助燃。看来,他求死之心还是满坚决的,不,是她!   焦尸外部的性别特征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但花荞感觉骨骼尺寸不对,这更像是一个女人的骨骼。她将鞋底拿起来,比在焦尸的脚上,抬头看看呼延锦。   呼延锦和易呈锦立刻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两人凑上前一看,很快就明白了花荞的怀疑。   这不是陈凯,甚至……不是个男人!   花荞把口罩拉下来,小声的说:“我需要解剖这具尸体,看看她是生前还是死后被焚烧的?”   解剖?这个词两人都没听过,不过既有“解牛”,自然就有“解人”,“剖”就更容易明白了,用刀切呗!但是……剖尸犯法……   易呈锦站直身子,远远围着的六个都头说:“你们到洞口守着,姑娘一会要检查尸体,焦尸一翻动,皮肉脱落可能更恶心,你们想留下来也行,还想吃晚饭的,就到洞口去等着。”话音未落,几个大男人早跑没影了。   见洞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花荞打开自己的藤篓,拿出一把刀,顺着死者的口鼻咽喉处往下剖开,因为是半焦尸,这一剖,烧焦的皮肉便脱落下来,但可以看见烟灰、炭末只停留在口鼻处,气管向下都鲜有烟灰。   花荞还清楚的看到,这个人没有喉结,是女性无疑。   “这是个女人,她的肺脏之内并没有烟灰,应是死后才被焚烧,而且,焚烧之后居然还看得出勒痕,有可能是被勒死的。陈凯将自己的衣服鞋子穿在她身上,伪装成自己已经自焚身亡。既然是匆忙换衣服,那换下来的衣服,必被他藏到哪里。”   “既要伪装,为何找一位女性?这样岂不是很容易暴露自己?”易呈锦有些想不通。他嘴上一边说话,眼光却往崖洞的边边角角扫去。   呼延锦却知道,陈凯腿上有伤,他也许是迫于无奈,才找到一个女人做替死鬼。   “有了!”   两人急忙朝花荞看去,只见她从焦尸的头颅下的灰里,捡出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金簪子,就是一个簪脚头上顶着一个蘑菇头,大火烧过,簪子已经变了形。   “这叫金裹头,一般是一对,庶民家的女子,有一对金裹头固定发髻,已经很不错了。”花荞看两个男人都没经验,便对他们解释到。   三个人又把焦尸慢慢翻开,在草灰里扒拉了一阵,却再没有找到第二个。   呼延锦道:“陈凯没了外衣靴子,他应该也跑不远,估计会藏到天黑才出来,我们连夜去搜,哪怕找不到,外面有动静,他轻易也不敢往外跑。今晚把他堵死在宝应,天亮再去寻人。”   易呈锦看了看地上那具女尸,说了一句:“想要热闹?连夜破案不就热闹了?”说完,他便走出崖洞,跟外面的都头交代了几句,两个都头便匆匆去了宝应县衙。   刑部的主事大人,在县城旁边的断头崖发现了焦尸?这还了得?许县令立刻召集人手赶往断头崖。到了才知道,还有位皇太孙詹士府的司直郎也在。二人官衔都在县令之上,许县令哪敢怠慢,赶紧让花仵作上前验尸。   花荞蹲在阿爹身边,花有财检查了一下,也得出了花荞同样的结论:此妇人为先死后焚。   花有财指着颈部补充道:“她的颈部勒沟甚至没有因为焚烧而消失,甲状软骨板和环状软骨骨折,因此死因倾向于被勒死。”   宝应县衙的人,都习惯听花有财说那些稀奇古怪的名词,没什么特殊反应,可易呈锦和那几个刑部的都头,都像听天书一般,瞪眼张嘴,连焦尸看上去也没那么恶心了。   难怪呼延锦要跟花有财学仵作技艺,还真是神啊!易呈锦心里赞到。   既然死了人,易大人又要求连夜排查,县衙一班人回去就沿街鸣锣,挨家挨户查问,有没有人,天黑还没回家的。   很快就查到了两户。 第44章 飞来祸娇娘成枯骨   这少了人的两户家主,很快被带到县衙。   一户是寡妇田王氏,公婆说,吃了晚饭就没看见人,两老还以为儿媳妇在自己屋里,官差一盘差,才发现儿媳妇屋里人影都无。   一户是陈家新媳妇陈李氏,中午去田里给丈夫送饭,去了就没回来,下午丈夫实在饿得慌,回到家才知道媳妇出门送饭去了,还没回来。二牛慌忙出去找,来回走了两趟,也没见着媳妇儿。陈二牛正打算天亮去报官,官差就找上门来了。   一听陈二牛说媳妇儿送饭走的那条路,易呈锦便对他说:“你跟我们走,你媳妇儿兴许已经找到了。”   “大人,草民怎么不用跟去?草民儿媳妇也没回来。”田老头着急问道。   易呈锦回头对县衙的都头说:“去查查,田寡妇有没有相好的?找到相好的,人就有了。”大家都笑了起来:这易主事年轻是年轻,经验却很老道。   陈二牛也高兴的催促道:“大人,我媳妇在哪?咱们快走吧,我接她去。”两人成亲没俩月,正是跟新媳妇如胶似漆的时候,今天寻不着人,都快急疯了。   易呈锦站定,掏出那支金裹头,问道:“陈二牛,这支金簪,你可认得?”   那怎么不认得?变形了也认得!这是成亲时陈二牛亲手给媳妇儿戴上的,他还歉疚的说,这对簪子小了,等秋天卖了粮食,给媳妇儿再另买一对大的。当时媳妇儿羞答答的样子,他现在都还记得。今天在家里他还看见梳妆台上留着支金簪,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另一支。   可……簪子这么会变成这样……陈二牛腿有点软,那支金裹头仿佛抽泣着,也在他手心里不停的颤抖起来。   易呈锦一看,陈二牛这就已经走不动路了,叫过两个虞候架着他,上了衙门外的马车。   易呈锦一撩披风也翻身上了马,临走前对县衙门口的陈老爹,和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说:“陈李氏已经出事了,如果不希望陈二牛也出事,你们最好跟过去看看,人在断头崖崖洞里。”   到了断头崖,留在那里的都头上来汇报,附近路口都埋伏了人,并没有什么动静。再一看,马车上失魂落魄下来一男人,知是苦主到了,都默不作声的让开一条路。   陈二牛跟着易呈锦进了崖洞,一眼就看见地上那具焦尸,他的脚就像钉在地上,颤颤巍巍,却一步也迈不动了。   “不,不可能!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手上这支簪子,就是在尸体头部找到的,她是被人勒死再放火焚尸的。杀她的凶手……应该还没来得及逃走,隐匿在附近。”易呈锦仍旧面无表情,可声音却软了几分。   陈二牛眼睛盯着那具焦尸,突然大叫一声,冲出崖洞。他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就往草丛里打,边打边哭叫道:“出来!你给我出来!为什么要害死兰儿?她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你为什么把她烧得那么脏……”   被易呈锦动员,跟在后面走路过来的陈老爹和街坊邻居们也到了,谁也拦不住。陈老爹老泪悄悄把老泪擦了,摇摇头说:“由他去吧,发泄发泄也好……”   看了崖洞里的尸体,街坊们也都火了:   “这是人干的吗?既然人还没逃走,我们也去,帮二牛把那畜生打出来!”   “对!我回县里去叫人!”   “我家才做了不少杉木皮火把,你到我家找我娘要。”   “我家也有!”   就这样,陆续又来了不少人,都头们混在人群中,有意识的将人群引导散开,围成一个包围圈,在附近搜索起来。   蹲在地上的花有财暗笑:这位易大人还真有些头脑,懂得发动群众。这样一闹,就算找不到逃犯,逃犯也不敢轻易挪地方了。   又等了一会儿,棺材铺送过来的黄色杉木薄棺也到了。家里还有老人的年轻人走了,一般用黄棺,意思是求老人能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廖书吏他们过来和花有财一起,把焦尸抬到棺材里,送到义庄去了。   花荞替阿爹又把地上的灰烬细细检查了一边,确定里面再没有遗漏,这才脱了手套,拍打自己身上的灰。   她忽然发现,好一会没听到呼延锦的声音,四下里一找,就看见他背靠着石壁,已经坐在地上睡着了。昨夜他一夜没睡,千里往返应天,今日又撑到现在,饿都无所谓了,就是实在困得不行。   再一细看,呼延锦身上盖着一件披风,这黛青披风,好像是……易大人的。花荞急忙回头一看,站在崖洞外看着远处的易呈锦,身上果然少了件披风,他还是那身青缎曳撒,背着手长身而立。   花荞顿时对易呈锦舔了不少好感,就连他曾经用剑比着自己,也忽略不计了。   大家举着火把一路找,可直到天蒙蒙亮也没找到人。难道他们估计错误,陈凯已经逃离宝应了?   陈二牛的嗓子已经哑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站在易呈锦面前,给他深深鞠了个躬,麻木迟钝的朝县城方向走去。跟着他找了一夜的街坊邻居也一起回去了。   呼延锦已经睡醒了,坐着睡了一夜,竟然也睡得那么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他看见自己身上盖着的披风,感激的看了易呈锦一眼,易呈锦却将视线移开了:和你不熟,别以为这样看着我,我就不知道,花家搜出的那件披风不是你的。   刚才看呼延锦睡着了,易呈锦走到他的马旁边,想拿他那件披风给他,拿到手上才发现,披风灰扑扑的,而且还崩了线。虽然没有证据,但凭直觉,易呈锦便觉得这并不是呼延锦的披风。他认下来,是为了花家。不,他也是参与者。   可他想想,刚才呼延锦也好、花荞父女也好,都丝毫没有包庇陈凯的意思,否则,也不会揭开焦尸的真相了。   他把那件披风放回马背上,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盖在呼延锦的身上。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把自己当成易呈锦,而不是魏左侍郎的义子。 第45章 大姑娘巧识障眼法   呼延锦将披风抖抖,递还给易呈锦,谢道:“多谢易大人关心,呼延让你见笑了。”   易呈锦接过披风,也照样将自己的披风搭在马背上,说了一句:“我也是看呼延大人的披风,脏得实在没法用,才……”   呼延锦何等聪明,立刻觉察到易呈锦对那件披风的疑心,正想说两句圆过去,严捕头走过来说:   “易大人,附近这一带都搜过了,没有发现陈凯,我们怀疑,他已经转移离开了。浙江清吏司也回了话,说去找陈璇的时候,陈璇的书院出事了。”   “出事了?”   “对,书院里的一个童生死了,陈璇本人也跑了。不过,扬州府衙查问时发现,嫌犯为另一名童生,现已收押。逃跑的陈璇,也已经派人去追。大人,反正宝应也找不到人,要不,我们直接下扬州?”   旁边的花荞听到是扬州的书院出事,心中一动,紧张的问了一句:“出事的是什么书院?”   “这我倒没问,反正我们去了就知道了……”严都头挠挠后脑勺。   易呈锦看出花荞的不安,只说了一句:“去问。”   严都头郁闷的离开后,易呈锦问剩下的几个人:“你们一路找过去时,有没有出现岔路口?”   “岔路只有一个,一头通瓦场,是条死路,一头通扬州。我们估计,他已经……”   “去瓦场!”易呈锦当机立断。   那个路口,呼延锦和花荞曾经走过。呼延锦也想起了一个地方,那天去瓦场买瓦的时候,瓦场的瓦匠师傅是到旁边的一个山洞里,替他拿的瓦。   那瓦匠说:“这个山洞,本是取石灰岩烧石灰的时候留下的,现在刚好用来存些烧制好的砖瓦。”   呼延锦一边帮花荞提起她的背篓,一边替她去牵马,说到:“不错,死路更要去搜一搜。我们要去找人,花荞,你先回家……”   “我也去。”花荞接过背篓背上,一蹬马磴子也上了马。再说,她还要等着听听,严都头问回来的书院名字呢。   一行人到了瓦场,瓦场的场主以为来了主顾,连忙笑眯眯的迎上来:“客官是来买瓦,还是买砖?”   “什么也不买。我们是来查案的!谁是这里的东家?”   “小的就是,小的就是场主。”   “昨天晚上,有人看到一名逃犯跑进你瓦场,我们要进去搜。”   搜就搜呗,别拿棍子砸就行。   几个都头去搜场子,场子里一目了然,没什么好藏人的地方,除非藏在正在呼呼作响的砖窑里……   李都头看着易大人摊了摊手。呼延锦却说:“还有一个地方。”说完就往石灰岩洞走。花荞和易呈锦一看,也都跟了过去。   眼前这座拔地而起的小山,半座山都光秃秃的,除了开采石头破坏了原有植被,山边还依山建了一个三人高的石灰窑,和旁边化石灰的池子一样,全都废弃了。那个存砖瓦的山洞,豁然入目。   来到山洞外,几个都头刚想往里走,却被易呈锦拦住了:“等等!”   易呈锦指着洞口的地面说:“看脚印。”   这个石灰石岩洞,平时砖瓦搬进搬出,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上面自然踩出了进进出出的脚印。可有两行脚印却特别突出,因为它们的形状比普通鞋印要更有轮廓,更像是脚。   “是陈凯!他没穿鞋!”李都头突然兴奋的一拍脑袋,抽出佩刀,大步往岩洞里走。另外几个都头也跟了进去。   可惜里面砖砖瓦瓦都翻了一遍,却没看到人。一个都头指着地上的脚印说:“我们来晚了,陈凯已经走了。”   确实,那个穿袜子的脚印有两行,一行进,一行出,在一片杂乱的脚印中,这两行整齐的脚印显得特别明显。看来,陈凯是进过山洞,可能找不到藏身的合适地方,又出去了。   李都头着急的说:“瓦场是这条路的终点,若人不在这里,我们还是赶紧往扬州方向追,兴许还能追得上。”   花荞并没说话,却一直盯着地上的脚印看,大家都往洞外走,她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已经走到洞口的呼延锦,回头一看,那位大姑娘不但没跟上来,反而蹲下来,对着一正一反两个脚印,用手指头轻轻的测着它们的深浅。   呼延锦立刻着了回来,也蹲到她的身边,轻声问道:“怎么?脚印不对劲?”   “你看看,这一进一出两个脚印有什么不同?”   也凑了过来的易呈锦,弯腰仔细看了看,答道:“没什么不同,应该是同一个人。”   “你不觉得这个脚印有些奇怪吗?”花荞抬头看了看易呈锦,但易呈锦知道,花荞不是在看他,她是借着抬头看他,乘机扫了一眼崖洞顶!   呼延锦刚才就注意到花荞在量脚印的深浅,因为陈凯没穿鞋,他的脚印比穿了鞋的那些脚印,在浮灰中踩得更深一些。深浅有问题?   他刚想开口问,只见一道寒光划过,朝着对面的花荞飞去,花荞旁边的易呈锦已经动了,一手将花荞拉开,一手直接用剑鞘将飞来的匕首挡开。   呼延锦回身一颗片石就飞了出去,朝着刚才匕首飞来的方向,只听见一声闷响,石子打中了什么东西。   石灰岩洞壁和一般山洞不一样,它的洞壁是青灰色的,在洞壁的一角,留有一行打进岩壁的铁杵,那是搭采石木架留下的,现在木架已经拆了,铁杵留在壁上并不起眼。站在最上边一根铁杵上的那个人,在洞穴的阴影里,更是不起眼。   因为他身上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件青灰色的中衣。   这时候再看不到你,我呼延锦就是个瞎子!呼延锦第二颗石子跟着就打了过去。陈凯躲无可躲,被石子击中额头,顿时一晕,从石壁上摔了下来,砸在下面堆着的瓦堆上。一时间稀里哗啦,瓦砸碎了一片。   不用易呈锦下令,几个都头已经踩到瓦堆上,把在瓦堆里痛苦蠕动的陈凯架了出来。   易呈锦松开抓着花荞的手,笑道:“我猜到了,你是不是发现脚印是人倒着走踩出来的?”   花荞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他是走进洞以后,倒着走出去,再倒着走回洞里,过程中用那个,将第一行脚印抹去。”大家顺着花荞的手指往砖堆旁边看去,那里丢着一块麻布,是工匠师傅肩扛竹筐时,搭肩用的。   “朝前走,前脚掌着力大,倒退走后脚跟着力大,所以脚印前后深浅不对。他倒是聪明,给我们布了个障眼法,让我们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呼延锦冷笑道。   花荞笑着点点头,又对易呈锦说:“易大人,刚才多谢你救了我。”   易呈锦正想表示他不过是举手之劳,话未出口,只听到外面有人大叫他。   “易大人!易大人!”严都头远远就朝他们挥手,跑到了跟前,气喘吁吁的说:“已经向扬州府问到了,死了童生的书院,叫梧桐书院。”   梧桐书院?那不是徐之锦去备考的书院?花荞和呼延锦对视了一眼。呼延锦追问道:“被害的童生叫什么名字?”   “被害的童生叫罗文亭,海安人,是个今年准备下秋闱的考生。”   哦,不是徐三哥就好。花荞刚松一口气,只见严都头喘了口气又继续道:   “被关押的嫌犯倒是宝应县的,叫做徐之锦。” 第46章 二大人携花下扬州   一听嫌疑人是徐之锦,花荞脱口而出:“不可能!”   呼延锦看了一眼花荞,安慰她道:“你先别着急,我正好要去扬州,这件事与陈凯的案子有关,自然不会不理。若徐之锦是被冤枉的,我定会还他清白。”   他们一出瓦场,就看见陈凯已经被都头们捆吧捆吧,像个扎好的粽子一样,面朝下横放在马背上。陈凯是个大个子,趴得也不舒服,正在扭来扭去的,和捆他的绳子较劲。   呼延锦、花荞走过他身边时,陈凯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他们的脸,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刚想说什么,旁边的易呈锦从陈凯袍子上撕下一条,塞进他的嘴里,回头对呼延锦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次全赖二位鼎力相助,易某才能迅速将此贼捉拿归案。”   呼延锦更是坚信,易呈锦早猜到披风的真正主人,虽不知他帮自己的真正用意,也笑着拱手,表示领了他的情。   易呈锦对严都头说:“你带三个人,押着陈凯回京复命,剩下两个跟我去扬州。”严都头巴不得离了易主事早点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连忙点了人,即刻就开拔上了路。   “李都头,现命你二人立即前往扬州,协助追捕陈璇,本主事与呼延大人随后就到。”   呼延锦一听,也好,路上有个伴,自己初入官场,也需要有人帮他更快了解情况,没想到,这么快就与人有了机缘。这位易大人,似乎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至少,他没有一味追究,他们曾经窝藏陈凯的事。   回县城的路上,花荞一直闷闷不乐。呼延锦悄悄看了她两眼,平时叽叽呱呱的她,抿着嘴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姑娘心,海底针,反正自己也猜不明白,一会把花荞完完整整交还给师傅,自己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乌云:追女孩子都不会?要不要小马哥教教你?她不开心,首先你可以请她去吃草……   还没来得及教“其次”,他们已经默默走到了花荞家门前。花荣一下拉开了门,就好像他一直扒在门缝往外看那样。   “姐姐、呼延大哥、易大人,刚才胡虞候来过,说逃犯已经抓到了。”   “嗯,人已经送回京城归案了。”呼延锦下了马,问道:“师傅、师娘在吗?”   “在,正等你们回来吃饭呢!”花荣牵了花荞的马,花荞进了院子就往屋里跑。花荞在路上已经有了决定,她得回去做些准备。   花荣回头对易呈锦笑道:“易大人,我娘听说你爱吃她做的斩肉丸,专门为你做了一大碗。”刚才胡虞候特意来,说了易呈锦救了花荞的事,把花有财夫妇吓了一大跳。   易呈锦正打算和呼延锦告别,没想到花家的饭桌上留了他的筷子,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留下来看看,这家人到底与陈凯有什么联系。是无心,还是做戏?若是无心,倒也罢了,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戏……   呼延锦也回头笑留道:“你手下那些都头们,现在都已经离开了,易大人也是一个人,就留下来吃饭吧。我师娘人很好,做菜最好吃,昨日没吃两口,今日可以好好尝尝。”   “既如此,易某恭敬不如从命。”易呈锦含笑道。   见二人进来,云娘满脸堆笑,连忙招呼道:“易大人是贵客,阿锦、花荣,你们可要照顾好客人。咦,花荞呢?”   花荣还没来得及回答,花荞已经笑眯眯的走进来:“阿娘,我在这呢。今天有惊无险的抓住逃犯,我们也和阿爹、弟弟同桌,一起庆祝庆祝!”   花荞正想借着呼延大哥和易大人在场,好向阿爹提自己的要求。呼延大哥肯定帮自己,若是易大人也开口帮一句,这事就能定了。   男女不同席,何况还有两位外男?云娘刚想拒绝,没想到花有财爽快的答应道:“外面坐得下,你们娘俩就坐外面一起吃。女人不是人?咱们小门小户的,不讲那些虚礼。”   花荞得了阿爹允许,高兴的拉着阿娘就入了席。   既然女子都入得席了,那也不用遵守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呼延锦给师傅、师娘简单说了今早在瓦场发生的事。   他端起酒敬易呈锦道:“呼延还要向易大人赔罪,那日路遇,我们不知男子是逃犯,确实曾误将他藏于马车上,可就在你们离开后,他又悄悄逃走了,差点酿成大错。今日幸得易大人维护,呼延敬易大人一杯。”   花荞这、花荣对视一眼,这才知道,那件披风并没有骗过易呈锦。   易呈锦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个呼延锦是个爽快人,他直接承认,也省得自己猜疑。这个人,倒还值得结交一二。   易呈锦虽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但大明有条规定,就是参加乡试的考生,可以选考射箭,再加上策论问答,考的是兵法阵法,若是这两项成绩好,就是文采差点,也可以点为武举人。只可惜武举不能参加殿试,否则,以易呈锦与第二名的差距,定能点个武状元。   虽说他是靠着自己义父进的刑部,若是没有他自己的能耐,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内,在民间老百姓所说的“六扇门”,也就是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三法司衙门中,站稳脚跟。   看他二人饮了酒,阿娘也给他们劝菜:“阿锦、易大人,你们别光喝酒,多吃菜。”   易呈锦放下酒杯笑道:“这里不是衙门,花婶您也别叫我易大人,就叫我名字吧。”   阿娘还不知这样妥不妥,只听花荞笑道:“我师兄和您谁大?”   “我是壬午年的,虚岁二十一。”呼延锦先说到。   易呈锦给呼延锦倒上酒笑道:“我是癸未年的,比你小一岁。我也要称你一声呼延兄。”   花荞拍手笑道:“那你们一个是呼延大哥,一个是易二哥喽?”   易呈锦看了一眼花荞:好嘛!这么快叫易二哥,后面一定有阴谋。   阴谋果然来了,只听花荞对阿爹、阿娘说到:“今天我听说,徐三哥在扬州卷入一起杀人案,被下了狱!”   徐之锦是花有财夫妇看着长大的,以他的为人品行,绝不可能去杀人啊。花有财皱着眉到:“哦?扬州出了命案?没听说啊。”   易呈锦解释道:“确实如此。梧桐书院的先生,就是逃犯的亲弟弟,不知怎么,死了一个童生,证据指向宝应徐之锦,而先生也跑得没了踪影。”   “阿爹,师兄……和易二哥想请我去扬州帮忙验尸破案。”花荞朝呼延锦眨眨眼睛。呼延锦心中苦笑:你能事先跟我通个气不?这是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他只好顺着说:“是啊师傅,我跟您学仵作术,只学了个皮毛,还得请师妹出马才行。”   “那不如……”花有财试探的问到:“这两天衙门没事,我跟你们跑一趟扬州?”   “这不合适,扬州府并没有知会宝应,您过去,不就是越级调用了,这恐怕不好。呼延兄是您的弟子,由他出面是一样的。若是大姑娘同去,那就更好了。”   易呈锦这句话一说,让花有财心头冒了汗:已经说呼延锦是跟自己学仵作术了,可他学的是格斗术、飞石术啊,并不会验尸,确实还得花荞过去帮着才行,否则不就穿帮了?   花荞一看阿爹的表情,成了!   临走的时候,云娘将易呈锦的披风递给他,笑着说:“呈锦,我看你披风被勾了一个口子,也没问你,就替你补上了。”   易呈锦打开一看,披风左右两角对称的绣了两朵同色的花,形状倒是很新奇。   “这是什么花?真好看。”易呈锦心里暖暖的。   云娘抿嘴一笑:“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年轻时候学的。你不嫌弃就好。”   易呈锦将披风披上,两角上的花,仿佛翩翩起舞。 第47章 红衣女大闹槐楼镇   初夏的阳光,从女贞树的树叶中斑斑驳驳的洒下来。清爽的拂面风,不经意沾染了女贞的花香,变成了一位张开双臂,咯咯笑着,直扑进你怀里的烂漫女子,叫你心里生出一种恍恍惚惚的不舍。   一身男装打扮的花荞,正在家门外与花有财夫妇告别,虽是素颜,却更彰显出青春才给得出的好颜色。她依旧背着她的藤箱,里面装着阿爹给她准备的验尸工具,头上戴着和呼延锦一样的黑色网纱帽,看上去,像是个出门赶考的小书生。   “阿爹、阿娘,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花生它去过扬州,一定还认识路,它不会让女儿迷路的!”花荞笑眯眯的拍拍花生的脖子,花生听到小主人点它的名字,骄傲的挺了挺胸。   “你出门在外,不要一个人落单,不要任性,不要……”   “哎呀,阿娘,您都说一百遍啦,总之要听师兄的话嘛!我走啦!”花荞轻快的跨到花生的背上,呼延锦本来还想多保证两句,一看花荞已经骑马上了福禄街,也赶紧和师傅师娘告别,追了上去。易呈锦在叮当街上投宿,他们去扬州,正好要经过他的酒店门前。   易呈锦今日没穿官服,着一件雪青色曳撒,领口袖口上绣着同色云纹,贵而不奢,却让人眼前一亮。他看见呼延锦二人,笑着招呼到:“早上凉快,马快的话,中午赶到高邮休息,那里有一家做清汤文武鸭的,他家的湖鸭肉质特别嫩,值得尝尝。”   一听说有好吃的,花荞两腿一夹,花生便“嘚哒嘚哒”的快跑起来,倒把两个男人甩在了后面,二人相视一笑:这姑娘到底是有多饿?看来,一路说些好吃的,下午便能到扬州了。   出了宝应县城,一路粉花绿树,莺歌鸟唱,三人策马扬鞭、你追我赶,为了迁就花荞,呼延锦二人稍稍放慢了速度,刚好,在后面还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呼延兄,你就打算一直留在应天府吗?”   “目前应该是。我听说,太子爷有意回迁南都,若是这样,留在应天未必是件坏事。”   “哦?那倒也是。若是这样,这次回了顺天,我也申请调回应天。”   “哈哈,那敢情好。我们就可以经常对月畅饮了!”   “怎么?只对月?太阳底下怕喝不过我吗?”   “哈哈……嗯?花荞呢?”   易呈锦往前看去,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槐楼镇。右边镇外的道上没人,看来,花荞是走了左边的路,进了镇子。唉,女人就是麻烦,这次回京,义父已经说好要替自己物色京中女子,说不定,调到应天府,倒是个躲避这档子麻烦事的好借口。   呼延锦也判断花荞进了镇子,紧赶挥上一鞭子,二人追了进去。   槐楼镇虽不大,但今天刚好是集日,街道变成了集市,远远就听到人声鼎沸,闹哄哄的一片。呼延锦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街口朝他们招手的花荞。   “你怎么进来了,这里是槐楼镇,你是不是以为到了高邮?”   花荞皱着鼻子说:“我也不知道,是花生带我进来的,我还想着,没到午膳时间,高邮怎么就到了?不过,既然来了,这里又这么热闹,我们就逛逛呗!”   呼延锦接过她手里的缰绳,回头对易呈锦说:“也好,让马休息休息,我们逛逛再赶路。”   寄存了马,三人朝集市走去。   槐楼镇的集市,多是周边的猎户、农户拿些山货、药材来卖,有些猎户,除了毛皮,还会带些设套抓到的活物来。   前面一位红衣红裙的姑娘,正拿了一条蛇在与人理论:“你就说吧,我的蛇被你一屁股坐死了,你要怎么赔?”   “你这就是一条无毒的赤链蛇,卖蛇肉?值几个钱?”一个灰衣大汉一脸晦气的看着那条蛇。真是奇了怪了,自己正往自己的凳子上坐,哪知道一条红黑环纹的赤链蛇正盘在他的凳子上,他那两百斤的身子一下去,那条小蛇当场一命呜呼了。   “啊呀!什么叫无毒赤链蛇?人家是后毒牙好不好?再说了,我这条蛇它有名字,叫小强,是我最最心爱的宠物,宠物就是家人,你家人是割肉按斤卖的?不行,你得按宠物价赔。”红衣姑娘大声嚷嚷道。一时间,被吸引过来的嗑瓜子群众,将红衣姑娘和灰衣大汉围了一圈。   “师兄,易二哥,咱们也过去瞧热闹!”花荞丢下一句,三下两下挤到人群前面。   灰衣大汉见人群围拢,额头上开始冒汗:哪里来的小姑奶奶?得,赔就赔,别坏了老子大事。主意已定,灰衣大汉耷拉着脸道:“你说,要怎么赔?我这里有乌梢蛇和蝮蛇,随你选一条,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叫他们小强。”   扬州府一带,多数是无毒的乌梢蛇、锦蛇、赤链蛇,只有短尾蝮有剧毒,因此,它也价钱也最高。灰衣大汉做好打算,肯定要被这位小姑奶奶宰一条蝮蛇。   哪知红衣姑娘却说:“你这些蛇这么丑,我才不要。我要你垫在担子下的那个筐子!”   旁边的嗑瓜子群众都议论起来:“这姑娘也太贪心了,一条可以换三条赤练蛇了,还要人家的筐子……”   灰衣大汉一听筐子,脸色都变了,他终于知道自己是被盯上了,这姑娘分明就是算账来的。他趁着周围闹哄哄的,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手向座凳下面摸去。   呼延锦往怀里一摸,没石子,只有五张扑克牌。易呈锦看到了他的动作,小声道:“不急,看看他们唱的是哪出。”   红衣女子跨上前,将他压在担子下的大竹筐往外一抽,担子塌了下来,上面摆着的山货草药掉了一地。灰衣大汉已经从坐垫下面抽出一把朴刀,怒气冲冲的向红衣女子砍去,嘴里骂道:“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竟敢掀老子的摊?你当老子是软柿子?”   说时迟,那时快,呼延锦一张扑克牌脱了手,直接切向灰衣大汉的手腕,大汉痛得大叫一声,朴刀落了地:“谁?哪个暗算老子?”大汉捂着手腕骂道。   易呈锦上前,将竹筐上盖着的毡布掀开,里面露出一筐油光滑亮的兽皮来。大家正在好奇的往里瞅,红衣女子一不做二不休,将竹筐掀了个底朝天。   “哇……”   “卧槽……”   七、八张漂亮的兽皮,全被倒了出来,华丽丽的摊在地上。 第48章 追麋鹿错入子婴沟   红衣女子将竹筐掀了个底朝天,将里面藏着的几张兽皮全都倒在地上。   “咦?那张狐皮怎么和我的那么像?也是个阴阳眼!”一个挤在人群中嗑瓜子看戏的喊道。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你们看着眼熟的都回去找找,看看你那一张还在不在?”   旁边一下子走开好几个,急急忙忙回去点自己的货去了。没一会又陆续跑了回来。   “我那张狐皮不见了!”   “那张大灵猫的皮是我的!”   ……   红衣女子指着灰衣大汉说:“这个人,一直在各位的摊位后面鬼鬼祟祟,趁你们在前面卖货,他就在后面偷东西。我说的没错吧?”   姑娘话音未落,只见那灰衣大汉将地上的麻袋倒提起来,往那姑娘身上一甩,两条深棕色的短尾蝮从袋口飞了出来,红衣姑娘猝不及防,连忙向后退,围观的人也全都惊呼着退后。   红衣姑娘躲着蛇,一下子撞到没躲开的花荞身上,两个姑娘都“啊”的叫了一声,往后倒去。   易呈锦离她们近,蛇一飞出去,他的剑就出了鞘,将蛇劈做四段,剑一丢,冲过去一手拽住一个,红衣姑娘一头撞入他的怀里,花荞跟着又撞在红衣姑娘的身上。   那边灰衣大汉想趁乱逃走,呼延锦又怎会让他如意?银丝软鞭已经应声而至:“想逃?你得问问失主答不答应!”   灰衣大汉被鞭子缠住脚踝,跟着就被拽了个大马趴,两百斤的一坨砸在地上,听着都痛。旁白的嗑瓜子群众也恼了,一起扑上去拳打脚踢:“偷东西还纵蛇行凶,打死你这个黑心烂肝的……”   后面的事,不需要他们出手,自有拿板砖的群众前仆后继。易呈锦和呼延锦交换了个眼色,松开红衣姑娘,提溜着花荞离开了人群。   “哎,英雄留步,多谢你们出手相救,还没请教你们高姓大名呢!”红衣姑娘追了上来。   三人停下来,花荞回头笑道:“姑娘才是女中豪杰,就是可惜了你的小强。”   “嗨!那是我今早上在路边捡的,刚认识,没多少感情。你们不是来赶集的?这是要走了吗?”红衣姑娘露出遗憾之色。   “我叫花荞,住在宝应县,以后你可以到宝应来找我玩。”   “我叫陶青羽,住的地方离这不远。不过,我还不能走,带来的货还没卖完呢。各位后会有期!”陶青羽盈盈一笑,又对前面的易呈锦行了个福礼说到:“这位公子,青羽多谢了!”   “谢就不必了,我只不过是要救我这位妹子,顺手而已。”   陶青羽翻了个白眼:人长得不赖,这么说话这么拽?   三人辞别陶青羽,离开槐楼镇,继续向南行。   走在路上,花荞还在叽叽呱呱的谈着刚才那条蝮蛇:   “阿爹说过,蝮蛇的蛇毒属于混合毒,既有血循毒又有神经毒。   咬伤局部反应比金环蛇、银环蛇这些含神经毒的毒蛇咬伤重,但又比蝰蛇这些含血循毒的毒蛇轻。   被毒蛇咬伤致死,尸检时,可以根据尸体脏腑的病变衰竭程度来判断,大概属于哪种类型的毒蛇。”   呼延锦和易呈锦二人,都如同听天书一般:知道是死于蛇毒就已经很厉害了,居然连哪种蛇咬的也能检得出来!我师傅花仵作还真是非同寻常。   迎风说话也是吃力,槐楼镇又耽误了一些时间,三人都不再说话,快马加鞭朝前跑去。   忽然,一只马不马、鹿不鹿的奇怪动物出现在他们前方,它在路中间停了停,看了不远处的三人一眼,一转身向左边的一条小路跑去。   “是麋鹿!”呼延锦指着前面,高兴的喊道:“花荞,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脸像马、角像鹿、蹄像牛、尾像驴的四不像。师兄、易二哥,我们追过去看看!”话音未落,小姑娘已经骑着马追进了左边的小道。   “女人真是多事!麋鹿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追的?”易呈锦面露不悦的抱怨道。   呼延锦笑着说:“你就当她没见识,何必跟小姑娘较真?走,我们跟过去看看。奇怪了,麋鹿一般群居,这一头怎么落了单?”   “这个季节,快发情了嘛,落单有什么奇怪?”   “再不跟上来,你可就要落单了哦!”   易呈锦又气又好笑:“你才落单!你才发情!”说罢,也加了一鞭子,拐进小路追了过去。   这是一条林中小路,准确的说,是一条动物蹄子踩出来的路,所以小路似有却无。花生跑得倒是开心,总是冲到树跟前,眼看就要撞上去了,才突然偏开,惹得背上的花荞大呼小叫。   乌云也不甘落后:就你会耍宝?今天谁主人没哭算谁输!   那只麋鹿也是朵奇葩,它在前面不远不近的跑着,不时还放慢速度回头看看后面的几匹马。眼看就要追上了,却又跑远了,花荞真是不甘心,偏要追上它看个究竟。   “花荞,别追了,麋鹿跑得快,花生追不上的。”   “你要是喜欢,我一箭射翻完事。”   “不许射!”花荞转脸看见易呈锦伸手到身后取下弓箭,连忙勒马停住。早知这样有效,路口就应该拿弓箭出来了!易呈锦暗暗想到,女人就是爱找麻烦。   三个人转身回头,才发现他们在一片密林之中,脚下早不见了那条并不明显的小路。   “这下好了,要不我们再等等。”   “等什么?”花荞和呼延锦异口同声的问。   “等刚才那只麋鹿回来的时候,带我们出去啊!”易呈锦没好气的说。   看到花荞撅着个嘴,呼延锦笑道:“不怕,这里两边有山,明显是一道山沟,往下走走,说不定还有水流。我们顺着山沟走,总能走出去。大不了我爬到山上去,也能看到整体的情况,我们再决定往哪走。”   “都怪我,下次不乱跑了……”花荞咬着嘴唇小声说到。   “我上山。”易呈锦翻身下马,大步朝山上走去。不一会儿,他跑着回来了。呼延锦的判断不错,再往下走有一条小溪,顺着溪流往下游走,就能走出这条山沟。   “穿过下面那片竹林有条小溪,我们顺着小溪走,就能走出去了。” 第49章 进竹林误闯混沌阵   易呈锦牵着马走在前面,花荞跟在他后面,呼延锦走在最后,三人顺着坡进了竹林。   沟底的这片竹林,都是金镶碧嵌竹,竹竿是嫩黄色的,每节生枝叶处,天生成一道碧绿色的浅沟,位置节节交错。一眼望去,如金条上镶嵌着碧玉,煞是好看。更重要的是,它的纤维比较厚,比毛竹更坚硬。   三个人无心欣赏竹林风景,耳边已经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都只想快点走到溪边。突然走在后面的乌云停了下来,不住的刨着蹄子,马头左右摆着,就是不肯往前走。   花生和易呈锦的马疾风,也都停了下来,任你怎么拉,也只低声打着响鼻。   “等等!”呼延锦将鞭子掏了出来,易呈锦的剑也“噌”的出了鞘。   呼延锦向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却听花荞指着旁边一杆竹子道:“师兄,快看,竹子上有记号!”   呼延锦二人朝靠近根部的地方看去,果然,竹节处有个不起眼的红圈,又是在视线之下的地方,两个大男人都没有留意到。三人顺着向周围看去,果真又找到了几杆这样划着记号的竹子。呼延锦忙说:“快,把马栓到这几杆竹子上!”   他们分别把马拴在三个方向,自己则站在三匹马中间。   “竹林阵?什么人竟在这里摆阵?”易呈锦皱着眉小声问道,虽然他知道呼延锦也答不上来。   呼延锦没有答话,他上下扫了一眼花荞,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这短刀上的S形护手甚是骚气,在格挡时可以锁住对方兵器。他将剑柄递给花荞:“你拿着防身。”   花荞却摇摇头,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墨绿色的东西,她在那个墨绿的东西边上一拉,拉出里面藏着的刀刃,竟变成了一把匕首。匕首的材料,明显和他们拿的铁剑不同,显得更为结实。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风吹竹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几匹马不安的响鼻声。很快,竹林里起了雾,这下,连马也安静了,响鼻声都听不到了。   “不对,马不在原地,它们的位置移动了!”呼延锦低声说:“花荞,你抓住我。”   “抓……抓哪?”   “随你方便。”   于是,呼延锦发现自己的腰带被人拽住了:好嘛……   雾气越来越浓,就连站的很近的三个人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了。呼延锦吹了个口哨,只听浓雾中传来乌云的嘶叫,易呈锦立刻明白了呼延锦的用意,他也叫了一声:“疾风!”   果然,另一边传来了疾风的回应。当然,还有不问自答的花生。根据三匹马报的位置,呼延锦判断,那几根有标记的竹子,是环形扩大向外移动,他们站的位置,就是环形的中心。   “小易,来了!”   易呈锦顾不得想自己新得的名字,一排竹枝穿过浓雾飞到了面前,二人连忙用武器将竹枝挡开,可箭一样的竹枝并没有停下来,劈头盖脑的朝他们射过来。   “呼延,这是混沌阵!”   呼延锦心中一亮,不错,正是古阵混沌阵!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垺,易变为一,一变为七,七变为九,九复变为一。   “花荞、小易,叫马!”   三人一起唤各自的马,三匹马又变了位置,不过,这次马叫声离他们很近了,呼延锦一边挡开飞来的竹箭,一边说:“花荞,一会你跟着我,花生自己会转出去的。小易,你去找疾风!”   “光出去怎么解恨?待我破了他的混沌阵!”易呈锦大叫一声:“疾风!”   果然,疾风已经转到了最初栓它的地方,三个人同时动,朝马叫的方向跑去。呼延锦将花荞挡在自己和马中间。易呈锦已经在马背上摸到了自己的弓箭,他用火折子点了三支火箭,分别射向子、辰、申三位,只听“轰”的几声,发射竹箭的机关燃起火来,竹箭也停了下来。   易呈锦再搭一支火箭,朝戌、亥位之间射去,又是“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烟雾球从天而降,在地上燃烧起来,烟雾也渐渐散去。混沌乃戌、亥交汇之间的一段黑暗时间,阻碍视线的烟雾,必生于此。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竟然有人破了老夫的混沌阵!”话音刚落,竹林四周出现一群人,皆哈哈笑着,将三人围在中间。   呼延锦抱拳道:“在下呼延锦,与朋友追一头麋鹿到此,不想却迷了路,正想沿小溪离开这里……”话没说完,呼延锦三人已经软软的瘫倒在地。   “哼!自作聪明!敢用火箭射掉老夫的烟雾球,殊不知里面的迷烟遇火则发……青翼,把人马都带回去,毁了我的混沌阵,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为首的老者下令到。   “是,爹。爹!爹……”那个叫青翼的年轻人忽然急叫到。   “爹爹爹,说话都不会了?明天就要试飞了,跌什么跌?要叫‘升’!”老者回过头气呼呼的对青翼说,他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生气的时候,一翘一翘的,甚是滑稽。   “可是爹……”   “嗯?!”   “哦,升……他们里面有个是女的!”   “女的?女的不带回去,留在这里喂狼啊?”老者背着手,走到花荞身边看了一眼,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花荞的手说:“去看看,她手里抓着什么?”   “抓着……那男人的腰带啊。”青翼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只拽着男人腰带的手,居然昏倒了都没松开。   老者又吹起了山羊胡子,瞪着眼睛对傻儿子道:“我让你看另一只手!”   “哦。咦?是一把很奇怪的匕首。”青翼从花荞手里抽出那把折叠匕首,递给了老者。   老者拿着匕首左看右看:“有意思……看来这几个人还有些来历,带回去,弄醒了带来见我。”说完,他拿着匕首,背着手走了。   呼延锦虽然被迷烟迷倒了,但他在倒下之前,使劲咬了自己的舌尖,虽身体麻软不能动弹,但还有意识。迷糊中,听到有人来抬自己和花荞,那些人管那个年轻人叫做“少庄主”。   只听那个少庄主青翼说:“去,叫两个婆娘来抬这个女的。”   总算有点良心! 第50章 俏花荞近身夺匕首   等呼延锦他们醒来,人已经到了一个厅堂之中。三人反剪着手,靠坐在椅子上。   这个大厅比一般房子都高,人站在里面,显得很空旷。呼延锦注意到,在正北的主墙上,卷着一卷布幔。这装饰倒是很特别,也不知有什么用意。   易呈锦一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后悔自己不该射下那个烟雾球。混沌阵之所以叫混沌阵,还有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能叫阵中之人也混混沌沌,包括使用迷药。   花荞坐在易呈锦旁边,她左顾右盼,迷迷糊糊问到:“易二哥,我们这是在哪?”   “你怎么不去问那只麋鹿?说不定是麋鹿精的家。”易呈锦懒得理她:你问我,我问谁?他一眼扫过去,隔着花荞,他看到了正在四处打量的呼延锦。   “哈哈哈哈……麋鹿精?你说谁是麋鹿精?”   一位满面红光的老者率先走了进来,听声音,呼延锦便知是竹林里那位庄主。   不,你不是麋鹿精,你是山羊精。易呈锦和花荞第一次默默的达成共识。   跟着庄主一起进来的,还有那位少庄主。他一进大厅,就往花荞脸上看了两眼,说道:“爹,啊不,不跌……他们都醒了。”   易呈锦、花荞两个一脸懵,呼延锦根据声音都对上了号,他心中暗想:花荞的匕首一定还在他们手里,要想办法把它拿回来。   “刚才你们说,是追一只麋鹿误闯进来迷路了,现在回答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山羊胡子庄主在主座上坐定,瞪着眼睛问。   “我们是……”   “我们是什么人,还轮不到你来问!”呼延锦话刚出口,便被易呈锦打断。对方身份不明,他们最好也不要暴露官家身份,大明从建朝开始,各处小起义不断,这种在隐藏在山里的人群,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是仇恨朝廷的乱党。   “哟?连问都不能问?”山羊胡子庄主嘴一咧,对着易呈锦一脸欠揍的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有个性的!”   他对站在旁边的儿子一招手,说:“儿子,滑翔机准备好了吗?这里就有现成的试飞人,也不用等到明天,把这两个男的和滑翔机一起,带到悬崖边上去,我们现在就试飞!”   旁边围着的几个年轻下属都兴奋起来,纷纷过去拉起呼延锦和易呈锦,推着他们就往外走。   “哎!等等,你们等等!”花荞着急叫到:“你们怎么这样不讲理?我们就是路过的,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杀人放火,凭什么要去悬崖做试飞人?人怎么能飞啊!”   山羊胡子庄主走了过来,掏出那把匕首,在花荞面前晃了晃,他已经发现匕首是活动的,被他折叠了回去,但却不知道如何将匕首再打开。   “不飞也行,”山羊胡子笑眯眯的对花荞说:“除非,你告诉我,做这把匕首的铁在哪里找到的?还有,这个套子是用什么做的?你老老实实说出来,我就把你两个情哥哥给放了。”   “什么情哥哥?他们是我……大哥、二哥!”   “哦?既是一家人,那就更好办了,你回答一个问题,我就放你一个哥哥,你再教我怎么将匕首打开,我就连你也放了。如何?一定要老老实实的哦,小姑娘。”山羊胡子眼睛里闪着精光,这个宝贝他刚才已经试过了,轻易就可以戳穿盔甲,比他们的任何武器都锋利。   花荞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匕首,也歪着头笑道:“哦……你连打开都不会?那,不知道打开绑我们的绳子,你会不会呢?”   “哈哈哈哈……你这机灵劲,倒是和我女儿有些相像。好!把他们带回来,给他们松绑!”山羊胡子庄主下令道。   他很自信,这两个年轻人确实功夫不错,可他们身上的武器都已经被缴了,他就不相信,有人能赤手空拳,从机关重重的万户山庄逃出去。   三个人都松了绑,站在大堂中间,呼延锦一边朝花荞使了个眼色,一边关心的问到:“妹妹,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花荞连忙亮出自己手腕撒娇到:“大哥,我手疼,胳膊也疼,这里、这里、这里,全都疼!”   呼延锦抓住她手腕检查,趁机往自己怀里一摸,鞭子不在了,可扑克牌还在。他心里有数了,便放下花荞胳膊安慰道:“没事,再忍忍,等回去了大哥给你搽药。”   旁边的易呈锦把他俩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故意做着活动手腕的动作,有意无意的替呼延锦挡住那对父子的视线。   “得得得,赶紧的,说完了你们回家慢慢兄妹情深去。”山羊胡子庄主见他们磨磨蹭蹭,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到。   花荞上前一步,右手掌心向上一摊,笑道:“我教你打开匕首,那你是不是就能先放了我一个?”   “那是自然。不过,若是你不回答那两个问题,你两个哥哥可要就送悬崖边去了。”庄主想了一下,眨眨眼睛说:“匕首不能给你,你走过来,到这边来教我!”   花荞也不拒绝,直接就朝五步外的庄主走去。易呈锦眼角瞟了一眼呼延锦,见他表情淡定,心下不觉疑惑:难道花荞也身怀绝技?还是呼延兄在这么远的地方,也能将那怪老头一招制敌?   庄主把匕首捏在手里问道:“机关在哪里?”他似乎并不想把匕首交到花荞手里。   “就在你手握着的地方啊!你手挡住了,让我怎么指给你看?”花荞对着庄主翻了个大白眼。   “嗯?哪里?哪里挡住了?”庄主的山羊胡子又开始一翘一翘的,花荞恨不得一把给他揪下来。可她现在顾不得揪庄主的胡子,她伸出去在匕首上指指点点的食指忽然调转方向,朝庄主近在咫尺的鼻孔戳去:不管了!先戳了再说,管他里面有没有鼻屎!   鼻孔是软肋啊,痛得庄主的眼泪都掉出来了,趁他手一松,他手上的匕首,也到了花荞的手里。匕首的刀刃弹了出来,花荞顺势将匕首抵在庄主的脖子上,嘴里还说着:“看着,这就是打开匕首的正确姿势!”   呼延锦一直盯着花荞的一举一动,当她手指向上一翻,使出那招戳鼻孔的招式,呼延锦的手就已经摸出扑克牌,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飞出一串扑克牌,朝旁边的少庄主和那些下属打去。九张扑克牌,虽不致死,却也能在他们的脸上划出了口子。   与此同时,呼延锦和易呈锦都朝离自己最近的人出了手,夺了兵器,朝花荞方向靠过去。   一时间大厅鸡飞狗跳,那些手下哪里还顾得上看庄主?   更不知此时他们的庄主,已经着了小姑娘的道。 第51章 落水牢尴尬抱美人   大厅里的局势,因为花荞那两根手指,一下子反转过来。   连易呈锦也暗赞花荞的机灵:女人……聪明的时候也不那么讨厌,不过多半时候是蠢。   不过,这时候被暗笑做是“蠢”的,可不止是花荞。花荞匕首之下的山羊胡子庄主,并未露出惊慌之色,反倒是一副看戏的样子,看着离门口很近的两个男人大打出手,明明占了上风,却没有夺门而出,而是退到这个小姑娘身边。   既然你们不走,那就休怪我老人家下套子欺负你们!庄主忽然哈哈一笑:“你们是我们万户山庄的贵客,怎么能来了水都不上一杯?”   话音刚落,大厅外进来一队弓箭手,三人皆是一惊,都盯着弓箭手的一举一动,却没注意到,山羊胡子手一挥,他们脚下的地板忽然裂开,三人脚下一虚,便从裂开的洞口往下掉。   而山羊胡子庄主却在一挥手之时,一根带着绳子的鹰爪从他袖子里弹射了出去,他抓着绳子,刚好挂在房梁上。   呼延锦和易呈锦,倒是可以凭着轻功努力一下跳上去,可花荞不会轻功,她惊叫了一声,已经扎扎实实的往下掉。呼延锦救人心切,也跟着跳了下去,等他抓住花荞,两人一同落入水里,这才发现,易呈锦也掉了下来。   “小易,你怎么也下来了?刚才明明可以跳出去……”呼延锦有些感动,还真是患难见真情。   易呈锦脸上一副无所谓、不用客气的样子,心里却悻悻的想:不下来就能活?没看到上面一圈弓箭手吗?不下来,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射成筛子了!   地板下面,是个水牢。   三人站在水里,水刚刚没过两个男人的膝盖,可个子矮一截的花荞,水就已经到大腿了。只一会,他们就觉得不妙:这水温度极低,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呼延锦犹豫了一下,低头对花荞说:“我得把你抱起来,否则不用多久,你腿就不能要了。”   “我的腿不能要,你们的又要得了?”花荞这话时,牙齿都开始“咯咯”打颤了。呼延锦一咬牙,说了句“得罪了”,便将花荞从水里捞起来,打横抱在怀里。   真把人抱起来,呼延锦才发现,大姑娘原是这样……软的,忽然间自己手也不是手了,眼睛也不知该往哪瞧了,人像是一下子被定住了,成了个尴尬的木头架子。   易呈锦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赶紧别过脸去:女人果真麻烦!他朝四周看了看,水牢他不是没见过,靠近出口的地方,会留一道挡水条,站在上面,水会浅很多。果然,走了一段,他脚往上一踏,水就只到他脚踝了。   呼延锦也抱着花荞跟在易呈锦后面,走过去也踩到那道挡水条上。花荞见水浅了,就挣扎着要下来,呼延锦却不放,一脸严肃的说:“抱都抱了,也不在乎多抱一下。”   “这个水牢是单向的,外面不开门,里面不可能出去。不过,门边我卸下来一块踏脚石,花荞站在上面踩不到水。”易呈锦去石门边转了一圈,回来对他二人道。他瞟了眼一脸正气的呼延锦,心说:救你于苦海,不用太感谢我。   一听说可以下来了,花荞暗暗松了口气,呼延大哥虽说是师兄,可男女大防啊,自己虽说外表穿了男装,可内心还是个姑娘啊,水牢里现在虽说只有他们三个人,可外面的人会进来啊!哎,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呼延锦刚把花荞放在石板上,就听见“咯咯”声响,石门上露出一个碗口大的孔来。   “不错嘛,懂得找踏脚的地方。不过,若是老夫让水继续灌进去,这个地方很快就不管用了。”山羊胡子的声音从孔里传进来,他得意的笑道:“小姑娘,怎么样?现在愿意好好告诉老夫答案了吗?”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得把我们先放出去!”花荞对着石门上的孔说到。   很快,石门上的孔合上了,不多时,“轰隆轰隆”几声,石门开了,那个庄主和少庄主出现在暗道里,前面站了两排持弩箭的下属,十几支弩,已经瞄准了水牢门口。   呼延锦和易呈锦对望了一眼,手一松,手里的刀都掉到了水里。手下让开一条道,三个人从水牢里走了出来。   山羊胡子庄主挥了挥手,下属便冲上前,将呼延锦和易呈锦二人五花大绑起来。   “你不是答应放了我们吗?为什么还要绑起来?”花荞着急问道。   “当然会放,只是还没到地方。”庄主皮笑肉不笑的说:“你们真是太调皮了,老是拿些我不认识的东西来逗我!我问你,这……又是什么?”   庄主从袖子里掏出几张扑克牌在花荞面前晃了晃。花荞愣了愣,说:“这是纸做的牌。”   “纸做的牌?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把他们押到悬崖边!”庄主气得吹起了他的山羊胡子:纸做的?你当我是没见过纸吗?我就让你们也看看,你们没见过的东西!   众人便押着花荞三人往悬崖边去,悬崖边的空地上,早有一群人在等待,他们蹲在地上,不知在对平摊在地上的东西做什么。看见庄主一行人过来,一个属下过来抱拳行礼道:“庄主,两个滑翔机都准备好了。”   “好!让他们两人上机!”庄主果断下令。   “等等!”呼延锦道:“让我们上机可以,至少要让我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上去应该怎么做。若你只是想杀了我们,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父亲,他说得有道理,我们是应该教他们如何操作。虽然我们没有全胜的把握,但正确的操作,可以加大成功的可能。”青翼少庄主终于想到的“爹”的替代词。   庄主点点头,拈着他的山羊胡子说:“那你就去教教他们,他们都会武功,平衡性更强,是最合适的试飞人选。”说完,他便回身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好像忘了还有几个问题要花荞回答一般。   花荞已经被地上躺着的这两个大家伙吸引住了:那是两个比人还大的……风筝?   说它是“风筝”,因为它是用素布做的,木头做的支架,头部像鸟头一样是尖的,就像一只展翅的鸟。可它又不是“风筝”,不仅因为它大,更因为它根本没有拴拉风筝的线绳。   青翼少庄主看到花荞好奇的眼神,便解释道:“这是我们造的滑翔机。就像是给人装上一对翅膀,人可以凭借它,从悬崖上飞下去。”   “飞下去!”三个人异口同声叫起来。 第52章 试滑翔双锦险中生   一听说要挂在这个没线的大风筝上飞下悬崖去,三个人的内心是拒绝的。   从他们所在的悬崖顶望下去,下面就是他们打算顺着溪流走出去的沟底。这条山沟还真长,远远看见溪水的源头是一个大湖。如今正是芳菲开尽,满眼浓绿,若是真长出一双翅膀,倒是要迫不及待出去飞一飞。   青翼看着花荞脸上不置信的表情,便耐心解释道:“我们之前曾经用木头做过一个‘飞翔机’,模仿的是鸟儿的翅膀,摇动开关,木头翅膀上下扇动,飞翔机就会离开地面。可是没办法一直摇那个开关,我们就做了另一种尝试。”   “另一种尝试,就是……这种大风筝?你怎么确定它能飞?”花荞觉得他们也太异想天开了。   易呈锦更是嗤笑道:“拿块布支个架子也能飞?你怎么不上天?”   “原来定的就是我上天啊!在你们没来之前。你们看,鹰雕!”青翼突然指着天空说:“滑翔机可以让人像它一样!”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两只鹰雕正在天空上展翅翱翔。它们的翅膀十分宽阔,翅膀下面和尾羽下面,黑色和白色交错的横斑极为醒目,再加上离他们不远,花荞他们几乎可以听到鹰雕翅膀破风的声音。   呼延锦忽然若有所思道:“若是两军对垒,是不是就可以利用滑翔机,从高处向低处偷袭?”   “哎呀!你小子算是有点头脑!”山羊胡子庄主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他嘻嘻笑道:“今天你们两个飞下去,成功了是为大明争光,不成功,就是为大明捐躯。你们看,老夫没亏待你们吧?”   他脸色一变,朝儿子吼到:“说完了?说完了还不快把人绑上去!”   青翼连忙指挥着属下,要将他二人的手臂绑在滑翔机的支架上。呼延锦忙道:“不必绑,遇到突发事件手不灵活,既然要下去,就让我们做些准备。我妹妹在你们手上,我们也不可能反悔。”   “好,你说,你们要什么准备?”庄主也很干脆。   “把我们的武器还给我们。”   庄主歪嘴一笑,“噌”的一声拔出剑,抵在花荞的脖子上说:“把武器还给他们!”   易呈锦心里暗暗叹气,本来拿到武器就是最好的反击时刻,现在他们手上有人质,就算自己肯不顾花荞,呼延锦必然不会放弃他的师妹。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吧!   呼延锦收好他的鞭子和短剑,又低头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子揣在怀里。他双手抓紧支架,转头看了花荞一眼,没想到,竟看见她眼里含着一抔泪,那样绝望无助的看着自己。呼延锦心里像钻进来一只猫,挠得他的心,酸痛到无法呼吸。   “送他们走!”庄主下令道。   “爹!爹!不要!他们是我朋友……”一个红色的身影奔了过来,在她急切的呼喊声中,呼延锦和易呈锦两人,像两只张开翅膀的蝴蝶,被“送”下了悬崖。   “青羽?你在胡说什么?这三个人今天才到,怎么会是你朋友?”青翼将冲过来的妹妹拦住,怕她一个刹不住脚也飞了下去。   陶青羽什么也顾不上说,只站在花荞的旁边,紧张的盯着那两个徐徐下降的身影。   “他们在说什么?”庄主疑惑的问。   这个悬崖也是他们找了几个山头才选定的,既要开阔、视线好,还要避开有回旋风的山口,今天是晴天,只不过现在接近卯时,峡谷里起了穿堂风,这可能是最大的风险。   为了让呼延锦和易呈锦不至于撞在一起,他们是被一前一后推下山的。易呈锦在下,呼延锦在上。既然已经飞在空中了,易呈锦他们便全神贯注的操纵着滑翔机,以应对突发事件。   呼延锦极目望去,只见陈绿新翠,层层叠叠,微凉的山风在耳边呼呼作响,眼看要急坠而下,却又被风轻轻托起,最初的恐惧,已经被这种飞翔的激荡代替,呼延锦忍不住对下面不远处的易呈锦喊道:“小易!我们飞起来了!”   易呈锦的内心也同样激情澎湃,一种从未有过的豪情壮志,从心底眉间升起。自己从小到大憋在心里的那种,对自己身世的愤懑,竟然在此刻一扫而空,人间值得一切存在的美好,何必在意那些虚无烦恼?   他看不见呼延锦,但听到了他的声音,易呈锦也高声回应着他:“呼延!人间值得!”   就在他们飘飘忽忽,平稳降落的时候,一阵大风吹来,把本来外远处飘的两人,一下子卷回了山边。   “小易!抓紧!”   “呼延,我没事!”   两人飘了一阵,开始有些控制滑翔机御风的感觉,每当风来,两人便扭转方向,垂直于风面,让自己被风抬升起来。   崖上的人都看得很清楚,青翼看他俩玩得高兴,都有些后悔自己没下去。花荞大气不敢出,两人还悬在半空中呢,她回头对庄主说:“我们到山谷里等他们吧!”   旁边的青羽急忙说道:“走,我和你一起去。”   “你们真认识?”青翼奇怪的问妹妹。   “啊,今早在槐楼镇认识的,我差点被短尾蝮咬到,还是他们救了我呢!要是有什么……”   “呸呸!没事,你爹的滑翔机,他们掌握得很好。说什么丧气话,走走走,下谷里去。”庄主连忙打断女儿的话。虽说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到目前为止,还是很顺利的,庄主也很兴奋。   崖上的人急急忙忙往下走,正惬意的滑翔在半空中的两人,却遇到了一阵穿堂风形成的乱流,不住的将他们往山边推。   “小易!”乱流之中,呼延锦已经和易呈锦离得非常近了。   忽然,易呈锦的滑翔机上的布,被斜刺出来的一棵大树给刺破的,他一下失去了平衡,晃了一下,开始急速往下坠。   呼延本来手就已经僵硬了,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仗着腰绑在滑翔机上,他一边尽量向小易靠近,一边摸出鞭子使劲一甩,鞭子从滑翔机破口的地方,缠住的里面的木头支架。   小易下降的速度减缓了,可却拖着呼延一起往下坠。   “快松开!不能两个一起死!”   “注意看脚下!有树丛,借助树丛停下来!”   小易只好不去管呼延的鞭子,他解下腰间的佩剑,拿在手上,就在坠入树冠的那一霎,将剑横过来,卡在枝丫上。一阵“噼里啪啦”树枝断裂声中,呼延也坠了下来,树冠上的两人,离山石仅仅一树之隔。   “居然没死!”   小易惊魂未定的看着同样狼狈的呼延,劫后余生的畅快,让两人一同大笑了起来。 第53章 辞万户临别赠玩意   谷底本来就等着十几个万户山庄的人,他们亲眼见到呼延锦两个,飘得好好的,突然从空中坠落,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一位领头的老者,他是陶家的老下属,当年可是亲眼目睹老东家的惨烈。一群人急急忙忙赶到大树下面。   真是万幸,两人都挂在树枝上。只不过经过刚才一番惊心苦斗,都已经脱力,加上他们的腰还绑在滑翔机木架子上,更是动弹不得。   下面的人扛来梯子,正准备上树把他俩救下来,花荞和陶青羽就已经跑到了树下,后面跟着庄主、少庄主一群人。   “大哥!二哥!”花荞惊叫道。   树上的呼延锦已经喊不出声,听见花荞声音,只抬起手挥了挥。   易呈锦倒是觉得这一声呼唤,仿佛天籁之音,他挣扎着想让自己的姿势更自然些,哪想到一阵噼里啪啦树枝折断的声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又往下掉了一些。   花荞见两人都还能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滑翔机还真能带着人飞啊!   陶青羽回身去抓着庄主的胳膊使劲摇,高兴的叫到:“爹!成功了!他们都活着!”   “那是!你也不看看,这是谁造的飞行器?”庄主得意的扬起下巴,掩饰不住的兴奋挂了一脸。他并不知道,二人刚才已经命悬一线,若不是呼延的兵器是软鞭,而是刀剑,也绝对无法拉住小易。   呼延锦、易呈锦两人被人从树上搀了下来,由于猛烈撞击,两人脸手上都有些被树枝擦伤的痕迹,衣衫也挂破了。不过,看上去都是皮外伤,无甚大碍。花荞把两人上下检查了一遍,才真的安下心来。   陶青羽这才想起来,拉着花荞的手走到庄主面前,对花荞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爹,万户山庄庄主。爹,这位是我今天才结识的朋友花荞,那两位……”   “他们是我哥哥。”花荞急忙道。   “万户山庄?莫不是万户陶成道的陶家书院?”呼延锦抬头看着庄主问道。   山羊胡子庄主笑道:“哈哈……居然还有人记得我父亲的名字!不错不错,你小子有点见识,不愧是我选来试飞的人!”   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也不容易,呼延和小易对看了一眼,一脸无奈。   说话间属下弟子们抬来了两顶软轿,将二人扶到轿子上,抬着他们,回到了万户山庄。这次呼延锦看到了山路口牌坊上的四个大字:万户山庄。   当年陶广义率弟子投太祖朱元璋,用他的火神器,在战事中屡立奇功,太祖建立大明,赐名“成道”,封赏“万户”,并亲提“万户山庄”四字赐予万户陶成道。   “你两小子和丫头不是亲兄妹吧?别以为可以骗过我老头子。”陶庄主等他们都坐下来,慢悠悠的问道。   “对,不是,我是花荞的大师兄,所以她叫我大哥,我叫呼延锦,这位是……二哥易呈锦。”   呼延锦小时候便听父亲他们说过,万户陶成道以身殉道的事,当时还觉得,这太不值得了,人又不是鸟,为什么一定要会飞?可今日自己在空中像鸟儿那样飞翔时,才知道突破自己的极限,是一件多么豪情万丈的事。   陶青羽悄悄多看了易呈锦两眼,他的脸上被树枝划伤了一道,可他还是像今天上午,将自己拉到怀里时那样俊……   “花荞,你们……不是要去扬州吗?怎么拐到子婴沟里来了?”青羽有些奇怪的问。   “这都怪我,我们看见一只麋鹿,追着它就跑进来了,谁知道还真的迷了路。”花荞到现在还不能忘记,呼延锦二人被推下山崖时,自己那种绝望的感觉,是真的后悔自己的任性莽撞。   呼延锦看出了花荞的懊恼,微笑着说:“不过这一迷路,却让我和小易,当了一回空中飞人。陶庄主,在下有个建议,这个木架子,若是能控制它稍微活动,就能让操作者更好的利用风的方向,而不是只能随风飘动。”   “不错,做为人的翅膀,尺寸也应该更大,刚才在空中遇到乱流,就嫌滑翔机太轻,容易失去重心。”易呈锦也补充道。   陶庄主大喜,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墙上的绳子一拉,那一卷布幔垂了下来,原来那并不是什么装饰,而是滑翔机的图纸。他回头招呼道:“来来来,把你们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趁着一帮老少男人讨论滑翔机,青羽带着花荞在万户山庄里外逛了一遍。   “你爷爷也太伟大了,四十七支火箭推动蛇形飞车,在空中就燃烧起来……”   陶青羽点点头又说:“洪武二十三年,我爷爷就这样和他的飞车一起烧死了。那时我和哥哥都还没出生呢。”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从万家山迁到这里来的?而且还找了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   “当年爷爷给皇上造飞鸟没成功,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我父亲喜欢造飞行器,但是却不喜欢当今皇上的残暴……”青羽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两只手一起捂住了嘴巴。   花荞小声笑道:“咱们悄悄讲,没人听到。我告诉你,我爹也说过皇上残暴。”   “真的吗?”两个姑娘心照不宣的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有了共同秘密的两个姑娘,手牵着手走回了大厅,只见他们已经收好了图纸,坐着喝茶了。看见花荞回来,呼延锦便站起来,向陶庄主拱手道:“陶庄主,我师妹回来了,那我们也该告辞上路了。已经耽搁了大半日,今晚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赶到扬州。”   青翼遗憾的说:“真是不巧,赶上你们有事,若非如此,一定要留你们在庄上多住几日。”   陶庄主看着青羽和花荞牵着的手,心中一动,点点头说:“那就让他们去牵马吧。把你们拘了半日,你们又帮老夫完成了试飞,老夫送你们两样小玩意做补偿。”   不一会,三人的马都牵过来了,一名弟子也捧过来一个木盒子。   陶庄主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蛇皮袋,他伸手进去掏出一粒丸子,使劲往地上一甩,丸子摔到地上,立刻“啪”的炸响,把花荞吓了一大跳。   陶庄主哈哈大笑,将蛇皮袋扎好,递给花荞道:“只有这一响,没什么威力,这是老夫做的摔炮,送给你吓唬人去吧!”   他又从盒子里拿出几节黄黄绿绿的纸筒,递给呼延锦说:“这是老夫做的信号弹,黄色的点燃之后会冒出大量白烟,你也可以用来打掩护。绿色的要对着天空,点燃之后,火弹会冲上天空,这可比辽人的鸣镝高了不止一倍。”   呼延锦赞到:“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有时一个信号,不知能救多少条命。多谢陶庄主!”   “老夫这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给你们图个新鲜吧!盒子底下那张纸,是做这几个小玩意的方法和配方,你们若是喜欢,就自己照着做。”陶庄主也是大方,连方子也一同送了出去。   站在一旁的陶青羽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第54章 陶青羽芳心暗相许   陶青羽看着爹爹送着送那,心中生出个主意:跟他们一起去扬州!   花荞他们前脚走,青羽后脚就到父亲房门口探头喊了一声:“爹,我去给花荞他们送点吃的。”说完转身上马就跑了。   青翼一边走进父亲房间一边问:“爹,青羽这是去哪?”   “她说给花荞送点吃的。他们没走远,应该追得上。”   青翼咧嘴一笑:“青羽穿着男装呢!她这哪是去送吃的,我看多半是去送人!”   “嗯?这猴子又找打!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由她去吧。看那几个孩子也是好的,整天窝在这荒郊野岭,她要是自己找个人嫁了,爹也不用操心了。我看那个呼延就不错!”   那个还不错的呼延,此刻已经看到了一身皂色男装打扮的陶青羽,他诧异的问道:“陶姑娘,你怎么来了?”刚才临走前,陶庄主将花荞的匕首还给了她,也不再问她材料的来历,难道,是庄主又后悔了?   陶青羽拍拍马背上的包袱,笑嘻嘻的说:“我和你们一起去扬州啊!”   “你爹同意了吗?别是偷跑出来的吧?”易呈锦一脸警惕。有个花荞已经相当于带了三百只鸭子,再来个陶姑娘,岂不是六百只鸭子?说不定还能生小鸭子……灾难!   “当然同意啊!这不,还让我送吃的来呢!”陶姑娘举起一个布袋子,她把她娘今天煮的茶叶蛋全装来了,谁说我们山里的孩子吃不上茶叶蛋的?   有青羽一路作伴,花荞最高兴了。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骑着马并排走,叽叽呱呱的说开了。六百只鸭子?   呼延锦看了看易呈锦双眉紧锁的样子,笑道:“我们都是男子,有个陶姑娘跟花荞作伴也好。这里出到官道上,马跑起来了,到高邮也有六十里地,看来今晚只能住在高邮,你那家鸭子店还开门吗?”   嗯?又是鸭子?   两个姑娘还真不娇气,你追我赶的跑的开心。呼延和小易不敢离她们太远,一前一后的带着他们跑。   “易二哥,我跟你比比,谁先跑到前面那棵歪脖子树!”青羽从后面追到易呈锦旁边,自来熟的称起了“易二哥”。易二哥还能怕了你?易呈锦也不说话,往疾风屁股上抽了一鞭,两人便“驾驾”的朝前冲去。   出了子婴沟往南,这一路都是沿着高邮湖边走,前面那棵歪脖子树,就是树冠一直歪到湖面上,在暮色之中,成了一个墨色的剪影,与灰蓝的湖水交错相映。   呼延锦急忙从后面赶上来,对花荞说:“你别跟着跑,今天走的路够远了,你再拼命,明天腿就打颤,骑不了马了。”   “那为啥青羽姐姐又骑得?”花荞有些不服气。   呼延锦笑道:“她那架势,一看就是经常骑马的,你能跟她比吗?”   “我就跟她比!”这句不说还好,一说,花荞也加了一鞭,花生便迈开腿使劲往前奔起来。   呼延锦愣了,心说,我哪句说错了?   乌云摇摇头:你傻啊!不能在姑娘面前说另一个姑娘好的嘛!看来只有靠小马哥帮你了……   也不等呼延锦甩鞭子,乌云加快步伐,朝花生追去。四个人终于赶在天黑透之前,进了高邮县城。   那家清汤文武鸭,也还开着门,等到鸭汤端上桌的时候,花荞的腿还在打颤。呼延锦看了好笑,夹了一个鸭腿给她。   等吃饱回到客房,小二便来敲门,送进来一盆热水,笑道:“小公子,隔壁有位爷叫送来的,让您泡泡脚,说泡了脚早睡,明儿一早还赶路呢。”   小二走后,花荞奇怪的问:“为啥他叫我‘公子’,却叫呼延大哥‘爷’?”   “人家可不傻,一眼就看出咱们是姑娘,不说了,你好好泡脚,别辜负了你大师兄的一片好心,我到马厩去喂喂马。”说着,青羽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布袋子,开门出去了。   客栈的马厩在后院,后院里没点灯,只有微弱的星光,勉强看得清方向。青羽后悔没带盏油灯出来,摸黑来到马厩旁。马就不同了,早就听到主人的脚步声,就算是星光下,看主人也和白天一样漂亮。   听到马的响鼻声,青羽轻轻一笑,手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把糖豆,马便凑到她手心里吃。旁边的乌云、疾风、花生又不傻,有糖豆谁还吃干草?全都挤过来,青羽便依次让他们吃掌心里的糖豆。   这时旁边一脚飞过来,踢在她的手背上,青羽疼得“啊”的叫了一声,手上的糖豆也被踢飞得到处都是。   “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我在喂马吃糖,好帮助它们恢复力气。你不看看清楚就踢,还好意思问!”青羽搓着自己的手背,对莫名其妙替自己的易呈锦抱怨道。   “女人就是毛病多,半夜三更不睡觉,你跑出来喂什么马?我还以为有人要给我们的马做手脚。还好我收了七八分力,否则你这只手也别要了。”易呈锦话是这样说,却知道他这一脚踢在陶姑娘手上不轻,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你等会。”易呈锦进了马厩,在疾风的搭袋内层,摸出一个扁扁的瓷瓶,递给青羽说:“这是跌打药,拿回去搓搓,帮助散血。”   青羽气呼呼的接过药瓶转身就要走,易呈锦又说:“回来!”   “又怎么了?舍不得你的药?拿回去好了!”青羽头也不回,左手拿着药瓶往身后一递。   易呈锦接过药瓶,顺手将她一拉,把陶青羽转了过来,拔开药品塞子,将药水涂在青羽的右手背上,看了一眼青羽说:“眼睛瞪那么大干嘛?咬紧牙,开始搓就疼了。”   陶青羽老老实实咬着牙,让易呈锦替自己搓到手背发热。   昏暗的星光中,只见他一脸认真,嘴唇紧紧抿着,浓眉下的眼帘垂着,眼睛只盯着青羽的手背,看不到他的眸子。青羽一阵脸红心跳,怔在那里,仿佛三魂六魄出了窍一般,早已感觉不到手疼。   “好了……明早起来,你再让花荞这样给你搓一次……”   易呈锦见青羽愣愣的,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奇怪的问:“怎么?疼傻了?”   青羽回过神来,庆幸夜色掩饰了自己的面红耳赤,握着药瓶子,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跑了。易呈锦甩甩自己沾着药味的手,嘀咕了一句:   “莫名其妙!” 第55章 徐之锦身困离奇案   第二天上路的时候,花荞、青羽两个,一个腿酸,一个手疼。让呼延锦奇怪的是,这回易呈锦没皱着眉头嫌弃她们,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高邮到扬州官道好走,四个人也没怎么休息,但也比平日里呼延锦自己赶路,多用了一个时辰,进扬州城时,已是正午。   扬州城在太祖建国时,连年战乱,已是一片废墟,经过这许多年的治理,早已恢复了“鱼米之乡”的美誉,更是恢复了它,一向吸引文人雅士的风流与风采。   去到扬州府衙,府里的一位六品通判接待了他们:“易大人、呼延大人,几位风尘扑扑,要不要先到客栈休息,再……”   易呈锦回头看了看花荞和陶青羽,淡淡道:“先带他们去客栈打点一二,本官和呼延大人过去看现场。”姑娘跑这一路不容易,没叫苦叫累,更不像六百只鸭子,让他对女人有了些许改观。   “我们也去看现场……还有嫌犯。”花荞连忙表示。那童生遇害已经近三日,再晚,有些痕迹就看不到了,再说徐之锦也吃了两天牢饭,花荞急于想去了解事情的经过,连腿也不觉得酸痛了。   “对,先去看现场,现在天色尚早,就算去义庄也来得及。”呼延锦补充道。   “呃……二位大人还要去验尸吗?府衙里的仵作已经验过了,出的验尸单子都在,一会我让人送到现场去,您二位对着验验?”余通判从未听说过有品级的大人,还会亲自验尸。看他们带的这两个小跟班,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仵作行的啊。   “好,那就先去现场,看了再说。”呼延锦也不好说出花荞的身份,只好先这么同意了。   梧桐书院离县衙有点远,附近山清水秀的,确实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地方。书院里外都种了不少梧桐树,此时早已过了花期,手掌大的梧桐叶招招摇摇,绿了个满眼。   原来徐三哥就在这里读书啊!花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羡慕。大明女子不能上学堂,自己有幸遇到吴先生,还有个开明的阿爹,比一般女子不知幸运了多少。   梧桐书院比宝应的望南书院大了很多,先生授课的学堂都有两大间,左右两边各有一条长廊,对着一排小间的书屋,里面有书桌软塌,笔墨纸砚,可以让有需要的童生单独使用。   梧桐书院之所以出名,其中一条就是这排小书屋,书院会让学生在里面做考场模拟,再配上历届考试真题和本年度猜题,能让考生在应试时不慌乱。   凶案现场,正是在东廊上其中一间拟考书屋里。   送验尸单来的,是一位老书吏,穿着一件灰白的道袍,和他灰白的头发和胡须倒是很配。他跟着余通判他们一起进了屋,书屋不大,他们这六个人往里一站,感觉都挪不开脚。因为地上……实际上已经满了。   老书吏指着地上白灰画的一圈印子道:“尸体当时就是仰面躺在这里,有人看见疑犯从外面打开书屋的门,而且他是除死者外,唯一一个进了这个书屋的人,这一点,他自己也没有抵赖。凶器是一个铁烛台,当时就丢在尸体旁边。”   “地上为何又这些水渍?”呼延锦问到。   刚进门的时候,大家都感到屋里扑面而来一股凉意,仿佛是死者的冤魂,还在这间书屋里不肯离去。在一看地上湿漉漉的,想是因为屋里潮湿才会生出凉意。   老书吏又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椅子旁边,大家这才看见里面挡着一个翻到的木桶,地上的水,就是从那个桶里流出来的。至于为什么有一桶水在书屋里,是泡脚还是洗脸,就不得而知了。   余通判见大家不问了,只有那个小随从拿着验尸单再看,便说:“整个案子整理出来就是,前日上午,有人看见童生徐之锦打开房门,走进书屋,很快就出来报说在书屋闭关的童生罗文亭被杀身亡。   经我们排查审问,书院里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刚巧又有两名童生亲眼目睹,是徐之锦从外面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从外面打开房门?难道罗文亭是被锁在屋里吗?”易呈锦问道。   “不错,罗文亭从被杀前一天,一直在书屋里闭关,这是书院模拟秋闱考试环境做的测试,每位学生都要闭关三日,罗文亭闭关仿考的第二日便被杀死在房中。”余通判解释道。   “也就是,大前日,罗文亭闭关仿考,前日上午,徐之锦进屋杀人。那为何不是大前日就被杀,徐之锦进来只是撞见呢?”呼延锦追问道,这里疑点简直太多了,难道府衙是因为涉及到谋逆案同犯陈璇,才想匆匆结案吗?   余通判从花荞手里拿过那几张验尸单,递给呼延锦道:“呼延大人,我们是有依据的,凶器是一个铁烛台,蜡针刺入死者头部三下,外出血不多,但直接导致罗文亭死亡。死亡时间正是前日徐之锦进门前后,验尸单上记录得清清楚楚。”   易呈锦看了一眼花荞,见她低着头,正看着自己的鞋,而她的右脚正轻轻的点着地上的水渍。他抬头对余通判说:“不如我们先回衙门,立即提审徐之锦。”   “不,不急。”呼延锦忙阻拦道:“罗文亭的尸首在哪里?我们先去查验尸体,再回去对徐之锦的口供。”他听师傅提过,验尸时间越早,得到的信息越准确,他相信,这也是花荞所希望的。   “因为定了案,尸……尸首已经送去义庄,他家人已经棺殓,就等头七后好下葬。”余通判没料到他们还是坚持要去验尸,想想回头对老书吏说:“回去把王仵作叫上,二位大人有话问。”   花荞抬起头,刚好碰见呼延锦看过来的目光,两人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等到他们到了义庄,刚和义庄看守说明情况,王仵作和老书吏也匆匆赶来了。   “三位大人,这是有什么疑问要重新验尸吗?”王仵作刚才已经听老书吏说了,这两位大人本来是来追查逃跑的陈璇,可来了之后,却只盯着书院童生被杀案不放。   “老王,你来了就好,好好给两位大人解释解释,毕竟眼见为实,两位大人都是认真的人。”查案毕竟也要走过场,余通判也能理解。只是尸体是阴人,碰了是要折寿的,有王仵作在,自己就用不着陪着进去受罪了。   看守已经开了门,王仵作第一个走进去,余通判却惊奇的发现,紧紧跟着王仵作的,是刚才仔细看验尸单的那个小随从。   王仵作打开棺材板,确认了里面的尸体就是死者罗文亭,便和看守、书吏一起,将尸体抬到隔壁的一个专用隔间,那里有个仵作验尸用的台子,也有火盆、醋等等,验尸时常用到的物件。这倒是比宝应县的义庄方便得多,尸体也不用往府衙里抬了。   停好尸体,王仵作点了三支香,朝尸体拜了拜,插到门口边的墙缝里。花荞见都准备好了,便从藤箱里取出手套和口罩带起来。   王仵作也是个老仵作了,他看着这两件东西有些眼熟,再一仔细看,这哪里是什么小随从?她不是宝应县花仵作的女儿花荞嘛! 第56章 疑水渍另有杀人时   看到花荞戴上手套、口罩,呼延锦知道,这姑娘又要开始“目中无人”了,留了王仵作和老书吏在隔间,自己拉着易呈锦走了出去。再回头一看,青羽竟没跟出来。   易呈锦有些疑惑道:“现在的姑娘……胆子都这么大了?”   “花荞说过,在仵作的眼里,尸体不是人的遗体,而是原主留给我们,看穿真相的最后机会。”呼延锦笑笑,朝远远站在树下的余通判走去。趁这个时间,可以去谈谈陈璇的事。   余通判见他们二人走过来,赶紧离开靠着的树,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没想到,原来那两个小随从,还真是来验尸的。   “余通判,陈璇有消息了吗?”   陈璇是他哥哥陈凯被抓前,浙江清吏司来人抓人时逃跑的,也就是陈凯被抓的前一天。   清吏司的人找了三天,也没把人找回来。余通判刚刚还在奇怪,他们两位怎么一来就先查罗文亭的案子,而不是先问陈璇?   余通判皱着眉说:“陈璇逃走第二天,易大人手下的两位都头连夜就赶来了,不过,他们是和刑部清吏司一起行动,我们只负责配合搜查书院。书院共有三十二名童生备考,当时知府大人为了减小影响,只叫童生们各自待在房间,我们对着名单一间一间搜的。”   “搜查是在哪天?罗文亭是否露面?”易呈锦忽然问道。   “清吏司抓人的那天啊,都头去搜查的时候,罗文亭当时还在书屋里仿考。而且搜查之后,书屋又被从外面重新锁上。第二天嫌犯徐之锦去送早膳,进了书屋之后,罗文亭才死的。有人证明,几日前,为了争仿考时间,罗文亭和徐之锦还发生了争执。”   “哦?什么样的争执?据本官所知,徐之锦为人谦和,怎会为仿考时间这样的小事与人争执?”呼延锦和徐之锦虽没有交往,但这十年间,以他见到徐之锦的所作所为,对他的为人早有判断。   “这事得怪罗文亭,本来书院安排他在下月仿考,可他偏要和这月仿考的徐之锦换。徐之锦是同意了,可他的兄弟徐之衡不服气,这才吵起来。”   说是徐之衡找事,呼延锦倒是有些相信。   也就是说,刑部清吏司到书院抓陈璇,他们搜查了书院,没抓住陈璇,但却证明死者罗文亭当时还活着。搜查之后,门从外面锁起来,钥匙是负责送考生膳食的徐之锦拿着。次日徐之锦去送早膳时,才杀了罗文亭。   仵作验尸,罗文亭确为当日被人用烛台铁尖戳死,又有人证证明看到徐之锦用钥匙打开房门,而且,书院其余童生,都有当晚没离开卧房证明,只有徐之锦无人证明,因为他的同屋,正是在书屋里封闭仿考的罗文亭。   也正因为是同屋,徐之锦才按照书院规定,负责给仿考的同窗送膳食。   呼延锦理了一下思路,动机、时间、人证,徐之锦确实嫌疑最大,府衙抓他也不为过。   “陈璇倒是有几分才,他仗着自己仿得一手好字,替其弟伪造出一份假诏书,虽陈凯已经伏法,但陈璇同样罪不可恕。我们会在扬州待几天,我们刑部也会加派人手,还请你们继续封锁好扬州城,不要让他给跑了!”   余通判连忙称是。这几天府衙里所有的兵吏都出动的,城门进出严加盘查,就是怕陈璇从他们地盘上给跑了,但是扬州城不小,陈璇要找地方藏起来,也并非不可能。   三个人正在轻声说着,忽然看见陶青羽出来在门口招招手,呼延锦和易呈锦赶紧走过去,余通判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怕阴人折寿,也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呼延锦走到花荞身边,花荞仰起脸来,口罩外面露出来的一双大眼睛,闪着一丝兴奋。她将口罩一扯,急忙道:“师兄,我怀疑死者的死亡时间并不是前天,而是至少在五日以前!”   “五日!”几个人异口同声惊呼道。   “这绝不可能!三日前我们进书院搜捕陈璇,明明还见过活着的罗文亭,他绝不可能五日前就死了!”站在呼延锦身后的余通判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这小仵作说的也太离谱了,余通判忙把眼光投向一边的王仵作,没想到王仵作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在意他说的话。   呼延锦看着花荞鼓励道:“你说说,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的死亡时间?”   花荞摇了摇头:“没有直接的证据,我只是凭感觉。”   余通判听了“凭感觉”这三个字,几乎想大笑出来,他就从来没听说过,仵作出验尸单,还可以写上凭感觉出结论的。   易呈锦也皱了皱眉:看来,小姑娘还是不靠谱,断案讲证据,哪能凭感觉的?   “什么感觉?”呼延锦追问道。   花荞掀开死者胸部的衣服,露出胸部右侧,只见尸体上布满了青色的网状血脉,花荞指着那些网状血脉说:“这叫腐败静脉网,假若死亡时间是两日前,以目前的气温,它不应该出现得如此密集。而刚才王仵作也回忆,两日前验尸,尸体上并无这些腐败静脉网。”   静脉?难道还有个动脉?   花荞将衣服盖上,静静的说:“为何不过两日,尸体腐化如此迅速?只有一个理由,就是死者的死亡时间并不是两日前。但为何两日前验尸,一点没出现,这又不合常理。”   她又将尸体的腹部衣物掀开,明显看到尸体出现了气肿,大家都只觉得恶心,尤其是余通判,他已经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身上及腹部的肿胀亦如此,气肿到这样的程度,根本不可能是两日可以做到的,至少需要五、六日。但令我们不解的,同样是两日前时间尸体并未初露气肿,而是这两天突然腐化。”   她绕过呼延锦,走到死者的头部位置,指着脸上的几处皮肤说:“这里,皮肤曾被冻伤。扬州四月,春夏之交,为何会出现冻伤,而且是在脸部?”   这下,连余通判也开始怀疑尸体有蹊跷了,他忍不住问:“王仵作,两日前你验尸,也没有发现脸部有冻伤痕迹吗?”   王仵作也是头痛,当时是在书屋现场验的尸,那屋里死了人,阴气重得很,他主要查验的是凶器和伤口,两者吻合,死亡原因就确定了。至于尸体,除了比较凉,其他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这不能怪王仵作,这种冻伤,反倒是死亡时间长了,尸体开始失水了才容易看出。”说完,她抬起头来,坚定的望着呼延锦道:   “因此我怀疑,地上的水渍并不是打翻了水桶,而是冰化成了水!” 第57章 徐之锦疑心不谋合   花荞说出地上的水渍,是冰化成了水,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什么花荞会说,死亡时间不是前天,而是五天前。   冰,可以减缓尸体的腐化,但是,一旦尸体重新进入高温,便会加快腐化速度。   易呈锦迟疑了一下说:“若是此推测成立,那么,前日搜查书院时,在书屋里那个人,就不是罗文亭,他很可能是……”   “不错!”呼延锦点点头,看着易呈锦接道:“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们没抓到的陈璇!”   易呈锦猛的回过头,对着还在发愣的余通判说:“那还等什么?我们要重审梧桐书院的人,就从嫌犯徐之锦开始!”   青羽帮着花荞收拾好东西,两人走出义庄,发现有一辆小马车在外面等着她们。   “你俩骑马都累了,坐马车吧,这是让府衙准备的,马已经让他们骑回去了。”呼延锦接过花荞手上的藤箱,替她放到马车上。自己也上了马,和易呈锦他们一起走到马车前面去了。   “呼延大哥对你真好。”青羽笑嘻嘻的说。   “别瞎说,他是我师兄,出门前我爹娘让他照顾我呢。”   花荞忽然想起在水牢里,呼延锦像根木头一样抱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再看陶青羽,愣愣的望着窗外,魂也不知飞到哪神游去了。   回到扬州府衙,天已经黑了。司狱司的赵司狱,带着刑房的陈典吏几个人,毕恭毕敬的等在府衙南门口,见到余通判和两位大人过来,连忙上前牵马。李都头两个也从清吏司回来了,候在一边。   “几位大人辛苦了,知府大人已经让我们备下酒菜,让各位小酌几杯……”   “酒就免了,填填肚子,立即提审徐之锦。”易呈锦朝迎上来的李都头点了点头,便要向府衙侧门走去。   赵司狱今天给呼延锦备了车子,还以为是他自己用,没想到这回从车上下来的,却是两个瘦小的少年郎,走近了再一看,赵司狱老奸巨猾的乐了:蒙谁呢?这不是小娘们嘛!出来办差还带家属,这两位也是个不靠谱的。   呼延锦看出了赵司狱的心思,淡淡一点头,介绍道:“这位是皇太孙亲点的验尸官花荞花姑娘,随本官前来查案,另一位是她的随从陶姑娘。”   花荞?脸不熟可名字熟啊,她爹花有财扬州府衙谁人不知?原来是把他的闺女请来了,难怪两位大人如此有底气,敢说死亡时间不对……   赵司狱收了脸上的顽笑之色,心道:今天才把嫌犯徐之锦一顿好打,看在他二哥塞的银子上,留了他半条命。这下可好,十有八九是打错人了!   几个人匆吃了几口饭,便到狱房去提审徐之锦。   几位刚坐定,徐之锦就被狱卒一瘸一拐的搀了过来。还好徐二哥大方,塞了五十两银子,要不这就是抬过来了。   站在呼延锦身后的花荞,一见徐三哥这副模样,真是又急又心疼。徐之锦也看到了她,心中不禁一阵激动,他知道,花荞绝不是因为探望他才出现在这里,花荞来,是要让罗文亭的尸体说出真相。   入狱这两天多的时间,徐之锦见识了司狱司对嫌犯的各种逼供手段,在问讯记录短短一两行字的背后,有真相,更有屈打成招。   徐之锦人很聪明,读书也不费劲,他读书也只是为了父亲说的,从商到士,一个身份的变化。这场牢狱之灾,才让他真的明白自己致仕是为了什么。他要到三法司去,一己之力虽不能改变大明,但他可以掌握自己。他立誓要做一个清官,做一个自己案宗里没有冤案的执法官。   “赐座。”   徐之锦偱声望去,看到了呼延锦。他也在?   “谢大人赐座,小的还是站着吧,小的……这还坐不下来。”徐之锦一是确实屁股疼得厉害,二是要提醒一站在旁边的赵司狱,屈打的棍子,总有一天要还回来。   果然赵司狱冒一层冷汗,心中不禁暗骂徐二哥:NND,多送五十两,老子不就不打了?   易呈锦瞟了赵司狱一眼,刑部的手段向来凌厉,这也就是常规狱法而已,这位,也就是有点书生意气。   于是他说到:“那你就站着回话。本官问你:四月十五,你是如何发现同窗罗文亭尸体?前因后果,你且细细道来。”   徐之锦知道,这是自己翻案的唯一机会,哪有不认真的?再加上自己这两天在狱中思前想后,确实有些疑点,只可惜狱卒并不想听疑点,他们只想让他认罪。   “罗文亭是我舍友,四月十日,书院给大家确定闭关仿考时间,要求同舍二人相互负责对方膳食。本来小的排在四月十三到十五日,但罗文亭喜欢这个时间,非要与小的交换,小的仿考时间就调到下月初一。”   “听说,为了调换时间,你与罗文亭起了争执?”易呈锦问道。   “算是……争执吧,因为我二哥也是在五月仿考,他就不希望我换,当时二哥就和罗文亭争了几句,但是后来陈先生出面帮了他两句,小的也觉得时间无所谓,便还是与他调换了时间。”   “陈先生帮他,你和你二哥就没有怀恨在心?”   徐之锦坦荡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四月十三,你亲眼看到罗文亭进了书屋考试?”   “并未亲见,而且四月十二晚上,罗文亭通宵未归。这些我口供上应该都有。”   赵司狱连忙解释道:“说是说了通宵未归,可别的学生也证明,罗文亭隔三差五就溜出书院眠花宿柳,他又曾扬言考前要出去放松,这一点徐之锦也可以作证……所以,就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四月十三,你负责罗文亭的一日三餐,都见到罗文亭本人了吗?”   “见到啦,不见如何将饭食交给他?但是……”徐之锦苦笑了一下,接着说:   “这只是我原来的想法,现在我仔细想想,其实我并未真正见到罗文亭,因为我只是看见他伸出来接餐盘的手,那衣服袖子我认得是罗文亭的,便以为那是他本人,他也可能不是罗文亭,而是凶手穿着他的衣服!”   呼延锦和易呈锦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没有人告诉徐之锦,罗文亭有可能不是四月十五日死的。   竟然不谋而合! 第58章 重勘察现场露马脚   徐之锦一看他二人脸色,便知他们已经听进去了自己的猜测,再看一眼花荞,她正朝着自己若有似无的微微一笑。   徐之锦不禁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说到:“十三、十四日,我将餐盘端过去,打开锁叫他,他都会到门边来拿食物,可到了十五日早上,打开锁在门外叫罗文亭,却没有回音,我担心人在里面出事,便推门进去,哪知就看见罗文亭躺在地上,周边一片水渍。”   “书屋的钥匙,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你手上?”   “不错,十三日领早膳之前,我在书院刘管事手上拿到了钥匙,直到十五日,钥匙都未曾离身……”这句话,徐之锦说得有些软,钥匙一直身上,里面就算是有凶手,他又如何出来?自己也是因为这把唯一的钥匙,才被当成是杀人嫌疑犯。   “刘管事?”一直没开口的呼延锦问赵司狱:“这个刘管事审过了没有?”   “这个……人没交给我们审啊!”赵司狱从衙役手上接到的只有一个徐之锦,一个徐之衡,徐之衡给自己交了一百两,问了一下,有人证证明他不在现场,也就放了。临走前,他给徐之锦交了五十两,说是没有了……估计认为徐之锦是人犯,就算交一百两也放不了,还不如省点。   “刘管事刘坚,我们在书院里就审了,没什么可疑,也就没带回来。”余通判忙解释道。   “连夜提审刘坚!”呼延锦认定,这个交钥匙的人,必是关键。   余通判叫来两个都头带着衙役去捉刘管事,其余人就到旁边审讯用的禁房去等候。徐之锦则被送回牢房,当然,赵司狱早交代人给他换了单独的一间,好生伺候着。   往外走的时候,徐之锦经过花荞身边,禁不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花荞却什么也不能对他说,尽管她相信徐三哥是无罪的。   易呈锦冷眼看着他们,直到徐之锦完全走过去,他才收回目光。若是刚才花荞敢对徐之锦有任何暗示,他都会毫不留情的请她离开。   已经早早睡下的刘坚,迷迷糊糊的从被窝里揪出来,睁眼一看,是府衙里的都头,吓得瞬间就清醒了。   前天徐之锦被拉进府衙下了狱,刘坚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再有什么变故,今日来了两位大人查现场,没有什么结果便走了,他还以为又过了一关。没想到快半夜了还到书院来拿人,而且拿的竟是自己。   一进禁房,刘坚便被里面的铁链、火盆那些狰狞的刑具,吓得两腿筛糠,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大……大人,不知叫小的来……有……有什么事?”   易呈锦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把烧红的铁钳,漫不经心的问到:“刘坚,梧桐书院有几间单设书屋?”   “四……四间。”   “每次仿考也是四名童生一起考?”   “是……是。”   “那为何不统一安排送饭,而是让他们的舍友分别送?”   “是为了让没考试的童生也能感受紧张气氛。”   “钥匙也是由他们各自保管吗?”   “是。”回答了几句之后,刘管事开始镇定下来:嗨,就算换了个人来问,问来问去,还是这几句,想必也是走个过场。   “那么……考生进去的前一天晚上,是由谁来检查书屋,给书屋上锁?”   易呈锦像是嫌铁钳不够烫,将火钳往烧得通红的炭盆里一插,炭火内部得了风,“呼”的烧起来,火星张牙舞爪的飞得半人高,把刚刚镇定下来的刘管事热出一头汗。   “是……是小的。”   “书屋里的冰桶是不是给考生降温的?”   “是,是的。”刘管事那一头热气,还真需要些冰桶降温,可他一说完,立即后悔了,忙说道:“不不,没有冰桶,房间是放的是水桶,装着给他们洗脸用的水。”   “刘坚,现在我们怀疑是你,杀了罗文亭!”易呈锦将手里的铁钳狠狠的往炭火里一插,厉声喝道。   “不,不可能!钥匙一直在徐之锦手里,搜查书院的时候,罗文亭还在书屋里考试,我想杀他,也得进得去……何况我与罗文亭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没有作案动机啊……”   不错,这个理由充分,之前审讯的都头,就是这样被绕进去的,话一说完,连刘管事都暗暗佩服自己沉着冷静。   “假如是你先杀了罗文亭,再把钥匙交给徐之锦呢?”   “不……不可能……死人怎么可能考试,何况几位都头都看见了,罗文亭在里面考试……”   “那不是罗文亭,而是陈璇!和你一起杀了人的陈璇!”易呈锦盯着刘坚,斩钉截铁的说。   “不,不,怎么可能是陈先生……陈先生不是跑、跑了吗?”刘坚抬起袖子擦了把汗,有些尴尬的解释道:“这里有点热……若是陈……先生在房间里,门从外面锁着,他不可能出来啊……这怎么可能……”   “会有证据的,只要他在房间里待过,就一定会有证据!”   站在几个高大男人身后的花荞,忽然坚定的说。   呼延锦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到:“把刘坚收押,拿到证据,看他如何抵赖!”   次日一早,易呈锦一行再次来到了梧桐书院,昨夜抓刘管事,时间太晚,都没人知道,今日看见府衙又来人,大家都觉得奇怪,探头探脑的看着这群人。   到了书屋门口,花荞拦住大家,只她和呼延锦二人进去。   房间里地上的水虽然已经之剩下淡淡的痕迹了,但空气仍然沁凉,就像是人们常说的“阴气重”。   房间不大,但比实际上的乡试、会试考试的号房大多了,因为这里多了一个单独的茅厕。茅厕用一块厚布帘遮着,为的是挡住里面的臭味散发出来。   这布帘看上去灰扑扑的,又紧挨着茅厕,让人避之不及。现在,呼延锦就站在这块布帘的旁边,他顺着帘子往上看,挂帘子的两头,似乎都被扯断过,上面还留有断头的绳子。   呼延锦正在想这块布帘被扯下来会用来做什么,忽然听到花荞说:   “我需要爬到上面去!” 第59章 烧松香房梁指嫌疑   花荞指着头顶的房梁说:“地面上有水,已经看不到什么痕迹,但这个桶的位置很可疑,我需要从这里爬到上面去!”   呼延锦点点头,出去找人拿梯子。   过了一会儿,他们便带着个长梯子进来,梯子架到房梁上,一个衙役打算上去,可花荞却拦住他说:“让我来。”   说完,三步两步上了梯子,她先仔细看了看房梁,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又拿出一块松香,把松香点着后,就着烟朝着房梁慢慢熏。   过不多时,花荞脸上露出来笑容:房梁木头上,渐渐显出两个清晰的掌印,看掌印的清晰程度,留下来的时间不会超过十日,这个房间六、七日前就已经封闭了,手印的主人,只可能是凶手。   她朝下面扶着梯子的易呈锦喊到:“易二哥,我找到了,房梁上有新鲜手印!我知道凶手是怎样逃走的。”   她走下梯子又说:“让人到屋顶外面看看,这个位置的瓦,是不是被搬动过?你们看,这个倒下来的桶和椅子,就是凶手踩着上房梁的工具。”   “一则他上梁从屋顶逃跑,二则故意踢翻了水桶,让我们误以为地上的水是从桶里流出去的,而不会想到,是堆在尸体旁边的冰化成了水。若不是刚刚死的人,也会被冻伤,我们大概全都被骗过去了。”   呼延锦在茅厕的布帘边,将手搭在一个捕头的肩上也笑了:“我也有了。我知道捕头进来搜查时,陈璇剃了胡子,穿上罗文亭的衣服假扮成罗文亭,然后将他的尸首藏在哪里了!”   他拉过旁边那个都头,让他蹲在马桶边,自己手一挥,将厚布帘子拽了下来,顺着呼延锦的手,就盖在了那个都头的身上,露出了马桶。加入当时马桶臭烘烘的,确实能让人止步。   那个蹲着的都头,从布帘里钻出来道:“当时就是因为布帘突然落下,我的注意力都在露出来的马桶上,并没有想到,刚掉下来的布帘下面还有东西。”   “原来如此!这件案子,锁门的刘坚绝对脱不了干系!”易呈锦胸有成竹,那个刘管事,入了司狱司还敢胡言乱语,他大概是活腻了。   不多时,刘管事便被押了回来,徐之锦也同时被带回了书院。徐之锦吃了几天牢饭,此刻见了青天白云,更觉自由的珍贵,他决心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守卫更多人的“自由”。   “刘坚,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坚“噗通”一声跪下,头在地上磕着咚咚响:   “青天大老爷,您说的这些小的真不知道啊!小的只知道,罗文亭确实是十二日那天被杀的,杀他的人,便是陈先生。小的只是知情不报,不是凶手啊!”   既然开了口,刘坚便把四月十二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做了交代。   陈璇确实是个才子,他曾是二甲头名传胪,官授庶吉士。却因兄弟二人均在京中为官,家中二老无人照顾,便辞官回乡,开了这个专门辅导童生乡试的梧桐书院。   除了会读书考试,陈璇还有一个绝技,那就是临摹各种字体,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包括……皇上的字。   此次内侍臣王俨,与赵王幕僚孟贤勾结,连同钦天监王成,密谋伪造假圣旨,伺机毒死皇上,再废太子,立赵王朱高燧为帝。   通州右卫镇抚陈凯,早早就投了赵王,自然荐了自己的亲弟弟陈璇伪造假圣旨,以图得个拥护赵王称帝的头功。事发之后,陈凯急信一封,让弟弟带着父母先躲到乡下,自己也急急忙忙往扬州逃。   四月十二日,陈凯的这封信送到了梧桐书院,可偏偏送信人没找到陈璇,便将信交给了刘管事。刘管事是陈家的老下人,也算是陈璇的心腹,伪造的圣旨,还是刘坚亲自送到通州交给陈凯的。   “二老爷,大老爷来信了。”刘管事将信交给陈凯,自己候在一边,看看二老爷是否要送回信。   陈璇拆开信一看,不禁两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刘坚有点心慌,急忙过去扶住陈璇。   “刘坚,你去打点打点,我们立刻走。”   “走?走到哪里?”   “圣旨的事发了,大哥让我赶紧带老太爷走。他说让我们回乡下,但我怕乡下也不可靠,得离开扬州府,往云南走。”   “云南?……那我得赶紧去打点,您也要早跟老太爷解释,他那犟脾气,恐怕不会轻易答应走……”   陈璇点点头说:“伪造圣旨,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当初敢写,心里是也有了准备……”   “伪造圣旨?先生!你们竟敢伪造圣旨!”   陈璇和刘坚吓了一大跳,靠门口站的刘坚,把门外的罗文亭一把拉进来,顺手就关上了门。   罗文亭明天要进场拟考,今晚闲着没事到考场边逛逛,没想到,还偷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没人伪造圣旨,你听错了,回去吧,明天好好拟考。”陈璇深吸一口气,镇定的说。今晚就走,不能等了。   罗文亭却是个有心眼的,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陈先生,要我说听错也行,您和主考官李大人是同榜进士,又是双传胪,您出面跟李大人打声招呼,我这不就省事了吗?”   陈璇在袖子里捏了捏拳头,微笑道:“文亭,你来看看这封信,就知道为师没有骗你。”   罗文亭早想过去看个究竟,走到先生旁边,接过那封信就看,哪知陈璇早抓了个铁烛台在手上,拔掉了插在上面的蜡烛头,趁着罗文亭看信,狠狠的朝他头上戳去。   只戳了两下,罗文亭瞪着的眼睛就直了,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下去。   “二……二老爷……这可怎么办?”事出突然,刘管事吓呆了。   “锁门,走人!”陈璇将针上的血擦掉,把蜡烛重新插回烛台,收好信正要离开,刘管事想想又说:   “二老爷,如今城门已经关了,要出城也得等明天,可明天一早五更天罗文亭就要进考场,他的同舍会来取钥匙送早膳……发现太早,我们跑不掉啊……”   陈璇收住了脚步,确实,出不了城,说什么都枉然。他回头看看地上的罗文亭,指指房间里的那桶水,对刘坚说:“去冰窖里换一桶冰来。”   刘管事提着水桶匆匆走了。过了一会儿,他提着一桶碎冰回来。   陈璇叹了口气说:“明天我在这里顶一顶,你回去安排好老太爷和太夫人,等他们安全了城,你再来放我出去。”   刘管事明白了,转身出去,锁了书屋大门。 第60章 现真凶徐之锦昭雪   次日,徐之锦给罗文亭送早膳,见一夜未归的罗文亭好好的坐在考场里,还为他捏了把汗。   从十三日起,四名考生进了“号房”,其余的童生都议论纷纷的讨论着仿考的策论题,今天陈先生不在,大家也都放肆起来,三三两两的在院子里散坐着。   刘管事安排老人出了城,几次想拿备用钥匙去开锁,都躲不开这些童生的视线。他站在门口假意从门缝检查,悄悄说了外面的情况,陈璇见父母已离开,便说等天黑再走。   哪知这一等天黑,便等来了刑部清吏司的盯梢,他们刚刚接到易呈锦下午发来的协查函,但天已经黑了,清吏司人手少,只能派人盯着。   刘管事悄悄和屋里的陈璇一说,陈璇知道明日必要搜查书院,俗话说:灯下黑。这个考试的书屋,倒是一个躲避的好地方,只不过,地上那具尸体就……   陈璇看了看罗文亭的脸,除了惨白,到看不出什么变化,白天里尸体已经变得僵硬,陈璇不知道明天如何能将他藏起来。兄长说要逃回来,也不知如今到了什么地方。   蝼蚁尚且偷生,只要躲得过明天,一切就峰回路转了。陈璇坐在桌旁,操起匕首,开始慢慢剃自己的胡子。   十四日一早,刑部清吏司果然联合府衙一起,满书院搜捕陈璇。   包括四间正在考试的书屋,也都打开来让都头、捕快、衙役进去搜查。   徐之锦拿着钥匙打开了罗文亭的房门,他就候在门外。一个都头走了进去,拿着记录本问道:“罗文亭?”   “嗯。”罗文亭似乎刚刚如厕出来,正在扎自己的裤腰带。   都头朝茅厕走去,罗文亭殷勤的撩起布帘子说:“茅厕。”   布帘子一掀,一股恶臭飘出来,都头忍这恶心正要探头去看,罗文亭手一使劲,整块布帘从墙上拽了下来。   书屋很小,没什么好翻的,都头停下脚步,四处打量了一下,便离开了书屋。   徐之锦等都头走出来,又将门锁上,就算过了检查。十四日送膳,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到了晚上,陈璇便踩着椅子和木桶上了房梁,将瓦片一块块移开,上了房顶,再一块块仔细装回来。趁着夜色,他离开了书院。   呼延锦几个,根据刘坚的口供,加上花荞对尸体及房梁手印的检测,还有那个布帘子的发现,整个案情终于真相大白,徐之锦也洗脱了自己的嫌疑。   “三弟!二哥真是想死你了!”徐之衡真情流露,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前天刚给宝应送了信,估计大哥已经带着银子在路上了。   “徐三哥!”   徐之锦连忙回头,满脸笑意的花荞,和阳光一起出现在他眼前。徐之锦几天来的委屈与惶恐,此刻都已烟消云散,只想冲过去将她搂在怀里。   但终于还是发乎情,止乎礼,他对着花荞深深作了一揖。   “你这是干什么?”花荞连忙侧身避开他的礼:“你是被冤枉的,就算我不来,呼延大哥和易二哥也会还你清白。”   徐之锦心里有点着急:知道你爹收了呼延锦做徒弟,这怎么又平白多了个易二哥?我又排老三了?   “不,我知道是你对尸体的怀疑,才开始揭开真相。花荞,我……”   “哎呀,别婆婆妈妈的了,我给你介绍我的一位新朋友。”花荞拉着陶青羽的手说:“这位是陶青羽陶姑娘,这位是我的半师徐之锦!”   徐之锦纠正到:“我是花荞的朋友徐之锦。”   花荞嘻嘻笑道:“嗯,还是最好的朋友!”   陶青羽扳着手指头数到:“呼延锦、易呈锦、徐之锦,你朋友名字里都有一个’锦’字呢!你还真是花团锦簇!”   徐之衡笑眯眯的凑过来说:“花荞也不给徐二哥介绍一下,那我就自我介绍:我叫徐之衡,是徐之锦的亲二哥。陶姑娘好面善,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陶青羽眼皮一翻:“没见过。”拉着花荞往外走。   “三弟,是不是现在都不流行这样泡姑娘了?”徐之衡望着两个姑娘的背影问:“还是我太帅了,她们不好意思?”   徐之锦又气又好笑:“不知道!”   陈璇既是朝廷钦犯,又是杀人犯,够他砍两回头,好在搜查书院那天起,城门就开始严查出入人员,只要他没出城,就一定能找到。   房间的马桶里曾经发现过人的毛发,原来是猜不出什么原因,现在知道陈璇冒充死者罗文亭,也就很容易想到,那团毛发,是陈璇的胡子。   “把没胡子的画像发下去!”易呈锦对李都头命令道,李都头刚走,他就看见了正拽着花荞往这边走的陶青羽。   “怎么?手好了?这么有力气拉拉扯扯?”易呈锦不动声色的问。   “当然好了!我有神药嘛!而且……是花荞替我擦的。”陶青羽对着花荞眨眨眼,花荞不明就里的连连点头。   易呈锦暗暗好笑,脸上没表露出来,眼光却柔和了很多。女人不添麻烦的时候,还是……咳咳……   “后面抓捕陈璇,也没你们什么事了,既然已经来了扬州城,你俩不如出去逛逛……”呼延锦看着花荞笑道。   “对啊、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正想出去呢,可就是不认识路。”陶青羽高兴的说到,这两天可把她憋坏了。   花荞倒是来过扬州两次,可那是跟着她的老实阿爹来公干的,每次都来去匆匆,哪有逛街的份。   易呈锦叫来赵司狱,让他安排那辆小马车跟着二位姑娘。赵司狱一听,两位姑娘想逛街,连忙找了个爱说话的衙役,驾着马车陪着去。   “师妹……”见花荞要走,呼延锦叫住她,悄悄塞了十两银子给她,轻声笑道:“花完了再回来。”   易呈锦一看那动作,自然知道是什么,他回头就对赵司狱交代:“姑娘看上什么尽管买,都记在本官的账上。”   好嘛……   花荞走了两步,又回头凑到一脸茫然的呼延锦耳边说:   “师兄,十两银子够了,我花你的。” 第61章 逛扬州拔刀路不平   花荞和青羽两个,坐着小马车就逛起了扬州城。   “扬州城里的桥很多咧,一共有五座,现在我们经过的这一座还不是最长的。”赶车的衙役姓单,大家都叫他“小扇子”。   两个姑娘打起帘子来看桥下的河。花荞问道:“扇子哥,这条河叫什么?”   小扇子嘿嘿笑道:“我们都叫它小秦淮,不比应天府的秦淮河差咧!到了晚上,满河的灯光,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你们要真是公子哥,晚上少不得要去快活一番。”   “那易大人和呼延大人他们会去快活吗?”青羽也搞不清楚,为啥公子哥才能去快活。   “那是当然啊,两位大人血气方刚,烟花三月下扬州,他们去了还能不流连忘返?”小扇子只当花荞也是来公干的,说话也是口无遮拦。   青羽拽了拽花荞袖子,小声说:“他们要去快活,咱俩也去,不能让他们甩下咱们。”   花荞比青羽小一岁,听青羽姐姐这么说,哪有不同意的?   “扬州城呢,现在正在扩大,咱们现在这边,是老城,还有一块新城在对面,不过你们逛街看热闹,还是在老城……”小扇子话没说完,只见路边一群人围着个人,闹哄哄说什么。   “扇子哥,快停车,地上坐着那个还是个孩子呢!”花荞忽然叫到。   扇子拉了缰绳,他也这下也从人群缝隙中看清楚了,被人围在中间的,是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   “姑娘,是个叫花子,这个不好管的,叫花子有叫花子的帮派规矩,只要事情不闹大,我们官家一般不管的咧。”小扇子回头向车厢里的花荞解释道。   “可是围着他的人不是叫花子啊!”青羽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一个帮派的。   扇子笑道:“你们姑娘不懂,叫花子分成南北两帮,南方的呢,就干干净净,只要钱,不要吃食;北方的呢,就脏兮兮的,不要钱,只要饭。南方的花子势力比较大,他们经常拐了孩子,打断手脚替他们去要施舍,落单的北方花子在扬州肯定是要被欺负的喽……”   “南方花子拐孩子官家也不管?真是岂有此理!”陶青羽想也不想,掀起帘子就跳下了车。   花荞也跟在后面,气呼呼的说:“我们不是官家,我们可以管!”   小扇子急得直冒汗:我的姑奶奶哎!你俩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得,我一边等着,若是真出了事,希望我这身皮……能有人给脸买个账……   花荞跟着青羽走过去,只听站着的一个人说:“不懂规矩不要紧,叫你家大人来,否则你得留下来为我们干三个月活。”   坐在地上的小叫花子小声说:“我没大人,我家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我只不过给了他一个馍,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让人吃饭,这叫什么规矩?”   花荞这才看见那群人脚边还有一个人,手脚都被从中间关节处砍断,头发乱蓬蓬的结在一起,仿佛这一辈子都没洗过头一样。   背对着花荞站在她前面的一个男人冷冷说到:“你给他吃了东西,谁还会同情他、给他钱?你这不是挡我们财路吗?明明错了还嘴硬,把他拖回去,让他也尝尝需要人喂饭的滋味!”   “你敢!大明几时变得这样无法无天?”陶青羽气得肺都快炸了,她是个火爆脾气,哪容得在自己眼皮底下拖人?至于自己能不能罩得住……那再另说吧。   她这一声吼,把前面刚才说话的男人给吓了一跳,侧过身来一看,不过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   “哟!难得,今儿来俩跟我们打抱不平的!”那男人是个天花脸,“嘎嘎”怪笑两声,面容就更狰狞了:“小姑娘,若是来施舍银子的,小爷我谢谢您,若是来多管闲事的,您就找错人了。我王大麻子虽说爱女人,却不爱泼辣刁钻的!”   “呸!你给姑奶奶看门,姑奶奶还嫌你不会叫!今天这闲事姑奶奶我是管定了,地上这小乞丐我得带走。”陶青羽管他三七二十一,叉着腰说到。   花荞暗暗数了一下,围站着的一共七人,今天闲着没事,在梧桐书院里捡了四块带颜色的漂亮石子,还剩三个人,自己干掉站得最近的一个,青羽姐姐不知顶不顶得住两个?不行就……   花荞还在算账呢,围着小乞丐的几个人,都一脸淫笑的朝她俩围过来:街上难得见十六、七的大姑娘,平时见个小寡妇都流半天口水,来了两个细皮嫩肉的,过过手瘾也好啊。   路边店铺的老板见有乞丐闹事,早早都跑回柜台里边躲起来了,若是招惹了这帮人,估计店铺也就得永久打烊了。   青羽暗暗咽了咽口水,若是真打,自己肯定不是对手,自己最拿手的就是三十六计最上的那一计,从小住在山庄里,上上下下一双腿,满山追麋鹿抓野兔,肯定要比兔子跑得快啊。可现在身旁有花荞,小乞丐还坐地上,总不能自己脚底抹油跑了吧?   只听花荞说到:“你们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   众人面面相觑,笑得见牙不见眼:“哈哈哈哈……我们是乞丐,谁敢说我们是好汉,我们跟谁急!”   “你们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男人?”花荞不慌不忙的继续说道。   “哈哈哈哈……我们是不是男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那几个穿得干净、自诩英俊的南方花子,笑得更放肆了。   “好!”花荞把青羽拉到身后,大声问到:“先试哪一个?”   “两位姑娘,你们快走,他们都不是好人!”地上的小乞丐站了起来,冲了过去,想去护在花荞的前面,忘了自己还比花荞矮一个头呢。   花荞没接他的话,却把他也拉到身后,气定神闲的继续问道:“没想好吗?先试哪一个?”   几个乞丐倒被她的气势给吓住了:这姑娘手上没武器,难道是拳脚功夫?你看我,我看你,终于,站花荞对面,离得较远的一个龅牙乞丐道:“我!我先让你试试……”   “那就是你了!”花荞话音未落,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只见她一抬手,“啪”的一声爆炸声,和着对面那个死龅牙“啊”的一声大叫,他就干脆的抱着裤裆倒下了。   神火霹雳弹?   几个乞丐吓得都往后退了几步,离花荞远点。   “哈哈哈哈……”   花荞、青羽一阵头皮发麻,这又是谁?   还有完没完了? 第62章 睹旧物似是故人来   “哈哈哈哈……”   只见一位乌发银须的老者杵着根绿色的棍子,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花荞见过的活人、死人都不少,竟没见过这样,头发未白,胡须先白的怪人。   怪老头走到小乞丐旁边停下来,摸摸自己的银须笑道:“王大麻子,你好好的日子不过,欺我小辈,是不是嫌扬州日子过得不舒服,想换个地方过啊?”   “原来是徐九公!想不到你的内功又精进了,竟然已经开始返老还童了?”   “哪里哪里,我前两天呢,发烧烧得厉害,不小心把头发给烧焦了,还好老叫花口水多,保住了一把白胡子。”徐九公拉起小叫花的手腕一握,便笑道:“筋骨不错,是个好苗子,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谁再敢欺负你,你就报师傅的名号!”   小叫花自然知道这位便是他们北丐帮的帮主徐九公,九公这是要收自己为徒啊!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不知葬在哪里的祖坟冒青烟了,才得了这天大的运气。小叫花喜不自胜,连忙跪下对着徐九公磕了三个响头。   徐九公看了一眼花荞髻上的发簪,又仔细看了看花荞说到:“柳云娘还好吧?她既把绿玉簪给了你,难道没有告诉你,这是老叫花的信物吗?看到这支绿玉簪,江湖各路多少会给老叫花一点薄面……不过,我看你刚才用的那个暗器,厉害得很,自保是绰绰有余……”   王大麻子自叹晦气,他这边虽然人多,就算围攻,也不一定是徐九公的对手,何况对方还有一位会使霹雳弹的姑娘?他不等人送,指挥自己人,不声不响扛着断了条“腿”的龅牙溜了。   花荞摸摸头上的绿玉簪,那确实是她出门前,阿娘拿给她的,还交代她,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记得把簪子戴在头上。她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还连名带姓叫出她阿娘名字的老叫花子。   “怎么?你娘不是叫柳云娘?”徐九公用手里的绿玉杖,在呆呆的花荞面前晃了一晃。花荞回过神来,咦?她的绿玉簪真像是这根绿玉杖的缩小版呢!   “是啊,是叫柳云娘。”   “那你是不是虚岁十六?”   “我是……虚岁十六。”   “那不就结了?你回去问问你娘,是不是有位故人叫徐九公。”徐九公笑嘻嘻的又问:“你刚才用的不是霹雳弹,炸响的没什么威力,有威力的是一粒石子,对吧?”   高手面前,花荞也没什么好瞒的,便点点头。   徐九公眯着眼瞅了两眼花荞,自言自语到:“像,像他家的人!对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我?我现在、以前都叫花荞。”花荞有些奇怪,自己的名字是阿爹取的,从来都没改过。   “哦,花荞啊,那你有没有银子?”徐九公眼睛笑得更眯了。   “有啊,十两。”   旁边的陶青羽真是心急:有你这样傻的吗?只问你有没有银子,你却连老底都掏出来了!   “哈哈,有就好,‘酒’公再不喝酒,就要变成‘水’公了。走走走,我们打酒去!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徐九公看着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的小叫花问。   “师傅,你问我吗?我叫陆平。”   “陆平?路平好,鞋不容易破。陆平啊,跟姑娘要银子,两只烧鸡,五斤牛肉,再打一壶好酒,快去快回,师傅就在这里等你。”   “为啥不到店里吃?前面就是酒楼了。”花荞一边掏银子给陆平,一边奇怪的问。   “哎呀,你不知道,花子是不能进店去喝酒吃饭的,这是门派的规矩。不过呢,买出来吃喝就不一样了!”徐九公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好久没有祭五脏庙了,多亏我认出了你头上的簪子。对了花荞,你们怎么两个大姑娘在街上乱逛?是搬到扬州来住了?”   花荞摇摇头,把从宝应过来办案一事简单说了一遍,但只说了杀人潜逃那一节。   “你是说,梧桐书院的陈璇,杀了人逃出来几天了,一直没找到?”徐九公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笑道:“这有何难?你知道丐帮在江湖上被称作什么?猜你是猜不出,哎呀直接告诉你吧,叫做‘包打听’。”   “包打听不是老鼠吗?”青羽忍不住插嘴说到。   “哎!对了!我们就像老鼠一样,无处不在。”徐九公毫不介意把自己说成老鼠:“看在你是故人之后的份上,老叫花子就帮你一回。”   “故人之后?您是认识我外祖父吗?”花荞有些好奇。   “怎么?这你娘也没告诉你?那老叫花子就不说了,留着你娘说给你听吧!”徐九公正说着,陆平提着酒菜回来了。他把剩下的银子还给花荞,酒菜都递给徐九公。   徐九公把一只烧鸡递还给他,交代到:“这只烧鸡留给你,你现在就跑到城隍庙去,告诉陈长老,叫他们去找梧桐书院的先生,叫做陈璇,找到了立刻过来通报。”   陆平挠挠头说:“师傅,您要不给个什么信物,要不陈长老也不相信我啊。”   “老叫花能有什么信物?要就是这根打狗棒了!你等等……”徐九公伸手到衣服里搓了搓,搓出一个泥丸子来,递给陆平道:“这个拿去,他一看就知道,话是我说的了。”   花荞和陶青羽都低头憋着笑:敢情这老泥丸子,也是这老叫花的独门标记?   徐九公坐在路边吃烧鸡喝酒,当最后几块牛肉也进了他的五脏庙的时候,陆平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师傅!师傅!”   “耳朵又没聋,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徐九公拍拍手,伸了个懒腰。   “师傅,人找到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吞吞吐吐,跟个娘们似的。”   “不过,就不知道是不是陈璇。”   “不是有画像吗?就算是画像不像,梧桐书院那么多人,杭州城见过他的人那么多,他那么一个大活人能说不像就不是吗?笑话!”徐九公背着手,转向花荞道:“你带着陆平去跟你大师兄说,人找到了,看他怎么抓吧。”   花荞连忙点点头。   陆平却有些无奈的对花荞说:“我带你们去,陈长老、安长老都在那边看着,人是跑不掉的,不过他已经毁容了,没人认得出他。大家也是找了很多条线索,才找到这个人……”   徐九公瞪大眼睛叫到:   “够狠!竟然毁容了!” 第63章 狠陈璇毁容躲抓捕   呼延锦他们没有等来刑部清吏司或扬州府衙的消息,却等来了丐帮找到一个各种条件吻合,但是却无法确认身份的人。   “竟然有这事!难怪清吏司倾巢而出也找不到蛛丝马迹,差点以为人已经离开扬州城了!”易呈锦握起拳头往桌上一锤:“浙江清吏司!我看你年终考评是想拿差评了!”   这两天浙江清吏司其实没怎么出力,刑部自己来人了,就算是抓到陈璇,功劳也不落在他们头上,加上易呈锦在刑部总是端个架子不苟言笑,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愿意亲近他。   清吏司为刑部直属外派机构,虽说清吏司郎中只是正五品,但他们独立办案和行使职权,并不受四品扬州知府的辖制,扬州府倒是对他们多有忌惮。两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直到这次刑部的易呈锦,和詹士府的呼延锦来。   “走,我们先过去看看,这容毁到什么程度?”呼延锦倒是不在意府衙他们的态度,抓到陈璇交差,他就算给皇太孙交了第一份满分答卷了。   低头垂手候在一旁的陆平小声道:“就是……毁到他爹妈也认不出来了。”   呼延锦便往外走,便问跟在旁边的陆平:“花荞姑娘是怎么找你们帮忙的?”   “姑娘今天救了我。”   “救?姑娘自己没受伤吧?”呼延锦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花荞跟着徐九公往小秦淮河边的醉影楼去了,他们离那里很近。是小扇子带着陆平到府衙来报信的。   “没有没有!姑娘的身手好着呢,一挥手,南丐帮的那个龅牙就倒下了!”一想到刚才那个场景,陆平就高兴得手舞足蹈。   呼延锦一听,有些好笑,没吃亏就好,一出门就惹事,以后得把她拴在裤腰带上。   他看看陆平又问:“你们北丐帮为什么会来南方?扬州不是南丐帮的地盘吗?”   “大人您有所不知,自从皇上迁都顺天府,建皇宫、修运河,不少平民也沦为乞丐。就像我家,父亲原是手艺人,被征去修宫殿,最后也尸骨无存,我娘也哭死了,我便成了乞丐。还有,很多南方的乞丐也跟着去了北方,那我们北丐帮自然也会南下,都要找口饭吃嘛!   我师父……就是北丐帮帮主徐九公,他当年还是小沙弥、小乞丐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太祖皇帝,他虽是北丐帮帮主,但也经常在南方活动。这次多亏花荞姑娘,要不那轮得到我拜师啊!”   “原来如此。若是丐帮地盘混乱,那可不利于流民管理,这些年暴民暴乱不断,你们丐帮没少参加吧?”   “大人明鉴!多是南丐帮的人会去参加,都是按人头点银钱呢!”   呼延锦长期在南方生活,又经常在四处行走。他亲眼所见,大明四处的小暴乱此起彼伏。   有一次穹窿山那位说过:“贱民不平,则暴乱不止。”他此时已经知道,大明延续前朝的贱民制度,将佃户、乞丐变成了一个连平民都不如的独立阶层,底层人民的暴乱,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到了门外,呼、易二人,点足人手,往小秦淮河边的花楼飞奔而去。   醉影楼旁,徐九公早已避去,丐帮的弟子见官差来了,也都纷纷离开,只留下路平给他们指人。   花荞和陶青羽都是男装打扮,她们本想先进去看看那人到底伤到什么地步,谁知人还没走近,二楼探身出来招呼的热情姑娘,却把她俩吓了一跳。   “青羽姐姐,你看她们穿的……都是些什么衣服啊?里面看得清清楚楚,那和不穿衣服有什么区别?”   “我倒是想穿,可也没那身材穿啊!”陶青羽看得津津有味:“那个那个!长得真美……”   两人看了半天也没敢走过去,陶青羽突然想到,不是说呼延大哥和易二哥也要来这里“快活”吗?就是和这些穿着半透明衣服的女子“快活”?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胡思乱想着,呼延锦和易呈锦他们到了。   “就在里面!之前我进去过,他在伙房打杂!”从捕快马上跳下来的陆平说到。   “进去!搜!”易呈锦一挥手,自己带头走了进去。呼延锦则带了几个捕快,绕到后门堵人。   花荞忙拉住他说:“师兄,我们也跟你走!”   呼延锦低头瞟了她一眼:“今天闯祸还不够?花楼你也要进?”   “我哪有闯祸?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不然,还找不到陈璇呢!”花荞噘着嘴,拽着呼延锦的袖子不放:“我进去看看他伤得怎样,还能不能恢复。”   呼延锦本来就是装着唬她,看见她耍赖,只好说:“还不快放手,跟着走,进去别说话!”   花荞忙松开手,笑嘻嘻的和青羽一起走在后面,可不知为什么,青羽一脸不高兴。   进了后院,捕快们去吧伙房、茶水房里的人全都赶到院子里,一共二、三十个,里面果然有个脸上布满刀痕的男人,刀痕都不轻,其中一道从眉骨一直拉下来,导致眼睑外翻,还真是看不出原来容貌。   花荞暗暗叹气,如果这人真的是陈璇,他还真是个狠心的人,可他除了杀人,还伪造了圣旨,这无论如何都活不成啊……   那个疤脸人低着头,双手笼在袖子里,这个动作,在已经进入夏天的季节来讲,多少有些显眼。花荞心中一动,悄悄对身边的呼延锦说:“师兄,去看看他的手。”   易呈锦他们已经检查完前厅,来到后院,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疤脸袖手的男人。他指着疤脸男人说:“把他给我带过来!”   花荞注意到,这男人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可脚上的一双鞋却很脏。   “张管事,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到醉影楼的?”易呈锦冷冷的问跟在后面的一个龟公道。   张管事一看问得是他,战战兢兢的答到:“他,他叫阿财,三天前在城外被劫匪抢了,身无分文,还被伤成这样,一时同情,便收留了他。”   “三天前?”易呈锦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吓得那管事头也不敢抬。   易呈锦走到疤脸男人面前:“自己说,姓甚名谁,哪里人士,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疤脸男人抽出手,指着自己的嘴,“啊啊啊”的叫着。   “是个哑巴?”   呼延锦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右手,将他掌心向上一翻,这下不仅是花荞,就连呼延锦也被吓了一跳:疤脸男人的右手手指和手腕都被明显磨伤,已经结了痂,但是已经看不到他手上长期握毛笔写字留下的老茧了。   这是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 第64章 乖青羽白磷识真凶   呼延锦翻过疤脸男人的右手,发现手上的擦伤,已经看不出他手上的老茧,不禁也佩服起这个人的逃罪之心。   明明猜到他是陈璇,你却证明不了他就是陈璇。   呼延锦问府衙的捕头:“城外三天前有人遭劫吗?是否有人报案?”   那捕头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还真是有,一队流动作案的马贼,抢了城外路上的行人,伤是伤了人,但我就不记得有人伤得那么重。”   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   疤脸男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讷讷的站着,甚至连呼延锦放开的那只右手,都还保留着原来的姿势,又仿佛说的一切都以他无关。   陶青羽凑到花荞耳边悄悄问:“难道是我们弄错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凶手。”   她这句话虽然没被旁人听到,但包括几个捕头在内的衙役,心里都同时在想这这句话。花荞旁边的陆平,更是挠了好几回后脑勺,本来就乱的头发就更乱了。   他也想不明白,明明是根据书院周围人给的线索,一人一人的追踪到醉影楼,又了解到,三天前进了醉影楼的男人,就是这个疤脸男人,结果却不能证明他是陈凯。这也太离奇了。   花荞一直在盯着那男人袍子底下若隐若现的鞋子在看,她皱着眉小声说:“假设这人是陈璇,他肯定已经换过衣服了,身上也不会留什么与书院有关的证据。但我怀疑他的鞋没换,若是能证明房梁上的脚印是他的就好了。”   她自己说出来,自己又摇摇头:“这太难了,房梁上只有带油的手印能看出来,脚印有也是半个,更何况一点看不出来……”   陶青羽却若有所思的说:“脚印……是不是证明他在房间有脚印就可以了?”   “是啊,如果有他脚印,至少可以指证他到过那间书屋。”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易呈锦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也不知他听清了多少,反正皱着个眉,严肃得很。陶青羽心里砰砰跳个不停:他认真的时候更帅了!   “好!没有脚印就制造脚印,我有办法让他那双鞋上有痕迹!”陶青羽说完,在自己的腰包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小纸包,得意洋洋的说:“就是它了!”   她将纸包攥在掌心,昂着头走了出去。   “阿财,你说你三天前被马贼打伤,请问你是从哪个城门进的城?你不会说话,那我说,你点头。东门?”   阿财摇摇头。   “西门?”   阿财连忙使劲点头。   “你是从西门进的?那你为什么还踩到了梧桐书院的房梁上?”   阿财连忙“啊啊”叫着摆手。陶青羽撩起他的衣摆便说:“还说没有?让我看看你的鞋底!”   一看陶青羽撩自己的袍子,露出了自己脚上那双有些脏破的鞋,阿财连连后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满脸的刀痕看上去有些充血,更加惨不忍睹。   易呈锦知道陶青羽有动作,将阿财往后一推,他一个站不稳,往后退了两步,跌倒在地上。易呈锦蹲下身去,握住他的脚踝,将脚翘了起来。   陶青羽弯下腰去假意检查,却趁机将手里纸包包着的白色粉末,撒在他的鞋底,随后向易呈锦眨眨眼,口中叫到:“易大人,快看,他的鞋和房梁上的脚印正吻合!”   易呈锦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虽然并不知道这白色粉末有什么用,仍与她一唱一和道:“嗯,大小是相符,可怎么证明就是他?”   陶青羽指着他的鞋底说:“屋里有死人,就有一种会发光的东西,就是我们常说的鬼火。他的鞋底沾了死人的鬼火,又踩到了房梁上,现在,只要把他带到一个黑的房间,他鞋底的鬼火就会发亮!”   周围的人都“嗡”的议论起来,有见过鬼火的人,更是描述得绘声绘色。   有个厨工大起胆说:“去柴房!柴房没窗,一关起门来,里面就伸手不见五指。”   两个捕快过来,把阿财架起来往柴房拖。花荞已经悄悄走到呼延锦身后,她奇怪的问:“为什么不直接脱下他的鞋子,还要把人拖过去?”   呼延锦忍住笑,低下头凑过去说:“脱鞋,不臭的吗?”   两人心照不宣的偷偷笑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此时“阿财”的眼里,已经布满了绝望。鬼火他知道,坟地里经常会有。可书院里如何会有鬼火?又如何会沾在自己的鞋上?   柴房门还没有关拢,里面就已经黑黢黢一片,这时里面的几个人都清楚的看到,“阿财”的鞋底烦着淡淡的幽光。鬼火!   “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陈璇。”易呈锦盯着他那张不忍直视的脸。   “没什么好抵赖的,如果这是罗文亭要揭露我,我也认了。”只听疤脸陈璇缓缓说道。   易呈锦赞许的看了一眼陶青羽,青羽脸一红,先一步离开了柴房,跑回花荞旁边。   “陈璇已经招认了!”青羽的脸红扑扑的,满是兴奋。   呼延锦、花荞终于松了口气。   “那……你那包东西到底是什么?怎么能做出鬼火?”花荞更加好奇了。   青羽笑道:“那是我爹花了好多心思,先找了不少燧石,费尽心机磨成粉末,又到窑里加热,反正折腾了好久,才得了这种东西,如果是温度高些,它还会自燃。在上庄里都是保存在冰水里,这次出来,我就带了这一点。坟地里的鬼火,其实也是这种东西在作怪。”   “陶庄主真是厉害,什么都能做出来!”花荞由衷的赞叹道。   “对啊,我爹第一喜欢研究飞行器,第二就喜欢研究火药。不过不愿意让朝廷拿去打仗罢了。”陶青羽更高兴的是,自己帮了易呈锦的忙。   陈璇被装在囚车里,由刑部的李都头他们押着回京城,案子结了,呼延锦和易呈锦当然也要回京城复命。   徐之锦和二哥换了一家书院继续备考,四人告别了徐之锦,从扬州出发一路向北。回去的路上已经不同于刚来的时候,经过了这几天共同探案,大家更加熟识,亲切了很多。   易呈锦成了小易,呼延锦也变成了呼延。   快马踏风,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子婴沟的路口。   “青羽姐姐,记得到宝应找我玩!”花荞拉着青羽的手使劲晃了两下。青羽一向自诩自己是个女汉子,这时却忍不住掉下泪来。   易呈锦笑着安慰她:“这条路我一年也跑好几回,下次再来看你。走,我送你进去。”   青羽一听,破涕为笑道:“里面的路你又不熟,你送我进去,我还得再送你出来!”   花荞捂着嘴笑:   “你送她,他送你,送来送去无穷尽也!” 第65章 谈往事双锦遇流民   子婴沟辞别了陶青羽,很快就回到了宝应。   呼延锦把花荞送回师傅家,故事就留给花荞讲了,自己和易呈锦两人,继续往北,今晚准备赶到淮安府投宿。   花荞换回了女装,一手玩着那支绿玉簪子,一手托着腮,闷闷的想:师兄这一走,至少一两个月都回不来了吧?又或者皇太孙把他留在顺天,那就更见不着了……   本来从扬州到顺天,最轻松的就是走运河,可大明京城在南都时,运河用处不大,很多地段都堵塞荒废了。   皇上迁都后,沿海经常有倭寇袭击,只好海禁,这时就发现运河还是必不可少。这两年也想花银子疏通河道,可修建北都皇宫已经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如今只好修一段是一段。   可淤泥不会同情朝廷没银子的问题,该堵上还是堵上,就这样挖挖堵堵,运河从此就成了大明财政的无底洞。   休息了一晚,乌云和疾风也精神抖擞的,看见主人出来,一边喷着响鼻,一边刨着前蹄,就差不像来福那样摇尾巴了。   “淮安到徐州四百里,往北就是东昌府、河间府、保定府,过去就到顺天府了。我们不换马,每天也就四、五百里,这样最迟五日,也就到京城了。”   易呈锦说着,给马喂了一把糖豆,忽然想起那晚踢了陶青羽的手,昨天分别也没留意看,好全了没有?   “四百里刚好,我们今天赶到徐州过夜。”呼延锦拍拍乌云的脖子,乌云赶紧将嚼着的糖豆吞下去。   “小易,你在京师刑部,不是只需负责北直隶吗?为什么还要经常往外跑?”   易呈锦知道,此次回了顺天府,呼延锦肯定会知道自己的家世,与其从别人嘴里听说,还不如他自己说清楚。他是不想失去这个刚结交不久的朋友。   他认真的说:“因为刑部左侍郎是我义父,所以,凡是与皇族有关的密案,我义父都会交给我去办,这些事情,可不止发生在北直隶,南直隶我可没少跑。”   “原来魏大人是你义父?”呼延锦果然有些意外。   “是,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送到我义父府上,他们就像我的亲生父母一样把我养大。可惜,义母在我十三岁的时候过世了。”   “我母亲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就过世了,父亲……有也和没有一样,倒是有师傅,教我课业和武功,可总比不上有娘的孩子。”呼延锦说得半真半假,他拍拍易呈锦的肩安慰道:“这一点,你比我强!”   这一交底,两人不觉又亲近了许多,上了马,迎着朝阳,一路小跑出了徐州城。   从淮安到徐州,基本上是沿黄河逆流而上,官道也好走。两人你追我赶,一路都很顺利,中途休息了两次,喂马聊天,易呈锦讲些留守应天府老臣的轶事,有些是呼延锦知道的,更多是他并不知道的故事。   “你知道永乐十一年,按察使周新被冤杀一案吗?那年我只有十岁。”   “知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诬告了他,皇上连申辩都不听,斩了他。”呼延锦怎会不知?当时十一岁的他,正和父亲一起站在人群中,看着清官周新人头落地。父亲就告诉他,朱棣是暴君,根本不应该做皇帝。   “到了永乐十四年端阳节,纪纲在射柳时并没有射中,却让人折柳枝,假装他射中,在场大臣皆不敢言,皇上当场并没有看出来。简直就是大明版的指鹿为马。   我当时只有十三岁,在场边帮着捡箭,暗中维护秩序。就是我趁着皇上让我去报箭数的时候,将纪纲射的柳枝故意呈给皇上,皇上这才发现纪纲在朝中势力过大,对他动了杀心。过了两个月,就有人告发纪纲谋反,连证据都来不及找,皇上便将他杀了。”   “也还真是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敢于挑战朝中奸恶。”   “哼!除了周新,解缙也是被他灌醉后拖到雪地里活活冻死的,我虽年纪小,却知道这个世上,只有龙椅上的那个人,才能够让这种人渣,人头落地!”   呼延锦听了他的话不禁有些动容,易呈锦在魏府长大,义父是个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人,他本心的善,却仍然那样强烈。   易呈锦看到呼延锦的目光,声调不觉也放缓下来,笑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乐在其中。他们以为,我靠的都是我义父的名头,其实皇上经常直接降旨处罚大臣,在与皇上相关的事上,刑部基本被架空,我义父不过就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屠刀。我只能靠我自己。”   易呈锦将嘴里嚼着的草梗吐在地上,站起身拍拍身后的草说:“走吧,前面就是吕梁山了。”   二人还没上马,忽然看见前面乱哄哄的跑来一群人,从衣服上分辨,是一群连平民都不如的贱民。这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惊慌失措,仿佛后面追着吃人的豺狼。   那群流民中,有几个年轻的,远远看见呼延锦两个锦衣青年,就开始叫到:“他们有马,快抢了他们的马!”   听见他们的叫声,呼延锦二人都站在原地没动,等着他们上前。   果然,四、五个年轻男人朝他们扑过来,呼延锦没等他们走近,抬手就是几块石子飞了出去,五个倒了三个,另外两人朝着易呈锦扑去。易呈锦一脚踹翻了一个,剑则架到了另一个的脖子上:   “说,你们是什么人?是谁在追你们?”   那人结结巴巴道:“我们……我们原是吕梁的佃户,可我们原先租种农民的地,全都被当地的官爷收了……我们没有地种都会饿死,这才到县衙去讨说法……谁知,来了一群乞丐,在我们中间故意闹事,惹得官府派兵对我们追杀……”   “乞丐?乞丐也是贱民,他们为什么要帮收地的官爷?”呼延锦一听就知道是有人让乞丐去捣乱,目的就是找借口杀了这些找事的佃户。   “二位爷,这我们怎会知晓,您大人有大量,就当小人是个屁,放了我们吧……”   易呈锦撤了剑,那几个佃户赶紧跑了。   “在扬州,是北丐帮替我们找到的陈璇,想不到北丐帮还有这样的败类!”易呈锦愤愤的说。他认为这都过了黄河,应该是北丐帮的地盘。   呼延锦却摇摇头说:“未必是北丐帮,扬州城里会出现北丐帮,难道吕梁城里就不能有南丐帮?花荞当时就是在一群南花子手里,救了个北花子。”   太祖出身贫寒,做了皇帝之后,对大明的乞丐也很包容,丐帮也一直帮助朝廷管理流民。可到了永乐帝,他自己得位不正,便不愿意与身为贱民的乞丐有什么交集。失控的丐帮渐渐分为南丐帮和北丐帮,行事也大相径庭。   两人等了一会,并没有看见追来的人,便骑马向着吕梁县跑去。 第66章 聊闲话吕梁有王法   呼、易二人快马进了吕梁城。   城里冷冷清清的,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都恹恹的,一副你爱来不来的样子。像呼延锦、易呈锦这样的锦衣青年,似乎和这灰蓬蓬的街道格格不入。   一家食寮的掌柜,正端着一盆水出来,“哗啦”一下倒在路边,抬头看见两位公子哥,连忙笑眯眯的招呼到:“二位爷!要吃点什么?里边坐,茶水点心也有。”   现在才是下午,还没到晚膳时候,但呼延锦还是点点头,两人一起进了这间食寮。   “二位爷,是堂食还是包间……包间里有唱小曲的。”   “堂食。今年的春茶有吗?先上一壶茶。”   “得嘞!”   “掌柜的,怎么吕梁街上如此冷清?”呼延锦趁掌柜的亲自过来倒茶,随口问道。   “唉!我们也不想啊。前段时间徐州雷知府的小舅子过来收地,吕梁山以东的几个县城,地都归了他家,那些小农民没了地,还不成了流民?搬的搬、走的走,吕梁自然少了不少人家。人少了,我们生意也难做啦。”   掌柜倒好了茶,刚要走,易呈锦叫住了他:“掌柜的,你生意不忙,就坐下来一起喝杯茶,再把你们的雉羹上两碗,蜜三刀也上一份。”   “哎呀,这位爷一看就是会吃的,我们吕梁的雉羹最地道,大骨、蹄髈、鳝鱼丝、母鸡熬制十二个时辰,加入胡椒、姜、鸡蛋花……会吃的都知道,雉羹卖相不好,但绝对强身健体、增进食欲!”掌柜边说边坐下来,对着伙房喊:“两碗雉羹,加胡椒!蜜三刀!”   “怎么,辣汤还有不加胡椒的?”易呈锦好奇问道。   “唉!都怪这吕梁山,这山是南北走向,跟黄河一个对切。平时还好,一到黄河涨水,东麓的几个村庄随时被淹,这几年也是怪了,年年泡水,哪有什么收成?胡椒贵,一般人吃不起,就多放干姜。您二位是有钱人,自然要吃正宗的。”掌柜笑嘻嘻的说到。   “我们在城外,看见惊慌失措跑出去不少农户,不知是什么原因?”呼延锦问道。   “刚才说了,雷知府的小舅子来吕梁收地,用很低的价格收,逼着农民卖地,不卖就是地痞流氓天天缠着。这还不算,卖地得的不是银子,而是他王家多年的陈米!一亩地换一袋发霉的陈米,和抢有什么区别?   收了地,立马就要提高佃户的地租,你说让人怎么活?大家一合计,到县衙去告状,希望县太爷出来调解,给加点地价,银子结算,减点地租,保持原样。可在县衙门口坐一天,县太爷还没见着,一帮被收买的花子,跑进去砸了县衙。”   掌柜给二位续上水,小声道:“砸县衙就是犯上、藐视朝廷,这可是杀头的罪,花子们砸完跑了,倒霉的就是敢去告状的农民和佃户。”   “哼!这吕梁城就没王法了?”易呈锦冷哼道。   “有啊!有王法有王法,还特别真实。您二位不知,雷知府的小舅子姓王,单名一个法字,嘿!他可不就是吕梁城的‘王法’?”   真是猜到了开头,猜不到结尾,呼延锦一口茶喷出来,都被气笑了。   “好,喝了汤,我们就去会会这位王法!”   “他平时住徐州府,若是到吕梁,也是住县衙,县太爷和他穿一条裤子,是个蹭汤喝的。”掌柜的看看他们,又扭捏交代道:“二位爷可千万别卖了小人,您二位吵一架拍马走了,小人还要留在吕梁养家糊口呢。”   “要我们不说也行,你要如此这般……”呼延锦在掌柜耳边说了几句,掌柜连连点头。   两人喝了汤,这辣汤分量足,喝完汤冒一头汗,神清气爽,也饱了。呼延锦指了指包间里探头探脑的一个小姑娘说:“这份蜜三刀没动过,拿去送里面那位姑娘。卖艺不合法,让她以后想办法另谋生路吧。”   “这种卖艺的女人不知廉耻,活该被抓!”易呈锦不屑一顾的说。   掌柜有些尴尬,干笑道:“那是……小女,家传了些柳子戏,自从太祖皇帝禁戏,唱戏的这不就没饭吃了吗?如今店铺生意不好,才让她出来帮衬生意,卖艺不卖身,靠手艺挣钱,并不是……不知廉耻……”   呼延锦笑道:“我朋友也就随口一说,别往心里去。女人也是人,男人听戏听得,女人唱戏怎又唱不得?只是禁戏没取消,你姑娘唱戏若是被人告发,岂不是平添事端?银子不用找了,送你姑娘买花戴吧。”   两人走出门来,易呈锦有些不悦的说:“跟他说那么多干嘛?错就是错了?难道还要委屈自己原谅他?”   “我只是想起花荞,也是个小姑娘,却有男子没有的勇气,做着男子才能做的事……别想了,走,上吕梁县衙去!”   吕梁县不大,县衙也就在这条街上,大门紧闭,两个衙役左右两边站,杵着手里的杀威棒闲聊着。   呼、易二人到了门前下马,那两个衙役是识得衣衫的,穿得绫罗的,不是官家,就是官家的公子,赶紧上前招呼道:“二位爷,打哪儿来?有事吗?”   “没事谁爱逛衙门?”易呈锦并无嬉笑之色,掏出刑部主事腰牌一亮,说到:“我们要找县令,快去通报!”   守门衙役只看见“刑部”二字,吓一跳,京城刑部最小的官也与他家县太爷平级,得,赶紧通报去。   这边开了大门两人脚一抬进了县衙,那边正在内堂与王法两人喝小酒的高县令,便抹着嘴,小跑着往外迎。抬头看见两位身高腿长,俊逸不凡的公子爷迎面走了过来。   两人都俊,但细看两人又有些不同,前面那位眉毛逆生,多几分戾气执拗,后面那位印堂宽阔,多几分宽容沉稳。   “哎呀……不知是刑部哪位大人?下官有失远迎!”高县令热情洋溢的招呼到。   “本官乃刑部主事易呈锦,这位是皇太孙詹士府司直郎呼延锦。”   高县令一听:吓,都是虾米官,品级是高我一丁点,可我是一县父母官,你俩就京师一部门跑腿的,这能比吗?如此心念一转,脸上的热情少了七八分。   “啊,不知二位大人来吕梁是公干呢?还是私事?若是公干,还请二位出示一下公函。”   易呈锦见他变了脸色,猜到他是嫌自己官小了,便冷哼一声:   “高县令,你该当何罪!” 第67章 双管齐下王法服软   易呈锦一句“该当何罪”,把高县令吓一跳。   “易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我吕梁县太平无事,我身为父母官,兢兢业业、公正廉明、自律奉公……”   “在你管辖之地,竟有流民敢袭击朝廷命官,抢马杀人,算我们有能力自保,才幸免于难。若我回京到皇上跟前提一提,你头上的乌纱帽,还想不想要了?”易呈锦冷冷说到。   “这、这……什么时候的事?下官怎么不知?”   高县令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地方官见皇上机会少,尤其是他这种七品县令,也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皇上,皇上贬你杀你,根本不用考虑情面。所以地方官最怕的就是,有人在皇上面前告黑状,连个面圣申诉的机会都没有。   地方官的痛脚,易呈锦清楚得很。   他继续追问道:“你不知?你不知的事还多着呢,有人在吕梁威逼农民,低价收地你知不知?收地不给银子,用发霉的陈米抵账,你知不知?”   “这……卖地有地契,双方签字画押,这是你情我愿的事,下官总不好插手民间交易吧?至于陈米……也不能听那些刁民的一面之词。”   “签字画押不假,若是这押是沾着血画的,按照大明律例,只要卖地人拿得出被逼证据,便是无效契约。高大人身为父母官,熟读大明律例,这一点,不会不知吧?”易呈锦把“父母官”三个字加重了语气,听得高县令又冒了两滴汗。   “高大人!”只见一个身穿红袍的瘦高男子冲了过来,手指着易呈锦,却扭头对高县令凶道:“这是你的地盘,他们不过是京城里多比蝼蚁的六品武官,你信他的话?给皇上守门的还是三品武官呢,他有什么资格见皇上?”   高县令默默掏出帕子擦脸,不是因为出汗,而是王法喷的口水实在太多了。   王法说的没错,他爹虽然因为是建文帝的臣子,永乐帝登基后便弃之不用,但官场里的门道,他摸得一清二楚。自从姐夫升了徐州府府尹,王法在徐州府辖,也就渐渐成了“王法”。   易呈锦一直在魏左侍郎的羽翼下,哪里被人这样顶撞过?他这时才意识到,官衔是多么重要,一时激愤,正想把义父的名头搬出来,呼延锦上前按了按他的肩膀,缓缓对高县令道:   “六品武官,确实难以面圣,但官员的诉状却是可以直达天听。更何况,官员被劫杀的原因,还是因为地方官员,威逼农民贱卖土地,以达到自己兼并土地、称霸一方的目的。您说,皇上会不会有兴趣呢?”   王法一下愣住了,这位哥儿说的不错,称霸一方才是犯了当今皇上的大忌。高县令刚把脸擦干净,这下又要继续擦,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申冤到:   “二位大人,下官真的不知情啊,您这样一棒子打死下官,这真的好吗?哪些流民冲撞了大人?下官这就让人查,抓住人让您出气,要杀要剐都随您……诉状的事,不提也罢……”   “抓人?不必了。”呼延锦话音刚落,门外衙役便火急火燎的跑进来报:   “高大人!不好了!县衙门口又来了一群农户!”   高县令忙看向呼延锦,紧张的问:“呼延大人,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佃户、农户本是来衙门讲理,却被一群收了黑钱、混在人群中,打砸衙门的乞丐陷害,这才不得不逃出城去。本官就是要高大人秉公执法,给那些人留条活路。”   呼延锦声音不大,却句句砸在王法心上:搞了半天,这俩杠子就是来拆老子台的!不能让你们闭嘴不告状,还不能让你们没命告状吗?泱泱大明,死两个六品武官算个俅!   打定主意,王法僵硬的肩也放松了下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高大人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既然说了是误会,那就对这些贱民既往不咎,让他们该干嘛干嘛,您二位也算为民做了件好事,流芳千古了。”   呸!流芳千古?我还永垂不朽呢!高县令心里暗啐道:你小子又来这套,捅了篓子别又叫老子给你擦屁股!   心里逼逼叨,脸上戚戚骚。他立刻浮现出一个油腻笑容,忙不迭承诺道:“对对对!既往不咎、既往不咎,让他们继续留在吕梁县,下官绝不会再去为难他们。”   这两人双簧唱得好,一个要退地还农的问题,变成了广施恩德的问题。易呈锦从小就在义父的教导下长大,虽然自己这六品绿豆官做不到一年,可却不是一个官场小白。   只见高县令看看天又说:“哎呀,您看这天也晚了,下官这里粗茶淡饭的,也就不留二位大人吃饭了……”   易呈锦冷笑到:“高大人如此护短,本官看你不仅是乌纱帽不想戴了,恐怕连脑袋也不想要了吧?现在本官怀疑你在强吞土地案中受贿,刑部可以直接立案调查!”   没等高县令反应过来,呼延锦一脸诚挚的笑着提醒道:   “高大人,外面的农民、佃户,可是带着联民起诉状来的,告的就是这位王法,强买强***迫他们卖地。皇太孙目前受皇上之托,掌管三法司,詹士府……也是受得此状的。”   他转向王法又说:“若王公子的姐夫是知情人,恐怕,他也难逃问责……”   王法心道:算你狠!先放你们一马,等你们能走出吕梁,再谈问责的事!他大声说道:“好!本公子同意退地!”   不多时,一沓地契送到了县衙公堂。那些被逼卖地的小农民,本是抱着发霉大米多换点银子的心来的,却惊喜的听到可以领回自己土地的好消息。   退了霉米,撕了地契,又听说县令对之前打砸县衙一事,已经既往不咎,赶紧兴高采烈的去找那些逃走的人。   县衙门口,一群农户、佃户跪在呼、易二人面前。   狗剩的爹带头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他皱得像朵菊花的脸上,带着庄稼人特有的腼腆:“大人救我们于水火,保我们一家不必陷于流民之苦,来世做牛做马,再来报答二位恩情……”   呼、易二人心里也都起了波澜,自己的一点努力,换来却是他人的一世平安。两人甚至不约而同的想到,是不是换个明主,这世间百姓才会更加安宁?   如今大明的天空下,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瘴气? 第68章 试身手九公平事端   呼、易二人,亲眼看着所有农户拿回来自己的地契,在高县令咬牙切齿的欢送中,披着斜阳,离开了吕梁县。再往东不远,便是徐州府衙所在,徐州城。   出了吕梁县,沿着官道往前走,眼见前面伸出一道山梁,路也顺着拐了一个弯。此时暮色微凉,刚才那暖暖的斜阳早已落到了山后,留下天空片片红霞。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呼延,明天是个好天气,我们早点出门。”易呈锦回头看了看晚霞笑道,一眼之下,他确定后面并没有跟踪。   “我感觉就在前面,小心那道山梁。”呼延锦提醒道。这里距吕梁只有两三里路,王法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布埋伏,这是最合理的位置。   刚才王法答应得爽快,两人就已经感觉不对劲,王法恐怕不会没有留后手,而且只会在路上,绝不会留到徐州城给他姐夫添乱。   两人放慢了速度,拐过山梁,只见一棵大树豁然横在路中间,连枝带叶,马是无法直接跳过去,还好二人早有警觉,速度不快,马在大树前停了下来。   “哈哈哈……居然让你们躲过了……”   说话间,二十来个拿着棍子的人从坡上往下走。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就是王法请去砸县衙的丐帮吧?不过,丐帮如今不再乞讨,改行收黑钱了吗?”呼延锦扬声说到,他的左手,已经悄悄伸到乌云身侧的搭袋里。   易呈锦趁着呼延锦搭话的档口,早已摸到了自己的弓,可是箭袋却在马的另一侧。   “呼延,我的箭!”   呼延锦瞟了一眼箭袋,手里已经抓到了一把石子,这些石子是专门准备的片石,飞出去准确度更高。   他微微一笑,高声道:“同为贫苦人,你们却为虎作伥欺负穷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良心是什么?良心能吃吗?”为首的那个乞丐感觉呼延锦要出手,加快了脚步,将手里的棍子护在身前。   呼延锦不再废话,一手飞出石子,一手将箭袋向后一扔,跟着又是一颗石子飞了出去。   这两颗石子准头和力度都不够,让对方轻易躲了过去。为首的乞丐哈哈一笑:“三岁孩童的玩意,你也敢拿来献丑?”   “是吗?现在让你看看孩童的爹!”一颗片石应声而至,直接命中他的印堂,他还没反应过来,便一声不吭,仰面倒地。   乞丐们愣了一下,全都快速往下冲,没想到易呈锦的箭更快,仿佛不是一个人在射箭,而是三个人在同时射箭一般。   只有三、四个冲到面前的,也被呼延锦的鞭子抽得满地乱滚。正当易呈锦抽出剑,要过去结果了他们的性命,忽听一声:“且慢!”   一位乌发白须的老叫花子从旁边一棵大树上跳下来。   “徐九公?”呼延锦脱口而出。   “哦?你认得我?一定是花荞那姑娘和你说的,既然认识就不用自我介绍啦……地上这几个人就留他们一条命,让他们回去告诉南丐帮,若是再敢胡作非为,北丐帮就替他们清理门户。   他们在路上做手脚时,我就已经盯上他们了,听了他们的谈话,方知他们收了别人钱财,不但坑了农户,还要结果你们的性命。不过,老叫花也想试试你们的身手,才没急着动手。”   徐九公说完,一脚踢在一个乞丐的屁股上,骂到:“还不快滚!乞丐就是乞丐,穿得人模狗样,已经忘本了吧?”   地上没死的都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刚要走,又被徐九公叫住了:“回来!”   “徐帮主,您老不是说放了我们吗?”其中一个愁眉苦脸的问。若是不放,十个自己也跑不掉啊。   “你们怎么把这棵树放倒的,就怎么把它搬回去!”   呼延锦回头一看,乌云和疾风两个,正在吧唧吧唧吃嫩树叶子,吃得高兴着呢。   那几个乞丐走后,徐九公叹了口气说:“现在南北丐帮因为迁都,已经混在一起。永乐帝修皇宫、挖运河、各个藩王又大搞土地兼并,流民乞丐越来越多,这都是大明的隐患啊。   当年,太祖皇帝曾经让我用丐帮的力量约束流民,但世事变迁,老乞丐是力不从心,愧对先帝。”见两个年轻人默默的走在旁边各有心事,徐九公又笑着对呼延锦说:   “你既是花荞的师兄,身手也不错,她又信任你,就请多关照她,不求富贵,但求保她一世平安。若有需要,找个穿得破烂的乞丐传话,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呼延锦虽诧异于徐九公对花荞的关心,现在也只有点头允诺:花荞不过是救了一个小乞丐,难道这个小乞丐有什么特别之处,九公才立刻收他为徒,又对花荞心存感激?   徐九公停下脚步,对他们挥挥手道:“二位就此别过。老叫花还要留下来,走一趟吕梁,去会会那个没王法的王法,让他吃点苦头,趁早收了那颗白吞人土地的心。”   暮色中,呼延锦二人向着徐州城策马奔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走得很顺利,两人走走停停,一路谈古论今,第五天夜幕降临之前,二人进了顺天府城门。   呼延锦这是第一次来顺天,高大的城墙和应天非常相似,进了城里,发现连街道的布局也有应天府的影子。   易呈锦笑道:“你是诧异跟应天府很像吧?若你进了皇宫,你只会更诧异,北都皇宫简直就是南都皇宫的翻版。今日晚了,到客栈好好睡一觉,明早再去詹士府复命吧。”   呼延锦点点头,一眼望去,街道两旁的客栈不少,还有不少小吃铺子,热腾腾的冒着蒸汽。他忽然想到,若是花荞那个馋猫看见这么多好吃的,一定开心的冲过去。   这一想,不由得有些出神,嘴角也勾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易呈锦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拿不定主意,便顺着他的眼光,指着一家装饰古朴的客栈说:   “就那家永福客栈吧。里面干净,离我也近,这几天我带你好好逛逛北都顺天!” 第69章 呼延锦拜会詹士府   次日天一亮,呼延锦还在客栈里吃着豆浆油条,皇太孙詹士府里的一位府丞就已经到了,他扫了一眼,便径直朝坐在窗边,用早膳看街景的呼延锦走去。   “这位可是南都来的呼延大人?”府丞笑问到。   呼延锦赶紧站起来行礼:“正是在下。”   府丞也行了一个平礼笑道:“鄙姓张,是皇太孙詹士府的府丞。特来领你入宫。不急,你先吃。皇太孙要下了早朝才能见你,一会咱们到詹士府去认个门。”   说完他也随着呼延锦一起坐下,回头对着小二挥挥手:“豆浆油条来一份!”   回过头来,他解释道:“今儿起晚了,赶着点卯,早饭没吃,刚好借您的桌吃两口。”   “那有什么?想请还请不到呢。”呼延锦见他不见外,心里反倒安心下来,不由得好奇的问:“我这才刚进京,您怎么就找来了?入城入店也没见登记啊?”   “嗨!哪有这么大神通?是刑部的易大人,一早过来跟我们说您已经到了,皇太孙得了信,说晌午邀您一同午膳,我这不就通知您来了?我进来一看您这身服饰,八九不离十。”   张府丞把油条掰成几段,放在豆浆里泡着吃,他看了呼延锦一眼,又笑着说:“一看您这样举着整根油条吃的,就是外地人。这要泡着吃才去火。”   呼延锦闻言,也学着他那样把油条泡在豆浆里。   “我是去年才从翰林院入詹士府的,对南詹士府那边的人不熟。”   “我上月才入的南詹士府,也只认识里面的一个马録事。”   “嗯嗯,我听说了,您是皇太孙亲点入府的。今日皇太孙一听您到了,高兴得不得了……这次抓陈凯您立了功,给皇太孙长了脸,估计离提拔不远了。将来,您还得多关照关照兄弟。”   呼延锦愣了一下,哑然失笑道:“您这说哪的话?我初来乍到,也不懂什么官场规矩,张大人要多关照在下才是,再说,南府又如何能与北府相提并论?”   他这话,张府丞爱听,他们北府的,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府,若是呼延锦这就飘了,只怕自己还要踩两脚让他清醒清醒,既然人家自觉,那就好说了。   说话间两人都吃完了,不用骑马,溜溜哒哒就往宫里去。一路上,张府丞指指点点的介绍,哪有好吃的,哪里能喝酒。   大明本是禁赌禁戏,可是迁了都之后,有钱有闲的也闷得慌,有些有背景的人暗中开场,或斗鸡斗蟋蟀,或花楼唱戏,甚至还有赌叶子牌的,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不闹到皇上跟前就完事了。   “我跟您说,这一条街上的花楼姑娘,都比不上一个水月楼的明珠姑娘,可就是太难排上她的号了,您现在去,估计都得排到下下个月!”张府丞昨晚就是在水月楼喝的酒,门清。   “哦?这位明珠姑娘是花容月貌,还是才艺双绝?”呼延锦好奇的问……纯粹是好奇……   “这么跟您说吧,她那容貌,就是比天上的嫦娥也不逊色,关键是她会弹奏一种西洋琴,叫萨泰里。那才叫稀罕!”   “西方的琴?”呼延锦想起花荞曾跟他说过,织女星在天琴座,天琴是西方的琴,就不知是不是,明珠姑娘弹的萨泰里琴?   “怎么样?心驰神往了吧?您要是能在顺天府多待两个月,说不定就能饱眼福了。”张府丞哈哈笑着,带着呼延锦到了承天门外两排威严的大院,朝廷各部都集中在这里办公。   呼延锦抬头一看,打首的便是宗人府。张府丞指指后面那条小路说:“前面是六部,咱们詹士府在后头,翰林院、太医院也都在后头。”   应天府那边不一样,因为皇宫里没人,皇太子总觉得没点人气宫殿就废了,便让两个詹士府搬到文华殿旁边偏殿去办公。可谁敢替太子、太孙坐那文华殿啊?加上本就无事,领点薪水养老罢了,就成了呼延锦看到的那个样子。   除了程詹士上朝没回来,其余人都在,张府丞领着呼延锦从少詹士起一路拜了过去,这才将他领到司直郎所属的左右春坊。都认了个脸后,程詹士也回来了。   呼延锦少不得又过去行个礼。   “呼延大人好年轻啊!有十八了吗?你这姓氏,是家族才复用的吧?是应天人吗?”   “回大人,下官已经满二十了。呼延一姓,确是本朝才复用的。下官从小跟父母失去联系,是跟着师傅长大的,师傅是扬州人。”   “哦。”程詹士点点头说:“皇太孙上月经过扬州宝应,去见了当地的一位私塾先生,那就是你师傅?”   “正是。下官就是那次才结识了殿下。”   “原来如此。今日太孙殿下本要午宴接见你,但太子殿下知你们回京,预备午后在文华殿,接见此次平定谋逆案的有功之臣,你也位列其中,故午宴便取消了。你回去准备准备,下午入宫觐见两位殿下。”   “是。”呼延锦也没问几时几刻何处入宫,他知道这个问题不应该问詹士大人。   出了门来,外面候着的张府丞笑道:“果然是个懂事的,我还怕你要向程大人问路呢!”说罢,便将入宫时间地点交代给呼延锦,又给了他一块入宫的腰牌,二人便挥手作别。   呼延锦原路回到永福客栈,远远就看见易呈锦背着一只手在门外的大柳树下站着。如今已经过了飞絮时节,翠绿的柳条随风摆动,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易呈锦一侧脸,便看见了翩翩走来的呼延锦。   “去詹士府了?早知道我就过去找你了。刑部就在詹士府前面不远。”易呈锦笑道:“午后入宫你也知道了吧?吃完饭我们一起走,省得你找不到路。”   “你说过,皇宫里面和应天府皇宫是一样的,那我就识得路。走,去哪吃?我请你。”   易呈锦笑得更开心了:“在这里我是东道主,哪有让你请的道理?”   这条街离正阳门不远,从中央官署出来,这里已经是最热闹的一条街。顺天府内城当初是先修路,再修官邸宅院的,所以横平竖直,规矩得很。再加上皇宫所在的中轴线,就算路不相连,方向也不容易错。   “对了,这条街上有一家和福顺,你去尝尝,和应天的比,味道如何?太后最喜欢他家的烤鸭,听说,烤鸭师傅牛的很,宫里没少去。”   呼延锦一拍他肩膀笑道:“就是和福顺了!” 第70章 文华殿别扭两获赏   呼、易二人吃了饭,便朝东华门走去,东华门外,两人验了入宫腰牌与职务腰牌,立等了一盏茶功夫,才见一名小内侍匆匆忙忙出来接,两人便跟着这名文华殿小内侍入宫去了。   呼延锦一路收声屏气,目不斜视,走不多远过了一座小桥,左边通往文渊阁,右边就是文华殿了。果然和应天府皇宫结构一样。   来到文华殿,太子和太孙都没到,但已经站了几个文臣武将,呼延锦自然不认识,大家也都不住打量着他。易呈锦只和附近认识的点头致意,没有人说话,大殿上静悄悄的。   又站了一柱香功夫,只听进来一个内侍宣:“皇太子到!皇太孙到!”   这才看见胖胖的皇太子,在一名内侍的搀扶下,慢慢的走进来,皇太孙则负手走在他后面。皇太孙一进殿便用目光寻找着呼延锦,看见呼延锦后,不由得微笑着向他轻轻点头。   皇太孙这一表情,除了太子,殿上的人可都看到了,就连易呈锦心里也起了疑:呼延不过是南詹士府的一名六品司直郎,为何皇太子对他青眼有加?   按说皇太子朱高炽才是储君,太孙朱瞻基只是辅佐太子管理政事。可因为皇上对太孙的偏爱,往往越过太子,让太孙直接参理朝政。太孙本身就很聪明,从小跟在皇上身边,皇上对他的指点远远多过太子。   久而久之,太孙的势力已经超越了太子,太子做为他的父亲,心中不喜反忧,加上自己身体肥胖,行动不便,更是担心自己做了十七年太子,就已经到了头。   “这次……平定王俨、孟贤谋反叛乱,诸位都是有功之臣,由于都是下人所为,皇上已经免于赵王之罪,谋逆案所涉人员,均杀头,并没家产。”   太子停了停,抬手指了指站在前排的一青年男子道:“王瑜,你大义灭亲,首告孟贤、高正,虽高正伏法,但你族因你而免诛……”   皇太子还未说完,那位叫王瑜的年轻人便跪下磕头:“谢皇上!谢太子殿下!”   “嗯,”太子笑着点点头,又道:“今日殿上诸位均有赏,孤听闻逃窜的陈凯和胞弟陈璇也已伏法归案,孤很欣慰。你们哪位是……刑部的易呈锦?太孙詹士府的呼延锦?”   易呈锦与呼延锦出列道:   “臣易呈锦呼延锦,见过太子殿下。”   “都是青年才俊,不错不错!今日,孤看了你俩的级别最低,只是六品,孤就赏你们升一升级别,易呈锦,你就升任从五品员外郎。”   “谢太子殿下!”易呈锦没有想到,这桩差事让他只一年时间,就从六品主事,升到了员外郎,心中又惊又喜。   “嗯。呼延锦,你原是太孙南府左春坊的左司直郎,那就提升为从五品左谕德……”   呼延锦刚准备跪下,只听皇太孙急声道:“启禀父王!儿臣有话!”   朱高炽微微有些吃惊,他扫了眼下面,今日跟来的吏部左侍郎,刚好也是太孙的人。他暗暗冷笑,儿子这两年,将朝中内阁、六部几乎网罗殆尽,可用得着连着小小的封赏,也要和自己抢着做主吗?   太子不动声色道:“你说。”   朱瞻基看出父亲不悦,可他并不介意,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无论做什么,父亲都疑心自己是在与他作对。   “儿臣南詹士府人员不满,但许多事物还是要交与他们去办,徐老詹士已经上了年岁,儿臣手上无人可用,因此,想将呼延锦提为少詹士补缺,请父王允准!”   朱高炽看向吏部左侍郎,淡淡问道:“越级提拔不是不可,可少詹士乃四品官职,连升两级总要有服众的理由吧?若是如此,易呈锦也得提一级!”   父子两人当堂斗法,下面的吏部左侍郎就开始冒汗了,正在想如何帮皇太孙圆过来,只听太孙殿下又说:   “易大人追逃有功,父王提他一级是论功行赏,詹士府少詹士尚缺一人,儿臣急需用人,也是事出有因。”   朱高炽现在看着朱瞻基就有点喘,他抬手指指吏部左侍郎:“你说。”   左侍郎小心说道:“五品以上官职都有定数,刑部……郎中尚有一缺,易大人可提补此缺。太孙南詹士府,少詹士确有一缺,且詹士府未设五品官职,故呼延大人提补少詹士,也未尝不可。”   “那就这样吧。”太子站起身道:“今日赏赐孤早已拟订,虽生变故,其余不变照赏。”   殿上众人刚才还听得一脸懵,这就结束了?赶紧跪下来谢恩。抬起头来,皇太子已经被搀扶着离开了。朝中皆传,太子与太孙争皇位,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啊。   呼延锦虽是当事人,可也一样是糊涂人,自己怎么就成了少詹士?似乎还让太子生了气?这是怎么回事?他扭头看向易呈锦,他脸色不太好,难道他也为这个职位的事不高兴?   他猜得不错,易呈锦确实是在愤愤不平,虽然他被提为刑部郎中,比最初的员外郎高了半级,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刑部是太子的势力,太子斗不过太孙,生生让他比呼延矮了一截。   两人一起往外走,呼延锦小声问道:“先回永福客栈?”易呈锦正想找个理由拒绝,一个小内侍追上了,对呼延锦说:“呼延大人,皇太孙殿下在东华门外等您。”   易呈锦笑笑,推了呼延一把说:“快去吧,别让太孙殿下等久了。”   呼延锦走了两步,回头笑道:“明早我在客栈等你。”说完,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直奔东华门去了。   易呈锦一想也对,这事与呼延无关,怪只怪自己运气不好,不过,在郎中的位置上,可做的事更多,不愁没机会提拔,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与呼延并驾齐驱了。   东华门外,皇太孙已经坐在他的专车上了,呼延锦一来,内侍便替他打起帘子,呼延锦便知道是要自己上车,躬身便进了马车。朱瞻基正坐在马车里笑吟吟的看着他:   “好久不见!” 第71章 皇太孙笑靥因红颜   东华门外的马车里,呼延锦见到了阔别一月的皇太孙朱瞻基。   “微臣参见殿下!”   “刚才不是已经参见过了,这会儿没外人,我们说话可以随意些。快给孤讲讲,你们抓陈凯、陈璇的那些事。”   “简报上没写吗?陈璇毁容了,藏在花楼的伙房……”   “孤不要听这些,孤要听,花荞都做了些什么?从头讲。”   呼延锦这才明白,朱瞻基不是要听案子,他是惦记着人家姑娘。只好理了一下,他跳过了买瓦遇到陈凯,从他接到太孙命令,赶回宝应,当天就发现断头崖下的焦尸开始讲。   “验焦尸?那还能验吗?花荞他也不怕?”皇太孙一直保持着微笑,直到马车停下来,呼延锦也才刚讲到提审徐之锦。   “徐之锦我记得,他是宝应首富的儿子。他怎么也卷进来了?哦,到了,等会还有时间讲,孤今日带你来见识见识,京师第一美人。”皇太孙高兴的说。   呼延锦跳下车,和旁边的萧炎点了点头。今天萧忠没来,呼延锦倒是想和他探讨一下徐九公的乌发白须,兴许他的头发,也可以像九公那样,变回黑色。   抬头一看,这是一个大院的侧门,若隐若现的丝竹之声,有一种勾魂夺魄的诱人。   萧炎去叩了门,很快门就开了,皇太孙负手跟着走了进去,迎面就是一条湘妃竹夹道,如今已是夏季,竹叶密密匝匝,在轻风中沙沙作响。   十来步走出竹林,丝竹声顿时大起来。呼延锦会弹琴,他学的是七弦琴,也听过不少弦乐演奏,却听不出这是什么乐器。还没走到门边,乐声停了,一位肤白貌美的姑娘,弱柳扶风般,婷婷袅袅的出现在门口。   “参见殿下。”姑娘的声音也很好听。   “免礼。明珠姑娘,今天来位新客,把你的好茶泡一壶给我们吃。”   明珠姑娘展颜一笑,恍如海天霁月:“殿下带旧客来,难道明珠就没有泡好茶了吗?”   朱瞻基爽朗的笑了起来。   呼延锦这才意识到,敢情这位就是要预约到下下个月,水月楼的明珠姑娘?张府丞果然所言非虚,只是没料到,太孙殿下竟是明珠姑娘的入幕之宾。   “在下呼延锦,见过明珠姑娘。”呼延锦走到明珠姑娘身边时,看到她也在打量自己,连忙自报家门。也不知她与皇太孙的关系,客气点总没有错。   “明珠有礼了,呼延大人里面请。”   因为皇子、皇孙擅自亲近结交大臣是大罪,皇太子经常会借用明珠这地方,私下里和太孙党议事,被人发现,不过是朝堂多一桩风流韵事,无伤大雅。明珠经常接待皇太子的近臣,多数是有点年纪的,很少见这样年轻帅气,还是和殿下同来。   朱瞻基在屋里唤道:“呼延锦,进来吧,看到美人走不动路了?让明珠姑娘泡茶去。”   呼延锦一阵脸红,赶紧进屋,坐在殿下指的位置上。   婢女将精巧的茶具和茶壶、水壶都放在茶台上,明珠姑娘便坐在茶台边,先用热水把壶和杯子都烫了两遍,才放茶叶注水,动作优雅,让人不由得心生期待。   “明珠姑娘的茶艺和琴艺,不敢说天下第一,至少在京城是无人能出其右了,欣赏她泡茶,比茶汤本身更令人愉快。”太孙殿下赞到。   这样的赞美,明珠姑娘明显很受用,绝色的姑娘你再怎么夸她漂亮,也不如夸她绣的一条帕子漂亮,更令她满心欢喜。   太孙殿下顺手接过萧炎递过来的两封密信,也不避讳,拆开来细细的看。呼延锦的眼光就不好乱看了,只好老老实实盯着明珠姑娘手上的茶壶。   明珠姑娘看出他的拘谨,便笑着问:“呼延大人是哪里人?听你口音,应该不是北直隶本地人。”   “确实不是。在下是扬州人士。这是第一次到顺天府。”   “扬州?扬州我没去过。只在诗赋歌词中听到过,知道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什么‘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呼延锦点点头,也想起一首诗,念道:“江横渡阔烟波晚,潮过金陵落叶秋……”   “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明珠姑娘俏皮的抢先接道,两人相视一笑。   “胡闹!”朱瞻基把手里的信“啪”的拍在桌子上,愤愤的说:“这些人就是好大喜功!去年才出兵征蒙古,今年又怂恿皇上四征蒙古,除了耗费钱粮,还有什么用处?更何况这一次连蒙古兵都只有一个影子!”   明珠姑娘将一杯茶递到朱瞻基手里,柔声道:“喝口茶去去火,皇上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昨儿我刚得了一首新曲子,弹给您和呼延大人听听?”   朱瞻基也感觉自己在这里发火有些过了,接过茶对明珠笑道:“好,你这么雅致的地方,确实不应该让那些浊物玷污了去。”   婢女抬过来一张琴,琴桌也是特制的,琴的面板呈梯形,是桐木做的,上面有几十根弦。明珠姑娘手里拿着两支竹制小锤,在弦上轻轻敲了两下,试着琴的音准。   “这就是萨泰里?”呼延锦不禁站起身来,走到琴旁细细观看。   “大人识得萨泰里?”明珠姑娘惊喜的问道。   呼延锦摇摇头,笑着说:“在下哪里识得这洋玩意?只是听朋友说起,好奇罢了。”复又走回座位,明珠姑娘看了一眼朱瞻基,手上的小竹锤便深深浅浅的敲了起来。   只听着萨泰里的琴音,慢奏时如叮咚山泉,快奏时如潺潺流水,脆如珠玉落盘,刚柔并济。   一段曲子过后,琴声柔缓,明珠姑娘和着曲子念道:“恨相见得太迟,怨离别得太快,柳丝虽长难系马,疏林怎能挂斜阳,郎君骑马慢慢走,妾身坐车紧紧跟,明明刚了相思苦,怎奈又添别离愁……”   呼延锦这下听明白了,这段琴书唱的是崔莺莺送别张生的情景,不由得蓦然想起,自己和花荞在郭轻尘的箱子里翻到那本《莺莺传》……   朱瞻基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是愣愣的,直到明珠姑娘收了音,才回过神来。   他扭头对呼延锦说:“下个月,宫里要给皇子、皇孙们选秀,各州府的名单已经报上来了,可我发现,扬州府的名单少了一个人,你明日就赶回扬州府,让他们往名单上添个名字。”   呼延锦心咯噔一下,脱口问道:“谁?”   “花荞。” 第72章 少詹士愁苦为选秀   “花荞?”   听到朱瞻基说选秀名单要加的,是这个熟悉的名字,呼延锦的嘴里突然有点苦,心更似坠入了十八层地狱。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师妹若是被选进宫,从此锦衣玉食,又有个爱她的未来储君做夫君,自己不是应该为她高兴吗?   “你不用担心,”朱瞻基笑道:“我已经想了个办法。”   他招了招手,萧炎递过来一个牛皮袋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盖着宗人府印章的密笺,指着空白的地方说:“你只要让宝应县填上花荞的姓名、生辰和她的家世,盖上宝应县印章,再将这张纸送到扬州府就可以了。刚好你来,省得萧炎再跑一趟,我这里也离不开他。”   呼延锦只好接了牛皮袋,揣入怀里,像揣着一张火烫的催命符。   明珠姑娘见他们说完了,又开始弹起了另一首曲子,不过这时呼延锦已经听不出什么味道了,只一杯一杯的灌着茶。   朱瞻基笑道:“明珠姑娘的茶好,也抵不上你这样喝。你去吧,孤也不留你。明日一早到詹士府去,辞了行就回南直隶。南府那边会收到通知,你过去,他们会知道怎么做。”   呼延锦便起身告辞,他刚跨出门,就听到朱瞻基对明珠说:“你上次说酿了葡萄酒,叫他们取了酒菜,咱们喝了酒再弹。”穿过竹林出了小门,呼延锦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走到外面街上,呼延锦立刻认出这条街自己走过,便魂不守舍的慢慢往永福客栈走。没想到,远远看见易呈锦和昨日一般,站在那棵垂柳之下。   呼延锦正是满心愁苦,见了易呈锦,如同见了亲人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去吃饭。”   “万一我吃了饭才回来呢?”   “那就等你去喝酒。”   呼延锦哈哈一笑,手搭在易呈锦肩上:“果然是兄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明天我就回南直隶了,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二人也没走远,找了一家临街酒楼,在二楼包间里,既不被打扰,又可以看到街上的热闹。   “怎么恁快就要走?多住几天不行么?你们南府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南府倒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在那里做个司直郎和少詹士也没多大区别,官封到天上,也不过是多领几石米而已。我孑然一身,领那些米粮,还不如酒楼饭肆里解决得快。只是殿下让我回去,难道还能赖着不走?”   “这话不错。我这次回来,也想找个差事躲出去。”   “此话怎讲?你与你义父……”   “和他也有关系,我义父说,我已经弱冠了,今年想替我吧亲事定了。可我自己并没有这个想法,功不成、名未就,何必找个拖累。”易呈锦说完,给呼延锦和自己都倒满酒,笑道:“来,为我们的单身快活,满饮此杯!”   呼延锦含笑一饮而尽,他拿着空酒杯自言自语道:“怎样的女子,才会能让男子生出想安家的感觉?想起她会微微一笑,失去她会魂不守舍?”   “那当然是心爱的女人。琴瑟和鸣,故剑情深。”   “若你心爱的女人要嫁给别人呢?”   “她要嫁给别人,若是心甘情愿,就只能剑断情丝;若非心甘情愿,我定要将她抢过来!”易呈锦哈哈大笑,又干脆的自饮一杯。   “抢过来?”   呼延锦苦笑一下,默默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谁的人都可以抢,天家要的人,也能抢吗?自己的肩上,还有父亲交过来的重任,虽说渺茫,却也不可能说放就放。更何况,自己的心思,若不是这件事,连自己都没能觉察,又怎知花荞心里……   “男女之事,玄妙就在于你情我愿。”易呈锦拿起酒杯,与呼延锦碰了一下:“我就是还没有遇到一个值得我拼命的人。”   两人都喝得有些兴起,呼延锦哂笑道:“说得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我看陶姑娘对你就很有意思,怎么不见你‘你情我愿’?”   易呈锦眨眨眼睛:“那个……”   话刚开了个头,就听到窗户外面一阵喧哗。一个男声叫到:“站住!哪里来的野小子?跑到京城里来撒野!本公子的车你也敢拦?”   易呈锦连忙打住,两人靠近窗户朝外望去。   暮色中,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正拦在一辆豪华马车前面,马车旁边是一位挑着两个桶,沿街卖豆花的老头子,此时,老头坐在地上,桶里的豆花也撒了一地。看样子,是车撞倒了老头,那小子要替老人出头。   果然,听到那男子说:“你的马车撞倒了人,难道还想一走了之?”   呼延锦和易呈锦面面相觑:这声音怎么这样耳熟?   “陶姑娘!”二人异口同声道。   呼延锦站起来就要出去,易呈锦拉住了他,说到:“等等,我们先看看,找机会再下手。”   两人站到窗前,易呈锦又说:“那是兵部赵尚书的儿子,去年皇上北征蒙古,赵尚书运粮有功,得了皇上赏识,可他这个小儿子赵吉已经三十多了,整天无所事事,在京城里也算是个有名的无赖。他父亲挣的那点脸,都给他丢光了!”   呼延锦笑道:“刚刚才说到陶姑娘,陶姑娘就来了,咱们也别等了,我去缠住他,你把陶姑娘带到这来吧,省得狗扯羊肠是非多。”   两人很快来到马车旁边,赵吉正从车夫手里抢过鞭子,想去抽陶青羽,呼延锦微微一笑:玩鞭子的祖宗在这呢!他左手往赵吉手肘上一托,赵吉的手便不由自主的伸直了,呼延锦右手一晃,便将送到面前的鞭子笑纳了。   “你,你是什么人?敢坏本公子的事?”赵吉也顾不得管那个瘦小男子,气急败坏的去抢呼延锦手里的鞭子。   呼延锦起了玩心,逗起了这位三十多岁的老公子,忽而左忽而右,赵吉就是拿不到那条马鞭。   趁着赵吉不注意,易呈锦过去将呆呆站在那里看戏的陶青羽一拉,陶青羽刚想大叫,被易呈锦捂住了嘴,谁想到青羽张开嘴,对着他的手狠狠就是一口!   “喂!你属狼啊!看都不看就咬人!”阴影里传来易呈锦恼怒的声音。   “易二哥?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那臭不要脸的什么公子的人呢!让我看看,手有没有出血……”   “出你个头!”易呈锦拽着她的胳膊就走。经过那老头身边,他扔下一锭碎银子,连桶带豆花一起买下也够了。   两人前脚进了包间,呼延锦后脚也跟了进来。   “陶姑娘,你好大的胆子!” 第73章 呼延锦千里表心意   呼延锦看见一身男装的陶青羽,就想到了经常男装打扮出门的花荞,心里不由柔软下来。   大明对女性的要求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朝皇上甚至曾让解缙等人撰写了《古今列女传》,并亲自作序,尽数历代贞洁烈女,做为大明女子的行为准则。所以女子要出门,只能女扮男装,掩人耳目,自欺欺人。   “陶青羽,你不在子婴沟待着,跑到京城在干嘛?你以为这里是槐楼镇吗?京城里随便一个人,捻死你像捻死只蚂蚁一样容易。”呼延锦就想吓唬吓唬她。   陶青羽扁扁嘴,却顾不上拌嘴,一把拉过易呈锦的手,咬得还真狠,好几个牙印。   易呈锦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的说:“上次踢你那一脚抵消了,咱们各不相欠!”   “那我欠你的行不行?”陶青羽自知理亏,好声好气道:“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女子计较了嘛……”   “说吧,到京城干嘛来了?”   “我爹很早以前就认识工部尚书李庆李大人,之前去信告诉他,我爹做出了一个帮助水田分流引水的装置,李大人很有兴趣,我爹就让我哥哥……和我,带着模型来给李大人。所以我就到京城来了!”陶青羽理直气壮的说。   “哦?陶青翼也来了?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呼延锦还是挺喜欢陶青翼那个耿直男。   “他……他去给李大人讲解装置去啦,我就上街逛逛,看能不能……遇到个认识的人。”陶青羽瞄了易呈锦一眼,抿抿嘴高兴的说:“这不就遇上你们了?”   “可惜我明天就要回去了。要不还可以见见青翼,也见识一下你们那个分流引水装置……”一想到回去要办的事,呼延锦又有些沮丧。   “咦?这是什么?”青羽忽然看见椅子上放着一个牛皮袋,而且是装信函的那种。   呼延锦接过来,收进怀里,叹了口气道:“袋子有点大,刚才下去怕打着打着掉出来,就暂时放这里了。”   “这里也不安全,重要信函不能这样放,丢了不知找谁要。”易呈锦关心的说。他早就看出呼延锦见了太孙回来,就有些不开心,估计是和这封信函有关。   “丢了才好……”呼延锦不由得脱口而出。   易呈锦笑道:“一定是你不喜欢的差事,让我来猜猜,是与花荞有关?”之前他奇奇怪怪的问些跟女人有关的问题,易呈锦便赌一下。   “花荞?跟花荞有关那我要看看!”陶青羽不由分说的就去呼延锦怀里掏那个牛皮袋子。熟悉是熟悉,青羽到底是个大姑娘,呼延锦吓了一跳,赶紧捂着胸口躲开。   易呈锦一把抓住她,怕她还要不屈不挠扑过去。   他看着一脸愁容的呼延锦说:“有什么难办的事,如果可以说出来,你就说来听听,说不定三个人的主意更多呢?”青羽拼命点头。   呼延锦又叹了口气说:“我是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又不确定,她的心意如何……”   “这个姑娘……就是花荞吧?”陶青羽笑嘻嘻的问。   易呈锦有些猜到那个牛皮袋里装的是什么了。他离开京城以前,义父之所以提要替他定亲,就是因为宫里要给皇子皇孙们选秀,在催各州府上报秀女名单,义父有感而发。如果真是花荞要选秀,还是不说透的好。   他笑笑说:“花荞又不是个矫情的姑娘,你们本就是师兄妹,有什么不好说的?”   “对啊,对啊!我看花荞也是喜欢你的。”青羽就像自己被表白了一样高兴。   呼延锦一听青羽的话,像三伏天吃了块冰,惊喜的问:“真的吗?她跟你说的?”   “说……倒是没有,是我自己感觉到的。”青羽老实说到。   虽然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增加了一点信心。呼延锦“腾”的站起来说:“我连夜就走!”   “城门早关了,而且也快要霄禁了。早点休息,明早再走。明早我拿一对信鸽给你,带回宝应去,给它们搭个窝,养熟了再放回来,以后我们传消息就快多了。我……送这个大麻烦回去。”易呈锦笑笑,超窗外看了一眼,赵吉的车早走了,路上行人也少了。   陶青羽虽不愿意被叫做“大麻烦”,但还是挺愿意易呈锦送自己的,而且是单独送。   “易二哥,你住这附近吗?”   “嗯。”   “我还要在京城待两天……”   “嗯。”   “我是第一次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嗯?”   “你一定是记恨我咬了你手心!你踢我手背我也没记恨你那么久,小气包!”   已经快要走到客栈门口了,易呈锦除了“嗯嗯嗯”,什么也没说,陶青羽不由得停下来,气呼呼的抬头瞪着他。   易呈锦也停下来,回头一看,青羽那娇嗔的样子,忽然有些心动,他走到她跟前,两人贴得很近,近到让青羽觉得心慌。   “要想让我不记恨也可以。”易呈锦将陶青羽的下巴抬起来,两人的脸就快要贴在一起了。   陶青羽大囧,呼吸急促的轻声问到:“那要怎样?”   易呈锦附身下去,在陶青羽的唇上咬了一口,松开她邪魅一笑:“现在不记恨了!”   也不等陶青羽清醒过来,他含笑负手走了。等青羽双手捂着自己的嘴,抬头看他的时候,正好看见易呈锦头也不回,边走边抬起手摆了摆,算是跟身后的她告别。   这算什么嘛?   陶青羽低头进了客栈,连小二跟她打招呼都听不见,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易二哥……这是亲自己吗?   可他没有亲,他是用牙咬……   陶青羽坐在桌前,猛的将铜镜抓过来,昏暗的油灯光下,铜镜模模糊糊,照不出她唇上有什么不同,却依稀透出她脸上的绯红。   他是喜欢我的……   她是喜欢我的?   呼延锦已经披着晨光离开了京城,这个问题萦绕在心头,像一个被指甲划了格子的蚊子包,有着根本解决不了的痒。   不管了,回去就问她,如果她不喜欢我,就高高兴兴的送她入宫,如果她喜欢我,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马背上的呼延锦,想得痴了。 第74章 枯井案宝应县闹鬼   被人心心念念惦记着的花荞,正愁肠百结的坐在自家院子里,一边替阿娘剥着豆子,一边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终于,院门被推开了,花荞把手里的豆子一扔,飞快的迎了上去:“阿爹!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   花有财摇摇头。这不科学,根本不可能有真的鬼啊,可自己怎么看,也没发现其中的蹊跷。花有财百思不得其解。   呼延锦他们走了没几天,宝应县县衙就出了一件怪事。   宝应许县令一家,住在县衙后院,许县令有一妻一妾,但是只有妻生了一个女儿,便是十七岁的许茉妍。   连续几天,县衙后院闹鬼,而且县令一家人都遇到了。现在他的小妾哭哭啼啼闹着要回娘家,她多年无所出,又不能葬进许家祖坟,早就心灰意冷,趁这个机会离开,正好。   “阿爹,昨天我偷偷去县衙找许茉妍了……她告诉我,她真的看见了一个男鬼,就是头发披散下来遮着脸,舌头伸出来老长,本来她的窗是关着的,硬是被挂在窗外的鬼给撞开了……”   花荞讲得津津有味,却被花有财喝道:“都跟你说了,这段时间别往县衙跑。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在装神弄鬼,你去,回头就栽你头上!”   “我又不是鬼,怎么栽我头上?您瞧,我有影子呢!”花荞伸开手转了一个圈,阳光下,地上的一团影子也跟着动。花有财忽然心中一动:既然抓不到那个鬼,不能用科学的方法解释,不如就用传统的说法,鬼不能见光。   他转身往外走,就算听见花荞急得在后面直叫“爹”,他也不去理会。到了县衙他就跟胡虞候说:“胡虞候,要是那些捕快、衙役不敢去捉鬼,你就叫人在许县令和家人的窗口点上火把,鬼见不得光,怕火,就不敢来了。如果再来,就看看他有没有影子,有影子,就是人!”   “你这个办法好,一举两得,还不用我们上前去白白送死。”胡虞候点点头,又神秘兮兮的说:“花仵作,你也小心点,这事可能与你也有关,只是鬼暂时没找上你!”   花有财一下懵了,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什……什么与我有关?我可不是鬼,你看我有影子……”   “嗨!没说你是鬼,你没听外面的人在传什么吗?说县衙闹鬼,是与十几年前那个枯井案有关!你不记得了?那可是你验的尸!”胡虞候有些好笑,花仵作胆小怕事是出了名,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经不得吓。   “十几年前的枯井案?我有印象……”花有财是洪武二十九年到大明来的,枯井案就应该是永乐四年的事,那时,他成为明朝人正好十年。刚来那几年正好遇上朱棣夺权,建文帝无所踪,朱棣登基后,秋后算账,又是血流成河,冤死的忠良尸横遍野。   动不动就砍头,他一个“异乡人”,哪敢有一点行差踏错?这就养成了他小心谨慎的性格。   “是十七年……十七年前的案子,有什么不对吗?”花有财喃喃自语的往外走,想想又去了文书房,他想找那个案子的记录看看,到底有什么纰漏。   胡虞候笑着摇摇头,去安排窗前点火把的事去了。   主簿吃饭去了,把钥匙给了花有财,他钻到一堆案宗里,翻了一下午,天黑了,又掌起灯继续翻,直到花荞伸了个小脑袋,在门口唤他:“阿爹!阿爹!回家吃饭啦!”   花有财手上刚好翻到枯井案的记录,心里不禁暗道:女儿真是我的福星!   “阿爹?你在找枯井案吗?”花荞已经钻到文书室内间里来了。   “你怎么进来了?外人不得入内,快出去!”花有财赶着花荞,自己也拿着那本案宗一起走了出来,他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阿爹找的是这个案子?”   “外面都传开啦!说是十七年前那个枯井案……阿爹,那时我还没出生呢?为啥过了那么久,找上门?是投胎没投成,回来报仇吗?”花荞歪着头和阿爹一起看卷宗,随口问道。   花有财已经有些老花了,把卷宗举得远远的,眯起眼看:“别跟着外面那些没文化的人胡说,人才会报仇,鬼没有心,报什么仇?”   父女俩都不说话,就着灯光把案情和验尸单都看了一遍,没毛病啊。直到两人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都还在各想各的,花荣觉得爹和姐姐都魔怔了,随口说到:“今天吴先生在学堂里说了:世上本没有鬼,人心坏了就成了鬼。”   “不错!可这坏了心的人又是谁?”花荞愣愣的问。   十七年前,宝应县一个姓林的裁缝和罗铁匠的老婆私通,被罗铁匠发现后,便用剪刀戳死了罗铁匠,为了杀人灭口,罗铁匠又将铁匠老婆推到一口枯井里,哪知自己也不小心掉入井中,结果被当场抓住。   当年花仵作验尸,证明罗铁匠死于凶器剪刀,他老婆死于头部撞击。而私通一说,是因为有人看到,罗铁匠老婆在林裁缝的铺子里与他说笑。   许县令结案为林裁缝与有夫之妇私通,连杀两人,判当年秋后问了斩。   “阿爹,当年您验尸,有什么疑点吗?”花荞想来想去,这案子的三个当事人都死了,就算有冤情,时隔多年,也无法查证了。   花有财摇摇头说:“我没有印象当时有疑点,有疑点的案子我都会记下来,没事拿来翻翻想想。”   这是花有财在二十一世纪当法医时留下的习惯。可毕竟大明和二十一世纪不一样,太祖最恨下面官员断出冤案,凡是发现官员断了冤案,必令其同罪。这下谁还敢轻易翻案?   每个案子都有各个经办官吏的签名,便于日后追溯。枯井案也是一样,花有财也是签字人之一。   “阿爹,姐姐,若枯井案果真是冤案,你们是帮鬼魂,还是帮许大人?”花荣吃掉了最后一块酸甜排骨,兴致勃勃的问道。花有财看着这个傻缺孩子……还真愁啊!   半夜里,廖书吏急急忙忙就来敲花家的门:   “花老哥!花老哥!出事了!许大人的小妾死了!” 第75章 惶惶然许姑娘受聘   半夜里廖书吏来敲花有财的门,因为许县令的小妾,翠花姨娘突然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花有财连忙去杂物间拿他的仵作工具箱。花荞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也赶紧穿衣服起床。   “我哪知道?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一阵闹腾,出来一看,翠花姨娘死在后院那口井里了!”廖书吏跑得急,出了一身汗,手掌当成扇子,拼命扇着风。   这下轮到花有财冒汗了:死在井里?县衙后院那可是口水井,尸体泡一下,能判断尸体真正遇害原因的难度又增加了。   “走吧走吧。”   花有财正要关门,花荞挤了出来:“阿爹,我也去!”   看着她穿了件小厮的衣服,花有财只好默许了,父女俩跟着廖书吏一起朝县衙走去。冥冥中,花有财也希望把自己懂的,大明能用的知识,都快点交给花荞。   花有财到的时候,大家默默给他让了一条路,翠花姨娘的尸体便豁然出现在眼前。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许县令让人拿了块布给盖了个大半。   “刚从井里捞出来时,我们给她施救,按了肚子,挤出来一些水,但还是没救过来。”一位衙役向花仵作解释道。花有财点点头。   翠花姨娘的头发扎得好好的,只是头上没有珠钗,不知是不是从井里拉出来的时候,掉在井里了。花有财照常从头部开始检查,头部并没有明显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如果按照衙役的说法,肚子能挤出水,确实是淹死的概率比较大。   “花有财,你来看看。”许县令忽然开口道。花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地上用纸钱的灰写着两个字:纳征。这是什么意思?纳征是婚姻六礼中的一礼,就是男方向女方家下聘礼。   “老花,你能不能看出来,姨娘是不是被吓死的?”许县令垂头丧气的问。地上这两个字,是不是说,把翠花姨娘拉去做新娘了?   如果能让花有财解剖尸体,他倒是可以通过观察,心脏上是否有充血红斑来判断,姨娘是不是被过度惊吓,心脏猛然出血过多,导致猝死。只看表面,他也没有什么依据证明这一点。   花有财还没有搭话,只听钱训术摇头道:“非也非也,此类成亲,并非是和死人,而是要与活人。姨娘之所以被扔到井里淹死,是在警告我们,若不按他说的,按时替他送新娘,便会杀了住在这里的人报仇!”   “啊?……”旁边的人都小声议论起来,要知道,县衙并不是只有许县令一家住在里面,县丞一家,还有十几个单身的衙役,对了,钱训术本人,也住在县衙里。   许茉妍也绷着一张脸,搀着母亲站在旁边。   “钱训术啊,这几天你天天做法,怎么都捉不住、赶不走那个脏东西?现在死了人,你意思说,不给他找个新娘,还得往下死?”许县令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若只是要个年轻姑娘陪葬,县城这么大,忽悠个送死的姑娘应该很容易。   花有财站起来说:“从尸体表面看,我倾向死者为溺水身亡,至于生前有没有遇到那个什么……暂时无法了解。”他虽然自己不信,也不能说这世上没有鬼存在啊,说了也没人信。   “那,那就……”许县令话未说完,旁边一个衙役喊道:“大人,树下有个包裹!”   因是天黑,大家注意力又都在死尸和地上的字,没人看见旁边的树下还落了一个包裹。许县令示意打开检查,等包裹一打开,夫人就冲过去里外一翻,里面是翠花姨娘的几件好衣服,还有些金银首饰。   夫人咬牙切齿的说到:“潘翠花这个贱人,这是要卷细软逃走啊,难怪连鬼都不放过她!”   这几天县府里闹腾得厉害,翠花姨娘天天哭闹着要回娘家,她虽然也有三十来岁了,可因为没生养,身材窈窕,脸蛋光滑,妩媚起来还像个小媳妇。许县令怕她出了门就给自己绿帽子戴,哪敢放她走?   想来她今晚是想悄悄溜走,才撞了那个冤魂,吓得掉井里淹死了。这样一想,许县令反倒安下心来,指挥衙役把尸身搬到外面公堂暂放一晚,明天定口薄棺,乱坟岗一埋了事。不过是个下人。   安排好之后,大家也就散了,花荞也跟着阿爹准备出门回家。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就连县衙院子里树上的鸟儿,也被惊醒了,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往天上飞。   大家心都凉了半截,全都站住了。只见许茉妍跌跌撞撞的从自己房间跑出来,回身指着房里,结结巴巴的说:“有……有……”   “他来了?”   衙役们都把朴刀护在胸前,打不打得过鬼不知道,比旁边不拿刀的厉害就够了。   “不……不是……是……”许茉妍两腿打战,靠着廊上的柱子就坐了下去。   “走,进去看看!”许县令指着那几个拿朴刀的衙役。衙役硬着头皮走进去,两下就出来了。   “大人,大姑娘的闺房里……摆着一箱……聘礼!”   大家跟着许县令进去一看,果然,屋子中间摆着一个红箱子,盖子已经被衙役打开了,里面满满一箱金元宝,不过,这元宝是纸做的,就是平时拜祭时烧给死人在阴曹地府花那种。这还……真是冤魂来纳征啊,而且,选的新娘还是县令的掌上明珠许大姑娘。   “爹!娘!……我不要嫁啊!”坐廊上的县级公主许茉妍,声嘶力竭的哭了起来。   夫人抱着女儿陪着一起哭,这下,半个县城都听到了。   花有财看到桌上还有张名庚贴,拿起来一看,差点腿一软坐在地上。   这张名庚贴上,明明白白写着:林光宗,丙戌年庚子月乙亥日,明日成亲……这正是今天花有财看到的林裁缝的大名,和他的死祭!果然是枯井案。   许县令接过去一看还看不出个所以然,等到花有财说出枯井案的林裁缝,他的脸都绿了。真是他,一定是那个冤魂!林裁缝当年是自己亲自监斩的,绝不可能活着装神弄鬼。   “抬……抬到外面公堂里放着,此事不许外传!若是外面有人知道一星半点,别怪我不给你们留活路!”许县令咬牙狠声道。   花有财悄悄回身看了一眼,正瞪着大眼睛站在自己身后的花荞,悔得肠子都青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自己姑娘来啊! 第76章 戚戚焉花荞愿替嫁   花有财正瞅着自己闺女后悔,他的动作却引起了许县令的注意:对啊,现场还有另一个姑娘!知情人有限,又都是自己的下属,花有财天生胆小,他有儿子,女儿又不值钱……妙啊!   打定主意,许县令定了定神道:“各位都先回去吧,今晚辛苦,明早就不用点卯了……啊,那个……花仵作,你跟义庄的哑巴熟,潘氏的遗体……明早就由你过来帮忙处理。还有钱训术,明早你也一起在外面公堂等候,给潘氏入棺做法。”   大家就在许夫人母女的抽泣声中,默默的离开了县衙后院。   花荞听见鸡叫醒来的时候,公鸡都不知叫几遍了。   鸡:你爹娘都走一个时辰了!   “爹?娘?”   花荞显然没有听懂鸡说的话,还满屋子找爹娘呢。爹出去她知道是做什么?娘呢?娘怎么也出去了?她找了一圈没见人影,坐到小院的石凳上,觉得昨晚的事像做梦一般。   “花荞!花荞开门!”   花荞一听就知道是许茉妍的声音,她的声音很好认,有点娃娃音。嗯?她怎么来了?   开门一看,来人可不只她一个,连许大人也来了。花荞吓一跳,这两位可是第一次登门造访,家里除了自己没别人。她赶紧笑脸相迎:“许大人,许姑娘,我爹娘都不在家,不知你们来所为何事?”   “我们就是来找你的。”许茉妍一脸温柔的说。   “找我的?”花荞一脸茫然的问,不过还是打开门,将他们让进了院子。   “花荞,你爹犯了大错,已经被扣在衙门里了,你知道吗?”许县令并不打算往屋里走,在院子里就站住了,背着手严肃的说:   “这次闹鬼事件,因你爹当年验尸出错,没有发现罗铁匠是自杀,他老婆也是想跳井自杀,林裁缝施救,却被误拖入井里。由于你爹判断错误,才导致出现冤魂索命。按本朝律例,本官决定判你爹同罪!”   “不……不可能啊,许大人!我爹说,他当年验尸没有发现疑点,罗铁匠死于剪刀,至于是不是自杀,那是都头、捕头的事,我爹是仵作,只讲尸体上看到的事实,怎么能妄下判断?”话虽然说得清楚,但花荞心里真有点慌,她是怕他爹老实,被当了替罪羊。   “当年你都没出生,你怎么知道真相?再说,你……又不是花有财的亲生女儿,他又怎么可能事事都让你知道?”   许县令昨晚和夫人、女儿一说,让花荞代嫁的事,夫人就想起了这件事:花荞是柳云娘带着嫁进花家的,本来就不是花有财的女儿。夫妇俩人缘好,大家都替他们瞒着花荞、花荣两姐弟呢。不是亲闺女,这下就更好办了。   许县令大喜过望,和妻女三人鬼鬼祟祟一合计,定下了今日的计策。   花有财一早去了衙门,就在公堂里等棺材铺的运棺材过来入殓,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找衙役一问,说临时去准备的,棺材不好找,只好继续等着。   柳云娘被绣坊的人叫去帮忙赶活,就一天的秀活,能拿三天的工钱。那还能不去?云娘二话没说跟着绣坊的人走了。   花荣天没亮就去私塾了,要傍晚才回,而且他还是个孩子,也没把他考虑在内。   “当年我是没出生,但也不代表……什么?许大人,您刚才说什么?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这怎么可能?我姓花呀……”   “花荞,全宝应县只有你不知道,你根本不是花仵作的孩子,你娘嫁给你爹的时候,你已经半岁。你的亲爹抛弃了你们,你娘是带着你来到宝应,花仵作见你们可怜,收留了你们,你半岁的时候,你娘才改嫁给花仵作的。”   许茉妍其实也是昨晚才知道这件事,可不知为什么,今日当面说出这个真相,让她觉得特别痛快。她虽然是宝应的县级公主,可她喜欢的徐之锦,眼里却只有花荞。自己拉下面子主动贴上去几回,徐之锦都装得清心寡欲似的,可一看见花荞,便是一脸的痴笑。   这可是许茉妍心里的死结。   现在,知道父亲要让花荞替自己去死,她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就要仰天长笑出来:徐之锦啊徐之锦,你看你多没眼光?你喜欢的女人,是个陪嫁贱货,而且还嫁给了林裁缝!   花荞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要去找阿娘问清楚,她怎么又不是阿爹的女儿了?阿爹从小到大,对自己比对花荣还好,教她读书,教她知识,教她骑马,教她防身术,不可能不是亲爹啊……   “我要去找我娘,你们请回吧……”花荞心乱如麻,她要到娘的怀里去找一点依靠。   “你娘?你娘跟你爹一起在县衙里蹲着呢!花仵作就要被砍头了,她又要再次失去丈夫,还不多陪陪?”许县令已经没耐烦心跟花荞耗下去了,他直接说到:   “你娘一介女流,你弟弟又还未成年,你若是想保住你这个便宜爹的性命,让你娘和你同母异父的弟弟,将来还能有个依靠,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花荞急切问到。就算阿爹不是自己的亲爹,听到阿爹要砍头,花荞心都乱了,许县令的话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不管什么办法,她都肯试一试。   “若是你答应做新娘,嫁给林裁缝,平息他的怒气,不再出来闹事。那……我就让人把案子压下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花有财、柳云娘和他们的亲生儿子花荣,他们一家人还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和现在并没有什么差别。”许县令一片好心的说到。   “他们……才是一家人……”   花荞突然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家里多出来的一个人,一个与花家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怎么会这样?   她直愣愣的看着许县令:“行,我可以答应嫁给林裁缝,但您一定要放了我阿爹……”   “好!我们立个字据,写上你是自愿嫁给林裁缝,事情完了,回去我就放了花有财。”   很快,许县令拿到了字据。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许茉妍,暗暗松了口气。   花荞跟着许县令父女上了门外的马车,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小院,院子里明明还留着自己和阿爹、阿娘、弟弟的欢声笑语,还有跟阿爹学格斗术的师兄。   再顺着院墙看过去,隔壁李婶的桂花糕,刘叔的炒饭,还有街角老黄头的豆粉馍……视线遇到老黄头,他笑眯眯的朝花荞点点头。   两颗豆大的泪珠滚下来,花荞放下了手里撑着的车窗帘,内心满是苦涩:   反正我是多余的,能让你们一家人活着,幸福的在一起,我也算报答了你们多年的养育之恩。只是,没想到那天师兄上京,他在门口马上那一回头,竟是我们最后一面……   已经过了淮安府的呼延锦,快马加鞭进了扬州府地界。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没来由的一阵心痛:花荞……为什么突然那样想她?既怕她会不回应自己,又恨不得一息之间,出现在她面前。   难道,是近情情怯? 第77章 傻花荞幻境露真情   马车走得很快,车上三个人都不说话。许县令在闭目养神,许茉妍悄悄看一眼坐在对面花荞,她的脸上却出奇的平静。不禁让许茉妍平添了几分恼怒,狠狠的攥着手里的帕子,恨不得给她两巴掌,只有看她掉下泪来,自己才能痛快。   马车先是颠簸了一阵,后又慢慢停下来。许县令睁开眼,只听车夫说:“到了。”   花荞跳了车,原来,他们已经离开县城,到了一片荒地。钱训术、神婆和四个露着膀子的大汉,正等在一口棺材前。她忽然有些害怕,盯着那口漆成黑色的棺材,这才真正意识到,那就是自己的归宿。   神婆看见花荞过来,不由分说的走上前去,把她早准备好的一件红色纱衣,迅速的套在花荞的身上。饶是给死人的衣服,没那么多讲究,可就这件简单的红纱穿在花荞身上,竟然有一种艳丽的美。   这,就是花荞的嫁衣。   “大人,都准备好了。吉时一到,贫道便施法让花荞与许姑娘互换灵魂,这样,那个……林裁缝就会认为,嫁给他的就是许姑娘。林裁缝得偿所愿,定会偃旗息鼓,再不出来找麻烦。”钱训术凑在许县令耳边小声道:   “贫道还会让花荞喝下一杯黄泉酒,她迷迷糊糊的躺在棺材里,不但没什么痛苦,还会有些兴奋,在自己的幻觉中,不知不觉就上了路。成这种亲最重要的是,成亲之时必须是活人,死了就没效果了。”   许县令满意的点点头道:“好,本官是积善之人,走得不痛苦,那本官就放心了。钱训术,你可要确保万无一失,那个冤魂再找来,可就再难找人顶替了。”   钱训术连忙点头称是。   那边神婆已经将一条红纱喜帕盖在花荞的头上,花荞还沉浸在自己突如其来的身世当中,像个木头人偶一样,任她摆布。   神婆整理停当,只听她喊道:“吉时到!”   钱训术从一个小酒葫芦里倒出一小杯酒来,笑着递给花荞道:“花大姑娘,饮了这杯喜酒,就进洞房吧。”   花荞愣愣的,想起这应该就牢房里,死刑犯的“断头酒”了,不禁一阵心酸:   阿娘,我的亲爹是谁?为什么阿爹他不是我亲爹?今日女儿没能向你们辞行,你们请多保重。花荣、师兄,你们也多保重……师兄,花荞说过要跟你去逛京城的,花荞食言了……   她接过钱训术手里那杯酒,转向许县令说:“许大人,我希望您说话算话,我替许茉妍嫁可以,但您一定要放了我阿爹,假若您食言,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了你们全家!”   在场的人都听得心惊肉跳:穿着红纱死的,不是厉鬼是什么?许茉妍更是吓得脸色煞白,抓住许县令的袖子不放。   许县令急忙保证到:“你放心,你这一嫁,那个冤鬼的怨气就平息了,本官立刻放了花有财,保证他一根汗毛也不少……还……还给他月俸多加一两银子……这样行了吧?”   “你们在场的都做个证,若是您出尔反尔,我定会回来问候您全家!”   事到如今,花荞也豁出去了,一口饮尽那杯断头酒,酒杯一扔,走到那口黑漆木棺材前,抬脚跨了进去,缓缓躺下,闭上了眼睛。   钱训术赶紧拿出两张符纸,一张贴在花荞胸前,一张贴在许茉妍胸前,右手持剑,左手掐了个法印,絮絮叨叨念了起来。   过了一会收了势,对许县令说:“大人,成了,这是换魂符,可以骗过那个冤魂,他会把里面的花荞当成新娘,许大姑娘,回去之后用柚子叶洗澡,从此万事大吉。”   许茉妍看了一眼躺在棺材里的花荞,最后一点内疚也消失了。   闭上眼的花荞,此时眼前却奇怪的出现了师兄呼延锦……   他说:“银子花完了再回来。”   他说:“你别跟着跑,今天走的路够远了,你再拼命,明天腿就打颤了。”   他说:“抱都抱了,也不在乎多抱一下。”   他说:“等我学会了,我保护你。”   他说:“你喜欢?那我们再飞一次,你可以飞着看星星。”   花荞长长的睫毛动了动,两颗泪滚了出来,嘴角却带着笑。随着“隆”的一声,棺材盖被盖上,她感受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这一次天黑,再也不会天亮了……   钱术士那一杯酒,其实是酒泡过洋金花,有一种致幻成分,药效也就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左右,可那时,人已经埋在地下,棺材里的氧气耗尽,人就活活在里面闷死。   花荞的呼吸变慢了,可脑子里却像走马灯一样,一帧帧、一幅幅,全是阿爹、阿娘笑盈盈的样子,还有呼延锦……   “哗!”“哗!”“哗!”   这是填土的声音。   “来世再见了,呼延锦。”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渐渐的,花荞进入到那个都是亲人和笑脸的世界,最后,连填土声也听不见了。   看着自己认识的人被活埋,许茉妍胃有些不舒服,她拉着许县令的袖子说:“爹,我们走吧,这里怪可怕的。”   许县令看了一眼已经覆盖了一层薄土的棺材,点了点头,和女儿一起坐上马车一起回城。这件事了了,希望那个冤魂不要再来出来闹事了。   马车走没多远,就听到迎面擦车而过一匹快马,马跑得太快,把他们套车的马也惊了,父女俩在车厢里晃了好几下才坐稳下来,车夫骂骂咧咧的赶着车走了。   他们不知道,那匹快马正是愤怒的乌云,它这辈子也没挨过狠鞭子,刚才主人竟然用鞭子打它!简直是气死马:   都怪那个卖豆粉馍的老头!说花荞上了县令的马车,看冤魂成亲去了。县令府里昨晚闹腾,还死了个姨娘,大家都说,那是枯井案冤死的林裁缝,他媳妇一直活着,上来找县令女儿做媳妇呢。成亲的地都选好了,就在乱坟岗……然后,然后他就打我!   马背上的呼延锦顾不得它满腹辛酸,他的心收得紧紧的,仿佛正攥在花荞握得紧紧的手心里。千万不能出事,花荞,求你!   到了乱坟岗,很快就看到那几个还在填土的大汉,旁边还站着个眼熟的:县衙的钱训术。一定是这里没错了。   呼延锦跳下马来,顾不得脚还有点打飘,便一个箭步冲过去,顺手抽出靴筒里的短剑,架在钱术士脖子上,对着那几个大汉怒喝道:   “都给我住手!” 第78章 经生死花锦换真心   “里面是不是花荞?”   呼延锦用剑抵着钱训术的脖子,恶狠狠的说。   “是……是……”   呼延锦提着他的衣领走到墓坑边,土盖着的棺材,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不!不会!花荞不会死!   “你把她怎样了?”   “她……她喝了迷魂酒……”   “怎么解?”   “一两个时辰自己就解了,或者,喷水在脸上,也能解……”   呼延锦手肘一振,便把钱术士锤倒在地。那几个大汉一看来了个阎王,还不扔了铲子就跑?呼延锦不再管他们,拿起一把铲子就跳进墓坑,用尽全力去铲棺材上的土。   “花荞!等等我!”   呼延锦飞快的挥动着手臂,好在那几个大汉填土时间不长,铲了一会,便露出了棺材盖板。万幸,钱训术想多赚点银子,临时找来的是口杂木薄棺材。   棺材盖子是几块小板拼起来的,呼延锦铁铲顺着一块板子的缝隙插进去,脚踩住一撬,“咔”的一声,棺材盖子开了一个口子。   “花荞!花荞醒醒!”呼延锦撬烂了盖板,又用手狠命将木板掀开,露出了还在昏迷中的花荞,脸上泛着迷幻和缺氧造成的红晕。   呼延锦急忙伸手探了一下,还有呼吸,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开了,用力过猛的手,微微颤抖着,从腰间拿过水袋,轻轻将水洒在那张还带着泪痕的脸上。   “花荞,是我不好,若我早点回来,你何至于如此……”呼延锦坐在棺材里,将花荞抱在自己怀中。   花荞先是听到呼延锦的声音,便微微笑了,睁眼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她抬起手来摸了摸,轻轻笑道:“呼延锦,早知死了会看见你,我还何必怕死?”   呼延锦听她说的这句话,如同天籁之音,惊喜到窒息。   他将花荞的手握住,停在自己的脸上,微笑着说:“人间如此美好,我们活着好好相爱,不许你独自赴死。”   花荞眨眨眼睛,又扭头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在呼延锦的怀里,而呼延锦坐在墓坑的棺材里!   “师兄?”   “你刚才叫我呼延锦。”   “师兄?我还活着?”   “是不是刚才说的话,都不算数了?”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呼延锦叹了口气:“我们可不可以从第一句开始,重新说?”   “第一句?什么第一句?”花荞终于反应过来,呼延锦撬开棺材救了自己,可自己喝的毒酒呢?毒也解了吗?   她抓起呼延锦的手,他立刻要往回缩,花荞却没有放开,手上有刚刚掀木板时擦伤的血痕,还有用力过猛后留下的颤抖。   花荞的泪落了下来,滴在这只傻乎乎不顾一切救自己的手上,她仰起脸,含泪微笑着:“呼延锦,这只手是我的,放在你那里保管,以后不许伤害它。”   呼延锦也笑了,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自己从十年前开始,看着她慢慢长大,心里早就全都答应了。   花荞站起来,呼延锦也跟着起来,替她解开外面罩着的红纱衣,笑着说:“以后我会为你准备更美的嫁衣,这一件,就留在这里。”   “我中的毒……”花荞还有点不放心那杯毒酒。   “没事了,那是迷魂酒,让你出现幻觉,一两个时辰就会解除。”呼延锦安慰她。   “难怪!刚才我的眼前总是看见你,原来是幻觉……”   呼延锦更高兴了,花荞心里有他:“你出现幻觉的时候,看见的都是我吗?”   “嗯,还有我爹娘。”花荞也觉得有些好笑,不是“死”这一回,自己还没发现,师兄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已经住在自己心里了。   两人上了地面,地面上早没了人影了,只有乌云在悠闲的吃草。挂在一侧的笼子里,那对信鸽一直在互相埋怨:叫你不要贪便宜,不坐飞的坐跑的,连个旅行餐都没有……   呼延锦牵起花荞的手往乌云身边走:“走吧,我们回去。”   花荞却突然站住了,满脸甜蜜换成满脸悲凄:“呼延锦,阿爹不是我亲爹!我没有家,我回不去了……”   呼延锦愣了愣,将花荞拉到自己怀里,低头问到:“就是这个原因,让你舍得放弃一切?师傅不是你亲爹,妨碍他爱你了吗?还是因为不是你亲爹,对你付出的不够多?”   花荞摇摇头。   “我在襁褓中就失去了母亲,在师傅家里,我感受到的,就是天底下最叫人安稳的亲情。那是就算天塌下来,父母也会给你顶着的安全感。倘若是这样,你又何必介意他是不是你的生身父亲?”呼延锦伸出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花荞突然抬头,紧张道:“不好了,我没死成,许县令一定不会放了我爹,我爹会被砍头的!”于是她把许县令去花家找她,说的那些话,一句不漏的告诉了呼延锦。   呼延锦冷笑道:“放心,许县令那都是编出来唬你的话。翻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更不可能拿一个仵作来顶罪。有我在,定不会让师傅有事。”   “那我是不是变傻了?才会相信他……”花荞还有些不敢相信。   呼延锦揉揉她的脑袋笑道:“你不是变傻,是突然没了来处,被吓懵了,别人说什么都判断不出来对错。他选这个时候告诉你身世,就是存心让你犯错。”   乌云吃了一顿也不气了,高高兴兴的驮着十指相扣的两个人,回了宝应县城。   才刚走到叮当街,就看见花有财赶着马车往外冲,他也看见了他们俩,一时悲喜交加,大声喊到:“花荞!”   车帘立刻被掀开,云娘从车里钻出来,哭喊到:“花荞!你吓死娘了!”不由分说的把花荞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花荞也上了马车,恋恋不舍的看了呼延锦一眼。   呼延锦心中又是一紧,接着就狂跳起来:原来两个人相爱就是这样,一个眼神,也能教你魂不守舍。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高兴,他又立刻担心起车上,那个知道了自己身份后,单独和爹娘相处的花荞来。   果然,马车上,花荞紧紧握着云娘的手,轻轻问道:“阿娘,您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您和阿爹的孩子?”   云娘的手微微一颤:这事终究还是瞒不住,不过好在花荞已经长大了……   坐前面的花有财听到花荞的问话,便回过头说:“你刚出生,你爹娘带着你回老家,路上遇强盗,把你爹给杀了,我救了你娘和刚出生的你,后来,你娘嫁给我,我就成了你阿爹。阿爹第一次抱你,你才刚满月,你和花荣一样,都是阿爹的孩子。”   花荞抱住了云娘,眼里流着泪,脸上却挂着笑:“我知道,你们就是我最好的爹娘!”   云娘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竟分辨不出哪一位是她该有的感觉。她的眼里也闪起了泪光,拍着女儿的背说:“只要你能平平安安过一生,娘就是此刻死了,也都瞑目了。”   “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死了谁给我做饭?好好活着,别让女儿笑话你!”花有财突然有点想自己二十一世纪的父母,自己走了那么多年,他们不知过得怎样了?   马车上,花荞没再追问自己的生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她已经明白,不管生父是谁,阿爹都是给了他十五年父爱的那个男人。 第79章 柳云娘情急点鸳鸯   回到花家,大家把今天的经历都说了一遍,才理清楚许县令设的整个圈套,花有财气得站起来就要去找县令说理,却被呼延锦按住了:   “师傅,您稍安勿躁,许县令这会应该知道,花荞已经回来了,他手里拿着花荞写的字据,您就是去找他,也没证据反驳。”   花有财又坐了下来。   呼延锦继续说:“我们先按兵不动,今晚,我去会会那个冤魂,看看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枯井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花有财点点头,他越来越欣赏这位大明青年,他直接肯定说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谈鬼色变。   呼延锦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个牛皮袋递给花有财,眼睛却看着花荞说:“这里还有件棘手的事,是关于花荞。”   “这是……宗人府?什么意思?”   “这是皇太孙让我回来立刻办的事。他要把花荞的名字,加到今年的秀女名册里面,看样子,他应该是有办法,在选秀中娶到花荞。”   “不!不行!”云娘的反应,意外的激烈:“阿荞不能嫁到皇家!”   “师娘,您先别激动,我们这不是还在想办法嘛。”   没想到云娘神情还是很紧张,她急切的看着呼延锦说:“阿锦,就是现在,师傅、师娘把阿荞嫁给你!”   柳云娘情急之下,说出将花荞嫁给呼延锦这话,连花有财都有些意外,更不用说这两个刚刚才明白彼此心意的年轻人。   “云娘……你至少应该先问问女儿的意思再说这话吧?”花有财赶紧搬出个台阶,心想,阿锦好是好,万一女儿不喜欢,天王老子我也不让闺女嫁。   呼延锦觉得脸上一热,正想表个态,没想到花荞先说了:“阿爹、阿娘,我是挺喜欢呼延师兄的,可是,这报名单已经交到师兄手上带回来了,呼延师兄还急急忙忙娶了我,这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我不能害了师兄。不过……”她搂着云娘脖子狡黠一笑:   “今天我也被骗进棺材里躺了半天,好些人都知道,就说我嫁过林裁缝,不能进宫选秀。”   花有财脸都皱了,忙反对到:“这不行,你一个大姑娘,说嫁过那个……唉!多不吉利,将来谁还敢娶你?不行不行。”   “这又不是花荞的错。今天我也坐棺材里了,吉不吉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看见她醒来的那一刻,我肯用命来换。”呼延锦看着花荞,坚定的说到:“我愿意照顾花荞一辈子!”   花荞没料到呼延锦会如此坚决,只觉今生今世,突然有了一个雪鬓霜鬟的承诺。   呼延锦看着懵懵懂懂的她,眼光如水般温柔,笑道:“刚才花荞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也给了我一个启发。我原想直接去找许县令算账,现在却改变主意了。我们要让许县令提出花荞不适合选秀,等到秀女名帖已经递上去,再要重来,恐怕皇太孙也做不到。”   “好!这个办法好!阿锦,你尽管去做,师傅师娘都支持你!”云娘有些感动的说。花有财感觉自己又一次被代表了……女儿才十五岁,他实在是没法欢天喜地把女儿送给别的男人,徒弟……徒弟也不行。他缓缓开了口:   “阿锦啊,你的心意师傅已经明白了,后面的事,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只是……花荞今年才十五,师傅还想多留她两年再嫁,你看……”   呼延锦连忙起身对师傅师娘作了个揖,正色道:“徒儿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要迎娶花荞,六礼一样不能少,徒儿只是想请师傅、师娘放心……徒儿会把这件事处理好。”   正说着,花荣夹着书袋子急急忙忙跑进来,进了门就问:“爹,咱家有什么喜事吗?县衙的报喜队伍都到咱家门口了!”   “喜事?”花有财和云娘对视一眼:难道许县令不肯放过花荞,要把她再送回棺材里去?现在刚进酉时,这一路去到乱坟岗,到了刚好天黑,什么鬼事不好办?   “我出去看看,有我在,定不会让他们乱来。”呼延锦想好了,实在不行,就用怀里那张四品少詹士的委任状,来压压他这个七品县令。他一撩袍子,抬腿出了堂屋。   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喜队停在门口吹吹打打,呼延锦猛的拉开院子门,把正站在门口的许县令吓了一跳。   他一看是呼延锦,连忙满脸堆笑道:“呼延大人,下官来给您道喜来啦!听闻您已升任皇太子南詹士府少詹士,这还是本县头一回出五品以上的官,真是可喜可贺!”   “多谢许大人关心,本官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什么都赶得刚刚好。”呼延锦不卑不亢还了个礼道:“本官确有公事要与许大人交割,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本官自会到县衙去办。您贺也贺过了,就请回吧。”   “哎呀,呼延大人,您看下官这吹吹打打的也来了,内府已备薄酒两杯,您就给个面子,随下官一起回去吧?”   许大人今天收到通告,说宝应县的呼延锦办案有功,已经提拔做四品的少詹士。而他下午刚回到县里不久,钱训术便屁滚尿流的赶回来说:那个司直郎呼延锦,把他们打了一顿,强行撬开棺材,把花荞救出来了。   钱训术说:“大人……现在我可不敢保证,林裁缝会不会恼羞成怒,残害您家小,说不定……”他右手比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声说到:“满门!”   哎呀,这可怎生是好?虽然他手上有花荞写的自愿书,不怕花家来闹事,可他也不敢去向呼延大人问罪啊。   “大人,我看您今晚只有把呼延大人请到县衙来,若是冤魂再来,说不定会放过您,去找他的麻烦。毕竟是他亲自刨的坟!”钱训术出了个馊主意。   于是,许大人便吹吹打打的亲呼延锦吃饭来了。   呼延锦本就打算晚上去会会那个“冤魂”,于是假意推托了两句,就答应了。不过他说一路奔波,要先回私塾去换件衣服,让许县令回衙门里等他。   许县令当然没有意见,刚才他一见呼延锦开门出来,心里就生出了一个新想法,趁这会他也要回去重新安排一下。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哈哈哈哈…… 第80章 摆家宴县令相女婿   许县令走后,呼延锦进屋去跟师傅一家说明了情况,花有财他们才知道,呼延锦这次上京,竟然因缘际会连升两级,做了南府的少詹士。   “师兄,晚上我也想去。”花荞还惦记着那个冤魂的事情。   “行,我先回私塾换件衣服,一会来找你。等天黑了,你藏屋顶上,刚好看看他从什么方向来。”呼延锦也需要帮手,便爽快的答应了。   等到呼延锦将身穿夜行服的花荞,带到县衙的屋顶,找了个阴影处藏好,自己则整整衣袍,重新从侧门进了县衙内府。   “呼延大人,里面请!”许大人再一见呼延锦,眼神都变了:真是有眼无珠啊,呼延锦一直在自己的地盘上,怎么原来就没看出来,宝应还能养出这样一只金麒麟!   呼延锦笑笑便跟着往里走。   内府从今天一早就在洗洗刷刷,连那口井也找了块石头井盖压在上面,那厚度,若不是个大汉,还真难以移开。此刻天将暮未暮,廊上亮起了一排灯笼,这也是按照钱训术的讲法做的,呼延锦瞟了一眼,发现每个灯笼上都贴着张符纸。   穿过院子的时候,呼延锦迅速找了一下花荞的方向,花荞正好也探个脑袋往下看,呼延锦看见了她模糊的影子,心中一暖。   进了内厅,呼延锦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还有许夫人和许姑娘也在座。   “呼延大人,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是家宴、是家宴!您不用拘束,这是贱内,这是下官的独女茉妍,茉莉的茉,争妍的妍。”许县令殷勤的介绍到。   许茉妍一看见呼延锦进来,眼睛都直了。她这是第二次见到呼延锦,第一次,是在舅舅的药铺里。难道,这就是缘分?听爹说,是个四品官,还以为是个丑大叔,没想到是个俊郎君!许茉妍啊许茉妍,你要是能抓住他,还要什么徐之锦?   “原来是呼延大人?我们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许茉妍娇羞的行了个福礼。   “原来你们认识?哎呀,那太好了,呼延大人就更不必拘束了。”许县令有些意外,但心里更高兴了。女追男,隔层纱,吃个饭,散个步,拉拉小手,说不定事就成了!   呼延锦坐的是上座,正好对着内堂大门,门外就是内院,视线很好,他也就安心坐下来,等着“冤魂”上门。   许县令夫妇轮流劝菜,许姑娘一脸花痴笑,呼延锦只觉得心里一个劲的内疚:我在屋里吃吃喝喝,我姑娘还在屋顶上站岗呢……一下子什么也吃不下了。   “呼延大人,听说,您现在还是跟着吴先生住在望南私塾里,如今您已经是四品少詹士,就没考虑在宝应和应天府购置府邸吗?”许夫人关心的问道。成家总得先有房吧?   “怎么?许夫人在这两处有府邸要出售吗?”   “我虽没有,但若是呼延大人需要买,我倒是可以替您去掌掌眼。您放心……”许夫人没听出呼延锦不屑的意思,更是热情的想详细说说,为自己女儿选房子的几个必要条件。忽然,外面传来一声石子击在瓦上的声音。   这个声音呼延锦太熟悉了,他站起来就往院子里冲。   果然,房顶上有两个身影,一个披着麻衣孝布,另一个娇小玲珑的,就是花荞。花荞在屋顶上站得不是很稳,但还是摇摇晃晃往前追,那个扮成“冤魂”模样的人,可能是被花荞的石子打到腿,跑得也不利索。   呼延锦不敢迟疑也上了屋顶,一把搂住花荞的腰,带着她一起追上去。那个扮鬼的人披着的麻布袍子迎风鼓起,还真不好看穴位,所以刚才花荞那一石子,打着他疼,但是并没有伤到要害。跑了两步,那人跳下屋顶,往小巷里跑去。   呼延锦抱着花荞也跟了下去。花荞忙说:“你去追,带着我你跑不快!”   “谁说的?抱着你,我才跑得快!”   呼延锦眼也不眨,跟着那人拐了个弯,趁着那人跑过一家门口挂着灯笼的人家,能看得清楚,呼延锦一个石子在黑夜中穿了过去,正中他后脑勺,那人痛苦的叫了一声,脚步慢了下来。花荞也摸出一颗石子,这回她打中了腿弯里的承经穴,那人彻底倒在地上。   “看到了吧?你舍不得打死他,就别打脑袋。”花荞露出一个狡黠的小得意,呼延锦忍不住低头朝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放开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花荞也愣住了,摸摸自己的脸,偷笑了两下,才一本正经的追过去。   那人已经站不起来了,抱着脑袋蜷在地上呻吟。呼延锦一把掀开披在他身上的麻布袍子,却诧异的看到,那人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正要问话,旁边的大门打开一条缝,露出半张狐疑的脸。   “官差办案,要看就到衙门里去看,回去!”呼延锦面无表情的对门缝里的人说。立刻就听见关紧门的声音。   呼延锦将那少年拖到墙边,让他靠墙坐着。那少年抬起头看了看呼延锦和花荞,愤愤的骂道:“狗腿子!”   “你是什么人?和林光宗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扮鬼吓人?”呼延锦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管问道。可那少年扭过头去,一言不发。呼延锦说:“你不说,只好带你回衙门上刑了。”   那少年冷笑一声,面无惧色。   花荞微微一笑说:“你虽不怕上刑,可你被砍了头,你娘要依靠谁去?”   “呸!我只是吓人,怎可能砍头?你莫唬我!”   “虽然你只是扮鬼吓人,可是昨夜有人因为你,掉到井里淹死了,今早我又因为你,被人钉进棺材,差点死去。你说,能不能定你一个砍头的罪?”花荞走到他面前,笑着说:   “但如果你老实把枯井案,和你扮鬼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出来,说不定,你眼前这位官大人,可以为你爹申冤。”   “我爹……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爹?”少年惊诧的问。   花荞得意的晃晃脑袋说:“这有何难?我……猜的!”呼延锦看了看自己的亲姑娘,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才把到嘴边的笑吞下去。   “看你的模样,十六、七岁,林裁缝十七年前被砍头,他妻子并没来收尸,还是我爹他们,把林裁缝的尸体拉到乱坟岗去埋。他的妻子之所以没来,是因为她腹中已有林裁缝的血脉,得知林裁缝通奸杀人,便气愤的回了娘家。”   少年愣愣的看着花荞,仍然一言不发。   “而你,正是她腹中的孩子,林裁缝的遗腹子!” 第81章 枯井案痴儿报父仇   那少年听见花荞说出,自己就是林裁缝的遗腹子,猛的抬起头看她,就算是在黑夜里,也能看见他眼里的悲愤。   “整整十五年,我为这个身份而羞耻,我娘也因为通奸杀人犯遗孀的身份,未老先衰,三十岁就开始满头白发。当年我娘回到我外祖父家,却被她的嫡母赶了出去,一个怀孕的单身女子,大明根本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说着说着,少年背撑着墙,努力站起来,他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愤怒,低声吼到:“一直到我十五岁,我都在恨我的亲爹!恨他因自己的不检点和残暴,害我们母子抬不起头。然而,这都不是真相!”   “真相?真相是什么?你又如何得知?”呼延锦不禁问道。   “若不是那个好心的店家叫我过去赏我一碗饭,我也不会听见里面有人喝酒吹嘘,自己白睡了罗铁匠的女人,却让林裁缝背了锅!我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我亲爹,又到处找人打听,最后终于让我问到,那天喝酒吹嘘的王五,才是罗铁匠女人的姘.头!”   呼延锦和花荞都倒吸一口凉气,呼延锦又说:“就算知道你爹未与那女人通.奸,也不能证明人不是你爹杀的。”   “这有何难?王五就是证明,他说杀人时他正在穿裤子……”少年的情绪渐渐平复,他眼中带着希望,盯着呼延锦的脸问道:“您是位大人对不对?您能替我爹伸冤对不对?”   “若你所说属实,确实应该替你爹翻案,只不过……”   “只不过?只不过我们不过是个贱民,不值得您出手?”那少年冷哼道。   “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大的脾气?”呼延锦笑道:“只不过只是宝应县县令自己断的案子,难道你以为他会给你翻案,然后砍了他自己的头吗?所以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得往上面告,你爹才能有翻案的机会。你愿意听我的吗?”   少年满脸兴奋,将身上披着的麻布袍子一下扯下来摔在地上,坚定的说:“大人您吩咐,只要能还我爹清白,我什么都愿意做!”   花荞捡起地上那件扮鬼用的麻布袍子,塞到呼延锦手里说:“县衙里面还在等着你吧?快去,把‘鬼’交给县太爷。我家离这里不远,这位小哥哥就跟回家。他的腿一时半会还不能用力,回去给他上点药。”   呼延锦看看周围。见一家后门靠着一把竹扫帚,过去吧扫帚头拆了,剩下根竹棍子递给少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叫我黑子,去年我娘知道我爹是被冤枉的,就给我起了个大名,叫林墨。”   “墨?那还是黑啊?你很黑吗?”昏暗的灯光下,花荞实在不好判断。   “嗯,白天看挺黑的……”林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呼延锦拿起那件袍子笑道:“那我先回县衙,你们就在师傅家等我。当心官差上门找人。”   看着花荞和一瘸一拐的林墨走了,呼延锦才转身朝县衙走去。刚才他们走的是屋顶,其实已经跳过了一条街,走路回去,时间长了很多,等走到县衙门口,呼延锦估计花荞他们已经回到花家了。   “呼延大人,您可回来了!”   许县令已经召集了县衙所有的衙役,准备进行大搜捕了。刚才他看得清清楚楚,屋顶上那个“鬼”,是用脚跑,不是用飘的。那就是人!不抓到这个人,他这个宝应县太爷不是要给全县人民看笑话了?   “根本不是鬼,是两个人,一个扮白鬼,一个扮黑鬼,让他们跑掉了,只得了这个。”呼延锦把麻布袍子扔在地上,不少人都认出来,那就是披在“鬼”身上的。   “李都头,郭捕头,你们带人去搜!把那两个刁民给我找出来!”既然不是鬼,许县令又开始颐指气使起来。两队人闹哄哄的兵分两路,消失在夜色之中。   “父亲、呼延大人,”门口的官差都走了之后,许姑娘从门里走出来说:“刚才饭都没好好吃,已经重新做了热菜,你们再进来吃点吧。”说得就像叫家人回家吃饭一样自然。   呼延锦对许县令说:“呼延长途奔波,今日已叨扰多时,多谢许县令热情款待。明日再来交割公务,告辞。”   没等许县令挽留,呼延锦便大步向花家走去。   “父亲,你怎么不留住呼延大人!咦?怎么往那边走?望南书院不是那个方向啊?”许茉妍看着呼延锦的背影奇怪的问。   “你不知道?呼延大人拜了花有财为师,跟他学仵作技术,说是皇太孙让他去多学习。”   “拜花有财为师?开什么玩笑?他一个堂堂四品少詹士,又不用断案,学那个污秽之术做什么?……那?呼延大人不是要常常见到花荞了?”许茉妍有些心急,恨不得冲过去把呼延锦拉回来。怎么又是花荞?她一个小吏的女儿,看见这位四品帅官爷,还不使劲贴上去?   许茉妍越想越气,一甩手进了内府,找母亲抱怨去了。   呼延锦走到花家门口,看见花有财正把都头他们送出来,呼延锦连忙上前叫了声“师傅”,那几个衙役赶紧见过大人往外走。他们进来本也就是走走过场,今日花荞可是被“鬼”害到坟墓里去了,不可能还把扮鬼的人藏自己家里啊。   “师傅,花荞回来了吗?没事吧?”   “没事没事,例行公事。他们屋都没进,院子里看看就走了。”   等他们进了堂屋,花荣和林墨正从里屋出来,林墨的脚看上去比刚才好很多了。没看到花荞,呼延锦有些心不在焉。林墨看见他进来,倒是很激动,就要给呼延大人下跪,呼延锦拦住了他。   “刚才林墨把经过也给我们讲了,唉,十七年前,我也是经办人之一,却没能查出真凶,让林裁缝枉死,他留在世上的妻儿又受尽苦楚,我也有责任。好在当年我们把林裁缝尸首拉去埋的时候,是埋在两棵相向长的松树下,树冠连接似一个拱门。不出意外,应该找得到林裁缝。”   林墨闻言真是又惊又喜,想不到,时隔多年,还能找回父亲尸骨,想到父母和自己的冤屈,不禁哭出声来。   更是甩开花荣扶自己的手,跪下来给花有财磕了三个头。 第82章 巧偷听茉妍盼进宫   在花家,呼延锦把自己打算将此事报给皇太孙,最好能让他直接排钦差大臣来处理此案,但是在此之前不能走漏风声,以免有人对王五下手。   林墨自告奋勇道:“我负责看着王五,我的身份,就是天天蹲在他门口,也不会有人怀疑。”   “王五是此案最关键的证人,你要看好他,注意不要暴露自己。我这里的事办完,就回应天府给太孙殿下发密保,最迟一个月,此事必有结果。”   呼延锦看天也晚了,再不走就要宵禁了。林墨住在县城外的大王庄,他是走不了了,今晚打算跟花荣挤一晚。可呼延锦还没见到花荞呢,心里像有只小猫抓似的,但又不得不告辞。   走到院子里,悄悄看了一眼花荞的房间,里面亮着灯,暖暖的。呼延锦叹了一口气,只好朝着院门走去。等他出了院子,忽然从阴影里跳出一个人来,身上一股好闻的栀子花香。没等她说话,呼延锦抓住她手腕,将她拽到自己面前。   氤氲的月色,将这个一日之内让自己从悲到喜的姑娘,包裹着,像一份最珍贵的礼物。这一刻,呼延锦每一根头发都在笑,却听到姑娘嘟囔到:“快松手!汤都要撒了!”   呼延锦这才注意到,他的花荞姑娘手上还提着一个秀气的食盒。   “你躲在这里,就是给我送吃的?”呼延锦有些好笑。   “对啊,我看你今天在许县令府里没吃几口,想着你肯定饿了。拿着,带回去再吃。”花荞说完,看着呼延锦奇怪的问:“你看着我笑什么?”   “我高兴,我也是个有媳妇的人了。”呼延锦嘴都合不拢了。   “还不是呢!”花荞把食盒往他手里一塞,笑着扭头就跑回院子去了。呼延锦拿着食盒站在那里,一直到听见里面轻轻的插门声,他才满心欢喜的上马,回了私塾。   这晚呼延锦睡得特别踏实,连续几日奔波的疲累,和纠结在心中的苦楚,全都一扫而空。第二天上午起来,才去吴先生房里,说了自己在京城的经历。   呼延锦一下就从一介布衣,到了四品的少詹士,吴先生也有些吃惊。   他拈着自己的胡子点头道:“看来,皇太孙对权利的渴望不小,他这是要加快培养自己的力量,你这样没背景、没牵挂的孤臣,正是他需要的利器,对付那些没投在他麾下的势力。你做事要懂得给自己留后路啊。你父亲也很久没见你了,等你到应天办完了事,回去看看他。”   呼延锦点点头,心想等秀女这件事尘埃落定,也该去和父亲说说自己和花荞的事。   宝应县衙里,许县令已经等候多时了,看见呼延锦骑马过来,忙走下台阶迎接他:“呼延大人来了,下官恭候多时,小女给大人准备了茶点,要不咱们边吃边聊?”   呼延锦笑道:“这件事情话虽短,但要做的是不少,时间又很紧急,所以我们还是到您书房长话短说吧。”   许县令一听,也不敢怠慢,领着呼延锦就到了书房。内府里的许茉妍一听呼延锦不到内府来,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她皱着眉头推了一把许夫人撒娇道:“娘……我都见不到他,怎么培养感情嘛……”   “他不来,你就不会去?书房有多远?一会你送些茶过去,难道你爹还能把你轰出来?对男人嘛,温柔点、体贴点,没有不上钩的!听娘的,准没错。”许夫人信誓旦旦的说。   许茉妍果真又来了精神,连忙叫婢女去端茶点,她要亲自送去。她自诩,在宝应县还没有一个姑娘比得上自己的家世教养,花荞是有几分姿色,但许大姑娘可不承认自己比不上她。更何况,她还没有下贱到要和一个平民家的女儿比。   走到书房门口,许茉妍接过婢女手上的茶点,正准备敲门,忽然听到父亲在里面惊喜的问道:“呼延大人,您是说,太孙殿下对我们宝应很满意,要给宝应增加一个秀女名额?而且是不用参加扬州府筛选的?”   “正是。这件事,殿下亲自交代本官,一定要让许大人把好关,盖好印,不要叫太孙殿下失望。许大人不知心中可有人选?”   门外的许茉妍心潮澎湃,差点就把手里的盘子给打了。   太孙殿下亲自关照的名额,可以直接进宫!说不定,还可以直接指到太孙殿下身边……许茉妍心里有如春草乱长,仿佛已经看到了顺天府里的金瓦红墙。宝应县进宫的这个人,必须是我!许茉妍的脸都有些涨红了。   只听房里的父亲说到:“年龄合适的女子虽然不少,但是样貌、家世好的,就没几个。”   “哎……许大人,从太祖皇帝开始,就提倡后宫妃嫔不要家世显赫,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皇上才更满意。”   “那是,那是……呼延大人,您有什么建议?”   “上次太孙殿下路经宝应,本官见他对花荞姑娘的印象很好,不知她可有许配人家?”   “哎呀,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唉!都怪本官在京城多耽搁了两日,若是早点回来,昨日乱坟岗的事没有发生,那就完美了……可惜……”   经呼延锦这么一提醒,许氏父女俩都想起来了:花荞是没有嫁过人,可她嫁过鬼啊!门外的许姑娘轻轻松了一口气。   “确实,花荞姑娘这样的经历,若是进了宫被察觉出来,宝应可就犯了欺君之罪了!这样吧,容下官与县丞稍作商量,明日便能给大人准备好秀女名帖,绝不耽误您赶去扬州府。”   呼延锦笑着站起来:“那就有劳许大人了,明日一早,我就来拿名帖。”许茉妍赶紧避开,悄悄看着许县令送呼延锦出去了。   “爹!”看见许县令折返回来,许茉妍高兴的迎了上去。   “你怎么跑到前面来了?不是告诉你,姑娘家不能随便跑到爹办公的地方抛头露面的吗?”   “哎呀,爹!您先别忙着骂我,刚才我听到说,咱们宝应县增加了一个秀女名额?之前由扬州府定名单,三个名额全给了扬州,宝应一个也没有。这回咱们可扬眉吐气了!”   “你以为定名单不头疼的?”   “我啊!爹,您的女儿,难道不是宝应县最适合当娘娘的姑娘?”许茉妍把一块点心塞到父亲嘴里。   “你?你不是从昨晚到今早,哭着喊着要嫁给呼延大人吗?说他年轻英俊、前程似锦、非他不嫁!你和你娘都要把我的头给说炸了。”   “那会不是还没这个名额嘛!能嫁入皇家,谁还稀罕一个南直隶的少詹士?爹,您还犹豫什么,难道您就不想父凭女贵?做了皇室的外戚,谁还敢小瞧您?”   许县令边嚼着点心边不住点头,也禁不住幻想起自己飞黄腾达的未来。 第83章 许茉妍如愿成秀女   许茉妍见父亲已经默许,知道自己作秀女的事能成,高兴的转身就回内府,去跟母亲报喜去了。   许县令在书房里转了两圈:名单这事,自己的女儿自己不好提,但是可以由别人提。他很快便把孔县丞给找来了。   孔县丞拿着那张宗人府的“秀女名单”看了半天,他没女儿,若是有,恐怕也不想打这主意,谁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好好的姑娘直着送进去,说不定几时就悄悄横着抬出来。   不是,这许县令什么意思?难道是许姑娘愿意去?孔县丞看一张空白单子看半天,主要就是心里在打算盘。   他抬起头笑道:“按说,宝应县的姑娘,头一号的当数您府上的许大姑娘,就不知姑娘自己愿不愿意?”   许县令佯装不悦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的事,几时轮到一个姑娘自己做主?完成朝廷所交之事,是你我使命,若是让她去,她还敢说一个’不’字?”   “不过……”孔县丞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事,又觉得应该提醒一下许大人,他小心道:   “几个月前皇太孙在宝应住过两夜,殿下虽住在府衙,却未曾见过许姑娘,倒是花荞花姑娘入了皇太孙的眼,没少见花家姑娘……”   “上次那是因为要断案,花荞是帮着皇太孙验尸,那说明不了什么。花荞经常接触死尸,又躺过棺材,万一她把晦气带入宫里,恐怕将来少不得连累我们。”   孔县丞笑道:“还是大人思虑周到,那下官就推荐许大姑娘,如果大人没有意见,下官就让主簿填表用印了。”   过了一会儿,孔县丞回来了,将那张填着许茉妍八字的秀女表给县令过目,装入牛皮袋封好后,笑着作揖道:“恭喜大人,不日便是国戚,可别忘了提拔下官。”   “哈哈哈……那是一定!”许县令恨不得呼延锦马上就来,把这张名单早点送到扬州府去。   他可不知道,此时呼延锦正站在……一棵树上!   “师兄,右边,右边有一个大的!”   “这个?还是那个?”   “都要!都要!”   “我扔下去了,你接着。”   “啊……你怎么两个一起扔?”   “你也没说要一个一个扔啊……”   呼延锦用自己的袍子兜了几个桃子跳下树来,正打算放进花荞的张开的帕子里,忽然听见一老头在不远处嚷嚷:“哪个兔崽子?又来偷老子的桃!看不打死你俩!”   呼延锦惊呆了。   花荞一把拉起他就跑:“师兄,快跑!主人追来就惨了!”   呼延锦反拉住她,边跑边问:“你不是说你认识那桃树的主人吗?说我们可以随便摘吗?”   “我是认识他,可他不认识我呀,笨蛋!”   “……”   两人虽知老头并未追来,还是一口气跑了好远,一直跑到稻田边才停下来。   扬州府种占城稻已经四百年历史,这一年两熟的占城稻,养活了祖祖辈辈的扬州人。如今晚稻刚刚插了秧,看上去还是稀稀拉拉的,阳光下到处闪着田间水光。   两人都跑累了,躺在草地上。   “给,就剩这一个了。”呼延锦长这么大还没偷过人家东西,这可不能让吴先生,或是穹窿山的那些学究们知道。   “我也剩一个,要不咱们交换。”花荞笑嘻嘻的换了一个放在呼延锦手里,桃子上还带着花荞掌心的温度。   “师兄,我可不是存心骗你,我要不那样说,你肯定不会上树摘桃对吧?”   “嗯,你不是存心,是故意。”   呼延锦闭上眼睛假装不理她。花荞果然有些内疚,翻身趴在呼延锦身边,小声问道:“那……下次我告诉你,我不认识那棵树的主人,你还会不会上去替我摘桃子?”   “会。我们摘两个就跑。”   呼延锦侧过脸来,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先是心猛的一跳,又都红着脸,“噗呲”笑了出来。好想早点成亲啊。   “明早我拿了那张表,就要去扬州了,然后直接去应天府,用詹士府的通道,给皇太孙殿下发密报。”呼延锦慢慢说到。   “师兄,你说许县令真的会报许茉妍的名字吗?许茉妍肯定很难过,她一直都很喜欢徐三哥的。”   呼延锦却不以为然:“许姑娘一看就是要攀高枝的,你不用操心她,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我?我有什么好操心的?”花荞不解的问。   “就是要操心自己出嫁的时候穿什么、戴什么啊!”   “啊?……谁要出嫁?阿爹说……还要过两年呢……”花荞脸又红了,随手拿刚才包过桃子的帕子盖在脸上。   呼延锦连忙伸手把帕子掀开,两人大眼瞪小眼,呼延锦终于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却忍住心动认真说:“不能盖,帕子上有桃子的毛毛,一会你的脸该痒了。”   花荞整个人都快要融化了,甩了帕子双手捂住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回到花家已是夕阳西下,两人依依不舍,却又无奈分别。   次日一早呼延锦就去了县衙,许县令亲自等在县衙门口。他殷勤的问:“呼延大人这就准备出发了?要不要进去用些茶点再走?”   呼延锦接过牛皮袋,不经意的抽出那张纸看了一眼:宝应许氏茉妍。他笑道:“许大人不必客气,只是还要麻烦大人火漆封个口,给上面办事,尽量少些纰漏。”   “那是那是。”旁边的孔县丞连忙接过牛皮袋,进衙门里去封口。过了一会儿,呼延锦就走到了叮当街的尽头。   果然心有灵犀,他如愿见到了他心爱的姑娘。   “师兄,怎么样了?”花荞也骑在马上,两人并排慢慢向城外走。   “和我猜的一样,正是许茉妍。”   “那就好……师兄,你一路保重。”   “没有了?”   “你……早点回来。”   “我会。”   呼延锦不再逗她,微笑着说:“不管我去哪里,我的心都留给了你,不回来,我怎么活?”   花荞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涌出来。   呼延锦拍了一板乌云,乌云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只见晨光中呼延锦意气风发,他回过头来喊了一句:   “记得喂鸽子!” 第84章 少年郎解围获芳心   呼延锦说的没错,他去扬州的第二天,许茉妍的香车宝马也离开了宝应县,他的一位堂哥带着两个小厮一起送她上京。   许夫人本想挤两滴眼泪,无奈心里太想笑了,只好拿着帕子假意擦个不停。许县令倒是真舍不得女儿,大队人马一直送到了县城外。   花荞在家里坐着恹恹的,花有财奇怪的问:“怎么?可惜自己不能进宫做娘娘啊?”   “阿爹!我又没有。当娘娘有什么好?那么多人抢一个皇上,弄不好还要被杀头。”花荞不屑的说。   “就是,进宫有什么好,一辈子被关在里面,和坐牢有什么不同?还不如嫁给你师兄,爹娘想你,随时见得着。”云娘端着一簸箩鸭蛋进来,准备腌咸鸭蛋。   “阿娘!你也和爹一样不正经!”花荞羞红了脸,起身跑回房去了。   花荞把那两个蒙奇奇翻出来,一手拿着一个,让他们在桌上走路,走到一起,分开,再走到一起,又分开。她忽然觉得,这两个蒙奇奇,就像她和呼延师兄一样,聚少离多。   她也不玩了,让两个蒙奇奇并排躺在她的床头,又拿来一条帕子,为他们盖上,这才满意的笑起来。   蒙奇奇:我们不要睡觉,我们要挂在包包上出去玩。   然而蒙奇奇并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让他们睡觉的花荞,却跟着母亲出门去了。   今天要去小王庄交素布,花荣却没歇课,云娘便和花荞赶着马车一起出了门。花荞照样穿着男装,像个半大俊小子。   母女俩出了县城朝南走,正是去扬州、应天府的方向。   正走到那个三岔路口,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看见她们过来,车夫很高兴,连忙问正在赶车的花荞:“小哥,请问去顺天府走哪个方向?”   花荞指指自己的来路说:“我们来的这条路,穿过前面就是宝应县了。穿过县城,再往北。”   两辆马车过车的时候,那辆马车窗帘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少年的脸,他是觉得刚才那声音像是个姑娘,好奇想验证一下,却没想到,却和对面也打着车窗帘子的云娘对了个眼。   云娘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两辆马车很快各奔南北,车上的少年也很快忘了,刚才那稀疏平常的一次问路。   他这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可自己偏偏不愿意拘束,只带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做车夫,两人都是第一次,难免要经常问路。还好沿着运河一直走,也没走什么冤枉路。   “平安,淮安府不歇了,直接往前赶,到哪算哪。”少年虽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但说话口气却很老成。   母亲对他要求很严格,一直让他把大哥当成榜样,他开蒙早、进学早,母亲还私下里给他请了先生,就算是让他现在去考科举,中个状元,他自己也不会觉得太意外。   平安应了一声,又加了一鞭子。照他们的来路,不歇淮安,就得赶洪泽湖边的清河县了。   “公子,前面好像有马车遇到强人了……我们还要不要往前?”平安突然回头问到。   “强人?能强得过你吗?如果你还不如一个草莽强人,我要你何用?我倒想见识见识,江湖上的强人是什么样子的!”少年不怕反笑,取了自己的弓箭,也钻出去坐在车辕上。   平安一头黑线,自家主子这是要找事啊!唉,少年郎……   果然,前面一辆马车被几个强人围住了,一匹马已经被砍到在地,马上的年轻人倒在地上呻吟,另两个男人也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马车里还隐约传来姑娘的尖叫声。   “你还等什么?”   少年举起了弓箭,平安也抽出剑飞身到车前,一剑刺死了一个正想上车的强人。少年的箭连射倒两个,虽不致死,却也失去了战斗力,解了那两个男人的围。   有了平安加入,瞬间优劣互换,几个强人都你追我赶,奋勇争先的投胎去了。   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姑娘,她惊魂未定、泪痕犹在,却还是向解救她的主仆二人施礼致谢。这位梨花带雨的姑娘,正是今早出发的秀女许茉妍。   “妹妹,阿健受伤了,恐怕要让他躺上马车才行。”   阿健和阿康两兄弟,从小就跟着自己,人没死,许大哥不可能扔下他不管。   许茉妍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我将来可是要做娘娘的,让我跟个下人同乘一辆马车,而且他还躺在自己身边!堂哥是不是吃错药了?没死?给他一刀不就死了?   这些话她肯定不能说,但脸上已经露出了为难之色。   那少年猜她是因为对方是个男子,躺着同车确实多有不便。于是问道:“你们这是准备去哪?说不定我们同路。”   许大哥对这位贵公子很有好感,赶紧答到:“我们去顺天府,今晚到了清河县,就可以把阿健放在那里医治了。”   “刚好,我们也打算在清河县投宿。姑娘若是不嫌弃,请到在下的车上同坐。”那少年衣着精致,马车连车厢外面都装饰有铜花,显得贵气不凡。   许茉妍假意推脱了一下,便跟着那位少年上了车。   马车空间小,少年见两人坐着尴尬,便主动找话说:“姑娘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怎么不带两个身手好的?像刚才那样,若是污了姑娘清白,那就不好了。”   经他这么一说,许茉妍还真觉得委屈,父亲也不知怎么不好好安排,又抽抽搭搭的哭起来。那少年愣了一下,没料到女人一句说不得,连忙掏出一条帕子付给她,有些抱歉的说: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你别哭了。我也回顺天,后面的路,我们一起走,也能有个照应。就算是……在下惹哭姑娘的补偿吧。”   许茉妍点点头,轻轻的用那条帕子擦着眼泪。   忽然,她注意到帕子的一角,绣着一条精致的螭龙。这些身份的标志她从小就在学,许茉妍心中一惊,看年纪,这位少年,应该是位皇孙!   那少年放下撩窗帘的手,收回目光,对许茉妍说:“姑娘放心,清河县就快要到了。”   “多谢公子,小女姓许名茉妍,今日得您搭救,不知如何称呼?”许茉妍温柔问道。   “我今年虚岁十六,许姑娘年纪应该和在下差不多,你也叫我六爷吧。”   十六?许茉妍心里有些暗暗失望,自己虚岁已经十七了……不过,将来说不定,低头不见抬头见呢?   许茉妍微笑称道:“六爷。”   一路上许茉妍和这位六爷,一前一后两辆车,同吃同投宿,两人彬彬有礼,相谈甚欢。许茉妍既猜他是位皇孙,自然使尽浑身解数,让自己表现得尽善尽美。六爷从未与一位姑娘相处如此之久,也对姑娘这种陌生的物种,充满了好奇。   愉快的旅途总是短暂的,两人正是意犹未尽,就已经看得见顺天府高大的城墙了。   两人告别后,许茉妍特意让堂兄将马车赶得快些,超到六爷前面。果然,当她的马车停在皇宫侧门时,平安回头对车里的六爷说:   “爷,许姑娘……好像是进宫选秀的秀女……” 第85章 皇太孙怒斩许县令   听平安说,许姑娘是秀女。六爷心里不知是惊是喜,撩开帘子一看,许茉妍已经下了车,排在等候查验的秀女队伍后面。他的车慢慢往前行进,到了东华门才停下。   许茉妍微微一笑,她确信六爷已经看见了自己。   进了宫,多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总是不错。虽然她更希望被皇太孙看上,可皇太孙早已娶妻,连侧妃都有了两位,进了他的宫里,好位置肯定没有了,少不得还得一番奋斗。   这位六爷年纪小几岁,听他谈吐,估计连正妃的位置都是空着的。但是,就算他是六皇孙,比起储君的皇太孙,不知又次了多少……唉!终究不能两全。   许茉妍这还正算着心里的小黑账,就听到前面有人叫:“最后一位,宝应许茉妍。”随着这一声叫,许茉妍开始了她宫中的秀女生活。   许茉妍进了宫,皇太孙可不知道。东宫里的他,叫来刘福:“你去打听打听,今天是不是秀女已经进宫了?找人照顾一下花荞,别让她在里面吃苦了。”   刘福去不多久便小跑着回来了:“殿下,宝应县来的不是花荞,是许县令的女儿,许茉妍!宫里已经造了册,现在要改或者增加,都来不及了……”   “什么?呼延锦到底怎么办的事?”皇太孙将手上的书一摔,指着刘福吼道:“给我把萧忠、萧炎叫过来!”   也不用刘福叫,外面站着的小内侍,早往外跑了,头一回见皇太孙发这么大脾气,谁不害怕?   萧炎、萧忠一进门,皇太孙又想起花荞叫他们“消炎”、“消肿”时,那俏皮的样子,心里更是生气:   “萧炎,你去找詹士府,问问南府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为什么让他们办的事办黄了,也没个交代?”   “萧忠,你去找宗人府,让他们重新发张新表给宝应县,原来那个秀女退回去!”   萧忠看了一眼刘福,笑着说:“爷,知道您心急,但秀女已经入了后宫,就归贵妃管,我们不好插手啊。而且,皇上正在准备北伐蒙古的事,朝堂上吵得沸沸扬扬,您此刻把这件事闹大了,恐怕皇上会不高兴呐。”   “你们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萧忠的话,朱瞻基还是听进去了的。   “要不等萧炎回来,看看詹士府有什么话说。况且,以我对呼延锦的了解,他不会是这么不靠谱的人。中间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朱瞻基又慢慢的坐回椅子上:不错,现在确实不能轻举妄动,皇祖父北伐,必然是由父王监国,自己的风头太盛,父王正愁找不到削自己的把柄,又怎能主动把板子递到父王手里?   “去吧,等萧炎回来了,你再跟着进来。”   萧炎在詹士府就已经翻脸了:“竟然会出这种事,你们就等着挨骂吧!”   詹士府也冤枉啊,南北府送信两个通道,字少的信鸽送,字多的快马送,这两千多里路,鸽子不飞错都要飞两天,不停换马换人,也要三天才到。   几天前他们收到南詹士府送来的一个八百里加急,可里面却是空的。过两天想想不对劲,鸽子飞过去问,为啥是空的?又过了几天,再收到一个加急,注明是交太孙殿下。正准备进宫呢,萧炎就来问有没有南府消息了。   朱瞻基很快拿到了这份迟到的加急,打开一看,肺都要气炸了:   这份密报有两个内容,一是县衙闹鬼,扯出十七年前枯井案,这起冤案受害者,除了林裁缝一家,还有花荞,可怜一个清白女子,被许县令塞进棺材,差点死去。   第二个内容就是,许县令没有按照呼延锦的提示报花荞的名字,而是以她进过棺材为由,将自己女儿送入京城顶替花荞。   “一个小小芝麻官,竟敢在下面只手遮天!差点害死花荞,还敢偷梁换柱,我看他是活到头了!”皇太孙将密报递给萧忠。   萧忠很快扫了一眼,笑道:“这个呼延锦还是思虑周全的,花荞已经被埋过一次,送进宫里,若是被查出来,恐怕也难逃一死。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许县令,只要一翻案,不用咱们动手,大明律就要了他的命。殿下,需要小的跑一趟吗?”   朱瞻基已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冷笑道:“既然按律当斩,用不着你出手,就让呼延去吧,让吏部去准备新县令。你告诉呼延,责任就让许县令一个人担,花荞已经够可怜了,别再连累她父亲。”   花荞不能到自己身边,多少有些遗憾,气是要生,可还不至于让朱瞻基失去理智。他不喜欢正妃胡氏,但他身边从不缺女人,花荞也是因为特别,对他又有一种致命的亲切感,才让他念念不忘。   呼延锦在应天府待了半个月,闲着没事,还买了个种着石榴树的宅子。他等的,就是太孙殿的这个指令。   这次他可不是单枪匹马回宝应,而是四品官服、双乘马车、侍卫随从,一样不少。   大王庄的王五,很快就被抓到了公堂上,还有当天和他喝酒吹牛的那两个家伙。他也万万没想到,事隔多年,还有人起诉自己,为林裁缝翻案。   王五招供出:当日罗铁匠外出回家,正好撞到自己与罗铁匠媳妇偷情,罗铁匠冲上来就打,他媳妇拦着让自己快跑,可裤子还没穿上,扭打中,铁匠媳妇就用桌上的剪刀把他戳死了。   铁匠媳妇见杀了人,哭着冲出门要去投井,自己也没敢追,慌慌张张翻墙逃跑,后面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枯井案的卷宗里有记录,林裁缝口供里曾诡辩:自己在罗家门外躲雨,看见铁匠媳妇冲出门去投井,自己跟过去想救她,不想雨天井口滑,不但没救到那女人,自己也被拖进枯井里。   案情终于真相大白。   王五与人妇通奸,且知情不报,判其服苦役十年。当年判案的许县令,判其与林裁缝同罪,斩立决,其余人等,不予追究。林裁缝被没收房产,归还林墨母子,令其恢复平民身份。   林墨抱着头发斑白的母亲,两人在公堂上大哭不止。   许夫人不甘心,哭喊道:“你们不能斩我夫君,我的女儿已经进宫,不日便是皇孙妃妾,我们是国戚,谁给你们的权利,敢斩国戚!”   呼延锦冷笑道:“我还怕你不提!你女儿冒了花荞的名进宫,你不提兴许就不追究了,若是追究,她也是一个死。”   许县令的乌纱帽和官服都被除了,反剪着手跪在地上,知道自己中了呼延锦的计,他如今有备而来,自己早已是回天无力,转头对着许夫人哭喊到:   “疯婆子,她是她,我是我,休得胡言!”   许县令被斩那天,宫里的秀女们正欢天喜地的梳妆打扮,等着参加下午的宫宴。   许茉妍还在想,挑自己的,会是皇太孙?还是六皇孙? 第86章 东宫宴乱花迷人眼   皇太孙还没等到呼延锦传回翻案结果,太子东宫里却传来了宴请邀约。   这是皇太孙的生母,太子妃张氏亲自操刀,借着自己诞辰的名义,让皇孙们见见这些通过了考核的秀女。   太子妃张氏有三儿一女,小儿子朱瞻墡是太子的第五子,他还没有正妃,若孩子有对眼的,太子妃也乐得成全。   皇太孙虽兴致缺缺,但也不能不去,太子妃虽然只是小岁,他还是让刘福认真准备了寿礼。   进了申时,十几个挑选过的秀女们就到了东宫。   太子的东宫里很幽静,朱高炽做了十七年的太子,如今已经四十五岁,过胖的身体让他更是懒于走动,多在宫里写写诗,写写文,宫里也安静成了习惯。   今日秀女们一到,东宫里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太子,您看,这些小姑娘们多叫人羡慕啊,一个个青春美丽,好像一辈子都不会老似的。”太子妃叹道。   朱高炽笑了,他半靠在椅子上,手指虚点了几下张氏说:“你都是挑过几回儿媳妇的人了,还不想服老?”   “我当然不想,我还要凤冠霞帔陪着你一起登基呢!老了怎么行?”张氏嗔道。朱高炽又如何不想?两人正在说笑,报说皇太孙和几个弟弟们都过来了。   朱高炽有十一个儿子,育有皇子的除了太子妃,还有三个才人,只有六子朱瞻培的母亲李氏,还是一位选侍,这也叫六皇孙在兄弟们之中抬不起头来。   这不是朱高炽对李选侍有什么意见,这位李氏是朝选进贡来的女子,朱高炽虽收了她,却不像自己父亲那样宠爱朝鲜妾室。   李选侍当时还是位淑人,她是在太子妃张氏怀五子朱瞻墡的时候,偶得宠幸怀了孕。她深知自己也就这一次产子机会,为了在深宫之中有个倚仗,朱瞻培就成了她全部的精神力量。   “参见父王、母妃,儿子祝母妃,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朱瞻基笑着带头说到。   “都去坐着吧,一会秀女们还有才艺表演,你们兄弟几个也别害羞,今日趁着你们父王也在,喜欢谁,往你父皇跟前一领,就成了!”   张氏今日高兴,话里都透着对孩子们的喜欢,大家一听,也都轻松起来。   朱瞻基入座前扫了一眼,并不知道哪位是宝应来的,只觉得一个个样子都无趣得很。   对面的许茉妍早就看到了皇太孙,可惜他并没有注意自己,再顺着座次数过去,第六位,果然是搭救过她的那位“六爷”。她还知道,这位六皇孙的名字叫“朱瞻培”。   朱瞻培还未入座前,就看到了一身橘粉打扮的许茉妍,见她看过来,便朝她微微一笑。许茉妍仿佛吃了一粒定心丸,自己比六皇孙大一岁这件事,看来并没有什么影响。   朱瞻培从小在兄弟中就很孤立,因为,除了他和张才人生的七皇孙朱瞻堈(音:刚),两人是母亲独生以外,其余皇孙都有两个亲兄弟,而朱瞻堈又甘当皇太孙的跟屁虫,所以只有他落了单。   秀女们开始出来自报家门、表演自己拿手的乐器,无非是些琴乐歌舞。轮到许茉妍上场的时候,她拿着一把粘着羽毛的折扇走到太子、太子妃面前,盈盈一拜道:   “小女扬州府宝应县许茉妍,特地学了一段羽扇舞,祝太子妃福寿安康。”   朱瞻基一听:原来是你,若不是你爹陷害花荞,现在站在台上的就是花荞了。他扭头对身后的萧忠使了个眼色,萧忠摸了摸鼻子,表示明了。   音乐声起,许茉妍对着太子展颜一笑,踏着音乐翩翩舞了起来。这个舞蹈她在家里练过很多次,就算是音乐突然停下来,就算是让她蒙上眼睛,她也绝不会跳错。   翠色的孔雀毛是许县令托人从云南带回来的,非常罕见,扇子展开时,如孔雀开屏,确实美奂美轮。这还真把朱瞻培给迷住了!   每位皇孙的桌上都有一本小册子,写着秀女们的姓名、年龄、原籍。朱瞻培看到许茉妍比自己还大一岁,难怪她有一种十三、四岁小丫头没有的成熟美。   朱瞻基已经不耐烦在看下去了,拿起小酒杯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只见一粒炒黄豆,一路破风朝着许茉妍飞了过去。   黄豆很小,飞的角度又刁钻,许茉妍扇子向上,脸也朝上的时候,豆子刚好掉进她开着的嘴里。   许茉妍大吃一惊,以为飞进去一只苍蝇,而且她还吞下去了,吓得她控制不了自己,叫了出来,什么扇子舞、羽毛舞也顾不上了。   朱瞻基和萧忠是同一个方向,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本以为萧忠会打她身上、头上让她痛,没想到是送到她嘴里,这下好了,连暗器的渣渣都找不到。   朱瞻基用手撑着额头,拼命忍住不笑。   太子却皱了眉头,声音不大,却严厉的说:“哪里来的秀女,如此失仪,怎能担得起皇孙妃妾之名,送出宫去吧。”   “太子殿下,请您听我解释,刚才是意外,您不要赶我走啊……”许茉妍慌了,送出宫去,她的美梦就全完了。   一个不认识的秀女,太子妃也不想为她说什么,正想让人拉她走,只听皇孙席上站起一人,朗声说到:“且慢!”   众人望去,只见六皇孙缓步上前,给太子、太子妃行礼道:“母妃今日寿宴,曾经说过,儿子们看上哪位秀女,就把她许配给儿子。瞻培看上的,就是这位许姑娘,还请父王、母妃成全。”   朱瞻培说完,便去牵起许茉妍的手,将跪在地上的她拉了起来,给她拂了拂凌乱的裙摆。   朱高炽看着这个自己一直很忽视的老六,心里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如今他不过是要一个女人,失仪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错,便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开口,父王就如了你的愿,都下去坐着吧,规矩按宗人府的走。”   下面秀女全都看呆了:摔跤我也会啊,早知这样也行,我也摔一跤好了! 第87章 锦添花葳蕤自生香(音:威蕊)   皇太孙东宫里,朱瞻基拿着刚送来的快报,看到许县令已被砍头,又想起前两日寿宴上那一幕:明明已经让父王发话了,可她还是保住了,也许,许茉妍就该与六弟有这一段缘。   宗人府也已经便按照太子妃给的名单,替选中的各位秀女造了册,其中许茉妍,赐予六皇孙朱瞻培做了正妻。   许茉妍听到册封旨,激动得脸都红了。   虽不能做皇太孙的妾,可六皇孙将来也是要封王的,自己做个堂堂王妃,一府主母,也算是得偿所愿,她恨不得立刻写信给父母,告诉他们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许茉妍想像得到,母亲收到消息后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她却不知,自己母亲的泣血书信,已经先她一日,从宝应发出,正在来京城的路上。   “殿下,若是将来有一日,六皇孙妃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我们执意翻案,才会被砍头的,六皇孙会不会……”萧炎隐隐觉得,这个六皇孙妃不简单。   “知道又如何?错判冤案,按律同罪。再说,他一个番国女子的儿子,还能反了去?将来,封块偏远的地,让他带着他娘一起过去,永不许回京就完了。”   朱瞻基从小得皇祖父宠爱,根本没把他那个,长得最不像父亲的异族血统弟弟,放在眼里。李选侍不得宠,孩子也跟着失势。幸运的是她当初生的是个儿子,若非如此,恐怕到现在还是一个淑人。   “走!”   “去哪?”萧炎没反应过来。   “还能去哪?见谁都怪腻味的,听明珠姑娘弹琴去!”   朱瞻基不知道,在两千里之外的望南书院,也有人在弹琴,不过,弹琴的却是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   他的旁边,正站着一位娇俏娴静的姑娘,她正拿着一杆紫竹洞箫在吹。鬓旁的两缕长发垂下来,两帘长睫毛也垂下来,那是平时看不到的温柔。   男子手上拨着弦,却不时抬头看一眼女子,乌黑的眼眸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两人正合奏着一首《平沙落雁》。琴箫之声配合得还不是很好,不过七弦琴,已经在尽量跟着洞箫的节奏走。   “停!停停停……花荞啊,你学的东西是不是都还给先生了?先生从没要你还啊,干嘛那么客气?   这首《平沙落雁》里,是雁群在降落前,它们在空中盘旋顾盼的情景,雁鸣声时隐时现……你看看你,吹的这些大雁,上窜下跳,能好好降落吗?”   吴先生背着手,抬脚出了学堂的门,头也不回的说:“再吹三遍!不许停。”   花荞吐吐舌头,叹口气小声道:“我这不是好久没练了嘛……师兄,你的琴弹得真好,也是吴先生教的吗?”   “快吹吧,这么多话。你熟悉哪首,我给你带调子。”   “就吹这一首,我得把大雁从天上吹下来!”   “好。”呼延锦点点头,右手轻轻拨了一个音,花荞的箫声很快跟了进来。这一次,琴箫配合得很流畅,二人心中都流淌着别样的情愫,在琴箫声中恣意弥漫开来。   连续三遍下来,两人已经配合得很默契了,东厢里的吴先生也不禁点了点头:这两个孩子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啊……那……徐之锦不是没戏了?   到了曲终,两人相视,莞尔一笑。   “花荞,你等等,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呼延锦想起了他精心做了好久的那件礼物,笑着回了西厢,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帕子包着的一件东西回来,交到花荞手上:“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花荞把帕子打开,那是个雕得还不错的木头人像,看得出师兄用刻刀慢慢的磨过,人像的脸部雕得特别精致,脸颊鼓鼓的,那是个扎着两个揪揪,有点婴儿肥的小姑娘。   “这是谁?”花荞觉得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是你啊,是你……五岁的时候。认不出来了?”   “难怪有些眼熟。可你怎么知道,我五岁的时候长这个样子?尤其是这个辫子,特别像,我娘就爱给我扎这种揪揪……我喜欢。”   “因为我……在你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了,那时,你在私塾做先生的茶水丫头。我经常在窗外看到你。”   “是啊,那时我是做过先生的茶水丫头……”   “你那时就是这么可爱,不过现在长大了更可爱。”   “师兄……”   “嗯?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叫你。”   “那随你叫。”   呼延锦心里软软的,仿佛有一片原野,春风过处,百花次第盛开。他笑着坐下来,偏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女人,指尖流出了一首《凤求凰》。   花荞听出了曲子,脸一红,放下那个小木人,拿起洞箫合着琴声,也吹了起来:   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   等送花荞回到家,就看见堂屋桌上摆着一袋装得好好的豆腐干丝,那是阿娘今天做的,特意为呼延留了一份。   花荞去房里把那一对蒙奇奇拿来。   “这两个猴娃娃……是用什么做的?”呼延锦从没见过这样的材料,摸上去滑滑软软的,像皮肤的颜色。脸像人,可后面却拖着长尾巴。   “不是猴娃娃,就是人。呐,这一个是我,送给你。这一个是你,我留着。”花荞把一个戴着朵花的蒙奇奇,放到呼延锦的手里,自己手上还拿着一个像男孩的。   娃娃虽然像猴,可却不妨碍他们实力卖萌,而且,一眼就看出这娃娃是一对。   呼延锦把娃娃放进怀里,把花荞也搂进怀里,下巴贴着她的头顶,轻轻说:“我不会让他们分离得太久。”   蒙奇奇男: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蒙奇奇女:大明那么大,我要去看看!   回私塾的路上,呼延锦只觉得胸口暖暖的,那个叫蒙奇奇的娃娃,像有温度一般,温暖着自己。   进了私塾,呼延锦却意外看见,平时早睡的吴先生,屋里灯竟然还亮着,屋里依稀还有个人影。   呼延锦连忙走过去,正要敲门,门却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个壮壮的青年,两人一照面,不禁都笑了,呼延锦一拳捶在那青年的肩上笑道:   “不好好守着穹窿,跑这来干嘛?” 第88章 接家书喜忧两重深   呼延锦笑着锤了那男青年一拳,他没还手,却笑道:“不行啊,你这拳头,跟团棉花似的。”   屋里吴先生问:“是呼延回来了?明天你到我这来,晚了,你俩都去歇着吧。”呼延锦赶紧应了一声。   “今晚不走吧?到我屋里去。”   “有你在,赶我也不走啊。”   两个大男人攀肩搭背的回了西厢,这边离东厢远,中间隔着学堂,两人说话更是肆无忌惮。   “有酒吗?山上不许喝,酒馆里一个人喝像傻子,咱哥俩多久没见了?有两年了吧?”   林龙枫在呼延锦的房里东看西看,很快就发现床边绳子上挂着的那只白色小手套,他好奇的摸了摸:“这是什么?这么小,像个女人的手……”   “把你猪蹄子拿开!别碰!”   呼延锦在壁橱里翻出两坛酒,刚才从花家带回来的豆腐干丝,刚好可以当下酒菜。   可他一转身就看见,站在床边的林龙枫,正在动他那只宝贝手套,急起来过去就是一脚。   林龙枫抓起手套一闪躲开了,手上晃着手套,一脸贱笑逗他道:“来啊,来啊!看你不用鞭子能打得过我?”   林龙枫和呼延锦一样,又不一样,呼延锦是襁褓时跟着父亲一道,从应天府逃出来的,林龙枫一家原来就在安徽,后来才跟着一起去了云南。   回到穹窿山之前,林龙枫的父亲在云南就已经病逝了,临终前,把林龙枫托给郑侍诏,也就是呼延锦的两个师傅之一。两人可以说是患难与共的发小,小时候没少一起挨过打。   只不过,林龙枫这两年被派到顺天府去了,身份也是隐秘的,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打不过吗?输的没酒喝!”   呼延锦说着,便把手里的两坛酒一起向林龙枫抛去,把他吓了一跳,赶紧抛了手套去接酒坛子。   呼延锦捡起手套揣进怀里,顺势就欺身过去,往林龙枫的两个手肘一拍,他手一松,酒坛再次被抛到空中,两人同时跃起飞身去抢,各抢到一坛。   林龙枫并未停手,一个左镖拳迎面击来,呼延锦迅速上前,同时左手上抬外格,一招“迎门送客”,林龙枫顿时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倾,呼延锦顺势接过了他手中的那坛酒。   “不是吧!亲兄弟都那么狠,打了我还不给我酒喝?”   林龙枫站稳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抢了酒坛,拔了盖子仰头就倒几口下肚:“长进了你,这招式跟谁学的?我以前怎么没见你使过?”   “你没见过的事多了,我就要娶媳妇了,你见过吗?”呼延锦好不容易逮着个熟人,必须得瑟一下。   “娶媳妇?你疯啦!”   “没疯。发过的誓我都记着呢,不就是先正本后立家吗?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龙枫,你都二十四了,程姑娘等你几年了?她今年也二十三了吧?你这不是坑人吗?”   林龙枫没再说话,又举起坛子喝了几口。这事是他的心病,早几年就让程姑娘别等他,可那妮子执着,一直不肯放弃,他在顺天她去顺天,他回穹窿她去穹窿。   呼延锦也把酒坛盖子拔开,灌了两大口下去。这还是上次花荞拿来的桂花酒,她自己酿的,盖子一打开,就有一股桂花香。呼延锦仿佛看见,花荞就那么笑吟吟的站在旁边。   “两年,我给自己两年时间,若是一直要这么没有希望的拖着,我不管我爹说什么,我要去过我自己的生活。朝堂也好,江湖也罢,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也是错吗?”   “别说了,这问题没有答案。你知道我今天干啥来了?”林龙枫转开话题,那件事是父亲的遗愿,自己也不能违背,若怪,就只能怪天不从人愿。   “干啥?不就是送信吗?信里有任务?”   林龙枫点点头说:“没错,他们觉得,以你现在的身份,可以逐渐开始联络南京的旧人。虽说南京是留都,留下来的大臣也基本没了实权,但毕竟官衔还在。   特别是提督南京军务勋臣,这里面都是开国元勋的后代,其中也不乏支持我们、又能一呼百应之人。”   呼延锦暗暗叹了口气,他早就猜到是这件事。虽然以他这几年的了解,当年的杀戮,早就让这些,留着用来显示皇恩浩荡的后代们失了斗志,但既是命令,也只能不可为而为之。   想想他又问:“你呢?是不是也回南边了?”   “这次送了信,我就直接回应天府,一方面配合你,一方面,继续找那个孩子。这两个月其实已经查到一些线索,不过是个坏消息,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而且惨不忍睹。这下,要找到那孩子就更难了。”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已是小半坛酒下肚。   呼延锦哈哈笑道:“今晚听到最好的消息,就是我们兄弟俩又可以经常在一起喝酒了!你这次又换了什么身份名字?”   “说来好笑,这次让我用我自己的名字了。林龙枫……用惯了假名字,自己的真名叫起来倒像是假的。”林龙枫笑道:“你倒好,和你爹姓氏天差地别,出来就光明正大用自己名字。”   这点倒是真的,呼延锦本来就不愿意过那种,带着面具的生活。这次吴先生给他的身份,却让他更轻易走到花荞身边,他喜欢自己这半真半假的身份。   “我的身份……说起来你可能会想不到,他们给我捐了个兵部武库司郎中的职位,正五品,还兼管着一个盔甲库。我猜,这些布置后面都得用上。   你知道,目前在南京实际掌权的,就是参赞机务兵部尚书。这次也多亏了他……具体你别问。”   “我知道。”   两人先扯了些熟悉的人和事,又说起这两年各自遇到的趣事,嘻嘻哈哈的聊了大半夜,一坛酒全都进了肚子。   林龙枫倒在床上,闭着眼睛笑道:“来来来,小呼延……搂不着媳妇,我搂你……”   “我呸!我有媳妇……我媳妇美着呢……”   话都只说了半句,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地上,四仰八叉的睡着了。   屋外,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第89章 小茶肆留言露大事   林龙枫只住了一晚,早上起来,就匆匆走了。刚好私塾里歇课,没人注意到他。   吴先生把信给呼延锦看了一遍,和林龙枫所说相差无几,只多了几句,让他在官场多做少说,多为民少出头之类的话。   “这次让你们在应天府放开手来做,那是因为穹窿山那位心里认定的是应天,顺天不过是个行在。应天衙门里事不多,正好让你和龙枫有时间来搭建关系。   你和花荞的事,还是找个机会和你父亲说说,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会不顾你的幸福,硬要你等到正本清源。龙枫的爹走得早,他又是个实心眼的,你也多劝劝他。”   吴先生年纪越大越啰嗦了,呼延锦只得一一应了。   就算呼延锦再不想离开,既然领了朝廷的二十四石米,也要到应天府衙门里去办公履行职责。临行前一天,师娘又把他叫到家里吃饭,现在这个准女婿,她是越看越喜欢。   “阿锦,这是你爱吃的咸水鸭,去了应天府,可就吃不到师娘做的菜了。”云娘热情的给呼延锦布菜,花荣眼尖,看见阿娘夹了一个鸭翅膀,赶紧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   “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翅膀,吃了翅膀,呼延大哥就飞了,姐姐还不哭死?”   柳云娘拍了他一板嗔道:“你经常吃鸡腿,又没见你跑得快?”   呼延锦忙道:“我是煮熟的鸭子,不会飞的。”   花荞也忍不住笑了:“哪有人说自己是煮熟的鸭子的?傻瓜!”   “女孩子家家,不能骂人。”花有财瞟了一眼花荞纠正到。   “我这是夸他呢……”   呼延锦在师傅家,热泪盈眶的吃完了饭。花荞换上男装,拉着他逛街去了。   下午的街道比较热闹。   一大早出来的小贩,都想早点卖完回家,吆喝声此起彼伏。喝茶谈事的商人;散了学流连街头,看人斗.鸡、杂耍的学子;晚饭前有一点空出来采购的小媳妇,都出现在大街上。   花荞东逛逛西看看,呼延锦倒是轻松,就只盯着花荞看。绕了大半圈,花荞觉得累了,两人往一家宽敞的茶肆里一坐,等小二来上茶。   忽然听到旁边一桌有人在说:“……你说这事邪不邪门?真人真事,童叟无欺,如若有假,天打雷劈!”   “照你这么说,一、两天就失踪一个,那这不是莫名其妙少了五、六口人了?这么多天了,应天府衙门的人也不管吗?”   “那怎么不管?管了也找不到啊。你在宝应没感觉,我们在应天可是感受明显,应天府如今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原来以为那位搬走了,老百姓会过得更舒坦,没想到,什么没多,贼多了!”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现在管理没以前严了,虽然方便了我们自己,但方便了贼。这次连续半个月有人口失踪,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妖孽?我跟你们说,应天府皇宫里闹鬼!”   “莫论天家、莫论天家。还好是在宝应,若是在京师里,你就不能这样舒舒服服坐在茶肆里,该被锦衣卫请去喝茶了……”   正听得起劲,他们不说了,花荞和呼延锦面面相觑。小二过来倒茶的时候,花荞忙问道:“小二哥,刚才那几位客人说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小二哥笑道:“看您问的,茶肆是什么地方?专门传播八卦,重点散布流言!咱们小店有块留言板,就是给往来茶客写留言的,上面啥都有,一会你们仔细找找,我就不细说了,跟茶客聊天多过三句半,可是要扣工钱的。”   “三句半?”呼延锦有点好奇这个规定。   小二哥不好意思笑道:“打招呼总得有半句吧……”   “留言板在哪里?”花荞也问。   他们顺着小二哥的手望去,果然,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边上有一块木板,上面贴着不少纸张,下面有张小桌子,还整齐的放着笔墨纸砚。   花荞茶也顾不上不喝了,拉起呼延锦就往留言板走。   那些写着留言的纸,都用糯米整齐的沾在木板上。有歌以咏志的,有无病呻吟的,有含沙射影的,有邀请约会的……一路看过去,咦,还真有寻人的,而且还是新贴的两张!   留言的时间相差一天,除了寻人的名字,内容却都差不多。一个是寻子,失踪的是位十二岁少年,从学堂散学就不见了,是在城东丢的。   一个是寻父,失踪的是位三十六岁烧瓷匠人,早上去瓷窑上工就没回来,是在城南丢的。   除了都是男人,家都在应天,其他也没什么相似点,两件案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关联。从时间上看,那位中年人仿佛是失踪排名靠前的。   这两家人都是心急,找完了应天府,扩大到整个南直隶在找。就连较为偏远的宝应也不放过,许是得人指点,来这家茶肆留了言。   还真是确有其事。花荞和呼延锦面面相觑。   “师兄,你说是什么人绑架了他们?”花荞百思不得其解:“绑架孩子,还可以说卖了换钱,一个中年大叔,绑架了有什么用?家里又没钱,敲诈勒索也不像啊。”   呼延锦也想不出来,只好说:“我明天就要去应天府了,我会关注这件事,那边有什么消息,马上告诉你。”   詹士府不是司法部门,只是辅佐太子、太孙行驶之权的机构,虽然他不能直接插手案件,但若是遇到与太子、太孙的管理职责相关的案件,他们也可以领命直接出手。   得知了这件事,两人边走边讨论,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花荞遗憾的说:“师兄,可惜明天不能和你一起去应天府,要不就能和你一起逛南都了。”   呼延锦哭笑不得道:“你不是想和我去逛南都,你是想去查案吧?现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用不上你这个小仵作。”   “哎,师兄,你说会全城搜查吗?几个大活人,也不好藏吧?”花荞还在纠缠不休。   忽然吴先生的小书僮,气喘嘘嘘的跑过来说:   “大师兄,总算找到你了!詹士府来人了,就在书院里。你快回去吧!” 第90章 惊太孙奶娘痛失子   吴先生的小书僮来通知呼延锦,詹士府来人了。呼延锦告别了花荞,匆匆回书院去了。   等呼延锦拆开密令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和花荞今天才知道的应天府人口失踪案,远在顺天府的皇太孙就已经知道了,而且非常生气,除了勒令南直隶的刑部接手这个案子,还让呼延锦亲自参与调查。   密令最后有行字:宝应花荞,随赴应天府查案。   这就有些奇怪了,花荞又不是官府的人,要说仵作技术,花有财更加高明,皇太孙为什么会点花荞呢?   “皇太孙是不是准备到应天府了?”呼延锦忽然想到什么,随口就问詹士府的小吏。   小吏笑着摇头道:“此等大事,哪轮得到小人过问?如今皇上北伐,太子殿下坐镇顺天府,照去年的惯例,是会派太孙殿下到应天府坐镇南方。至于来不来,小人就不知道了。”   果然如此。他要来,所以叫花荞去。呼延锦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花荞没能进宫,难道皇太孙还没有死心?那……   呼延锦又问:“应天府人口失踪案……是我们詹士府报给太孙殿下的吗?”   “这倒不是。在应天府我也是负责喂信鸽的人之一,这段时间我们都没有放过鸽子。人口失踪这总事,本不归詹士府管,我们又何必多事?”这个问题,那小吏倒是答得理直气壮。   既然问不出,呼延锦觉定还是先去找花荞,至少花荞这件事上的原因,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要如何跟花荞说,呼延锦也是一筹莫展。   花家的院子外面,挨着一棵很高的玉兰树,正是开花的时节,远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呼延锦抬头望去,满树都是米黄色的玉兰花,一时兴起,跳起来摘了两朵,握在手心里。   院门没插,呼延锦推开院门,一眼望去,小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石桌上晒着一竹匾长豆角。他忽然没志气的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小家。   “师兄……你怎么来了?”   花荞从屋里跑出来,从呼延锦的脸上,她看不出刚才叫他回去,是好事还是坏事。   呼延锦微微一笑,抬手将刚才摘的那两朵玉兰花,插在她的发髻上。花荞闻着味,就知道是玉兰花,一时羞红了脸,垂下眼帘,任他替自己戴花。   “你……不是想跟我去应天府吗?”呼延锦轻轻问。   花荞使劲点了点头。   “现在机会来了,皇太孙让你和我一起,去查人口失踪案。我们明天就出发去应天。”   呼延锦以为至少她会问:皇太孙为什么让她去?   可花荞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只高兴得跳起来,拽着呼延锦就往杂物间跑:“快!你快进去跟阿爹说,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屋里的花有财听到了动静,抬起头来,正好看见,花荞把呼延锦推了进来,自己却跑了。   “阿锦哪?什么事?”花有财正在翻着一本案件卷宗。   自那日围观了许县令被砍头,他的心里就充满了不安,大明朝廷对判冤假错案官员的处置,实在是触目惊心。许县令是有错,可就这样以命偿命,只会让冤案翻案,难上加难。   既然许县令已经伏法,那……能不能将他在任期间的案子多翻两个?反正他现在也不可能跳出来反对了。   于是他到主簿那里调了他穿越到大明以来,这二十多年来的疑案、悬案,每天在家里整理笔记。这么一查整,还真让他找出一两个,还值得继续查下去的案子。   “师傅,刚才我接到皇太孙的指令,说应天府发生了人口连续失踪案,让我……和花荞一起去应天调查这个案子。”   花有财惊奇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詹士府去调查案件本来就很奇怪,还要叫自己家姑娘去,简直就是奇上加奇的……千古奇案!   呼延锦也不瞒师傅,把他想到的原因,老实对师傅说了出来:“我猜,皇太孙准备到应天府去了,他可能是想在那里见花荞……”   花有财瞟了自己这个傻徒弟一眼,眼光又投向手中的卷宗,嘴里却说到:“人交给你,好好的带回来……花荞要是觉得宝应住腻了,我们也可以换个地方住。”   是啊,大不了,换个地方住。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的呼延锦,带着花荞出了叮当街,一车一马,向着应天府走去。   呼延锦猜的没错,顺天府里的皇太孙正在准备南巡。太孙东宫里,两位侧妃和新进宫的两位淑人,都在想方设法引起太孙的注意,好让自己出现在陪巡名单里:   听说这次南巡,除了皇上北伐蒙古,太孙坐镇南方,连九月邦国来朝,也放在应天府接待,这样一趟来回,至少要三、四个月。若是四个月都单独陪着太孙……想想都美。   朱瞻基的心里却没那么轻松,他数日前收到应天府的一封急信,是从小带大他的奶娘亲笔写来。   奶娘有一个亲生儿子,只比朱瞻基大十天,为了专心照顾朱瞻基,奶娘不但不顾自己的儿子,后来也没有再生育。   迁都顺天府时,奶娘不愿意离开应天府,这才出宫养老,朱瞻基还送了田地银两,让她安心颐养天年。   可就是半月前,奶娘的亲生儿子却无缘无故失踪了,官府的回答又吭吭吱吱,奶娘一急,便写信给朱瞻基,求他帮忙寻找自己的儿子。没了儿子,谁给她养老送终啊……   朱瞻基是见过奶娘亲儿王宝的,那时他们都不到二十岁,本想为王宝在军中谋个职位,可他从小跟着父亲学冶炼,家中又有产业要经营,他不愿意从军。   洪武末期,朝廷就逐渐解除了民间矿冶限制。   永乐九年,朱瞻基被封皇太孙时,他便为王宝父子请旨,领封了一座铁矿的开采冶炼权,为工部军器局提供制造兵器的原料。单这一项,便能保王家几代衣食无忧。   朱瞻基对奶娘有感情,对王宝的事,自然不会不管。   所以南詹士府才会收到,让呼延锦密查人口失踪案的急件。让花荞同往那一句,是最后加上去的,确实是他想见见花荞。刘福见这次同行人多,便提醒皇太孙,在宝应不好停。   那就……让她去应天府等孤吧。 第91章 应天府看繁花似锦   这次虽然事急,但是路太远,呼延锦执意让花荞坐马车,也能让师傅师娘放心。詹士府的这辆马车大,两个小吏坐在马车前面,不时好奇的瞟一眼,后面这位扮成小爷的姑娘。   两人一路上分析,如果是为财绑架,失踪后没有敲诈;如果是为报复绑架,失踪的几个人身份家庭各不相同,也没有交集,那只剩下一个:报复社会,制造恐慌。   “难道,南直隶有一个或者一伙人,用这样祸及无辜百姓的方式,表达对大明朝廷不满?如果是这样,他应该把尸体暴露出来,什么挂在城门、什么剁碎包成包子,才能达到更好的恐吓效果啊……”   花荞坐在马车窗口边,认真对骑马走在旁边的呼延锦说。   呼延锦见怪不怪,马车前面两个小吏吓得汗毛倒竖:哎呀……这个姑娘惹不得,太狠毒了!杀人就算了,还要包成人肉包子,以后还让不让人好好吃包子了?还好,明早吃馒头。   过子婴沟的时候,花荞想起呼延锦说在顺天府见过陶青羽,也不知道陶姑娘回来了没有。   易呈锦的信鸽他们放过一次,因为不知道能不能飞回去,呼延锦只写了一张小纸条,问他顺天府天气怎么样。   纸条拿在易呈锦手里半天,他就在猜,呼延锦这句话背后藏着什么意思?难道是问皇上?皇上才是天。   在顺天府逗留了一个月的陶青羽说:“嗨,你想这么多干嘛?这还不好回答?今天出太阳。我来写!”   于是两天后花荞惊喜的看见,鸽子停在它的笼子上,脚上带回来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圆圆的太阳。   呼延锦也纳闷了,易呈锦什么时候成了灵魂画手了?   花荞一拍脑袋说:“肯定是青羽还在顺天,这个太阳是她画的,她说顺天天气好,出太阳呢!”   鸽子:四千里路,毛都吹掉一把,你们逗我玩呢。   在高邮歇了一夜,第二天傍晚,花荞第一次看见了应天府的青砖城墙。   应天府的傍晚,街上仍是熙熙攘攘。太祖禁倡,不但取消官妓,凡官吏宿娼杖六十。到了永乐帝,大明开始逐渐富庶,应天府里的官员们,便开始暗地里玩些新花样。   在一些隐蔽的巷子里,有些官家背景的人,会开一种酒楼,叫“长春院”。   里面没有美女,只有些长得很秀气的男子做司酒。酒到酣处,便让这些司酒脱了男衣外罩,露出里面的红紫女装来。   永乐帝北迁,这些留下的官员自知不得重用,更是肆无忌惮,干脆把这种酒楼叫做“南院”。   呼延锦上次一待半个月,早把应天摸了个一清二楚。看到这些觥筹交错的南院,呼延锦心中一动,难道,那些失踪的男子,会与这些南院有关?   花荞不知道这些,只觉得应天府比宝应,甚至比扬州不知大了多少倍,只管瞪着眼睛到处看,心中暗想:难怪少了几个人都无动于衷,那是因为应天府的人太多了!   呼延锦买的宅子在三山街,自南唐至宋元以来,这里都是应天府最繁华的地方,很多官员举家北迁后,空出的宅院,就陆续做了变卖。   “师兄,你看那些街边的长廊,好多好吃的!”花荞在马车里轻轻叫他,开心的用手指头点点路边。   呼延锦心中暗笑:果然没看错她,就是个小吃货。   这里离他的府里已经很近了,他便让小吏将马和马车赶回去,自己带着跃跃欲试的花荞逛逛这些官廊。   如今正是夏季,出来纳凉逛街的人不少。   那些猪油饺饵、鸭子肉包烧卖、鹅油酥、软香糕、桂花糖山芋、蜜渍山楂,全是金灿灿、黄澄澄、甜滋滋、辣乎乎的美味,把花荞看得个眼花缭乱、口水直咽。   “师兄,我们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我都饿瘦了。”花荞一眼扫过去,样样都想吃,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拉着呼延锦的袖子东张西望。   只听旁边一位声音洪亮、身材魁梧的公子爷笑着搭话道:“在应天府里可不会瘦,保管你一晚上长三斤。”   花荞正想往呼延锦背后躲,呼延锦也笑了:“不用怕他,不过是个养猪的。”   看见花荞一脸问号眨巴着眼睛看自己,呼延锦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林龙枫,林郎中。”   “嗨,林什么郎中,就叫我林大哥。那我叫你……弟妹?”林龙枫没想到呼延锦还把自己小媳妇给带来了,一时兴起逗逗她。花荞一听脸都红了,狠狠瞪了呼延锦一眼。   “我叫花荞。”   林龙枫假装没看见呼延锦眼里的刀子,指着一家酒楼说到:“就去那家晚晴楼,里面什么小吃都有,包你吃了一次想两次,吃了两次想一生。”   花荞高兴了,手一拍笑道:“好!就吃晚晴楼了!”说完,男子似的背着手,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林龙枫胳膊肘捅捅呼延锦说:“看到没有,哄姑娘就得这么哄!不错啊,你小子,难怪想……”   “临行前吴先生让我劝劝你,别钻牛角尖,该放下就放下,别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呼延锦不忘顶他两句。   林龙枫用手使劲搓搓脸,认真的看着呼延锦问:“最后那一句,是你自己加的吧?”   呼延锦也笑了,问道:“人口失踪案,有什么消息吗?”   “你一让人来通知我,我就猜到你是为了这事来的。”   “哦?什么时候你变聪明了?还能未卜先知?”   “嗨,什么未卜先知。失踪人口里面,有一个叫王宝的身份不一般,他是皇太孙奶娘的儿子。皇太孙准是得了消息,才让詹士府密查此事。”林龙枫小声说到。   呼延锦正要问,花荞已经在晚晴楼前面等着他们。   “她,能听吗?”林龙枫朝花荞方向,扬扬下巴问到。   呼延锦眼睛一瞪,上前拉起花荞胳膊,回头丢下一句:“开什么玩笑?这位贤弟,可是殿下亲指过来配合查案的,怎么不能说?不但要说,还要详细说!”   花荞点点头道:   “不错,我们边吃边说。” 第92章 访苦主微末生疑窦   晚晴楼包间里,在一桌子小吃被吃光前,林龙枫把王宝,和几个失踪者的事说了个大概。   他有点心疼呼延锦,毕竟又瘦又能吃的姑娘,二十四石大米不一定养得起。   “龙枫,你觉得这件事有没有疑点?失踪者都是男子,会不会和那些南院有关?”呼延锦问到。   “南院的那些司酒多是合法买来的,而且个个都要精挑细远。可失踪的人里面,还有个四十八岁的老头,难道,他们连伙房里烧火的人,也靠绑架来不成?”   “对了!”埋头苦干的花荞突然抬头道:“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一起案子,只不过发生的时间重叠,我们就下意识的认为,这是同一人所为,反而扰乱了我们的判断。”   “有见识……看来,你也不是光来浪费粮食的。”林龙枫笑道:“确实有这种可能,所以你们还得一户一户的去问。”   由于吃得太饱,花荞在呼延锦新府的西厢房里,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宅子,建得也有些年头了,只是经常修葺保养,看上去小而精致。买回来的时候,府里的家具都是一应俱全的,加上林龙枫临时添了不少用品,又买了几个下人,这府里也算是开张了。   等到花荞揉揉眼睛醒来的时候,呼延锦已经从宫里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和几个下人谈话,分配他们各自的工作,由一位同是林龙枫找来的管家老彭,统一管理。   院子里那棵石榴树,现在正是花开得正旺的时候,雌花的基部已经开始微微鼓胀,预示着一个果实正在悄悄孕育。红彤彤的石榴花,簇簇朵朵,坠在枝头煞是好看。   “早啊,师兄……哇,好漂亮的石榴树!今年秋天有果子吃了吧?”花荞仍是一身男装打扮,神采奕奕的走了出来。   “少爷、小公子,要想吃果子,这样徒养着可不行。”一个扫地的婆子笑道:“不但要剪枝,还要疏果,坐果期间,施肥也不能少。”   “你既懂得,这棵树就交给你打理,管好了我自有赏。”呼延锦当初买这个宅子,一半是为了这棵石榴树,他知道花荞看了一定会喜欢。   “吃了早餐,我们就出门,名单我已经从詹士府里拿回来了。”呼延锦将手里的一个纸袋递给花荞,里面是他刚在廊下铺子里买的蒸儿糕。   花荞一边吃一边看着那份名单,一共八人,之前听说五、六个,那还说少了。   “你看最后那一个,是昨日上午失踪的,今日一早到衙门报的案。我们现在过去,兴许苦主才刚从衙门回来。”   “好,我们那就先去找他。”   花荞这还在吃蒸糕呢,詹士府的一个小吏领着府衙里的一个衙役跑来报告:   “呼延大人,刚才衙门里又有人来报案,说家主一夜未归,原以为是去哪里风流快活去了,没想到早上一开门,就看到门口有只鞋,正是他家主人的。”   “在家门口失踪的?这还是唯一一个有现场的失踪者,那就先去看看现场。你们带路。”   现场虽然也在城南,可还是走了好一会才到。上门来查验现场的捕头捕快也才刚刚到。里外看了一遍,除了门口台阶上那只鞋,什么也没发现。   看见呼延锦他们过来,就知是上面指派下来的少詹士,专门来查王宝的。那位捕头笑着迎上来:“是呼延大人吧?小的万三,是府衙的捕头,我们刚刚查完现场。”   “嗯。有什么可疑吗?”   “也就那只翻在台阶上的鞋,说是失踪者的。其他没发现有什么可疑。”   “哦,苦主在哪里,本官要亲自问问情况。”呼延锦跟着万捕头进了院子,花荞却停在门口,以那只鞋为中心,细细检查着周围地面。   这条街是应天城南典型老街,地面上铺着青石板,这段时间没有下雨,青石板路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人来人往的踩过,确实没有太多有用的痕迹。   花荞弯腰细看,已经离那只鞋子五步远。两个小吏也看出点门道了,敢情这位小哥,才是来破案的。也学着花荞的样子,扩大了范围,到处东瞧西看。   忽然,在靠近墙角的地方,花荞发现了什么,她用手指摸了摸地面,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顿时脸都皱了:“快去,把呼延大人叫出来,我找到线索了。”   很快呼延锦和万捕头都出来了,花荞指着地上的两道不起眼的痕迹说:“事情不妙,我怕他们抓人,要的不是活人!”   呼延锦也蹲下去,只见一道暗红的擦痕,不仔细看根本想不到是血迹。   “这是血迹?难道是拖着走的?”   “不错,而且是套在麻袋里打到昏死拖走的。师兄,你看,旁边这个乳白色的印子,是脑浆。这个人脑浆都被打出来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啊!……老爷啊!你死的好惨啊!”没想到失踪者的夫人也站在后面,听到花荞这一句,忍不住嚎了起来。   万捕头也惊了,这是失踪的第九个人,也是唯一能判断出凶多吉少的失踪者。之前八个,虽一直找不到活人,可也没看到死尸,多少还抱有一点侥幸。   现在这个结论若是传出去,那八户人家肯定得爆了。   “把你家夫人拉回去!这还在查案呢,在这里干嚎,我告你们妨碍公务!”   夫人抽抽噎噎的劝回去了,花荞才说到:“按照这个距离,应该是在门口动的手,套上麻袋就打晕了,拖着往那边逃了。”   万捕头顺着花荞指的那条路,一路看过去,确实,很快在地面上又发现了一处血迹,跟前面那处相差无几。他的心也凉了,完了,皇太孙的那位奶兄,肯定早就交代掉了……   呼延锦看着手上那份名单,皱着眉说:“这位的家里人没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又没有情杀、仇杀的动机,看来,我们只能先去找下一个。”   花荞接过名单从上到下又扫了一眼,总觉得哪里有点特别,她凑近了仔细看,却看不出端倪,等她把手伸直再看那份名单,不由得惊叫了出来:   “师兄,你看!这个是一样的!” 第93章 癸卯兔化凶煞吃人   花荞举着那张失踪者名单,惊奇的叫了出来:“师兄快看!这个是一样的!”   呼延锦连忙凑过去看,花荞个子矮,那张名单举起来,刚好举到他脸前面。花荞连忙把名单拿远一点:   “这么近不行,放远点,你看,这、这、这……”顺着花荞的手指,傻子也看得出来了,他们九个人,每个人的年庚上都有一个“卯”字:   辛卯、辛卯、己卯、丁卯、丁卯……最大的就是那个四十八岁的乙卯!放远一点横着看,这些相同的字,就像歪歪扭扭连在一起的一条粗线。   “今年……是癸卯年,是卯兔的本命年!”呼延锦忽然感觉有些诡异:没错,皇太孙和王宝一样,今年二十四岁,是建文元年所生,那一年是己卯年。   “师兄,你说这是巧合,还是人为?”花荞又拿过名单,再把他们按失踪顺序一排,却再看不出什么规律。   再看,十二岁的两个,二十四岁两个、三十六岁四个,四十八岁一个。按年龄和数量排,还是没有什么明显规律。   也许。除了属兔,男子,其他都是随机的。   “太不可思议了,若不是这位小公子,我们都没想到,这会与本命年有关。没想到,这年头连兔子都发狠要吃人了!”万捕头连连咋舌。   “万捕头,你派些人到处去打听打听,应天府街头巷尾,有没有什么关于兔年的流言。”呼延锦交代到。   万捕头点头称是,赶紧安排人手去了。   呼延锦对花荞道:“如果是随机找的这些人,那苦主那里,应该也问不出什么线索。”   “不,师兄,我们要去问。你想想,从哪里可以知道谁人属兔?家住何方?才能让人如此精准的绑架这些属兔的人。这些失踪者,一定还是会有个相交的点”   “相交点……媒婆?”呼延锦想到一个。   婚嫁六礼中的“问名”,就是托媒婆去问女方八字,拿去卜问,与男方是否想合。他们手上肯定有不少男女的年庚八字。   呼延锦看着花荞,想想还是要回去和父亲谈,就算两人暂时不成亲,最好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四礼给做了……   “师兄!在想什么呢!”花荞的声音把他从梦游中拉了回来。他灵机一动道:“不对!媒婆不会有十二岁孩子的八字。”   花荞点点头赞同道:“师兄,你真是太机智了。”   “还有,就是府衙里做人口登记管理的……”呼延锦又提出一个可能。   “对,这个有可能。”花荞点点头。   “但是,只要几个属兔的人,就把跟皇家有密切关系的王家扯出来,这也太不合情理了。王夫人可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这不是给自己惹事吗?”呼延锦又自己否定了这个假设。   确实,若不是王夫人上告到皇太孙,几个失踪人口而已,查不出来,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挂案,时间长了,就成了传说。   两人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的途径,只好慢慢往三山街走。   呼延锦要回衙门,先送花荞到了巷子口。他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鎏金的腰牌,上书“东宫”二字。。   他虽不情愿,还是将腰牌递给了花荞,毕竟自己不能时刻陪在她身边,身上有这么一块皇太孙东宫的令牌,花荞会安全很多。   呼延锦坦然的看着花荞说:“这是太孙殿下让我交给你的,说……外面不安全,你一个小姑娘拿着可以防身……”   “我……不是有你吗?”花荞歪着头,撅着嘴,拉起呼延锦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就像当初她说:师兄,我花你的银子……一样让人心动。   呼延锦忍不住顺势一拉,把她揽进怀里。两颗心怦怦直跳,什么也不必说,已经尽在不言中。   巷子里传来人声,两人不约而同松开,相视一笑。花荞摆摆手和他告别,自己则往呼延府里走。   刚走到门口,花荞身后就传来一阵笑声,回头循声望去,是两个挎着篮子从外面回来的大妈。   花荞瞟了一眼,她们的篮子里都放着寺庙里特有的素饼,纸包上印这一个大大的红字“灵”。看来,这是从庙里回来的。   等花荞进了院子,关上院门,还听见那两个大妈说:“灵谷寺的圆通师傅解的签最准,刚才我把虎子的生辰八字给他,他立刻说出虎子久病缠身的原因,还传授了破解的方法。”   “是啊、是啊,除了方丈,就数圆通师傅厉害。我姑娘出嫁前我们就去求过,圆通师傅看了八字就说,我姑娘命有三子,果然,一连生了两个,都是儿子!”   “哎呀呀……不得了……真是太灵验啦……”   花荞心中一动,对啊,刚才怎么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会经常拿到别人的生辰八字,那就是庙里解签的和尚!   撒扫的婆子,这时正踩着凳子在给石榴树掐花苞,她看见花荞进门却又不走,呆呆的站在门后,不由笑道:“小公子怎么不进来?莫不是少爷没回来,您就认不得路了?”   她早看出这位小公子是位姑娘,是她家少爷的师妹,而且少爷还很喜欢她,说不定,以后就是这家的主母。   “张妈妈,我想问问您,应天府哪个寺庙求签比较灵验?人比较多啊?”花荞没搭她的话,仰脸问道。   “您要去求签啊?我们应天府的大寺庙多了去,什么栖霞寺、鸡鸣寺、弘觉寺,但要说求签、解签最灵的,还要数灵谷寺的圆通师傅。   哎呦,每到初一、十五,解签的人,那都是要排到庙门口的……若是您想插队也有个办法,那就是多捐点香油钱,那圆通师傅是要给您优先的咧。”   “您也去过灵谷寺吗?”   “去过去过,说得很准的,姑娘……不,小公子是不是想去求姻缘?求好了签子,生辰八字一报,解得好嘛,高高兴兴回来了,若是不好,让圆通师傅给你化解化解,不好也好了!”   花荞抿嘴一笑:   “好!后天就是衙门休沐,我就叫师兄带我去灵谷寺!” 第94章 半路遇袭有惊无险   花荞昨晚上没有睡好,今晚和呼延锦坐在他房间的软榻上,聊今天听到的事,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   呼延锦扭头一看,傻姑娘已经伏在矮桌上睡着了。晚上花荞换了便服,头发也随意的挽了一个髻,其余都披散下来,如丝如缎。   此刻长发正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呼延锦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轻轻将它拂至耳后。花荞一点没有醒的意思,长长的睫毛也纹丝不动。   呼延锦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桌上的灯已经被他吹灭了,月光和着晚风,一起涌入窗棂,嘻嘻哈哈的撩拨着他心弦。   “花荞……”他轻声唤着她,却不见她回应。   呼延锦将她抱起,睡着的她,可比在水牢那次要沉得多,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呼延锦轻轻的笑了,他将她放在床上,微光中依稀看得见她白皙的脸,就这么放心的沉沉睡去。   在这个让她安心的男人身边。   呼延锦忽然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替她拉下纱帐,转身去了隔壁的客房。洗澡,睡觉。   一墙之隔,一半是梦,一半是醒。   第二天醒来,管伙房的梅嫂已经做好了早餐。花荞有点分不清方向,看到架子上挂着呼延锦的衣服才想起来,自己昨夜是在师兄房里聊天,怎么就把自己聊睡着了?   “师兄?”   “姑娘,是我。”李妈妈端着一盆水进来:“少爷已经在堂屋里等您了。”李妈妈将花荞按在凳子上,拿过梳子给花荞梳头:“那天林少爷有点急,加上没想到有姑娘过来同住,婢女也没挑一个。”   “没事,临时住几天而已,事情办完了,我就回宝应了。”花荞不是很在意,在家的时候她就是自己照顾自己。   “我有个女儿,五行缺火,就起个名字,叫灿儿。今年快十四了,手脚倒也勤快,若是姑娘愿意,还想求姑娘去和少爷说说,让灿儿来伺候您……将来您回宝应,把她也带去。”   “那有什么不行的?”   呼延锦不时几时就站在门口了,刚好接了李妈妈这话。他笑着进来,看着李妈妈替花荞挽头发。   “你怎么进来了?我头还没梳好呢。”   “这是我屋,我怎么又不能进来了?”呼延锦很享受这难得一见的美人梳妆图,又笑:“昨晚是谁雀占鸠巢的?”   “我就好了,你旁边等等,一会就把你屋还给你。”花荞自知理亏,红着脸说到。   呼延锦看了一眼李妈妈说:“我既答应了,你等会就回去把你女儿叫来,若是合了姑娘眼缘,就留下来照顾姑娘。”   李妈妈喜出望外,替花荞将发髻固定好,又替她带好纱帽,千恩万谢的走了。   “我从没用过丫头,你怎么还真答应了?身边老跟这个人,怪不习惯的。”花荞嗔道。   “你跟着我在外面跑,说是穿男装,这身形样貌,谁又看不出你是个女子?多个丫头跟着,你方便,也能少些闲话。”   花荞知他说的没错,也就不吱声了。吃了早餐,两人按昨晚商量好的,准备去失踪者家里问问,有没有曾经将孩子的年庚八字给过谁,特别是……圆通师傅。   过了一会儿,林龙枫来了,他赶了辆车,穿着一件不起眼的布衣,看上去和个车把式差不多。   花荞这才注意到,呼延锦穿的也是一件,没有绣花装饰的普通青衣袍,自己倒像个公子哥,他俩成了保镖。   “今天你问话,我们是你的随从。你有金牌,就是钦差,也不算蒙人。”呼延锦见她眼里有疑虑,就都说了出来:“昨天林龙枫发现,有人在打听我们的来历。我们怕……有人会不希望我们查案,这样行动更方便。”   花荞似懂非懂,不过呼延锦做的,就是对的。   “走吧,花公子。我们先去最远的两家,若是有尾巴,我就把它剁了。”林龙枫笑道,就像是说一件很愉快的事。   呼延锦递给花荞一个布袋子,接过来还真沉,打开一看,原来是一袋特意选过的片石。这种带棱角的石子,比普通石子更准,伤害也更大。   “你那把匕首也带上,有备无患。”他又交代道。的确,再没有什么武器,比匕首更配格斗术了。   准备停当,三人上了马车。   应天府城东是皇宫官署,城南是商业和居民密集的城区,西北是城防和仓储。他们现在就是要去城北,靠近神策门的地方,那个失踪者是位看仓库的小吏,家中只有一位老母。   林龙枫在去顺天府之前,主要也是跑应天,这次回来熟门熟路。他知道花荞第一次来应天,一路上都热心给她介绍。   “那边就是朝天宫。”出了三山门,林龙枫就朝左边指了指:“以前王爷、侯爷袭封,就是在那里举行。还有天家举办盛典之前,也都是在这里练习,这也是百姓能感受盛典的机会。”   花荞探了半个身子出去,一片恢宏的建筑映入眼帘。忽然车轱辘碾到一块石子,车子猛烈晃了一下,花荞一个不稳,被呼延锦接到怀里。   林龙枫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哈哈笑道:“兄弟,哥哥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花荞才知道,刚才那一下,是林龙枫故意的,不由得又羞又气,鼓起腮帮子,给了身后的呼延锦两拳。   呼延锦一脸懵:干嘛打我?我是无辜的……   “你俩别打情骂俏了,后面来人了。”林龙枫淡淡的说。   呼延锦连忙撩开车厢后窗的布帘子看了看,果然,后面来了两个骑马的男子,一看就知来者不善,因为,其中一个正举着弓,上面竟然搭着一支火箭!   “车顶棚可以推开。”林龙枫回头看呼延锦准备动手,便将手里的刀塞回了坐垫后面。   呼延锦将车顶猛的推开,与此同时,一粒片石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那弓箭手的头,他没提防的掉下马去,可是他射出来的箭也到了,正好射到车厢后板,火瞬间就燃了。   呼延锦已经顾不得,后面是不是还有箭射来,探身出去拿短剑削掉着火那一块,勉勉强强把箭和大火给去掉了,旁边的小火却还在木板上烧。   他正想继续多削两下,只听林龙枫喊:“抓稳了!”   林龙枫一抽缰绳,马的前蹄扬起,他竟然将马头调转了一个方向,赶着车子朝偷袭他们的男人冲去。 第95章 猜测成真果不其然   林龙枫竟能将马车瞬间掉了个方向,呼延锦不再顾车厢后板那一点火苗,掏出鞭子大叫一声:“并过去!”   林龙枫哪有不懂他的道理,赶着马车就朝那个逃跑的偷袭者冲去,眼看就要追上他,可他突然往路边草坡下冲去,他们的马车不能冲,冲下去可就要散架了,他们只好作罢。   回头再到前面打倒那人的地方,只见地上留着丢下的弓箭,人和马都不见了。   “今天赶的是马车,让他们给逃了!”林龙枫咬牙切齿的说着,下车检查了一下后车厢板,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下凹进去的一块,旁边烧得焦黑。   呼延锦将车顶的盖子合上,自己缩回车厢里,这才发现,花荞一直在下面紧紧抱着他的腿。他又感动又好笑,说道:“傻姑娘,可以放开了。”   花荞松开手,呼延锦坐到她身边,低头问道:“害怕了?”   “怕,刚才怕你被箭射到。”花荞老实回答:“阿爹以前说,仵作首先是一名医者,我还觉得医者有什么用,又不能帮助破案。可刚才……我希望我是一名医者。”   “花荞……在这里世上,很多真相都是血淋淋的,甚至是一块不能揭的伤疤……”   “我知道。”花荞揉揉自己的脸,展颜一笑道:“我不怕!我们走吧!我们要快一点,明天就是十五,看看我们是不是有必要去庙里求个姻缘。”   “我们……还需要求吗?天王老子反对,我也要娶你。”呼延锦这点自信还是有的,父亲虽严厉,可自己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嘴上凶,心里还是希望儿子能够比他更幸福。   “天王老子不会反对,有没有别的姑娘反对就不知道了。”林龙枫说完跳上马车,笑嘻嘻的甩了一鞭子。   “林大哥,你快给我说说,什么姑娘反对?有几个?”   “哎呀妹子,这说来话长啊……”   “林龙枫,你敢造一个谣试试。”   “试试就试试!”   马车开始小跑起来,马脖子上的铃铛“叮铃铃”直响,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过了钟鼓楼,就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失踪的小吏家门外。虽只是一间低矮的房子,外面围着一圈竹篱笆,但看得出主人很勤劳,小院子整整齐齐的,门前这一块地上,整齐种着已经可以采摘的甘蓝。   一位白发的老妪,坐在一把矮竹椅上,旁边的篮子里放着一把镰刀,看样子,她是准备摘菜,却又想得痴了。   “老婆婆……”花荞轻轻叫了一声,她却没反应,花荞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两声,老妪这才将目光投向他们。   “你们……是不是找到柱子了?”老妪忽然来了精神,急急忙忙过来拉开篱笆门问道:“柱子……我家李柱是不是找到了?”   “还……没有……”花荞实在不愿意看到那一点希望的火苗,在老妪的眼眸里熄灭。   她连忙说:“婆婆,我们就是来问问李柱的情况,好更快的找到他。”   老妪点点头,说到:“我儿李柱,那天早上和往常一样出门去仓库,他们是辰时交班,没什么不正常的。后来,过了亥时仍不见他回来,我就到仓库去寻,哪知他们说,酉时一过他就回去了……他没有回来……已经十天了……没回来……”   这些在府衙的笔录里都有。   花荞问:“婆婆,李柱是属兔的,今年二十四了,怎么都还没有成亲呢?”   咳咳……后面二十四岁的林龙枫,拳头抵在自己嘴上,喉咙一阵发痒。我们凭实力单身,能不这么问吗?   这问题还真不能问啊,她这一问,李柱的老母亲就开始不停倒苦水:   “我柱命苦啊,之前订了一家的姑娘,结果还没成亲,生了一场大病死了。今年元月去庙里求了签,回来就订了亲,商量着再凑些聘礼,就给他们办喜事,哪知我柱却又不见了……”   “求签?这么灵!不知是在哪家宝刹求的签?”   “灵谷寺啊,灵谷寺有位圆通和尚,他解得签最灵验……”   果真与灵谷寺有关,老妪还说什么都不太重要了,花荞侧身与呼延锦交换了一个眼色。   “柱啊……娘在家等你啊……”   他们的马车走出好远,还听见那老妪在门口啼哭。三人都沉默了,或许挖出真相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的,这样带着一线生的希望,对这个老妪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   “李柱是最远的,回到钟楼附近,有个十二岁的孩子,就是在那里丢的。所以,这个是传得最厉害的。万三回来说,这里大家都在传,那个孩子秦朗,就是被钟神拖进去祭钟了。”   “祭钟?为什么是他?他家里人也不质疑吗?”花荞隐隐觉得,这个秦朗虽然年纪小,也一定会与灵谷寺有关。   “哎呀,能说的我都说了,孩子不懂事,如今受了惩罚,我们也没埋怨谁……”秦朗的父亲有些不耐烦,因为婆娘一直在里屋哭,听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我就埋怨你!圆通师傅说,让你打把金锁给他锁住,你舍不得那钱,现在孩子没了,不怨你怨谁?”秦朗母亲冲到房门口冲着他男人喊。   这也不用再问什么原因了,不管怎样,他们用孩子的八字去解过签。花荞心里不知是忧是喜,暗暗叹了口气。   从钟楼出来过了鼓楼,他们没有走来路,而是一路往鱼市街走去。从远到近,很快他们把九位失踪者家里都走了一遍。   从王宝家出来,已经是日落风起了。   “走吧,听了一天的愁苦故事,哥哥带你们二位去开开眼。离你们府里不远,就在后面的秦淮河边。”   “好啊好啊!听说秦淮河边最是旖旎生香,一定有很多好吃的!”花荞高兴的说。   “我还以为,想去十里秦淮的,会是呼延这小子,想不到,你这假小子也这么高兴!”林龙枫不怀好意的,冲着呼延锦挤眉弄眼。   呼延锦装作没看见,只对花荞说:“我带你去看太祖皇帝当年元宵放灯的地方,那里有一艘画舫,在上面,有好酒好茶,还有歌舞雅姬,我们可以在画舫上欣赏秦淮夜景。”   林龙枫一听暗笑:好嘛……这小子,怕我带他姑娘去见了不该见的东西,要把她往自己人的画舫上领!一会遇到谁,你可不要怨回去跪墙角。   三人正要登船,林龙枫突然咳嗽一声,凑到呼延锦耳朵边说了一句。呼延锦一听也晕了,看着已经开心踏上艞板(音:要板)的花荞,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骂到:   “你这个驴蹄子!怎么不早说!” 第96章 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林龙枫和呼延锦还在后面咬耳朵,花荞已经兴冲冲的上了艞板,画舫上的姑娘殷勤招呼到:“小相公,您是第一次来吗,快里边请!”   花荞上了画舫,上下打量,只见牌头三个大字“度春山”,不禁赞到:   “香腮粉鬓虚席东,光阴不度春山空。雕梁画栋烟波上,琴箫曼舞月影中。妙!真是个妙处!姑娘,请问你们里,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她那软语一出,远近站着的姑娘,不用看就知道来的是个姐儿,那姑娘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就看见了后面跟上来的呼延锦和林龙枫。   她当然认识呼延锦,对林龙枫却更熟,这才意识到,这位姑娘,是跟着两位爷来的。   她笑着招呼到:“原来是二位爷来了,我说怎么来位姑娘,到我们这里找吃的。我们这里好吃的,她可吃不上。”   林龙枫为她们介绍到:“这位是杜姑娘,她是这艘画舫的主人。这位是我朋友,花荞姑娘。”   杜姑娘今年三十多了,可保养得好,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她十八岁就上船,开始跟着学习管理度春山画舫,到现在,也有十来年了。   她拉着花荞的手笑道:“花荞姑娘虽然不施粉黛、又男装打扮,可一看就是个小美人。我们这里,恐怕也只有兰溪姑娘能和她比上一比。”   “兰溪姑娘……在吗?”林龙枫小声问道。   “在,呼延大人来了,兰溪姑娘就算是在月亮上,也要飞回来了!”杜姑娘咯咯笑道:“三位请吧,楼上船头第一间,我这就去叫兰溪姑娘。”   呼延锦连忙拦住她说到:“其他的不忙,我们饿了,你先叫人给我们烧几个拿手菜,松鼠鱼来一条,花荞爱吃鱼。”   花荞连忙使劲点头。杜姑娘意味深长的看了呼延锦一眼,翩翩的去了。   林龙枫熟门熟路的带着二人上了二楼天字号。这间包间在船头,视线特别好。如今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只见秦淮河边灯火点点,歌声不断,一派太平盛世之态。   当年太祖为了昭示天下太平,盛世已至,命工部建金陵十六楼以安官妓,但又禁止文武官与舍人不得入内,但到了永乐帝,这条禁令渐渐成了遮眼布,直到永乐帝狠狠整了一次风,官吏才收敛了许多。   如今这秦淮河畔,就成了商业发达的应天商贾名流的流连之所,当然其间也少不了仕途到头、放任自流的南都废官。   花荞对着一桌子菜赞不绝口,筷子当然也毫不客气。林龙枫要了两瓶酒,在秦淮河上饮酒,可比在呼延锦房里喝酒雅得多,他的兴致也很高。   花荞刚刚吃了个半饱,便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林龙枫心知肚明,却装作一脸茫然:“谁啊?没点唱歌的姑娘。”   敲门的姑娘笑道:“唱歌的不点,喝酒的点了没?”话音未落,门被拉开,一位眉眼如画的姑娘映入眼帘。   “兰溪姑娘?喝酒怎么能少的了你?对吧,呼延!”林龙枫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只要敲门的不是程映雪就行。   呼延锦乍一听到兰溪名字时的慌乱,早就烟消云散,他慌什么,自己有没喜欢过她。他对着兰溪笑笑:“兰溪姑娘,别来无恙?”   兰溪看到他笑容里的疏离,既熟悉又陌生。这还是她一直喜欢的呼延锦吗?   再看呼延锦,就在她的注视中,夹起一块凤尾虾,放进花荞的碗里,温柔笑道:“这是秦淮河里的虾子,离了应天,你就吃不到了。”   原来……如此!   兰溪将门掩上,坐到花荞的对面,笑问道:“原来是位妹妹。呼延,你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呼延锦看了看,只没心没肺惦记着碗里那只虾子的花荞,对她说到:“这位是兰溪姑娘,是我和林龙枫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兰溪听了这句,心里一凉,就知道呼延锦是追不到了。   只见呼延锦转头对她说:“兰溪姑娘,这是我没过门的媳妇,花荞。”   正在等着看戏的林龙枫,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我乖!这么直接!没戏看了这是?   花荞再傻也看出点门道了:敢情这还是位情敌?   兰溪笑笑,走到墙边的一张七弦琴前面坐下:“呼延,你还记得,郑先生教我们弹的那首《梅花三弄》吗?”说着,她的手指便娴熟的拨了起来。   花荞眨巴眨巴眼睛,附在呼延锦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呼延锦忍俊不禁:她相信我。他叫来酒僮,交代了几句,酒僮便匆匆出去了。   兰溪十指纤纤,情之所至。她自信熟悉的音乐,会让呼延锦想起,他们在穹窿山一起练琴的日子。   她的琴声刚停,就见酒僮拿着一杆白竹洞箫进来,奉给花荞说:“杜姑娘说了,这杆箫是她新得的,没人用过,就送给姑娘做见面礼了。”   真是个水晶心肝的人啊!林龙枫暗赞。   花荞第一次见白竹做的洞箫,她试了试,音色还真不错。呼延锦站起来道:“龙枫、兰溪,今晚我们也算是久别重逢,我和花荞练了一首《凤求凰》,就给二位助助兴。”   林龙枫带头鼓起掌来,招呼兰溪道:“兰溪,他们演奏,咱俩喝酒。”   这首曲子他们才练过不久,就算是新箫声音有点涩,也不妨碍他俩,在乐曲声中你侬我侬。   “兰溪,你看他俩一琴一箫,那才叫合适,你和呼延都是弹琴的,那叫排斥。”林龙枫语重心长的劝到:“我看你干脆就放下,海阔天空任鸟飞,大家都还是朋友。”   这道理兰溪哪有不懂的?只不过一时爱恨交织,难以释怀罢了。等到他们二人情意绵绵的奏完,她的情绪也平复了。   “绝配啊,呼延!我今天才发现,男人也需要多才多艺!”林龙枫故作惊讶道。   兰溪也微笑道:“明天,你们到灵谷寺不妨也这么合奏一番,诈出圆通和尚得了谁的一大笔香火钱,让他昧着良心将香客的生辰八字出卖给别人。”   “真的?你们已经查到了?”   “我们今天一天也不是白混的,查出灵谷寺最近得了一大笔香火钱,却没有录入功德簿。事出蹊跷必有妖,你们就该去把这个妖抓出来!”   度春山画舫,一直就是他们在应天府的消息站。   明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庙里都要举行祭祀活动超度亡魂,灵谷寺是大寺,绝不会缺席。他们刚好去看看:   是谁,心中有鬼。 第97章 中元节看百鬼众魅   杜姑娘和兰溪一起,送呼延锦他们下船离开。   她笑眯眯的看着兰溪,打趣到:“这么没有斗志?才一个回合就拱手让人了?”   兰溪仰起脸指着将圆未圆的月亮说:“一个十几年都没把你放在心上的男人,你指望他心里有人之后,再回头找你吗?”说完,一拂衣袖,回房去了。   杜姑娘还在看了天上那轮月亮,自言自语道:“你还看得见他就知足吧,我都为他奋斗了二十多年,还不知道他能不能重回金銮殿呢!”   秦淮河畔,依然莺歌燕舞,软语浅笑,它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江春水,会见证大明兴衰两个世纪,只把这繁华做烟云。   月光照在呼延锦自己都不是很熟悉的院子里,没点灯,四处也宛如白昼。他拉着花荞的手,不想放她回房。   “今晚那位……”   “我知道,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有几个爱慕者?”   “几个?我没有。你有几个?”   花荞甩开他的手嗔道:“现在是在讨伐你,你倒好,反来抄我的老底!”   呼延锦也绷不住笑了:“我不是要抄你老底,有人爱慕你,那是证明我比较有魅力。明天你瞧着,保管让圆通和尚抵不住我的魅力,统统都招了。”   “这也行?”花荞哑然失笑,她知道呼延锦今天找人来是做了布置,却不知道,明天还要玩出什么花样来。   灵谷寺是太祖皇帝亲自提的匾,坐落在左群山、右峻岭的一片谷地上。可谓山有灵气,谷有合水,加上供奉的玄奘法师顶骨舍利,灵谷寺在百姓心中,简直就是佛法无边。   呼延锦和林龙枫把花荞夹在中间,跟着熙熙攘攘参加法事的百姓一起进了灵谷寺。   “去后面禅房,已经约好圆通和尚了。”呼延锦看见大殿旁边一个人在朝他挥手,那是詹士府的一个小吏,他旁边还站着个小和尚。   今天要做法事,求签还可以求,但是解签就暂停了,刚好,将圆通约到禅房里,说话更方便。条件就是……签解好了,香客会捐给圆通和尚一笔香火钱。   呼延锦朝林龙枫点点头,自己带着花荞朝他们走去。   “施主,圆通师傅已经在禅房里等您了。”见他二人过来,小和尚双手合十道。   进了禅房,只见一位四十上下的和尚在蒲团上打坐。小和尚低声道:“二位施主来了。”   呼延锦向圆通和尚施礼道:“有劳师傅替我们解签。”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支签来,双手递到圆通的手中。   只见正反两面各书一行字:大雪压枝枝欲断,劳燕分飞飞西东。这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是支下下签。   “这姻缘不可得啊!”圆通摇头道:“男子阻力过大,若是抗拒,恐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现在就算是你二人感情再好,到头来也是各分西东。”   “呼某特来求助师傅,是否有……破解的方法?”   圆通看了他二人一眼,并不说话。   呼延锦连忙说:“若能破解,呼某必有重谢,而且,所捐香油钱,也不必记入功德簿……”   “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圆通这才再次拿起那根签,问道:“施主请报上您的年庚八字。”   呼延锦犹豫着说:“这个……一定要报吗?外面都在传,那几个连续失踪的人,都是因为透露了自己的年庚八字,在癸卯年才撞了’鬼’……”   花荞注意到,圆通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呼延锦继续说:“我俩虽希望喜结连理,可不想为此丢了命……外面有人再传,照着说师傅您给的化解之法,便九死一生了……这不知又是何道理?我们是不是也要经历九死一生?”   这是万捕头他们打听传言时,听来的一个词。   这下圆通呼吸都急促了,他将那支签拍在桌上说:“今日老衲身体不适,实在无力解签,还请施主另请高明。你们请自便,老衲先行告退。”   没过多久,林龙枫便跟着匆匆而去的小和尚,悄悄离开了灵谷寺。   呼延锦牵着花荞的手,站在一众信徒之中,远远看着台上做法事的方丈,而刚才离去的圆通和尚,正不动声色站在方丈身后的弟子当中。   此时方丈已经开始诵念往生咒,他身后的和尚们也都闭目合十,一起念了起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   台下的信徒们也闭目合十,心中想着要超度的亲人。可呼延锦是睁只眼闭只眼,他要盯着台上的圆通。   果然,圆通趁着大家都在念经,想偷偷从后面离开。他一动立刻有两个和尚拦住了他。圆通惊恐的看了方丈一眼,方丈还在专心的念经,头上那几个戒疤闪着肃穆的光。   呼延锦这才放下心来。林龙枫昨夜连夜来找方丈,方丈却以今日要做法事为由,并没有当场答应。他们还怕方丈会担心有辱寺名,网开一面,放走圆通。   法事结束,方丈带着圆通回了他的禅房。   呼延锦和花荞等着林龙枫回来,闲着没事,两人在大殿里烧香。花荞突然问:“刚才你那支签子,真的是你求的吗?”   “怎么?你害怕了?”呼延锦故意逗她。   花荞果然忧心忡忡的说:“你家里真的会反对吗?”   “傻瓜,我随便写的。不写惨一点,怎么找圆通解签?”   “那你也事先告诉我一声啊,害我刚才一直担心……”   “是我错了,下次一定先请示你……”   两人正说着,林龙枫回来了,劈头就说:“找到人了。小和尚是去带话的,估计是让他收敛些,别乱说话。我已经通知府衙的万捕头过去盯着了。不过,你可能猜不到是谁。”   “是谁?”   “栖霞山旁边有一个瓷窑聚集的小山,当地人就叫它官窑山,就在长江边上,旁边村里的人,几乎都靠烧窑为生。   其中一口最大的瓷窑,主人叫做瘸四,他姐姐是孟瑛孟侯爷第五子孟信的夫人。小和尚就是去赌场里找的他!”   大明官商相互,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太祖皇帝虽然不喜,可大臣们也总有个三亲六戚,总是无法完全避免。   这位孟侯爷家的亲戚瘸子四,当年永乐帝攻打南京时,就是为了救孟信才瘸的这条腿。孟家念他的恩情,才与他家结了亲家。   “三位施主,方丈有请。”一位小和尚过来对他们稽首道。   呼延锦三人来到方丈的禅房,里面只有方丈,并不见圆通。方丈看了林龙枫一眼,对他们说到:   “逆徒已经交代,他将一张九人名单交与尹四,不知尹四从哪里求来一个偈子,正是’九死一生’。但尹四如何使用名单,他并不知晓,也是出了案子,他方知闯下大祸。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自会按佛门清规,严惩逆徒。”   林龙枫和呼延锦交换了一个眼神,说到:   “既如此,就多谢方丈,我们告辞。” 第98章 呼延锦格斗闯赌场   三人从灵谷寺出来,上了马车,便直奔瘸四所在的赌场。   “一会你就在马车上等我们,府衙有人在,我和龙枫进去抓人就行了。”   赌场乌烟瘴气,呼延锦不愿意花荞进去冒险。花荞点点头,她也不想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青山绿树一闪而过,很快,马车回到了车水马龙的市区。应天府里赌场不少,和那些花楼一样,皇帝不允许官吏进入,但是却很愿意让赌场来消磨人们的斗志。   他们要去的这家赌场叫做“一夜富”,在应天城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赌场了。它的背景还真不一般,太子的亲兄弟,赵王朱高燧的一个舍人曹宁所开。他是赵王最大的供奉。   马车停在“一夜富”的侧面的一棵大槐树下面,虽然正门和后门都有官差把守,但林龙枫怕混战起来容易误伤。他和呼延锦下了车,直奔赌场后门。   “人还在吗?”   “还在里面。不过……他没在赌桌上,在楼上的包间里和曹宁喝酒,已经好一阵了。呼延大人,我这心里还是没谱啊……”   万捕头有些忧心,毕竟瘸四和曹宁都不是那么好抓的人。这次虽然有皇太孙詹士府顶着,可朱瞻基是朱高燧的侄儿,回头叔侄翻脸,詹士府未必有胜算啊。   呼延锦冷笑道:“他杀人都不怕,我怕什么?”选择在赌场抓人,就是要让他没机会求救。   林龙枫也不怕,刚才他们离开灵谷寺前,已经按照呼延锦的安排,他写了一封告密信给参赞机务兵部尚书。   赵王权位虽高,可应天府如今已是两千里之外的陪都,现管之人,可是南都的这位尚书大人。   此时,这封告密信,恐怕已经到了尚书府。   “好!既然大人都说不怕,我一个捕头怕什么?你们冲后门,我带人从正门进。”   万三祖籍山东,平素就是吐口唾沫砸根钉之人,再说,他家的府尹大人也不是个面团,只是如今心灰意冷,懒得惹事罢了。   几人商量妥当,估摸着万三已经到了正门,呼延锦将短剑拿在手上,大吼一声:“进去!”   万三在正门,成功吸引了赌场大部分的打手,呼延锦他们很顺利的冲了进去。   可楼梯口仍有四个保镖把守,看架势,就知道他们几乎和萧忠一个段位,就算差,也就差那一头白发的功力。   呼延锦和林龙枫只有两个人,其他那些官差就相差太远了,一起上去,恐怕还让他们投鼠忌器。   “哪个敢闯老子的赌场!”曹宁酒气熏天的站在楼上大声问道。后面摇摇晃晃出来的,正是个瘸子。   “曹老爷!我们是皇太孙詹士府查案,并不是来砸场子的。”呼延锦说到。   “皇太孙詹士府?哈哈哈哈……”曹宁大笑不止,酒气上涌,一连打了两个酒嗝:“你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赌场吧?你们詹士府不好好养老,学什么三法司办案?”   尹四喝得也不少,他拍着楼梯的栏杆笑到:“这年头,武官都打蒙古去了,轮到文官来开道场,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尹四!我们有证据证明你拿到了一份名单,而这份名单上的人现在全部失踪了,现在要请你回府衙,接受调查!”呼延锦厉声道。他想让尹四与曹宁撇开关系,自己更好动手。   哪知曹宁吼道:“都给我打出去!在我的地盘抓人?休想!”他这一发话,他的保镖和赌场的护场打手,全都又动了手。   此时赌客们早已逃之夭夭,场地正好也空出来了,一时间喊打喊杀起来。   呼延锦只管盯着楼上的尹四要往上冲,可那几个保镖,除了一个去对付林龙枫,其余三个一起来堵呼延锦。   一对一呼延锦有胜算,一对三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不过,场地小,他的格斗术就占了上风。一阵贴身战,几个保镖便被他们俩解决到了地上,可是抬头一看,楼梯上已经没了人。   两人带着官差冲上楼,楼上早已人去楼空。   “糟了,还有出口可以下楼!”呼延锦暗叫不好,连忙往后门冲,可留在门口堵人的官差并没有看到人出来。   难道还有第三个门?实在是太大意了!   确实有太大意了,不仅大意,而且还干了件蠢事: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那个隐形侧门的门口。   花荞在车上,听到赌场里边鬼哭狼嚎的,正掀了窗帘往外看,忽然看见对面的一扇窗子动了,不不止是窗子,是窗子连着墙一起动了……这是一扇伪装的门。   两个手下正扶着一个腿脚不便的瘸子,从门里走了出来,花荞虽不认识,可此情此景,她也不难想到这位是谁。   他们出来之后,身后那扇门很快就关了起来,并没有看到呼延锦他们追出来。花荞急得直跺脚:不能让杀人凶手就这么跑了!   这个位置离前后门都有些距离,所以当时林龙枫选择把花荞放在这里。安全。   尹四不高兴的推着扶他的人,似乎并不愿意走,这也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   “滚!老子为什么要快点?我怕了那几个穿狗皮的不成?如今在南直隶,老子还没怕过谁!”尹四骂骂咧咧发酒疯,加上腿脚不便,出来后倒是没有立刻上车。   花荞不等了,跳下马车便冲了过去:“尹四!给我站住!”   尹四一听,还真站住了:“咦?明明是个小娘子叫我,怎么来了个男的?”   “尹四,你杀了人还想跑,你是当大明没王法了吗?”   尹四使劲晃晃头笑了:“没听错,还真是个小娘子!你既然叫我不要跑,那我不跑,你跟我一起上车,让……马跑!”瘸四爱虐美人,这是半个应天府的人都知道的。   他手下的人急着把这位发酒疯的大爷送走,二话没说,就过去抓花荞,想把两人塞进车里,赶紧离开此地才是正经。   花荞那里肯束手就擒,便和那两个手下打了起来。要说阿爹批评她不好好学格斗术,她还嘴犟,和师兄对打的时候,也总是她这个青铜完胜王者。   可真遇到不留情面的进攻对手,她那些格斗术,就要经受考验了。   不过,丫头的杀手锏,是和格斗最配的匕首,转眼间,她晃过这两个手下,直接去到瘸四身侧,匕首弹了出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想抓你姑奶奶?你得问问这把刀同不同意!”花荞得意的笑到。可惜,她今天遇到的是个醉汉瘸四。   只见瘸四并不害怕,转过身来对着她,刀子在他脖子上划了道口子,血立刻流了出来。他也没觉得痛,反倒有些兴奋的抱着花荞,嘴里说着:   “牡丹裙下死,做鬼也风流!给我……抬走!” 第99章 俏花荞金牌打醉汉   正说那吃醉了的尹四,脖子上划破皮见了血也不知道疼,只管一把抱住花荞。   花荞刚才匕首比着他脖子都未敢用力,现在更是出乎她意料,不禁恼羞成怒,掐住尹四脖子,借力提膝就朝他命门猛击。尹四这下是彻底被痛醒了,大叫一声滚在地上。   “打!……给我打死她!”   这一下来得突然,那两个手下吃了一惊,连忙冲上来要拿花荞。这两个手下功夫一般身份却不是普通家仆,他们是孟府上顺天府之前,给尹四留下来的,两个领武官衔的家将。   这几年,这两位家将跟着尹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再加上他与曹宁臭味相投,也没谁愿意招惹这货。   “光天化日,你们欺侮良家妇女,还敢杀人?”花荞将匕首挡在胸前往后退了两步。   其中一个手下笑了:“既然你问了,就让你死得瞑目,你睁眼看看,这是什么?”他掏出来一块候府的军令牌:“候府军令,可先斩后奏!”   他说得不错,这是皇上为了安抚一众开国老臣,特意下旨给的特权。   花荞也笑了,骂到:“我当是哪里来的宵小,原来是孟侯爷府里的败类,出来败坏他老人家一世英名!好,我也让你见识见识,能灭你的龙牌!”   说着她的手里摸出那块皇太孙的东宫令牌,在他们面前晃了一下,正准备再骂回去,只听后面传来呼延锦怒火中烧的声音:“今天我就砍了他的双手再查案!”   他和林龙枫刚从后门出来,远远就看到,花荞将抱着她的尹四打倒在地那一幕。他怪自己没有保护好花荞,恨不得将那个瘸子撕成两半!他回身抽出林龙枫的佩刀就冲了过去。   两个手下大惊,连忙冲上来拦着,呼延锦哪管你拿什么牌子,挥刀就要砍,旁边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大声叫道:“刀下留人!”   呼延锦刚才是见尹四欺负花荞,不由得怒火蒙心,但也不是收不住的人。听到声音,几个人都同时停了下来。   “这位大人,我们尚书大人有请。”喊停的是位五品武官,他也不下马,只在马上抱拳对呼延锦说到。   呼延锦拉过花荞上下打量道:“你没事吧?”   花荞摇摇头,推了他一把:“你快去吧!这个人渣有我和林大哥看着,不会让他跑了。”   呼延锦这才跟着那位武官,朝不远处的一队车马走去。   到了车前,那位武将下马道:“张大人,呼延大人带到。”   他忽然意识到,这位应该就是林龙枫去信求助的兵部尚书张大人。车帘子掀开,张大人没有下车,只在车里说道:   “呼延锦,你们詹士府直接受命于皇太孙,你要查案本官也不拦你,但事关王侯,你需慎重,没有真凭实据,不得私自抓人或用刑。若是证据确凿,本官也绝不姑息。”   呼延锦连忙行礼称是。等到尚书大人的车队走了,呼延锦才看到,对面还站着得意洋洋的曹宁。   他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转身回到花荞身边。尹四已经被那两位家将扶进了马车里,他解开裤子一看,那处已经高高肿起,一碰就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呼延锦对着车里说:“尹四,你要不进大牢也行,现在我们就去你府上搜,若是被我搜到证据,我绝不会放过你!”   尹四猛的掀开车窗帘,恨恨的说:“你尽管去搜,若是搜不到证据,我要这个小娘子伺候我一辈子!”   万三虽没听见张尚书与呼延锦说了什么,但见呼延锦回来就说搜查,料是尚书大人并未阻止此事,不由得也松了口气。搜查他在行,只有留下蛛丝马迹,就不怕搜不出来。   “花荞……你就别去了,回府里等我回来。”呼延锦也不管周围都是人,拉起花荞的手就往马车走。   花荞知他听了尹四的话心里难受,摇摇他的手说:“不,我跟你一块去,只有找到证据,取了他的狗命,才能还我清白。”   “你没有什么不清白,”呼延锦停下脚步,回头认真看着她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委屈。也好,我们一起去,再一起亲手送那魔鬼下地狱!”   他们的人马跟在尹四的马车后面到了尹府。   “搜!”   万三也不管尹府鸡飞狗跳的叫大夫、叫水、叫冰块,直接下了命令。他家应天府尹可是说了,有麻烦躲着点,可是有功劳就要积极上。   衙役一顿好搜,却什么也没找到。   花荞几人特意找了后院,既没有地下室,也没有暗道,连新挖松的泥土也没有。   “九个人,不管活人还是死人,他不都可能藏在府里,难道他就不怕住在这里做噩梦?”花荞摇头道。   林龙枫皱着眉头说:“那就难办了。应天府那么大,又不能把他抓进大牢逼供……不过,我们可以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大人,里外都搜了,尹府确实没什么可疑的。尹四在城外有两个庄子,他还有个官窑,原来一直为宫里提供瓷器,这两年皇宫里只剩下几个老太妃,用不了许多物件,他这才开始往南都大臣府里和商户供货。   不过……之前打听传言的时候,就听说他窑里很久没出货了,至于什么原因,也没人知道。”万三办事能力还是挺强的,呼延锦赞许到:   “万捕头这个思路好,事不宜迟,我们先到庄上,看看有没有可疑。窑上马上派人去盯着,我们明日天亮就过去。”   不错,现在天色已晚,再往山上赶,恐怕天就要黑透了。黑灯瞎火,看了等于没看。庄子不远,赶过去还来得及。   他们离开的时候,大夫已经在里面给他医治命根子了,尹四开始还大呼小叫,渐渐也安静下来了。   想着尹四那熊样,呼延锦和林龙枫一直憋着没敢笑,趁花荞上马车不注意的时候,两人神色诡异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龙枫:小子啊,你以后可有的受,这弟妹可得罪不起!   呼延锦:没事,我老实着呢。 第100章 栖霞寺偈子藏玄机   尹四郊区的两个庄子都一无所获,林龙枫和他们告别的时候也有些丧气。   今天是七月半,一路上都是百姓祭拜先人的蜡烛和香。马车上的呼延锦也有些郁郁的。   花荞曾听他说过,他的母亲在他一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想他也是触景生情,想起他从未谋面的母亲。花荞只静静的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陪着他沉默。   回到呼延锦府里的时候,圆圆的月亮已经挂在了石榴树顶上,把院子照得透亮。两人都默默回了房。   过了一会儿,花荞来敲呼延锦的门时,他还在房里呆坐着,想他父亲的一生,想他自己的一生。   “师兄,你来。”   呼延锦眼前的花荞,已经换了女装,刚洗过的长发只用一根红色丝带松松系着,没有一珠一钗,却尽是小女儿的娇媚。   他脚步轻飘飘的,只任由她拉了出去。   石榴树下,已经摆了一张供桌,是从堂屋里抬出来的,上面已经摆好了香烛和贡果。   呼延锦愣住了,他没想到花荞会注意到这个。   “今天是中元节,我们自己也在家里拜拜先人,拜拜月亮。”花荞轻轻推了他一把:“先去给你母亲上柱香。”   呼延锦心中大恸:这二十一年来,自己随着父亲东奔西跑,因为他不许过中元节,父亲就从来没有让自己在这天祭拜过母亲。   李妈妈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把一个蒲团放在地上,呼延锦便上前焚香磕头。花荞也过去给月亮磕了头。   “少爷、姑娘,这就是我家灿儿。”李妈妈笑着把灿儿推到二人前面,小丫头倒也机灵,赶紧跪下来给他们叩了头。   呼延锦心情很好,他拉起花荞的手说:“留下给你做个伴,你看今天这事,身边多有一个人过来报信也好。”   花荞笑着点点头,看着灿儿说:“是个机灵的,刚才交代她办事,一会儿就办好了。名字也不用改,就用爹娘给你取的,叫着也喜庆。”   第二天出发去官窑山时,灿儿也跟着一起去,呼延锦便骑马走在外面,叫了个詹士府的小吏阿瓜赶车。   “瓜哥,官窑山我没去过,是在哪个方向啊?”灿儿好奇打听道。   “栖霞山你去过没有?那里有个栖霞寺,比灵谷寺名声更大,官窑山就在它旁边。”阿瓜是分来跟少詹士的,如今詹士府里人员不全,又多是上了年纪的,整天无所事事。   好不容易来了个年轻的少詹士,太孙殿下的指令也变得多起来。在府里,大家不怕忙,忙说明你有用,等到不忙的时候,就该混吃等死了。   阿瓜能分来跟呼延大人,偷笑了一晚上。   “既然栖霞寺就在边上,为什么瘸四要舍近求远,跑到灵谷寺去解签呢?”花荞不禁问道。她掀起窗帘,对着骑马走在旁边的呼延锦大声道:   “师兄!我知道尹四的那张偈子从哪儿来了!我们先去栖霞寺!”   “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栖霞寺就在边上。如果他是在寺里求来的偈子,却又不在这里解,里面的和尚一定知道原委。”林龙枫高兴起来,连忙叫来走在前面的万三交代几句。   万三也来了精神,领着队伍直奔栖霞寺。   栖霞寺在参天古树掩映下,显得分外庄严肃穆,他们走到寺庙门口,刚好寺里传来和尚们下早课的钟声。   呼延锦带着花荞、林龙枫和万三,四个人走了进去。昨天这里也同样做了场中元超度法事,今天来庙里的人,明显少了很多。他们一进山门,就有位小和尚过来稽首。   林龙枫上前问道:“请问小师傅,我们想求见方丈,不知能否为我们通报?”说着,他掏出自己的名贴递了过去。   小和尚打开看看,又扫了一眼他们几个,拿着名贴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道:“几位跟我来。”   方丈正在小佛堂里打坐,见他们进来,并未起身,只是睁开眼睛,向他们微微颔首。   “方丈别来无恙?”林龙枫稽首道。他曾来过两回栖霞寺,与方丈有过一面之缘。   “施主还是那么意气风发。今日来见老衲,不知有何指教?”   “岂敢岂敢。今日是来求方丈指教。应天城连日发生几起失踪案,不知方丈可有耳闻?”   方丈吃了一惊:“竟有此事?现在你们是查案查到我栖霞寺?”   “正是如此。方丈可曾见过一张’九死一生’的偈子?”   “’九死一生’?当然见过。这是位施主到庙中解惑,求到的一张偈子。老衲提醒他,有些事情不可强求,否则会有血光之灾,不如等待新的时机到来。”   方丈沉吟片刻,仿佛知道了什么,他叹了口气说到:“失踪之人,是否为九个?若是如此,老衲也有劝人不到之过。你们既照着偈子找到这里,老衲也不必隐瞒。”   原来,尹四的官窑这半年都出不了货,不是不烧,而是烧出来的瓷器都有问题,成批的瓷器全都是裂的。烧了几窑皆是如此。   眼看再出不了货,手上的订单砸了不说,自己还得赔钱。尹四便到附近的栖霞寺来求解。   其实并不是没有窑师傅告诉他,今年雨水多,粉料水分过多,导致瓷胚烧裂,可他偏不信,更不愿意投入新的烘干装置。   他在栖霞寺里求到的偈子是四个字:九死一生。   方丈劝他放弃或是等待,他当然不愿意,有个门客自称会些道法,说今年是癸卯年,有“癸卯一出,九卯祭天”的说法,刚好印证了“九死一生”四字。   这就有了,尹四找灵谷寺圆通买卯年生人名单的后话。   “如此说来,这九个人是尹四用来祭天的?用人来祭天,为大明所不容,他就算是候府姻亲,也不可能有那样大的胆子。”呼延锦有些想不通,祭祀又不可能完全遮人耳目,尹四如何做到?   方丈摇摇头:“这,老衲就无从得知了。”   出了栖霞寺,花荞愤然道:“这个尹四罪大恶极,竟然取的是偈子字面意思,用九个人的死,换他一个人的生!”   “我们立刻赶到他的窑场,看看能否找到证据。”   林龙枫也气闷得很,这种人渣,昨天就应该一刀砍了,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第101章 祭窑神黑彘有蹊跷   从栖霞宫出来,很快就到了上元县的官窑山。   一路走过去,大大小小的窑洞连城一排。有烧造城砖的砖窑,还有烧民用瓷器的瓷窑,这些在用料和对窑的要求上都不如烧精瓷的窑。   附近有个窑村,正是这些窑工们聚居而成,有些祖祖辈辈都是靠这门手艺吃饭。   可今年挖到的窑土含水太多,对他们的影响都很大。有些窑场停工了,有些增加了烘干用的烧坑,勉强维持。   和前面窑场萧条不同,尹四的大官窑正忙得热火朝天。因为他们今天有一批瓷要出窑了,这在窑场都算是大事,更何况,今天他们开窑前还要祭天。   附近闲着的窑工都跑来看热闹。   “快看!官府都有人来了!尹老爷面子大,毕竟是候府的姻亲……”   “听说这批瓷器标准高,是贡品。”   “不是贡品,是万国朝拜时,给外国使臣的礼品!烧坏了可就惨了,九月份就要用的咧。”   花荞和灿儿远远就下了车,挤在这些嗑瓜子百姓当中看热闹。两人个子矮,穿的都是小厮的衣服,也没人注意她们。   “他们今年烧坏的那几窑,赔了不少钱吧?”   “那怎么不是?我东家都不敢开窑,宁可赔些碳钱。烧出来次品还好,烧出来废品,那真是赔到姥姥家。”   “也就尹家有钱,赔得起。”   说话的两人,像笑话傻子一样笑起来。   灿儿忽然拽拽花荞的衣服,小声道:“姑……少爷,您瞧那个祭品好可怕。”   花荞顺着她的眼光看去,这小妮子眼睛真利,远远放在一个棚子底下的祭品都被她看见了,黑乎乎的一大团,看形状像是一头黑彘。   呼延锦他们已经进了窑场,但被一个管事的窑头拦住了:“这位大人,我们家老爷已经送口信来了,说他正在往山上赶,您要搜窑也可以,可最好等我们老爷来。今天开窑是大事,若是有什么差错,您也未必负担得起。”   林龙枫还想上前理论,被呼延锦拉住了。   “等等又何妨?看看他们能玩什么花样。万捕头,把你昨晚盯梢的人叫来,我们问问情况。”   那边呼延锦他们在等尹四到来,那边花荞带着灿儿,已经趁大家都看着官爷与窑头讲话的时候,悄悄溜到后面的棚子里去看那些贡品去了。   呼延锦的眼光可没离开过花荞,他当然看见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只是个简易的棚子,四周并没有遮挡,她们过去,很容易被人看见。   他用手肘捅了捅林龙枫:“你可以过去吵架了。”   林龙枫莫名其妙:“刚才不是你说等等吗?要吵一开始就吵,现在吵岂不是很没有气势?”   呼延锦下巴轻轻扬了扬,这下林龙枫也看到花荞了。他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就让你看看穹窿吵架第一扛把子怎样无风起浪。”   “窑头,本官爷已经等了一盏半茶时间了,我们今天来了这么多人,你是打算留我们在山上吃饭吗?”林龙枫一亮嗓子,果然吸引了所有嗑瓜子群众的注意。   吵架第一扛把子?自评的吧?呼延锦差点没笑出来。   花荞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闹哄哄的地方,正好看见呼延锦也在远远看着她,她立刻明白他们是在给自己打掩护呢。   “姑娘,这些桶里都是粉料,没有人。”   棚子里除了那头做贡品的黑猪,还有几个大木桶,花荞让灿儿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   “去找根棍子往下捅捅,看粉料里面有没有藏东西。”花荞也打开了两个桶,也都是做瓷胚用的粉料,抓起一点闻闻,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异味。   灿儿很快找了根竹竿过来,两人便一桶一桶的用竹竿去插。粉料并不是蓬松的,那么大一桶,想把竹竿插到底也不容易,主仆两个正在努力,忽然旁边有人大喝道:   “什么人!敢乱翻我家东西!”   呼延锦已经冲到面前,护在花荞前面。花荞两个脸上身上都粘了不少粉料,这会想否认也来不及了。   “又是你!”车帘子撩开,里面坐着的正是尹四,小厮扶着他下车来,看来,他昨天的伤已无甚大碍了。   他皮笑肉不笑的上下打量着花荞:“你是不是看上本大爷了?三番两次纠缠不休。没事,本大爷的后院多你一个不多!”   “尹四,这位姑娘是本官的人,她做了什么,自有本官一力承担。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们立刻开始搜查,本官就先从你这几个桶开始。万捕头,你还等什么?”呼延锦冷冷的说到。   万捕头手一挥,两个衙役接过灿儿手上的竹棍,接着捅起来。其余的衙役也都散开,在尹四的窑场里到处翻看。   尹四却毫不慌张,他拄了根拐杖,跛着一条腿走到呼延锦面前,仰头看着他说:“呼延……大人,对吧?今天你要是再搜不出什么,你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呼延锦也诧异于他的镇定:难道,那九个人已经处理得不留痕迹了?让他如此自信?   只见尹四绕开呼延锦,走到花荞跟前,一脸贱笑:“小娘子……哦,不!应该还是个大姑娘吧?在家里搽搽粉,戴戴花不好吗?干嘛跟着男人到处乱跑?是你男人养不起你吗?”   呼延锦一转身,顺势一脚踢在他的拐杖上,尹四重心不稳,滚倒在地上:“你!你敢踢我?”   “这次踢的是拐杖,你若敢再污言秽语,本大人踢的就是人!”呼延锦怕自己忍不住打人,拉起花荞就要往外走。   两个家仆赶紧过去扶地上的尹四,窑头也跑过来问:“老爷,吉时快到了,你看这……”   尹四恼怒的叫到:“吉时到了还不快摆祭台?这些衙门狗还能阻止我祭神?!”   祭台其实早就摆好了,就差把棚子里这头黑彘抬出去了,窑头赶紧指挥两个手下去抬黑彘。   黑彘个头不大,找的是头没发过情的公彘,彘的前后蹄上系着麻绳,那两个手下拿竹篙往麻绳里一串,抬起就往外走。当他们经过花荞他们身边时,   花荞突然甩开呼延锦拉她的手,指着那头彘大声道:   “且慢!” 第102章 烧人骨为瓷丧天良   花荞一声“且慢”,把尹四吓了一跳。   那两个抬彘的,还真老老实实“且慢”着停了下来。   花荞上前正要往彘的肚子上摸,尹四吼道:“谁叫你们停下来的?还不快走!误了吉时,我拿你们是问!”   呼延锦不可能让他们走,拦在二人前面,旁边的两个衙役也拔出了朴刀。那两个抬彘的也没法走了,但也不敢抬回去,只好扭头看着尹四。   尹四拖着条腿,气急败坏的走过去,举起拐杖就往那两人身上打:“走!走!”   呼延锦一手抓住拐杖,尹四抽了两下都抽不回来,等他再一用力抽,呼延锦突然松手,尹四收不住力,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旁边围观的嗑瓜子百姓,全都不厚道的哈哈笑起来。   “把彘抬回桌上。”呼延锦面无表情的命令道:“敢有违抗,以阻碍公务论处!”   俩抬彘的也顾不得地上嗷嗷叫的尹四,在两把朴刀的护送下,又把彘放抬回了桌上。灿儿过去替彘松了绑。   花荞走过去,用手使劲按了按彘的肚子,立刻从中间的一条缝里冒出点血水来。她头也不回的说:“灿儿,拿剪刀。”   灿儿昨晚已经跟姑娘学了这些工具的名字、用途,她和李妈妈还连夜缝了一个布挎包和好些小布袋子,把花荞那几件常用的工具,分别放进一个个的小布袋里,再装进挎包里,让灿儿背着。   花荞也很喜欢这个新装备,比她原来用藤篓子装方便多了,又轻巧不显眼。   她接过剪刀,在彘肚子上一挑,找到了那根已经嵌进彘皮里的鸡肠线。尸体开口缝合,这她太熟悉了,所以刚才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彘肚子被切开过。   而她偏偏知道,平时祭神用的生彘,一定会保持完整。否则就会选择单独的彘头,或是烤彘。   “这头彘可是栖霞寺里开过光的,死丫头!你若是敢动它,我定扒了你的皮!”尹四已经被扶了起来,正一瘸一拐的往花荞这边走。   呼延锦哪里还会让他靠近?旁边拽过一张椅子,往尹四后面腿弯一撞,尹四便跌坐在椅子上,呼延锦抽出刚才绑彘的那条绳子,将尹四捆在椅子上。   尹四不是没带保镖、打手,可他们现在一点也帮不上忙,早就被林龙枫和万捕头他们制住了,眼睁睁的在旁边看戏。   花荞也不耽搁,剪刀几下就把缝合的鸡肠线给剪断了,黑彘肚子被打开,里面散发出一股腥臭味。花荞和灿儿两人站得近,不禁一阵作呕。   黑彘肚子了塞了一堆圆圆的东西。   呼延锦将花荞拉开一些,指着彘肚子问尹四:“这里面是什么?”   尹四瞟了一眼,不屑一顾的说:“彘眼睛。”   “为何要在彘肚子里塞彘眼?”   “为何?这是祭神用的祭品,当然要按照法师说的做,我都说过,我这头彘是开过光的。怎么,塞彘眼睛这也犯法吗?”   彘肚子里塞一堆圆咕隆咚的彘眼睛,确实有些恐怖,可大明也没哪条法令规定说不可以放啊。   旁边的嗑瓜子百姓果然又议论起来。   花荞已经戴上了口罩、手套,重新站到桌子旁边。她拿起一颗眼珠子仔细辨认,心里不禁一沉,连忙凑到鼻子前面闻,这下,纵然她从小看过各种尸体,也忍不住作呕起来。   她转过身去,将口罩扯下来,愤怒的对着尹四骂到:“你这个魔鬼!杀了人不算,还要将他们的眼睛挖出来,放在彘肚子里面!”   “你胡说什么?这明明……就是彘……眼睛……”尹四还想故作镇定的狡辩。   “人眼小,彘眼大且厚,形状分不出来吗?人血甜腥,彘血臭腥,味道分不出来吗?不信你就过来数数,是不是刚好十八颗!”   花荞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她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年轻女子,从没见过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人。呼延锦看得心痛,恨不能将她立刻抱在怀里。   林龙枫已经愤怒得要暴走了,他拎起窑头的衣领,将他扔到地上跪着,厉声喝到:“窑头!还不快快认罪,难道你要等着为尹四担罪名?”   窑头见黑彘肚子被剖开,就知道罪行瞒不住了,他已经几个晚上睡不着,一合眼就做噩梦,此时也已经崩溃了:“我说!我说!他们是九个属兔的人,尸体都被扔进窑炉里烧了……”   这回吃瓜子百姓全都鸦鹊无声,他们都是做这一行的,谁都知道,窑炉里一烧,那是挫骨扬灰啊!什么仇什么怨,九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就只剩下这一堆血淋淋的眼珠。   衙役中有个胆大的,过去数了数,果真是十八颗。   因为本来就是祭完窑神以后开窑,窑火早就停了,周围的窑工过去,七手八脚的帮着开了窑。   花荞的情绪也平稳下来,呼延锦担心的看着她,她朝他笑笑,轻轻摇了摇头,朝着窑炉走去。   窑炉虽然昨夜就停了火,可是余烬仍然很热。花荞和呼延锦两人,用竹竿子拨着那些灰烬,果然看见了几根森白的大腿骨,其余的骨头都烧碎了,并且混在了一起。   那人骨灰的白色,和旁边炭火的灰烬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你还好吧?”呼延锦避着后面的人,悄悄握了握花荞的手,轻声问道。   花荞仰起脸认真的说:“师兄,只要能让这个杀人恶魔正法,我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傻瓜。哪怕他是皇亲国戚,也够他死几回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今天难为你了。”   花荞回握着呼延锦的手,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有你在,我不怕。”   两人的情绪都好了很多,等他们出来,衙役也进去捡了两根还看得出形状的大腿骨,大家都唏嘘不已。   这时,有好事的窑工去拿了几个烧好的瓷器出来,颜色花纹还好,只是裂纹显得比之前更大了,仍是一窑废品。   呼延锦将那几个瓷碗放在尹四面前,冷声说道:“尹四,睁眼看看,这就是你牺牲了九条命换来的瓷器,简直就是丧尽天良!这回就是孟侯爷来了,也没脸为你求情。”   尹四身子一缩,颓丧的软倒在椅子上。 第103章 毁瓷窑埋骨做坟场   官窑山上的惨案,很快传遍了整个应天府。   那九个属兔的失踪者,无端端被个疯子做了祭品,杀人手段之残忍,让人不忍直视。尹府就像是一个吃人的漩涡,有些人甚至连路过他门前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王夫人心疼王宝无辜命丧黄泉,甚至被挫骨扬灰、尸骨无存的痛哭声中,她见到了自己亲自喂大带大的皇太孙。   “奶娘!”   皇太孙私下里还是喜欢这样称呼王夫人。这一个带“娘”字的称呼,曾经是他孤独的童年回忆中,最温暖的那个角落。   “太孙殿下…………”王夫人也如同见到亲儿,颤颤巍巍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朱瞻基连忙将奶娘扶起来,奶娘不过四十出头,这半个月来担惊受怕,如今噩梦成真,一夜之间如同老了二十岁。   “奶娘,您放心,孤必会叫凶手偿命,不让王宝白死。”朱瞻基安慰道:“等事情处理妥当,您就跟我去顺天府,我给您养老送终。”   奶娘摇摇头:“多谢殿下好意……落叶尚知归根,我已心如槁木,只想留在生我养我的地方,等着到地下与我儿相见……”   朱瞻基从奶娘府里出来,就见徐詹士、曾少詹士和呼延锦三人等在门外。   “你们三位辛苦了,这个案子虽然惨烈,但能破了案,不叫死者蒙冤,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徐詹士已是花甲之年,他上前道:“案子虽然破了,但……三司对我们太孙詹士府的意见很大,说是我们只管辅佐太孙殿下,不该越俎代庖,坏了规矩……”   皇太孙一听,挑着眉笑了:“徐敏德,你个老匹夫,这是三司的话,还是你徐詹士的话?接下去,孤还要在应天府待上三两个月,你若是不好好辅佐,乱讲怪话,就不要怪孤请你回乡养老了。”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徐詹士说那几句,原是想给呼延锦这个新来的一个下马威,没想到皇太孙压根没给他这个面子,再说下去,说不定皇太孙干脆让呼延锦替了自己。   回到宫里,除了听呼延锦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皇太孙还召见了兵部尚书张大人。呼延锦正准备退下,朱瞻基叫住了他:“你本就是我詹士府的人,不用回避。”   李福心里就有数了:皇太孙还真想用这位呼延大人。这小子运气好啊,碰上殿下招兵买马,用人之际,将来继了位,还不是开朝功臣?   呼延锦心中却高兴不起来,他宁愿皇太孙不用他。   不是因为花荞,而是他越与朱瞻基走得近,穹窿给他的压力就会越大,将来难免不会短兵相接。而他几次与朱瞻基接触,给他的感觉,这位会是个懂治国的好皇帝。   呼延锦心里想着事,也没怎么注意听尚书大人不痛不痒的诉苦。忽然听到皇太孙点他的名字,他耳朵才竖了起来。   皇太孙说:“那没关系,孙尚书告病,我就让詹士府协助礼部去做,呼延大人年轻,也没经历过接待外国使臣这样的大事,刚好让他多多学习。”   张尚书多看了呼延锦两眼,心说:难怪这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官,原来是太孙殿下心腹。   等到所有的人都见完了,朱瞻基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说:“走!到官窑山去,我答应了王夫人,让王宝入土为安。呼延,你去把花荞叫上一道去,孤要亲自感谢她。”   呼延锦只好回了府里,还没进门,就听到姑娘在院子里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今儿李妈妈给她们用鸡毛做了个毽子,花荞正在院子里和灿儿踢毽子玩呢。   听到这笑声,呼延锦心里隐隐的忧虑一扫而空:他不能把花荞只锁在自己身边,她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只要她能一直这么笑,那就无憾了。   花荞听见门响,见是呼延锦回来,脚上的毽子在脚背上停了一瞬,使劲开起一脚,毽子就朝着刚进门的他飞去,呼延锦也不示弱,左膝垫了起来,右脚接过去,再一脚将毽子踢回给花荞。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下,呼延锦一脚有点低,毽子往花荞的额头上撞了过去,她一下没接住,揉着额头叫道:“师兄!你欺负人!”   呼延锦赶紧过去扒开她的手要看:“我瞧瞧,伤到了没有?都怪我,那我让你踢回来行不行?”   “嘻嘻,逗你玩呢,不疼。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花荞松开额头,由他将自己的手握在手心里。   “我过来接你,皇太孙要上官窑山,应该是要处置尹四那个官窑。皇太孙说……让你一起去。”   “好啊,我换件衣服就跟你走。”花荞当然想亲眼看看,皇太孙如何处置那个吃人的瓷窑。   呼延锦也赶了辆马车,跟着皇太孙的队伍再次上了官窑山。   尹四已经被关押在应天府府衙大牢里,等着明日午后问斩,和他一起问罪的还有窑头,和那两个孟侯爷府里的家将。他的瓷窑已经人去窑空,没点灯,里面黑黢黢的,有点瘆人。   萧忠举着火把进去看了一眼,出来便摇摇头说:“几个人都烧成了灰,没法一个个分开了。就算是捡骨头,也不知是不是王宝的。”   皇太孙沉默了一下,挥挥手说:“把整座窑都轰了,原地建一个大墓,碑上……就刻他们九个人的名字。王宝,就给他做个牌位,送到王夫人府上去吧。”   有了皇太孙一句话,第二天就直接把窑炸塌了,找人来砌成了一个大墓,几家人也算有了个拜祭的地方。这是后话。   下山的时候,朱瞻基让花荞上了他的车。   “花荞,你这段时间可没闲着,发生了那么多事,孤……也没能过问。”   “多谢殿下关心,事情虽多,可总算都有了好结果。对了殿下,这块令牌还给您。”花荞笑嘻嘻的说。   “已经给了你,哪还有收回的道理?你收着,就当是孤给你的一点保护。”   朱瞻基虽与花荞只是第二次见面,离上次宝应那对小情人的案子也过去了好几个月,但看见花荞,总觉得有说不出的亲切。这种感觉,对于朱瞻基这怜香惜玉之人,更是难以舍弃。   “您真是料事如神,那天,我还真拿这块令牌打了人!”花荞有些小得意的笑道。   “哦?”朱瞻基也高兴了,仿佛是他自己帮花荞动了手一般,感兴趣的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这事啊,要从我和师兄、林大哥去赌场找尹四开始说起。”   “这一段他们怎么没人汇报?回去我就罚他们去守城楼!”   “不是不是,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车上啊……”   “那更要罚!哪能把姑娘一个人丢在车上!”   “不是……您再这样,我可就不讲了……”   “好嘛,那你讲。”   ……   骑马跟在车子旁边的呼延锦,像喝了一整坛醋,还是一坛五年陈酿…… 第104章 约不至失意金陵洲   皇太孙对于花荞住在呼延锦的宅子里,总有些耿耿于怀。   但是花荞不愿意搬,因为自己过两天就要回宝应了。   “花荞走,你也走吗?应天这边这么多事,你丢得开?”   林龙枫有点想不通,好好一个爽快人,怎么就变得黏黏糊糊的?他忽然想起来,那个整天黏着自己的人……怎么好久没消息了?不行,得去问问。于是他说:   “既然都要走了,干脆我们今晚去度春山,喝酒聊天,顺便打听一下家里的消息。”   呼延锦点点头,这个他不反对,他也好几个月没见到自己父亲了,问问情况也是应该的。他跟父亲虽然很多观点不一致,但他毕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再次来到度春山画舫,花荞才发现,在这一排花楼画舫里边,有条很特别的。   说它特别,是因为别处都灯火辉煌、姹紫嫣红,它却只点着六盏红灯笼,连门也用竹帘子遮了起来,雕梁画栋都在氤氲的红光中敛起了光华,在朦胧不可见的船舱中,隐约传来轻婉的乐声。   杜姑娘见花荞看得出神,便笑道:“那是条私坊,叫做’金陵洲’。多少姑娘都盼着能进那道帘子,跃上枝头成凤凰。以前,皇太子最爱在船上饮酒作诗了,他曾写过一首《秋风》   玉律转清商,金飚送晚凉。   轻飘梧叶坠,暗度桂花香。”   花荞还在品这这几句诗,只听杜姑娘悠悠说道:“你知道吗?我的闺名,就叫做’桂花’。”   杜姑娘转身走了,花荞还愣在船舷边,靠在栏杆上,呆呆的看着那条神秘的’金陵洲’:暗……杜桂花……香?   “在看什么?”   呼延锦身上微微有些酒气,混着他身上好闻的肥皂角的味道,他双手扶着船栏,将花荞圈在怀里。花荞忽然有些痴了,她抬头便说:“杜姑娘,叫做杜桂花。”   呼延锦顺着她先前的目光方向,看了看金陵洲,微笑着说:“她跟你说了?她曾有过一段情缘。”   “缘浅情深,聚短离长……”花荞感叹到。   “我们不会。”呼延锦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轻声说到:“只要你愿意,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刚才在包间里,兰溪已经把穹窿那边的情况都说了,那位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躺在床上都离不了人。   就连那位黏人的程映雪,也被父亲留在穹窿帮忙不许出门,她从小就跟着大夫学煎药,自己又爱看医书,年深日久,也有了开方抓药的能力。   林龙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忽然觉得,若是程映雪再也不黏着自己了,自己的心都要空掉一半:糟糕,怎么感觉有些不妙?他直接端起酒瓶子,狠狠的灌了自己一大口。   兰溪是个果断人,自从那天见呼延锦表明心迹,她也就放了手,毕竟自己从来也没有得到过。   现在正是情况微妙的时候,那位的身体看来也拖不过今年冬天,可是他们要找的人还没找到。现在她们度春山的任务就只有一个:找人。   林龙枫来了,呼延锦来了,全都是这个任务:找人!   第二日一早,花荞就和灿儿两个逛街去了,花荞买了一堆小吃准备带回宝应。经过一个布庄,花荞一眼就看到了一块蓝底藤蔓图案的锦布,她高兴的走了进去,指着那匹花布说:   “掌柜,麻烦帮我扯块布!就要这一块。”   “哎呀,姑娘真是太有眼光了,这个花样,找遍整个应天府,也只有我这一家有。”   “又吹牛了不是?”灿儿笑道:“又不是不买你的,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嘿!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这个花样的布都送顺天府去了,应天府还真是只剩这一匹……姑娘,我给您包上?”   花荞点点头笑道:“我娘天天织布,自己就没穿过什么好看的花样子,这块布送给我娘最合适了。”   “姑娘真是有孝心,既然这样,还多一截也不多收您钱,您自个还能做件小比甲,和您母亲来个母女装!”   “这主意不错,我娘一定喜欢!”   回到家里一看,呼延锦又往马车上装了不少东西,他笑着说:“都是给师傅、师娘带的。我已经跟皇太孙告了假,送你回去,我再回来。这个……是皇太孙让我交给你的。”   呼延锦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他心里早给撕了几万遍,不过,他更希望由花荞来撕。   花荞直接打开信封,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   暮色人初静,秦淮月黄昏。   金陵只一洲,洲上双酒樽。   薄酒未解意,微醺却情深。   君来有丝竹,切切不掩门。   “为啥给我这个?我对写诗没兴趣。”花荞把纸叠起来放回信封里,递给灿儿说:“拿去烧了。殿下的字,留着不好,别让好事之人捡了去。”   呼延锦不相信她没看懂皇太孙的意思,一脸问号的看着她。花荞歪着脑袋贼兮兮的笑道:“今晚……我们再去街上……大吃一顿吧!”   说完便蹦蹦跳跳的回房去了。   呼延锦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如同平湖起了巨浪:她是为我才装傻……真是个傻姑娘。我也豁出去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争,我也不放手!   就在花荞和呼延锦在长街上大快朵颐的时候,金陵洲上朱瞻基正背着手长身而立。   “殿下,不是老奴说您,您今天写的条子也太隐晦了,人家姑娘,不一定看得懂您诗里边的心思……”李福的话,听上去怎么不像是在安慰人?   “是吗?她冰雪聪明,又怎会看不懂?”   朱瞻基看着茫茫江面,一轮弯月映在水面上,却斑斑驳驳,跌成了银亮的碎片。看来,姑娘心里没有他。那她心里的人是谁?呼延锦?朱瞻基不愿意去想。   “倘若她真的看不懂,那就是孤看错了她,如此愚昧之人,如何配得上孤的一片心意。”朱瞻基转身往船舱里走,又吩咐到:“碎玉坊不是来了几个异域舞娘?去,悄悄带了来。”   没过多久,四位西域打扮的舞娘,跟着李福,进了这包裹着红光的金陵洲。   这一夜,春光旖旎。 第105章 天有意花锦试初吻   呼延锦告了六日的假,一早宫里的小公公来传,下月才是使臣来朝,呼延大人不必急着回来,回了宝应多住两日也是孝心。他懒得想朱瞻基是抽了哪根筋,这样更好。   阿瓜赶车,呼延锦骑着马,花荞和灿儿坐车上,这已经是满满当当了。   “娘,你放心吧,我不会给姑娘惹事的!”灿儿这还是第一次出应天府,昨晚上李妈妈抓着她交代了一晚上。   乌云好些天没撒欢了,这一上了路,就欢快的打着响鼻。一车一马,出了城门,一路往东去了。   “大人,你看天边那片红霞,今天说不定有雨呐。”阿瓜指了指东边天空说到。   “嗯,管不了了,走着再说。”呼延锦看了看马车,下雨马车不怕,那就没关系。   南京到镇江一百三十里,今天出门早,本打算赶到镇江投宿,如果赶不及,至少也能赶到附近的镇上。   太阳出来了,车里闷得很,灿儿排着阿瓜坐到前面车辕上,花荞也想出去,掀开窗帘一看,呼延锦就在车窗外面。   “怎么?想出来凉快凉快?”呼延锦笑着问。   “那……乌云有力气吗?”   “跑一小段还可以。”   乌云:瞎说,姑娘轻得很,跑回宝应都行!   花荞高兴了:“那就跑一小段!”   于是两人一马,乌云嘶叫一声,撒开蹄子往前跑。   “师兄,你看!”   呼延锦顺着花荞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路边山坡上长着几棵合欢树,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树冠上开满了毛茸茸的红花。   “你喜欢?那我们上去。”   两人下了马,牵着手上了山坡,让阿瓜和灿儿在山下等着。那几棵合欢树看着近,可要是走上去,却不能走直线。只一会儿,两人就消失在书丛后面看不见了。   阿瓜咋舌道:“我们大人还真是宠姑娘,这还是要朵花,若是要天上的月亮,那还不得上天?”   “姑娘也宠大人啊,大人爱吃盐水鸭,昨儿姑娘特意跑到厨房去学着做,还有梅嫂做的梅花糕,大人就说了一次好吃,再做了,姑娘都留着大人回来才一起吃。”灿儿一连说了两条。   他们再一看,大人拉着姑娘已经到了树下,两人正指指点点要摘哪支。可夏天的阵雨,说下就下,转眼间,乌云就已经过来了,天也黑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啪啪的砸了下来。   “瓜哥,下雨了!你快到车里来躲躲!”   “看不到大人他们了,他们应该正在往山下跑……”   呼延锦拉着花荞的手,两人举着合欢花的花枝,一路笑着往山下跑。可还是没跑过大雨,呼延锦一看路边山壁上有个凹进去的浅槽,也就可以勉强站得一个人。   他把花荞往里一推,自己挡在外面。里面的花荞是淋不到雨了,可呼延锦半个身子还在雨里淋着。   “雨太大了,过了这阵再走。”呼延锦一脸的雨水,却仍笑得那么灿烂。   花荞把他往里拉拉:“你站进来一点。”   呼延锦本来双手撑着洞口边,被她这么一拉,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外面的风雨声仿佛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他们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彼此。   “师……师兄……”   “叫我呼延锦。”   “呼延锦……”花荞脸红心跳,抬起手来,就用手给那张满是雨水的脸擦了擦。   呼延锦笑着捉住她的手:“你这样,我没法忍。”   “忍什么?……”花荞明明心跳得厉害,还是问出了口,可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因为呼延锦已经低下头来,用嘴堵住了它。   花荞浑身都软了,倚在他的臂弯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热切的回应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呼延锦才抬起头来,神情有些尴尬。   “我又没怪你,怎么这副表情?”花荞又害羞,又好笑。   呼延锦已经整个人都贴在花荞身上,他站直身子,转过身去。花荞奇怪的问:“呼延锦,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需要冷静一下……”大雨打在脸上,是挺适合冷静的。   花荞悄悄笑了,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湿透了的背上。这下呼延锦更难受了,两人就这样默默的站着,直到阵雨消失得无影无踪,碧蓝的天空,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呼延锦转过身来,微微笑着看她。   “花荞,回去我就跟师傅说,我们先订亲好不好?吴先生会替我去提亲。定了亲,怎么也都算是名正言顺。”   花荞翻了个白眼给他:“你还想怎样怎样?”   “我想……想亲就亲……”说着他又俯下身去,飞快的在花荞唇上啄了一下。看着花荞愣愣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呼延锦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一把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   灿儿正在探头探脑往外看,就见到两个人都湿漉漉的下了山。山也白上了,花啊朵啊啥也没有。   “换了衣服就走!休息了这么久,我们加快些速度,看看能不能赶到镇江过夜。”呼延锦显然心情很好。   两人的感情经过这一场大雨的洗礼,像雨后初晴的天空那样,让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当天黑下来的时候,镇江是赶不到了,只好在离镇江最近的驿站过夜。阿瓜用詹士府勘核符牌,给大人和自己开了公务免费房间,姑娘和灿儿的就需要支付银两。   第二天驿站有人把他们送到江边,上了渡船,便把马车带回了驿站,只有乌云跟着上了渡船。过了江之后,阿瓜又另外找了辆马车,这才重新上了路。   渡江这段花的时间长,等他们到了扬州,已经快到傍晚了。进了城之后,他们发现人们都往一个方向跑。   呼延锦拦住其中的一个,问了才知道,大家都是去贡院门口看热闹的,今天是乡试第三场童生们出考场的日子。   “对啊!徐三哥、徐二哥不是在参加乡试吗?我们刚好去接他们去!”花荞高兴的说。   自从上次破了梧桐书院的密室杀人案,他们就再没见过徐之锦,想不到,好巧不巧,赶上他考试出场。   呼延锦让阿瓜和灿儿带着乌云去客栈,自己赶着马车,和花荞一起到了贡院门外。 第106章 遇臭号熏倒徐二哥   花荞和呼延锦到了贡院门口,才知道为什么家里没考生的,也要积极跑来嗑瓜子。这里简直就是在上演催泪大戏。   马车是过不去了,呼延锦找了个最近的地方停好,拉着花荞的手臂挤了进去。   乡试分成三场,每场三天,因为中间要专场两次,所以一共九天七夜。贡院是专门给生员进行考试的地方,宽三尺、深四尺的号舍一字排开,六、七十间一排,每一排的尽头,是放着马桶的五谷轮回之所。   生员们在那巴掌大的号房里,不但要绞尽脑汁对付打量的试题,还要受尽体肤之劳。所以最后出来的时候,最好状态就是自己走出来。   门口伸长脖子等的家人,就是来看需不需要进去抬。   “咦?那不是徐二哥吗?他怎么站在外面嗑瓜子?”花荞拉拉呼延锦的袖子问道。   呼延锦也看到了徐之衡,正站在人群中踮着脚向门里张望。看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干干净净,怎么也不像刚从号房里放出来的样子。   “徐之衡!你好大的胆子!”   呼延锦比他高半个头,在他头顶这么一叫,把专心致志找人的徐之衡吓了个半死。转过头一看,才拍着胸口喘过气来。   “哎哟喂!你们吓死我了!呼延大人、花荞,你们怎么来啦?也是来接我弟弟的?”   “我们还要问你呢!你不是生员吗?不在里面考试,怎么跑到外面来了?”花荞急忙问道。   她这一问,竟把那么大一个徐之衡给问哭了,他拉起自己袖子抹眼泪道:   “我命苦啊!我娘生三个孩子,我就生得最矮,好不容易有点雄才伟略,又不让我发挥,大哥有家业可以继承,三弟又比我帅那么一点,姑娘都是看他不看我,你说我娘生我干嘛……”   “你可不可以说重点。”呼延锦真是哭笑不得。   “这还不够重点吗?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重点!这几天我天天都在想,都说天妒英才,这说的就是我啊……”   见他还要絮絮叨叨下去,花荞打断道:“是你在里边作弊被赶出来了?”   谁知她这一问,石破天惊,旁边的人都一起看了过来,大明考场里作弊可是要坐牢的,做了弊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这可是爆炸新闻。一个个指指点点的吃瓜。   徐之衡急了,扯着嗓子叫到:“我哪有作弊!我是……我是抽到了底号……被臭晕了抬出来的……”说完又“哇”的一声哭了。   “切!又不是什么新闻。”   “就是,还以为是作弊呢,一点不刺激。”   原来,生员进贡院之前,除了严格搜身,还要抽号房的号码牌,大家都怕抽到“小号”,就是建造贡院时,擅自偷工减料、缩小尺寸的号房,那腰酸背痛的,哪里有心情写好文章?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怕是抽到“底号”。每排号房最后一间是茅厕,那紧挨着茅厕的那几件号房,味道可想而知。关键是,每间号房连门都没有。   徐之衡就偏偏抽到与茅厕一墙之隔的“天字臭号”。   第一天进去还好,臭是臭点,除了没心思写文章,好歹还活着。   好不容易胸闷气短的忍耐到第三天,可生员们自带的干粮有些都馊了。不知是谁吃了馊了的饭食,跑到茅厕拉稀,这下徐之衡彻底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   还好拉稀那位路过看了号房一眼,连忙叫来监考的小吏,这才把徐之衡抬出了贡院。   徐之衡呼吸到了正常的空气,终于缓过气来。只不过,他也回不去了,只有挥挥手告别了此次乡试,三年后再来。   每次乡试、会试,因为这些原因告别考场的考生就没断过,所以嗑瓜子百姓觉得不稀奇。但对于徐之衡来说,就是乌云盖顶,晴空霹雳。   “呼延大人,您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徐之衡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还有件倒霉事没敢说。今年来扬州出考题的,根本就不是鲁大郎姑母的表姐夫李大人。他花五十两银子买的策论集,一点用处也没有!   花荞安慰他道:“没关系,徐二哥你三年以后卷土重来。”这怎么听……也不像是句好话。   说话间,贡院的大门拉开了,蓬头垢面的生员们东倒西歪的往外走。叫人的、哭的、喊冤诉苦的、瘫软在地的,门口瞬间就像一百只青蛙同时叫起来一样。   花荞顾不得再理徐二哥,拉着呼延锦就往门口边挤。终于,她在人群中看见了徐之锦。   “徐三哥!徐三哥!”反正没人认识,花荞边叫边朝徐之锦挥手。   徐之锦除了眼圈黑黑的,显得有些疲惫,人的状态还好。他惊喜的看见了正在挥手的花荞,三步并作两步,张开双臂过去激动的就是一个拥抱。   被他抱住的人,还没等他心情平复便说:“我们可以松开手好好说话吗?”   徐之锦这才发现,自己抱的不是花荞,而是一步跨过来挡在花荞前面的呼延锦。难道花荞是幻觉?   “徐三哥,我在这里!”呼延锦后面娇小的花荞笑道。   “老三,老三!怎么样?都答出来了?”徐之衡也挤了过来。呼延锦忙说:“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先回客栈吧。”   徐之锦他们住的客栈是整条街最好的,刚巧阿瓜订的也是这一家,没办法,便宜的都被生员住满了。   看见花荞下车,等在门外的灿儿笑着跑过来:“姑娘,接到了吗?”   “那不是?未来的举人老爷。”花荞指指跟着下来的徐之锦。主仆两人嘻嘻笑着回房去了。   徐之锦也要上去洗澡换衣服,刚才在车上他还在庆幸,还好抱到的不是花荞,自己这一身又脏又臭,蹭到她身上就不好了。至于抱到那位……他大概不会介意……   谁说他不介意?回房前就给花荞和自己都叫了水,路上跑一天了,谁还不是又脏又臭的?   等到几个人回到楼下的大堂里,徐二哥已经叫好了酒菜,等着给三弟庆功了。   “三弟,哥哥就是来陪考的,你是咱们老徐家的希望!” 第107章 严县令夹道迎秀才   徐之锦是最后一个下楼到客栈大堂里来的,洗澡更衣之后,人瞬间精神了很多,他虽是个富家子,但从小就没有骄奢之风,只一袭天青色布衣,却掩不住他年少风华。   徐之衡与刚才在贡院门口哭啼啼的形象,已经判若两人,他不停的给弟弟布菜,又向呼延锦介绍店里的招牌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家的小二,推销菜品来的。   几人边吃边聊这次秋闱的情况,花荞这个小好奇更是问东问西,徐之锦连自己策论的文题都告诉她了,就差没把自己写的答案全部背给她听了。   正吃着,一个没洗澡没换衣服,生员打扮的男子冲了进来,对着花荞他们后面那桌喊:“快看!已经传出来一篇策论的文题,说是主考官大人在封卷之前就画红圈了!”   “谁的?什么文题?念来听听!”那桌全都是刚考完试的生员。大家一听也都激动起来,如果是自己的文章,那上榜就是十拿九稳了。   “等会等会,我已经抄下来了……这里《君子不重则不威,学而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这是你们的吗?”   那一桌人还在摇头,花荞蹦出来一句:“哎呀!徐三哥!那不是你的文章吗?你刚刚才说过的,什么君子不重不威的。”   这下隔壁两三桌都炸锅了,十几二十个生员全都围了过来:   “这位兄台,不知怎么称呼?”   “这位兄台哪里人啊?看你面善……”   ……   呼延锦一看人多,悄悄拉着花荞挤出了人群。   “真是太可怕了!”花荞心有余悸,呼延锦再晚拉她一步,就要被那些人压扁了。   呼延锦笑道:“徐之锦都没说,你倒先叫出来了。出来也好,咱俩去逛逛扬州城,他们明天也要回宝应,大家一起走,路上还多个伴。”   宝应虽属扬州府,但宝应离淮安府更近,所以在吃食上,兼容了淮安与扬州的风味,好吃的不少。但扬州府来往官员、商贾众多,其繁华大气,远非宝应可比。   呼延锦和花荞两人来到小秦淮河畔,这里虽比不上应天府的繁华,却也别有风情。   在小河边,在树影下,在柔软的丝竹声中,在自己心悦的呼延锦怀中,花荞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虽不知亲生父亲是谁,可有疼爱自己的阿爹阿娘,又有宠爱自己的呼延锦。   她知足了。   第二天,连徐之锦也睡饱了,两辆马车便上了路。刚认识呼延锦,是初夏时节,如今二人同心,已是中秋时分。   徐之锦隐隐看出了花荞的心事,她看着呼延锦的眼神,就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难道,一场乡试让自己有得有失?徐之锦暗暗叹了口气。   他们的车就要进宝应县城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群人等在路口。出了什么事?   “二少爷,好像大少爷也在前面站着。”赶车的阿财眼尖,一下子发现自家少东家,正站在一个穿着官服的大人身边。   “我太感动了……一定是知道我被臭号害了,都赶着来安慰我……嗯!我一定再努力三年,下次争取不再抽到臭号!”   阿财:二少爷,我没读过书,你不要骗我。   等到他们再走近些,徐之华看见了探头探脑的二弟、三弟,确定弟弟们在车上,赶紧告诉旁边的那位大人,大人一挥手,路边夹道欢迎的报喜队就“呜哩哇啦”的吹了起来。   原来,早有骑马回来的乡试生员,把徐之锦文章被主考官画了红圈的事,传遍了宝应县。   新上任不久的严县令,立马决定要到路口来迎接。徐之华有些担心的说:“严大人,是不是等到中了举再贺喜啊?现在才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万一不是,岂不是尴尬……”   严县令哈哈笑道:“宝应县秀才不少,却没出过举人。若是徐秀才中了举,本官才去贺喜,那是附和,没中举本官就去迎接,那才是本官的爱才之心。”   他有句话没说,他的人可打听到了,徐秀才前儿晚上,可是跟着呼延少詹士一桌吃饭的,今天也是一起回来。自己官小抱不上皇太孙大腿,自己辖内有位少詹士,还不赶紧抱上?   还能得个爱才的好名声!   “大哥!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徐二哥一下车就朝大哥快步走去,哪知大哥拍拍他的肩,说了句:别闹!就陪着严大人朝刚下车的徐之锦走去。   徐二哥眼巴巴的看着大家无视他的存在,越过他朝弟弟走去,眼泪都往肚子里吞。   “这位就是徐秀才吧?本官到宝应的时候,你已经在扬州备考,这还是第一次见面,真是一表人才,宝应的骄傲啊……”   呼延锦和花荞见前面马车停了,一群人围住了马车,也赶紧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一过来,人们就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认识他的,都赶紧行礼叫大人。   严县令就等着抱大腿呢,赶紧满脸堆笑的迎上去:“啊呀!这位就是詹士府的呼延大人吧?下官有眼无珠,光记着爱惜徐秀才,迎接大人来迟啦。”   呼延锦也笑着见了一个礼,严县令便做了个请的手势,陪着他向城里走去。   徐二哥:原来也不是来接三弟的,那我就平衡了!   花荞笑嘻嘻的走在徐之锦旁边,也跟着人群往县城里走,忽然一个衙役边跑边叫着过了:“大人!大人……”   那衙役快到跟前了,可自己左腿把右腿绊了一下,摔了个大马趴,大家都笑了起来。   “你看看你,有什么话好好说,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让呼延大人看笑话!”严县令尴尬的打着哈哈。   那衙役连爬起来都来不及,趴在地上就颤颤兢兢的说到:“大人,县里出事啦!花……花仵作家里进了凶匪,把花大娘给杀了!”   呼延锦一听头皮头发麻了,两步冲上去,一把抓住那衙役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瞪着眼睛恶狠狠的问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第108章 平地雷母亡父痴傻   呼延锦一听说师娘出了事,提起那个衙役的领子,恶狠狠的问他。衙役本来就胆战心惊,这下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花……仵作家……来了几个强人,杀……杀……了人,跑了。”   呼延锦后头看了一眼花荞,提起轻功就往福禄街跑。   花荞也隐约听到了前面衙役说的话,但是脑子转不过弯来,她挤到前面犹犹豫豫的问:“是花仵作家?你没看错吧?我家又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你一定是弄错了……”   “花大姑娘,真是你娘……”   那衙役也是认得花荞的,花有财在府衙干了三十年仵作,说话做事小心谨慎的,对人又和善,有事说一声,能帮忙他都会帮一把,人缘好得很。   “走走走,快去看看……”严县令见呼延锦都跑没影了,心叫不好,听说花仵作是呼延锦师傅,这一回来就出事,他也难交代啊!   花荞浑身都软了,还好后面有人托住了她的胳膊。   “花荞,你先别急,我们回去看看,兴许还没那么遭……”徐之锦从小没少往花家跑,花叔花婶对他都很好。刚才听说花大娘被杀,他的心也咯噔一下,更别说花荞了。   他见花荞拳头攥的紧紧的,整个人都有些发抖,两步跨到旁边,也不管拴在路边的是谁的马,解开来就上了马,把手伸向花荞叫到:“花荞,上马!”   徐之锦带着花荞,赶到花家,里面静悄悄的,花荞冲进堂屋,只见花有财垂着头坐在椅子上。   “阿爹!”   看见阿爹好好的坐在那里,花荞心里突然轻松了很多,从小到大她都知道,阿爹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只要阿爹在,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阿爹!阿爹?”花荞连叫两声,花有财都一动不动,仿佛就是椅子上放着一尊雕像。   “花荞!”呼延锦在里屋叫她,她顾不上看阿爹,急急忙忙进了里屋。   一进去她就呆住了。柳云娘正静静的躺在床上,垂下来的床幔刚好挡住了她的脸。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副床幔,淡绿色的,她说,像新绿的春天。   “阿娘?”花荞脚步轻飘飘的。   跪在床边,伏在母亲身上的花荣抬起头来,看见姐姐进来,心里的慌乱终于爆发出来,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姐姐!我们没有阿娘了!”   花荞慌慌张张的摸摸阿娘的颈脉,又不甘心的翻开她的眼皮……是了,阿爹在,怎么可能假死还看不出来?   她也颓然的跪在了花荣身边,先是帮花荣擦眼泪,最后姐弟俩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呼延锦和徐之锦都默默的站在旁边,这时候,能哭出来更好。呼延锦的眉头紧紧皱着,除了抓住凶手,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坐在外面的师傅。   花荞终于收住了眼泪,她轻拍着弟弟的背,自己站了起来,她要看看致命的伤口。   呼延锦知道她的意思,过去将盖在师娘腹部的薄毯拿开,露出一片殷红。   柳云娘是腹部被刺了一剑,贯穿伤。他赶到的时候,师娘已经咽气了,师傅因是亲眼所见,并没有去检查伤口。死因如此明显,再看也没有意义。   触到那一片血渍,花荞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时严县令一行人也赶到了,都在外面叫着“花仵作、花仵作”,闹哄哄的一片。花荞突然想起阿爹还呆呆的坐在外面,连忙走了出去。   果然,就算是来了一堆人,花有财也还是那副神情,只傻傻的看着他们,一副很茫然的样子。阿爹?花荞这才有些心慌,忙到他跟前蹲下,拉着阿爹的手,拍着他手背安慰着他。   呼延锦忙把他们都劝回去了,花家这才安静了下来。   “阿爹,我是阿荞啊……”   花有财目光落在花荞身上,竟然笑了笑,说到:“你怎么才回来,你娘在厨房里,快去帮她做饭。”   花荞的眼泪流了下来:“阿爹,没有阿娘了,阿娘已经走了……”   “胡说,你娘说过她跟我过日子,哪也不去。”   “阿爹……”花荞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哭什么?我是你爹,谁欺负了你,爹去替你教训他!”   “爹……你不要这个样子……阿荞害怕……”   呼延心痛得过去扶住了她的肩膀。   “阿荞?阿荞是我女儿,我把她捡回来那天开始,她就是我女儿……就算她不是云娘的孩子,她也还是我女儿……快去摆桌子,你娘要出来摆饭了……”花有财喃喃自语。   花荞伤心欲绝,阿爹……这是迷了心窍,失心疯了!   站在一旁的花荣也呆住了,他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花荞和徐之锦这才看到他的腿受了伤。   徐之锦连忙伸手去扶他,却被他甩掉了,仍自己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他走到花荞身边,认真说:“姐姐,我看着阿爹,你去做饭,否则一会他肚子饿了,又要找阿娘。”   花荞点点头,看了这个十三岁的弟弟一眼,花荣今年才开始长个子,现在已经比自己还高了。   她带着灿儿去厨房做饭。不错,阿娘不在了,阿爹还在,只不过他已经不能保护他们了,他们要反过来保护他。   呼延锦过来拍拍花荣的肩,说到:“刚才你的疑心,先不要和你姐姐说。安排师娘下葬,照顾好师傅,这是你的首要大事,抓凶手的事,就让师兄来办。”   花荣点点头,回过头,忧伤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徐之锦听了那句奇怪的话,也没有追问,该他知道的时候,他会知道的。和花荣一商量,他转身出了堂屋,去棺材铺找棺材去了。   过了一会儿,棺材也到了,邻居们看见棺材进了院子,这才过来问问有什么要帮忙,他们都可怜花荞还是个大姑娘,不好抛头露面,花荣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过来一看,花老爹还疯了,更是唏嘘不已。   有了邻居们帮忙,堂屋很快变成了灵堂。柳云娘静静的躺在棺材里,带着那个让她丢了性命的秘密,离开了守护她十五年的男人。   坐在里屋窗边的花有财忽然笑了:   “我该回去了。” 第109章 小花荣勇当一家主   一天之间,花家披麻戴孝从硕果金秋,突然坠落到白雪皑皑的严冬,滴泪成冰。   呼延锦以花有财徒弟的身份,为师娘戴孝,跪在花荞的身边,而小花荣是儿子,他跪在最外面,向来吊唁的人答礼。   花有财虽不吵闹,可他一直都痴痴傻傻,搞不清状况,不时还要找一找柳云娘。花荞便让父亲在里屋待着,留灿儿和阿瓜照看着他。   柳云娘虽然是个外来户,但花有财夫妇在宝应县有口皆碑,上门吊唁的人不少。再加上呼延锦跪在这里,一时间花家成了宝应县级别最高的白事场。   外面虽有徐之锦和花荣的两个要好同窗打理,县衙也有几个人过来帮忙,但因为花有财不在,花荞又是内眷,事事都要花荣拿主意。   花荣也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担起家里的全部责任。   “呼延师兄,你就在我屋里休息吧,姐姐你也回去休息,今晚我守着我娘。徐三哥,你们也辛苦一天了,都回去歇着吧。今日好歹对付过去了,就等头七过后下葬了。”   徐之锦点点头,他明天还要去看墓地,这本应该是呼延锦去办的,但呼延锦却不能离开。他也终于明白了,不让想花荞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昨日刚巧花荣歇课在家,阿娘知道花荞他们要回来,一早就在厨房里准备材料,想做几个好菜给女儿和准女婿。   花有财倒不以为然,女儿他还舍不得嫁呢。他照常又钻到他那间杂物间翻书去了。   最近,他终于将几本写天文现象的书都串起来了,按照书里的推算,他1396年穿越到大明时,正好出现了一次,与日食相遇的七星连珠,按照现代的说法,七星连珠三十年会发生一次,只不过,会不会再与日食相遇,他这也没法算出来。   他一个法医学研究生,拿着少得可怜的一些资料,能算到这个程度,他觉得自己应该得一个诺贝尔古天文学奖了。   换算到公历,今年是1423年,也就是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只不过,如今的他儿女双全,夫妻和睦,他早没有了回现代的渴望。儿女不说,他若是走了,柳云娘怎么办?   正当老花翻着书的时候,突然听到柳云娘在堂屋发出的惨叫声,他急忙站起来就往外跑,这时东厢的花荣也听到了,他也跑了出去。   旁边树影里的一个人,显然没料到花荣在家,本来没打算动手的他,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拦住花荣不让他往堂屋跑。   花有财看到儿子被人攻击,自然不会不理,手边没有石子,他直冲着那人扑了过去。可那人明显知道花有财的近身功夫,拔出来佩剑,不让他靠近。   他顺势将花荣逼回东厢,花荣还要打出来,那人不耐烦与他二人纠缠,伤了花荣的腿,趁花有财上前护住儿子,那人与从堂屋出来的两人一起,迅速离开了花家。   花有财赶紧跑进堂屋,只见柳云娘倒在血泊之中,他先给她止血,可是,花有财再一看,这个剑伤已经切断了腹部大动脉,回天无力了。   他不停的给云娘做人工呼吸、做心肺复苏,尽管是徒劳,花有财边叫边按:“云娘!你不要死!你不许死!”   他害怕再回到从前。他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唯有云娘给他的安心,让他不再害怕,不再想回到现代,她走了,他怎么办?   跛着脚进来的花荣,惊恐的看着父亲,在对一动不动的母亲,做着奇怪的动作,自己也扑到旁边哭叫起来。   也许是儿子的声音留住了云娘,也许是她心有挂念,也许,是花有财的急救,云娘微微睁开了眼睛。   花有财握住了她的手:“云娘,是我,我在。”   云娘嘴唇微微动着,花有财俯下身去,云娘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两句,花有财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再看云娘,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她努力想抬起手,却已经做不到。花有财替她抬起手,她没有动,换了一个方向,还是没动,直到指着里屋床的方向,云娘仿佛全身都放松了,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花有财这才看见,里屋已经被人翻过了,柜子、箱子、床……刚才进屋杀云娘那两个人,分明是在找什么。   “阿娘!”   花荣的哭声惊醒了花有财,他急忙看过去,云娘,已经变成了他经常摸到的尸体……尸体!她变成了尸体!   花有财突然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无比的恶心,他抓起云娘的衣袖使劲搓着自己的手,嘴里喃喃自语道:“我不要摸尸体,你不是尸体,你不是尸体……”   “阿爹!阿爹,你不要这样……”小花荣手足无措。   邻居报了官,衙役进来看了一眼,就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呼延锦就赶到了。   “师傅!花荣!师娘这是怎么了?”呼延锦看这个情形,不用问,师娘已经去了。   “阿锦,你师娘不是尸体,她睡着了,她刚才说她要到床上去。”花有财看着呼延锦呆呆的说。   呼延锦点点头抱起师娘,放到了里屋床上。他惊讶的看见屋里翻过了,他小声问花荣:“你去看看,屋里少了什么?”   花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爹娘屋里有什么。”他便把刚才发生的事对呼延锦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   “呼延师兄,攻击我的那个人,我觉得有些奇怪,他明明可以杀了我,却只是想把我逼回屋里……师兄,他、他的剑柄我好像认得……”   呼延锦惊异的看着花荣,只听他缓缓的说到:“这个剑柄曾经两次托在我的下巴上,我认得,它的缠绳是双色的,中间交错成了一个花纹。”   不用说名字,呼延锦已经知道了这把剑的主人是谁。他也曾经见过,红黑相间的缠绳,衬得那把剑很漂亮。   “会不会……是同一批剑?刑部统一做的?”他有些不愿意相信。   花荣摇摇头,欲哭无泪:“我也不确定,只是结合他的身形,确实很像他。呼延师兄,刑部为什么要杀我娘?我娘一个女子,她犯了什么法?”   呼延锦沉默了。师娘一定是有重要的秘密,他们就是来找这个秘密的。   或者,消灭这个秘密。 第110章 开暗格惊现凤花锦   呼延锦看看被翻乱的地方,对花荣说:   “这事靠衙门不行,我怕事情扩大,凶手没抓到,反倒会对你和你爹、你姐姐下手,我们只能是暗中查。里屋被翻,这个细节就别对衙门的说。”   见花荣点头,呼延锦便大概收拾了一下,等到花荞和徐之锦进来的时候,面上已经看不出翻过的痕迹。   几个人轮流守了几天灵,花有财的情况并没有多大好转,他意识中柳云娘并没有走,每天叨叨着些奇怪的话,这些话,花荣他们听不懂,可花荞却知道,阿爹是在说他的家乡。   “化验报告不是交了吗?我只管验伤,你要加重伤情级别,别找我,我不干这事,我不去吃饭,我老婆给我做了,我有老婆,我老婆做饭好吃……”   老婆……是谁?是阿娘吗?花荣看着自己迷迷糊糊的爹,像重来就不认识一样。不过,迷糊也好,至少他每天都挺开心的,还要给阿娘唱歌:   “最好的我们,   最坏的我们,   回忆是时光里带着温暖的余烬。   最好忘了吧,   最坏不过是关上这世界的门……”   “姐姐,阿爹唱的这是什么歌啊?”花荣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爹了。   “他唱的是他家乡的歌,阿爹……可能是想回家了。”花荞叹了口气,就让阿爹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吧,自己会去找到凶手,找到阿娘被杀的原因。   花荞去整理阿娘的遗物,她的衣物都要在下葬那天烧了给她带走。   阿娘的首饰不多,都是些简单的银饰,衣服也都是朴素的式样,花荞把自己从应天府买来给娘的那块布料,也和娘的衣服放在一起。   她在收拾箱子、柜子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阿娘是个勤快的人,每天收收捡捡,到处都整整齐齐,可为什么现在柜子里这么乱?阿爹翻的?   收捡完一个箱子,里面是暂时用不上的棉褛、棉被。花荞怕箱子放在床边,阿爹迷迷糊糊容易绊到,便叫来呼延锦,两人一起把大木箱推到床下。   这是个樟木箱,应该是阿爹自己打的,箱板厚实得很,所以也重。   “东西都收拾好了?你打好包,回头我拿到车上去。”呼延锦说着便站起来。可花荞却瞪大了眼睛,指着刚才被木箱子挡住的墙壁说:   “师兄,你看,那是什么?”   呼延锦转过身,他也看到了,墙上有两块砖明显是可以活动的。他心中突然隐隐觉得,这里面藏着的东西,就是那些人要找的……   花荞走过去,用手去抽那两块砖,可是塞得很紧,呼延锦拿出短剑,用剑柄轻轻敲砖的一头,果然,另一头翘了出来,再用手拉,砖就被拿了出来。   里面是一个方形的凹槽。花荞看了看呼延锦,把手伸进去,拿出来的却只有两块布。   花荞打开其中一块,这是常见的棉麻素布,上面写着几行字:吾儿莫怪为娘狠心,在你右小腿掐下指甲印,愿此印伴你一生。思之念之。   什么意思?阿娘另外还有个儿子?   花荞赶紧打开另一块锦缎,里面却什么也没有,既没有写字,也没有包着什么东西。   “师兄……这些是娘藏在这里的吗?这是什么意思?”   呼延锦却把花荞手上的那块锦缎接过去,展开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花荞,你看这图案。”   这是一块姜黄色的锦缎,细细密密的绣着“万”字和祥云、花朵,在这些花的中间,一只展翅的团凤豁然其上。   “怎么会绣着凤凰?难道这是我娘绣的?这是……”   “这是凤花锦,花荞,是皇室才能用的东西。”呼延锦虽然没见过凤花锦实物,可他见过类似的团龙锦。   那时他们还在云南,他们躲在山里,日子过得很苦,有一次,他看见那个人拿着一块这样的锦缎在哭。那个人看见了躲在门口看他的小小呼延锦,便招手叫他进去。   “你为什么哭啊?也是因为今天的饭菜不好吃吗?”   “朕……我哭,是因为看见以前的东西,想家了。”   “就是这块布吗?”   “这不是一般的布,它叫团龙锦。”   “为什么只有一条龙?那它不是孤孤单单的?”   “若两条龙就会争斗,这天下,只能有一条龙。不过它并不孤单,还有凤跟它做伴。”   “那是叫团凤锦吗?”   “不,凤凰爱美,旁边还有花,所以叫凤花锦。”   这正是绣着凤凰和花的锦缎,书宫里娘娘才能用的……凤花锦。   师娘……难道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那另一块布上写着的“吾儿”又是谁?   “花荞……”呼延锦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你……右腿上有指甲印吗?”   花荞也懵了,自己也没注意过啊。她把裙子底下的裤腿捞了起来,露出了她光洁的小腿,自己看了看:“没有啊。”   呼延锦脸都涨红了,侧身不去看她。花荞这才意识到,刚才一着急,自己也太不把师兄当外人了。赶紧把裤腿扯下来,红着脸小声说:“我腿上没有印子……”   “那……这个’吾儿’就不是你?”   呼延锦觉得有些不敢往下想:难道,花荞就是穹窿山一直在找的人?他们弄错了,那不是个男孩,而是个女孩?   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不可能,花荞只有十五岁,而他们要找的孩子应该有二十岁了。年龄对不上,不会是花荞。呼延锦暗暗松了口气。   他双手扶着花荞的肩,温柔的看着她说:“不管怎样,师傅师娘都做了你十五年的爹娘,他们给你的亲情是真的,给你的家也是真的。现在他们不能照顾你了,你还有我。”   一个多月前,她才知道自己不是阿爹的孩子,现在又说,阿娘的孩子另有其人……花荞已经想不清楚了,只不过呼延锦说的话,她愿意听。   “如果,你真不是师母的孩子,她却一心一意守护了你十五年,这和亲生母亲有什么区别?”   呼延锦说话轻轻的,他的怀抱暖暖的,可花荞眼里还是滑下两行泪来。   真相到底是什么?谁,杀了阿娘? 第111章 答非问双锦起龃龉   凤花锦的事,成了花荞和呼延锦的秘密,呼延锦找了些灰浆,把那个暗格填了起来。   今天是头七,不管怎样,花荞姐弟先要让阿娘入土为安。时辰一到,花荣捧着灵位,后面跟着棺材和送葬的队伍就出了门。   刚出了县城,迎面来了一个车队,十几个骑马的护卫,围着一辆精致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随从马车。   “六皇孙,前面是送葬的队伍,要不要属下去拦住他们?”   马车里朱瞻培掀起窗帘向外看了看,摇摇头说:“死者为大,让他们先过去吧。”   “殿下心善,宝应县都是些害死我父亲的刁民,何必对他们那样客气!”车里一个女人愤愤说到,见朱瞻培不说话,也只好收了声。   很快,她又叫了出来:“居然是花荞!难道是她爹死了?太好了,就是下去了,还得给我爹做下人……”   朱瞻培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只好闭嘴了,只恨恨的盯着跟在花荞旁边的呼延锦和后面的徐之锦:可恶……你就算把全宝应县的男人都迷倒了,也抵不上我身边一个皇子皇孙!   车里的女人正是已经被指给六皇孙的许茉妍。   那次宝应县枯井案翻案,皇太孙下令只许县令一人担责,连入了宫的许茉妍也没受影响。   许茉妍辗转打听到,这是皇太孙假借翻案,为花荞被活埋一事出气,便把丧父之仇,记在了皇太孙和花荞的头上。   这次她是求朱瞻培替她请旨出宫,到宝应县将她娘接到顺天府,这本来派个人来也就可以了,可她想给父亲磕个头,朱瞻培觉得她这也是一片孝心,便替她在父王跟前求了个旨。   许茉妍这可算是破了例,再加上六皇孙怕她路上,再遇到上回那些事,便陪着她一起回宝应。这下,许茉妍觉得比省亲的规格高多了。   她就是要人看看,有她在,许家没有倒。   现在忽然看见花荞在办丧事,她几乎就要狂笑起来。想想她轻声对朱瞻培说:   “殿下,您可不要被仵作女儿的外表骗了,她就是个会耍心眼的,上次皇太孙来宝应,也被她耍得团团转。   您看,她旁边走着的那位,就是皇太孙的人,一个南詹士府的人,在宝应耀武扬威,要不是他,皇太孙怎会听信谗言,杀了我爹?”   朱瞻培最讨厌就是女子惹事生非,不由得对花荞厌恶了几分,他淡淡的说:“你反正也是最后一次回来了,以后也不用为这种人置气。”   “那是,花荞是皇太孙看上的人,皇太孙是您大哥,是未来的皇上,我们哪里能够惹得起?照我说,不是您哪里比不上您大哥,而是没投胎在皇后的肚子里。”   “休要胡说。”   “我哪有胡说?您看,您父王明明是先安排您去应天府,做使臣朝拜准备,可现在却又被您大哥抢了去。不是您能力不如您大哥,就是他投胎投得好,处处占了先。”   朱瞻培沉默了,这事,他自己心里也有些委屈。不过,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生活在大哥的光环下,若不是许茉妍提前,他也就不计较了。   他不由得将目光再次投向送葬队伍,也许是,那孝布白得刺眼,他的心里竟被感染得有一丝心酸。   花荞并不知道不远处停下来的那队人马中,竟有恨她入骨的许茉妍,她只扶着阿娘的棺椁,回想起从小到大阿娘疼爱自己的点点滴滴。   这一刻,自己是阿娘的亲生女儿,还是抱回来的孩子,都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世上少了一个疼爱自己的人……   呼延锦的目光没有放过那一队人马,他认得出来,那是金吾卫的人马。能出动内卫,马车里的人必定不一般。   这几天他都睡不踏实,就算是和衣而卧,兵器也不离身。如果那些真是刑部的人,这帮金吾卫又会不会是一路的?   好在他们全部走过去,那帮人也没什么动静,只缓缓朝着县城里走去。   到了墓地,云娘的墓和花有财父母的排在一起,花荞抓着吊棺材的绳子不让他们放下去,只一个劲的嚎啕大哭:“娘,你不要走,你还有好多话没对我说,你不要丢下我……”   呼延锦也胸闷得紧,从后面抱住花荞,才让人将棺木入了土。花荣一铲一铲的填着土,却没再流泪,他知道,从此家庭的担子,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花荞跪在地上哭,呼延锦环顾四周,他看到了一个若有似无的身影!他拉过身边的徐之锦,指指花荞,自己一个闪身,朝那个身影追去。   那身影没想到呼延锦会追来,也提起气往林子深处跑去。   他这一动,呼延锦就已经可以确定,就是他!   呼延锦几个起落,就要追上他,他却忽然停下来,转过身对追到眼前的呼延锦微微一笑:“我跑不过你。”   “果然是你!”呼延锦大怒,手里的鞭子已经追了出去:“你说,师娘是不是你杀的?”   易呈锦一边躲着他的鞭子一边道:“如果是我杀的,我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你是来看看你的成果!”呼延锦加快了手上的招式,易呈锦并未还手,只尽力躲避,可还是躲不过鞭子,一记“鞭麟笞凤”,狠狠打在易呈锦背上。   易呈锦倒在地上,却没有爬起来,他只回头看着呼延锦,惨笑道:“你好狠心!听我解释一句都不行?”   呼延锦知道,他躲不过这一鞭,至少几天都得趴着睡了。心也不由得软了:“你说。”   “我那日无意中听到,我义父安排杀手来杀你师娘……啊……疼!”易呈锦想站起来,可他的背一用力就火辣辣的疼。   呼延锦把手伸给他,易呈锦看了看他的手,嘴角挂着笑,也把手交给他,让他把自己拉了起来。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义父要杀你师娘,更不可能破坏他的计划。只能尾随至宝应,看看有没有机会救她。那天若不是我,花荣岂还有命在?”   说得合情合理,呼延锦心中却一凉:你撒谎!   尾随而至?那两人走时,易呈锦是和他们一起走的。侍机救人?就不会远远等在树下。   那么,就是刑部魏左侍郎下的手,那么,他又是接的谁的指令?   呼延锦皱眉点头道:“你不早说,白白挨我这一鞭子。你还住那家客栈?晚上我去给你上药。”   “你不疑我,受点伤算什么?”易呈锦露齿一笑,他是真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呼延锦忽然看见,易呈锦佩剑上的缠绳,红黑双色。   竟是那么刺眼。 第112章 痴阿爹无意露真章   易呈锦并没有在宝应逗留,和呼延锦告别后,他便离开了宝应,直接回了顺天府。   他留下来,真的只是为了解释。那天他离开时,看到花荣的眼神,他知道花荣起了疑心,而这个疑心,他知道,一定会告诉呼延锦。   这样的理由,呼延锦相信几分,他其实并没有把握。易呈锦的背没有人提他上药,因为同来的人已经回去复命了,这样的疼痛,反倒渐渐抵消了他心里的内疚。   义父为什么要杀柳云娘,这和东宫里的选侍娘娘有关。   这位娘娘是朝鲜人,她是自己义母的亲妹妹。当时义父立了功,擢升为刑部左侍郎,皇上还将一名朝鲜贡女赐他为妻。   也是这个原因,当朱瞻基暗地结交大臣,大臣们也暗暗站了队时,六部之中,只有刑部,还在太子朱高炽的手里。   义母在世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带自己和义姊到宫里去请安,那位选侍娘娘只有一个儿子,叫朱瞻培。   义父说,柳云娘曾是选侍娘娘身边的宫女,十几年前偷了宫里的东西逃了出去,虽然过去那么多年,也不能让她逍遥活着。杀了她,若是发现任何属于宫里的东西,也都带回来。   易呈锦一路思前想后,也曾想过通知呼延锦,救了柳云娘,可到了宝应才知道,呼延锦没回来。   那么,只能做到自己不亲自动手了……   只是连易呈锦都不知道,泄露了柳云娘行踪的,正是他自己。那天柳云娘为他披风上织补的那一朵花,柳云娘不知道这花的名字,魏大人却很熟悉,这花,叫金达莱。   葬了娘亲,在回去的马车上,花荣认真的对姐姐说:“姐,我不想去念书了,我去挣钱,养阿爹,养你。”   花荞愣愣的,她这两天也在想这个问题。   阿娘攒钱的那个瓦罐子是空的,屋里挂在墙上的一幅织锦也不见了,那是阿娘自己绣的,有人出高价买,阿爹也没舍得卖。所以,衙门就把这起案子定为抢劫杀人案。   大明用程朱理学来禁锢女人,花荞是没法出去正经挣钱的,那只有花荣,可他还那么小……   “这不还有我吗?我的俸禄养你们,虽不富足,但也能度日,你还是安心读书,把院试考完了,再出去找事做。”呼延锦笑着说:   “明年殿试之后,科举考试会有变动,要二十五岁以上才能参加乡试,对你来说,还有十来年呢。现在就安心进学,家里还有师兄和你姐姐呢。”   花荣一向听呼延锦的,现在呼延师兄这么一说,自己就像江上风雨中飘摇的小舟,忽然靠了岸,心中五味杂陈,对师兄充满了感激。   花荞却问:“那你自己呢?你应天府还有那么多支出呢。”   “我去应天府之前,先生就给了我一包银子和几张银票,否则,我哪能那么快置了家产?你放心,我有我的办法,再不成,度春山还有我的本金银子呢。”   他说的是,父亲他们一起凑的银子,开了度春山画舫。他们这些在外面办事的人,是可以到度春山去支银子做开销的。   现在暂时也只能这样,花荞暗暗叹了口气。   回到家里,就看见灿儿在院门口张望,她看见马车回来,忙去扶花荞下来:“姑娘,老爷又在满屋子找水洗手呢,说手洗干净了,夫人就回来了……”   花荞一阵心酸,阿娘几时又嫌弃过他的手?   “阿爹!”花荞朝着花有财快步走过去:“阿爹,阿娘出门去了,绣坊找她做活呢。你再闹,阿娘就不回来了。”   花有财一听,慢慢的走回到椅子上坐下来,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你娘不会回来了,你们都骗我。”   花荞见阿爹难得说了句不糊涂的话,连忙蹲在他膝边道:“阿娘虽不会回来,可她的心还在我们身上,若不好好活着,娘在天上也会伤心的。”   花有财忽然神情紧张的,对花荞小声道:“阿荞,你阿娘说,你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你亲生的娘在宫里。但你千万不要去找你亲娘,她会杀了你!”   花荞和呼延锦见到凤花锦时,虽然暗暗有猜测,却又觉得这事太离奇,若她真是位公主,又如何来到这个小县城的一个小吏家?   如今花有财这一句,却映证了他们的想法。但是……宫里……   皇上入主应天府皇宫后,再无子女出生,花荞是永乐六年出生的,若是公主,无论如何都是宫里的大事,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出了宫?   这样看来,最有可能的是太子东宫。   呼延锦的心一下子绷了起来,不,怎么会变成这样……   “师傅,以后这话千万不能再外面说,说这样的话,我们都会被皇上杀头的。”呼延锦最怕师傅在外面说漏了嘴。   花有财点头道:“是啊,朱棣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就杀头杀头,头杀了还能长出来吗?不过你们放心,明年他就要死了,打蒙古回来就死了。”   花荞、花荣和呼延锦三人脸都变了色,花荣刚才听父亲说,姐姐亲娘在宫里,还半信半疑,现在有听说明年永乐帝就要死了,他立刻确信父亲说的都是胡话。   “花荣,你们也别住在这里了,望南私塾后面有条巷子,那是个死胡同,里面只有几户人家,我去找找是否有人租卖,你们搬到那里去住,你上私塾也能近点。”   私塾相对福禄街要偏僻得多,他这一时半会,也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当天下午,呼延锦这边就有了消息,沙井巷还真有两家租房子,他选了巷子尽头的一家。两天时间,他们就搬了家,邻居们只知道,是为了不让花老爹睹物思人。   “小是小点,现在马车卖了,也不需要这么大的院子。”花荣很满意,阿爹杂物间里的宝贝,都放在他屋里,这样他一天都不用出门,尽在屋里自己捣鼓。   “花荣,姐姐想跟师兄一起回应天……你能照顾好你们吗?”花荞轻声问弟弟。   花荣只当是姐姐想跟着师兄,姐姐嫁给师兄,是阿娘的心愿,自己哪有阻拦的?当下一拍胸脯便说:“你们放心,花家还有我呢!”   卖了老房子的钱,加上呼延师兄给的钱,他们父子两个生活两三年都没有问题。   花有财无意说的话,在花荣心里已经大风吹散,可在花荞心里却郁结成疑团。她想去自己出生的地方找找,既然阿娘是带着自己逃出的应天府,总不会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不知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还有阿娘的死因。 第113章 查身世再入应天府   安顿好阿爹和花荣,花荞上了车,踏上了查找自己身世,和杀死阿娘凶手的路。   经过望南私塾,徐之锦正挑了一担柴过来,这是吴先生的规定:要到书院帮忙,必须是学生本人,不能假人之手。花荞见了,忙下车与他告别。   “你放心去吧,宝应有我呢。现在花叔就住在书院旁边,我跑也方便。就算下个月放了榜,我也要到明年正月十五以后才出发。你若是回宝应过新年,我们还能见面。”   徐之锦的笑容总是那么让人安心。花荞突然觉得,她在宝应的回忆中,除了爹娘弟弟,还不能少了徐之锦。   同样是一马一车,却少了来时的欢声笑语。呼延锦也闷闷的,他不是不高兴,而是怕说了什么让花荞不高兴。   “师兄,前面这一段路好走,能让乌云也驮着我吗?”   花荞突然掀起窗帘,微笑着问道。呼延锦满脸惊喜,哪有不答应的?   他把花荞圈在自己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害怕,想去做什么就去做,还有我呢。”   “我并不是想进宫去当什么公主、郡主,只是不甘心,想知道真相,我阿娘的死,说不定就是与我的身世有关。他们杀死了我阿娘,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呼延锦轻轻笑了:“师娘的死我会去查。真相有时候并不那么重要,你就是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心里有的,只有你。”   花荞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彼此的温暖。   回到应天府,呼延锦的事就多了起来,因为这个月外国使臣已经陆陆续续进了应天府,这次前来朝拜的使臣,有千人之众,是应天府成为陪都以后,最重大的一次国事活动。   皇太孙的时间也被排得满满的,看见呼延锦时,倒是想起了花荞,听说她母亲去世,皇太孙赏了些金银做安抚,也就不再打扰她。   花荞每天在府里跟梅嫂学做菜,跟李妈妈学裁剪刺绣,这些阿娘在世时,怎么叫她都不肯学的东西,成了她对阿娘最好的思念。   “李妈妈,您从小就在应天府长大吗?”   “那倒不是,我是十岁的时候,跟着我爹娘来的应天府,我爹原也是手艺人,后来永乐六年,瘟疫传入京中,我爹娘不幸都染病死了,我把自己卖进一个大户人家,才葬了爹娘。”   “永乐六年?我就是永乐六年出生的……那年有瘟疫?您还记得那年发生的事吗?”   “那怎能忘得了?那年我还住在太平门边上,外面就是玄武湖,三法司的天牢也在城门外。权贵们都不喜欢从这个门进出,所以这个门走的多是鱼龙混杂的百姓。   那一年瘟疫发是在四月,按说天气暖和了,疫病也会变少,当时外省瘟疫闹得再凶,京里也没有。   可那年偏偏出了件奇事,离太平门不远的一个巷子里,有个住了五户人家的院子,一夜之间全被杀了。就那事以后,瘟疫突然就起了。大家都说,是冤魂来索命。”   李妈妈絮絮叨叨,想到那年的惨状,还不住摇头。   “那五户人家为什么被灭门?是什么人杀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因为事发不久,瘟疫就来了,那件事很快就被新的恐惧掩盖过去,也没人再提了。”   “姑娘,这种事听着就可怕,您怎么还这样有兴趣?”灿儿笑道:“咱家大人快回来了,您洗洗手去外面候着吧,要不大人回来见不着您,又要满院子找您了。”   花荞笑着点点头,端着才买回来的一小篮桔子出去了。   她正拿着一把小刀,给橘子切了一个盖,把桔瓣从桔皮里掏出来,呼延锦走到他身后看了一会,问道:“在做什么呢?”   “哎呀,师兄你吓我一跳。”花荞拍拍胸口笑道:“我在做小桔灯,阿爹教我做的。一会里边放上个蜡烛头,就成一盏灯了。”   “还一会干嘛?我这就去给你拿。”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灿儿已经拿着几个烛头进来了,这些被烛台针扎过的,也不好用,姑娘见了便说别扔,留着给她做灯玩。   小烛头在桔皮里燃烧起来,烛光透过桔皮,整个桔灯都泛着橙色的光。   呼延锦笑了:“你这灯……好嘛……虽然照不了亮,但还是有股桔子的香味,你给我一盏,我放床头熏去。”   他这一说,花荞和灿儿都嘻嘻的笑起来。   花荞的笑容多了,呼延锦也开心起来,吃饭的时候,给花荞讲他们接待万国来朝的事。   “真有一万个国家吗?”花荞好奇的问。   “哪有那么多?但也有六十多个,都是组团来的,目前统计,就有一千二百多人。今天我们去征用了一些客栈驿馆,统一管理。这些人虽是些不起眼的小国,但也不能失了礼节。”   “他们都是来朝贡的吗?可也见不着皇帝啊。”   “皇上还在北伐蒙古,皇太孙殿下代替他接受使臣朝拜,还会替皇上加封一半的国家做附属国。”   “说得好听,是想叫大明给他们银子花吧?以前我娘她们绣坊的绣品,好些就是官府征去做附属国赏赐的。还一点不能绣错,说是代表大明!他们给我们进贡水果,都是树上自己长的,我们给他们的赏赐不知高明多少倍……”   呼延锦笑眯眯的看着花荞,说起自己母亲,也不再哭哭啼啼,说起话来也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师兄,你笑什么?笑得那么傻!”   “没笑什么……我高兴。”   “师兄,明天我想出去走走。”花荞趁着师兄说高兴,赶紧提要求。   “去嘛,你不是天天跟梅嫂出去买菜?”   “我想在应天府里随便逛逛……比买菜远……一点点。”   “去吧,我叫阿瓜赶车送你们去。”他虽然不知道花荞想从哪里开始查,但他会支持她,他又交代道:   “现在城里人多,大明的、外国的,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大姑娘,不要莽莽撞撞去管闲事,万一出了事,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叫人到詹士府通知我。”   “知道啦,反正我有你嘛……”   “有我……好吧,你闯祸,我兜着。” 第114章 太平门小院不太平   来接花荞的马车上,除了阿瓜,还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阿瓜介绍道:“姑娘,这位是小高,少詹士刚把他招进来,现在是我俩跟着呼延少詹士。”   小高也没下车,坐在车辕上向花荞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花荞并不在意,和灿儿两个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向北,直奔太平门。   “姑娘,太平门那边可不太平,里外都是些三教九流,加上城墙外面是死牢,日夜鬼哭狼嚎的,没事咱们去那干嘛?”阿瓜好奇的问。   今儿出来,大人让带上小高,他就知道,姑娘准不是好好去逛长街。   “姑娘想去看看我娘小时候住的地方。瓜哥,你好好赶车就行了,那么多话。人家都说,男人说话少才霸气!”   噗呲……旁边的小高霸气的笑了。   灿儿是跟李妈妈来过太平门的,李妈妈还把被屠了整个院子的地方,详细告诉了灿儿。   对于权贵来说,太平门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只有在攻城的时候,这个城墙外唯一没有护城河的城门,才会显得重要。没有官府的关注,十几年过去了,这里的大街小巷还是老样子。   花荞带着灿儿一起走进那条小巷,小高远远的跟在她们后面,他双臂抱在胸前,连同他的那把旧旧的佩剑。很快,灿儿在巷子深处找到了那个院子。   这是一个杂居的合围院子,里面住了四五户人家。   “你们找谁?”   花荞正在探头探脑往院子里张望,一位大娘拿着个如意拍,在院子里拍被子,看到他们便问。   “大娘,我想问问,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位大嫂,她叫柳云娘。”花荞还是想试试。   “柳云娘?没有这个人。是不是租房子住的?有时候租户换得快,人也不大认识。”   “哦,那谢谢您了。大娘在这住多久了?”   “我家一直住这啊,住了有十年了。”   “才十年啊……”花荞略微有些失望,大娘见没什么事,转身进屋去了。   “少……少爷,我娘说,这里空置了很久才重新卖出去,估计后边来的,都不知道有那事。”灿儿小心的说。   花荞点点头,正想转身出去,院子里一阵霹雳啪啦,两个包裹从屋里扔了出来,接着一个女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推搡了出来。   “交不起房租就滚远点,别妨碍老子做生意!”一个矮胖中年男人像泼妇一样叉着腰,门框都快框不下他了。   那妇女捡起地上的包裹,回头朝房门啐了一口,拉着孩子往外走,边走边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发的死人财,要不是没钱,我们才不会住在这倒霉催的地方!”   “这位大嫂……”花荞连忙拦住她。   那妇女将孩子搂在怀里,警惕的看着她们问:“有什么事?我不卖孩子。”   “我没想买您孩子,就想跟您打听件事。”花荞笑着从袖袋里摸出几枚铜板,塞在那妇女的手中,问道:“大嫂刚才说他发的死人财是怎么回事?”   “哦,原来是这事。”那妇女先把铜板往袖袋里塞好了,才笑眯眯的说:   “我也是听说的。这个老板是在太平门旁边开食寮的,十几年前这个院子被官兵屠了满门,里面住的几户人家全都死光了,那一家呢,是个寡妇的房产,当年那寡妇正在他店里帮厨,人死了,房子就被这个黑心老板吞了……”   “乱嚼什么舌头,我打死你们!”也不知那男人几时出了门,举着个竹扫帚,劈头盖脸的要朝花荞他们打过来。   不过他人还没到,就已经动弹不了了,小高影子一样弹过去,“噌”的一声剑了出鞘,架在了那矮胖男人的脖子上。   妇女见状吓得半死,拉着孩子头也不回的跑了。   “把他押回房里。”   小高的剑稍微使了点劲,那男人便乖乖的顺着剑往自己那间屋里走。   外面阳光太亮,反倒显得屋子里很黑,窗底下有张桌子,靠墙一张小床,再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木箱子,就是这间房的全部家当。   花荞道:“我今天不是来追究你房产是怎么来的,只想问问你,当年这个院子里的人,为什么被杀光了?”   “哎哟我的少爷,哦,不,我的姑奶奶!这我哪知道?若是知道,当年我就被杀了头,今天您怎么还见得着我?”那男人一听,不是来追要财产的,略略放了心。   小高把剑收回了剑鞘,走了出去,那男人正暗自松了口气,活动活动脖子,却见小高从院子里捡了根晾衣服的棍子进来,二话不说,一棍子打在那男人的小腿上。   男人“哎呦”一声痛得滚倒在地,他气得叫道:“你敢打我?我这就去报官,告你滥用私刑!”   小高哪里管他,又是一棍子打在他屁股上。   “哎呦!救命呐,打死人啦!”那男人嚎叫道。   “告官?证据呢?”小高冷冷的说。   “证据?”那男人把裤腿一捞,露出他痛得要死的小腿来。奇了怪了,明明很疼,小腿上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这下他知道遇到高手了,这个打法,就是衙门里的“鬼见愁”啊!   烂肉不烂皮,断经不断骨。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花荞虽看不懂是怎么回事,但她却看到了那男人眼里的恐惧。   “这家的原主是个寡妇,永乐六年,她在我店厨房里帮活,有天她来说,辞工不做了,我就问她是不是傍上男人了?她说不是,捡了个晕倒在路边的女人,那女人还抱着个刚出生的孩子……”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花荞追问道。   “这我真不知道,只知道她有两锭金子,给了寡妇一锭,整整十两!可那是内库银,宫里的东西,没有来源,没人敢收啊,寡妇不敢用,拿来求我帮忙……我就灌了点酒,把她弄到了……床上,让她把金子交给我保管……”   小高又是一棍子打在他的腿上。   “我说了怎么还打啊……”   “你坑人钱财,谋人房产,难道打你还错了?”花荞觉得小高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太解恨了!   “后来那女人带着孩子跑了,来了一队官兵,就把整个院子的人都杀了。寡妇的房契本来就在我这里,我就顺手牵羊……”   花荞知道也问不出什么,背着手,抬脚出了小屋。   灿儿在后边看:   姑娘这动作,怎么那样像我家大人…… 第115章 绿玉簪丐帮显神通   花荞他们出了院子,又往里面找了几户,虽也有住得久的,但都说不认识柳云娘,就连满院子人被杀这件事,也并不比那个矮胖掌柜懂得更多。   “回去吧,知道内幕的估计都被杀死了……”花荞叹了口气,又看了两眼,那个已经恢复平静的院子,往巷口走去。   花荞和灿儿两人边走边小声说着话,小高还是远远的跟在她们后面。   就在巷口,由窄转宽的瞬间,一把匕首戳在了花荞的脖子上:“退后!死小子!敢威胁我们’太平王’老二!”   旁边有人同时抓住了灿儿,一把刀也架在她的脖子上。   小高再快,也快不过花荞眼前这把匕首,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和女人走近点会死啊!   “你想怎样?”花荞尽量平静的问。   她已经看见巷口对面的阿瓜,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骑着飞快的走了。她要给小高和呼延锦,争取一点时间。   “想怎样?刚才你们怎么打我们老二的,就要让我们加倍打回去!”那人看了看花荞细白的脖子怪笑道:   “原来是个娘们,你以为靠着个拿剑的小子,就能在太平门横着走?老七、老八,去把那小子剑给卸喽!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功夫硬,还是这小妞脖子硬。”   小高没等他们走近动手,自己手一松,剑掉在离脚不远的地上。   巷口偶然有进出的人,看到这架势,都贴着墙快速跑过去,没有敢管闲事的,更别说去报官。只有墙角的两个乞丐,蹲在那里看热闹,没挪窝。   “老二,抄家伙,先让你出口气。来太平门晃悠之前,也不打听打听,’太平王’的人你们也敢欺负!”那人一脸坏笑道:“一会把那小子打残了,再看看你这女人还能有多牛?”   先前那个矮胖子,这才拿着条扁担从后面闪出来,他恶狠狠的说:“大哥,这女人知道我拿了寡妇的钱和房子,不能放过她。”   “知道的人多了去了,你能都杀光?”   那矮胖子贱笑道:“杀你多浪费,等我收拾了那小子,再来给你亲自示范,怎样闭嘴!”   花荞看见他拿着扁担朝小高走去,心里一急,便说:“人是我让他打的,你要报仇,尽管朝我来!”   “你急什么,打完了他,下一个就轮到你。”那男人抬起花荞的下巴笑道:“小模样挺俊,扮什么男人?”说着,他扬起手就把花荞头上戴着的纱帽打掉了。   花荞束的是男子发髻,只用徐九公那根绿玉簪别着。那男人伸手就要去拔那根绿玉簪,花荞双手被人反剪在身后,仍左右挣扎着不让他去碰。   灿儿也在他们手里,这个男人又比自己高大得多,背后还有一个制住自己的人,如果不能一招制敌,后果估计也是花荞不愿意看到的。   忽然,蹲在墙角的那两个乞丐动了,他们站起来,若无其事的就往巷子里走,这帮“太平王”平时经常见到这些乞丐,不声不响的,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可那两个乞丐,走到花荞和灿儿身边时,他们特意站了站,没等“太平王”弄清楚他们要干什么,两个乞丐同时出了手。   事发突然,那两把比在姑娘们脖子上的刀,都被打飞了出去。跟着叫花子的打狗棒,便朝“太平王”他们腿上扫了过去。   小高没了花荞脖子上那把匕首威胁,谁还制服得了他?一下便打倒了旁边的老七老八,脚一挑,地上的剑就回到了手里,剑都不必出鞘,便将几人打倒在地。   巷口外面的几个人还想冲进来,却被另几个年轻乞丐缠住,这时呼延锦骑着马飞驰而来。   他还没看到巷子里的情形,只看见被乞丐们拦着的那几个混混就来气,一鞭子过去,将他们全都打懵了,再飞身下马,接连两个平扫,几个混混便横七竖八倒了地。   小乞丐们笑嘻嘻的,把他们捡起来一起扔进巷子里。   花荞看见大步走进来的呼延锦,激动的叫了一声:“师兄!”   呼延锦已经看出危险解除,但还是伸手把花荞拉到身边,上下打量道:“你没事吧?一不跟着你就出事。小高怎么连几个混混都对付不了?”   “这不怪他,是他们先用刀子比着我和灿儿,他没法动手。”花荞连忙解释道。   打头进来的一个乞丐拱手笑道:“姑娘若早说自己是老帮主的人,哪里能让他们嚣张?这位老大姓王,带着一群拜把子混混,在太平门称王称霸,自称’太平王’。”   呼延锦冷笑道:“单凭谋反这一条,就够将他砍几回头!”   “老帮主走之前,交代我们不要惹事,只要他们不是杀人越货,我们也不会出手。刚才见他欺负姑娘,姑娘头上又戴着我们帮主的绿玉簪,那我们就不能不管了。”   那个“太平王”在地上见来了官爷,连忙告饶道:“这位大人,小的姓王,又住在太平门,我们是叫着玩的,并无谋反之心,请大人明察!”   “明不明察,等你到了衙门,上了刑,便什么都知道了。”   说话间,万捕头已经带着一队人赶到了:呼延大人,您的马是长了翅膀飞的啊!   “太平王”兄弟几个被官差推推搡搡的带走了。   “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吗?”呼延锦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花荞摇了摇头:“都没有当年的知情人。”   “姑娘,您到太平门来,不知是有何事?若是打听消息,说出来,看我们花子能不能帮上忙。”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花荞眼睛一亮,便问起了十五年前的那次灭门屠杀。   “姑娘,你手上既然拿着绿玉簪,又见过徐帮主,当年的事应该很清楚啊。那时我就在太平门边,和徐帮主一起,送走了那位抱孩子的大嫂。”那位乞丐笑道:   “这根绿玉簪,就是徐帮主送给那个孩子的。”   “这簪子虽然是我娘给我的,可她什么也没说。九公又只管叫我回去问我娘……”   老乞丐笑道:   “那段时间,官府对出城的人查得很严,徐帮主就把我们找来,一起在城门边演了一场戏……” 第116章 老乞丐重提当年事   当年他还是个中年乞丐。   柳云娘按照和徐九公约定的时间来到城门口,正午是人最疲倦的时候,这时候检查的人容易犯迷糊。   可就算这样,背着个背篓准备出城的柳云娘,还是被检查官兵拦了下来。   “里面装的是什么?”   “吃穿,带回娘家的东西。”   “拿出来,检查!”   柳云娘放下背篓,一下掀了个底朝天,嘴里不停抱怨道:“都是些吃的,你们看,有什么好查的?”   只见瓜啊、果啊滚了一地,还有一个油纸包,上面还透着油,一件塞在背篓里的外披也被倒在地上。一目了然,不可能藏着恁大一个襁褓。   检查的官兵往地上扫了一眼,挥挥手,示意她过去。   可旁边蹲着看热闹的几个乞丐,见了有吃的,便一窝蜂上来抢,有两个乞丐,同时抢到了那个油纸包,里边是一整只烧鸡,油纸撕开了,香味飘了出来。两人你争我夺谁也不放手。   旁边的官兵都被他们吸引住了,笑嘻嘻的看着那两个乞丐互相抠鼻子挖眼,手脚并用的抢烧鸡。   柳云娘拉着官兵哭到:“官爷,您倒是管管,我的东西都要被花子抢没了!”   “去去去,快走!谁抢你找谁要去!”官兵不耐烦理她。   柳云娘只好悻悻的,将地上剩下的东西捡回背篓中,在捡地上的外披时,把徐九公趁乱放在衣服下盖着的婴儿襁褓,也一起塞进了背篓。   之前他们怕婴儿会哭闹,不得已给她灌了几口安神汤,孩子便沉沉睡了过去。   捡起来的都是刚倒在地上的东西,官兵也不再检查,柳云娘便背着背篓匆匆出了太平门,离开了应天府。   “我就是得了半只烧鸡的那个乞丐,我们都是听帮主指挥,至于帮主为什么要帮那位大嫂逃出去,甚至把绿玉簪都送给她的原因,我们也不得而知。”   另一个乞丐也笑着说:“下次姑娘见了徐帮主,替我们说声太平门想他了。帮主他无所不知,一定能回答姑娘的问题。只不过,他老人家现在常驻顺天府,几时回来就不知道了。”   现在,花荞已经可以把后面的故事都连起来了。   被屠杀的那五户人,定是因藏匿了她们母子,才会惨遭灭顶之灾。徐九公设计将她们母子送出了城,她们逃到宝应乱坟岗,是阿爹救了他们。   但是,她从哪里来?为何会有凤花锦?还有那个阿娘的“吾儿”,又在哪里?……   不过现在总算有了眉目,她只需要找到徐九公,这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   回去的路上,呼延锦和花荞一起坐在马车里,他把花荞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却久久没有说话。   花荞一心想去揭开身世的秘密,可呼延锦却希望那不是真相。今天林龙枫过来找他,跟他说,那个孩子找到了,他们准备去联系那个孩子,因为穹窿那位时日无多。   “我们可能要加快行动了。这些年,那位早就没了斗志,如果一直找不到这个失散的儿子,可能大家都能平安过一生。但是偏让度春山的人,找到了一个当年替娘娘接生的婆子。”   林龙枫和呼延锦是一样的,他也希望过正常人的生活,他想娶程映雪。但是他又比呼延锦更坚决,因为他认为父亲和师傅的决定,就是最正确的。   “那婆子说,孩子是她亲手放在一位大人的府门口,她还看着府里的人把他抱进去。为什么选那家,因为那家没有儿子。娘娘被皇上的人找到了,可怜她才产子不久,被皇上下令扔到教坊司……没两天就死了。”   呼延锦抬头问道:“皇上知道有这个孩子吗?”   当初火烧皇宫,建文帝那些妃子们全被赐死了。陪葬不可能,因为建文帝的尸首没找到,让她们活着也不可能,就是因为不知道谁的肚子里还有建文帝的种。   可就偏偏跑了两个出去,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永乐帝把她们和那些不肯归顺大臣的女儿,都扔进了教坊司,让男人恣意践踏,能自杀死的,都算是幸运了。   林龙枫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你要想知道细节,可以去问杜姑娘,怎样?晚上过去喝酒?”   “不去了。花荞母亲被杀,她心情一直不好。”   “也好,我们就等上面下指令吧,应该很快和新主子见面了,希望别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呼延锦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已是秋风萧瑟。黄叶在风中旋转着,如花般绚丽,有的却只是坠落前的虚芜。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他一个从未受过帝王教养的人,真的比朱高炽、朱瞻基强吗?拿所有人的命去冒险,只为了心里那一口咽不下去的气。龙枫,难道你也这样想吗?”   第一次说出心里的话,这样忤逆的话,他抓着窗棂的修长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林龙枫吓了一跳,他从没想过这件事对不对。但好友问出这句话,心里一定是很纠葛。他也站起来,一手搭在呼延锦的肩上,一手和他的手并排扶着窗棂,笑着安慰道:   “你是不是最近事太多,花荞家里又出了事,脑子受刺激了?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既然我们的父亲走了这条路,那我们还能有什么选择?吾将军若是知道你这样想,估计当场你就被打死了。”   龙枫,你还是不懂我。呼延锦想着心事,忽然觉得手心有点痒,回过神来,看见花荞在他的掌心写字。仔细看了看,那是一个“荞”字。   “我不知道你在烦心什么,现在,我把自己放在你的手心里,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记得,我都和你在一起。”花荞慢慢的说到。   呼延锦将这个写着“荞”字的手,贴着自己的心房,微微一笑,也慢慢说道:“你早就被我关在心里,绝不放弃。”   一个在襁褓里,被当成掩人耳目的道具,抱在狼狈出逃的建文帝手里,开始了他逃亡的生活。   一个在襁褓里,被藏在背篓中逃离京城,直到阿娘被刺、凤花锦出现,才打破了她生活的平静。   回首只知泪迷蒙,皆因当初孽缘浓。   莫道漂泊几万里,夜色不染白头翁。 第117章 万国宴太孙诚相邀   花荞并不知道呼延锦心里的挣扎,却看得出他眼里深深的不舍。她暗暗叹了口气,真相不仅充满了可怕的未知,还让他如此为难,那她又何必去在意真相?   “说说你今天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使臣?”花荞脸上挂着笑,头靠在呼延锦肩上问。   呼延锦想想也笑了,说了一个:“你知道,东南夷上的日本,也是我们的藩属国,他们坐着大船,漂洋过海来朝拜,可是他们这一百多人的使团,却带着上千把兵器。”   “上千把?难道是要造反吗?”花荞吃惊的问。   “使臣是允许佩刀的。于是就请示了皇太孙,哪知皇太孙也没见过这架势,又飞鸽传书,请示了顺天府的皇太子。结果皇太子说:他们在海里漂了几个月才到,也不容易,说不定,武士刀就是他们的特产,准他们上岸吧!”   花荞笑了起来:这个皇太子,好像还不错嘛!   “既然太子殿下说是特产,今天我就带人去把他们带来的刀,除了佩戴在身上的以外,全都买了下来。”呼延锦看见花荞开心,他也笑了。   他下意识的握起了一只手,那里面,有个永远都擦不掉的“荞”。   马车回到府里,两人一进院子,就看见小高单膝跪在地上,耷拉着个脑袋,像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   呼延锦又气又好笑,拉着花荞的手走过去,问道:“为什么跪着?哪错了?”   “没保护好。”   “为什么会错?”   “男女授受不亲。”   “还有呢?”   “没想到会报复。”   “还有呢?”   “没了。”   “那你还接着干吗?”   “干。”   “干还不起来?”   呼延锦面带微笑,拉着忍俊不禁的花荞进了屋:“以后小高跟着你,他比你大一岁,家里已经没亲人了,让他就在府里住着,他有个安身之所,我也能放心些。”   “他没名字吗?就叫小高?”   “嗯,他爹给他起个名字叫’高兴’,他不爱别人叫他大名,就叫他小高,将来到了弱冠之年,我再给他取个字。”   “你的字是什么?从没听你说过。”花荞歪着头,笑吟吟的看着他。   “我的字……叫谨逸。我父亲让我谨慎放任自己,真是两个矛盾的字。”呼延锦苦笑道。   “我看伯父是让你郑重其事的去享受,没什么不好的。”花荞掩嘴笑道。   是啊,还是这两个字,换个角度就不一样了。花荞跟以往的每一次那样,总是能燃起他心里的小希望。   呼延锦豁然开朗。   来朝拜的外国使臣已经陆续到了应天府,离万国宴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皇太孙拿着礼部送来的接待人员名单,逐个审查,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来使几乎都是带着家眷来出席,但大明这边,除了皇太孙本人,是带着年轻的才人孙氏与何氏,其余的南都大臣虽众,老迈居多,家中眷属更是撑不了场面。   “李尚书,席中若无女眷,恐怕在来使家眷接待上,会有所怠慢,二位才人也没个帮手。这样吧,在三品以上大臣的女儿里,筛选一些召进宫,同二位才人一起接待来使女眷。”   礼部尚书自然没有意见,匆匆忙忙写邀约函去了。   皇太孙看着旁边站着的呼延锦说:“花荞精神恢复了没有?不如让她也来宫里散散心,还能让她心中少些愁苦。”   “我师妹母孝在身,恐怕不适宜出席这样的宴会。”呼延锦试着替花荞推脱。   “并不需要她浓妆艳抹,她素颜也很好看。这样吧,后面也没什么人要见,我们悄悄出宫去,孤亲自到你府上请她。”   呼延锦心里叫苦不迭,却又没法拒绝。   朱瞻基出了宫一路心情很好,这段时间他忙着和各国签发附属国国书,连最喜欢的孙才人也很少见面。现在出来放松放松,连吹到脸上的风都觉得亲切。   到了呼延锦府门口,呼延锦正要去推门,朱瞻基拦住了他。原来,他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和女子轻轻的笑声。   朱瞻基轻轻推了门往里一看,是花荞和几个下人在院子里摘石榴。她一身白色衣裙,长发松松挽起,一根白玉簪子簪在发髻上,皓白的腕上戴着一个白玉镯子,相映成趣。   还真是女要俏,一身孝!朱瞻基暗赞到。   “花荞!”呼延锦出声唤到。   花荞笑盈盈的回过身来,看见呼延锦前面的皇太孙,连忙放下手里的小篮子,给皇太孙行礼。   “免礼。给孤看看,你得了什么宝贝?”   花荞将篮子递过去,笑道:“哪有什么宝贝?看见石榴熟了,摘着玩。殿下若是喜欢,带回去给宫里的娘娘,那才成了真的宝贝。”   “哦?为什么在这里不是宝贝,带回宫里又成了宝贝?”朱瞻基拿起一个石榴左看右看,不明其意。   “在师兄这里,它是吃的石榴,去到娘娘手上,它便成了多子多福。您说,不是宝贝是什么?”花荞抿嘴笑道。   “那孤今天还真是来对了。你既献了宝,我也赏你一件宝贝,你说说,想要什么?”   花荞看了呼延锦一眼,笑道:“您就先赊着,将来我想到了再要。”   朱瞻基见到花荞还是初见时的俏皮自然,心中大悦,哈哈笑道:“好,孤金口玉言,不赖你账。不过,今天来,孤是有一事相求,也请姑娘一并答应了才好。”   “您说,花荞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再过七日,就是万国朝见的朝会,会后有一个万国宴。此次外国使臣带来的女眷不少,男女分席,宫里的女主人却很少,孤怕招待不周,有失国仪,想请姑娘进宫做为主人待客,还请姑娘不要推辞。”   见朱瞻基讲得恳切,花荞反倒不好推脱了,再加上自己朦朦胧胧中,已经把朱瞻基当成了哥哥,更是有一种想亲近亲人的冲动。   “可是,花荞正在孝中,不能穿红着绿……”花荞有些为难。   “你现在这样一身素装,才更是让人心动。”朱瞻基对美人从不吝啬赞美:   “那就这样说定了,万国宴那天,你和你师兄一同进宫。” 第118章 易呈锦擢升都察院   从呼延锦府上回去,朱瞻基一直都笑眯眯的,直到詹士府将一份邸报交到他手里。   朱瞻基看了两遍,将邸报“啪”的扔在地上,迁怒道:“你们詹士府就是这样送邸报的?十天前的事情,孤现在才看到!”   徐詹士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他也冤啊,北詹士府把这件事和不紧急的事放在一起,送到时就晚了,他们也当不紧急的事处理,十天能看到,放平常,这都算是快的。   呼延锦也跪在地上,正猜测着邸报上写着什么,只听朱瞻基说:“呼延大人,你去看看,这个人,你也认识。”   他把邸报快速看了一遍,其他没什么特殊的,唯有一条,涉及到的人,他确实认识:刑部郎中易呈锦,擢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   呼延锦心中冷笑:师娘的死或许不是他亲手所为,但他却是行动的负责人、受益者……难道太子是此事的授意者?   “怎么?你也不觉得奇怪?”朱瞻基淡淡的问。   呼延锦将邸报折好,放回到皇太孙的龙案上,拱手道:“此事因呼延而起。”   朱瞻基有些意外。   只听呼延锦继续说:   “谋逆案论功行赏,刑部易呈锦与卑职因同一事擢升,却因太孙殿下一力推荐,使得卑职连升两级,品级在易大人之上。刑部掌握在皇太子手中,当时他略逊一筹,必定心中不满。   如今找了个封赏理由,将易大人擢升到太孙您手下的都察院,虽只是四品官阶,尚不足影响都察院,但却是对上次封赏之事的回应。不过,太孙殿下何必担心?”   朱瞻基刚才只是认为这是父王趁他离京,往他手下塞人,经呼延锦一提,果然还有与自己叫板的意思。他面色和缓了下来,点点头问:“爱卿何出此言?”   “右佥都御史,在都察院行五,上面都御史、副都御史,四人皆是殿下您的手下,或架空,或外派,或几时寻个错处贬了,皇太子还会为一个四品官,与您置气不成?”   呼延锦不紧不慢,句句说到朱瞻基心上,他不禁笑了起来:“徐詹士,看在呼延少詹士的份上,孤且不与你算账,你退下去吧。”   等到东宫正殿只剩他二人,朱瞻基笑道:“呼延,易呈锦如今再次与你比肩,就让孤看看,你有没有能力再次超过他。”   “多谢殿下栽培,锦必不负殿下厚望。”   同样这句话,在顺天府皇宫大殿上也同时响起。   易呈锦在大殿中抱拳向皇太子道:“多谢殿下栽培,锦必不负殿下厚望。”   “这次刑部到江南追凶,两名在京城作案的凶犯快速伏法,得以安了民心,易大人功不可没。如今你既是孤的人,都察院未必会善待你,有什么事,尽管来上报,不必理会官职级别。”   朱高炽这句话,连刑部左侍郎魏谦也吃了一惊:越级上报,这是要把锦儿当作心腹啊。   从宫里出来,父子俩一回到魏府的书房。   易呈锦是魏家从门口捡回来的弃婴。   但因为魏夫人只生了三个女儿,易呈锦在魏家一直很得夫人的疼爱,让他一直用生母给他取的名字,也是有个私心,她想把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义子,将来招做上门女婿。   魏夫人是和姐姐一起被从民间选来,当作贡品送到大明来的,她们就叫做贡女。每年总会有不少漂亮的朝鲜姑娘,像她们一样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   永乐帝喜欢朝鲜妃子,不因她们是从属国来的就看不上她们,可赐给皇太子朱高炽的姐姐,就没有这种幸运。   有人私下里传,永乐帝自己就有朝鲜血统,所以朱高炽看见他这个朝鲜籍淑人,就心存不喜。   李氏姐妹进贡到大明那年,还是刑部郎中的魏谦立了功,永乐帝一高兴,便将一位朝鲜贡女赐给魏谦,就是后来的魏夫人。   魏谦很喜欢她,后来因为无子,母亲给他纳的妾,他连门都很少踏进去。   魏夫人因可怜自己的亲姐姐,经常到东宫里去看她,这也是魏谦趁着立功,向太子讨的赏赐。所以易呈锦十二岁以前,也常跟着义母去见李选侍。   李选侍机缘巧合,得太子临幸了一次。   说是机缘巧合,那是因为当时太子妃张氏和才人李氏,先后怀了老四和老五,皇太子身边没有喜欢的人伺候,有一天在大殿上被皇上当面斥责,回到宫里喝闷酒。   李淑人刚好过来请安,朱高炽就把他老子让他受的气,撒在这个赐给他的朝鲜妃子身上。   哪知李淑人因祸得福,凭着这一次临幸怀了孕。没有身孕想怀孕,有了身孕她又想要个儿子。   易呈锦那年五岁,跟着魏夫人和大姐进东宫给淑人请安,就听见李淑人对魏夫人叹气道:   “姐姐在东宫里本来就没有地位,你看大明的公主,经常被皇上随随便便就赐了人,我这肚子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只能生出个皇子皇孙来,才能保我宫中无虞。”   那时魏夫人已经生了三个女儿,遭尽婆婆白眼,更何况在这深宫之中?   “姐姐,这事我会和大人去安排,眼看孩子就要足月,四个奶娘也早已安排在府里,只等你这里一生产,就让她们进宫来。你放心,姐姐的愿望一定不会落空。”   易呈锦本是躲在帐幔里玩,却听到义母和娘娘说这一番奇奇怪怪的话,最后两个人还抱在一起悄悄哭了。所以他的印象特别深刻:原来大人也会哭啊!   后来,李淑人如愿生了一个儿子,却和生了女儿的淑人一样,只是个选侍。皇太子虽再没临幸过她,可有了这个儿子,她也算是站住了脚跟。   “锦儿,看来皇太子对你还算满意,你到都察院也好,不要急着出头,等太子登基,你又有了资历,还怕不被重用吗?你义母死得早,临死之前,她把选侍娘娘托付给我……唉!”   魏谦对谁都能心硬,偏偏对自己的夫人,就一点原则没有,他又说:   “之前你义母,总希望晴儿长大之后能嫁给你,可是晴儿福薄,偏偏就那么去了……义父给你挑的几个姑娘,那都是京城里数得上的权贵家女儿,你一个都没看上?”   易呈锦笑着给义父行礼道:“义父,儿子已经有了个顺心的姑娘,她如今人在京中,不如明日就请到府里做客,让您过过目?”是了,用陶青羽来挡一挡也不错。   “哦?难道她家不在京中?”   “她家在扬州,是……陶万户的孙女。” 第119章 小孤儿恋母起心结   听到义父又提起小女儿魏晴和相亲这件事,易呈锦想也没想,就把陶青羽拉出来挡。   至少这个傻姑娘对自己死心塌地,比三姑娘魏晴和莫名其妙的相亲,好上一万倍。   魏晴比易呈锦小一岁,她十二岁那年死于非命。令易呈锦没想到的是,她的母亲也因此忧郁成疾,拖了半年就丧了命。   都是魏晴那个贱人!   易呈锦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因为他的姓和姐妹的不一样。两个姐姐还好,唯独那个比他小一岁,义母一心想撮合他们的妹妹魏晴,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易呈锦,替我把茶杯递过来!”   “你转身就能拿到。”   “我不想转身!”   “那你让丫头给你拿。”   “你和丫头有什么区别?在我家白吃白喝,别以为我爹我娘对你好,就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你就是我家养的一个下人!”   小易呈锦愣了一下,魏家上下,都称他是“易少爷”,走在外面,他也是侍郎府里出来的,有头有脸的主子。为了义母,他甚至已经说服自己,接受这个脾气坏的三小姐。   他却从没想过,在魏晴心里,自己只是一个下人。   易呈锦默默的替她拿了茶杯,转身出了花厅。   魏府这些年扩建了不少房子,里面的一草一木他都那样熟悉,每一个角落,都有他嘻戏的身影,这里就是他的家。花厅上了游廊,易呈锦不由自主的朝着义母的房间走去。   义母是个朝鲜女人,长得很漂亮,性格温柔恭顺,就连她不是很标准的大明话,易呈锦也觉得那么好听。   “阿锦,过来,母亲给你梳头。”   “阿锦,给你留了打糕,洗洗手去拿。”   “我们阿锦长高啦,给你做的新衣服,试试合不合适……”   他经常在义母后院的窗外偷偷看她,生过三个孩子的她,依然是那么美,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在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少年心里,既像对母亲一样敬爱,又像对恋人一样依恋。   后院里,晾在竹竿上的一条长长的赭色结带,被风吹落在地。这是义母在家里偶尔穿朝鲜服的时候,结在胸前的飘带。   易呈锦将它捡起来,却没有挂回去,而是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没有见到义母,大概是和丫头出去采购去了。每次她都喜欢买一大堆东西,笑眯眯的叫他们来选,开心得像个孩子。   十三岁的易呈锦,心里又温暖起来,魏晴算什么,比起义母给他的爱,那个姑娘简直微不足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魏晴见他一言不发走了,怕他来向母亲告状,一路悄悄跟着他,刚好看见他满脸温柔的将母亲的结带放进怀里。   “易呈锦,你这个龌蹉小人!竟敢觊觎我母亲!”   “我没有。”   易呈锦心里有些发慌,就像是正在洗澡被人踢门闯了进来。不想解释,只想快点摆脱魏晴,他没有往回走,而是穿过后院朝后面的荷花池走去。   “你给我站住!”魏晴不依不饶,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把带子拿出来,否则我就要叫了!让大家都知道,你对我母亲起了邪念,看你这个淫贼还有什么脸在我家待下去!”   易呈锦猛的回头对着她沉声吼到:“你胡说!她也是我母亲,我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母亲起邪念?”   “你又不是她生的,我母亲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两人拉拉扯扯,不觉已来到池塘边,此时正是夏季,池塘里开满了荷花,清风拂过,荷叶与花瓣一浪一浪的颤动起来,如同在易呈锦心里蔓延的愤怒。   他回身一把抱过跟在后面,使劲拉着他的魏晴,报复似的吻了下去,任凭魏晴如何挣扎捶打也不放开。   等到他突然放手,魏晴昏头昏脑的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一脚踏空,掉入了荷花池中。   “救我!救我!”   魏晴下了水,彻底清醒了,开始不停呼救。   易呈锦眯着眼冷笑了一声,用手背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嘴,朝地上啐了一口:“救你?然后让你继续恶心我自己?”   这个时候,主人都不在家,后院后面的池塘更是空无一人。易呈锦退到凉亭里面坐下,直到水里的魏晴没了声息。   魏晴的尸体是三天后才被发现的。衙门的人来看了一圈,断定魏晴是自己失足落水,因为尸体附近的岸上,放着几支已经枯萎了的,从池塘边近处摘下来的荷花……   魏夫人伤心欲绝,抱着魏晴已经泡得变形的尸体,不肯放手。易呈锦虽然心痛义母,但他却不后悔没有救魏晴。自己不用娶她了,也再没人知道,他心里的那个秘密。   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就是义母病倒了,再也没有好起来。   这个恨,也都记在了魏晴身上。   他要强,他拒人千里,他讨厌女人,全都来自于这个窥探了他心结,又将他踩到泥里去的女人。   直到他遇到呼延锦和花荞,他们是他没见过的另一种人,不知道他身世身份,却把他当朋友的人。   也许,和陶青羽在一起也不错,她像花荞一样,干干净净。这样想着的易呈锦,已经走到了陶青翼在京城买的一个小院子。   大明的房价不贵,像这样不靠中心大街的两进小院,带一个伙房和一个马棚,也才不到十两银子。   陶青羽这是几个月内,第二次跟着哥哥来顺天府,为的就是时时能见到易呈锦。自从上次他突然袭击咬了她的唇,陶青羽的心就已经被他掏空了。   后来两人又见过几次,看得出来,冷冷冰冰的易呈锦,也开始慢慢接受了她。   “陶青羽,明天有空吗?”   “你就非得连名带姓叫我?有空啊,我天天都有空。”   “既然你有空,那我就过来接你,青羽。”   “好啊好啊!接我去哪玩?”青羽开心得要飞起来,以往都是她主动缠着易二哥,他才勉勉强强带她出去。   “到魏侍郎府玩,你去不去?”   “魏府?不就是你家?”   “对啊,我大姐魏昕,邀请你明天到家里做客。”   易呈锦早就跟义父、义姊说好了,以大姐的名义邀请姑娘,会比较自然。   “那……我要带什么礼物……登门拜访?”   易呈锦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盒子,放在她手里。   “我刚刚路过一家扬州人开的铺子,看见他们新到了四串玳瑁手串,这两个,你就送我两个姐姐吧。”   “好漂亮……”陶青羽爱不释手,想想是易二哥替她准备了送人的,虽然不是给自己,她还是很感激他的细心。   易呈锦看见她遗憾的样子,不禁也露出了笑容,从怀里掏出另一个稍大的盒子递给她:   “这两串,是给你的。” 第120章 痴青羽错付伪情郎   易呈锦赶着马车,到陶府来接青羽的时候,青翼也在。   他把青羽送上马车,拍拍易呈锦的肩笑道:“早点去扬州府提亲啊!解决了这个千古老大难问题,那你就是万户山庄的大恩人。”   “哥哥!”   “好好……我不说,我等着喝酒成了吧?”   到了魏府,已经嫁出去的魏昕、魏昉都特意回了娘家,等在二门迎接她。   “难怪阿锦把你藏得那么好,长这么漂亮,是不能让别人见着了。”二姐魏昉打趣道。   魏昕比易呈锦大五岁,嫁出去也比较早,三妹和母亲去世时,她正好生第一个孩子,家里的事也帮不上忙,心里一直有些内疚。   这次义弟让她帮忙邀请青羽,她当然不会拒绝,为了避免人少尴尬,还把二妹也叫了回来。她拉起青羽的手笑道:“走吧,到我屋里去,我给你看阿锦小时候写的字。”   易呈锦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赶紧说:“是我的就还我,不能让她看。”   “姐姐让看,为啥不能看?姐姐,我们走。”青羽一听还有这宝贝,拉着大姐就往里走,也忘了路上还提醒自己,要斯文有礼,笑不露齿、步不盈尺了。   “看了你就过来,我在东厢书房里等你。”他只好交代到。   看着三个女人笑嘻嘻的去了西厢,易呈锦也笑着去了自己的书房。没想到,义父正坐在书房里等他。   “义父?陶姑娘已经来了,大姐……”   “你看看这个。”魏谦打断他的话,将两本折子一起扔在书桌上。   易呈锦打开一看,原来是汉王、赵王在皇上面前,诋毁太子运粮不及时,导致军中缺粮,行军速度达不到皇上要求。导致在蒙古境内的永乐帝,下诏书回来斥责太子。   另一本是立刻有大臣建言,废太子,改立汉王为太子。   “这折子……怎么会在您手上?”易呈锦有些奇怪,义父虽说是刑部左侍郎,行使刑部尚书之职,但并不是内阁大臣。折子的内容虽是老生常谈,但毕竟是机密。   “这很难吗?你义父在刑部经营了那么多年,谁没有一两个把柄在我手上?帮了谁又放过了谁,他们心里清清楚楚。”魏谦并没有和义子细说,而是继续说到:   “不能废太子,不表示我们非得帮太孙。李选侍娘娘,不是也有个儿子吗?”   “朱瞻培?他才十五岁,跟皇太孙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更别说没有大臣支持了。”   易呈锦觉得义父的想法实在可笑,朱瞻培他很熟悉,文治武功是不错,可就是耳朵根软,行事不果断,若是和朱瞻基比,就是自己也会支持朱瞻基。   “义父这么多年,甘心龟缩在刑部左侍郎的位置上,你知道是为什么?”   易呈锦没有回答,只将手里的折子默默放回书桌上。   “我在这个位置上,先后看着换了五任刑部尚书,可我还在。没有人比我掌握的信息更多,朝中大臣,除非是不要命的钱,否则,我都有法子让他们动。”   易呈锦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他也没想到,义父竟有这样的抱负,和这样呼风唤雨的手段。   “今天和你说,是因为你已经踏入了这个圈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支持朱瞻培?不仅仅是因为他软弱好控制,更是因为,你刚刚去杀掉的那个女人。”   “女人?宝应的柳云娘?义父只是让儿子去杀她,可儿子并不知道其中原因……”   “谁在外面?!”魏谦突然喝到。   易呈锦回头一看,果然,阳光在书房的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那是……陶青羽!   “我去。”易呈锦快步出了书房,只见陶青羽拿着一张泛黄的纸,急急忙忙往东厢跑。   易呈锦追上去拉住了她:“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不来,我怎么知道,会是你杀了花荞的母亲?”   陶青羽上次从京城回扬州,路过宝应,还特意去找了花荞,花荞的母亲柳云娘做了很多好吃的,让没娘的陶青羽羡慕不已。   “青羽,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易呈锦怕义父追出来看到,顾不得那么多,一把将陶青羽抱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跟我义父说你什么也没听到。”他掩上门时,看着青羽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为万户山庄好,就好好等我回来。”   陶青羽的泪掉了下来,她要离开,她要回去。可她拉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已经被易呈锦从外面锁上了。   怎么会是这样?   “义父,没事了。”   “是谁?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控制不住,就封口。”   “义父……儿子想娶她。她……对儿子很好,她的父亲把万户山庄搬到了一个很隐秘的山沟,他们很擅长机杼术,飞行器、火药也都很在行。将来,我们也许用得上……”   “别说了,想娶就娶吧,但若是要坏事,我不会手软,你最好能让她老实闭嘴。今天就这样吧,等你处理好你的事,我再和你说其他的。”   魏谦站起来向书房外走去,他突然又问:   “已经是你的人了吗?”   易呈锦一下不知如何回答,两人还没有成亲,虽然也会亲昵的拉拉手,他甚至咬过她的唇,但根本没有想过这回事。   “如果是你的人,心会更向着你。”魏谦丢下一句话走了,只剩下易呈锦在书房里发愣。   开锁的时候,他发现锁的方向变了,是她在里面拉过门。   “青羽?”   易呈锦轻轻拍了拍伏在桌上的陶姑娘。   青羽抬起头,明显是哭过,两只眼睛都红红的:“和你义父商量好了吗?要我怎样死?”   “是商量好了,”易呈锦笑着把她拉起来:“商量几时去万户山庄提亲。”   青羽没想到他回会这样说,而他的笑容,又那样的真诚。   “能听我解释一下那件事吗?就说一次。”   青羽愣愣的,任由易呈锦牵着她的手,到里间的床边坐着。易呈锦抬起手来,将她鬓边垂下来的头发,轻轻勾到她的耳后,什么也没说,可眼里尽是温柔。   “柳云娘,确实就是花荞的母亲,她是多年前,从宫里逃出去的宫女。也就是……皇帝的女人。可她,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你说,这宫里能容忍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天我是去了,可我没有动手,还把柳云娘的儿子花荣赶回了房里,否则,花荣也得死。这事将来你可以去问花荣,他可以为我作证。”   易呈锦说着,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你……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让你看看我背后的伤。”易呈锦褪掉外衣和中衣,露出他健壮的上身。他背对着青羽:   “你看看,这一鞭是呼延锦打的,整个事情我都跟他说清楚了,若我该杀,你说,凭呼延锦的武功,他会放了我吗?”   青羽屏住呼吸,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那条丑陋的鞭痕。   “你相信我,对不对?”易呈锦转过身捉住她来不及收回去的手。青羽瞪着大眼睛,痴痴的看着他,是的,她信他。   易呈锦顺势将她拉到怀里,低头吻了吻她依然湿润的睫毛,吻了她不知所措的唇……等到青羽突然反应过来,易呈锦已经像红了眼的野兽,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眼前是谁,他已经看不到了,他只看见,魏晴那张嘲笑的脸,看见他温柔的义母,他依恋的怀抱……   他要,占有这一切。 第121章 再生事提亲遇劫匪   一番痴云怨雨后,易呈锦将陶青羽揽在胸前。   “你怪不怪我?我……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你。我们明天就回万户山庄,我去提亲,求陶庄主把你嫁给我。”易呈锦在她耳边轻轻的说。   青羽把脸贴着他的胸,眼泪止不住的滑下来:反正迟早都是他的,也许,他也像自己爱他一样爱着自己,早点回去提亲也好,自己已经是他的人了,还能怎么办?   易呈锦想尽快了了这件事,果然当天就把纳采提亲用的礼品、问名用的生辰八字,以及纳征的礼金全都准备好了。因为路途遥远,他准备的聘礼全都是金银锞子和银票。   次日一早,易呈锦就坐着马车来接青羽。   他将一个檀木盒子放在青羽手里,笑道:“小是小,若是变成实物装在箱子里,至少也有十八台,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青羽平时的伶牙俐齿全都不见了,只红着脸把盒子塞到哥哥的手里,转身回了屋。   她的行李昨晚就捡好了,哥哥青翼虽然觉得有些仓促,但见青羽喜欢,他也就什么都不说了。两家离得远,能诚心诚意亲自去提亲,说明易呈锦还是在乎妹妹的。   青翼把盒子递回易呈锦手里,笑道:   “还是你亲自交给我父亲把,我在京城的事还没办完,就不陪你们回去了。青羽从小任性,若是耍什么小脾气,还请你多多担待。提前叫你一声’妹夫’,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我会。等从扬州回来,我们再好好喝一杯,具体商量请期、迎亲之事。”   “哈哈哈……那是自然。再过两个月,她就满十七了,我这个妹子,只怕也想早点嫁过去。”   易呈锦昨日与青羽有了夫妻之实,心里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甚至认为,自己真的爱上了这个姑娘,以前自己坚决抵制的成亲,也许是件不错的事。   除了他们俩,易呈锦还带了三个小厮,青羽只带着个随身丫头,几个人就坐车、骑马,离开顺天府,往南走去。   “阿锦,回山庄以后,我想去看看花荞……”   “我猜,呼延锦不会跟她说我的事?”   “为什么?花荣也不会说?”   “有些事情,虽然已经发生了,依呼延锦的个性,他更愿意自己扛,何况,涉及到柳云娘身份的事,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虽说是君命难违,但你毕竟是参与了此事,我的心里总觉得不好受……”   “那你就去看看她吧,什么也别跟她说,呼延锦,就是希望她的生活更简单些。你放心,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各自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   “谁要和你生儿育女……”   “你啊!你不想要吗?”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昨天的此时此刻,易呈锦将青羽搂在怀里认真的说:   “我们的第一个儿子,我想让他姓魏。我虽姓易,却从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是义父、义母将我养大,他们没有儿子,我虽是义子,也不想让魏家断了后。”   陶青羽害羞的点点头,轻轻的靠在易呈锦的身上:他虽然是做过错事,可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也不能全怪他……他到底还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一路上,易呈锦将心里珍藏着的童年趣事,都说给青羽听,又说起自己心心念念的义母,青羽感慨的说:   “一位异族女子,若能得到夫君宠爱,子女又孝顺懂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确实如此。我义母的妹妹,太子东宫里的李选侍娘娘,虽然身份高贵,却远不如我义母活得那样轻松自在。若是让你选,你会进宫吗?”   “傻瓜!你去哪我去哪,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哪怕是在山沟里待一辈子我都愿意。”   “为什么要在山沟里?如今我已是都察院里的四品官,可我才二十岁。虽得益于义父,更多靠的是我自己的能力。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大权在握,让你享有一品夫人的尊荣。”   易呈锦一脸自豪,他就是要让和魏晴一样看不起他的人,看看他如何拿到属于自己的荣耀。   青羽吃吃笑道:“一品夫人有什么好?就为了死的时候,有一块’奉天诰命’的墓碑吗?”   易呈锦笑着不说话,只低头吻下去。   两人正在马车里你侬我侬,忽然赶车的小厮慌慌张张的叫到:“大人,不好了,前面有强盗!”跟着马车也停了下来。   易呈锦松开了陶青羽,指指她坐着的坐凳:“金银都在底下,若是打不过,就全当喂了狗,不值得搭上性命。”   说完,他拿着自己的佩剑,一掀帘子躬身出了车厢。   陶青羽连忙从坐垫下面抽出一把短剑,自己虽不会武功,但是自杀总会,说不定,死之前还能拉上两个垫背的!她紧握着短剑,将帘子撩开一条缝往外看。   对面的来人不多,除了带头的一位是年过半百的长者,其余四个,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五人均作淄衣打扮,看不出身份。   “光天化日,在官道上打劫,还有没有王法?”易呈锦站在马车前面冷冷说到。   他这边只有两个侍卫,车夫和青羽都不会武功。对方人虽不多,但看得出来,都不是容易对付的。除非自己能以一敌三,否则难有胜算。   更何况,身后还有个软肋陶青羽。   “哈哈哈哈……当今皇上连天下都劫得,我等区区草民,就算打个劫,还不是上行下效?你虽是武官出身,却不是我们对手,不如乖乖束手就擒,大家省事。”   那老者须发灰白,却是精神矍铄,眉眼之间有几分面善,甚至有些人逢喜事的意气。   可他的话却让易呈锦摸不着头脑,难道,如今都成了定向打劫,连他武官出身都了解得到?   “既知我是官,劝你们还是少打主意,打劫朝廷命官,不死也得掉层皮。若你放了我们,我身上还有些盘缠,给你们拿去打酒喝,也不算让你们白跑一趟。”   说完,易呈锦伸手就往怀里掏,他还真是想花几张银票,把这道劫混过去。   “动手!” 第122章 中迷针醒来成殿下   易呈锦这边还想花两张银票破财消灾,那边就听一声“动手”,身边的两个侍卫就一声不吭的倒下了。   青羽一看,他死了,自己也不活了,干脆一掀车帘跳下车,和易呈锦站在一起。赶车那小厮也想过去,刚跳下车,都没看见对方怎样出手,就“咣当”倒下了。   易呈锦心叫不好,这几个人莫不是有邪术?正面开打自己还能打得下几个,这样邪魅,这怕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正想着,陶青羽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里。   不过,他是何等聪明,既然对方了解自己,便不会是劫财这么简单。那么,就是政敌!   易呈锦松开青羽的手,出其不意的拔出剑来,飞身上前,那老者手一挥,一位青年也拔出剑迎了上去。   易呈锦最擅长的是弓箭,其次就是剑。这五人逼到近前,弓箭没机会发挥作用,他只能靠剑了。那青年仿佛并未使出杀招,更奇怪的是,另外四人也未出手。   他顾不得想那么多,寻了个机会转移方向,避过对方剑锋,自己的剑却转向旁边那老者刺了过去。   老者身形未动,另一个青年却将根细竹管举到嘴边,一瞬之间,易呈锦感觉脖子一阵刺痛,倒地之前,他朦朦胧胧的看见青羽跑了过来,却也倒在了他身边。   是毒针!   等到易呈锦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自己躺在飞驰的马车里,青羽还昏睡在他身边。   他摸摸脖子中针的地方,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马车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自己被颠得浑身散了架似的。他侧过身来,拍拍青羽的脸,小声唤她:“青羽!青羽!”   赶车的人听到了他的声音,对着前面喊:   “吾叔,他醒了!”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再一转,离开官道,进了一片小树林,停在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上。赶车的小伙子,回身从车上拿了几个火把下了车。   这时青羽也醒了,易呈锦扶着她坐起来,两人缓了好一阵,身体才算是恢复了灵活。   “阿锦,我们还活着吗?这是在哪里?”   “我只知道我们还活着,看样子,马车至少跑了一夜。而且……他们还换了马。”   青羽朝外看去,马的颜色看不清楚,可白天他们的是两匹白马,现在这两匹,却是深色的。   “我下去,你在车上待着。”   “不,我和你一起去。”陶青羽坚定的说。   易呈锦朝她笑笑,黑黢黢的车厢里,他感觉到了,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有人陪伴的美好。   两人先后下了车,才看见那五人已经点起了火把。那老者带头单膝跪地,对易呈锦抱拳行礼道:“参见小殿下!”   殿下?你们就是唤我一声“少主”,我也还能相信啊!   易呈锦和陶青羽对视了一眼,松开她的手,上前一步开口问道:“你们……为何如此唤我?”   为首的那位长者微微有些激动,他仰脸道:“这天下姓朱,您也姓朱,您的亲兄长朱文圭被朱棣软禁,以蒙骗天下百姓,现在您就是我主的继承人,不称您为殿下,那……是什么?”   “朱……朱文圭……建文帝的次子……是我兄长?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个被遗弃的孤……”   易呈锦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了,难道,自己之所以被遗弃,不是亲生父母不要他,而是要让他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脑子冷静了一下,又问道:“你是谁?”   “末将是靖难当年城门守将吾辰良,跟随万岁爷至今。”   易呈锦听到这个名字,如同五雷轰顶:不错!吾辰良就是当年陪同建文帝一起,逃离应天府唯一的武将。难道自己,真的是建文帝之子?   “我的母亲又是谁?”   “她是万岁爷身边的一位美人,当时大火之中与另一位贵人逃出了宫,一直到处躲藏。出宫之时,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她的孩子生于永乐元年元月,这位美人,本家姓杨。”   杨?易?   易呈锦的心中一紧,义母说过,在他的襁褓中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孩子姓“易”,尚未取名。这张字条里,还包裹着一块和田羊脂玉的玉佩,这块玉佩,他从未离身。   “此地为何处?”   “殿下,你们中了迷针,昏睡了一天一夜,我们星夜兼程,已经过了镇江府,前面便是常州了。”   “常州?我们已经过了长江?”   “是,殿下。再走两天,您就能见到您的父皇。”   易呈锦沉默了一下,说到:“都起来吧。我看你,不像是位武将,倒是像个江洋大盗,连迷药都能下两次。”   吾辰良不好意思的笑道:“末将也是赶路心切,你们睡着了,我们可以走快些。这使管针的孩子,是从云南跟着我们过来的,那还真是江湖手段。”   “走吧,到常州城停一停,我们也要梳洗一下。”   他并没有问吾辰良要去哪里,牵起青羽的手上了马车。   “吾将军,殿下他相信了?不会一下到常州,又跑了吧?”一位小伙子问道。   “哈哈……他信了十之七八,他不问目的地,就是不会跑。”   吾将军上了马,跑了那么长时间,他却没有感觉到累,也许,只要人心里有了希望,便会从这希望中生出无限的力量。   马车上,陶青羽明显感觉到紧握着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轻轻问道:“阿锦,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信了八分,剩下这两分,我要亲眼见到那个建文帝,我才能确定。”易呈锦很庆幸,此时自己的身边有陶青羽陪伴,至少还有个让他说话的人。   他将青羽的手捂在自己的脸上:“青羽,原来我的父母没有抛弃我,他们自己都朝不保夕,把我托付给富足人家,我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多年郁积在心中的委屈,随着两行无声的泪喷涌而出,陶青羽被触动了,直起身子,将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前,任他抽动双肩,放肆的流着泪。   马车窗外,忽然照进一缕晨曦。深秋的微凉。   竟是那样沁人心脾。 第123章 上穹窿泪眼认离亲   到了常州,按照易呈锦所说,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休息,吾辰良并没有留人看守,连他自己在内,都到房里睡觉去了。   易呈锦洗漱完毕,一点倦意也没有,走下楼去,在客栈大堂里要了一壶茶,坐在窗边慢慢品起茶来。   突如其来的身世,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若这一切就是真相,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如今皇上还健在,驰骋沙场尚有余力;皇太子当了储君那么多年,仍未能登基;且不说汉王赵王虎视眈眈,就连皇太孙也悄悄扶持自己的势力。   自己若真的是他们所说的,建文帝的皇太子,又能有几分胜算?对手是朱瞻基,还是朱高炽?   靖难已经过去二十一年,当年支持建文帝的老臣,死的死,老的老,他们还有多少力量?   义父,若是知道自己身份,可以依赖吗?   易呈锦想到这里,不禁暗暗笑到:这样的路,登基恐怕比登天还难。   “原来你在这里!”   陶青羽也重新梳洗打扮,她猜,跟着她出来的小丫头,也和那几个小厮一起中了迷针,而易呈锦却知道,他们绝不会只是被迷倒,因为那五个人都没有蒙面。   “好不容易有张床,你也不睡一下。那就坐下陪我喝茶吧。”易呈锦笑笑,为她倒了一杯茶。   “我还从没来过常州城呢,看上去,还不如扬州城。”青羽好奇的看着窗外。   易呈锦等她饮了一杯,又替他续上,看着她问:“你怕不怕?”   “怕什么?不管他们是谁,既然是你生身父母,总归不会害你。和你在一起,我不怕。”   “如果他们要我做一件难以完成的事呢?”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   易呈锦不由得笑了:“赢了就是天、就有理,输了才是伤天害理。你的意思是,我只能赢,不能输?”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能输不能赢,更不对。   “现在他们并没有监视我们,你要回家,我给你银子盘缠,雇辆马车,也不用你认识路。”   “那你呢?”   “我?我是不会走的。我想知道答案,想见我的亲娘。不管他们把我带到哪里,我都会去。说不定……他们还会给我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易呈锦毫不掩饰的笑了笑。   “你不走……我也不走。身边有个帮手,总好过你一个人。”   正说着,只见吾辰良带着那三个小伙子下来,一见他俩就笑道:“我就说嘛,人不会丢的。走吧,东西都替你们拿过来了,早点回去,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到了驿站,他们又换了马。   易呈锦虽说不问,却也时时关注他们走的方向。出了常州城,他们一直向东南,直到次日午后才进了苏州,可又没有进城,而是向太湖边的穹窿山行去。   “穹窿?他一直在穹窿山?永乐帝派出那么多人马,寻寻觅觅这许多年,甚至让三宝太监数次下西洋寻找他的下落,想不到,他竟然就在苏州。”易呈锦轻轻叹了口气。   深秋的穹窿山依然是郁郁葱葱,参天古树遮天蔽日,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错觉。隐隐传来庙里午课的钟声,冥冥中给这钟灵毓秀之地,添了几分仙气。   从常州出来,吾辰良就没再和他们说话,此时几人弃了马步行上山,吾辰良才笑着说:   “殿下,皇上如今已经病入膏肓,每日靠着老山参吊着一口气。这也是我们急于把您带回来的原因。   他不许我们称他为皇上,说是在寺庙中带发修行,却又不许方丈给他赐法号,所以大家都称他为大和尚。四十来岁的人头发都已花白,一会您见到他,不要吃惊才好……”   易呈锦莫名有些心酸,只紧紧握着青羽的手。   进了山门,他们沿着一条小路绕到了寺庙后山,青山绿树中,出现了一排房子,前庭后院,和普通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院子里有两个小和尚在洒扫,看见他们来,其中一个丢下扫把往里去了。过了一会出来,他对吾辰良稽首道:“大和尚请吾先生进。”   吾辰良示意易呈锦跟着他,两人一起进了屋。   屋里,一股药香。   一位灰袍男子披散了头发,正坐在床边喝药,喂他的那位,跟吾辰良年纪差不多,他一手扶碗,一手拿着块帕子,擦他下巴滴下来的药汤。   “小的回来了,主子。您看看,这位公子,您可识得?”   两人同时看向易呈锦。   喂药那位仔细看了看,突然有些激动,放下碗跪在床前,颤声说到:“恭喜主子,是小主子找到了。”   易呈锦眉眼间,果然有几分建文帝年轻时的倜傥。   吾辰良早派人回来报了信,他们已经知道,杨美人留下的那个儿子已经找到了。   昨天,朱高炽就主动叫了食,今天吃药、吃饭也都很痛快,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心里高兴。   “到跟前来。”朱高炽和善的招招手。   易呈锦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走过去跪在床边。这是他的父亲吗?说不是,眉眼又那样熟悉;说是,他又那样苍老。   “你娘,有没有留给你什么东西?”   “她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我姓易,尚未取名。”   “她姓杨,你有一半是她给的,自然是姓易,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朱高炽笑着点点头。   “还有……这个。”   易呈锦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这块羊脂玉戴的时间长了,莹透纯净、如同凝脂,所雕团花精致,虽非帝妃之龙凤,却是一块新奇的转心玉佩。当时建文帝就因看着新鲜,才把它留了下来。   后来美人杨氏侍寝,他又将这块转心玉佩赏给了她。   “这块玉佩我记得,是亦力把里进贡的,当时我看着有趣,留了下来。你看,中间这颗玉珠可以转动……”   朱高炽微微笑了起来,随着手指拨动那颗转珠,往日光阴似乎也被转到了眼前。   “如今天下富足,非当年可比,可见天道自有因果,我也就认命了。再有你们两个孩子,我就更是无憾了……你既知身世,为父无所有,只给你一个姓名,让你今世也有来处。”   他想了想,抬头看着易呈锦笑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正是顺天无己,方得尽善。按照祖上排行,你就叫朱文至吧。”   易呈锦,不,现在的朱文至泪如雨下,跪在床前,给生父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   “谢父亲赐名!” 第124章 享天伦逆旅之行人   既已认亲赐名,朱高炽本想让他们这就下山去,旁边那位郑先生提醒道:   “主子,明日便是九九重阳节,我们的孩子都各有各事不在身边,不如留公子多陪您一日,也算让他有个尽孝机会。”   朱高炽含笑点头同意了。   穹窿山的夜晚寂静而清冷,朱文至站在崖边极目远眺。半个月亮,挂在秋日高天上,衬着远山剪影,竟成了最纯美的水墨画。   他今天很想开口问自己的母亲,可父亲不提,郑洽和吾辰良也不提,他猜想母亲已经去世了。下山之前,再提出拜祭,父亲应该不会反对。   哪怕不是那么圆满,但如父亲所说,自己今世也算有了来处。   秋蛩残鸣之间,易呈锦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微微一笑,是陶青羽。   “山风那么凉,你站在这里吹病了,明天是想和你父亲一起喝药吗?”青羽边说便将一件厚披风披在他肩上。   她已经听朱文至说了,他父亲朱高炽,认亲之后并没有对他提出什么要求,反而让他顺应天命。是他们想多了。   可朱文至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在他陪父亲用完晚膳后,吾辰良带了另一位中年人在门外等他,那位中年人叫程济,当年是位翰林院编修。   程济的女儿程映雪,在用膳之前来过,她来给大和尚送药,伺候他吃了药便走了。   二人见他,行的是大礼,皆口称“小殿下”。   “二位请别再这么叫,父亲已不再是皇上,我又何来的太子,不过是徒增伤感而已。”   “朱棣可以篡位,难道我们就不能正位?他上位之后,篡改历史,生性残暴,屠害忠良。只要主上振臂一呼,必定其应若响。殿下,您就不想陪您父亲一起,重登大宝吗?”   吾辰良曾是三品的昭武将军,建文帝一路逃难,都全靠他保证安全,多次当大家化险为夷,在这群人中,他也有一定的威望。   从云南被逼深山开始,他就暗中吸纳精兵,等到他们回到苏州府,慢慢得了各方旧臣资助,他更是以安全为由,招兵买马,大家都知道,只瞒着一人。   屯兵这一点,他的儿子呼延锦,简直就是深恶痛绝。每次说着就会和父亲顶起来,以至于吾辰良看见他就来气。   他的先生郑洽劝他:   “你也别和你父亲顶,他也是这些年出生入死怕了,弄些人壮壮胆。主子已经没了斗志,说句不好听的话,过两年主子走了,你父亲还能去为谁争?从两岁就开始被软禁的朱文圭吗?”   现在吾辰良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有了可以争的人。朱文奎、朱文圭的异母弟弟,朱文至。   吾辰良的话,让朱文至有些动心,他们是太祖嫡系,当今皇上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才篡改身份,说自己也是太祖嫡子。   可话说回来,自己也不是嫡子,京城里还有位被软禁了二十一年的嫡子啊。   程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小殿下不必担心,自从有了你的消息,我们多方了解,魏谦对你的培养还是不错的,正本清源您是头功,我们怎么会拥护深宫里锁着的那位?”   “你们……容我再想想,无论怎样,我也不能违背了我父亲的意愿……”   朱文至这两日之间身份天翻地覆,他确实还没有想清楚。等两人走了,他回去和青羽说了几句,便到这崖边来吹风。   “回去吧,明日你还要陪你父亲去登高呢。”   青羽拉拉他的袖子。   朱文至回过头来,眸子亮亮的,他把青羽搂了过来,狠狠的亲了下去。动作太突然,青羽有点不知所措,但她仍然回抱着他,迎合着他,让他在自己身上,发泄着巨浪滔天的狂热。   一种急于登顶的狂热。   九月九,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可对连床都下不了的朱高炽来说,登高,只是一种奢侈的想象。   “你们把我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我就心满意足了,哪里用登什么高?穹窿山的半山,难道还不够高?”大和尚心里高兴,连说话也多起来。   亲缘真是一种神奇的维系,朱文至虽然昨日才见的父亲,连新得的名字都还叫不习惯,可是看见父亲,便像认识了一辈子那样亲切。   他走到窗前蹲下身子说到:“父亲,让儿子背您上去。”   朱高炽也愣住了,看着儿子宽厚的背,不由得热泪盈眶:“好好,我儿孝顺,让他背我去……”   朱高炽久病,其实已经很瘦,二十岁的儿子又正是年轻气盛,背着他并不觉得累。   几个曾经的老臣跟在后面,都偷偷的抹眼泪:一个本该年富力强的人,却被生生折磨成了风烛残年。还好能有一个儿子在跟前尽孝,他们这十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穹窿山的山顶风光,果然和山腰完全不同,极目远眺,既有远山绵延于天际,又有太湖横亘于大地。   朱高炽颤抖着嘴唇,说出一句令所有人都吃惊的话:   “这曾是朕的天下!”   这曾是朕的天下啊,如今却闪着叔叔的光华。建文帝红着眼睛,任由泪水夺眶而出,后面站着的老臣全都嚎哭着跪下。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他拍拍儿子的手背含泪笑道:“文至,谢谢你,你是上天给我最珍贵的补偿。你娘她很好,为我平安生下了你。”   既然提到他娘,朱文至正想开口问问他娘的事,建文帝却说:“我累了,背我回去吧。”   下了山来,朱高炽露出疲态,他吩咐道:“叫映雪那丫头过来给我捶捶,你们都散了吧。”   “父亲,我和陶青羽这就下山了,您……多多保重,等我过段时间再回来看您。”   “看我就不必了,来多了,叫人起疑。文至啊,你和陶姑娘成亲,很好,她的爷爷我也认识,是个好人。为父就给你们将来第一个孩子取个名,叫朱永铭。你可记住了。”   说完这话,朱高炽合上眼,靠在床头再没动静了。   朱文至退了出来。抬头看见吾辰良和程济,正陪着陶青羽在院子外面等他。   下山之后,他又是易呈锦了。 第125章 母惨死旧恨成新仇   刚离开那一排小院,易呈锦就问道:“吾先生,不知我母亲葬在何处?若在此山上,文至想去拜祭了再走。”   他这一问,吾辰良和程济对看了一眼,齐齐跪下:   “微臣有罪,我们并未找到娘娘尸身……”   易呈锦愣了一下,原来母亲并没有葬在穹窿山,他急忙上前将他俩搀起,道:“快快请起,这又怪不得你们。”   “这怪不得我们,却怪得那暴君朱棣!”程济恨恨的说到。   “朱棣?”易呈锦有些疑惑:“我母亲怀着我跑出宫,在宫外怀胎十月,平安生下我,怎么会和朱棣有关?难道我母亲……”   “不错!当时娘娘生下你之后,不知怎么就被锦衣卫给找到了,娘娘为了保住你,让为她接生的房东阿婆将你抱走,房东阿婆知道魏夫人是个心善之人,便将你放在魏府门口。娘娘却被锦衣卫抓走了。”   易呈锦一听,心都凉了,朱棣对付建文帝的妃嫔手段,并非没有听说过,他倒吸一口凉气,讷讷的说:“别说了,别说了,都别说了……”   “小殿下,有权知道您的母亲,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程济乘热打铁道:“朱棣下令将您母亲扔进教坊司做官妓,并且让他们对她实行’转营’……”   “别说了!”   “娘娘被轮流送到各个军营中,一日一夜承受几十个官兵凌辱,他们还要向那个暴君报告……”   “求你别说了!”   “……可怜娘娘才诞下小殿下不久,仅仅第二日就死在军营之中。可那暴君还不罢休,下旨让将娘娘剁碎了喂狗……”   “啊!……”易呈锦大哭着跪在地上,他的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出现,义母被人凌辱的情景,她美丽的脸,她痛苦的挣扎……他不能容忍,不能接受,更不能无视!   “吾将军!我要杀了朱棣!我要杀了他!”   易呈锦血红着双眼,额头上青筋爆出,一个拳头狠狠的砸在地上,地上的碎石刺破了他的拳头,滴滴点点,像地上开出了火红的愤怒之花。   “微臣,唯殿下马首是瞻!”   吾辰良热血沸腾,朱棣在他陪同建文帝逃走后,灭了他家满门,父母、妻、子都死于那场劫难,还好当时为了出城方便,把刚出生两个月的小儿子带了出来,否则,就连呼延锦,也不能苟活于世上。   陶青羽流着泪跪在易呈锦身边,不停抚摸着他的背:好不容易才有了父亲,却又让他知道母亲这样惨死,事情虽过二十载,可对于刚知道母亲是谁的阿锦来说,这就是发生在昨天……   等到易呈锦渐渐平静下来,陪他跪着的吾良辰和程济才把他扶起来。   四人慢慢往山下走,间或有山风掠过,噗噗簌簌吹下片片黄叶,易呈锦这才发现,初上山时满眼的绿,一夜之间竟多了红红黄黄的冬意。   “小殿下,十三年前,我们回了苏州,渐渐安定下来之后,微臣陆续在应天府、顺天府安设了一些讯站,也已经有我们的人在活动,包括联络旧臣及子弟。   暴君疑心重,身边都是他用惯信得过的人,可朱高炽和朱瞻基就不一样,我们可以挑起他们的争斗,从中找到机会。”   “朱高炽身边也有人吗?”易呈锦父子由于李选侍的原因,支持的是朱高炽,太子身边的人他很熟悉。   “正是。朱高炽有个用了十几年的马车夫,夫妇都在太子府做事,他们的儿子,就是去接您的那几个小伙子之一,已经放进去十多年,随时可以下指令。”程济介绍道。   易呈锦大吃一惊,太子府防范并不算稀疏,这个车夫易呈锦也曾见过,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因为是太子府的老人了,太子也很信任他。更不用说他婆娘,那是太子府两个内院女管事之一……   想不到,他们都是父亲的人。   程济见易呈锦面露吃惊之色,笑道:   “朱瞻基没这么紧急,正打算送一个小子进他的护卫队。还有,吾将军的独子现在就在太孙詹士府任职,您到了应天府,我们会让他和您联系,以后,他就是您的左膀右臂。”   易呈锦道:“哦?不知是南府还是北府?我有个朋友也在太孙詹士府,说不定还认识。”   “他是才去不久,名字叫做呼延锦。”   易呈锦愣了愣,停下了脚步,迟疑的问道:“呼延锦?”   吾将军笑着解释说:“不怪殿下奇怪,末将本家姓呼延,前朝祖上避祸,家族全都改姓了吾,后来为了不让小儿受’吾’姓所累,就给他复了祖姓。”   “你是说呼延锦是你儿子?他也是我的人?”易呈锦脸上露出笑容来,大笑着边走边说:   “想不到,我与他竟有如此缘分,天意!天意!呼延锦此刻应该就在应天府替皇太孙接待外国来使,我刚好过去会会他,好好给他一个惊喜。”   “原来您认识小儿?”吾将军也很高兴,他就怕那个外表温顺,内心固执的儿子,对自己阳奉阴违,若他和小殿下有交情,那又不一样了。   易呈锦点头赞到:“吾将军,你养了个好儿子。我不但认识他,还很欣赏他。现在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有趣了,我喜欢!”   走在易呈锦身边的陶青羽,也从吃惊变成惊喜,易呈锦和呼延锦走在一起,那花荞阿娘的事,也许就能翻过去。自己和花荞,也能和以往一样,还是好姐妹。   正在想着心事,她听又易呈锦意气风发笑道:“我母亲的仇要报,失去的龙椅要拿回来,我要让所有人看看,我这个被收养的孤儿,不但有尊贵的父母,还有掌控天下的能力!”   听了易呈锦的话,青羽抬头看着他俊逸的侧脸,才发现,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   将易呈锦和陶青羽送到山下,就看见马车和两个年轻人已经等在车旁。   吾将军介绍到:“这位就是擅用管针的小子,他叫白俞,以后让他跟着保护您。这个小丫头福子,她父母也住在山上,让她去照顾陶姑娘。”   “多谢费心,请照顾好我父亲。”临走前,易呈锦把那一匣子银票都留给了父亲。   马车平平稳稳的沿着太湖边走去。 第126章 岛国驸马魂归大明   易呈锦几人正在从苏州府往应天府赶的时候,应天府皇宫里大殿里,正在进行万国使臣朝见。   朝鲜、安南、琉球、吕宋、苏禄、婆罗……各国使臣花里胡哨一大片,皆等在大殿外,司礼太监唱一个名字,那个国家的使臣就带着贡品礼单入殿觐见。   “苏门答腊……”司礼太监唱完,大殿门口的苏门答腊使臣还没跨进大殿门槛,一个人猛的一拽,他就向后坐在地上,拽他的那个女人边哭边冲了进去:   “好你个大明!你赔我丈夫!”   朱瞻基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李福,李福赶紧侧身问了旁边负责使臣的太监,回到:“这位是猫里务国的公主,他的丈夫史蒂芬爵士,是猫里国的使臣。”   “怎么?使臣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朱瞻基有点不相信,他们已经把各国使臣集中安排在十家大的客栈,每个客栈都配备了专门的接待官员,若是有使臣失踪,应该早有汇报。   “我丈夫昨天下午,去一个叫赌场的地方办事,至今未归,我不找你要人找谁要?”   “赌场?”朱瞻基哑然失笑:“你丈夫倒是对我们大明的风土人情了解得很快嘛!”   呼延锦上前小声禀到:“殿下,您还记不记得,迁都之前,应天府曾发生一起钱庄失窃案?当时京卫没抓到人,皇上也震怒了,京卫指挥使为此还贬了职。   那日这位使臣来报到,就被京卫副指挥使给认出来了,不过,他流浪到海外,不知怎么,娶了猫里务国的公主为妻,又做了使臣回到大明。现在他双重身份,我们也动他不得。”   “还有此等奇事?你立刻带人到几个赌场找找,若是输钱被扣,替他还上了事。国体事大。”   呼延锦领命正要离开,只见门口护卫急急进来报告:“启禀太孙殿下,应天府府尹殿外来报,说是发现了一具尸体……疑是外国使团的人,想叫使团去认人。”   朱瞻基心叫不好,这边刚说人失踪,那边就说找到了尸体,这是谁在朝拜期间搞事情?   他忙道:“呼延,你先去看看承恩寺的情况,再去赌场。”   呼延锦刚要走,朱瞻基又叫住他:“回来!把这女人一起带走,让她去看看认不认得,省得在大殿上闹。”   出了宫门,呼延锦看见花荞正在马车前面等他,他便让猫里务国公主上了府尹大人的车。   “你怎么在这?出命案了,涉及使臣,太孙让我去看看。”   “咦?我还以为是去赌场,帮那个猫里务国公主找丈夫呢……她今天在娘娘这边已经闹了一通,非要跑去大殿,拦都拦不住。闹得娘娘头都痛了,要休息,让我们午后再过去。我就猜太孙会让你去,就在门口等等。”   “嗯?这么聪明?怎么猜到是我?”   “现在太孙身边,还有比你年轻的大臣吗?难道让那些老臣到赌场去救人?”花荞吃吃笑道:“但是,那公主的丈夫不是去赌场了吗?这死的又是谁?”   “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承恩寺离他们住的三山街不远,他们的马车跟着府尹的车进了寺院。   “哎呀!花荞姑娘也在太好啦……这个什么猫屋里公主太鸹噪,再听她说下去,我这应天府口音,就要染上海水味了!”   上次,花荞他们到府衙去陈述黑猪吃人案情,和府尹没少打交道。陈府尹领着他们往承恩寺后面的佛塔走去,猫里务国公主也跟在后面。   这个佛塔是座风水塔,是太祖皇帝建朝后建的。七层八角砖砌,一层之上,每两层有一圈八角挑檐,楼阁式的塔身四平八稳、简洁秀逸。   此时下面正盖着一张草席,万捕头带着几个人站在旁边。他看到呼延锦和花荞也很高兴,没等他们吩咐,就过去掀开了草席,露出尸体的头来。   走在后面的公主一眼看到席子底下盖着的,就是自己的丈夫,不由得扑上前去嚎啕大哭起来:“斯蒂芬……怎么会这样……”   “斯蒂芬?……可这明明是大明人的样子,只是有人认出他住在大使们住的客栈,才疑心他是哪国使团的译者。”万三挠挠头道。   当年是京卫直接去拿人,他并不认得这位。呼延锦简单介绍了两句,几个人才恍然大悟。   之前围着的几个人当中,其中一个是应天府衙的仵作,他的年龄看上去比花有财还老,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猫里务国公主哭了几声,站起来指着呼延锦和陈府尹骂道:   “为什么好好的会死在这里?一定是你们,杀了他抵罪!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你们的罪犯,他是我们猫里务国的爵士,是我的丈夫,是我们国家的大使。你们这群杀人犯……”   旁边的老仵作连忙上前道:“这位夫人……”   “叫我公主!”   “呃……这位公主,小的刚刚验过尸,这位大使大人,既无勒痕,也未中毒,是从塔上坠落摔地而死。”   “他好好的为什么会来这个鬼地方?我不信,一定是你们骗我!明明是去赌场的,为什么会来寺庙?你们等着我一定会递国书,让所有国家使臣看看,大明值不值得依附!”   猫里务国公主猛的站起来,提着裙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哼!一个江洋大盗,死了正好!这个是皇上要捉拿的人,下官相信,太孙殿下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陈府尹自信的说。   不错,解决国事的方法千千万,总不能看着一个逃犯回来耀武扬威。   花荞却像没听见一样,直接朝着地上的尸体走去。   这个假外国人是从佛塔的第六层摔下来的,最明显的证据就是第六层的栏杆断了。   呼延锦见花荞去验尸,便对万捕头使了个眼色,两人上了塔。   花荞检查了一会:没有勒痕、没有抵抗伤,没有中毒,身上衣物基本整齐,摸上去身体松软,应该浑身多处骨折,全部符合坠楼身亡的条件。看来,老仵作的判断没错。   可刚才那位猫里务国公主的话,却扎在花荞心上:不管怎样美化,他还是把自己是逃犯的事实告诉了公主,那就是,他自己也担心会被大明绳之以法。   但是,他现在的身份又保护了他,顺利登记,也证实了这一点,他变得放心,这才敢去赌场寻开心。   花荞边想边用老仵作递过来的布擦了擦手,忽然,她看着手上的血迹,想起了阿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她蹲下来,再次仔细检查出血的头部。 第127章 三重疑问死因成疑   呼延锦和万捕头上了塔。花荞对死者死因的初步判断,与府衙仵作基本一致,那就是高处坠亡。   可就在擦手上的血迹的时候,花荞突然想起阿爹教她时说过的话,她又再次蹲下去,仔细检查死者的头部。   这座佛塔高约百尺,共七层,栏杆断开的地方是第六层,从死者的姿势来看,应是侧身着地。   他的出血位置虽是在头部,但头颅相对完整,尤其是颈椎并没有严重断裂,应该并不是头部先着地。   老仵作见花荞要重新检查死者的头部,虽然有些不解,还是过去搭了把手:“姑娘,头部出血,半个脑袋都已经血肉模糊了。这还能看出什么?”   花荞笑笑,问仵作借了把刀,这种仵作常用的薄铁小刀,虽不如阿爹的刀好用,却比一般的刀更锋利。   “大叔,你看!”   花荞将头颅上的头发慢慢剔开,后脑勺上一个明显的挫伤出现了,老仵作奇怪的“咦”了一声,伸手过去按了按:“这个伤也是撞击、打击造成的,出血都凝结了。”   “不错,这个死者头上有两处撞伤。可若是高空坠亡,应该只有一次性伤害,包括撞击后受伤害的方向,应该也是同一走向。这个撞伤,明显就是二次伤害。”   花荞说着,抬头朝塔上坠落的方向看了看,正好看见呼延锦站在栏杆断口的地方往下望,万三正站在他的身后。   一上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想法:死者的位置,离坠楼点未免有些远……   花荞回过神来,再低头去检查尸体的四肢关节。这下,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等到呼延锦他们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和老仵作去寻井水净手去了。   “怎么样?上面有没有发现?此人是失足坠楼吧?”   陈府尹迎上去问,他是想早点以失足坠楼结案的,毕竟是一个有前科的罪犯,没必要找麻烦。他见花荞生了疑,正想让呼延锦提醒一下花荞,没事别找事。   呼延锦却摇摇头说:“不确定。刚才我们发现,栏杆断裂的地方,榫卯是被人做了手脚的,只有部分连接,稍微用力,栏杆就会断裂。还有,我感觉死者的坠楼位置有些远。”   “不错,我也这样认为,除非是在塔上做助跑冲下来,才可能到现在这个落地位置。”洗完手回来的花荞接口说道。   陈府尹一听头都大了:这是要闹哪样?你俩一唱一和,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这又要到哪里抓凶手?不行,不能暗示,必须明示!   “啊……二位容本官多说一句,此人虽是使臣,可他也是大明的在逃犯,这事情能不能到此为止?就说他是月夜登塔,无意失足,岂不是皆大欢喜?”   跟在花荞后面的老仵作发话了:“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刚才小的听姑娘分析,说得句句有理,我们仵作就是要言明真相,至于怎么破案判案,那就要看大人您了。”   “你刚才验尸有什么发现?”   呼延锦没注意旁边气得翻白眼的府尹,好奇的问道。   “我怀疑死者是死后坠楼。”花荞肯定的说:   “第一,我们找到了他头部有两处撞击伤痕,坠楼的撞击,在没有障碍物的前提下,一般都是一次性的,而且损害方向一致,不会出现二次伤害。且从凝血程度判断,头顶伤痕在先。   第二,死者是侧面着地,全身松软如泥,那是因为坠楼冲击,造成全身均匀的粉碎性骨折。”   “这也没什么奇怪啊?这么高的地方,不粉身碎骨才怪!而且你也不能证明,他是因前面那个伤痕致命。”陈府尹见他二人不识好歹,没好气的说。   花荞微微一笑又道:“府尹莫急,听花荞说完。活人坠楼,一般在接触地面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去抵抗地面,也就是说,他的四肢大关节会率先严重骨折。而死人坠楼,却不会有这个动作反应,因而全身骨折较为均匀。”   “那这个人……大关节没有明显骨折区别?”   “正是,他在落地那一刻,并没有活人的基本反应。”   万捕头算是听明白了,现在疑点已经有三个:坠楼位置可疑、骨折可疑、头上两重伤痕可疑。   “塔上栏杆旁的地面已经多人踩过,凶手的脚印也看不出来。只不过这个距离,需要两个大汉将他抬起向外抛才做得到……这也是奇了,难道作案的不止一人?”   呼延锦说着,抬头望了上去,这个角度一看,他看出了一个问题所在:   这座佛塔和别处不同,一层上有一圈大八角挑檐,上面第三层、第五层和第七层,各有一圈小一些的八角挑檐,也就是说,六层与七层之间,并没有挑檐这个障碍。   “走,再去现场,也许我知道,凶手是如何将尸体抛下来的了!”呼延锦兴奋得使劲一拍万捕头的肩膀,万三没提防,差点被他拍到地上。   花荞一看,就知道他有了想法,高兴的说:“师兄,我也去!”   几个衙役见等在下面无聊,也一溜烟的跟着进了塔,陈府尹一看,眨眼就只剩下他和老仵作,还有陪同的两个僧人在塔下,气呼呼的一甩袖子走了。   这回,呼延锦直接上了七楼。   塔内楼梯是沿着塔内壁盘旋而上,走了大半花荞走不动了,呼延锦只好笑着拉她的手往上走。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顶层。百尺高塔,整个应天府尽收眼底。   呼延锦拦住大家道:“七楼可能正是凶杀现场,大家仔细查看,不要放过蛛丝马迹。”   万三带着衙役顺着塔壁找了起来,呼延锦则带着花荞,找到六楼栏杆豁口对应的地方。   两人伸头向下看,这么高的地方,花荞还真有些脚打飘。   “你看,尸体如果不抛出去,就会掉在下面的挑檐上。这个杀人者,恐怕是不愿意尸身撞坏了佛塔,才这么费尽心思将尸体抛出去。”   呼延锦说完,便低头在栏杆上找了起来。果然如他所料,七层的朱漆栏杆上,有两道明显的擦痕!   “花荞,你来看。”   花荞一听,脑袋凑到呼延锦脸旁边,顺着他的手指,她也看到栏杆上的朱漆上,似乎有被摩擦过的痕迹。   “凑这么近,你是在看现场,还是在惹我亲你。”   呼延锦脸上似笑非笑,眼睛盯着那个擦痕,嘴里却老实不正经。   听这口气,花荞知道,他已经胸有成竹。   “噗呲”一声,笑了。 第128章 昏然隐瞒昭然若揭   呼延锦正想让万捕头找根绳子来试试,万捕头那边也有了发现,但或许这个发现并没有多大用处。   “大人,这是衲衣上的棉线,可这里是寺院,经常有和尚上来打扫,墙砖上挂两条棉线,也说明不了什么。”万捕头有些遗憾的说。   除了这两条棉线,七层再找不出可疑的地方。那就,先验证呼延锦的猜想。   等了好一会,两个衙役气喘吁吁的抬着一袋泥包上来,还拿来了一条长麻绳。   这袋泥足有百来斤,和一个人的体重相当。衙役们正要用麻神把泥袋拦腰绑紧,花荞阻拦到:“这样打结不行,一会泥袋甩不出去,让我来。”   几个人好奇的看着花荞,将麻绳先打好一个活扣,再套到泥袋上拉紧,她指指其中一根绳子说:“吊下去的时候不要拉它,等到要抛出去的时候,一拽这根绳子,绳结就松开了。”   说着,她给大家示范了一遍。   万铺头赞到:“这个绳扣结得妙,既结实,又易解,像变戏法一样。真是实用得很!”   花荞笑道:“你去把泥包扔好了,我教你一个捆人的结,保证他越挣扎越紧,不等你解,根本挣不开!”   “还不快去,姑娘一会教你们捆人!”万三笑着赶衙役们抬泥包到栏杆边。   麻绳照着先前那个擦痕,将泥包挂了下去,又按照呼延锦说的,慢慢将绳子荡起来,泥包荡到六层廊内时,绳子往下放长一些。   等到感觉到泥包向外荡时,拉了那个活扣,泥包撞掉了他们搭在豁口上的那根木棍,向外飞了出去。   下面的尸体早移了位置,泥包正好掉在尸体落地位置不足半步的地方。   “凶手将绳子穿过尸体的双手,将绳子在胸前绕一圈,等到要抛的时候,松开一边绳头就可以了,只不过,就算是利用栏杆,一个人要操作一具尸体也是费劲,需是习武之人才行。”   呼延锦刚才注意到,操作的那个衙役,最后已经绷不住要脱手了,旁边另一个衙役帮他一把才能稳住。   “若是这样,寺庙里的僧人多是手无缚鸡之力,就更不会是他们了。”万捕头还惦记着墙上那两根棉线。   “嗯,好在已经证明是他杀,我们就从他出门查起!”   万捕头想走捷径,既然那位公主说他去赌场,就先从赌场查起。可是令他失望的是,附近没有一个赌场说,昨日有这么个人来过。   可一共有两个人说他是去了赌场。除了在客栈里休息的猫里务国公主,还有一个,就是礼部安排在这个客栈,为大使们服务的小吏,他说:   “我问过斯蒂芬爵士,他说他去赌场发大财,南都他很熟,不需要人跟着。”   “发大财?赌场的钱那么容易送给他?去了就能发大财,除非财,本来就是他自己的。”呼延锦回头对万三说:   “去,把前年的钱庄失窃案调出来,看看他的同伙是谁?有没有被抓住?”   “大人,您怀疑斯蒂芬是去取自己三年前盗窃到的钱?……有道理,我这就去!”   说得容易,万捕头很快就蔫头巴脑的回来了:“什么臭狗屁!京卫就了不起了?连案宗都不许看。”   “府衙不行,我詹士府去试试!”呼延锦还就不信了。   京卫还真是牛,就算是呼延锦,也要几经周折,拿到皇太孙口谕,才能进了京卫文书库的门。   “我说呢,一个盗窃案,为何交给京卫去抓人?”呼延锦将卷宗递给扮成他随从的花荞。   刚才在门外,京卫副指挥使说,京卫不是菜市场,要进也只能两个人进。   呼延锦正要叫万三,就见花荞不停在后面点自己的鼻子。他心里暗笑:好嘛,师母去后,这姑娘之前在家一直郁郁寡欢,现在有了案子,立刻变得生龙活虎,本性又回来了。   那……就假公济私一回?   “被盗的福生钱庄并不简单,实际上十几个皇庄的钱,也由它管理和运作,所以失窃后,皇上才会发脾气。”呼延锦向她解释道。   花荞指着卷宗念:“主犯马二逃脱,李狗及三名从犯被缉,与当年秋后问斩……该案负责官员……师兄,你看这里好像少了一页,负责官员四个字后面就没了。”   “原来问题在这里!”呼延锦冷笑道。他叫来京卫的文书问道:“这卷宗怎么不完整?你们是不是想背上一个管理不善,失职懈怠的罪名?”   “不不不,大人,我们可不敢啊……最后这一页……被严副指挥使借走了。”   “严副指挥使?”   这人呼延锦有印象,大使们正式报到那天,严副指挥使就站在他旁边,当时两人还客套的互相自我介绍了一番。   后来猫里务国使臣进来了,他犹豫了一下,一直盯着这位大明面孔的岛国大使看。最后咬着牙说:“就是那个王八蛋!”   所以呼延锦才会告诉太孙,此人就是在逃犯马二。   “呼延大人,你找我?”   呼延锦正疑惑着,严清背着手走了进来,他面露不屑的说:“呼延大人,几日不见,你就成了那些假洋人的狗。”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大人是奉旨查案,这关假洋人什么事?”花荞忍不住为师兄抱不平。   严清瞟了花荞一眼:“哼!如果不是,明明可以小事化了,为什么盯着这个案子不放?你们就这么想为一个盗窃犯,还原真相?有这些力气,去为那些蒙冤的功臣洗清冤屈不好吗?”   “你只看见他是个逃犯,却没有看见他背后还关系着朝廷的信誉。大明为什么有这么多小国来附属,当然有来蹭赏赐的国家,但也有仰慕大明强大繁华,来寻求保护的国家。”   呼延锦指着案宗说到:“就像猫里务国,不过是个海外岛国,他们也不可能对我们造成多大威胁,但却能让别的国家看到,大明的邦交之道。”   “至于找到真相,这不是我们办案官员的职责所在?”   严清沉默了很久,从怀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来,正是那张少了的最后一页。   上面清清楚楚记到:   京卫指挥使秦越免除官职,贬为庶人。 第129章 苛政猛虎法外开恩   严清将案宗最后一页递给呼延锦,冷冷说到:“京卫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   他转身离开文书间,临出门前回首道:“你既辅佐太孙,也请你们想想,臣子有过,就必须用命来还,帝王岂又无过?”   “师兄,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皇上做错了?”花荞不解的问,她又低头去看手上的卷宗。   “我们就从秦越身上查,他越想隐瞒的,就越接近真相。可是……这样的真相,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严清的话,让呼延锦的内心起了波澜。   “师兄……我阿爹说过:只要是犯罪,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没办法让他名正言顺。   大明有《大明律》,里面说’杀人者死’,今天他越过大明律杀人得活,明天,就会有人越过大明律来杀你。”   花荞站起来,慢慢走到呼延锦面前,仰脸看着他坚定的说:“师兄,我阿娘是该杀之人吗?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杀人凶手,我不会放过他。”   呼延锦不禁微微有些动容:花荞一直不提师母被杀一事,从太平门回来,连自己的身世也都不再提了,想不到她心中坚定如斯。   他拉起花荞的手认真说到:“你只管去做,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等到把使臣的事忙完了,我再把我知道的告诉你,看看我们从哪里着手。”   两人出了京卫衙门,万三派出去的捕头也刚好回来,他们是去客栈到赌场路上,沿路找人证的,还真找到了一个。   那捕快说:“有个卖柿子的小哥,他说昨天看见这个马二,跟着一位军爷走在一起。”   “军爷?被抓走的?”   “不不,那柿子小哥说,马二和那人有说有笑,是他自己认出来,那人是位军爷。因为他身上穿的虽是普通青布袍子,但却穿着一双军靴。柿子小哥说,他成日坐在路边,见惯的就是别人的鞋子……”   “好嘛,这个严清!说不定他也是参与者。三年前他是秦越的手下,见了马二,生出为秦越报仇的心也是有的。”呼延锦淡淡一笑道:   “现在进去找他,必不承认。等我们找到秦越,就真相大白了。”   既然知道与秦越有关,查起人来,应天府衙可不含糊。很快就查到了他前年的一些记录:   秦越被除去官籍,抄没家产,贬为庶民。父母原被接到京城享了几年福,如今儿子遭难,他们虽已年迈,也不得不转回山西老家。   这是户籍变动的记录。   再查,有个案子与他有关:   秦越膝下只有一女,年方十二,忍耐不了落魄的平民生活。有人骗她说,能带她去顺天府,便离家出走跟了去,谁知这人是个人贩子,将她卖到了秦淮河边的花船上,可怜她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姑娘,金钗之年便失了清白,委屈之下投了河。   她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也在家里投了井。   一个三代同堂的康乐之家,最后只剩下了秦越一人,他心灰意冷一把火烧了栖身的茅屋,不知了去向。   几个人看了唏嘘不已,难怪严清当时那样反感他们查案,现在真要查下去,只怕严清也脱不了干系,到时还不知几人受累。   呼延锦让万三停止了调查,自己调了两份卷宗,进宫去向皇太孙报告案件进展。   “目前能证明的就是这个大使马二,被人从佛塔上打死之后抛尸,是他杀。再则,有人证证明,昨日马二曾被一位着军靴的男人带走。我怀疑,这与三年前马二的那钱庄起盗窃案有关。”   “秦越,孤记得他。他当时是京卫指挥使,武功了得,威风八面。没想到,皇祖父一怒之下,量刑过重,明明是失职,却将其变为庶民,才让他家中生出这许多变故。”   朱瞻基长叹一声,合上卷宗道:   “这样吧,既然案情结果没有公布,对外就宣称,大使是自己从佛塔上失足摔下来的,承恩寺对佛塔管理不善,对猫里务国公主进行赔偿。它是皇家寺院,受皇家供奉,孤让人多拨些香油钱给他们就行了。   至于凶手,不管是不是秦越,你也不要再去追究。明日大殿封赏,孤会多给猫里务国一些赏赐,堵住那位公主的嘴就是了。”   见太孙有了决断,呼延锦便退了下去。当天就去承恩寺做了宣布。这个结果,很快就在应天府传开了。   晚上回到府里,呼延锦见花荞正呆呆的坐在秋千上。   前段时间她总是闷闷不乐,呼延锦叫小高、阿瓜找了些材料,几个男人忙了大半天,才在院子里立了个秋千架子,但也没见她坐,还以为她长大了,不喜欢了。   呼延锦走过去,替她轻轻摇了两下,花荞才发现他回来了,笑道:“别摇,我怕。”   “你怕荡秋千?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会怕这个?”   这还真是新发现,尸体都不怕的人,怕荡秋千。   “这个嘛,是有个原因……小时候,我还在书院里做奉茶丫头,那些男孩们院子里也扎过一个秋千,但他们是直接绑在树枝上,没这个结实……”   花荞这么一说,呼延锦也想起来了,花荞是遇到过这么一次危险,可那次不是没事了吗?   “后来他们就推我,秋千越摇越高,最后一边绳子被磨断了,我从秋千上掉了下来。还好有位小哥哥,在空中就把我接住了,我们一起滚在地上。我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他就跑了。”   “那不是没事了吗?你为什么还怕?”呼延锦笑着问她。   “因为……我怕自己没有那么幸运,每次都有个小哥哥出现,所以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荡秋千了。”   “那,若我告诉你,那个小哥哥一直都守在你身边呢?他小时候喜欢穿竹青色的衣服,长大了也还是很喜欢。”   花荞也想起来了,那个救她的少年,就是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袍子。   眼睛忽然就模糊了,她笑着说:“那你推我试试,说不定,现在我不怕了。”   深秋的应天府,天空如矿般深邃,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穹顶之上镶满了星斗。   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少女在荡着秋千,发丝一次次拂过那双在背后推她的大手。   柔情,浓到化不开。 第130章 从容赴死立地成佛   万国朝拜已经进入最后一天,各国使臣到大殿上领大明给属国及朝拜国的封赏。   皇太孙给猫里务国的赏赐加了两分,加上承恩寺也做了赔偿,他们能拿回去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期。   猫里务国公主这两天经译者指点,已经爱上了应天府的南院。南院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接待女客,还是位异国公主,立刻派出了高大英俊的少年郎,让公主很快忘了失足坠楼的驸马。   可就当各位使臣领了礼物满意而归的时候,金吾卫给呼延锦送来一封信,说是承恩寺方丈亲自送来的。   他打开看完,向朱瞻基回禀到:“太孙殿下,凶手已经投案自首了。”   朱瞻基接过信一看,也是惊叹不已。   原来,秦越并未远遁,他烧了他们那间还未住习惯的茅屋,到承恩寺剃度出家,除了方丈,并无第二人知道他的俗名,加上他深居简出,连寺里的和尚,也没几个跟他相熟。   唯有一次,光头浓须的他,因为身形和走路姿势,被严清认了出来,严清才知道了他的下落。隔三差五,严清就带两壶酒一把花生米,两个人在佛塔的最顶层,看着眼底熙熙攘攘的应天府,默默喝上两杯。   他也因一直戒不了酒,将自己的法号改做“三空”。   前两日,严清又带着酒去找秦越。   “大哥,你知道我今天看到谁了吗?”   秦越只管喝酒,并不回答。   “是马二,他又回来了!”   秦越的手停住了,他慢慢的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盯着严清道:“你确定是他?谁给他的胆子,还敢再回来!”   “他现在今非昔比,身份尊贵,自然是有恃无恐才回来。大哥,我今天是在外国使臣报到时见到的他,找译者一问,才知他现在是一个什么猫窝小国的驸马爷,你说可不可笑?”   “猫窝国?那公主是瘸子还是瞎子?”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过他这种人渣,让他住猫窝都是侮辱了猫!   “公主不瘸不瞎,只是,她一个人有两个人宽,有点吓人。”严清老实的说。   “既然认出来了,京卫不抓人?”   “在场的有个詹士府的少詹士,我跟他说了,他却说暂时不动,这事涉及国事,还要请示过太孙殿下。我又跟赵指挥使提了,你知道,这小子提正以后,官架子十足,他也说不能抓。”   “那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罪犯逍遥法外?我的妻女就白白死了?”   秦越怒目圆睁,手指一用力,将手里的老葫芦酒壶捏了个粉碎:“我就不信,大明律法管不了随心所欲的皇上,难道还管不了摇身一变的罪犯?他住哪间客栈?我去会会他!”   “如果要动手,还不如把他约出来。”   “他会那么容易上当?”   “哼,这贼子,看我们拿他没办法,当场就原型毕露,他跟旁边的人说,应天府是他的老家,他在这里家财万贯,是赌场的贵客。我猜,他会去找当年的同伙,取回他那一份金银。”   严清这么一说,秦越也想起来了,马二的同伙,是在他被贬为庶人之后才抓到的,老赵还因此立了功。但当时皇上忙于迁都,没人在意这件事,也没有张榜公布,知道的人不多。   严清见秦越不说话,便说:“我去把他引出来,就说带他去找同伙,不过,地方不能太偏僻,恐这斯不上当。”   “那就把他带到这里来,我自有办法。你也要小心,不要暴露了自己。”   后面的事,就和呼延锦、花荞在塔上推测出来的一样。   秦越杀了马二之后,并没有逃走,他自信自己的方法可以骗过仵作。可万万没想到,却让一个男装打扮的姑娘看出了蹊跷。   等到严清来通知,詹士府的呼延少詹士已经盯上了他,让他快跑的时候,却又传来此案定案为“失足坠塔”,让承恩寺以管理不善,向那个外国公主做赔偿。   “贫僧自知罪不可赦,却得太孙殿下法外开恩,实在是无地自容。如今已将当年杀死看守、盗窃钱庄的罪犯绳之以法,心愿已了,死而无憾。三空顿首。”   朱瞻基将信还给呼延锦,叹到:“既然他已坐化,就让承恩寺照寺院的规矩办,不必来回。这次万国朝拜虽说出来一点岔子,但还算是圆满。   昨日收到消息,皇祖父已经到达沙城,阿鲁台的部下阿失帖木儿降了我军,这才知道,阿鲁台已经被瓦剌打败了……皇祖父应该不日班师回朝,孤也要回顺天府做些准备。南都剩余滞留使臣,就交给你负责管理,不要出什么乱子。”   经过这一次对朝拜活动的管理,呼延锦如今已是太孙詹士府的实权人,成了朱瞻基名副其实的心腹。   从宫里出来,呼延锦朝着三山街走去。冷不防后面掌风袭来,有人用格斗术的手法,抓住他右臂,他想也没想,借力左转,一招二郎观天,仰头后砸身后的偷袭者。   “啊!太狠了!”   身后的人估计被撞得不轻,叫了起来。   呼延锦回头一看,抓他的不是别人,是上次被他狠狠打了一鞭的易呈锦。   更奇怪的是,林龙枫正站在旁边瞪着牛眼看着他:“呼延,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偷偷拜师了?怎么现在你使出来的招式……都这么丑?”   “丑是丑,有效啊!我用他上次赢我的招式制他,谁知他轻轻松松就化解了!呼延,你可要教我。”易呈锦说的亲热,仿佛柳云娘被杀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你俩怎么……”   林龙枫笑了:“傻了吧?总算有件事能让你吃惊了。要不从小大到,件件事都被你料到,我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位就是……”   “别说,龙枫,你让他猜猜。”看得出来,易呈锦见了故人开心得很。   这还用猜吗?看你傻笑得见牙不见眼,活像见了亲爹一样。再加上他是个抱养的弃婴,今年二十岁。你早几天还跟我说,人已经找到了,这会子领个人来,不是那人是谁?   呼延锦虽然被这个答案吓了一跳,却用眼神鄙视林龙枫。   林龙枫摸摸后脑勺:就你聪明行了吧? 第131章 度春山陈酿迎新主   陶青羽和易呈锦商量,两人已经在一起,又同去穹窿山的事,还是不要告诉花荞他们,等到重新准备好聘礼,到万户山庄提亲之后,再向大家宣布,这样,青羽也避免尴尬。   快到应天府时,两人便分开走,青羽照着花荞以前给的地址去找她,易呈锦则由白俞带着去找了林龙枫。   “想不到,缘分不过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呼延锦听他们各自几句,也听懂了大概。既然朱高炽自己都已经认了儿子,父亲他们又将他奉为小殿下,自己的想法,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真没想到,他们一群人找了十年的孩子,竟然是小易!   “呼延,干脆我们去度春山吧,杜姑娘她们应该也另外得了消息,今晚我们喝两杯。”   林龙枫说得高兴,可想想眼前这位还不是普通人,他是未来的皇帝,随便叫他喝酒是不是有些不妥?不禁有些欲言又止。   易呈锦看出来他的忌讳,这种天然高人一等的感觉,让他真是很享受,他哈哈笑道:   “无妨无妨,虽是在应天,这第一顿酒,理应我请!”   到了画舫岸边,车一停下,杜姑娘就迎了上来。白俞他们几个她都认识,坐在中间,不认识的这位,那就是小殿下了。   他们一上船,杜姑娘就叫人撤了艞板,门头挂上一对写着“满”字的红灯笼。   只见杜姑娘带着船上的二十来个姑娘,一起跪下给易呈锦行礼:“主子,可把您给盼来了!”   第一次有人给自己行大礼,易呈锦还有些不习惯,他有些不自然的说:   “免礼,快快请起。你们以后还是叫我‘小公子’吧。”   站在杜姑娘身边的兰溪姑娘,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小公子,只见他虽比呼延锦略矮一些,可也是长得面如冠玉,加上他这个身份,让他有尊贵加持,十九岁的兰溪,不禁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杜姑娘领着他们往船首的包间走,她笑着问:   “小公子可曾成亲?在应天府可有府邸?若是来不及置办,度春山有两三套宅子,您可以挑一套喜欢的先住下。”   “本公子刚及弱冠,尚未成亲。原也是在应天府长大,只是前年跟着朝廷,搬到了顺天府,这里的老宅子还在,就在石板桥,汉王府附近。”   易呈锦忽然想起,若是自己父亲还是皇上,自己就应该住在汉王府里,而不是附近。他不由得暗自冷笑,倘若让他一朝登基,必将朱棣一脉赶尽杀绝!   还好,父亲身体不好,自己不需要像朱瞻基那样,等那么久。   到了包间,杜姑娘和兰溪姑娘也陪着一同入座。   “小公子一直在应天府,可从没来过度春山,难道,我们度春山在秦淮河畔,这点名气都没有?您尝尝,这可是度春山画舫特有的十年陈酿。”   杜姑娘一边给他倒酒,一边故意嗔到。虽是徐娘半老,却也风情万种。   易呈锦笑道:“这是哪里的话?离开应天府时,本公子才十七岁,哪里有胆子到这花红柳绿之所?不过,要是早知道,画舫上都是些知书达理的姑娘,说不定,早来了。”   几个人客套几句,易呈锦问起度春山最近拿到的情报,杜姑娘收起先前的嬉笑,正色答到:   “我们只负责以应天府为主的南直隶,消息来源除了自己培养的一些探子,主要还是靠从上船的恩客嘴里套消息,您也知道,如今应天府地位一天不如一天,我们能得到的重要消息也越来越少。”   “不过,”兰溪站起来给易呈锦又倒了一杯酒,接着说道:   “我们得到一个可靠消息,说太子有意将京城搬回应天府,但那也要等到太子登基以后。现在您来了,应天府重为京城的日子就更近了,对不对?”   兰溪姑娘常年混迹欢场,修习的都是些琴棋书画,她的气质和陶青羽有很大的不同,亲昵程度又把握得恰到好处,让易呈锦更是心花怒放:   不错!我父亲在哪里倒下去,我就要在哪里站起来!   林龙枫也说:“南直隶的大部分老臣,内心还是更倾向旧朝,毕竟旧朝给他们的是风光,新朝更多是失落。但是……偏安之人占了多数,当今皇上对旧臣的迫害,也让他们止步,我去联络他们,也多是声援,再无实际动作。”   “呼延,你那边情况如何?”   呼延锦见问到自己,微微一笑,将这两天遇到的这个案子细细说了一遍。   “我说呢,昨天宣布承恩寺赔偿,今天就听说寺里有个和尚坐化了,原来是这样一个关联。你们算是有本事,生前坠楼还是死后坠楼,这也能被你们区分出来。”林龙枫叹到。   “哼!朱瞻基真是妇人之仁!若是我,必叫你们查下去,我就不信,不能把秦越从承恩寺里扒出来!严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两人都必须严惩不贷!否则,还要这《大明律》做什么?难道,朱瞻基连‘法不容情’四个字也不知道?”   易呈锦不屑一顾的说。   以往这些话他就算心里有,也不能说出来,那是妄议朝政、诋毁皇室。现在不一样了,他也是皇室,也有资格指点江山,就看谁笑到最后罢了。   呼延锦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自己这次要站在朱瞻基这边。皇太孙看上去是不顾法令,法外开恩。但他顾及的是大明与邦国的关系和影响,更是想修整自己祖父的苛政,给官吏、百姓带来的伤害。   这是不法而法。   回去的路上,呼延锦心事重重,他与易呈锦,不,他与朱文至一下子变成了君臣关系,他们站在了同一边。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问问,当初下令杀死师母的幕后主使是谁?   现在以他的立场,并不需要去为幕后之人掩饰,那自己就可以去为师母报仇,还可以弄清花荞的真实身份,至于真相如何他都不在乎,他只想花荞心中没有遗憾。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我都等你好半天了。”花荞一见呼延锦进了门,便拉着陶青羽迎了上去:“你看看,是谁来了?”   “陶青羽?”呼延锦有些意外。   “对啊,陶姐姐到应天看我来了。师兄,陶姐姐和我住一间,我真是太开心了。”   好嘛,她开心就好。   “那你也猜猜,我今天见到了谁?”   今后自己还会经常和易呈锦在一起,还不如早早让花荞知道,呼延锦这样想着,便又笑着说:“也是陶姑娘的老熟人。”   陶青羽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易呈锦,却笑着不说话。   花荞拍手笑道:“我猜是易呈锦对不对?那还真是巧了!青羽姐姐,你该偷笑了吧?”   呼延锦看着满脸笑容的花荞,心也变得柔软了。   就让她永远都这样笑。   那该多好。 第132章 生芥蒂口是却心非   陶青羽的到来,让呼延锦府里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正是换季的时节,一空下来,婆子丫头们就开始缝今年的冬衣,若是新年里穿的讲究衣服,这个时候也该起头了,裁减、缝制到绣花成品,陆陆续续少说也得两个月。   花荞也拿着一件衣服在缝,青羽凑过去一看,笑道:“看这颜色,是给你师兄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叫你师兄怎么穿得出去!”   “人家才刚学嘛!从前阿娘在,全家人的衣服都是阿娘做,从来也没觉得少了衣服穿。现在阿娘不在了,才后悔以前什么也没学会。我这是给阿爹和花荣做的,师兄的……我不告诉你!”   听花荞提到她娘,陶青羽有些揪心,不过,那也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尽力了……   两个姑娘正在屋里做针线,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人声,一会就有婆子来说,自家少爷带着位易少爷回来了,叫二位姑娘出去见客呢。   今天易呈锦找了个借口,说要到呼延锦府里看看,看见青羽和花荞牵着手出来,两人心照不宣的笑笑:“陶姑娘也在这里,看来我以后要多往这里跑才行。”   若是在以往,易呈锦绝不会说这样的话。想想呼延锦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还是因为易呈锦的身份变了,自己有些不适应?   花荞虽不明就里,却也感觉易呈锦和以前有了些不同,不过,看到他现在对青羽姐姐比以前更好,她也为青羽高兴。   呼延锦这宅子小,转转也没什么好看的,易呈锦便说:“对了,陶姑娘,上次在顺天府,你说想看看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就带你过去看看?”   青羽当然想去,她喜欢关于易呈锦的一切。   她邀花荞同去,花荞却推辞到:“我不行,我还要赶着手上的活呢。”   陶青羽跟着易呈锦来到魏府的旧宅,这一片宅子的主人都北迁了,剩下些不愿意动的老人们,还住在府上。魏府已经没有主人住了,这次少爷突然回来,让守宅子的下人们好一阵手忙脚乱。   到了家,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易呈锦拉起陶青羽的手就往自己住的东厢走。   “这就是我从小住的地方,贵重东西是没有了,架子上的书,也是当时没带过去的。”   “这是什么?”陶青羽拿起书桌上放着的一条锗色带子,这么长,也不像是腰带。   易呈锦一看脸沉了下来,劈手夺过那条带子,把它放回到抽屉里:“没什么,昨晚闲着没事,翻出来些旧物,已经没用了。”   青羽有些怪自己多事,过去拉着易呈锦的手说:“你不是说你家后院有个池塘吗?还有你爬树掏鸟窝的地方,看蚂蚁打架的地方,你带我去看看。”   易呈锦也觉得自己情绪来得太快,对青羽笑笑说:“行,我带你去看。只不过到了这个季节,后院可没什么好玩的。你看了别失望。”   两人拉着手到了后院,易呈锦没想到后院竟然有人。   那人本在小池塘里挖莲藕,看见是易呈锦过来,尤其见是他还牵着一位姑娘,那人大惊失色,从池塘里爬上来,莲藕也不要了,连滚带爬的跑了。   易呈锦看那人面生,便将管家叫来询问。   “哦,挖藕的那个,是庄子上的老瘪,他今天送了些果蔬过来,我们就顺便叫他帮忙挖藕。”管家笑骂道:“这个蠢货,以往也是负责从庄上往府里送菜的,怎么连自家少爷也怕!”   听说是庄上的下人,易呈锦也就没在意了。   只不过,看见那口放了水,露出淤泥的池塘,他又想起,当年魏晴被打捞上来后,为了查女儿的死因,义父叫人放水,也是这样露出丑陋的淤泥。   “走吧,人都不在这里住,园子都败了。”   易呈锦没有说,其实是在七年前,他亲眼看着义妹死在池塘里,从那时候起,这个园子就已经败了。   回到东厢,易呈锦回身反锁了门。   陶青羽羞涩道:“我们还没有……”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我回顺天府的路上,自然是要到万户山庄提亲的。再等两年,或许不需要那么久,我登基做了皇帝,皇后的位置,还不就是你的?”   易呈锦的眼里,似乎已经看到,陶青羽正穿着皇后服制站在他面前,向他盈盈拜到:   “皇上万安!”   他将青羽轻轻按在松软的枕头上,在她耳边郑重说道:“现在,你就是我的皇后。”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并不在乎是不是皇后。”   “你不想做皇后,难道要做爱妃?”   “不,不是……”   秋日的午后,透着干燥的微凉,石榴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可院子里的那两棵金桂树,正缀满了黄橙橙的芬芳。   呼延锦见易呈锦送陶青羽回来,并没有进来的意思,便掩上门和他一同走了出去。   “小公子,有件事,对在下很重要,还想请您给我一点提示。”呼延锦决定试一试,既然还要相处下去,师母那件事横亘他们两人之间,终究是要解决。   “嗯?怎么这样客气?难道我们不是一同在天上飞过的朋友?”   易呈锦笑笑,他知道呼延锦的能力,自己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把呼延锦拉拢在身边,还能让后面的吾将军对自己更忠心。   “我师母被杀那件事,我知道并非你本意,更何况你还救了花荣。可我想知道,到底是谁下的诛杀令?太平门一院五户人家,在十五年前被灭门,下令屠杀他们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呼延锦直视着易呈锦,他当然希望他们,还像在天上飞翔时那样,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易呈锦没有看他,低头想了会,顾左右而言他:   “你知道,我义父魏谦,他做了多年的刑部左侍郎,上面的刑部尚书换了一茬又一茬,他都没有倒。他亲口跟我说,他手上有大量官员们的把柄,如果我义父愿意出手帮我,那我的登顶之路一定会事半功倍。”   “所以,只是您的义父让您杀了我师母?什么理由?”呼延锦的心冷了。   “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杀一个逃出宫去的宫女,还需要理由吗?”   如果,呼延锦没有见过那块凤花锦……   也许他就信了。 第133章 接家书花有财闯祸   这两天,滞留在应天府的外国大使,基本都固定了。   有个小岛国,是国王本人亲自来,他从没到过大明这样繁华的地方,决定住到下次朝拜日,据他本人跟译者说,自己有些晕船,省得来回奔波。   那位猫里务国公主,再也没有提驸马的事,因为她每天忙着到南院去给俊男捧场,大明给的赏赐也不用带回去了,那些金银丝帛,又渐渐回到了大明人手上。   既然徐九公在顺天府,花荞想到北都去碰碰运气,可怎么和师兄说呢?正发愁呢,呼延锦接到了太孙詹士府北府的调令,皇太孙将他平调到北詹士府,仍旧做少詹士。   花荞觉得真是瞌睡遇枕头,自己跟师兄撒撒娇,肯定能跟到顺天府去。   这天呼延锦去和林龙枫辞行,花荞正在家里欢欢喜喜的收拾行李,忽然听到院子里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一只鸽子停在它的笼子上,花荞和青羽赶紧去到院子里,给鸽子添水喂米。   “是花荣写来的吗?想不到你们还训练它们往应天府飞。”   “只训练了一只,当时还担心,鸽子会直接飞回顺天府去呢。没想到它经过宝应,还是飞回家了。”花荞愉快的说。   有了信鸽,自己和弟弟通信方便多了,应天府到宝应,鸽子当天就能往返。   她拿出鸽子脚上系着的小纸条,打开一看却愣住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青羽接过纸条一看也着了急:   父失言入狱,盼归!   “青羽,我得回去,我不能让阿爹出事!”离开宝应之前,花荞最担心的是还是发生了。   “你别急,我和你一起去,两天就到宝应了,不会有事的。”青羽急忙安慰她。   小高去给呼延锦带口信时,刚好易呈锦也在,听说此事,易呈锦便说:   “你就陪着花荞去趟宝应,办完了事,赶紧到顺天府与我汇合。陶姑娘那里也请你代为转告,我有事先回京城,约好的事,我不会教她失望。”   呼延锦已经顾不得思考他话里的意思,一心只想着快些陪着花荞回去。师傅在家里曾经说过一次要砍头的话,若是这次“失言”,说的也是那些话,事情就麻烦了。   为了赶时间,他们决定还是骑马。马可以上渡船渡江,马车却要到驿站里去换,花的时间也长。   呼延锦带着小高、花荞和陶青羽,快马向城外跑去。   “师兄,能不能再赶一段路,我们再休息?”花荞见呼延锦招呼大家进县城投宿,还有些不甘心。   “傻瓜,你不累,马也累了,再往前,也没有投宿的客栈了,夜深露重的,这时候病倒了不值。”   呼延锦虽也心急,但他更心疼姑娘骑马赶路不易。就这样紧赶慢赶,第三天的晌午前,四人进了宝应县。   花荣见姐姐回来了,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几人在望南书院里,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前天,我到书院读书,阿爹照常在家摆弄他那些宝贝,可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出门去了东街,直接跑到假道士’差一点’的摊位上,问他:能不能算出来,什么时候会有日蚀。   日蚀乃大凶之兆,所谓’夫至尊莫过于天,天之变莫大乎日食’,随意预言日蚀,岂是我等平民可妄议之事?”   “就算问几时有日蚀,也不能以此抓人入狱啊!”花荞激愤的说:“阿爹好歹为县衙做了三十年仵作,一点小事便要抓人,我找县令说理去!”   “姐姐,你听我把话说完。阿爹问完这句,周围人只是笑他痴傻,可阿爹有冒出一句……不出三年,必有日蚀,我要回现代去了……”   几个人都傻眼了,尤其是花荞,她深知自己阿爹生性胆小,平时总是提醒他们“莫谈政事”,自从阿娘出事以后,阿爹就开始痴痴傻傻,还总是提起原先避讳莫深的家乡。   “就是这些……没说别的?”   呼延锦小心的问,见花荣摇摇头,他这才放了心。没提永乐帝明年就死之类的话,那就有余地。   “我们现在就去大牢里看阿爹,我要去问问严县令,准备把阿爹怎样处置……”   “这还用问?妖言惑众,轻则拔舌,重则砍头。永乐帝从上位至今,最忌讳就是有人妄义永乐朝。你们去看看吧,这两天,恐怕你父亲受苦不少。”吴先生摇摇头说。   “他们逼问阿爹,现代……是何人所创?明代好好的,怎么又出来一个现代?难道是有人要造反?……”   花荣脑子很乱,这两天他想进大牢去看阿爹,也被那些自己很熟悉的衙役们拦在大牢外。   “现代……”花荞很想说,那是阿爹的家乡,那里有照相机,有手表,有能看到细胞的显微镜,有无论相隔多远都能通话的电话,有他的爹娘……   阿爹想回家乡了,这也是错吗?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你们就在书院等我们的消息。”不管怎样,先去见到师傅再说,呼延锦拉起花荞往外走。   秋日的正午阳光亮得刺眼,两人沿着街道往县衙走。花荞忽然仰起脸问呼延锦:“师兄,如果我对你说,现代是阿爹的家乡,你相信吗?”   “花荞……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师傅懂得那么多大明闻所未闻的东西,他来自一个我们不认识的朝代,这也正常,只是……”   “只是什么?不能证明对吗?”   花荞在她的腰包里掏出一个东西,低头找了找,看见正好路边有些枯草,她拉着呼延锦蹲下来,拿着那块望远镜留给她的遗产凸透镜。   在阳光下,凸透镜那个光点,很快将枯草点燃了起来。   “师兄,你看,这是阿爹从照相机上拆下来的。”   呼延锦用手指摸了摸,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凸透镜,它能将阳光聚成一个焦点,可以用来引火。这就是阿爹家乡的东西。还有,我送给你那个蒙奇奇,你说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那也是阿爹家乡的东西……”   “快别在这里说了,这些东西也千万不要拿出来。”呼延锦内心生出一丝不安,他皱着眉说:   “我相信你、相信师傅没用,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会让人们害怕,无知的害怕……就会让人想将它毁灭……一会到了县衙,一切由我来说,你也不能再提师傅家乡的任何事情。”   花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毁灭,源于对未知产生恐惧,所选择的逃避。 第134章 救师傅少詹士施威   大千世界,洪荒宇宙,无奇不有,见怪不怪。   呼延锦紧紧的拉着花荞的手,就好像她随时会消失一样。   到了县衙门口,守门的衙役认得他们,赶紧上前行礼,请呼延锦进去。   呼延锦冷冷的说:“严耀祖好大的架子,区区七品官,本官来了,也不出来迎接?”   衙役见呼延大人口气不对,赶紧跑进去通知严大人。   严县令一听:哎哟!连名带姓一起叫,这是找本官要人来了!自己现在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啊……   “呼延大人,下官不知大人回了宝应,有失远迎!大人里边请。”严县令一看呼延锦的脸色,暗暗叫苦,边走边赔笑道:   “应天府最近很忙吧?大人得空回来,也不早早叫人知会下官?听说呼延大人在应天屡建奇功,下官真是仰慕备至…”   “哦?严大人既然如此清楚本官动向,怎么不知道,本官现已调回顺天府任少詹士,不再负责南府事物?”   “哎呀呀!这可是朝廷要对呼延大人重用了呀!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恭喜?你就是用把我师傅打入大牢,来恭喜本官吗?!”   呼延锦厉声说完此话,正好走到内堂正中那张太师椅前,他一撩袍子坐了下去,面若冰霜,不怒自威。   严县令就差没给他跪下来了,苦着脸作揖道:   “大人呐,您是有所不知,现在东厂的人遍布大明,那日您师傅花有财,在东街上说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告发,东厂的密探便将他下了狱,定要他招出现代那些反贼……”   “本官师娘莫名其妙被杀身亡,你们不去抓杀人犯,却来抓被刺激失常的师傅!”呼延锦冷笑道:“难道这就是新任县衙的做事风格?”   “可您师傅什么也没招,下官很难向东厂交代啊……”   “师傅说的话,本官这个做徒弟的都知道,东厂若是想杀良冒功,就把本官一起抓了,岂不是功劳更大?”   呼延锦此话一出,就连站在他身侧的花荞也瞪大了眼睛:师兄叫我不许开口,怎么他自己倒胡说八道起来!   “这、这……大人,您这不是为难下官吗?”   哪知呼延锦认真道:“下官师傅所言’先代’,出自《左传》,君子谓合左师善守先代,子产善相小国。师傅常说,愿意回到先代,和自己已故先贤在一起,这也不允许吗?”   “啊?先、先……代……”   “晋代陆机云:淫昏之君无所容过,何其不治哉。先代有以之兴矣。难道,东厂或是大人,认为当今皇上是淫昏之君,无所容过,连先代都不如吗?”   花荞这才知道,师兄这是偷梁换柱、移花接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也是吴先生教的?   “不不不,下官怎敢有此不臣之心?一定是那天东街人多口杂,花有财的话被人听错了,是先代,哪有什么现代……”   严县令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瞪了旁边的县丞一眼:“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放了花有财?”   转脸又对呼延锦谄笑道:“呼延大人息怒,一场误会,我这就去改了笔录,销案了事,您可以将您师傅接回去了。”   “那……东厂那边……”呼延锦故意皱眉道。   “无妨无妨,他们都委托给县衙了。这事就交给下官去办,一定办得妥妥的。”   呼延锦心中冷笑:就知道是你,拿着鸡毛当令箭,有事叫东厂顶,有功就自己报!   他看了一眼花荞,花荞会意,跟着他出了内堂,朝狱房门口走去。   正好,两个衙役扶着花有财,脚步细细碎碎走出来,五十四岁的花有财,此时须发花白,如同已是耄耋老人一般。   这哪里还是意气风发,教他们认骨骼、打飞石、近身格斗、解剖尸体的扬州第一仵作花有财?   花荞一阵心酸,哭喊了声:“阿爹!”   花有财抬起头笑道:“阿荞,我就知道,是你来接我回家啦……”   呼延锦过去,一把将师傅抱起:“师傅,阿锦也在,我们这就带你回家。”   出了县衙,小高连忙过来将花有财扶上车。   花荣、陶青羽已经在书院后面的巷子口等着了,见他们接了人回来,这才放了心。   “阿荞,不是回这个家,我要回我现代的家。”花有财一踏进院子就认真的说:“你阿娘走了,阿爹也要走了。阿爹已经算出来,阿爹回去的时间快要到了。”   “花荞,伯父这是怎么了?”陶青羽上次见花荞爹娘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真叫人羡慕,转眼就成了这样……   “花荞,宝应县也住不得了。我担心有好事之人,每次看见师傅,便会故意引他说些胡话,如果真是被东厂、锦衣卫拿了去,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呼延锦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干脆把师傅和花荣都带到顺天府去。   “可阿爹这个样子,如果把他带到顺天府去,他不是更容易闯祸?青羽跟我说过,京城满街都是皇上的密探。”花荞何尝不想将阿爹带在身边?可那样会更冒险。   他们还没商量出个结果,花有财又说:   “我不去京城,你们也别去。明年朱棣就要死了,朱高炽也是个短命皇帝,京城乱得很。阿锦,你做官不要紧,就是不要站错队。”   这一屋子人都惊了,尤其是陶青羽!   她是知道易呈锦要夺皇位的,现在忽然听到当朝皇上要死了,继位的皇太子也要死了,莫非,是说易呈锦会成功?   她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花荞抓住她的手臂使劲晃了晃,严肃的说:   “青羽姐姐,我爹这是犯糊涂了,才随口说的胡话,你可千万不许告诉别人,否则我们全家都会没命。”   陶青羽连忙举起右手发誓:“青羽绝不会把花伯父的话传出去,若是让他人知晓,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花荞松开手,忧虑的说:“这可怎么办啊,阿爹一天不好,我们就得多担一天的心。”   “姐姐,我可以每天跟着阿爹照顾他。”   听到花荣这样说,花荞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阿爹不是没人照顾才这样,他是被困在这个小院子里,每天就对着他那些家乡的思念,才迷在里头,走不出来。”   “迷在里头……”   陶青羽忽然高兴的说:“我有个办法,能让花伯父心胸开阔,忘了这里的烦恼!”   “什么办法?”   屋里几个人都看了向她。 第135章 不得已寄父万户庄   看着花荞发愁,陶青羽忽然有了主意,高兴的说:“带花伯父,去我们万户山庄!”   花荣没听过这个地方,疑惑的看看姐姐。   对呀,万户山庄所在的子婴沟,地处偏僻,除了山庄,附近也没什么人居住。关键是,陶庄主也是一个执着于研究的人,说不定,阿爹在那里还能找到一点生活乐趣。   陶青羽见花荞一时没开口,又转脸对花荣说:“花荣去山庄里也好,有几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子,半天跟先生读书,半天跟我爹学机关术,你要去,准保会喜欢。”   还有机关术?花荣有些心动,充满期待的看着姐姐。   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在山庄里,有陶庄主庇护,确实安全很多。看着热情的陶青羽,花荞感激的握住她的手说:   “青羽姐姐,那就麻烦你照顾我阿爹和弟弟,等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来接他们。”   陶青羽更高兴,她总觉得,易呈锦做了对不起花荞的事,现在能帮上她的忙,自己算是为易呈锦,做了一点点补偿。   为了不声张,他们在小巷里的院子没有卖,捡了些随身的行李,他们便踏上了去子婴沟的路。   一路上,阿爹都沉默着,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再提回现代的事。宝应,只怕是再回不来了。   子婴沟,此时正是最美的深秋。   红的枫,黄的银杏,绿的水杉,还有秃头秃脑的香樟,把子婴沟变成了一块绵延的调色板,山坡上的草已经开始枯黄了,只地下有水的地方,还一簇一簇的绿着。   “阿荞、阿荣,四川有个地方,叫九寨沟,阿爹以前和同窗兄弟一起去过,也是这么红红黄黄的,好看的很。”   听到阿爹的话,花荞又惊又喜,接过他的话说:“阿爹,我们要暂时在这里住上一段,等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把您和花荣接过去。”   “我知道,我不乱说话。”阿爹愣愣看了花荞好一会,有些抱歉的说:“阿荞,这次的事,没有连累你和阿锦吧?阿爹做了一辈子严谨的事……这次有些失态了,不应该的……”   “没有影响……我们只是很担心您。”花荞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她的阿爹又回来了。   “我没事。我们去陶姑娘家里住,不会太麻烦吧?太麻烦人家就不好了。”   “阿爹,姐姐说陶姑娘的祖父,就是陶万户,坐火箭上天那个,您跟我说过!”   花有财想了想,忽然笑了:“可惜了,晚了几十年,没能见到这么有名的人物。”   “陶万户很有名吗?”花荣不解的问。至少吴先生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名字。   花有财指指头顶,微笑道:“月亮上有个环形山,就是用他名字命名的,全天下都能看见,你说有没有名?”   看见阿爹会说会笑了,花荞暗暗松了口气。她并不知道,花有财在神游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若是这样走了,花荞不说,已经长大了,可花荣还小。   更何况,花荣身上还有一半现代人的血脉,对他来说,又会意味着什么,花有财并不知道。   所以,他不能糊里糊涂的走了,花荣已经没有亲娘了,他得为自己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生命做打算。   陶青羽在前面带路,很快,大家就避开陷阱,进了万户山庄的牌楼。   呼延锦一直骑马紧紧跟在马车旁,车里的对话若隐若现的穿进他耳朵里。他也满心欢喜:师傅清醒了!   “阿荞,阿锦的心思我知道,若你也喜欢他,就叫他来提亲吧,你阿娘一直都希望你嫁给他。现在你总在外面跑,有个人照顾你,阿爹也放心。”   师傅这句话说得格外大声,呼延锦心里乐开了花:师傅之前一直嘴紧,说要再等几年,现在是松了口了……   “爹!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这是花荞的声音。   呼延锦赶紧朝车子里喊:“我愿意!”   “听,人家愿意!哎哟咧……”里面的花荣嘻嘻哈哈笑起来,像是在躲他姐姐的拳头。   真好,一切又变得好起来。   呼延锦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居然看见东南方有一轮淡淡的上弦月。日月同辉啊,好兆头!   进了牌楼,就已经有人跑去通知庄主了,陶青翼也已经从顺天府回来了,他昨天夜里才回到山庄,这才知道易呈锦和妹妹根本没回来。   这提亲提到哪去了?   给他一说,陶庄主也着急了,正在组织人马,准备沿路去找人呢,这边就报说大姑娘回来了。   “哎呀……你们跑到哪去了?……咦?呼延?怎么是你?”陶青翼有点懵,妹妹怎么半路换人了?   “青翼,别来无恙?”呼延锦下了马。   “你是来提亲的?”   “是……是啊……是要提亲……”   呼延锦太诧异了,这万户山庄管理也太严密了,进了他的地盘,说句话都不保密,就是不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的?有机会是要好好请教。   “哥哥!就你多话!”青羽连忙把哥哥拉到一边:“我的事回头再跟你解释,现在是我请花荞他们一家人到万户山庄来做客,你可别把那件事咋呼出去。”   “哦,难怪,我说你怎么就变心了呢,半道上换人了还……不过,我觉得呼延更好,看上去更靠谱。”青翼笑嘻嘻的说完,向着呼延锦走去:   “欢迎到万户山庄来做客,这里房子不少,就是人少,上次来也没留得住你,这次,你多住几天,我带你们到处逛逛。”   “多谢多谢!”呼延锦笑道:“这次多得陶姑娘相邀,才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我们还要在万户山庄这块宝地,借住一段。”   陶青翼眼睛一亮,喜到:“那敢情好!”   花荞扶着花有财下了车,花荣也跟在后面。   “花叔,这是我哥哥陶青翼。哥,我爹呢?他怎么不出来迎接客人?”青羽左右张望。   花有财赶紧说:“理应是我们进去拜会陶庄主,哪有还要他来见我们的道理?陶姑娘带路即可。”   “哈哈哈……花叔,您误会了,我爹不是不出来迎您,是他还在地下室水牢里忙呢!”   “怎么?水牢里又抓了人?”花荞诧异的问。   “人没抓,就是……抓了只妖怪!”   “妖怪?!” 第136章 花有财谈笑识水怪   “水怪?山庄里哪来的水怪?”   陶青羽不信,拉着花荞就往水牢出口走:“走,咱们去看看!”   青翼笑着对呼延锦和花有财说:   “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我爹这两天是着了魔了,天天在水牢里抓妖怪。就因为前两天,有个小厮发在水牢捞上来一条鱼,我是没见着,他们说,那鱼……全身半透明,居然没有眼睛……”   “没眼睛?是瞎了吗?”   “不,说是连长眼睛的地方也没有,庄上的老人就说,这是水怪,石矶娘娘的眼泪变的。不过,捞上来没多久就死了。我爹不甘心,说既然有一条,肯定还能抓上第二条。”   花有财问:“你家水牢里的水,与外面水域连通的吗?”   “建庄子的时候附近有地下溶洞,我爹突发奇想,就挖了一条水道,把溶洞里的水引到了庄子里。”   花有财笑道:“那就是了,带我去,我识得那水怪。对了,你们要是做有馒头,能不能给我一个?”   花荣一听,心道:哎呀,阿爹你就是饿了,也不能就这样管别人要馒头吧?   “吃剩下的也可以,一会喂鱼用。”花有财补充道。   旁边一小厮真从怀里掏出小半个馒头,笑嘻嘻的说:“花老爷,吃剩的我有。”   见花有财接过馒头,大家都兴冲冲的跟着,一起去看花老爷喂鱼。   青羽和花荞跑在前面,刚把铁门打开,就听到陶庄主在里面大声问道:“你妹妹找到了吗?”   “爹!是我,我回来了,我把花荞一家也带来了。水怪在哪里?让我瞧瞧。”   “陶庄主,真的有水怪吗?长什么样的?”   “去去去……你们两个小丫头别讲话!那东西虽没有眼睛,可却灵活的很。从我眼前跑过去好几次,就是抓不到。”   陶庄主两条裤腿卷到大腿上,旁边跟着两个小厮举着火把照亮,水一晃,水面全是火把的影子,就更看不清水底了。难怪他抓了两三天都一无所获。   “你俩让开,让我进去。”   花荞回头一看,阿爹拿着个广口罐子走了过来。他将馒头剥碎,扔在罐子里,也像陶庄主那样,卷起裤脚走了进去。   “停!别过来!水都给你搅混了!咦?你谁啊?”   “哦,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花荞的阿爹,花有财。陶庄主,您这样抓盲鱼不行,盲鱼的头顶有两个很小的突起,是专门用来探测四周异动,得下饵。”   “你管那个小怪物叫‘盲鱼’……是有那么点形象。你手上这个罐子就是饵?”   “罐子不是,它是套,里面的馒头才是饵。盲鱼因为没有眼睛,比别的鱼更主动觅食,你看到的那条,是不是鱼嘴比较突出?那就是方便它在沙子、石头缝里找吃的。”   “嘿!花老爹,你是高手啊,这么稀罕的鱼,你也了解得清清楚楚。行,你来!”陶庄主有点喜欢这个花老爹了,对脾气!   只见他慢慢将罐子放进水里,里面的馒头泡了水都沉在罐子底下:“小伙子,火把拿近点,给鱼照照。”   “你不是说它是盲鱼吗?没眼睛怎么感光?”陶庄主不相信的说。这花老爹怕不是瞎说的吧?   “它是没眼睛,可是它的内分泌器官松果体,会分泌褪黑素,可以帮助它感光。所以,盲鱼会找亮的地方觅食,这里的浮游生物会比较多。”   花有财说完就不再理他,专心看着罐子口。   半透明的鱼不容易看见,好不容易见两只,在罐子口犹犹豫豫,进出好几次,才往罐子底的馒头游去。   花有财迅速将罐子捞起,那两小只心想,反正也来不及游出去,干脆安心吃馒头算了。等他们把罐子拿到外面光亮处,两条小鱼还在里面吃馒头。   小厮拿了干布给两人擦水,裤脚放了,才暖和起来。   “花叔,这鱼……为啥会不长眼睛?”陶青翼把鱼捞出来,看了看它的头部两侧,果然只有皮,没有眼。   “这种鱼世世代代生活在洞穴的水底,那底下又没有光,长着眼睛也是个睁眼瞎。它们出生的时候都是有眼睛的,在两三个月后,皮肤就把眼眶封上了。”   花有财和许许多多现代男孩一样,喜欢历史、喜欢兵器、喜欢一些奇怪的知识。盲鱼这事,就是在中午吃饭时,看电视里学来的。   “你刚才说什么……松果体……那是什么?脑子里长着颗松果?”陶庄主还记着这件事呢。   “我们人类脑子里也有,是脑补下方的一个球状小腺体,有点像松果的形状,所以叫它松果体。”   陶庄主突然把花有财拉到一边,神秘兮兮的问他:“你是不是给人开过脑?或者是猪?狗也行。”   “我……是个仵作,有时为了破案,是偷偷给死人开过脑……”花有财老实说到。   陶庄主拍手笑道:“太合我胃口了!好好好,你就住在庄上,那也不许去。”   他回头一看,青翼、青羽几个还站在旁边,对儿子吼道:“还杵在那干嘛!给他们安排住出去,花老爹就住我旁边那间客房,其他人我不管。”   说完儿子,他拉起花有财胳膊道:“走走走,到我屋里去,我有个小本本,专门记这些奇门诡事,你去帮我看看,哪些是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两老头,拐了个弯就走没影了。   青翼对大家笑道:“别担心,花叔丢不了,我爹就是这么见风就是雨的,你们习惯就好。话说回来,花叔说不定就是来拯救我们的,要不我爹天天抓我们捯饬他的宝贝。”   花荞看了弟弟一眼,看得出,他对在万户山庄的生活也充满了期待。看来,来这里的决定是对的。   呼延锦脸上不动声色,垂着的手却悄悄伸过来,勾了勾她的手指头: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花荞住到了青羽隔壁,呼延锦和青翼住一个院子里,花荣不爱和他们挤,和庄子里青翼的几个叔伯弟弟混在了一起。   小高也住在青翼那个院子里,他找了靠近院门的一间小屋,有人进出,他都看得见。   一住定下来,花荞就给应天府写信,让灿儿也过来,等他们走了,好让灿儿留下来照顾阿爹。   很快,他们迎来了在万户山庄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山林寂静,初冬将至。 第137章 微醺微醉呼延求亲   万户山庄是在一群鹅叫声中被唤醒的。   “阿丑,放鹅去啊?”   “早啊,伍叔,很久不去广洋湖了,带它们过去玩玩,再冷点,水面上就抓不到鱼了。”   正在屋里看陶青羽梳头的花荞问:“广洋湖?广洋湖离这里远吗?”   “不远,鸭子、鹅那些小短腿都能去的地方,那能有多远?对了,干脆一会我们也去广洋湖,我们坐船到湖里打鱼去。”   这个提议得到了青翼的赞同。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的朝着广洋湖走去。   扬州府临海,虽不像北面的淮安府有三大湖泊,但也是大小河流、湖泊密布,子婴沟里的河水,就是由广洋湖、吴公湖溪流汇集而来。广洋湖畔有许多傍水而居的渔户,聚集在一起,便成了一个小镇。   广洋湖镇,是离万户山庄最近的小镇。   “陶大哥,我们能坐船吗?”虽然这里离宝应县不过百来里路,可花荣没出过远门,看什么都新鲜。   “当然可以,我们庄子也有自己的船停在湖边,庄上产的米粮,也会拿来和他们交换莲藕、茭白。我们有马车,青虾大量出水的时候,还会收了渔户的青虾,拿到槐楼镇或是宝应去换需要的物资。”   青翼和呼延锦年龄相当,他已经完全担起了山庄里里外外的事务。   走在镇上,呼延锦发现家家户户都不是很富有,便问:“广洋湖的鱼虾多,镇子也不是太大,怎么渔户看上去过得都不宽裕?”   “赋税重啊,交完了赋税,剩下的还要换口粮,一年到头,够养活一家人就已经万幸了,哪里会有什么余粮?有时候歉收,我们庄上还要给他们赊米粮,否则,饿死的都有。那些狗官,只顾自己大鱼大肉,哪管平民死活?”   呼延锦大惊:“赋税重?不可能啊!大明三朝下来,赋税就一直不高,永乐帝还减了两次,难道这里的官府自己加收?”   “哈哈哈……我忘了你也是官了,不小心连你一起骂了……”   青翼一句话,惹得走在旁边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朝廷的税不重,可是,你看看,”青翼指了指湖畔:“那边停着的大船,都是县里富户的,他们可不会交税,要收的税就会摊到那些小船的渔民身上,小船养大船,哪有不重的?”   “哥哥!我们家的船是不是自己交的税?”   青羽见自己的也是大船,听哥哥这样说,她才知道那些本来打鱼就少的小船,还要养活这些打鱼多的大船。   青翼口中回答妹妹,却对着呼延锦笑道:   “你咋不关心一下,你的嫁妆从哪来?放心吧,我们家得祖父恩蒙,得了个可世袭的‘万户’衔,这已是皇恩浩荡。我们哪里还会挖皇上的墙角,让朝廷自毁长城?对吧,呼延。”   呼延锦正看着那几条大船出神,见青翼问他,只好笑而不答。   如今已经入冬,广洋湖的青虾也渐渐从近岸浅水,转移到了湖中间的深水里,下了两网,收获的鱼虾也不多。倒是两个姑娘用钓竿钓上来几条鱼,让她们高兴了半天。   有了自己亲手钓的鱼虾加餐,晚餐也变得又去了许多,青翼又拿出庄子里酿的梅子酒,敬了父亲长辈之后,就和呼延锦两人喝了起来。   梅子酒初喝入口淡淡的,后劲却不小,几杯下肚,两人都有点上头。   “对了,呼延,昨天你不是说你是来求亲的?不知求的是哪位姑娘?如果求的是我妹妹,那就求你赶快把她领回去……”   青翼话没说完,被青羽手肘使劲撞了一下,他夸张的嗷嗷叫起来,这个动作,成功的吸引了两位老爹的注意。   “你又怎么了?老是欺负你妹妹!”   “就是,爹!哥哥老欺负我!”青羽撒娇说道。她又何尝不想易呈锦来提亲?可事发突然,他连聘金都留给穹窿山了,那他们的事,肯定还要另外准备。   两兄妹的帐还没算清,只见呼延锦站了起来,他对花有财作揖道:   “师傅,徒儿想求您把花荞嫁与我为妻,因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准备聘礼,您要是同意,我们就先定亲,等徒儿备齐了聘礼,必上门迎娶。”   “那要是师傅不同意呢?”花有财慢悠悠的回问道。   “阿爹……!”花有财临时变卦,花荞急了:马车上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嘛!   呼延锦也没料到师父会这样问,他只好说:“今天不同意,那我明天再来问问……”   花有财苦笑道:“我这是被你惦记上了?那行,你就去问问花荞吧,她要是愿意嫁给你,我就同意。”   呼延锦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走到花荞身边,低下头柔声问道:   “花荞,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花荞脆生生的答到,生怕阿爹再说出什么为难呼延锦的话。   两位老爹同时想:还真是女生外向,天天缠着你爹长爹短的,一有看上的男人,恨不得连夜收拾包袱跟人走,哪里还记得有爹?   呼延锦从领子里面解下一根绳子,上面串着一枚玉扳指,这枚扳指是青玉做的,从侧面看像是梯形,是汉人扳指传统的样式。他把绳子系在花荞的脖子上,轻声说道:   “我爹曾是武将,这枚扳指,是我娘特意为我爹定制的,里面刻着我爹娘的姓氏。在我志学之年,父亲把这枚扳指送给了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他日必将三媒六聘娶你为妻,今生今世,只你一个。”   花荞手握着脖子上的这枚玉扳指,上面还留着呼延锦的余温,从相识到现在,两人交往的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她含泪笑道:   “我不管,从外讲我是你师妹,从内讲,我是你没过门的妻,不管你去到哪里,我都跟着你,休想甩掉我。”   青翼拍手笑道:“喜事、大喜事!不管是谁求亲,我都有酒喝不是?花荣,你还不拿杯酒去敬你姐夫?”   花荣早就知道姐姐会嫁给呼延大哥,一点不奇怪,他端起一杯酒,却向着自己阿爹走去。   “阿爹,姐姐出嫁了,您还有阿荣,阿荣会快快学好本事,快快长大,照顾好您。”   花有财仰头眨了眨眼睛,才让泪水没掉下来。   大明值得。 第138章 似惊似喜花爹出谋   虽非媒妁正式纳采,但花有财是不会计较这种封建社会婚俗的,难道本人亲求,不必媒人来求更有诚意吗?   呼延锦求亲成功,青翼怎么还会放过他?   带着花荣和陶家一个满十五岁的堂弟,灌呼延锦喝酒,喝到身边的酒坛子空两回了,陶青翼还想叫酒时,自己也趴呼延锦身上睡着了。   花荣不满十五岁,本还不能喝酒,可今天高兴,刚才还对花老爹说了那么肺腑的话,老爹睁只眼闭只眼由他玩去。   可他们三个都喝倒了,花荣却没事一样,坐在那里欲醉不得:“姐夫、青翼哥,起来继续喝啊,怎么就我没醉?你们不会是装的吧?”   花有财这才想起,会不会因为父母来自不同时空,让花荣有了特殊体质?如果是这样,带花荣回现代,也许……是可以实现的!他顿时精神大振。   等到呼延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只脱了鞋,合衣躺在他住的那间客房里。   听到有小厮送洗澡水进来,他问道:“你们家少庄主呢?”   “少庄主醉得比您狠,到现在还没醒来,两位姑娘已经起来了,他们都在正堂里看滑翔机呢。”   呼延锦到正堂的时候,听岳父大人正说到:“原理可行,材料有限,不到生死关头,不要用这样的滑翔机了,要不是命大,我这女婿就该换人了。”   “大不了把我儿子赔你,又高又帅,你也不亏。”   “我同意没用啊,得我闺女同意……”   “爹!您二位好好说滑翔机不行吗?”   “是啊,花伯父,那我爹做的滑翔机不就没用了?”   花有财想了想说:“陶老弟,你不是还做了很多火药筒吗?你拿几个给我看看,我们想办法做个小的飞行器,让它飞上天。”   “好啊!我爹当年要自己飞,我就说人太重了,十有八九上不去,他偏不信!”陶庄主四下张望,看见呼延锦刚走进来,便说:“你小子跟他们去,挑几个火力大点的火药筒。”   呼延锦拿了火药筒来,陶青翼也在正堂里站着了,他们都围在花有财旁边,看他在纸上画着什么。   “这个外形架子,就用细竹子或是芦苇来编,因为下面还要挂火药筒,架子就要尽量轻。”   “我现在就去找细竹子和芦苇,这两样我们这里有的是!”青翼拍拍呼延锦的肩,走了出去。   花有财拿起这几个不同的火药筒,逐个问陶庄主用途和威力。见都是可以爆炸的,就问:“有没有不会爆炸的?我需要两个做推进用的起火装置。”   “不会爆炸?那不就是烟火?有啊!找两个冲劲大的。”陶庄主见花有财胸有成竹,已经非常信任他了。   细竹子拿来,青翼找了两个手巧的,照着花有财画的图纸扎了起来。等到扎好了一看,花荞就笑了:   “阿爹,你这个架子,要是粘上羽毛,就成了鸟了!”   “羽毛我们也有啊!去,叫阿丑找些鹅毛来,就说我们要做能飞上天的鸟。”   阿丑也不知道是做哪种鸟,长羽、中羽、绒毛都拔了不少送了过来,两个姑娘也不叫人帮忙,叫人拿了糯米饭来,一根一根的把鹅毛粘在做好的竹架子上。   花有财已经选了两根做推进用的烟花筒,将它们分别绑在这只假鸟的翅膀下。又把两根粗的火药筒绑在鸟肚子下面,引线连到烟花筒的末端。   “找个地方试试,看看能飞多远。”   陶庄主拿着这个鹅毛鸟看看:“嗯,不错不错!要是把鹅毛涂成黑色,就像只乌鸦了。”   花有财赞到:“陶老弟真乃天人也,这个东西,给它起个名字,就叫’神火飞鸦’好了。”   他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以前自己看历史时,多看了两眼,这是个简单的,要是让他去做火炮,他就算知道有那么个东西,他也不会做啊。   “好!神火飞鸦,气派!就叫这个名字。我们到院子外面去放。”陶庄主兴高采烈的拿着’神火飞鸦’出去了。   点燃翅膀下面的两个起火,飞鸦真的窜了出去,飞到空中后失去动力又坠了下来,就在落地那一刹,火药筒被引燃,飞鸦爆炸了,发出一声巨响。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因为神火飞鸦是在百尺之外爆炸的,也就是说,可以利用飞鸦远距离攻击敌人。   呼延锦激动的说:“如果炸药里混入毒粉,爆炸会产生毒气,在附近就算没被炸到,也要被毒气熏倒。若是烧粮草,那更是防不胜防。”   陶庄主点点头,接过小厮手里的神鸦残骸说:“还要多做些架子,多找几种火药筒试试。毒气、浓烟、毒火,可以做各种用途的神火飞鸦!”   鹅:你们能不只薅鹅毛吗?隔壁的鸡和鸭子也想试试……   有了这个新目标,陶庄主又开始忙碌了。   花有财早上闲来无事,在庄子上四处逛逛,就逛到了儿子花荣晨读的地方。   这个小院子不大,院子外面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荫就遮了小半个院子。里面只有一排通房,就是他们的学堂。   这里没有专门的先生,都是大的教小的,懂的教不懂的。好就好在陶庄主尊重读书人,免费为读书人提供食宿,只要他们愿意在自己学习之余,教教这里的小孩子。   所以这个没有先生的学堂从来不缺先生。   “阿爹!”花荣发现了在窗口探头探脑的父亲,高兴的打了声招呼,对坐在角落的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说:   “吴敬,我帮你问问我阿爹,说不定他能懂。”   吴敬惊喜的抬起头,站了起来,将花有财让到他的座位上。花有财看了看案上摊着的几本笔记,心中暗惊:还真有不怕死的读书人啊!   原来,太祖皇帝曾下令严禁民间私习天文历算,一般士子视数学研究为畏途。自己收集那些天文书籍时已有感受,所以才一直偷偷摸摸的躲着看,生怕哪天因为学习被抹了脖子。   这位吴敬的笔记却是《九章算术》,这还真叫人佩服。   “伯父,我想写一本算法大全,比类九章算术和释义,但是遇到很多问题,比如说这个开平方,开立方,开高次方,以前用的都是增乘开方法,既繁琐,准确率又不高,不知您对这方面有没有研究?”   对于一个理科研究生来说,哪怕在大明二十多年没用数学,这些都是简单的。花有财也不说话,拿起桌上的纸笔就解了起来。   吴敬拿起花有财写的算法,看了一遍不是很明白,花有财又给他倒推了一遍,吴敬这才心服口服,连忙给花有财作揖称先生。   花有财也答应,以后若是上午有时间,他还会到学堂来。   旁边其他的学生也不甘寂寞,连忙把自己不懂的都拿来问花有财,除了那些八股文他不会,其他能答的他都给那些孩子做了解答。   “花先生,您真是一位怪人,现在朝廷科考,考的就是八股文,您却不会,其他的知识您又什么都会。”一个年龄比花荣还小的孩子认真问道。   花有财想想,笑着说:“大明并不缺会科考的人,缺的是会科学的人,科考不是人人都能考上,但科学却人人都可以去掌握,用它来让大明更富强。”   “花先生,我们要和你学科学!”   花有财第一次庆幸,自己是来自现代的知识分子。   他拥有属于现代的力量。 第139章 别依依花锦赴北都   花有财去了这一回山庄的小书院,就在山庄上下出了名,再加上神火飞鸦,也是他帮忙组装出来的,这下人人都知道,山庄里来了一位什么都会的神人。   花荣愁眉苦脸说:“过奖过奖,我爹连八股文都不会,他会的都是不入流的东西,你们别叫我回去问了,他真的不会给牛看病,也不会杀蝗虫……”   谁知花有财听了他的话却说:“谁说我不会治蝗虫的?明天我写给他一个叫做’飞黄腾达’的菜谱,一虫两吃。大明上下,那么多想飞黄腾达的人,一人一碟就吃光了。”   花荣:蝗虫菜谱?阿爹,您还能再不靠谱些吗?   谁知菜谱写出来,还真有人拿着去做了,冬天蝗虫不好找,炒了一碟试吃,果然美味!花神仙就是厉害,我们只知道蝗虫吃了我们的食物,却没想过,可以反过来吃了它!   菜谱有了,配料开始种了,现在就等明年蝗虫飞过来了。   陶庄主很开心,他已经做出了好几种,神火飞鸦能够搭载的火药筒配方,甚至,连之前觉得很没用的浓烟粉,也被利用起来。   这些火药配方,可是他多年的研究心血,就算是得到了神火飞鸦,没有这些性能各异的配方火药,所能发挥的作用,也不会有那么大。   神火飞鸦已经成型了,他又想起,那日花老爹说他的滑翔机还可以改进,特别是用的材料可以改进,要用帆布,要刷什么涂层,才能防水防撕裂。   攻克!一定要攻克!   哎呀呀,花老爹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啊,最好是在山庄住一辈子。   儿女都已经大了,那天听儿子说,易呈锦那小子准备来提亲了,嫁就嫁吧,反正也留不住。   若是花老爹一直在这里,自己和他两个老鳏夫,也算是老来伴了……哈哈哈哈……   在万户山庄的这几天,最开心的当然还数花荞。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去顺天府找到徐九公,向他清楚那块凤花锦下面掩盖的,是自己怎样的身世。   说她不在意是假的,试问世间有谁,得知自己另有生身父母,还会无动于衷?她只是不想让阿爹担心罢了。   她悄悄想过多次,如果自己的生母真是宫里的娘娘,自己就是被抛弃的公主,不管是什么原因被送出宫,那都是天大的秘密,哪怕是找到母亲,估计面也见不上,横刀就是一死。   但认不认亲是一回事,知不知道真相又是一回事,何况里面还夹着阿娘的死,花荞是一定要去弄明白的。   在她离开扬州府之前,能给阿爹和花荣找到一个安身之所,这让她安心不少。   她便和呼延锦商量,两人是时候离开万户山庄,北上。   “呼延,你们可以坐船走漕河去顺天府,这次我回来的路上,看到原来堵塞的闸漕、河漕两处,都已经疏通了,漕河上来往商船也多了起来。”   “哦?那是好事,这两年北迁以后,永乐帝加快了漕河治理,去年扬州到淮安这一段湖漕就已经通船了。只是往北不通,漕河还是用不起来。”   呼延锦笑着对花荞说:“坐船可以一路看风景,也没骑马那么累。现在我除了报到,也没急事赶着去,我们就走水路看风景,你看如何?”   “好啊,我没去过顺天府,怎么走还不要听你的?”   花荞一听说扬州到顺天府有两千里路,走漕河还要更远,瞬间就觉得,就像是要走到天边一样。自己又不识路,师兄怎么说,那都听他的好了。   陶青羽几次想开口,说自己跟他们一起去,可想起易呈锦交代,让她在万户山庄等他。   这么千里迢迢的,万一两人在路上错过了呢?   告别了阿爹和弟弟,一身男装的花荞,和呼延锦、小高,一起坐马车到了张家沟,这里是漕河上离山庄最近的码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陶青翼指着下面的码头说:   “码头左边那条有帆的乌棚船,就是为你们订的船,三四个人坐,也够宽敞。小船行动灵活,到了闸口,你们就知道好处了。艄公老秦,是我们的老熟人,信得过。”   陶青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呼延锦说:   “这是我妹妹托你转交给易呈锦的,说你到顺天府就会见到他。祝你们一路平安!花荞也放心去,花叔和花荣,我们会照顾好他们的。”   “话都被你说完了,我就不说了,我师傅和师弟就拜托给你。咱们后会有期!”   呼延锦笑着把信塞进怀里,挥挥手,拉着花荞下了码头。   小高已经把水和干粮放到船上,看见他们下来,就去帮老秦解缆绳。他家就在秦淮河边,从小泡着水长大的,凫水撑船都难不倒他。   “两位少爷往里站,老秦开船喽!”   他们的小船,很快绕过了码头上的一艘客船,离开了码头。   呼延锦看见陶青翼在远远的挥手,他也举起手使劲挥了挥,两岸在加速后退,直到岸上的陶青翼成了一个墨点。   “少爷,你们要是嫌风大,就把布帘子扣上,外面还有层竹帘子一压,里面就暖和了。”老秦介绍到:“张家沟过去就是宝应,如果不要停,我们今天能到淮安。”   “这么快?还比马车平稳。坐船真好!”花荞赞到。   “比马车拉的东西多,还不用吃草!”老秦哈哈笑道:   “我原来就是跑船的,没船跑了,就到广洋湖上打鱼,今年秋天漕河通航了,少庄主帮我在衙门注了册,我又回来了。”   “通航以后你跑几回了?”呼延锦问。   “南都到北都跑了一回。入冬水少了,有些水段大船不好走,还是小船灵活。”   花荞无意间看了一眼船尾的小高,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水面,眼神却比平日里柔软了几分。   她看了看小高准备的干粮,就几个馒头。   还好青羽已经给他们准备了些点心,她暗自好笑:以后这些事还是自己去做吧,哪能指望这些男子有多细心?   这次是真的离开阿爹阿娘了。   以后,只有靠自己。 第140章 乱哄哄初逢过闸刀   老秦的船是艘两头尖,身宽有棚的客船,关键是它还有一根活动的桅杆,支起来可以挂一张不小的船帆。顺风的时候扬帆,没风的时候摇撸,小高没事也帮忙摇撸,船走得飞快。   “老秦,前面怎么那么多船都停了?”   老秦笑道:“前面界首湖的水域就算走完了,这是我们经过的第一个闸口。停着的都是拉粮食的官船,等着排队过闸呢。”   说着他到船舱里翻了一下,翻出一面绯色三角小旗,上书一个白色的“北”字。他把小旗子插在撑棚子的竹杆上。   “少爷,您看,咱们有这个法宝,过闸不用给钱,小船还可以插队,闸口一会就过了。”   呼延锦注意到,这面小旗的颜色和自己官府的颜色一致。   花荞就已经开口了:“绯色是一品到四品官,所穿官服的颜色,这小旗表示的是品级吧?‘北’字是不是指这是北都的官?”   “哎……小爷聪明,就是这个意思。四品以上的官,过船闸时不用给钱。要不然这一路上差不多要花四两银子的买路钱。相当于我们半年的辛苦钱了!”   只听船尾“咚”的一声,小高把手上玩了半天的一块石子掷到了河里。他看见花荞瞪他,连忙说:“一会给你捡回来。”   他是听到那四两银子的过路钱,一时激愤,忘了船舱里的小石子,是花荞的武器,给她扔河里去了。   货船吃水深,全都排着队停在河中间的主航道上,两个小吏划着条扁舟到中间查验,也有客船要收费的,那就要停在岸边接受检查。   他们从旁边的水道插过去的时候,正听到一艘船上有人喊:“抢钱啊,过个闸要一两银子!不可能啊!是官府那条文上写的?你拿出来我看看。”   “爱过不过,不过调头回去。”岸上的官兵也强硬得很。   船上都是些散客,船停在闸口也有一个时辰了,客人们着急走,也都不耐烦起来:“船家,该交你就交,不要拖累我们陪着你等。”   “是啊是啊!船票里都加了过闸费,你不能因为自己不想交钱就浪费我们时间……”   “不是,他们这过闸费不对,多收了一倍的钱……”船家这是被内外夹击,脸更苦了。   “我们不管你交多少钱,我们只要船走!”   ……   老秦的船划到闸口边,官兵一看船头插的旗子,挥挥手便让他过去了。   “老秦,你不是说一路上要不到四两银子,为什么这一个闸口就要一两?”呼延锦还在回头,看着那艘闹哄哄的客船。   “许是放了该收费的船过去,收的费少了,他们也交不了差,就找这些散客多的客船开刀。散客心不齐,不会帮船家,船家就只有自认倒霉。有时跑一趟下来,一个子不赚,还要倒贴干粮钱。”老秦一边摇橹一边道。   花荞叹了口气,饶是她这样经常乔装出门的女子,也难见到这样真实的盘剥,更别说远居皇城之中的皇上,他耳朵里又能听到多少真实?   过宝应的时候,船果然没有停,很快,宝应的码头就消失在视线中。花荞忽然想起来,也没来得及问问,上个月进士榜发榜,徐之锦上榜了没有……   天黑之前,他们赶到了淮安。漕河晚上是禁航的,主要还是怕水面视线不好,发生碰撞事件。这样一来,宵禁前,码头就成了热闹的地方。   “少爷,你们到城里去住,就要赶快,上了码头就有马车。若是不进城,上面也有驿站。我的船就停在这个位置,明天你们还到这里来找。”   呼延锦带着花荞,想着进城住更干净些,三人寻了马车进了淮安城。永乐帝迁都以后,淮安府划归了南直隶。呼延锦当时为穹窿传递消息的时候,也曾来过淮安府两次。   “师兄,都已经戌时了,怎么这些店还在往里接客?”花荞好奇的瞅着站在花楼前面的几个姑娘,有两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小高年龄不大,在灯红酒绿的应天府里,见识不小,他往花荞侧面一挡:“别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有位眼尖的姑娘已经盯上了他们三位。   “三位公子,过来玩玩嘛,翠红楼有夜酒,要不要试试?”说着,这位翠红楼姑娘就贴了上来,她直接就去拉中间的花荞,小高拦住了她,呼延锦顺势将花荞拉到自己身后。   “哟!你们这是要动手啊?这位小哥看上了我们家姑娘,本姑娘过来拉他,那不是有来有往吗?你们动手,就是你们没理了。”那位姑娘并不怵他们,反倒笑嘻嘻的往小高身上贴。   “路这么宽,我们走我们的路,就算是看你们两眼,难道还要给钱?”花楼哪里都有,呼延锦还不信,淮安府的就特别不一样。   “两眼?这位小哥可不止看了两眼,就像我们家姑娘没穿衣服一样,直勾勾的盯着,这可不是要给钱?”   “我怎么直勾勾的盯着看了?我自己明明就是……”花荞刚要说,呼延锦拦住了她,只对小高说:“我们走。”   翠红楼的姑娘还要来拉,小高把剑往她前面一挡,等到呼延锦拉着花荞走远了,才收了剑跟上去。   “傻了吧?”呼延锦低头看着花荞轻轻笑道。   “我不就多看了两眼那个小姑娘嘛……这也有错?”   “走过这些地方,你得目不斜视。刚才若只是你一个人,你还不被她们拉进去吃了?”   “我是女的,拉进去一看错了,还不得放了我?”   “那可不一定。”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被拉进去过?”花荞突然发现这是个大问题。   “我没去过,但是我知道。”呼延锦笑着指指前面:“快看,那里有家小鱼锅贴,只有晚上这才有,错过就吃不到了。”   “哪里哪里?对哦,小鱼锅贴……听上去好好吃的样子,师兄,我们快走!”   呼延锦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小高,笑道:“现在连小高也知道你是个小吃货了。”   小高眨眨眼睛,不动声色的说:   “在应天府就暴露了。” 第141章 恨悠悠漕河现浮尸   沐着晨曦,小船又再次向北出发。   这次花荞在街上买了不少好吃的点心,七七八八都往老秦手里塞,老秦脸上笑开了花:“哎哟,这都是哄娃娃吃的东西嘛!”   淮安到徐州为原泅水运道,后为黄河所夺,故称为河漕。这一段,也是疏通漕河河道最难的地方,往往是前面刚把淤泥清走,河水带来的泥沙,刚好又把河道填上。   “一个挖,一个填,就像是人与河水抢时间。”呼延锦摇头道:“不从源头治理,朝廷每年花在清淤上的人力物力都不少。”   “大人,您只知道朝廷,百姓也不好过。百姓家里有男劳力的,都会被摊派徭役,免费出工不说,还有被工头打死的。”   老秦刚说完这个“死”字,就听到岸边有人叫:“有死尸!河里有死尸!”   “呸呸!”老秦朝河里吐着口水:“看我这老糊涂,青天白日说什么死!”   “老秦,尸体在那里!”花荞指着不远处的水面道。   果然,一具尸体正脸朝下浮在水面上,随着河水微微起伏,像是还在动一样。   呼延锦说:“把她捞上船。”   “不不不,大人,这可使不得!”老秦连声拒绝道:“船家最忌讳捞落水鬼,这是要翻船的。大人,不是我狠心,是规矩不允许啊。”   小高一听,就开始脱鞋,他准备跳下河去捞人。呼延锦拦住他,指指老秦船上放着的两根备用竹篙说:“老秦,我跟你买一根,等上了岸,你再另外买一根。”   老秦看了看银票,勉强同意了。   小高就用那根竹篙拦住了还在往下游漂的尸体,尸体就跟着船慢慢到了岸边,等到有岸上的人帮忙,将尸体拉到岸上,小高一松手,就让那根竹篙顺着水飘走了。   老秦停了船,让他们上了岸。   花荞走到尸体旁边,岸上的人已经将她翻了过来,死者是女性,整个身体还没有出现肿胀,脸部也还栩栩如生,只有在鼻孔下面出现了一大团蕈样泡沫。   花荞低头看了看,便说:“死亡不超过两个时辰,生前入水溺亡。年龄……不超过二十六岁。”   旁边一嗑瓜子百姓说:“这姑娘好眼熟!好像是我们县里嫁出去的……”   “是啊,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她就是李守备的女儿李姑娘啊!”   “这一家人……造孽啊……”   大家正在戳戳指指,几个衙役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呼延锦和花荞对视了一眼,默默离开人群,回到了船上。   “今天你这么乖,没多管闲事?”呼延锦见花荞郁郁的,便拿话逗她。   花荞撅了噘嘴说:“又不是什么疑案,普通仵作也能检验出来,至于溺水的原因,是他杀还是自杀,那也不是仵作可以下结论的。”   “就是就是,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听老秦一句劝,不说别的,就是这漕河里面一年到头淹死多少人,你们能管的过来吗?”   “我走,是因为刚才有人说,那是守备的女儿,既然是官家女儿,定不会有挂案的道理。我们留下来就是碍人眼了。”花荞笑道。   呼延锦想了想皱眉说道:“不对啊,这里是清河县,我以前来过。清河守备不姓李,那又是哪里的守备?这姑娘又是因何原因要跳河自尽?”   这个问题没人答得上来,沉默了半晌,小高突然问:“姑娘,刚才你是怎么看出来她是溺水而亡,而不是死后入水?”   “对啊,你今天连手都没动,也不用看她身体里有没有泥沙。”呼延锦也有些好奇。   花荞认真的问他们:“刚才你们看见那女尸的脸上有什么?”   “有一团像泡沫一样的东西……在口鼻处。”呼延锦回忆道。   花荞笑着点点头:“孺子可教也,正是那团东西。   你看它是不是像长在潮湿地方的蕈类?这种蕈样泡沫,是由于河水刺激呼吸道,再混合呼吸道的粘液、空气形成的。一般死亡时间不长,翻动尸体就会出现。这种像螃蟹吐的泡泡,是要活人入水时有呼吸才会形成。”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既扮成小爷,我也不叫你姑娘,只是你既是姑娘家,说起这些也不害怕,才真是奇了怪了……”老秦一边摇橹一边絮絮叨叨的说。   “喂!船家!等一等!”   坐在船尾的小高说:“少爷,岸上有个人好像在叫我们?”   “难道是刚才的事?”   “应该不是……有点年纪了,背个包裹,跑的还挺快。”   老秦笑道:“不用理他,应该是想搭便船的。我把船头的旗子取下来了,他不知道船上坐的是官。我们船上是宽敞,也没必要多搭个人。”   “船家!我是秀才!今年的新榜秀才!等等啊!”   花荞忽然想起徐之锦,万一徐三哥也这么拼命追着人家,人家却不理他,岂不是很可怜?   她对呼延锦说:“既然有位置,就搭他一程,好歹是个读书人,这么当街不要面子的追我们,想必也有他的难处。”   呼延锦点点头。   老秦就慢慢的把船靠了岸。   “你是叫我们吗?”老秦问。   “不是叫你叫谁咧!”那秀才气喘吁吁的双手撑在膝盖上:“我这下是把我一年跑的步都跑完了!……船家,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的啊?”   “上京城啊。”   “那刚好,我要去京城赶考,你们捎上我,我可以给你们省钱的咧。”   “省什么钱?”呼延锦给小高打了个眼色,小高开口问道。   那秀才才把目光移到船尾的小高身上。   “你这小哥出门也不打听打听,走漕河有两种人是不收钱的啦,一是四品以上的官老爷,二就是我这种秀才啦!皇上体恤读书人,皇恩浩荡啊。”   小高有点怀疑,如果他一直这么“啊啊啦啦”的讲话,自己会不会忍不住把他踹下河。   “让他上船吧。”呼延锦笑道。   等那秀才上了船,才看见船舱里还有两位,赶紧赔笑打招呼:   “这位才是主人家吧?我是新榜的秀才,是有证明的啦。我搭你们的船去顺天府赶考,我就睡在船上,你们就包我两餐也不亏。”   “哦?怎么个不亏法,你给我算算。”呼延锦不紧不慢的问。   老秦笑着摇摇头,把帆升了起来。 第142章 思纷纷好花落泥沼   老秦篙一撑,小船离开岸边,继续向北行进。   搭顺风船的秀才笑眯眯的自我介绍道:“鄙人姓龚,今年是我第五次参加乡试,一十五年,一十五年哪想,终于让我考上了,如今坐了你们的顺风船进京,明年春闱必定高中,必定高中!”   花荞笑道:“那是您占了我们便宜,怎么说是我们占了您便宜?”   “这位小哥,大家都是读书人,怎么叫做占便宜?这叫互惠互利懂不懂?从清河到顺天府,一艘船要差不多三两银子的过路费,可我是秀才啊,有我在船上,你们就不用交费了嘛!划算吧?”   “你是清河人?”   “如假包换得咧,鄙人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离开过清河,清河的老老少少,人人都认识我龚秀才!”龚秀才胸脯拍得邦邦响。   “那刚才那具女尸你认识吗?”呼延锦忽然问道。   “就是你们帮忙捞起来的那个姑娘?我当然认识!不但认识她,我还认识他父亲。”龚秀才说到这顿了一下,摇摇头说:   “这件事不好说的啦,说得不好就要被杀头的,还是不要说、不要说了。”   “我们用这个故事,换您船上几天的一日三餐,您看如何?”花荞笑道。她刚才可听得清清楚楚,龚秀才说的是两餐,他可能没奢望能吃上三餐。   果然,龚秀才想都不想就满口答应:“换就换。不过,我早餐不吃甜的,吃甜的胃受不了的啦……”   小高突然把腿伸直到龚秀才旁边,面无表情的压了压膝盖关节,龚秀才被他吓一跳。   “那……投河的姑娘……姓李,闺名叫小青。他的父亲原是淮安守备,名叫李孝先。当年永乐帝登大宝之后,李守备誓死不肯归顺永乐,皇上派兵缴了他的兵权,还把他一家灭了门……”   呼延锦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也是那个时点,自己出生那一年,刀光剑影、火光冲天、哀嚎一片,这一切,和他吾家的经历何其相似!原来这位投河的李姑娘和自己一样,也是所谓叛臣的后代……   龚秀才看到呼延锦眼里透出的厉色,又看看小高伸在自己屁股旁边的脚,唯唯诺诺,不知该不该继续讲下去。   “李守备家可真惨,一人有错,为什么要全家都杀光?……那这位李姑娘又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花荞一脸同情的问道。   “李小青当时只有五岁,被姑姑抱去祖母家玩,反倒躲过了杀身之祸。李守备家也就剩下这一个活口。   事发之后,她姑姑就把她留在清河祖母家,由伯父代为抚养。虽是亲戚,但毕竟是寄人篱下,李姑娘原是娇生惯养的贵女,其中委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李姑娘有个本事,叫我们这些男子都自愧弗如。她饱读诗书,过目不忘,写的诗词,在清河也算一绝,是清河有名的才女。后来桃源的一位潘秀才看上了她,两人写诗联句,情投意合。潘秀才上门求娶,李姑娘的祖母,便将小青姑娘许配给了他。”   “这不是很好吗?有情人终成眷属。”花荞不解的问。   “唉!坏就坏在李姑娘的身份上,怎么说她都是罪臣之女,虽然大家都知道,李守备是大明的忠臣良将,可朝廷没给他正名,李姑娘自然要受连累。”   “可那时她才五岁,就算她父亲有过,也不应该由她来背!”   “五岁?就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一样不能逃过,就算逃得命来,也要一辈子活在父辈莫须有的罪名之下!”呼延锦沉沉的说到。   他这是在说他自己,从小到大自己跟着父亲东躲西藏,在云南深山里,自己发烧没有药吃,还差点就夭折了。   “那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李姑娘嫁到潘家只能做小妾,开始也还好,婆婆为难她也就忍了。可后进门夫人是个妒妇,容不下潘秀才疼爱李小青,想方设法折磨她。听说李姑娘有了身孕,还被灌了堕胎药,差点连大人的命保不住。”   花荞听不下去了,气呼呼的问道:“那潘秀才呢?人是他求娶的,他怎么不护着?”   “大明律只有护正妻,哪有护小妾的?小妾就是个下人,正妻还是她的主子。何况潘夫人家富,岳家对潘家帮衬不少,潘秀才哪敢出声?老夫人也帮着打骂李姑娘。   李姑娘寻死觅活三两次,闹得桃源县人人皆知,我们清河县自然也传了个遍。潘家嫌她丢脸,让她自己搬到老宅子去住,服侍的人也没有一个……”   “这么说……这次反倒是她得了解脱?一朵好花,偏是掉到了烂泥里!”花荞慢慢的说。连小高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失落。   呼延锦心疼,也不管旁边有人,只管将她的手拿过来,握在自己掌心里,他掌心的温暖,如汩汩暖流,源源不断的涌进花荞的手心,随着血液淌遍每一寸肌肤,温暖着花荞的心。   是了,师兄对我是真心的。   她转过脸来,对他会心一笑。   龚秀才不禁一个寒颤:耶?……这是啥世道?早就听说南都好男之风盛行,却不知已经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我虽三十有五,但怎么都是位秀才,万一被男人看上,那怎么有脸回来见娘子……   他突然瞥见小高的大长腿,顺着腿看上去,小高正靠在船棚上闭目养神……诶妈……他不是也……   “眼睛不想要了?”小高冷冷道,顺势把腿收了回来。   “不是不是……”   龚秀才怎么有点感觉像是上了贼船,赶紧闭上眼睛假寐。   不一会,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老秦探头进来找那面旗子,顺口说到:“要过闸口了。”   假寐中的龚秀才心中暗笑:凶我?这下该来求我睁开眼了吧?求我,我就给你们省银子!   谁知他闭着眼都快睡着了,也没人来叫他。睁开眼一看,他们的小船连停也没停,早就过了闸口几百丈远了。   “咦?怎么船不用停下来缴费的?我秀才证明文书还没给他们看,怎么就让走了?”   老秦哂笑道:“我们这位是四品官老爷,要你那破证明干嘛?”   龚秀才惊得合不拢嘴。   要是官老爷看上我……   豁出去了! 第143章 金灿灿初入紫禁城   龚秀才胆战心惊的过了两天,才终于明白,那个小少爷打扮的,原来是个大姑娘!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龚秀才肚子里的故事,都快要被掏空的时候,他们的船终于进了顺天府。   上了码头,花荞就看到阿瓜笑吟吟的站在马车旁。   她还真没想到,呼延锦一接到皇太孙的调令,就把阿瓜和小高两个要了过来,阿瓜比他们还先离开应天府,他揣着银票,到京师打前站来了。   “大人,府邸都安排好了,照您说的,和应天一样,两进的小院子,离詹士府也近,只是灿儿没来,另外找小丫头,还得姑娘亲自掌眼。”   阿瓜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们了,难免有些激动。算好了这两天到,他已经连续两天来码头等人了。   花荞第一次来京师,除了觉得空气比南方干燥,其他倒没什么不适应的。   京师共有九门,他们走的就是南门三门之一,城门内的大道尽端是条丁字街,花荞注意看到,他们进的胡同口设有栅栏,栅栏旁边还建有一座小屋。   “师兄,为什么路口有栅栏,那间小房子是有什么用的?难道自己的家也不能随便进出吗?”   呼延锦撩开窗帘看了看笑着说:   “那间小房子叫做’堆拨’,那是守夜人住的。我正要提醒你呢,京师不比别处,夜间除了霄禁不能外出,酉时开始,百姓在街上走,都要接受盘问,进出胡同,也要接受检查。”   “哦,那就是天黑之前就得回家……跟皇上住在一个城里,百姓不都觉得憋屈?”花荞笑道:   “我就不爱住这在这受管制的地方,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皇帝远,自在逍遥仙。”   呼延锦默念了两遍,哑然失笑道:“你这是哪里来的话?我只知后面那句是’民少相公多’,不过你这句倒是更押韵。”   “管它哪来的,押韵不就行了?”花荞捂着嘴笑。   “姑娘,在京师里妄议皇家也是有罪的,走在街上的人,不知哪一个就是东厂、锦衣卫的人,万一被他们抓了小辫子,我们大人,也不知救不救得了您!”   听了阿瓜的话,花荞吐吐舌头,把车窗帘子放下来,这才信了陶青羽说过的话。   阿瓜挑的这座小院,在一个小胡同的最里面,胡同里光秃秃的,一棵树也没有,家家户户的院子里,才会高高低低冒出点绿意。   花荞指着院子里一左一右两棵光秃秃的树问:“这是什么树?叶子早早就掉光了。”   “我特意问过了,高大的那棵是柿子树,您看树上还留着不少柿子。靠门边矮些的是红枣树,进了二门,里边还有两棵海棠树,全都是会结果的老树。”   呼延锦对阿瓜越来越满意了。   第二天一早,呼延锦要去府里报到,让小高陪着花荞到街上去买东西。   出了胡同就是大街,花荞路过栅栏,朝堆拨里望了望,里面坐着位老兵。   大街上的店铺琳琅满目,天南地北的口音都有,客商中有很多是外乡人,逛逛看看,花荞觉得有趣得很。   “姑娘,这块砚台是您碰掉在地上的,现在摔烂了,您肯定得赔。要不您就把它买回去,虽不好看,但砚是好砚,将就着还能用……”   “我的手都没碰到它,怎么说是我碰掉的?”   “大家都看见啦,您还想抵赖?”   花荞听到一家文宝斋里传来争吵声,忍不住抬脚就往里走。   “姑娘!大人说……您初来乍到,少管闲事。”小高跟在旁边压低了嗓门说。   “嗨,我就进去看看,你不告诉他不就得了?”花荞抿嘴笑笑进了文宝斋。   “哎呀,这位公子您来评评理,这位姑娘碰坏了我们的砚台,却不想赔偿,这是什么道理?”店小二看到花荞走进来,连忙招呼她过去。   花荞拿起柜台上的那摔成两半的砚台,看了看,又在自己荷包里翻了翻,翻出那一块凸透镜,对着砚台的断口处仔细观察,又把两半对在一起观察接缝。   她对着店小二微微笑到:“小二哥,这位姑娘是刚摔坏您的砚台吗?”   “对啊,就是她刚才摔坏的!”   “可这个断口……却不像是新的。”   “你胡说,明明就是刚才摔坏的!”小二很强硬。   花荞将手里的砚台,在小二眼前晃了晃问:“若是我能证明呢?是不是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你……你想怎么证明……”   花荞手一松,那半块砚台掉在地上,再次裂成两半。旁边围观的嗑瓜子百姓都惊呼起来。   花荞捡起地上的碎砚台说:   “看,这才是我刚刚摔坏的,断面锋利,我这块透明琉璃有放大作用,看的很清楚。而之前的那个断面,已经出现了圆滑,说明它已经断了一段时间,受到了磨损。”   砚台是黑色的,没有放大镜帮助,确实很难看清楚。   围观的人一听还有个稀罕物,都凑上前去抢着看公子手上的透明琉璃。   小高在旁边一手提着一个人的领子:“一个一个看!”   那位姑娘自然也要抢着观察那两个断口,现在大家靠着花荞的放大镜,都看清楚了,果然是一个锋利,一个圆滑。   “你还有什么话说?竟敢诬陷本姑娘!”   店小二讷讷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这块砚台本来是他打烂的,等了好几天,才等到一个独自一人进门的姑娘,不诈她诈谁?   花荞见姑娘占了上风,便悄悄退了出去。   哪知那姑娘追了出来叫道:“公子!公子!你等等我!”   “姑娘还有什么事?”   “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我差点被那奸商给坑了。我姓方,叫方琬琰。请问公子贵姓?”   “我……姓花。方姑娘,没什么事,在下就先行一步。”   “哎,花公子,这是我家的名贴,公子有空,还请您到府上一聚,我……还想好好看看,您那块透明琉璃呢。”方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行了个福礼,羞答答的转身走了。   花荞拿起那张红色名贴一看,名贴上明明白白写着:光禄大夫户部尚书方府。哟,敢情这还是位尚书家的姑娘!   “送给你了。”花荞笑着将名贴塞在小高的手里。   小高瞟了一眼嘟囔到:   “啥眼神?男女不分!” 第144章 臭烘烘花荞尝豆汁   呼延锦看着小高递给他的名贴,愣了一下,居然是户部尚书方仕政的女儿。   方仕政自永乐十九年起任户部尚书,在朝廷里算是一位敢直谏的大臣,永乐帝也很信任他。可……他也是穹窿山名单上,要自己去策反的人,因为,他是建文帝的旧臣。   “还好没指望你替府里添置东西,你逛一圈,就顾着替人打抱不平去了。”呼延锦将名帖收进怀里,笑着揉揉花荞的头:   “阿瓜找了一对夫妇回来做管家,小儿子征兵去了蒙古,大儿子在漕河跑船。他们以前的东家举家回乡去了,老两口这才出来重新找东家。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我见过了……刘叔刘婶嘛,挺面善的。管家我没经验,就交给他们吧。”花荞边说边翻着手上的九连环,头也没抬的说。她今天逛街,就买了这一样。   呼延锦看了一下,接过来说:“我来。”   只见他小心翼翼的让第三个环先出了套子,后面几个环一下就松开了,花荞忙又抢过来:“知道了,我来我来。”   “玩也要动脑子,傻傻的。”他又忍不住揉了一下她的傻脑袋:“不会管家就要学着管,迟早都要嫁人管家的,就让你再没心没肺的玩几年!”   “哦……”花荞也没听清师兄说了什么,反正先应着。   是啊,明年必是个多事之秋。   呼延锦心想,他们的亲事,总要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才好盘算。若是穹窿这边得势最好,若是失败了,自己就带着花荞远遁江湖。   今天要去见易呈锦,少不得要一起吃饭喝酒,他也要抓紧时间把府里都安排好了,才放心花荞自己在家。   正想着,阿瓜进来说,小丫头、佣人都到外院了。   呼延锦出去一看,丫头都才总角之年,被家里卖了换米吃的。他暗暗叹了口气,年纪小,做事就指望不上了,就当陪花荞玩吧。   嗯?不对,自己只比花荞大五岁,怎么感觉像养了个女儿?呼延锦清了清嗓子,才让自己没在丫头佣人面前笑出来。   “请姑娘赐名。”两个丫头也还乖巧。   花荞看看她俩问:“你们原来没有名字吗?你们爹娘叫你们什么?”   “我在家排行老七,我爹娘就叫我老七,说女孩不用起名字。”其中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说。   “我家有十一个姐妹,爹娘都记不清我们谁是谁,我们就都’喂喂’的叫……”另一个女孩瘦瘦的,都是长身体的年龄了,感觉都还没长开。   花荞忽然觉得自己好幸福,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爹娘,可阿爹阿娘就她一个女儿,待她比弟弟花荣还更宠爱。   她温和的对她们说:“那你还用你家里的排行,就叫小七,你呢……就叫你阿蕊,你们跟刘嫂去看看住的地方。”   呼延锦过去牵起她的手,慢慢对她说:   “有什么事教她们做,你也别太纵着她们,主人就要有个主人的样子。信任他们,但要心里有数。回到京师事多,不能时时刻刻照顾你,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家就交给你了,可以吗?”   花荞点点头,反手在呼延锦掌心上一拍,笑道:   “成交!”   果然如呼延锦所说,一头太孙,一头易呈锦,他忙得整天见不着人影。花荞在家闷了几天,心又痒了起来。   “小七,你说京师里的姑娘,是不是出门可以不穿男装?”   “姑娘,你想多了,京师里的上等人家姑娘,是不会轻易出门的。在外面跑着的姑娘,多是要干活的。”   “不对啊,我就见过一位,尚书府里的姑娘,她就穿着女装,一个人在外面逛。”   “啊?这不能够吧?那……小七就不知道了。”   花荞手上还拿着那个九连环,却已经没兴趣了,她一拍桌子道:“走,换男装!我要出去逛逛!”   很快,小高就皱着眉头走在花荞的身后。   花荞新做的衣服还没送过来,她仍穿着她那套半新不旧的艾绿色锦袍,她的个子不矮,两手往身后一背,倒还有点公子哥的样子。   “小高,你说我们今天去哪玩?”   小高没说话,双手叠在胸前,抱着他的剑。这几天他也没闲着,整个京师能走的大街小巷他都走了三遍。记路,他走一遍就够了。   “高兴,发什么呆,我问你话呢,师兄说你认识路。”   小高吓了一跳,姑娘竟然……点他大名。   “呃……”他咽了一下口水,他爹给他起的这个名字,真是羞耻:“姑娘想去什么类型的地方,我带姑娘去。”   “有好吃好玩的地方啊!这么大的京师,我还没逛过呢,上次走的是门前那条街,不算。”   花荞经过堆拨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个老军,他正好也看出来,花荞对他笑了笑,老军先是一愣,后也对她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我们就去前门大街吧,离这里也不远。”说完小高又后悔了,不应该说后面那一句,否则姑娘下次说:离家不远的街不算!   “好啊!前门大街,我听小七说过,有一家卖豆汁儿的,特别有名。”花荞跃跃欲试,有名就是好吃呗!   小高眨了眨眼睛,突然有种恶作剧的兴奋:“姑娘,你真的要去尝前门的豆汁儿?这可是你说的。”   “对啊,好东西当然要尝尝。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前门街上,一台轿子正从不远的地方过来。   一阵风吹过,轿子的窗帘子吹开了一条缝,里面坐着的姑娘正好看见了那个绿色的背影,和个子高高很容易认出来的小高。   “快,快追上去!前面那个穿绿衣服的公子!”   姑娘着急的摧着轿夫,要是可以,她恨不得跳下轿子追出去。那天她穿着丫头的衣服溜出门,回来被嬷嬷发现了,告诉母亲,害她被禁足三天。   等轿子追到刚才花荞走过的地方,哪里还看得到她的身影?轿子里的方琬琰,遗憾的叹了口气。   其实花荞就在不远的一家小铺子里,门前挑着一面旗子,上书:神仙豆汁儿。   花荞低头喝下豆汁那一刻,瞬间觉得自己趴在煮开的马桶前面,喝下去的是洗了三百双臭袜子的水!   “京师的人疯了!这是什么啊?这么有名……”花荞欲哭无泪,恨不得伸手到喉咙眼里催吐。   小高习惯性面无表情,可他止不住颤动的嘴角,透露了他心中的得意:   看你还叫我高兴! 第145章 冷飕飕开棚广施粥   别以为花荞会放过呼延锦。   “师兄,今天我喝到了一种特别好喝的东西,特意带了一壶回来给师兄尝尝,”花荞一脸热情的拿出一个牛皮水袋,把盖子一拔递到呼延锦嘴边。   呼延锦不疑有他,痛快的喝了一大口……然后皱着眉苦笑道:“这是豆汁儿,味不好闻,我特意交代小高,提醒你别喝这东西,我都喝不惯,你怎么还会觉得好喝?”   “啊?他没有提醒我!难喝死了!我都快吐了!高兴!你给我出来!”   花荞气呼呼的。   呼延锦:我……   过了两天,花荞早已经忘了豆汁儿这茬,她想做的事还没做呢。眼看一天比一天冷了,昨天刘嫂也已经把新做的棉袍拿了回来,还一直在埋怨,店里的手工还不如自己做的好。   花荞把她那顶新做的瓜皮帽,拿在手里玩,问正在屋里烤着火笼做针线的丫头:   “小九、阿蕊,你们说,京师里哪里乞丐最多?”   “姑娘,您是要去施粥吗?”   阿蕊记得每年冬至前,那些贵人们都要到几个城门边去施粥,一是城门边乞丐聚集多,二是方便城外的流民、平民进来领取。她以前就和姐妹们去排队领粥和馒头,运气好的话,可以排得上两次队。   “施粥?”花荞不懂这些,宝应没那么多乞丐,不需要专门设粥棚施粥。   “对吖,姑娘,就是搭一个棚子,用很大很大的锅子煮粥,蒸馒头,没饭吃的乞丐流民就排队领吃的。”小九解释道。   “真是个好主意!”   花荞跳了起来,把手里的瓜皮帽往软榻上一扔,跑出屋子去找刘嫂。她要去施粥,不就能见到乞丐了?就算徐九公不在她施粥的那个门,乞丐们也会很快带话给他。   见到徐九公,她就能知道那块凤花锦的秘密,她身世的秘密。   刘嫂正在厨房里指点两个厨娘下什么料,做什么菜式。见到花荞跑进来笑道:“姑娘又想吃什么了,打发小九她们过来说不就成了?还亲自跑一趟。”   “刘嫂,我想去城门边施粥,要准备些什么东西?”花荞问道。   刘嫂想了想说:“哟,那还真要添不少东西,家里用的锅都不合适,要另外去添,碗也要添些备用的。还有搭粥棚、起灶台、担柴,这些都要男人来干,还有就是米面的,这可不是小数目,姑娘要好好打算。”   花荞一听头都大了,还以为很容易呢,想不到这么麻烦。   晚上呼延锦回来,一听她说,便笑道:   “这有何难?今天太孙还说,今年冬天特别冷,京师里那么多乞丐,过冬恐怕会死不少人。你搭粥棚施粥,虽只是几天,治标不治本,但粥棚可以不拆,乞丐们还可以有个遮风挡雪,烧热水的地方。”   呼延锦去向皇太孙申请,要保留粥棚到明年开春。朱瞻基笑道:   “是花荞要去施粥?她倒是有慈悲之心。这样吧,孤在大臣里发动一下,让大家都出钱出力,多设几个粥棚,安置乞丐的地方也就有了。花荞那个粥棚,算在太孙东宫账上,你府里没几个人,让李福找人去帮你,也算是孤带头尽点力。”   救助了乞丐流民,还不用朝廷掏一两银子,真是好主意。   “真的?太孙同意粥棚留给乞丐们用到春天?那真是太好了!”花荞眉开眼笑的,倒没注意,自己还帮师兄省了搭棚子的银子。   皇太孙说做就做,很快就把粥棚的标准公布出来,号召大臣们出钱出力,为朝廷分忧。呼延锦也以皇太孙的名义,搭起了第一个粥棚。   太孙的粥棚一搭起来,挨着又有好几个大臣照着样子,也搭了起来。   刘管家又招了几个小厮,添置了大号的炊具,这才张罗着进场。   “刘管家,还要多久粥才好?”   花荞看着粥棚外面越来越多的人,有些着急。炊烟是起了好久了,可锅子大水多,烧开还要一段时间。两个灶煮粥,两个灶蒸馒头。花荞是在帮着和面,脸上都还沾着面粉。   “哎哟,我的姑奶奶,两边都是火,你往旁边站,一会锅子烫着你,你又要哭。已经好了,你到桌子旁边等着,这就端过去。”   花荞拿着把长勺子走到桌旁,往外看了一眼,外面排着的乞丐不在少数,但并没有徐九公的身影。不过,他是帮主,也没有排队领粥的道理,只能盼着他先看到自己吧。   刘管家指挥着小厮把粥和馒头抬了上来,在旁边喊:“排好排好,一个一个来,这是皇太孙殿下的恩典,人人有份,不要挤!”   一下子好几个碗伸到花荞面前,她有些手忙脚乱。旁边站着的小高一看,抢过花荞的勺子道:“去发馒头。”   馒头?馒头也不好发。她手刚递一个出去,就被前面已经领过馒头的花子,回手抢了过去。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花荞今天还是穿着男装,但却没有戴帽子,她特意露出簪在发髻上的绿玉簪。她这么一叫,后面的人都伸长脖子看了过来。   果然有花子注意到了花荞头上的簪子,很快,那个多拿了馒头的花子,就蔫头巴脑、老老实实的把馒头还回来。   花荞看着那馒头上的黑手印,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不用还了,就算你多吃一个,罚你站在旁边维持秩序!”   “好嘞!”那乞丐竟像得了奖赏一样眉开眼笑起来。   又有两三个得了馒头的,也主动到到后面管理队伍,粥棚前面不但秩序井然,还有说有笑起来。旁边的粥棚明显就乱多了,好多等不及的流民都涌到桌子前面,大呼小叫成一团。   刘管家拿眼瞟了一下旁边发馒头的花荞:这姑娘有本事啊,连花子都听她的?   正在花荞专心发馒头的时候,一群人从后面进了粥棚,有人拍拍花荞的肩膀,回头一看,竟然是皇太孙!小七接了花荞的活,她便跟着皇太孙往粥棚里走。   呼延锦掏出一条帕子递给她:“脸上都是面粉,你是担心,别人不知道馒头是你做的?”   花荞嘻嘻笑着朝他做了个鬼脸,边擦脸便问朱瞻基:   “您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这里乱哄哄的,万一冲撞了您可怎么好?”   “我就那么娇气?再说,这个粥棚也有我的份,不露露脸,怎么表示我的心意?”朱瞻基很久没见花荞了,看见她觉得格外的亲切。他四下看看,又奇怪的问:   “怎么我们这边排队的花子就特别有素质?没有插队打抢的,旁边是礼部尚书的粥棚,就没看出一点礼义廉耻来。”   花荞眨眨眼,装傻摇摇头,真诚得就连呼延锦都差点信了。   刘福笑眯眯的说:“那自然是太孙殿下的恩德,花子流民感恩才会如此。”   朱瞻基满意的点点头,笑着对花荞说:“施粥盖粥棚这件事,你做得好,孤会好好赏赐你。孤要走了,否则,被旁边的看见,都过来磕头行礼就麻烦了。”   他前脚刚走,礼部尚书得人通报,带着儿子急急忙忙过来叩头。   却扑了个空。 第146章 空落落九公去无踪   呼延锦送皇太孙到车上,朱瞻基笑道:“你不必陪孤,去帮花荞吧。她一个女子在外,你不要掉以轻心。”   “是,殿下。来京之前,师傅已将花荞托付于我,我怎敢掉以轻心。”呼延锦行礼退下,回粥棚去了。   马车上的朱瞻基对“托付于我”四个字想了半天,刚才二人眉目传情他也看在眼里。莫不是,花荞的父亲要成全他们师兄妹?   朱瞻基往后一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一个有趣的小女人而已,总没有得到一个得力的心腹更重要。他笑了笑,撩开窗帘对走在车窗边的李福道:   “李福,传孤的旨意,呼延少詹士盖棚施粥,解决流民冬季住宿问题办得好,赏赐精米两百担,丝帛二十匹,休沐十日,休沐自明日开始。”   李福立刻应了:太孙殿下也太小气,赏人休沐十日,人家施粥就占了五天!   呼延锦回到粥棚,却没看到花荞,再一看,小高也把勺子交给了一个小厮,自己站在桌子旁边四下张望。   “小高,姑娘哪去了?”   小高一看大人回来了,赶紧说:“不知道,刚才以为姑娘跟着去送殿下,一下没在意,后来发现外面的队伍有些不对,几个花子连馒头也不领了,都离开队伍往门洞里走,我怕是和姑娘有关,正准备过去看看。”   让他一次说这么多话还真不容易,看来他心里也是着急了。   花子?呼延锦心里有了数,反倒不慌了。带着小高,两人往那个门洞走去。   果然,花荞在门洞里,正在向花子们打听徐九公的下落。   “姑娘,我们老帮主来无影去无踪,我们确实不知道。不过按照惯例,立冬以后,老帮会到江南去待一段时间,江南气候比这里温暖,而且那边也有帮中事务要管理。”   说话的是位长老,就是他最先认出了花荞头上的绿玉簪。   他接着说道:“姑娘既有帮主的信物,若是需要我们的帮助,尽管吩咐老乞丐。”   花荞见呼延锦站在门洞口笑着看她,便向他招招手道:   “师兄我正有事想找你。刚才我看见几位丐帮的好人,自己领了粥却不喝,将粥都倒在一个桶里,我觉得奇怪,便跟着过来问。这才知道,城外有个福生堂,里面有二十来个弃婴,这桶里的粥,就是拿回去喂养弃婴的。”   呼延锦来京师时间不长,并不知道后有这样收养弃婴的地方。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总比他们要宽裕得多。”他走到花荞身边,鼓励的看着她。   “师兄,我想施粥这五日,让杨长老每日代送两桶粥去福生堂,过后我们再送些米面过去,让那些没了父母的孩子,还有一条活路。”   杨长老对花荞和呼延锦抱拳道:“老乞丐刚才已经听说,是大人向皇太孙提议,建这样可以遮风挡雪的粥棚,施粥结束,将粥棚留给我们使用到明年春天。老乞丐代丐帮上下感谢大人恩德!”   “举手之劳。若是各位有徐帮主的消息,还请到府上告知我师妹。”   从门洞出来,走到粥棚旁边无人处,呼延锦小声嗔到:“以后不能这样,不打招呼单独行动,我不在还有小高,这里鱼龙混杂,万一出事怎么办?”   花荞扁着嘴不说话,他挡在她面前,低头小声问到:“我怎么办?”   花荞心里一震:师兄比我顾念他更顾念我……我又怎能总是任性?她轻轻拽拽呼延锦的袖子:“我知道了,师兄,下次不会了。”   “傻瓜!”   呼延锦背着手,微笑着走到了前面,进了粥棚。   过了一会儿,赏赐的太孙谕令也下了,米和锦帛固然需要,是更重要的是,给了他十天休沐时间,这才是最好的赏赐。   “可惜,找不到徐九公。”回去的路上,花荞小声嘟囔道。   “放心,你不是管他叫什么……大侠?大侠福大命大,这里又是他的大本营,明年他还会回来的。”呼延锦还记得,第一次带着花荞跳出她家院子,她说,他应该去当大侠。   大明没有这样的称呼,只有侠士、义士,后来才知道,这是师傅告诉她的:所谓大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接下来的几天,连城外的流民也聚集过来,城门边的粥棚人满为患。插队的、抢夺的就算是各府都加派人手也无济于事。   只有呼延少詹士的粥棚前面,因为基本都是花子排队,就算有流民加入,前后的花子也把他们管得好好的。   “宝德,去打听打听,呼延大人用了什么方法,让那些花子流民老实听话。”   魏谦府里的粥棚也在不远处,只不过他们父子俩都没过来,都是下人在操办。后来传出连皇太孙也去了粥棚,他才骑着马过来逛逛。   谁知这一逛,就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他站在自家的粥棚里观察了好一阵,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一会,宝德来回:“老爷,听说花子帮里有大人物在那边,所以不乱。还听说,他们每天托花子送两桶粥去给城外的福生堂……也可能是这个原因,花子们报恩。”   “丐帮的大人物?我看就是小恩小惠!”魏谦不置可否,甩甩袖子走了。   忙了五天,花荞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今天终于睡了个饱饱的大懒觉,醒来一睁眼就笑了。   “师兄!今天我们是不是要去城外福生堂?”   花荞今天穿的是女装,粉红的夹袄,领边镶着雪白的毛条子,衬着她的脸越发白净。尤其是两弯不画而黛的春山眉,更显出江南女子才有的灵动。   “你打扮这么漂亮,万一外面有人跟我抢怎么办……”呼延锦故意说到。   花荞拖着他往外走,笑嘻嘻的说:“怕什么,你武功那么好,谁打得过你?再说,我还要帮着你打呢!”   小七、阿蕊拿着他们的玄色大氅过来,给两人披上。   “咦?怎么是一样的?”花荞有些奇怪。   呼延锦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穿一样款式的披风,我特意叫他们做成一样的。”   到了福生堂,才发现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他们正要进去里面出来了几个人。他们擦身而过时,走在中间的一位,看见小高又惊又喜,急忙上前拉住他问道:   “哎……你家公子呢?” 第147章 俏公子原来是红妆   呼延锦、花荞一行人刚进福生堂,迎面出来几个人,中间那位一看见小高又惊又喜,上前问道:“你家公子呢?他怎么没来?”   看见位大姑娘上前拽自己,小高惊得手一甩便往后跳:“什么我家公子?”   拉他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方琬琰。   她见小高不记得她,连忙道:“就是那日,文宝斋里替我说话的公子啊,穿一件绿色袍子那位。”   小高当然记得她,只是不习惯被女的拉拉扯扯,花荞已是破例,再不能有第二个了。他只好用下巴往前指了指:“那位就是我家公子。”   方琬琰顺着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呼延锦,公子是公子了,长得也很俊,可样子不像,而且个子也太高了。   她皱着眉疑惑的问:“你家只有这一位公子吗?上次我看见的可不是这一位。”   “哦?姑娘看到的,是不是和我……长得有点像?”花荞差点没笑出来。   方琬琰仔细看看,惊喜的点头说到:“对对对,就是和你很像,不过你更漂亮一些,他更俊朗一些……”   她忽然用手比了比花荞和自己的身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莫非……你就是他?!”   “你不相信?”花荞也不逗她,从荷包里翻出那块凸透镜,放在掌心里递到她面前。   方琬琰一看见她的荷包,就知道是她没错了,再看她拿出那块透明琉璃,顿时心死了:怎么是位姑娘?自己都没看出来,还白白挂念了好几天。   花荞拉起她的手问道:“方姑娘也是来看那些孤儿的?”   说起孤儿,方琬琰才少了些许尴尬,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对啊,听说又送来了十几个孤儿,这里照顾他们的人手少,我过来看看,顺便送些米粮。”   “我叫花荞,这位是我师兄呼延锦,我们刚到京师不久,也是第一次来福生堂。”   “这样啊,那我介绍你们认识这里的笑婆婆,就是她在这里照顾这些孤儿。”方琬琰热情的说。   旁边一个小丫头提醒到:“姑娘,我们出来时间太长,夫人又该找您了。”   “没关系,今天是母亲委托我出来做善事,晚一点点她不会计较。你们到外面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方琬琰打发走丫头、家仆,小声对花荞说:   “明月庵里的师太说我母亲今年犯冲,要多做善事才能化解,所以我才能偶尔出门。上次你看见我,是偷偷溜出来买礼物的,我和我的双胞哥哥十六岁生辰就要到了。我想找你,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花荞想起上次见面,临走时方姑娘说想看她的透明琉璃……莫不是,她想要凸透镜?   “我想问问你那块透明琉璃是在哪买的?我哥哥最喜欢这些稀奇小物,若是送给他,他一定很高兴。”原来,方姑娘并不是因为花痴,才一直追着花荞。   花荞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师兄,正好看见他在微微摇头。她只好把难题丢给师兄:“这个……是我师兄从一个海外使臣手里换来的,我可不知道在哪里有卖。”   呼延锦暗笑:这个鬼丫头,甩包袱倒甩得快。   他想了想,道:“这个透明琉璃确实只有一块,但是洪沙瓦底的宝石得了两三块,都在我师妹手里,看她愿不愿意割爱。”   花荞也想起来了,呼延锦确实给了她一块红色的宝石,两块蓝色的宝石,原石形状,颜色非常漂亮。好吧,送她一块宝石,总比阿爹的秘密泄露要好。   “好!我送你一块蓝色的,你拿去送你哥哥刚好合适。”花荞大方的说。   “那太好了!我也不会让你白送,我的宝贝随你挑!”方琬琰大喜,挽着花荞的手臂就往里走,边走便主动介绍道:   “这里本来是一个城隍庙,后来建了新的,旧庙就废弃了,聚集了一些孤儿。几个做善事的人家,把旧庙修葺了一下,变成了福生堂,让那些没成年的孤儿在这里住,笑婆婆自己没有子女,主动过来照顾他们。”   呼延锦一看,福生堂其实就是一个大通间,一个角落里有些锅碗瓢盆,二、三十个孩子挤在一起,最大的大概有八、九岁,最小的,还抱在手里。   “笑婆婆,有人来看你们啦!”方琬琰提高声音说到。   一个正在喂孩子喝米汤的婆婆抬起头来,将手里的勺子交给旁边的一个大孩子,让她接着喂。她站起来向呼延锦行礼道:“多谢善人。”   呼延锦让阿瓜和小高到车上把米面抬了进来,笑婆婆又叫那些大孩子一起来行礼,再谢了一回。花荞看着有些心酸,悄悄侧身,抓起旁边师兄的袖子,擦了一把眼睛。   好嘛,又不带帕子!   呼延锦走过去,将最旁边两个年龄大些的男孩扶起来,问道:“这些孩子一直住这里吗?还是会有人领养?”   笑婆婆满脸的褶子,看不出是笑,还是纯粹是老了。   她摇摇头说:“一般在这里住到十岁,他们自己也待不下去了,出去也就是流民乞丐,自己找口饭吃。那些乞丐们,捡到幼小的孩子也会往这里送,在他们能养活自己之前,暂居此处而已。”   呼延锦点了刚才那两个孩子说:“这两个孩子如果愿意走,我带回去。”   这两个孩子应该快十岁了,最多过完这个冬天,也要离开这里自己去行乞。呼延锦觉得府里人不多,可以让他们跟小高习武,也比出去做叫花子强。   “我原来也想收养几个的,可母亲说,这些孩子里头,不知道是怎样的身世,还不如买那些知道底细的,少给父亲惹事。”方琬琰有些遗憾的说。   到了门外分别的时候,花荞和方琬琰约好,明天花荞到方府拜访,她再把那颗蓝宝石带过去给她。   呼延锦在一旁听着,他隐隐有些心动,方尚书自己没有打过交道,也不知他是怎样的人。穹窿既然将他列在名单上,一定是认为他值得花力气去策反,又或者,他对建文帝还很忠心。   花荞和方琬琰交往,或许能让自己更快接近方仕政。   毕竟,易呈锦的行动在冬至休沐过后,便会开始。   他想躲也躲不过。 第148章 送宝石偶遇方尚书   蓝宝石被装在一个精致的小锦盒里,虽然是很小的一块,可胜在稀有。   花荞今天也特意打扮了一下,还是梳着寻常的随云髻,插着的一支串成合欢花状的,粉色碎珍珠簪子却很别致。耳坠是单粒珍珠,颜色和簪子相映成趣。   她虽然长在小吏之家,可阿娘勤劳又有手艺,家中还算殷实,阿爹渊博的学识,给她带来一种自信而生的大气,眼光也与常人不同。   爹娘虽然宠她,对她的言行举止却没放松过要求,此次到了京师,换上京城女子的打扮,竟不比京城贵女们逊色,反而更多了自信从容的风流态度。   马车到了尚书府,方姑娘的小丫头已经等在侧门外,见花荞下车,连忙迎了上去。   “你进去吧,我在门外等你。”呼延锦也跟着下了车。   花荞便带着小七跟着进了方府,走了几步就看见方琬琰在垂花门下面招手。大明但凡有些家世的女子,都会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垂花门就是她们的活动边界。   “花荞,快来!我都等你好半天了!”方琬琰小声唤到,眉眼尽是笑意。   花荞快步走过去,两个女孩嘻嘻笑着,挽着手穿过抄手游廊进了西厢。   “我有三个哥哥,最小的,就是比我早出来那么一小会的同胞哥哥。今天他们都出去了,否则我一定要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方家就她一个姑娘,哥哥们虽然对她很好,三哥还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可男女有别,哥哥五岁开蒙就去上学堂,只有傍晚散学回来才能在一起。再到十来岁,男孩们的天地,已经很难被一个深闺女子所了解。   “我只有一个弟弟,真羡慕你有哥哥。不过我有师兄,师兄对我也很好。”   “以后你可以常来找我玩,我母亲总在后院里,很少到前院来,只有嬷嬷整天盯着我。”方琬琰叹了口气说:“我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我父母亲大人,正在给我张罗亲事,应该是明年开春,就要下聘了。我连那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见都没有见过,你就要嫁吗?”   “家家的女儿不都是这样的?你看我们读的书,不是《女训》就是《女戒》,一点意思也没有。”   花荞想起自己和师兄,两人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又是两情相悦,对比起来,自己不知幸运了多少倍。   “你先看看这个蓝宝石怎么样?看你哥哥会不会喜欢?”花荞把手上的锦盒,递到方琬琰手里。   方琬琰两个指尖捏着宝石,对着天空,这颗蓝宝石是鲜艳的天蓝色,呈透明状,比大明的山东、福建出产的蓝宝石,质地更纯净。   “这才是真正的宝石!太珍贵了,我倒不好意思收你的了……”   方琬琰是个识货的,方尚书是朝廷二品大员,母族也是京城望族,家里的首饰不少,这种彩色宝石不是没有,多是质地浑浊,只用来镶嵌点缀用。   “送都送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再说,我自己还留有一块呢。”   “那就谢谢你了,你来,给你看我的宝贝,你喜欢哪个,我送你。”   两个姑娘笑嘻嘻的关起门,在房里翻箱倒柜看宝贝去了。   今天很好,淡蓝的天空罩着冬日暖阳。呼延锦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干脆出来晒太阳。   听易呈锦说,他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两天就准备和他义父魏谦摊牌,先把他义父拉入麾下,再通过他义父去掣肘那些有把柄的大臣。   至于是哪些大臣,他也不知道,更不知道,这位被穹窿山画了重点的户部尚书方仕政,是否有把柄在魏谦手中。   “什么人?敢在尚书府前滞留!尚书大人车驾到了,还不避让!”   呼延锦还在出神,一辆马车远远过来,车夫喝问道。   他赶紧站直,拱手作揖道:“下官呼延锦,拜见方大人。”   马车在大门前停下,方仕政从车上下来,看了呼延锦一眼,觉得眼生的很,问道:“呼延锦?没听说过,在哪里供职?何时找到本官府上?”   呼延锦赶紧答到:“下官是太孙詹士府少詹士,刚刚从南都调入京师,怪得大人不认识。下官无事,只是下官的师妹被方姑娘邀请到府上做客,下官负责接送,故在此等候。”   方大人笑了,想起自己小女儿经常因为想出门,求几个哥哥陪同时撒娇的样子,他点头道:“原来是个体贴的哥哥……既然如此,呼延大人到府里坐等吧,外人看见,还以为方府架子大,怠慢了客人。”   呼延锦再次作揖,也不推辞,跟着方仕政进了大门。   “呼延大人从南都来,不知南都近况如何?老夫自从举家北迁,离开已经快三年了。”方仕政背着手边走边问。   “南都这两年还算平静,大家也都习惯了渐渐被冷落。但,锦以为,南都的情绪无伤大雅,就像上个月万国来朝,使臣比以往更多,态度也更躬谦,大明国威已立,影响比过去更大,永乐朝已深入人心。”   方仕政听了站定下来,回身笑道:“南都能出你这样的官员不容易,你很有想法,不愧是太孙身边的人。呼延大人,请前厅用茶。”   他本来只想让呼延锦进府来坐着等师妹,好歹也是四品官,一直站门口也不好。如今见他说话颇有见识,自己也愿意陪他坐一坐。   “锦在入京师途中,遇到一位二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大臣遗孤,只可惜这位姑娘已经香消玉殒,追随先人去了。”   “哦?还有这事?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姑娘还想不开吗?”   方仕政有些动容,当初自己就是因为要保全全家,才从一线撤了回来。当时很多人骂他叛主,可再打下去,也是他朱家的江山,殃及的只有无辜百姓和大明的将士。   “并非姑娘想不开,她也想好好生活下去,又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女子。只可惜罪臣女儿的身份,让她嫁人之后备受折磨,不堪忍受,才寻了短见。”   “唉……当年她不过是孩童,稚子何辜……永乐朝二十一年来,虽说风波不断,但大体算得上国泰民安,这就是大明之福,大明百姓之福。没有战事,才是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基础。”   呼延锦明白了,方仕政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让他放下永乐,重回建文的人。   他更在意的是社稷安康。   然而,又有哪一次政变,能够兵不血刃? 第149章 小迷糊误闯安国寺   好不容易连续几天休沐,呼延锦和花荞两个,把京师的大街走了个遍。   呼延锦当然是想让花荞,尽快熟悉附近的环境,花荞则是出去逛吃逛吃。   今日花荞穿着男装,两人就没带随从,在附近走走。   走到一座寺庙旁,花荞笑道:“这里有座安国寺,既然到了寺庙门口,咱们进去拜拜,也不知里面供的是什么菩萨。”   呼延锦点点头,两人正想进去,忽见来了几匹高头大马,将寺门堵住,马上的军官快步走进寺庙,不一会儿,里面的香客像是被赶了出来,纷纷离开了安国寺。   “也不知是什么重要人物要过来,咱们也别进去了。”呼延锦拉住花荞胳膊,花荞撅了撅嘴。   两人转身正要走,忽然一匹快马奔来,停在他们身边。马上是位精干的年轻人,他焦急叫道:“呼延!叫我好找!出大事了,你赶紧跟我走!”   那年轻人的脸色黑冷得像铁。   呼延锦也来不及为他们介绍,只匆匆对花荞说:“从这里走,你会回去了吧?你看,从前面那个丁字路口数起,第六个路口向左拐,就是进我们胡同的路。”   花荞紧张的点点头:“认得认得,我会回去,你自己小心,我在府里等你回来。”   那人把手伸把呼延锦一拉,他便上了马背坐在那年轻人的身后。正要打马,他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记住,是第六个路口,别迷糊数错了。”   只一会,花荞便看不到他们的背影。   这是什么人?出了什么大事?他没有叫师兄“大人”,而是称他“呼延”,那一定不是詹士府或者太孙东宫的人,难道是吴先生?吴先生一直住在宝应,这个人肯定没去过宝应……   花荞百思不得其解,正想沿路回去,忽然对面传来“哎哟”一声,她循声望去,一个担柴的小和尚摔了跤,自己坐在地上,一捆柴也散了。   她连忙跑过去问道:“小师傅可还好?”   “多谢施主关心,我脚崴了……”小和尚十一、二岁,比花荣还小,声音还是尖细的童音。   花荞伸手要摸他的踝关节,小和尚一惊正想躲,被她一把抓住,上手仔细摸了摸,她笑着说:“你运气好,关节没事,缓缓就好了。”说完,就替他去捡地上的柴。   “还不快走!冲撞了贵人,要你们好看!”先前封了寺门的一个军官,见他们在旁边磨磨蹭蹭,走过来喝到。   小和尚顾不得脚痛,也爬起来捡柴火,只是重新担起来的时候,痛脚不好用力,一瘸一拐的。花荞好心替他扶着,两人顺着安国寺侧面的墙往后走。   走到寺庙后面的一个小门,进去又往里拐了两次,才到了寺院的伙房。   卸下柴担,小和尚龇牙咧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他抬起头感激的说:   “多谢施主姐姐,要不是你,我肯定走不回来。这会送不了你了,你顺着原路走,走到刚才我们进来的侧门,就能出去了。”   花荞点点头,转身就出去了。   可就算顺着原路走,也是要拐弯的啊,拐一次对了,第二次她就拐错了方向,竟朝着大殿的后门走去。   进了门才发现不对,这不是院子门,自己怎么迷迷糊糊跑到菩萨后面来了?正想退回去,贵人已经从大殿门口进来了。花荞只好躬身藏在菩萨身后,想等贵人走了,自己再出去。   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袍声过后,只听一个女声传来:   “培儿,你知道母亲为什么喜欢来安国寺吗?”   “知道,母亲说过,在母亲的家乡,也有座一模一样的安国寺。”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不错,母亲小时候,就住在安国寺旁边,经常去给寺里,送自己家里做的泡菜。二十年了,当初和母亲一起来大明的姐妹,就只剩下母亲一个……”   “母亲……”   一下子没了声音。   但花荞仔细听听,似乎有轻轻啜泣的声:唉,这夫人也是可怜,和我阿爹一样,背井离乡几十年,这肯定是想回家了。   “培儿,你不要怪你的父王,要怪,就怪母亲没用,没能给你挣个好地位。”   父……王!花荞瞪大了眼睛,一双手死死捂住自己张大的嘴,竟然是王妃?哎呀,真是倒霉!都怪自己是路痴,绕来绕去,怎么还撞上皇族了?   只听那少年安慰她道:“母亲,如今父王对孩儿已经很好,和其他兄弟并没有什么不同。说不定,他也在后悔这些年对您的不公,您又何必自苦。”   “是吗?”夫人惊喜道:“你父王真的对你很好?他已经对我们母子改观了?母亲……母亲太……”   她又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大概是两人磕完头了,花荞才听到那少年说:“母亲,跪久了,您慢些。”   “培儿,刚才母亲求了菩萨,菩萨一定会保佑你,将来能得一块富庶封地,母亲便随你一起去就封,母亲胆小不敢求死,更不愿意将来活活给人陪葬。”   “不会的母亲……”   “如何不会?生前恩爱还好,若是像现在这样,你怎么忍心,看着母亲到了墓穴之中,还要忍受她们的欺负……”   花荞好奇偷偷探头来看,正好看见那少年,在身侧暗暗握紧了拳头。   正是,哪有儿女看见自己母亲被人欺负,会心平气和的?若是自己,保不齐会去找那些欺负自己母亲的人,大闹一通。   花荞这一偷看,就舍不得将头缩回去:那位夫人……长得好美,为什么那么美的人,那个什么王就不喜欢她?一定是那个王身边的美人太多,喜新厌旧。   花荞心里,不禁为这位漂亮的夫人,打抱不平起来。   再看那少年瘦高个子,也是一身贵气,可是……可是……花荞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那少年的身边,竟然站着一位,她非常熟悉的女子!   那女子恭顺的在少年身边站着,一直没有说话。若是花荞不伸头看这一眼,还不知道来人里边还有她。   花荞这下终于知道,这位皇族少年是谁了。 第150章 宁冒犯花荞治脱臼   看到那位熟悉的女子,花荞已经明白,这位皇族少年,就是要娶许茉妍的六皇孙!   朱瞻培扶着李选侍的手臂,却被她轻轻拂开了:   “母亲才三十六岁,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你说,你父王会喜欢一个走路都要搀扶的女人吗?”   花荞暗寸:原来不是什么王爷,是皇太子。这位娘娘也太可怜了,皇太子不喜欢她,她还总是惦念着他的喜欢……   朱瞻培怕母亲不高兴,只好放了手。   李选侍对着菩萨再次行礼,行的,却是花荞没见过的礼,她的脸上无悲无喜,却写着她所有的虔诚。   不知为什么,花荞心里很喜欢这位娘娘,或许是小姑娘对美的天然喜好,或许,是对她的同情……花荞来不及想原因,却差一点就情不自禁的冲了出去。   “啊!”   李选侍抬脚过大殿门槛的时候,一不留神,裙摆被自己踩住了一块,身体控制不住向前扑倒下去,她第一反应就是用手去撑住地面。   可这一撑,最先着地的右手掌就剧烈的疼痛起来。   朱瞻培反应过来连忙去扶,但是已经来不及,他母亲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母亲!你怎么样?”   “娘娘!”   看到朱瞻培和许茉妍把李选侍扶起来,花荞刚把身子缩回去,就听到许茉妍惊叫道:“娘娘!您的手怎么了?”   朱瞻培和李选侍也看到了,娘娘的右手呈现出一个怪异的形状,腕关节有个圆圆的凸起,她忍痛动了动右手,却发现右手只有痛,却不受控制。   “是脱臼了。”朱瞻培焦急说到:“赶紧回去传太医,时间长了不好恢复。母亲受苦了……”   脱臼?花荞藏不住了,她可以帮她。阿爹教过她如何急救,心肺复苏、人工呼吸、骨折固定、止血包扎,也包括脱臼复原。可是,出去就是冲撞皇族……   不管了,先救娘娘要紧。   花荞头脑一热,从菩萨像后面钻了出来,喊到:“我可以治脱臼!”   “什么人!”两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花荞指指李选侍说:“民女……可以治您的手,脱臼时间长了,以后很容易习惯性脱臼……”   “别听她的!她什么也不会!只会和尸体打交道!”许茉妍当然也认出了花荞。   李选侍原以为跳出个男人,听她自称“民女”才看出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自己手上疼痛,可看见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却有说不出的亲切,甚至……像是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那个在住在朝鲜安国寺旁边,笑靥如花的无忧少女。   朱瞻培先是吃了一惊,再听许茉妍这话,他依稀想起,宝应是有这么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姑娘,好像是个仵作的女儿。   “拉出去打断她的一条腿,扔到城外去!”朱瞻培不耐烦的说。这种多事的女人最令人厌恶,让她尝尝苦头。   许茉妍露出得意的神情:花荞啊花荞,你们害死了我爹,现在要你一条腿,算是收你一点利钱!   侍卫正想把花荞拖出去,却被李选侍阻止道:“菩萨面前,积德行善。既然她说可以治我的手,等她治不好,再惩罚她也不迟。”   花荞惊喜的看着这位娘娘:她相信我……   侍卫撤了剑,花荞走到李选侍跟前,她轻轻托起她的手,不用摸,看形状就知道,确实是脱臼。   她微笑着看着李选侍,问道:“娘娘最喜欢吃什么食物?甜的,还是咸的?”   李选侍不知道吃食对手伤也会有影响,犹犹豫豫的说:“喜……喜欢咸的……”   “咸的?我娘腌的酱鸭最好吃了,您吃过吗?酱鸭。”   “酱鸭……我好像没有……啊!”   李选侍正在想着有没有吃过酱鸭,花荞手出其不意的动了,痛得她惊叫起来。   “母亲!”朱瞻培大惊,愤然喝斥道:“你想痛死她吗?”   “已经好了,娘娘,您可以试着动动您的手腕,不过只能动一下,它还需要一点时间恢复。”花荞自信的笑着。   李选侍半信半疑的看着自己的手,轻轻动了一下,虽然痛,但是手又是自己的了。   她露出一丝微笑,说到:“是有感觉,手听使唤了。刚才你问我吃的,是要分散我的注意力?”   “是,娘娘。脱臼回位,最怕是来自患者本身的抵抗,我问您吃食,您的关注点不在手上,手处于放松状态,比较适合做回位。”   花荞很喜欢娘娘的聪明,至少比她儿子强多了。   “好孩子。培儿,让这位姑娘走吧。”   许茉妍对着花荞怒目而视:这是个什么妖精?竟然让她蒙对了!这次放你走,下次,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花荞却说:“等等!”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来,替李选侍将手腕扎上:“现在最好不要动,如果动作大了,它容易再次脱出来。特别是这个动作,千万不能做。”   花荞用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正是刚刚李选侍摔倒时,手触地的那个姿势。   李选侍笑着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说完,她朝寺外走去。   许茉妍回头,朝花荞凶神恶煞的狠狠瞪了一眼,转过脸,又恢复了一副温婉的面孔。   花荞轻轻叹了口气。   旁边走来两位和尚,其中一位说:“姑娘,你快回去吧,下次可不要再做这样冒险的事,若不是这位娘娘心善,你这脑袋早就不是你的了,就连我们寺院也回被连累。”   花荞满心愧疚,是啊,刚才真是冲动,根本没有想到会连累到寺院。   “阿弥陀佛,师弟此言差矣。这位姑娘也是心善,她藏在那里,若是不出来,她不会被发现,但是这位娘娘就会受苦。所谓善因善果,姑娘才是值得敬佩之人。”   “师兄你这就不对了……”   “师傅谬赞,花荞这里向你们道歉,下次不会这么冒冒失失了。”花荞赶紧打断道,向着两位和尚一稽首,溜了。   她可不要站在这里,听他们二位争论自己对不对。   ……   “师弟,你信不信,下次她还会跳出来。”   “师兄,这次我赞同你的观点。”   “想不到我们也有观点一致的一天。”   “万万想不到……” 第151章 受处罚选侍存希冀   在从安国寺回宫的马车上,李选侍看着自己的手腕,有些担心地说:“今天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不知会不会被李才人发现。”   “大家都是父王嫔妾,她凭什么总是为难母亲?”朱瞻培本想宽慰母亲,没想到却戳到了李选侍的痛处,她蹙眉道:   “这里只有我们母子二人,难道你还要自欺欺人的认为,你与二皇孙、四皇孙、八皇孙的地位一样吗?他们三个是李才人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虽然都姓李,我们却是云泥之别!”   朱瞻培的心中如何不知?太子妃嫡出的三位太孙就不说了,郭才人的三个儿子还小,其余几个哪个不是对自己爱理不理的?   “如今太子妃有恙,李才人主理东宫后宫事务,她竟公然说,她姓李,你母亲也姓李,将来若是两人都位列妃位,岂不是要‘分庭抗李’?培儿,你说她这不是不给母亲活路吗?”   朱瞻培手背上一热,低头看去,是母亲的泪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这一点热,点燃了朱瞻培心中的愤怒:   都是皇子皇孙,凭什么人人都踩在我们头上?这都怪父亲!是他的冷淡,让自己出生在皇庭,却生活得水深火热,备受煎熬。   他按捺住怒火,柔声安慰母亲:“不会的,这些父王不知道……母亲,一会进了宫,您还是先跟我回南三所,然后再从那里回去。母亲的手,也很快会好起来的。”   这不是朱瞻培第一次偷偷带母亲出宫了,去安国寺给菩萨行个朝鲜礼,母亲就是这一点小小的愿望,他不可能不替她实现。   就算东宫嫔妃不能无谕出宫,就算父王讨厌朝鲜妃嫔总忘不了朝鲜,他也一定会这样做。   然而,当他们母子匆匆进了南三所的门,却看见李才人、张才人带着几个人站在南三所的院子里。   “妹妹,我说她出宫了,你还不相信。唉,异族女子就算到了大明二十年,也学不会大明的宫规妇道,简直就是在给我们太子东宫添乱。”李才人抚了抚自己并不乱的发髻,幸灾乐祸的说。   张才人冷着一张脸,她是受太子妃之托,协助李才人管理东宫后宫事务的,她的眼里也揉不进毁坏东宫名誉的东西,她冷冷的说: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带回东宫受罚。”   “二位娘娘听孩儿一句解释,是孩儿很久不见母亲,缠着母亲跟孩儿出宫……”朱瞻培怎肯让母亲受罚,立刻跪在李才人和张才人面前,李选侍的两个贴身宫女也跟着跪了下来。   “母亲?您的母亲是太子妃娘娘,六皇孙,您可不要磕错了头。带走!”   李才人上前一推,把李选侍推了个踉跄,她身边的两个宫女便上前搀着李选侍往东宫走。   李选侍的两个宫女正要起来,李才人对旁边内侍说:“这两个就不必回去了,直接拖出宫去打死,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帮着主子败坏东宫名声!”   这两个宫女跟着李选侍也有七八个年头,眼看再过两年就到年龄可以放出宫去了,这一下就因此殒了命,二人不禁哭天抢地起来。   李选侍理亏,也只有陪着流泪。她忽然记起儿子在马车上说的话,猛的回头对着朱瞻培说:“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对啊,不是他不管,是他不知道。   李选侍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也许太子看见自己的悲惨可怜,就会原谅自己,甚至会疼惜自己。   母亲眼里的那一丝希冀,如一道光照进了朱瞻培的心里,与其说他也相信自己的话,认为父王会救母亲,不如说他惊慌失措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似有若无的稻草。再怎样,他也要去试试。   朱瞻培转身朝着父亲的文华殿走去。   李选侍余光里看见儿子走的方向,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手腕,那姑娘扎得很好,手帕限制了手腕的活动,现在手腕也已经不那么痛了。   她不动声色的解开手帕上的结,手帕一松,掉在了地上,并没有人在意那条手帕,任它孤零零的躺在皇宫的青石路上,一阵大风吹来,白色的帕子翻了个身,不情不愿的被推到了路旁的雪地上,融进雪白中,看也看不见了。   回了东宫,二位才人站在李才人的宫门口,她却没打算让李选侍也进来。转身对那两个宫女说:“让她跪在雪地里,跪两个时辰,再回去抄佛经。”   太子从不临幸李选侍,就算折磨折磨她,她也无处去喊冤。   张才人看着天空中又零星飘落的雪,有些犹豫的说:“姐姐,两个时辰是否太久……”   “妹妹,对待违反宫规的人,你可不能心软,否则,永远都不能令行禁止。”   “说得好!令行禁止!”门外传来太子的声音,话音未落,太子软轿便进了宫门。   李才人得了鼓励,不禁得意的说:“还不跪下!”   可李选侍像没有听到一样,仍是直愣愣的站在那里,旁边的宫女急了,轻轻推了她一把,李选侍便站立不稳,向右倒了下去,受过伤的右手,再次撑在了地上。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过两天才是冬至,这就已经积了厚厚的雪。摔在松软的雪上,本来也不会怎样,可李选侍的手却立刻变了形,她也痛得“啊”的大叫一声。   跟在父王轿子后面的朱瞻培心如刀割:母亲这是豁出去了,不惜上演苦肉计!   “别装了,我们都看着呢,她根本没有使劲推你。”这下连张才人也看不下去了,对李选侍的厌恶也到了极点。   朱高炽穿得多,好不容易才被人从软轿里扶下来,他对这样大冷的天还要四处奔波,简直深恶痛绝。刚才六儿子去求他,本来他是不想来的,可觉得儿子大了,不能这样不给他面子,才勉为其难出了门。   谁知刚走到宫门外,就听到李才人说的那句“令行禁止”,又甚得他意,不禁赞了出来。李氏摔倒,张才人却说“她装”,朱高炽更是平添了火气。   “王贵,过去看看李氏伤了没有。”   王贵走过去,和宫女一起将李选侍扶了起来,回到太子身边躬身道:   “回禀太子,李选侍的手腕脱臼了。” 第152章 恨心死六皇孙起意   手腕脱臼了?   张才人一向严谨细心,太子妃才会非常倚重她。   说到手腕,她突然想起,刚才似乎看见李选侍手上扎着一条白色的帕子。她过去翻开她的两个衣袖,都没有缠着白帕子。右手因脱臼鼓起很大一个圆包。   她满脸疑惑,冷笑一声道:“李选侍好心机,我明明看见你的手腕是包扎起来的,现在怎么没有了?”   李选侍并不答她,只望着太子流泪,慢慢抬起左手,抚过胸前挂着的一块玉兰花形状的玉坠,大家的目光都被她这个动作吸引过去了,包括朱高炽。   那天,是她仅有的一次与朱高炽亲热。他喝了不少闷酒,半醉半醒,摸着她脖子上的这个玉兰坠子道:“孤……赐你一个大明的名,单名一个兰字,就是这玉兰花的兰。”   “殿下,兰儿没有骗你,确实是摔倒的时候手脱臼了。您也看到了……兰儿是如何当面被冤枉……她们……”   “行了行了,脱臼了就叫太医,孤也不会治。”   “殿下,您不就是介意兰儿的身份吗?兰儿姓李……和大明李姓的姑娘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同一个祖先繁衍……兰儿……”   李选侍不能让太子走,她必须要说完,可终于抵不过疼痛,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太医!”   朱瞻培进来后,看见母亲再次受伤,就已经偷偷传了太医,此时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抱起雪地上的母亲,抬头哀怨的看着自己的父王:   “父王!我母亲就那么让您讨厌吗?当初皇祖父将她赐给您,您为什么不拒绝?不喜欢她,为什么要碰她?他是您的女人,她受伤了,您就一点不心疼?”   朱高炽不愿再听下去,直接就往内殿走。他不是个无情的人,相反,他爱重太子妃,也真心待他身边的这几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可他永远不会忘记,太祖皇帝把皇位传给他堂兄朱允炆那一年,朝中大臣是如何用祖母是朝鲜人身份,来攻击父王,他内心深深以这样的身份为耻。   后来父皇登基,将那些质疑他出身的大臣都杀了,但这并不能改变朱高炽对朝鲜女人的畏惧,他不是讨厌她们,而是害怕勾起他们出身的记忆。朱瞻培,就是一个意外。   “殿下!难道因为她的手伤,偷偷出宫的罪就可以免了吗?这样臣妾今后还如何管理东宫后宫?”李才人追上去,不依不饶的说。   自己大动干戈堵了现场,怎能就这样轻易放过?   朱高炽上了几级台阶,停下来喘了口气说:“既然是你在管理,就由你去按宫规处置。等伤治好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王贵,传孤的话,将六皇孙朱瞻培,过到太子妃名下,做为张氏的第四子。”   刚刚被太医关节回位痛醒过来的李兰,正好听到太子的这一句话,不由得五脏俱裂,天崩于前,她翻身爬向太子的方向,颤声哭到:   “不要,殿下!臣妾就剩这一点依靠,您不能拿走……您这是要了臣妾的命啊……”   她俯身哭泣的时候,脖子上挂着的玉兰花垂下来,随着身体轻轻晃动,朱高炽只觉微微有些心痛,若不是刚才儿子质问他的那些话,他可能不会这么决绝,让儿子这样忤逆对抗父亲,一定是她的教导。   他闭了闭眼,扭头对王贵说:“还不快去。”   说完,再不看外面跪着的人,由内侍搀扶着,进了内殿。   看着太子坚决离去的背影,大气不敢喘的李才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过头来问:“太医,李选侍的手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选侍娘娘脱臼的腕关节已经归位了,只是,这段时间要好好保护,不能再脱臼了,否则形成习惯性脱臼,就不好办了。”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去吧。六皇孙,您也收拾收拾,准备到太子妃娘娘宫里听训,这里就不用您操心了。”   李才人心里很明白,李选侍没有了儿子,她就连宫里的一块地砖都不如。地砖踩松了,还有人去扶正修补,可她,却再不会有扶她一扶的人。   “把李选侍扶回她宫里,没有谕令,不得离宫半步,把她宫中宫女都撤回,重新安排。本才人记得,李选侍的后院有一口井,井水冬天不结冰,就劳烦李选侍自己打水。你好好闭门思过,本才人慈悲,就不罚你了。”   李兰什么也没有听见,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辛苦得来,养了十五年的儿子没了,她的屏障没了,就算她想卑微的活着,也不能够了……   朱瞻培没有想到,把父王请回来,不但没有救得了母亲,还让他们母子生离!   皇孙十六岁以后,可以出宫开衙建府,但回宫也开始有了限制。若是他过到太子妃名下,就连来给自己生母请安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母亲被宫里的这些女人折磨,能撑到几时……   他强忍住眼泪,将已经软弱无力的母亲扶起,李兰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尚未坚实的臂膀上。朱瞻培咬紧牙根,他不能倒下,这是他的母亲,相守相伴近十六载的母亲,他心中唯一的母亲。   “母亲,我们到了,您好好休息,儿子叫人……”朱瞻培突然想起,母亲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他走到后院,到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就算是他,都必须双手轮换用力,才能将一桶水提上来,母亲的右手脱臼,根本不能用力……朱瞻培欲哭无泪!   屋里火笼里的火还燃烧着,朱瞻培将铜壶装满水,放在火笼上烧。可是,等到宫里所剩不多的碳烧完,母亲又该怎么办?   “母亲……”   “培儿……他怎么如此狠心!母亲被进贡给大明,难道是母亲愿意的吗?母亲多想回朝鲜啊……安国寺的钟声那样安详,我和姐姐牵着手,走在大片大片金达莱的中间,姐姐没我跑得快,我们跑啊,笑啊,哪里知道在海的尽头,有个国家叫大明……”   对啊!朱瞻培想起来了,他曾有个姨母,他的姨夫是刑部左侍郎魏谦,姨母过世前,拜托姨夫照顾她的亲妹妹,就是自己的母亲。姨夫深爱着姨母,故一直未续弦。   要救母亲,只有让自己坐在更高的位置上。   他,要去找魏谦。 第153章 左侍郎举棋却未定   等母亲上床睡了,朱瞻培才退了出来。   太子妃身边的内侍官早已等在宫门外,看见朱瞻培便行礼道:“恭喜六皇孙,太子、太子妃在正殿等您,请您过去受嫡母训示。”   朱瞻培愣了一下,跟着内侍进了东宫正殿。   他上前给已经端坐在上面的朱高炽、张氏行礼道:“参见父王、母妃!儿臣勤慎肃恭,愿聆听父母训示。”   二人点点头,太子妃开口道:“你平素就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也没什么要训示的,也请你放心,李选侍那里,我会让人每天过去看顾她,不会短了她的吃喝与取暖。”   朱瞻培没想到,太子妃娘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感激的叩了一个头。   从东宫出来,朱瞻培毫不耽搁,上了马车就直奔侍郎府。   魏左侍郎正在书房里看书,见六皇孙不等通传出去迎接,便急急忙忙冲进来,猜是宫里出了大事,便顺手将书房的门也掩了起来。   “参见六皇孙。”   “免礼!姨夫,今日培儿是向您求救来了!”   魏谦大惊,急忙问到:“出了什么事?”   “确实是出事了,是我母亲出事了!”便将今日他带母亲偷偷出宫去安国寺拜神,回宫后被堵当场,以及后来宫中发生的事,仔细同魏左侍郎说了一遍。   魏谦大惊,问道:“这么说,现在您已经是太子妃娘娘的嫡四子?而选侍娘娘被打入冷宫,生死难料?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大的变故?”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站定后看着朱瞻培道:“殿下,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帮着娘娘数落太子,太子心中定会把您这个忤逆的错,算在娘娘的头上。”   朱瞻培此时清醒下来,也意识到,确实是自己犯下的大错,他不安的问:“姨父,这还能挽救吗?我母亲……”   “六皇孙,您太高看微臣了,微臣只是区区三品刑部左侍郎,如何左右得了东宫内务?莫非,您要微臣冲入宫中,把选侍娘娘抢出来吗?微臣做不到啊!”   魏谦摇摇头,夫人离世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这个亲妹妹,她拉着魏谦的手,直到脖子伸直,咽下最后一口气,口里还在叫着“敏贞”,那是李选侍娘娘的朝鲜闺名。   可李选侍不是嫁给一般人,她人在东宫,魏谦也无能为力。   “做不到?我知道你做不到,可是,倘若我能坐到我父王那个位置,甚至是皇祖父呢?做不做得到!”六皇孙黑着一张脸,紧紧盯着魏谦问道。   因为魏夫人李贤贞的关系,朱瞻培和姨父一家走得很近,随着年龄渐渐增长,他发现,不管皇祖父迁怒到哪位刑部尚书身上,做为刑部第二把交椅的姨父,总是稳如泰山。   魏谦,一定有他过人之处。连换五任尚书,他不但能置身事外,还能把刑部的实权紧紧抓在手中。看魏谦一直不说话,可自己的话已经说满了,就绝不能让他不站在自己一边。   朱瞻培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魏谦。   魏谦疑惑的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两个字:红棉。   他的手颤抖了起来,红棉,沈红棉,那个参与了全部过程的女人,自己一直到处找她,想杀了她以绝后患,没想到,这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竟在李敏贞手上!   自己的这个妻妹,先放走了一个祸患,又留下了一个把柄,自己的把柄。   朱瞻培没有放过他脸上的变化,他走到桌前坐下:“虽然,我并不知道我母亲让我写这两个字的意义,但母亲对我说,只要给你看了这个,你就一定会帮我。姨父,你没得选。”   魏谦看着朱瞻培那张刚刚脱了稚气的脸,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个被人瞧不起的皇孙,敢去肖想那个金光闪闪的宝座。   “这事……要从长计议……”   “可我的母亲等不了那么久,她在冷宫里生不如死,我怎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朱瞻培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既然我现在的身份是皇太子妃的嫡四子,我就有资格去争那个位置!我要让他们看看,他们是如何自食其果!”   魏谦心中一动,确实,在今日以前,若是李选侍的儿子朱瞻培要争皇位,那还真是难于上青天,可若是太子妃的嫡子要争储君,那又另当别论了。   “六皇孙,您尚未入朝,朝中大臣对您不了解,更何况,皇太孙已经深入人心,他比您大近八岁,皇上苦心栽培,他自己又费心经营这许多年,您拿什么去与他争?”   魏谦说的是事实,争皇位不是争一口气那么简单,自己父王就算没有两位皇叔那样受皇祖父喜爱,可父皇的太子之位,还不是坐了二十年?   两位皇叔没有觊觎之心吗?没有自己的党羽吗?朱瞻培扪心自问,自己连两位皇叔的一成都不如。   魏谦走到书桌旁,看着朱瞻培那张和几个兄弟都不相像的脸,他的心里也活动起来:   朱瞻培何许人也,自己一清二楚,这一点对自己有利。现在是他们母子挟制自己,可一旦朱瞻培登上大宝,这却反过来成为自己挟制他们的最有利把柄。   “六皇孙,这事容我再仔细考虑,后面如何运作,您先回去,买通两个小内侍,在吃食水米上,多照顾照顾娘娘。娘娘身份并没有改变,她还是选侍娘娘。您只管大胆去做,这事不怕让太子知道。”   “哦?此话怎讲?处罚我母亲,可是我父王当面支持的。”   “话虽如此,但太子仁慈,他并没要想要你母亲死。你在选侍宫里待着,可有人来催促你离去?”   “无。”   “太子妃要宽待你母亲,太子可反对?”   “并未……我知道了,这些都是经我父王默许的。”   “正是如此。故,即便知道您买通内侍,只要不是太出格,太子、太子妃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计较。”   朱瞻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我就先去安顿好我母亲。我们的事,再另做打算。只不过,我不希望姨父考虑得太久……”   魏谦笑道:“六皇孙放心,既然李选侍看重魏某,魏某必当尽心竭力。”   “最好如此。”   朱瞻培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他的身形,比任何时候都要挺拔。 第154章 数更漏风雪夜归人   六皇孙回到宫里,并没有直接回南三所,而是转到流水亭的小花园里。   静静的坐在这个雪花纷飞,寒冷无人的角落,等天黑尽。   另一个托着腮帮子坐在窗前等的人,是花荞。   “哎呀,姑娘,您等就等,别把窗子打开,风都吹进来了。”小七在火笼边给花荞烘衣服。下雪天衣服洗了也很难干,姑娘、少爷的衣服,一般都要慢慢烘干。   “都一天了,又是下雪天,你说师兄会到哪里去?今天把他带走那个人,是不是坏人啊?都快要宵禁了……”花荞嘟嘟囔囔。   白日里误打误撞,在安国寺里,还见到了一位娘娘,她还急着要告诉师兄呢。   “阿蕊,拿我的披风来,我要出去。”花荞从软榻上跳了起来。   阿蕊诧异的问道:“天都黑了,外面还下着雪,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到胡同口去接师兄,我感觉他就要回来了。我自己去,你们别跟着。去把饭菜给热上,师兄回来就可以吃了。”   阿蕊笑道:“这还用您巴巴的吩咐?大人的饭菜是专门留出来的,都隔水热在灶上呢。我给您拿伞去。您还真是千里眼、顺风耳,坐在屋里就能感觉到大人回来了!”   两个丫头都捂嘴笑起来。   花荞接过伞,得意的晃晃头,也笑:“我偏知道!”   胡同不是很长,也就是七、八户人家。再加上胡同里空荡荡的,连个躲人的地方都没有,所以丫头们也不担心,由她自己走出去。小高见姑娘出门没叫他,估计是不要人跟,便站在门廊上远远的看着她。   花荞撑着把油纸伞,慢慢的走在又被雪覆盖住的路上,身上那件和呼延锦同样款式的风帽大氅,将她整个人拉得修长。风并不大,雪花也飘得懒懒散散,飘飘忽忽的落在大地上。   走到胡同口,堆拨里还亮着昏暗的灯,里面的老军见有人过来,连忙伸头出来,一看是花荞,便咧着嘴笑。   “老叔,您窗开着,里面不是不保暖?”   “多谢姑娘关心,不开见不着人呐,我脚底下点着炭盆子,没事。这么晚了,姑娘还要出去?”老军和花荞搭过两回话,也熟稔了不少。   花荞笑着摇摇头:“不出去,我就在这里等等我师兄……怕他没带伞呢!”   老军笑着不说话:这几朵雪花,这几步路,哪个男人要撑伞的?小骗子。   “我这里头小,姑娘进来怕腌臜了您,我给您把炭盆子搬出去。”老军说着就要弯腰去搬炭盆,花荞忙劝住他:   “不用不用,我穿得暖和着,再说师兄也快回来了。”   “花荞?”说话间,呼延锦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看见花荞站在胡同口,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过来问。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报官了。”   花荞朝老军摆摆手,和呼延锦一起朝家走去。呼延锦接过她的伞,再把她撑伞的手握在暖暖的手心里,心疼的说:   “这么冷的天,在屋里等就行了,干嘛出来受这份罪?你看你,手都冻成冰块了,回头生了冻根,痒了你又要哭。”   “我不哭,我就把手放到你手里,让它到你那里去痒,自己就不痒了。”   呼延锦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歪道理……”   低头看看这个心爱的小女人,呼延锦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风雪已经来临,刀剑皆已出鞘,只希望自己足够强大,能够护着她,躲过这场风雪,一起迎来下一次春花烂漫。   “师兄,今天我也抄了一样菜,你尝尝,看哪个菜是我的手艺。”   呼延锦看了桌上的四样菜:这还用尝吗?歪瓜裂枣黑乎乎的不就是你的手艺?   他拿起筷子,点着那碟红烧鱼说:“这鱼是你做的吧?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这个冬笋炒肉片。”他笑眯眯的将筷子划了一圈,在花荞炒的那碟冬笋肉片里,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   花荞嘻嘻笑起来:“猜错啦!师兄,这个冬笋炒肉片才是我做的!”   筷子:炒成这样的冬笋,我还能把它认出来,我容易吗?   两个丫头也偷偷笑着出去了。   “师兄,今天拉你走的人是谁啊?是不是遇到难题了?”   呼延锦早知她会问,笑道:“确实是难题。吴先生家里出事了,族里的一位族长去世了,现在几个儿子抢族长之位,吴先生……也是一方势力,我有是他的入室大弟子,有些事,需要我代替他去处理。”   “那你要回宝应吗?”   呼延锦摇摇头,看见屋里没别人,夹起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放进花荞嘴里,说到:“不用回宝应,因为族长的儿子现在就在京师。”   “哦,难怪要叫你去。我就说呢,那人叫你‘呼延’而不是‘大人’,一定不是詹士府或者东宫的人,原来是先生那边的人。”花荞指指鱼,意思再来一块。   呼延锦暗自庆幸,刚才没撒谎骗花荞是公事,自己没过门的妻,是个小人精。   今天来找他的,是他穹窿的伙伴郑宽。郑宽就是当时过来接替林龙枫的人,不过听他说,这次送信过来的,就是林龙枫,因为找到小殿下,他们的主战场就已经北移至京师。穹窿的人,也逐渐会往京师集中。   郑宽把呼延锦带到竹林雅居,那里是他们的一个据点,平时是提供给文人雅士谈经论道,赏茶品酒的地方,也有些外地赶考的读书人,看上这里的幽静,把这里做为备考的居所。   竹林雅居深处的一间小屋里,易呈锦正抓着一封信哀痛欲绝,他没有想到,上次穹窿一会,竟是他与父亲唯一的一次见面,转眼已经天人永诀。   “呼延!”林龙枫过来,给了呼延锦一个有力的拥抱。   他看着呼延锦,凝重的说:“老主子……驾崩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如此突然?”   呼延锦有些错愕,朱允炆只有四十来岁,还正值壮年,怎么会突然就薨了?他从小就在老主子身边钻来钻去,也算是半个亲人,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一片空白。   霜露之悲,悲从中来。 第155章 一击必中成王败寇   听到林龙枫说,建文帝薨了,呼延锦脑子一片空白。   从他记事开始就知道,他们的生活全部都是围着这位主子打转,一开始,还有二十多个人,可生活条件不好,除了自己父亲,基本上都是文弱书生。陆续病死了好几位叔叔伯伯,包括林龙枫的父亲。   有家庭有孩子的,孩子们从小都被当成未来朝臣来教导,不管有多少希望,这一切,成了他们这一群人的寄托。   但这个让他们觉得活着还有意义的泡影,全都建立在主子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去年入冬朱允炆就大病了一场,拖着一直没有好利索。他们就更是着急要找到,那个传说中,生在宫外的孩子。   呼延锦慢慢朝着易呈锦走去,此时的他那样落寞,既不像当初与他把臂同游的小易,又不像初寻到生父意气风发的朱文至,他是充满了仇恨的小殿下。   “你来了。”小殿下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就跟走在路上,问候一个从未谋面的路人,没什么区别。   “林龙枫,你把经过告诉他。”   经过?难道这场病还有其他内容?呼延锦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总角之交。   “十日前,穹窿山来了一个人,因为他单身一人上山,布衣打扮,并不引人注目,到了寺庙找到方丈,说他是当朝皇帝派来的使臣,名叫胡滢。他们已经查明,老主子就居住在寺庙之中,若是不让他与老主子见面,便火烧穹窿。   方丈不能决断,便去回了老主子。而老主子入冬以来,旧病新患一直缠绵不断,胸痛不得卧,时而心痛彻背,睡眠非常之少。吃的汤药好几种,但由于无法睡眠,收效甚微。老主子听了方丈的话,便召见了胡滢。   这胡滢在云南时,曾与我们擦肩而过,经历多年,才再次找到我们。胡滢见到老主子,倒头便拜,二人密谈了一个多时辰,等他走后,老主子便叫人进去,开始交代后事。至此,再不服任何汤药。   当晚老主子心痹发作,没撑到天亮,人就薨了。吾将军疑是胡滢下了药,但郑先生认为,是老主子没有了活下去的意愿,从他的遗愿上看,他是心愿已了,别无所求了。”   “心愿已了?!”易呈锦忽然怒喝道:“本王怎么看是被逼无奈!若不是胡滢说出那番话,先皇又如何舍得放下一切!他才四十二岁,前半生在宫中至高无上,后半生在江湖漂泊孤苦,不得终老。现在说他心愿已了?”   “胡滢……他们既是密谈,又如何得知……”   林龙枫挠挠后脑勺说:“这……这是程先生事先安排的,让映雪进去送完药之后,并未真的离开,而是藏在……帘后,偷听了老主子与胡滢的话。”   “做得好!本王将来要嘉奖程先生!”   呼延锦数次听易呈锦自称“本王”,又呼老主子为“先皇”,心中极为疑惑,但又不好问,林龙枫看出了他的困惑,主动道:   “吾将军、程先生他们几位老臣,已经正式奉小殿下为主,经老主子首肯,封为‘成王’,起誓共助成王正本清源,夺回建文帝一脉江山。”   林龙枫朝呼延锦、郑宽使了个眼色,带头向成王朱文至行礼道:“属下参见承先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成王抬抬手,略有疲惫,但看得出他决心已下:   “免礼,众爱卿正当年华,若是助本王重回金銮宝殿,你们就是开朝功臣,本王必不会亏待你们。本王已经想好了,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着手。本王回京师以后,已经拿到了一本重要册子,今晚就要它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他逐个扫了一眼他们三个,眼光停在呼延锦身上,目光变得略微柔和:   “呼延,如今只有我们俩,能够直接接触到本王叔祖一脉,朱瞻基那里,你替我盯紧了,他在朝中势力,甚至超过了他的父亲,本王最大的对手不是朱棣、朱高炽,而是当今皇太孙朱瞻基!你肩上的责任重大。”   呼延锦行礼道:“属下明白。”   “林龙枫、郑宽,你们两人迅速清理一遍埋在各府的暗线,一旦有需要,立即动手。若是发现暗线已经没有用处、失去信任,甚至被怀疑,立刻除掉,不能出一点纰漏。本王被封为‘成王’,那便是只许成,不许败!”   立即除掉?有些暗线已经埋下二十年,时过境迁,多少人身份发生了变化。有些人,已经把自己的前朝身份隐藏起来,平静度日。这些不再有用处的暗线,都要除掉?   呼延锦发现,对面那个自称‘成王’的男人,离他已经越来越远。   林龙枫驾着马车送呼延锦回家,在路上,他一直沉默,不像平时那样多话。   “怎么了?回穹窿跟程映雪吵架了?”呼延锦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他有话要说。   雪地有些滑,林龙枫车子赶得很慢,他叹了口气说:“你不提程映雪,我也要跟你提她。有件事,不说出来我心里不痛快。”   “谁堵住你嘴了?”   “我没有看到那封信里写什么,但是至少和映雪对我说的不一样。”   “哦?我先问你,程姑娘现在哪里?”   “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已经把她带到京都,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把她藏在几年前买下的一个小院子里。没人知道。原来那里是藏兵器的,现在都搬空了。”   呼延锦也叹了口气:“你说吧。”   “其实你已经猜对了,映雪听到的是,老主子对胡滢说:他叔叔把大明管理得比他好,强硬的永乐帝,才是现在大明需要的皇帝。他让朱棣放心,他不会造他的反。”   呼延锦虽然猜到中有蹊跷,却没想到如此大相径庭。   “还有,老主子安排后事时交代,大家各自平静生活,不要让大明再遭一次劫难!但是程先生、吾将军几个不甘如此,才写了这封信,鼓励小殿下去完成老主子没有完成的事。”   原来如此!自己的父亲果然在这件事上做了主导。呼延锦一拳锤在车凳上。   “干嘛!想给我换新马车?”   “你想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映雪是知情人,虽说程先生是她父亲,我不愿意让她卷进去,误伤了她。”林龙枫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   “不错,如果我们连自己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家国天下!”   “内个……你要保护的人好像在胡同口……我就不下车了,保重!”   呼延锦连忙跳下车,快步朝着正在巷子口,和老军说着什么的花荞跑去。 第156章 晴空霹雳两难抉择   书房里暖暖的,可门外的风雪却大了起来。   呼延锦把给父亲写的信折好,抬头看看花荞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让她回去睡,她偏说不困,要在书房陪着,这会还是撑不住了。   呼延锦心里涌起浓浓的幸福,从心,到每一个毛孔,最后在他的眼里,结成雾气。   北风不知跟谁发了火,把它能砸的都举到空中砸下来,时不时听到或远或近乒乓作响,它甚至恨不得,将每一扇门窗都撕开才解恨。   呼延锦皱了皱眉,抱她回房恐怕不行,外面这么冷,一定会弄醒她。书房里有张软塌,火笼也够暖,呼延锦将花荞抱到软榻上,果然和以往一样,睡得沉沉的,连睫毛也不动一下。   “小笨蛋,抱去卖了都不知道。”呼延锦微笑着轻声说到。   可今夜,比暴风雪更令人窒息的,是魏府书房里的空气。   呼延锦在胡同口见到花荞的时候,易呈锦也刚好回到了魏府里。他脱了大氅就去书房找义父,这个时候,魏谦一般都在书房里看书。   魏谦有个爱好,就是研究春秋战国时各国的文字,自己收集了不少,经常拿来比对。   他跟易呈锦说过,各国最初的文字,与当地人的性格、人格、品格有关,对应到大明,那就是什么地方的人,就有什么样的特点,当然,也包括属于他的弱点。   “义父,您怎么不用蜡烛?油灯光线太暗,伤眼睛。”易呈锦走进书房笑着说。   魏谦抬起头,看看油灯的灯芯,是有些暗了,笑道:“习惯了,反正迟早都会老眼昏花。你今天一早出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饭吃了没有?没吃叫他们给你拿。”   “午时吃太饱,现在还不饿。父亲,我今天……是有事找您,一件……大事。”   “出什么事了?坐下说。”   “义父,您还记得,当初在门口把我抱回来,是什么时间?我有多大?”   魏谦皱了皱眉:“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永乐元年二月,时间很好记。那时,你还未足月,头上的囟门还没有闭起来。”   “您还记不记得,当年,抓住了一位建文帝的妃嫔,建文四年大火之中跑出去两个,当年抓住一个,第二年,又抓住了一个。”   “嗯……是有此事。”   “永乐元年抓着的那位妃嫔,被抓时,也是二月,距离她逃出皇宫已经七个月。当时,您发现其中有蹊跷,却没有上报。”   魏谦一下子警觉起来,这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阿锦怎么会知道?他满心怒火,猛的从书桌后站了起来:“逆子!你竟敢偷看我的东西!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完,他掏出钥匙,就要去开书柜里的暗格。   “您不用看,我已经把那本册子拿出来了,这两天,我花了不少时间,把它誊抄了两份。”易呈锦往椅背上一靠,似乎胜券在握。   “你……到底想干什么?!”   “义父,我只想感谢您。当年,您没有,把我母亲刚刚生产不久这个怀疑报上去,让我幸免于难,您又因为我义母的坚持,收养了门外来历不明的我。”   “你母亲?你说什么?建文帝的那个妃嫔,是你的生母?”魏谦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瞪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这个,从小在身边长大的义子,仿佛从不认识一般。   “我已见过我的生父……朱允炆。”   “建,建文帝还活着?不,这不可能!你撒谎!”   易呈锦站起身来,在书桌前踱了两步,转脸看着魏谦,似笑非笑:   “我有必要撒这样的谎吗?义父?我父亲看过我襁褓里带着的转心玉佩,他认得,那时他赐给我母亲的东西。还有,他们找到了,当年把我放在魏府门口的那个接生婆子。”   魏谦脑子乱成一片,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紧紧盯着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的义子,那个自称是建文帝儿子的陌生人。   “我知道您有做记录的习惯,本来我只是想,找找当年与自己身世有关的记录,没想到,却发现了义父您的惊天秘密,您这本册子可是个宝藏啊,义父。”   魏谦渐渐回过神来,突然暗自庆幸,那件事并没有写上去,因为那是家事,家事没必要记录,他不需要找自己的把柄。   易呈锦之所以说他是宝藏,那是因为里面,全都是朝中大臣的各种把柄,有些甚至足以满门抄斩。凭这些把柄,就算得不到这些人的真心,也能得到他们的假意。   有些事,假意就够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真心?   “你现在……”   “我现在的名字叫朱文至,这是我父亲赐给我的名字。”易呈锦打断他道。   朱文奎、朱文圭……朱文至?魏谦已经快速整理好全部信息,他已经接受了义子摆在他面前的事实。他问道:“时隔二十一年,建文帝现在要回朝吗?”   “不,十天前我父亲已经驾崩了,但是我要继承他的遗志,替他回朝。”现在的朱文至双手撑在书桌上,身体前倾,他的脸凑到魏谦的眼前:“您可以帮我。”   “我能做的,那本册子上都有……”   “可记录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您在记录上做的小标记,只有您才知道,那都是什么意思。”朱文至忽然展颜一笑,仿佛还是那个,在魏府里跑进跑出的孩子,他说:   “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抚育我长大的义父,我坐上那个位置,您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包括我的两个姐姐,他们两家人,都成了皇亲国戚,不是皆大欢喜?”   魏谦心里的天平渐渐有了倾斜。   今天下午,朱瞻培刚来找过他,他也要自己帮他成为九五之尊,今天晚上,义子摇身一变,成了建文帝生在宫外的儿子,他也要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帮朱瞻培,明显难度更大,就算去威胁那些有把柄的大臣,也是要剑走偏锋,冒着弑杀父兄的罪名,万一出错,便功亏一篑。   而自己的义子和自己的感情更深,打着建文一脉的旗帜,不但杀人更理直气壮,追随的大臣也会更多。   最重要的是,只要义子造反,他这个义父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没人会相信,当年他是无意中隐藏了,杨美人刚刚生产不久的真相。   而又那么巧,   这孩子成了他的义子。 第157章 计中计明暗两不误   魏府的书房里,易呈锦拿起灯油壶,给油灯里添了些油,灯芯一挑,屋里瞬间亮了许多。   魏谦也仿佛随着这一阵亮光下了决心:“好!阿锦,义父会支持你。只不过,如今你的身份不便暴露,义父有一计,可以作为我们行动前期的掩护。”   “您请讲。”易呈锦来了兴趣,他就知道义父这个老滑头,一定会有办法。   “我们不如找一个有权成为储君,但又实力不足,宜于让我们控制的人。明面上,我们支持他,朝臣各投明主,无可厚非。暗地里,我们趁机编织自己的势力网,一旦时机成熟,将你的身份公布出来,取而代之。这样,岂不比过早暴露自己,要稳妥得多?”   “暗度陈仓?”   “正是如此。”   “汉王?赵王?还是三皇孙?”   “不,都不是。”   魏谦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稳了下来,恢复了自己一向的泰然自若:   “这几个皇子皇孙,本来就有自己的势力,就算帮他们,我们也没有主导权,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现在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你也熟悉,他对你,也不会有太多防备,正好便于我们行事。   今天你出去了,可能还不知太子东宫中,发生了一些变故。你姨母李选侍的儿子,六皇孙朱瞻培已经被过到太子妃名下,成了太子妃的嫡四子。”   “朱瞻培?他竟然还能有这等好事?……那李选侍岂不是无子傍身?突发这样的变故,说明我这位姨母在宫中日子不好过啊……”易呈锦吃了一惊,义父这是爆了个大消息。   他从小和李选侍亲近,每次义母进宫,都要把他带去和朱瞻培玩,他们还真是很熟悉。   “太子妃嫡四子?……哈哈哈……这还真是天助我也!朱瞻培耳根子软,表面安静、内心急躁,一向与权利中心无缘,不通权术。找他,正合适。不过,若借的是他的名,将来我登了大宝,必善待他们母子。”   魏谦暗暗松了口气,今日突如其来瀚海翻波,打过来的浪,差点呛得他乱了阵脚。   不过,这憋在胸口的气,他可一口也咽不下去。拿人把柄本是他的长项,没想到,朱瞻培、易呈锦两个小子,一个接一个的,拿着他的把柄来要挟他。   乱了套了!   幸好朱瞻培年龄略小,又不够聪明,今天听他的口气,李选侍并没有将真相告诉他,她也害怕,怕说出真相之后,自己失去的更多。有这点就足够了,自己还有时间。   易呈锦从怀里掏出一本蓝皮面的册子,端端正正放在魏谦面前,笑道:   “义父,您的册子还您,这本是我亲笔誊抄的,您放心,一个符号也不会错。这两天您好好看看,等您说通了朱瞻培,我们就正式开始。您也早点休息,阿锦……回房了。”   等易呈锦离开书房,魏谦缓缓翻开那本崭新的册子,纸上墨香犹在,易呈锦的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他抄的时候,心很定。他的本事,都是自己交的。   魏谦使劲合上册子,将桌上的笔筒狠狠扫了下去。一筒子毛笔,滚了一地。   朱瞻培比魏谦想像中的,还要沉不住气。第二天,又出宫来找他这位唯一能依靠的姨父。   “姨父,昨天您考虑得如何?”朱瞻培说话带着些鼻音,他昨晚在流水亭里坐久了,直到风雪大了才离开,昨晚就有些伤寒。   魏谦没说话,开了门,把外面的丫头叫过来交代道:“去给六皇孙熬一罐姜茶,多放些姜,熬浓一点。”   朱瞻培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母亲独自在东宫受苦,自己已经乱了方寸,昨夜病了,也没心思叫太医。   昨日在东宫母亲宫中,临别之前母亲见他紧咬着牙关发狠愿,说一定要把母亲救出来,母亲流着泪,让他在纸上写下“红棉”二字,让他来找姨父,说姨父一定会帮他。   他平素就是一位与世无争的皇孙,父王不喜欢他母亲,对他也淡淡的,其他见风使舵的人必然也懒怠他们母子。他除了在母亲面前会使使性子,在外面不争不抢,对谁都一味的沉默。   若说为自己争取什么,那只有上次在东宫宴上,看到许茉妍要被惩罚,自己挺身而出给她解了围。   他也如愿的让父王将这个自己喜欢的女孩,赐给自己做正妃。   “殿下,您也姓朱,这朱家的天下,也有您一份!”许茉妍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现在听来,当时觉得刺耳的声音,如今却如此动听。   朱瞻培抬眼看向魏谦,魏谦笑道:“殿下,争皇位,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过微臣已经有了想法。朝臣中有太子党,有太孙党,但是还有一些是皇党,他们只效忠皇上,也就是说,谁坐上那把龙椅,他们就效忠谁。”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殿下!殿下稍安勿躁。这些人是我们的潜在力量,可并不能直接去找他们。”   “为什么?”   魏谦心中暗笑:就您这样还想当皇帝?只要没瞎,选阿锦,也不会选你啊!   “因为您现在什么也不是,他们凭什么相信,您就是未来的皇上?”魏谦笑道:   “但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他们的代表,也有一呼百应的能力,我们只要与这个人亲近,将来起事之时,才会有朝臣站出来帮您。您说……对不对?”   朱瞻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是个从未受过君王教育的皇孙,这些权谋之事也第一次听说,但魏谦这些话,如同为他打开了一扇窗,令他激动得想立刻探头出去,看看那个新奇的大千世界。   “姨父,以后您说的我都听,只要您肯教我。”朱瞻培认真的说。   “好,一个方面,我们要找将来会支持我们的朝臣,另一方面……”魏谦欲言又止。   朱瞻培着急的说:“另一方面是什么?姨父,您尽管说,我不会怪您。”   魏谦猛的将窗户推开,外面的冷风立刻劈头盖脑的冲了进来。   “姨父……您这是?”   魏谦转过身盯着朱瞻培一字一句的说:   “另一方面,你得从温暖的屋里走出去,让心冷得硬起来。” 第158章 赈雪灾太孙考呼延   花荞醒来的时候,天才微微亮,其实还早,只不过外面白茫茫的雪光,把窗户照得发亮。   她翻了个身,差点从软榻上掉下来,一下就把她给惊醒了。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才发现自己睡在书房里。   正要从软塌上起来,这才发现,呼延锦垫着个薄垫子,盖着他俩的大氅,就睡在软塌旁边的地上。   哎呀!这个傻子,这样睡不冷的?花荞正要叫醒他,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因为一只大手已经将它抓住了。呼延锦并未睁开眼睛,但嘴角却弯弯的笑起来。   “你傻啊!昨晚不会把我叫醒吗?”花荞埋怨道:“再不然,你可以回房睡啊,睡在地上不冷吗?”   “只许你随处都可以睡着,我就不能?昨晚打算陪你一会就走的,没想到睡着了。”   呼延锦笑着坐起来,手还不肯松开,他稍一用力,便把花荞拉了下来,两人一起坐着垫子,背靠在软塌上。   “花荞,我们把师傅和花荣接过来好不好?我发现隔壁是个空置的院子,正在打听主家,看能不能把它买下来,院墙一打通,我们府里就很大了。”   “谁跟你是‘我们’?”花荞拍开他的手笑道。   “你啊,难道你想赖账?师傅已经答应把你许配给我了。还有……吴先生来信说,我爹已经回来了,他恐怕很快也要到京师来。”   昨日回来的路上,林龙枫把他父亲的信交给他。呼延锦觉得还是先跟花荞通个气,他昨晚回的信里,也把要娶花荞的事,告知了父亲。   “你爹回来了?那太好了!你很久没见到你爹了吧?”   “是很久没见了,见了面,也许都不认识他了……”呼延锦这句话,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父亲故意篡改老主子的遗愿,带头鼓动易呈锦夺权,难免会掀起血雨腥风。父亲只为了报当年吾家灭门之仇,却不在意,又会有新的灭门之仇,因此诞生。   这样的父亲,让他觉得陌生。   “你爹来京师,那我住在你这里,是不是不方便了?”花荞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呼延锦侧脸看看她,忍不住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笑道:“怎么,你不敢见公爹吗?这次我爹来,刚好可以把我们的亲事正式定下来,所以我想把师傅也接过来。”   “冬天出门太辛苦,等明年天气暖和了再来也不迟。”花荞虽然心里也着急,可想着阿爹病了一阵才好,长途奔波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呼延锦点点头:“也对,这时候漕河也断了,只能坐马车,确实辛苦。等明年漕河通航了,再让他们坐船来。那时……你就该满十六了吧?你是三月里的生辰,我记得。”   “那我是不是就变老了?”   “不是变老,是变得可以嫁人了。”呼延锦笑得暖暖的。   大明的姑娘,十五及笄,便开始张罗着定亲,十六以后,就可以陆续嫁人了。若是到了二十岁还嫁不出去,那就成了“老姑娘”,再想挑好人家,几乎不可能了。   不过续弦填房的喜欢这些年纪稍大些的,懂事,嫁过去就可以替家里管事。   明年,应该是个多事之秋,呼延锦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令他想快些把花荞娶回来,就像现在这样,每天醒来就可以看见她……   父亲他们在正月前就会到京师,因为正月里,新年要休沐近二十日,正是他们联络故人的好时机。父亲不住这里还好,住过来肯定是鸡飞狗跳的。   呼延锦轻轻叹了口气:一定是父子八字不合。   早饭过后,呼延锦匆匆去了太子府。   “呼延,你看。”朱瞻基把一张纸递给他,一看就知道是从里面誊抄出来的。   上面写着:召回三宝太监的船队,召回胡滢等派出去执行皇上秘密任务的大臣,吏部另行安排。   “殿下,这……”   “孤只跟你一人说……我猜,皇祖父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有人来回,说昨晚半夜胡滢匆匆进宫,皇祖父竟然也接见了他,两人密谈良久,今早皇祖父就下了这样的旨意。”   呼延锦心知肚明,这是胡滢告知朱棣,朱允炆已经找到了,但他已病入膏肓,又说出那样的话,朱棣也就放下了这桩堵在心头的最大障碍。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朱瞻基疑惑道:“为什么不好办?”   “应天府还有两位使臣,等着下次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再跟船回去,这一停止,他们岂不是永远回不了自己国家了?”   朱瞻基一听是这事,哈哈大笑道:“我当是什么,也对,这件事你负责的,你上心是应该的。他们回不去,就给他们封个侯,领朝廷俸禄,将来归了西,以侯爷之礼相待,大明也就算仁至义尽了。”   呼延锦也笑了。朱瞻基做事很果断,又有一种高于常人的容人之量,很多事到了他的手上,不但处理灵活,还总能让人心服口服。   这样的人做皇帝,难道对大明、对百姓,不是更好吗?只听朱瞻基又说到:   “今年不仅冬天冷得早,南方一些地方也发生了雪灾。今日早朝,有人提出,官粮紧缺,要用借粮给百姓,代替拨粮赈灾。你怎么看?”   “微臣以为,不可。”   呼延锦见朱瞻基用眼神鼓励着他,便解释道:   “雪灾影响的不仅是当年,连次年春天的播种也会受到影响,唯一的好处就是明年病虫害会减少。若是借粮,明年要还粮、交赋税,百姓剩下的粮食,肯定不能养活自己。   但他们会忘了,是借来的粮食养活了今年冬天的自己,而会把活不下去的原因,都归咎在朝廷的重税之上,朝廷又何其冤枉?故臣以为,借粮只会获得双倍的民怨,万万不可。”   “说得好!你的说法,与户部尚书方仕政如出一辙。皇祖父采纳了方尚书的意见,还将建议借粮的大臣狠狠骂了一顿。”   朱瞻基看着呼延锦满意的点点头,又说:   “委屈你,就先做着这个少詹士,你跟着孤,孤不会亏待你。” 第159章 逛京城他乡遇故交   呼延锦前脚出门去太孙东宫,方琬琰后脚便进了呼延府里。   “姑娘,方姑娘找您来了!”小七边说着,边替方婉莹打起絮棉门帘。   方婉莹进门就笑道:“你这给门穿的棉袄不错呀,回去我也叫丫头缝一个。外面雪已经停了,你窝在家干嘛?我今天好不容易寻了空溜出来,你要陪我出去走走。”   “快过来,你看,我正用火笼子烤面饼呢。”   “烤面饼有什么好玩的,走,咱们出去玩。小七,替你家姑娘换衣服!”   “不好玩但是好吃吖!我爹教我娘,面粉里边加了鸡蛋黄、牛乳、还有糖……”花荞说着,扯下一小块放进琬琰嘴里。   “好吃……这是什么做法?面饼做这么金贵。鸡蛋清哪去了?”方琬琰也是个小吃货。   花荞指指自己的脸,得意的说:“我抹脸上了。我爹说,鸡蛋清抹脸,脸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很快两位姑娘就穿着男装出了门。冬天里女扮男装更方便,全都穿得厚厚的,大氅上的风帽一戴,还真分不出男女来。   “明天冬至,你怎么还能溜出来?”   “我母亲带着嬷嬷们去庙里上香了,中午要在庙里吃斋饭,她们不在家,家里就没人管得了我。那……还不赶紧出来找你玩?哎,我告诉你,上次你送我的那块蓝宝石呀……”   小高虽没兴趣听姑娘们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可也不敢离她们太远。   冬天他不习惯穿太多,真要打起来,衣服厚了动作不方便。呼延锦也有这个习惯,所以特意给他也做了一件厚实的大氅,只是少了圈狐狸毛。   因为明天是冬至,到处是出来采买的人,再加上雪停了,出来溜达的人也不少。   “你想看什么?首饰还是新鲜玩意?”方琬琰问道。   花荞东张西望了一会,摇摇头说:“这么冷的天,我就想找点好吃的。”   “这么没志气?”两人嘻嘻笑着往前走。   花荞和方琬琰走过一家客栈门口时,店家正在往外赶人,几个书生提着自己的书箱和包袱,还有些不死心:“掌柜,掌柜的,您就行个方便,您这会赶我们走,我们到哪里找客栈啊!”   “我现在让你们走,才是为你们好,若是年三十打烊再叫你们走,你们就只有流落街头了!对不住您呐,住店的时候就说好了,我们家年三十到正月十五不开门。”   几个人推推搡搡,眼看就要往花荞她们身上撞,小高快步过去挡住了他们,把他们一推,他们便“咕咚”一下,全都趴到了掌柜的身上,掌柜的一下没撑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呀,谁推我!我们可都是要参加明年春闱的秀才,推坏了可不得了嘞!”那秀才转过身来,花荞一看乐了:“龚秀才,怎么是您?”   龚秀才也认出来花荞,立刻喜笑颜开的说:“哎呀呀,原来是姑娘,哟,高小哥也在,真是太巧了,我们正要换客栈呢,你看看你看看,真是斯文扫地,让你们见笑了。”   方琬琰指了指前面说:“你们往前一个路口,就在小桥边,那里有一家客栈,他们是过年不打烊的。早些去,说不定还能住上窗子对着河的房间。”   几个秀才谢过她们二位便走了。   正说着,客栈里又出来两个书生,看见门外闹哄哄的,不禁也往他们这边看。   “花荞!”其中一位潇洒美少年惊喜的叫到。   花荞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忙拉着琬琰的手迎了上去,开心的问道:“徐三哥、徐二哥,怎么你们这么早就来京师了?不是说过了年才来的吗?”   “嗯,二哥说……”   “哎!是花荞啊!这么巧?我们提前点来,早些适应嘛!我是我弟弟的贴身管家,你看要是没有我,他现在肯定要住大街上了。”   徐二哥好像比以前更胖了些,大概是乡试落榜以后,放任自流了,他朝花荞挤挤眼睛说:“你还不知道吧?徐三考了个乡试头名!全宝应的骄傲啊!”   两个姑娘都抿嘴笑了起来。   花荞看看他们手上的行李问:“你们也是要重新找客栈吗?”   “不不不,有二哥在,哪用徐秀才操心?我已经找好了,是一家环境很好的读书居所,叫做‘竹林雅居’,怎么样?一听就高风亮节吧?”   “二哥,我们好久没见花荞了,要不,请她……和她朋友一起吃了饭再过去。”徐之锦看着哥哥建议到。   徐之衡摇摇头说:“我在雅居里已经约了人,你去吧,我想把东西拿过去,你早点过来。花荞……还有这位朋友,那我就先行一步了!”他是约了弹琵琶的小姑娘,今晚在竹林雅居里喝小酒听曲呢。   等徐之锦把行李和他二哥都送上马车,他才愉快的走过来:“好了,说说你想去哪吧。”   “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半个老师徐之锦。这位是我在京师的好朋友方琬琰,这位是师兄家里的小高。”   徐之锦刚才扫了一眼,就看见花荞拉着的也是位男装打扮的姑娘,他笑着朝他们点点头,补充道:“我是花荞宝应的朋友,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这次是过来备考,明年三月下场会试。之后,再看看运气如何了。”   方琬琰对这位风度翩翩的秀才很有好感,她笑道:“京师我比你们熟,这几天下了大雪,我们就到踏雪楼去赏雪,岂不是应景?那家店的主人是南都过来的,全都是地道的南都菜。”   “好,就去踏雪楼。对了,小高,你去告诉我师兄,我们在踏雪楼等他。”   小高有些不情愿:我又不是阿瓜,他才是跑腿的……我走了,你又惹麻烦怎么办?   他低下头小声问道:“我给你找那些小石头带了吗?”现在地上都是雪,要想捡块石头可不容易。   花荞愣了一下,这她倒没想到,上个街还要带石头,只好摇摇头。小高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徐之锦这才看出来,这大概是呼延锦给她找的保镖,不禁哑然失笑:“花荞,你这是有多不省心,闯的祸不少吧?把呼延大人紧张成这样。”   “才没有,我们快走吧,踏雪楼!” 第160章 踏雪楼巧辨真假痕   方琬琰领着大家往踏雪楼走。   踏雪楼在湖边,此时湖面上结了冰,就连湖边的垂柳枝上,也颤颤悠悠积着雪,若是刚好有老鸹蹬脚一飞,扑簌簌的蹭下一枝雪来,柳枝立刻直起腰,一身轻松。   更令人惊喜的是,踏雪楼外竟有几树盛开的红梅。   “皑皑山中雪,剪剪半枝梅。”花荞笑着跑向那棵红梅树,口里继续吟到:“聚短别离长,西风不忍吹。”   方琬琰和徐之锦都笑了,方琬琰问她:“你怎么知道……这梅就爱这雪?”   “若是不爱,为何连春天都等不及,雪来就开了?”花荞又过来牵起方琬琰的手,两人笑嘻嘻的朝踏雪楼的大门走去。   门外冷冷清清,进了楼里,才看见里面客人不少,热气腾腾的。窗户都是关着的,也看不到外面,三人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   徐之锦推开旁边的窗往外一看,正好看见他们刚才进来的那条路。   “这么冷的天,一定要吃火锅子,吃得浑身热乎乎的才解恨!”方琬琰也顺着徐之锦推开的窗缝往外看,又看见了那几树梅。小声笑道:   “一会店家要是送我们优惠券,我们不要,跟他讨两枝红梅岂不是更好!”   “优惠券?这是什么?我在扬州都没听说过。”   徐之锦有些好奇的问,只相处这一会儿,他就已经看出,方琬琰是个大方开朗的姑娘,自己也少了局促。   方琬琰小声说:“这家主人是个妙人,你看,他家店里的火锅就是他想出来的,还有什么会员卡、下次来吃能顶账的代金券、优惠打折券,反正就是让你不停的来他家吃饭。”   徐之锦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店家想出来的招徕吃客的办法。有机会,他还真想结识结识这位,有想法的店家。   小二上了茶,说锅子还要等会。   反正呼延锦也没来,几人也不着急,只闲聊着。忽然听见楼下闹哄哄的一阵人声,徐之锦刚把窗子推开,露出下面一条缝,两颗脑袋便挤了过去。   楼下来了一拨人,都是布衣打扮,为首的那位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腰带上还插着一把尖尖的剔骨刀。他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平板车上躺着的人,气势汹汹的说:   “不管什么原因动手,我的人被你们踏雪楼打了,你就要负责赔偿!”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他对面,穿着的是商人常穿的棉布长袍,若不是他戴着一顶价值不菲的水貂皮帽子,花荞不会猜他就是那个很特别的店家。   “今天明明是你的人先动手打了我家采买,他的脸上还有淤青,我还没上门找你,你到来找我的茬!我们现在就报官,到了衙门,让官老爷判谁该赔偿!”   “你的人脸上有伤?我让你看看,我的人脸上有没有伤!阿水,打开!”   平板车上躺着的人身上盖着层毯子,脸也遮得看不到,这下一掀开,旁边围观的嗑瓜子百姓,全都“哇”的发出一声惊叹。   “走!我们下去看热闹!”   徐之锦刚把窗户放下来,一看,两个姑娘早跑没影了。徐之锦赶紧跟下去,他在人群的最前面找到了她俩。   店家已经叫人把被打的采买也扶了出来,他的脸上虽然有一块淤青,但却远没有平板车上躺着的那位严重。   来找事的那个胖子现在双手都插在腰上,如果那个位置勉强算腰的话。看到围观的人多了,他理直气壮的说到:   “各位乡亲,我是对面登云楼的掌厨,这位被打的,是我们登云楼的采买小哥。今天在市场上,与这位踏雪楼的采买相遇,两人在买食材时起了龃龉,我们的人就被打了!   踏雪楼的人蛮不讲理,你们为什么还去给他们捧场?他们有的锅子,我登云楼也有!他们给你们打折,登云楼也可以,只希望各位认清他们伪善的真面目……”   “原来是来抢生意的!踏雪楼这位小哥也太冲动了,白给了人一个把柄。”方琬琰在花荞耳边小声说到。   确实,被打伤得更重的一边,自然而然会得到更多人的同情。   花荞没有搭话,徐之锦偷偷看了一眼花荞,发现她正盯着平板车上那位受伤小哥的脸看,她这个动作提醒了徐之锦:其中,是不是有猫腻?   花荞松开方琬琰的手,走上前去:“这位掌厨,我想替两位验验伤,这样能让大家看得更清楚孰是孰非,您看行不行?”   “可以!伤就在脸上,清清楚楚,你尽管过去验。”那位叉着腰像个双耳瓮一样的掌厨大喇喇的说。   踏雪楼的店家当然也不会反对。   花荞搓了搓手,让手指暖和起来,先在踏雪楼伙计的瘀伤上按了按,伙计吃痛,不由自主的往后缩。   她又走到平板车前,在登云楼伙计脸上的淤青处按了按,登云楼的伙计也吃痛得连连叫唤。   花荞轻轻一笑,盯着他问:“你真的很痛吗?”   她这一问,旁边听见的嗑瓜子百姓来了劲,有人便问:“怎么样?哪边伤得重?”   花荞转身扫了一眼大家,笑着说:“登云楼伙计的伤……是假的!”   “假的?难道是画上去的?”   “不像啊!拿水洗洗,洗得掉就是假的。”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那“双耳瓮”也不叉腰了,大步走上前,在路边抓了一团雪,不由分说的就朝伙计脸上搓,搓的伙计嗷嗷直叫。   搓了几下,他把那伙计脸上的雪拨开,将他拉着坐起来,得意洋洋的说到:   “诸位请看,这位公子说我们的伤是假的,为何用水也擦洗不掉?你莫不是得了踏雪楼好处,为他强出头吧!你也不打听打听,登云楼是谁家的产业,敢来当面撒谎。”   “当面撒谎的是你!”花荞自信的说:“被打的伤痕,因内部瘀血而局部发硬,踏雪楼的伙计就是这个症状,而登云楼伙计脸上看上去伤痕累累,摸上去却松软如常。   至于你画瘀青的这样东西,我是南方人,刚巧我识得。那是南方的榉柳,用榉柳叶子擦皮肤,就会使皮肤变成青赤色,正如同打伤一般。   若是剥下榉柳的皮横放在皮肤上,用火去熨烫它,皮肤上的痕迹,便如同棒击伤一样,即使用水,也不能立刻洗掉。”   嗑瓜子百姓恍然大悟,都对着登云楼的掌厨指指点点起来。   “你胡说!看我不打死你!”掌厨离花荞最近,他不由得恼羞成怒的一拳打过去。   只见斜刺里刷出一条银丝软鞭,鞭梢直卷他的手腕,一个男声怒喝到:   “你敢!” 第161章 苏掌柜原是家乡人   来人正是刚刚赶过来和他们汇合的呼延锦。   看见男人打女人就已经不能容忍了,更何况是他心尖上的女人。呼延锦鞭子缠住他手腕,使劲往前一带,他便“啪”的一下伏倒在地。   这厮没有武功,空有一把蛮力,平时仗着主家有些关系,在采买食材时,总是多吃多占,那些商贩都敢怒不敢言。   他既如此,下面的采买伙计也有样学样,在市场上横行霸道,菜要最好的,价格却要最便宜的,一言不合,砸个菜摊子都寻常的事。   今天这事其实很简单,踏雪楼的采买小哥买了半边羊,银票都给了,正打包呢,登云楼的采买来了,张嘴就要一只羊。肉铺的屠夫为难了,他今天只剩下半只羊。   登云楼的瞅见旁边正在打包的半只羊,就非要人把羊给他。踏雪楼的肯定不愿意啊,被迎面打了一拳,羊还是被抢走了。   踏雪楼的委委屈屈回来,店家见伤得不重,也不想惹事。登云楼的回去一说,掌厨却有了想法:   他们生意做不过对面踏雪楼,总是被店家教训,这次刚好,有这么个梁子,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打了他们的脸,还能毁了他们名声。   这才有了踏雪楼前这一幕。   “大胆刁民!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难道天子脚下都没王法了?”   呼延锦在人群外面,就听到自己小媳妇,正脆生生的揭露假伤痕是如何得来,他拨开人群就往里挤,刚挤到里面,就看见那厮要行凶,他顾不得许多,掏出鞭子抽了过去。   那掌厨看似身材魁梧,却是个嘴尖皮厚腹中空的竹笋,被呼延锦这么一拉,摔了个狗啃泥。   平板车上那伙计,看见掌厨都倒了,哪里还敢继续装死?跳下车,也不管那地上趴着的掌厨,撒开腿就跑,哪有被殴打得奄奄一息的样子?   掌厨一看,他的人作鸟兽散,连平板车都拉跑了:娘的!把老子抬上车拉走会死啊!……多思无益,他只好在众人的笑声中爬起来,灰溜溜的走了。   嗑瓜子百姓散去,那位头戴貂皮帽的店家向花荞他们走来,作揖到:“多谢二位公子见义勇为,拔刀相助,鄙人姓苏名福,是踏雪楼的店家,可否请二位楼上一叙?”   方琬琰走过来笑道:“我们的锅子还没上呢,能否请店家给我们上个大份的?”   “那是自然!”   几人上了楼,苏福给他们换到了包间里,热腾腾的锅子,很快也端了上来。又上了一大桌各种荤素食材,摆了一桌子。   “苏掌柜好心思,竟然想到边煮边吃的方法,这在大雪纷飞的冬天,可真是一大幸事。”呼延锦赞到。   “过奖过奖!苏福的家乡离得远,回又回不去,自己又没读过几年书……几经尝试,才开了这家踏雪楼,谁知还是有人来找茬。”苏福叹气道:   “我最初是在南京,后来跟着迁来了北京,打来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想抽自己嘴巴子!”   “为什么要抽自己?”花荞觉得这个人真是有点奇怪。   “我在家乡,只读到小学毕业就不再上学,一点历史知识也没有!你说我这不是浪费大好机会吗?我不抽我自己抽谁?”苏福唉声叹气道。   徐之锦皱了皱眉,这苏掌柜能造出这样独特的锅具,又想出会员卡、代金券,怎么都应该是个有思想的人,可这位苏福,却不怎么像是有脑子的人。   “哦?苏掌柜的家乡很远吗?不知是在哪里?”呼延锦问到。   苏福头摇得像货郎鼓:   “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说了……也没人信。当初刚来,我就是对人说,我来自现代,为了这事,我还被下了大狱!幸好赶上建文帝继位,大赦天下,我才沾光跟着放了出来。”   “现代?”呼延锦和花荞迅速对视了一眼。   “哎呀!又说漏嘴!还请几位当我说的是醉话,别往心里去。大明的大牢我算是见识过了,不死也得掉层皮。”苏福端起酒杯敬大家:   “今天多谢几位公子相救,苏福感激不尽!大家吃好喝好,我就不陪各位了。”   花荞看着苏福走出包间,自己也起身跟了出去。   “苏掌柜请留步。”花荞叫到。   “公子还有什么事?”   “苏掌柜家里可有照相机?”   苏福摇头道:“我家里穷,要那玩意干嘛?手机也能拍照……等会!你知道照相机?难道你也是现代穿越过来的?”他瞪大了眼睛,不禁又惊又喜,把花荞拉到旁边小声问:   “你上过大学没有?明朝历史记不记得?现在是永乐二十一年,朱棣啥时候死?我是一点不知道啊!早知道会穿越,我就该多看几遍电视剧啊大兄弟,你说我冤不冤……”   苏福像是见到了亲人,就差没上前和花荞拥抱。   “穿……穿越是什么?我也不是从现代来的……”花荞没料到这个苏掌柜反应那么强烈。   苏福也愣住了,呆了片刻才问:“那你怎么知道有照相机?”   “我听一位朋友说的。他说他家乡有照相机、有手表、有手机、有飞机……”   “你这位朋友在哪里?可不可以介绍给我?”苏福又高兴起来,家乡亲人就在眼前了。   花荞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传来呼延锦的声音:“这位朋友云游四海,现在去到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了。”   “哦……那太遗憾了……希望他比我幸运些,我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来的第一年就被入了狱,关了两年出来了。后来见家里还算有些家底,我又想通过贿赂官员,捞个一官半职,看看能不能爬上去,重写大明历史。   谁知道,永乐帝抓贪腐那是动真格的,那位官员被查到受贿,竟然被杀头了!……哦,当然,他不止收了我一个人的银票,我还没那么大能耐。”苏福怕他们误会,赶紧解释道。   花荞、呼延锦背上直冒冷汗。   “哎呀!一来二去,我在大明也呆了快三十年啦,也算是个大明人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来踏雪楼找我。”   苏福走后,呼延锦一头雾水,花荞也不比他清楚更多,两人默默往包间走:   现代到底是个什么朝代?   阿爹他还回得去吗? 第162章 夜难眠泪垂凤花锦   花荞、呼延二人回到包间,方琬琰正在给徐之锦介绍京师的风土人情。   “其实我们这些女孩,在南方还是在北方又有什么区别?留给我们的永远都只有一方后院。”方琬琰看着走进来的花荞说:   “我就没见过,能像花荞这样自在生活的女孩。”   “我?我爹说,我们家小门小户的,没那么多规矩。”花荞嘻嘻笑着。   徐之锦注意看着花荞的脸色,刚才苏掌柜说他来自“现代”,方琬琰可能没在意听,徐之锦可是清楚的。   就在乡试发榜那个月,花叔正是因为说要回现代,被怀疑要造反,还下了大狱。   他当时已经中了扬州府头名进士,全家人正喜气洋洋、宴请乡亲,听说花叔被抓,徐之锦拔腿就要去县衙,被他两个哥哥按住了。   徐老爷一脸严肃的说:“我们老徐家走到今天不容易,为了给你的仕途铺平道路,现在我已经把商户都分在了你大哥二哥的名下,你的名下只有田产房产,连我和你们母亲,名下也只有这两样。”   大明律有规定,凡入仕者,包括直系亲属在内,皆不可经商。徐老爷这是下了天大的决心,才放下手中经营了一辈子的商业。   “老三,娘可是有言在先,你要是再惦记着花家那个丫头,徐家的门你也别进了!你这是不孝知道吗?……”   母亲喋喋不休的又说了什么,徐之锦已经听不进去了,一个美丽的梦正在他的心里破灭……他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他属于这个徐家。   后来听说呼延锦和花荞回来,救了花叔,还把花叔、花荣都带走了,他心里的歉疚之心才少了几分。   这次在京师偶遇花荞,看她还像过去一样活泼烂漫,自己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不能做爱人,她也是他心底最美好的那段记忆。   现在,这位苏掌柜所说的“现代”,难道就是花叔要回去的那个“现代”?   “徐公子,你们这两个月都是住在‘竹林雅居’吗?那里离贡院可有一段距离,春闱那段时间可能会比较不方便。”   呼延锦有些诧异:“竹林雅居?怎么会住到那么偏的地方?”   那是易呈锦的一个碰头地点,自己肯定也要经常过去,虽说后面那个深院是相对独立的,可进出难免会碰面。   “我也不知道,地方是我二哥找的,他大概也是听人介绍,说那里僻静,鲜有人打扰,适合读书吧。”确实,只要有个多话的徐之衡在,徐之锦也说不上话。   那是郑宽的地盘,还是让他想办法把这两兄弟俩赶走吧。经过那次扬州查案,徐之锦也认识易呈锦,不要让他无端端卷进来。呼延锦暗自做了打算。   几个人痛快了吃了一顿火锅,正准备走的时候,苏掌柜笑眯眯的进来说:   “欢迎各位有空多来捧场。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你们就是两家人,我还给你们准备了两口新锅,带回去,小两口在家烫烫菜吃,吃着也暖和。”   “哎!你可不要小气,我们不是……”方琬琰还没说完,被徐之锦拦住了:   “我不要,给你。”   没想到花荞却说:“苏掌柜,若是方便,就多给我一口,我们……还没合伙吃饭呢。”   “没问题,没问题!回头你见了你那位朋友,记得待他到踏雪楼来。”   呼延锦心中惊起了十万个问号:花荞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说父亲要来,她就要走了吗?   就在呼延锦心情黯淡的时候,赶着车来接他们的阿瓜告诉他:隔壁那个院子买下来了,只不过买得急,花了近两倍的价钱。   呼延锦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胡同口时,老军看见他们的车,跪下来给他们磕了个头。呼延锦满脸疑问的看着花荞,她笑道:“应该是小七她们把新棉衣、新棉被送给他了。”   呼延锦抓住她的手握,包在自己的两个掌心中,诚恳的说:   “对不起,还要让你委屈一段,等明年春天师傅来京师,我爹就可以让媒人上门正式提亲,明年秋天迎你过门,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天天在一起……你也不腻?”花荞抿嘴笑道。   呼延锦咧嘴傻笑,又露出他那口好看的白牙:“那怎么会腻?我欢喜还来不及。”   就这样,大家花了两天时间,把隔壁的院子整理了一遍,不过,不是花荞搬过去,是呼延锦把自己的东西搬过去,还给父亲也准备好了房间。   府里的丫头佣人,除了过来两个打扫、做饭的,其余全都留在原处。呼延锦本来要在两个院子之间开一个门,花荞拦住他,朝他翻了个白眼说:   “这么矮的院墙,难道还拦得住你呼延大侠,从东府跳到西府?”   那倒也是。   东西搬过去之后,呼延锦心没搬过去,每天从外面回来,还是习惯到花荞的西府里,吃吃喝喝、腻腻歪歪,临要睡觉了才回东府里去。   这天晚上,呼延锦又是快宵禁了才赶回来,看到花荞的房间还亮着灯光,忍不住要过去看看她。走到门边,他刚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轻声抽泣。   呼延锦大惊,昨天还好好的,难道今天花荞受了什么委屈?他急忙敲了敲门,叫了声“花荞”便推门进去。   花荞脸上带着泪痕,手里还拿着那块凤花锦。看见呼延锦进来,她将凤花锦折起来,塞到枕头下面,对着他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事,只是有点想我娘了。”   呼延锦知道,她想的不止是柳云娘。   他过去牵起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慢慢的说:“你打算听我讲,我打听到的消息吗?”   花荞在他怀里扬起脸来,惊奇的问:“你去为我查身世了?”   呼延锦低下头,在她湿润的睫毛上吻了吻,叹了口气说:   “你把我想成多自私的人了?你心里挂着的事,也会挂在我心上。自从入了京师,我就开始寻找跟你有关的线索,但现在许多事只是猜测,没有得到验证,我才没有急于对你说。”   两人牵着手坐到外间的软榻上,呼延锦心疼的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说到:   “我虽然一心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但是,你的路,永远都由你自己选择。以后不许偷偷哭了,只要我在,就不许你哭。”   “景逸,我哪也不去,就住在你隔壁。”   “那不行,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第163章 曾相逢花荞泪涟涟   花荞看着呼延锦问:“伯父是哪天到京师?”   “先别管那个犟老头,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呼延锦揉揉她的头顶,微笑着说。   此时她的长发全都放了下来,柔柔顺顺的如缎子一般,倾泻在身后,平时老是看她着男装,伶牙俐齿,这样简单的温柔,才叫呼延锦无法抵抗。   “本来想再弄清楚一些,或者说,在明确一些,我再跟你说,但刚才看见你掉眼泪,我才知道我错了,与其让你捱着等待的煎熬,不如我们一起胶着。   在找到徐九公之前,我们唯一的证据,就是那块凤花锦和写着一行字的素布。按照师傅的说法,你来自宫里,但他清醒以后,对此事有绝口不提,所以,我们暂时只当做是一点可能的提示。”   花荞眨眨眼睛笑了:“你这是在分析案情?”   “这可不是‘阿荞身世密案’?”呼延锦也笑了:“皇上登基后再无子嗣诞生,我们暂且不考虑后宫的娘娘,那剩下的就只有太子东宫。   我查了一下,详细的皇孙诞辰并不能轻易看到,能确定的是,与你同一年出生的,共有两位皇孙,分别是李选侍的六皇孙朱瞻培,和张才人的七皇孙朱瞻堈。”   “六皇孙?你是说六皇孙?”花荞一阵心跳。   呼延锦歪头看着她:“怎么?你认识他?”   花荞点点头,噘着嘴说:“这事我没告诉你,那天晚上你回得晚,回来我们又说了好多话,没来得及说,第二天我就忘了。”   “好吧,下次让你先说。”   “那天你走了以后,我看见安国寺的一个小师傅,担柴摔了一跤……”   花荞把那天自己在安国寺遇到六皇孙和选侍娘娘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呼延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到:   “那就是娘娘狠心了。她为了让皇太子关注她受的伤、受的委屈,摔了一跤,手都脱臼了,这样说来,她在此之前就受了伤,用的是苦肉计。没想到却引得六皇孙出言不逊,皇太子便将六皇孙过到了太子妃名下,李选侍也就进了冷宫。”   花荞眼睛都瞪大了,她没有想到,那天后面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有些不能理解:   “选侍娘娘长得那么漂亮,为什么……皇太子不喜欢她?还有,你说六皇孙和我一般大,选侍娘娘……她有可能是我娘?我娘……明明我已经替她把手接好了,她却故意让它再脱臼……那有多疼……”   花荞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了,如果那就是亲娘,自己却一点也帮不到她。   呼延锦将她搂在怀里:这个小女人,总是愿意以最大的善意来揣度别人,她没有怪她母亲当年抛弃了她,只一味为她担心……   他也不劝她,只紧紧的搂着她,任她在自己怀里哭。等她渐渐平静下来,才说:   “李选侍只是其中的一个可能。还有一位张才人,她诞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七皇子和你同年,五郡主比你小两岁。张才人很得太子妃信任,在东宫可比李选侍过得好的多。”   呼延锦摇摇花荞的手,轻声说道:“你看,就这一点头绪,事情过去十几年,连京城都搬了地方,留下的线索就更少。你别着急,春天很快就要来了,等徐九公回到京师,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花荞舒了口气,扬起脸,对着呼延锦眼睛弯弯一笑:“对呀,没什么好急的。只是……”   “只是觉得李选侍很可怜对吧?”   花荞点点头。   “这还只是东宫,后宫的争斗更是残酷。两年前,皇上疑心后宫的娘娘害死了权贵妃,把后宫翻了个遍,凡有可疑之物,不听辩解,直接赐死。这里边还不知有多少冤死的人。”呼延锦拍拍她的手背,笑道:   “你不用害怕,你又不必嫁入皇宫,你要嫁的是我。”   花荞抿嘴笑道:“若我真是公主,嫁给你,你的仕途可就没了,你可甘心?”   “傻瓜,没有你,我要那个劳什子仕途做什么?”   花荞一开心,搂着呼延锦脖子,对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把呼延锦高兴懵了:   “那我再说一遍……你能再亲一次不?”   “傻了吧唧的……”花荞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把他往门外推:“晚了,快回去睡吧,明天我还要去采购呢!东院的酒肉都不够,你爹在这里过年,这可不能马虎。”   “有媳妇就是好……”   呼延锦嬉皮笑脸的还没感慨完,就被花荞推了出去。他也没走大门,蹬了一脚,便翻墙到了隔壁院子。   一墙之隔的东院冷冷清清的。佣人有两个,从孤儿院领回来的海英、海明,也都住到东院,呼延锦想着,父亲没事可以教教他们武功,也给他解解闷。   冷清的不是院子,是人心。   今天下午,林龙枫收到消息,说吾将军、程先生,已经带着一批人过来了,但是,郑洽、周斌,呼延锦的这两位先生却留在了穹窿山。   郑洽说:“时过境迁,老主子在的时候,都不愿意再让大明陷入血雨腥风,主子去了,你们倒要去兴风作浪?我不去,我在此立誓,郑家世世代代在穹窿给老主子守墓,人在墓在。”   吾辰良冷笑道:“你也会说‘郑家世世代代’!可我吾家的世世代代在哪里?你胆小怕事,不肯为小主子打算,就不要给自己挂上一块忠义守墓的牌子!”   “你……”郑洽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他点着吾辰良说:“好!好!我的长子郑宽还在京师,你尽管用他,将来株连九族,我在穹隆等着,绝不说一个‘逃’字!”   周斌年事已高,本就百病缠身,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穹隆的人,自然分成了两拨,一拨走,一拨留,留下来的,除了郑先生和周先生两家,其余的也各自散了。   虽然出发来京师的占大多数,但这也足以让易呈锦大发雷霆,他将手里的信团成一团扔在地上,吼到:   “郑宽!看你父亲干的好事!还没开始战斗,他就已经在分化队伍,难道他在我父亲面前的忠孝是假的?还是说我这个继位者,他看不上眼?”   郑宽咬着唇,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若不是父亲发话,他绝不留下! 第164章 似相识呼延心惴惴   易呈锦的脾气发得并非没来由。   这两天,他看了郑宽整理出来的名单,之前埋下的钉子,老的老、死的死。除了太子东宫里有两个,御马监里还有个太监和他的徒弟,其余几个都不起眼,好些建文朝的大臣都留在南都没跟过来,更不要说原来宫里的太监。   “没有可用的人,你们就不会再派些新人进去吗?”   这问话,郑宽内心是拒绝回答的:找到小殿下,也不过是这两月的事,之前那么多年,大家任务主要是找人,况且老主子没有发话,谁又敢去发展新成员,那不是暴露老主子还健在的事实吗?   这边才刚骂完郑宽,那边收到信说穹窿山两伙人闹崩了,带头拒绝北上的,其中就有郑宽的父亲郑洽。   呼延锦暗暗摇头:你才改姓朱几天?这也太急了,目前这个状态,只适合调整等待,向着建文朝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你还要把剩下的人架在火上烤……   易呈锦从呼延锦的眼神中读到了担忧,他也冷静下来,过去把郑宽扶起来,叹气道:   “你也不要怪我,我是有些心急了,你父亲的事,不应该记在你的头上。郑宽,你说,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郑宽看着易呈锦的脸色,犹豫道:“现在还是从培养自己的人手开始。今天呼延已经提醒我,雅居不能再进外人了,这里要作为我们的据点……”   “不错,这个位置相对比较偏,但又在城中。就按你自己说的,多找人手,这些人都要制约得住。穹窿过来的人,也由你来安排。”   易呈锦看着呼延锦问:“皇太孙那里,有什么动向?”   “无甚特别。过了冬至,正旦节就快要到了,春假前前后后二十日,这是朝廷最闲的时候。宫里也和往常一样,要到立春前一天,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皆赴春场跑马。”   “对啊,我怎么把休沐期间的这个活动给忘了?”易呈锦拍手笑道:   “呼延,你总是能给我惊喜。既如此,今日我也将我和我义父商定的计划,向大家透露,我们的第一次行动,就安排在春场跑马!”   呼延锦和林龙枫、郑宽对视了一眼:刚刚才说太急了,这就要行动了?   “如今,打着建文朝的旗帜去招兵买马、扬名立威,还为时过早。但我们可以找一颗马前卒,让我们名正言顺的去网罗门生。天佑我父,刚好此人出现了。那就是刚刚过给太子妃的六皇孙,朱瞻培。”   朱瞻培?呼延锦一惊,自己还没有查出,到底是六皇孙朱瞻培,还是七皇孙朱瞻堈,是师娘的亲生儿子,现在却要用这个人来做棋子……   易呈锦笑道:“说来这个六皇孙与我还有一点渊源,我的义母是他的姨母,我们从小接触不少,也比较容易取得他的信任。此时他身份转换,正是介入的好时机。”   见他们三人都在思考,他又说:   “我打算把林龙枫派到他身边,这样更便于对朱瞻培进行把控。他今年十六岁,过了正旦休沐,便要宣布封其为越顺王,准他出宫开府建衙,招徕侍卫、侍卫长是在所难免。龙枫在南都兵部任过职,应该会被他看上。”   林龙枫抱拳道:“但凭主子安排。”   离开竹林雅居,林龙枫正赶着马车,和呼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忽听车后一阵马蹄声,是郑宽追了上来。两人一使眼色,将马车赶到了路旁的树林子里。   “出了什么事?”呼延锦从车上探出头问道。   郑宽的脸色不好看:“私事,想和你们聊聊。”   “上车,外面冷。”   郑宽上了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今天你们也看到了,小殿下对我们父子都极度不满。”   “嗨,他是一时心急,你也别往心里去……”林龙枫向来是心宽之人。   “不,我们父子也对他极度不满!”郑宽愤愤说到:“我父亲给我来信,让我尽力辅佐他,那是为了证明,我们郑家对建文帝的忠心,而不是有多么看好他。”   呼延锦和林龙枫都沉默了。他们是逃亡二代,可他们在永乐朝长大,他们有自己的人生观,他们更渴望有自己的人生。   呼延锦慢慢的说:“吴先生曾说过,他们抛弃生死、勇敢追随,为的是国本。国本稳固,人民免于战乱,社会才有机会发展,国家才会富庶。现在,仍是朱家的天下,大明比二十年前不知繁荣几许,这,不正是他们想要的吗?”   “你说得好听!你爹那是为了胸中一口恶气!”郑宽气不过,怼了他一句。   呼延锦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有劲无处使的手,无奈说道:“他来了我会劝他的。”   “劝是劝不住了。”郑宽冷冷说到:“你父亲此次志在必得,恐怕连你这个做儿子的也未尝可知……又或者,他是想留下你呼延家一条血脉,并未将你计算在内。”   呼延锦大惊,他知道郑宽话里有话。郑宽长他们几岁,在穹隆时,他们也不怎么交往,自己和林龙枫走得更近些。   郑宽见呼延锦的表情,便知他并不知情,火气也消了些,叹了口气说到:“你们还记得永乐十八年,永乐帝迁都前,山东蒲台的唐赛儿吗?”   “那个妖女?”林龙枫问道。   “什么妖女?抓不住人家,就说人家是妖女。永乐帝杀了那么多佛家、道家女子,也没把唐赛儿抓住。可吾将军却把她给找到了。这两年永乐帝忙于打蒙古,唐赛儿又悄悄从江苏回到了山东。”   呼延锦还真是没想到,他原以为父亲只是义愤叫嚣,没想到他还藏着这样一张牌:   唐赛儿当初从一两千人起义,到最后起义者万众,虽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被永乐帝镇压了,但她却成了百姓心中的佛母。   “利用唐赛儿号召流民起义?调虎离山,还是趁火打劫……”呼延锦露出痛苦的表情,咬牙说到:“那会死更多无辜的人!”   林龙枫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   “我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只有我们几个在做?原来我们做的是另一条线,帮着小殿下从内瓦解朝臣,而吾将军他们会从外逼宫。”   “不行,我要去劝她放弃。”呼延锦坚决的说。   “你爹你那个老顽固,已经有了万全的打算,他怎可能轻易放弃?”郑宽嗤之以鼻,虽然他的内心也希望能够如此化解。   “不,我不是劝他,我要去找唐赛儿!”   郑宽认真的看了看他,说到:“如今大雪封山了,你去也找不到人。你若真有此意,我愿意为你打探消息。”   “阿宽,好兄弟!你放心,我会陪呼延一起去。”   林龙枫正好坐在二人中间,他用手臂攀住呼延和阿宽的肩。   三人都笑了起来。 第165章 过庭训父子再相见   京师的雪,层层叠叠。   除夕前一天,呼延锦在城门外接到了自己数月未见的父亲。因为临近正旦节,进城的检查特别严,就连马车底板也要掀起来,怕是个夹层藏着武器。   “父亲!”   呼延锦给站在临检马车旁边的吾辰良行礼,父子见面,两人都微微有些激动。   二十年来,呼延锦和父亲也算是相依为命,哪怕是他经常和父亲因意见不合而斗嘴,那都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   “锦儿,数月不见,又长高了!”   呼延锦不动声色的说:“父亲,我虚岁已经二十二了,不是我长高,是您变矮了。”   “胡说!为父正是人到中年、龙马精神,怎会变矮?”吾辰良瞪眼说到,想想又问:“你信上说,看上了你师妹?你什么时候拜师学仵作术,也没跟我说一声。”   “当时是皇太孙殿下指定的,我也请示过吴先生,他说技多不压身,不是什么坏事。我就拜师了。吴先生说……”   “好了好了,别提那个老夫子,拜就拜了,既然喜欢,又是正经人家,就早点娶过门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次入京,程济也打算把林龙枫招做上门女婿,我看,立了夏,你们就一起办了完事。”   这话呼延锦绝对和父亲统一战线,立刻咧嘴笑道:“遵命!”   他的顺从的态度果然吸引了吾辰良的注意,吾将军嗤之以鼻道:“说娶媳妇你就这么老实了?要不要再纳两房妾?岂不是更开心?”   呼延锦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就要花荞一个,多了我也养不起。”   “哼,没点志气!”   吾辰良见马车已经通过检查,背着手过去上车去了。   我就是这么没志气怎么了?花荞就是我最大的志气。被父亲一数落,呼延锦悻悻的想着,上马带路去了。   东府、西府这两天被刘管家夫妇贴得花花绿绿。   两府都没有挂门头,但不影响他们在大门旁挂桃符板、贴门神,正堂挂上福神画,就连主人的床上,都悬挂金银八宝,或是编织的黄钱如龙。   “少爷、姑娘,你们年轻人就不讲究,可老爷来看了肯定喜欢!”刘嫂喜滋滋的说。   如今她管西院、老刘管东院,少爷又给他俩都涨了月钱,刘嫂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把他们二位伺候得舒舒服服,长命百岁。   “刘嫂子,这灯笼也是有讲究的?我看您两边院子挂的都不一样。”花荞就喜欢这挂在廊下的两排灯笼。   “那当然有讲究!咱们西院住着的是姑娘,挂的是宫灯,上面画的桃花啊、美人啊,全都是招姻缘的。东院里老爷、少爷好不容易团圆了,挂的是红纱灯,既能辟邪,又象征着一家人和和睦睦、团团圆圆。”   花荞想起万户山庄里的阿爹和花荣,不禁鼻子一酸,呼延锦忙牵起她的手说:“咱们有姻缘了,不要招桃花,都挂红纱灯!”   花荞破涕为笑道:“买都买了,宫灯也挺好看的,你就省省吧。”   就这样,吾将军走进了挂着两排红纱灯的东院。   自从锦儿下山跟着皇太孙做事,吾辰良给了他几张银票,吴先生要交上山的银票跟银子,也都给了锦儿,就是让他给自己安排好落脚的地方,照顾好自己的生活。   现在,看到锦儿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帖,吾辰良也暗暗放了心,锦儿毕竟已经长大了。   正堂里坐下,吾辰良问:“你不是说你师妹也跟着进京了吗?怎么不见她人?”   “她……住在隔壁,您先休息休息,吃晚饭时我把她叫过来。”   “吃饭叫她作甚?难不成她还要和我们爷俩同桌吃饭?就算是嫁过来的媳妇,家里男人吃饭,女人也只有站着布菜的份。”   “那还是别叫了,明天是除夕,除夕同桌吃饭总可以了吧?您要是总这么古板,就这么两三口人还要穷讲究,我也不用讨媳妇了,省得把人家娶进门,委屈了人家。”   “胡说!儿媳妇侍奉公婆是礼法规矩,侍奉丈夫更是天经地义……”   “您今天刚进门,我也不想和您争,您休息吧,我还有事,出去了。后院里有马、有马车,您要出去,叫海英、海明跟着赶车。这俩小子是我福生堂里带回来的,有空您还可以教教武功。”   呼延锦说完,也不等父亲再来数落他,抬脚出了东院正堂,出门去了。   想想还是进了西院。   “你怎么来了?你父亲接到了吗?”花荞接过他的披风,随手给他倒了杯热茶。   呼延锦一口喝了,又问:“还有吃的吗?”   “那怎么会没有?我让阿蕊去拿。可……东院不是给你们备了酒菜吗?你怎么没吃就出来了?这边的可没那么丰盛。”   呼延锦笑道:“这边秀色可餐,就是皇帝的龙宴,也没这个香。更何况,东院再待下去,我就要被气饱了。”   花荞笑着推了他一把:“多大的人了,见面就跟父亲顶嘴,也不收敛收敛。下午我过去给伯父请安。”   “你千万别去,老爹脾气大着呢,一会莫名其妙骂了你,你回来还要白白哭半天。”呼延锦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饭来。   “我不信,我又没做错什么,你爹干嘛要骂我?”花荞一手点着呼延锦鼻子,一手掩嘴笑道:“我去跟伯父说,你在和背后诋毁他。”   “你说去,他准保相信,若我在背后说他好话,那才真是有阴谋。”呼延锦微笑着快速吃完一碗饭,就着花荞手里的茶杯喝了口茶,漱漱嘴,说到:   “我走了,外面还有事,我尽量赶早回来。你要去东院也行,他若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塞起耳朵就跑,不用怕他。”   听他这样说,花荞一直不停的笑,给他披上大氅时,冷不防被他亲了一下唇,正愣神,人已经掀了夹棉帘子出去了。   他正要赶去竹林雅居,呼延锦让他们午后在那里碰头,说是春马场上的计策有了。   春马场是萧忠、萧炎在负责全场,自己只管跟着皇太孙。若是要对皇太孙出手,自己肯定是最方便的一个。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想。 第166章 初见面争打冻柿子   呼延锦走半天了,花荞想着他的话还在偷偷笑。   “哎呦,姑娘,您这是遇财神了?笑得那么开心。”刘嫂笑眯眯的把食盒提进来,让花荞过目。这几样小点心,都是花荞让准备了,要亲自送东院里去的。   花荞正色道:“财神不知道能不能遇上,钟馗恐怕很快就能见到。”   钟馗?刘嫂还没反应过来,花荞已经提着食盒出门去了。   东院的书房里,摆的书不多,显得空空荡荡的,桌上的文房四宝倒是齐全的,从小到大的几号毛笔,也都插在黑檀笔筒里。吾辰良一看就知道是儿子专门为他准备的。   大明的太祖皇帝,自己是草根出身,就格外看中读书人,科举考试单列了射箭科目,鼓励文人习武,就是新提拔武官,也不会用大字不识的大老粗。   吾辰良的大字写得很好,呼延锦小时候经常看见父亲练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吾辰良就再没练过字。儿子这是要他修心养性啊。   他没有去动桌上的笔墨,而是拿出他藏在中空的车辕里,好不容易带进城来的一对兵器,精铁打成的三棱鞭,细细擦拭了起来。   这对三棱鞭,才是呼延家真正的家传宝物:呼延鞭。   只见它乌黑精亮,每两道棱之间,点缀着锤炼时打出来的暗纹,一圈圈的,如水波纹一般在鞭上漾开。鞭棱,似未开的剑刃,它更像是装了剑齿的棍。所以呼延鞭,鞭法自成一派,似棍非棍,似剑非剑,防不胜防。   “伯父,我是花荞,可以进来吗?”花荞在门上敲了两下。   “进来。”   花荞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水红色褙子,领口袖口都镶着一圈白色的兔毛条,显得人粉嫩可爱。她把食盒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笑道:   “伯父,这是几样热的点心,拿过来给您尝尝。我就住在隔壁,师兄经常不在家,您有什么事,让海英他们过来说一声。”   “嗯。”   “伯父,您拿的这是什么武器?我都没见过。”花荞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姑娘家家,用好菜刀就可以了,要那么多见识干嘛?”   吾辰良瞟了一眼花荞,这姑娘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希望呼延锦找的是个温良恭谦、生儿育女的内妇,而不是好奇心强、爱刨根问底的女子。   “我爹说,女子也要有见识,孩子的幼年时期都是跟母亲在一起度过,母亲是他们最初获得知识的源泉,若是女子都没有见识,那又怎么能教好子孙后代?”   “那你的母亲是不是很有见识?她教了你什么?”吾辰良不屑一顾的问。   花荞垂下头说:“我正怨恨自己呢,母亲教我的东西,我都没有好好学,现在母亲不在了,才想起母亲会的东西还真多……后悔都来不及……”   吾辰良见她低着头一副要哭的样子,又说是没了母亲,心里也软了两分。说到:   “这叫三棱鞭。”   “三棱鞭?这就是双鞭呼延灼用的三棱鞭?”花荞惊喜问到。阿爹给她和花荣讲过水浒,认识呼延锦的时候,阿爹又专门给他们讲了,大宋朝呼延一族的几个代表人物。   “哦?你知道呼延灼?那是我们家族最后一代姓呼延的祖先。看来,你还真有些见识。我以前就是用双鞭,后来左手受过伤,就舞不起三棱鞭了,只能用单鞭。”   吾辰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刚见面的小姑娘讲这些,只觉得这个姑娘很单纯,她就像是一面镜子,让你忍不住想露出自己美好的一面。   他看见花荞一副向往的样子,微微一笑,将三棱鞭的手柄递给她。   花荞接过来手一沉,不禁叫到:“好重!”   吾辰良见花荞中计,不由得哈哈大笑,得意的说:“你现在知道,女娃娃只能拿菜刀了吧?”   “那……伯父您敢不敢和我比一比?”花荞脑子里灵光一现,刚才出门看见的一样东西,让她有了个好主意。   吾辰良大笑了出来:“比什么?难道你也会舞刀弄剑?”   “你跟我出来,比赛的题目就在院子里。”花荞一边说,一边往墙角边望。   呼延锦让小高去找了不少片石、鹅卵石,在院子里的树下,屋子的墙角边放着做些点缀,实际上就是方便在用石子的时候,轻易就能捡到。   果然,花荞很快弯腰捡了两块鹅卵石。吾辰良反正闲来无事,好奇这个小姑娘要出些什么难题,他拿着三棱鞭跟着她走到院子里。   小高正在院门口看着呢,忽然看见老爷提着武器跟在姑娘后面,吓了一跳,赶紧跑了过来:别是姑娘惹恼老爷,动上手了吧?   谁知姑娘见她立刻笑道:“小高,你来得正好,我跟伯父比赛,你来做个判官。谁输了,谁就要把屋里食盒里的点心,全都吃光!”   “没大没小!你还没说比什么呢,比绣花我可不能和你比。”吾辰良佯装不悦道。   花荞吐吐舌头,指着西院墙根的那棵柿子树说:“我们就比比,谁摘下来的冻柿子更多。”   西院墙边的柿子树是棵老树,长得又高又大。一半树冠在东院,一半树冠在西院。顺天府的人有个习惯,就是柿子成熟的时候,并不全都摘下来,而是留一部分在树上。   今天冬天冷得早,成熟的柿子早早被冻在树梢上,现在打下来,带着冰渣吃下,顺天府的人管这叫“喝了蜜”,脆脆甜甜,最好吃不过。   “好!我就看你怎么上去!”   吾辰良也不管人说他人老脸皮厚,飞起身来,挥起三棱鞭,朝一个冰柿子打去,连击两三下。落地的时候,刚好接住掉下来的三个冰柿子。   旁边的海英、海明两个都兴奋的拍起手来。少爷和他们说过,多讨老爷欢心,将来让老爷传授他们武功。老爷武功那么好,他们自然高兴,赶紧拍手叫好讨欢心。   花荞朝小高使了个眼色,振臂就是一颗石子,直奔冰柿子而去。接着又是两颗石子,三个冰柿子接连落了下来,小高把三个柿子接住,放进海明拿来的簸箩里。   这下轮到吾辰良大吃一惊了,没想到小姑娘还有这扔暗器的功夫,只不过她没有内力,全靠使巧劲。   “现在可以正式开始了,您是单鞭吾伯父,我是没羽箭花荞。”   吾辰良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知道“开始了”,赶紧故技重施,飞身鞭打冻柿子。这次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次打下来四个。   花荞也不客气,她只管扔石子,小高在下面接着。   两人一顿打,很快就把树上挂着的二十来个“喝了蜜”全部打了下来。   海明一数两个簸箩,花荞还比吾辰良多打了两个。吾辰良活动了一下,心情也好了很多,他哈哈笑道:“我输了,认罚!”   “花荞也不能算赢。”老早就站在门边偷看的呼延锦,笑着走进来。   吾辰良立刻板起脸说:“你爹这点还输得起,用不着你来帮!”   “我不是帮您啊爹,我是公平裁断:花荞打的石子,把西院的瓦打碎了两块,这是不是该抵消两个柿子?那你俩最多算平局。你们赌什么来着?”   花荞没理他,只笑着对吾辰良说:“伯父我们回屋里一起吃,没有他的份!”   呼延锦刚才站在门口看到媳妇,在和自己家的犟老头玩比赛打柿子,真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花荞竟然敢老虎嘴上拔须,去招惹吾大将军;喜的是,吾大将军居然接招,还显示出他热爱生活的一面。   说不定,自己的劝说会容易得多。 第167章 灯许愿朱颜似烟火   除夕,终于在猴急的孩子们,稀稀拉拉鞭炮声中来了。   花荞和吾辰良打下来的冻柿子,成了除夕夜东西院大家争着吃的好东西。   呼延锦做主,除夕大家都上桌,满满坐着两桌人,桌子中间正是冒着热腾腾蒸汽的火锅。他本想用这样的方式,让父亲留恋现在的家庭生活,放弃他那些九死一生的幻想……   “锦儿,外面……都散了吧?”   吾辰良没吃几口,就找借口回了房,其他人也只好草草吃了,各自回屋守夜。呼延锦以为是父亲已经不习惯热闹,进了他房间,才发现他又在擦他的三棱鞭。   “已经散了。父亲,您是哪里不舒服?”   “我哪里不舒服?这你都不知道?本来我们一家人,可以好好坐在一起吃年夜饭,你的哥哥、姐姐、母亲和你的祖父、祖母。你哥哥比你大五岁,这时候应该早就有孩子,在我和你母亲跟前撒娇了,哪里还用得着和一堆外人坐在一起!”   吾辰良头也不抬,只冷冷的说:“你要多把心放在正本清源的大业上,不要一味和花荞玩这些小儿女心思。若是她成了你的阻碍,我不介意将你们分开!”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这是在“哼”这样和他不搭调的生活,“哼”儿子忘了仇恨,呼延锦听起来,感觉那样的刺耳,不由得反驳道:   “父亲,我们已经生活在永乐二十二年,您能不能不要老记挂着建文四年的事!永乐帝能让大明百姓安居乐业,您为什么一定要回到建文朝?您又如何确定,易呈锦比朱瞻基更能管理好大明?是因为在您的辅佐下吗?”   “啪!”吾辰良和呼延锦都愣住了。   吾辰良手里擦三棱鞭的布,被他甩在了儿子的脸上。   他以为儿子会躲开。   而他,没想到父亲真会打他的脸,不管是用布,还是用手。   “您早点休息吧。”呼延锦面无表情的说完,出了父亲的房间。他是想来劝父亲放弃,但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直接朝门外走去。   “景逸!师兄!”   呼延锦忽然听见花荞的声音,偱声望去,花荞上半身正趴在墙头,墙上的积雪也被她扑簌簌的推下来:“师兄,你这是要去哪里?我也去!”   花荞压低了声音叫到。   呼延锦忽然笑了:花荞还真是他的阻碍,阻碍他烦恼,阻碍他沮丧。   两人没有骑马,牵着手往胡同外走。除夕之夜京城里解除了宵禁,因为今晚在宫墙外有烟火表演,街上灯火通明,也许是受了黑夜的刺激,每个走在街上的人都有说不出的兴奋。   “景逸,你看!那是什么?”花荞指着天空中的一点亮光叫到。   呼延锦仔细看了看说:“是孔明灯,想不到雪天也可以放灯啊……那个方向,好像是踏雪楼,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来到踏雪楼时,刚好走了一拨放灯的人。苏掌柜看见他们欢喜的迎了上来:   “贵客啊,贵客!小两口出来玩?大明人没什么夜生活,今晚算是破例,所以大家都图新鲜。一会你们上顶楼去,可以看到皇宫外面的烟火表演。”   “苏掌柜,刚才好像看见您这里放孔明灯?”   “对啊!我特意订了一批许愿灯回来,一下就卖光了……这不,就剩下最后一个……那就送给你们了。”苏掌柜还真把桌子上那个孔明灯拿过来,递给了他们。   “你来写,你的愿望实现了,我的愿望就实现了。”呼延锦笑着将毛笔递给花荞。   花荞想了想,在许愿灯上写了四个字:事随人愿,下面注上一个“锦”,一个“荞”。   呼延锦点起蜡烛,不一会,许愿灯便迎着风雪飘飘摇摇的向上升,慢慢向着南边飞去。   他看着身旁合十闭目许愿的她,不禁暗想,在她的心里,是什么更重要……   “呼延公子,你们快上来,烟火已经开始了!”   呼延锦抬头一看,踏雪楼的二楼窗口都挤满了人,索性搂住花荞的腰,几下便蹬到了楼顶,笑道:“这里人少,没人打扰我们。”   宫墙外一排内侍官已经燃起了烟花,先是一排两人高的,从烟花筒里冲出来,像一棵棵的烟花树,将地面照得通亮。再是一排冲天的钻天猴,呼啸着冲到半空中,“啪”的一下炸开来,整个天空都被烟火照得无比绚烂。   飞到空中的烟火,整个京城都看得见。   东院里,吾辰良独自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他很后悔刚才没有克制住自己。   儿子走后,他也仔细想了想,过了正旦节,自己就搬到竹林雅居去,既方便自己,又能不给儿子带来麻烦,毕竟儿子将来还要上朝堂、侍君王,他最好是退到幕后。   烟花好看,那也要飞到空中,他的儿子,就应该是空中绚烂的烟火。   魏府里,魏谦和易呈锦父子俩也在院子里看烟花。   “皇上十一月才班师回朝,可休沐前最后一次上朝,却听他说,明年还要趁热打铁……”魏谦笑道:“皇上尚武,这是迷到征服蒙古这件事里头去了。”   “这几年一直是太子监国,可涨的却是太孙的势力,您帮了太子这许多年,力气都白费了。”易呈锦嗤之以鼻道。   魏谦摇摇头说:“非也非也,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太子实际上是为太孙抬轿子,却做出姿态来,像是父子之争,那是为了迷惑汉王与赵王,更是让皇上放心。   你以为,没有皇上的默许,皇太孙能名正言顺培养自己的势力?”   “看来,皇太子并没有他表面看上去那么愚蠢。”   “愚蠢?愚蠢他能做二十年皇太子?宫廷斗争有进有退,你还要多向你的堂叔学学。”   又一排烟花冲上了天空,这一次,烟花的特别亮,也特别大,将整个京城照得宛如白昼。易呈锦笑道:   “听说烟火表演是二皇孙安排的,这朱瞻埈没少下功夫。就是不知道,皇太孙负责的春马场准备得如何。”   “你已经安排好了?”魏谦转脸看了看,自己这个被烟火镶成了金色的义子。   易呈锦自信的笑道:“没错。这只是初试牛刀,让朱瞻培在众人面前露个脸。”   “嘭!”   一朵烟花凌空而开,竟然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俱全,每一色又生出一朵小花来。时光仿佛凝滞在京城的空中。   七色的烟火,也照在一对在屋顶上拥吻的人儿脸上。   那是云山雾水的甜蜜。 第168章 贺新年忽闻计划变   除夕守夜睡得晚,但初一早上五更天也必须起来。   “阿瓜,时辰到了,快放炮!”刘管家催促道。阿瓜带着海英、海明在东西院门口,扯了好长一挂纸炮,“噼里啪啦”的放了起来。   很快,胡同里接二连三传来鞭炮声,家家户户门口的鞭炮纸屑,在胡同里红成了一片。   “姑娘、少爷,吃饺子了!”刘嫂端着两碗饺子进来,呼延锦昨晚没回东院,在西院自己的厢房里睡了。   花荞今早才知道,要不是新年不能批评人,早把他骂一顿了。她端起那两碗饺子说:“走,咱们过去给你爹拜年。”   呼延锦不想去,冷不防被花荞狠狠踩了一脚,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   “伯父新年好!来吃饺子啦,看看谁能吃到包了银角子的,今年就要行大运了!”   吾辰良一看,自己儿子端着两碗饺子,见自己看过去,也叫了声“父亲新年好”。他放下心来,父子哪有隔夜仇?   吾辰良端一碗饺子,花荞将另一碗端给呼延锦,自己拿起托盘,笑嘻嘻的转身出去了。   “饺子这么丑,是花荞包的?”   “好吃就行了呗,再说,我觉得挺美的,一个一个都那么有个性。”呼延锦说着,一口咬下去,很快又停下来,小心的吐出个小小的银角子,心里乐开了花:媳妇还是疼我。   可吾辰良也吃到了一个:这小丫头还算有良心。   父子俩再吃,好嘛,两碗饺子,吃出了八个银角子!这下,连吾辰良都撑不住笑了起来:“花荞有心了,去叫她一起过来,父亲给你们发压岁红包。”   领了红包,呼延锦一看,花荞得的比自己的还厚,瞬间也开心起来。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九,林龙枫打发了个小厮匆匆来找呼延锦,自己在胡同口等他。两人好不容易找了家开门的小酒馆,还没坐下来,林龙枫就说:   “明天的事有变。”   “哦?行动取消了?”如果是这样,呼延锦还真的想喝两杯。   “不,不是取消,昨天下午他把我找去,说为了安排我到朱瞻培身边,必须要送份投名状。所以……行动范围扩大了。他说……这不会影响到你,所以不必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呼延锦默默的倒了两杯酒,听林龙枫继续说下去。   “计划里加入了陷害皇太孙。那天说好是对所有的马匹下手,在他们的草料里混进迷香草,最多是麻痹马匹神经,让它们动作迟缓,可这次还要对朱瞻培的马下手,让马失控,而我刚好可以救了朱瞻培。他对我感恩,自然更容易亲近他。”   “就这些?”   呼延锦有些不信,若只有这些,确实不必告诉他,因为自己的任务只是确保皇太孙的马,吃下迷香草。但,这不是易呈锦的风格。   “啊,就是这些。我是怕你在现场觉得意外,所以过来和你通个气。毕竟马是畜生,发起狂来,我怕场面罩不住,有你在,我更安心一些。”   林龙枫憨厚一笑,与呼延锦碰了碰杯,自己一饮而尽。   “嗯,我会注意的,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机会还可以再找,命只有一条。”   “还有一件事……”林龙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程先生跟我提了,说我孤身一人,不如入赘到程家,这样大家也好有个照应。程先生是我父亲的挚友,我父亲临终前……”   “婆婆妈妈!你就说你去还是不去。”呼延锦觉得兄弟一个大高个,扭扭捏捏的说这事有些好笑。   林龙枫挠挠头说:“我是想娶映雪,但我又想给林家留下点香火,映雪还有个弟弟,他程家又不缺儿子。”   “那你就直接跟程先生说,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就是这是为难啊,我现在没什么身家,替他做事又才开了个头,那什么来提娶程映雪?人家姑娘也等好几年了,再拖下去,我也觉得对不起人家。”   林龙枫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既想讨好别人,又不想对不起自己。   两人默默的喝了两杯,呼延锦说:   “清官难断家务案,你还是回去跟程姑娘商量,这是你俩的事,怎么你都该听听她的意见。还有,他知道程姑娘是唯一见证者,但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其中有添加篡改的内容,你不要大意了。”   林龙枫点点头,这也是自己一直担心的。   他之所以想尽力做好小殿下的事,甚至以最大的热情,去希望小殿下掌权成功,就是因为,他希望易呈锦掌权以后,会念在他的功劳,放程映雪一马。   但呼延锦却不这么想。   小酒馆已经很陈旧了,就连关着窗户,在北风中也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掌柜也没在柜台里,给他们拿了酒,就到里面忙去了。   呼延锦将最后一杯酒饮尽,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笑道:“我觉得,他对我们俩都未必将话说全,明日我们只有随机应变。新年第一次见你,你总得对我说说吉利话吧?”   林龙枫站起来,这才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眼光停在他的发髻上,撇撇嘴说:   “你不就是戴着一个新的‘草里金’吗?花大姑娘送的?看把你美得。”   林龙枫不屑一顾的想:媳妇给自己亲手缝的中衣,他才不会那么显摆的掏出来给人看呢!   大年初一那天,花荞送给他一个,簪头是个豌豆大小金葫芦的发簪,这就叫做“草里金”,花荞特意在葫芦上刻了一个“荞”字,她说:“过新年,人人都戴草里金,可只有这个上面有个荞字,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也送她一个蝴蝶发簪,呼延锦去挑了好几次,才找到这个造型特别的蓝色蝴蝶,他给她簪上的时候说:   “我这个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因为我把蝴蝶的眼睛换成了红宝石,上次给你去镶宝石坠子,我让金匠把剩下的边角都留着,刚好用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过新年,今后还会有很多个。   他坚信。 第169章 皇太孙装病退比赛   东直门外的春马场,是唯一一个京师百姓都可以围观的贵族活动。   太祖皇帝本意是表现自己,做了皇帝以后仍能与民同乐,一年年的,春马场就做为传统活动延续了下来。   “师兄,我也去看跑马!”花荞在家闷了几天,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出去玩。   呼延锦戴好帽子,笑道:“去啊,小高跟着你,海英、海明也一起去。注意安全就行。”   “哎呀,不是,我想跟你进去,外面围观的地方隔太远了,那哪看得清楚!师兄,景逸……你就带我进去吧……”   一听花荞叫他“景逸”,呼延锦的心就软了,可今天有些情势不明……他想了想说:“太孙东宫令牌你要戴在身上,还有,不能乱跑。”   “得令!”花荞从软塌上跳起来,眉开眼笑的回屋换衣服、拿令牌去了。   东直门外跑马用的大道,已经被金吾卫围了起来,百姓站的地方,其实都在两百步开外。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外偷袭,这个距离,箭是射不到里面,可也只能看个意思。   走进临时护栏的人,金吾卫都要仔细检查,金吾卫指挥使墨冰,就站在出入口,冷眼看着次第进来的人,并不与人打招呼,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姓名?”   “花荞。”   “所属?”   “太、太孙东宫……”   金吾卫的一位军士,正拿着花荞那块东宫令牌左看右看。旁边的墨冰喝问道:   “回答为什么犹豫?!”   呼延锦忙赔笑道:“没见过这样大的架势,被吓到了。”   “呼延大人要为他担保吗?”墨冰冷冷的说。   “孤亲自为她担保。”   旁边开了栅栏,一辆正在驶入的马车上,皇太孙掀开车帘子对墨冰说到:“花荞是孤东宫的人,让她进去。”   “是!殿下。”   皇太孙冲着花荞点点头,放下帘子,马车走了进去。就在这一瞬,呼延锦看到车里还有一个人,一个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的人。   这人是谁?难道皇太孙出宫,是为了接他?   “景逸,发什么愣,快走。”花荞收好令牌,用手肘捅了捅思索中的呼延锦。两人快步向起点处的临时马厩走去。   因为在南都的时候,有人在参赛前给自己的马,喂掺了兴奋药草的草料。   后来为了确保公平,参加的马,在昨日报名的时候,就要送到这个临时马厩来统一寄养。   说是临时马厩,却也建得一点不马虎,几十匹骏马站在里面仍觉得宽敞。马厩中央有个草料池子,这样,所喂的草料,里面的马都有机会吃到。   当然,皇子、皇孙们的马并不在里面,他们的马本来就由御马监喂养,和交给这里的御马监内侍官,没什么两样。   “呼延大人,这是您的马,太孙殿下已经到起点去了,还请您赶紧过去。”一位内侍官细声细气的说。   呼延锦与花荞牵马过去,果然,见朱瞻基已经和马车上那位男子,站在跑马起点,等着御马监将他的马牵来。   “呼延大人。”那人看见呼延锦,便笑着向他打招呼。   听着声音,呼延锦这才认出来,与皇太孙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明珠姑娘。   “花荞,给你介绍,这位是明珠姑娘,她早就闹着要来看跑马,我还怕她一个人落单,你来了刚好,两个姑娘做个伴。”   他又神秘兮兮低头对两位道:“一会皇上、太子出来,都会坐在中间的华盖下面,你们俩可别往那里凑,暗处都是金吾卫、羽林卫,被误伤了可不好。”   “放心吧,我们只管看你们赛马,看皇帝做什么?”明珠虽身着男装,巧笑倩兮却更迷人。   朱瞻基忍不住盯着她笑道:“好!等孤回来。”   呼延锦却没怎么注意看明珠姑娘,因为太孙殿下的马,已经牵过来了。   朱瞻基的坐骑是一匹三岁的枣红马,浑身上下无一丝杂色,唯独额头中间有一块白印,如同开了天眼一般。   呼延锦悄悄对比了一下乌云,两匹马都显得过于老实,明显,都被喂了迷香草,反应有些迟钝。   “师兄,我觉得殿下的马有些不对。”花荞突然凑到呼延锦耳边说。   呼延锦吃了一惊,迷香草的事他没有告诉花荞,花荞怎么也看出来了?   他佯装不解,低声问道:“哪里不对?”   “马蹄。师兄,它右前蹄似乎不想用力。”   花荞跟着花有财学习仵作术多年,练出一双善于观察细微之处的眼睛。   内侍官将马牵过来的时候,马虽走得慢,但她仍注意到,马踩的步子有一点轻重不一。   呼延锦立刻警觉起来。难道是易呈锦,也对太孙殿下加做了手脚?   “我去对殿下说?”花荞小声问。   呼延锦心里笑了:刚好,劝殿下退出比赛。   皇太孙听花荞一说她的怀疑,立刻把马牵到背人的地方,呼延锦将马腿抬起来一看,却并未发现异样,六颗铁钉锃亮,应该是新修理过马蹄。   花荞也不太懂这些,但她指着沙地上的马蹄印道:“你们看,这条腿的马蹄印就是比另一条腿的浅,我只知道,这条腿肯定有问题。”   呼延锦抱拳道:“殿下,请您相信花荞的判断,找个借口退出比赛,我们再找人来查,是什么原因让马腿不肯用力。”   皇太孙深深洗了口气说:“好吧,你去报我父王,就说我肚子不舒服,回宫去了。明珠,你跟着呼延大人。”   明珠应了一声,看着呼延锦朝华盖下面的皇太子走去。   皇上、皇太子听了呼延锦的奏报,都朝朱瞻基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朱瞻基捂着肚子,朝他们点点头。   过了一会,呼延锦回来说:“皇上、太子请您回去好好休息,太医随后便到。”   “呼延,你把马牵出去,不要送回御马监,找外面的人查查是什么原因,我在东宫等你消息。还有,明珠姑娘也请你替我送她出去。”   朱瞻基交代完,坐着软轿回太孙东宫去了。   呼延锦正要叫两位姑娘跟着自己走,太孙退出比赛,自己这个随从,不参加比赛也很正常。   可明珠姑娘却说:“既然已经来了,我们看完比赛再走如何?呼延大人不妨也下场争一争,为太孙殿下夺了魁,也叫那害人之人失望。”   话是这个理,可怎么听上去有些奇怪。   呼延锦看看那匹马,站着不动时,倒也悠闲自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再说林龙枫那边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自己走也不放心。   “好!你们看好这匹马,我去赛了就回来。” 第170章 六皇孙春马场立威   呼延锦牵着乌云往跑马的起点走。   这里已经聚集了二三十匹马和参赛者。除站在前排的皇孙们,其余的人,都按照报名时抽到的顺序号依次排列。   呼延锦很快就看见了林龙枫,他正好站在自己的前面一排。   林龙枫今天是以刑部主事身份报的名,呼延锦倒也佩服魏谦的办事能力,毕竟京师六部总部人员的任命,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只能说明,他吏部也有人。   六皇孙今天穿着一件玄色骑马装,领口袖口腰带,都是红色的螭龙绣花纹,风吹开的衣摆露出内层也同样是红色,冲淡了玄色的沉闷。   这是他成为太子妃嫡子之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这时才让众臣发觉,六皇孙朱瞻培已经长大到让人无法忽视。   皇上眼里没有这些未成气候的小子,可皇太子的心里却起了波澜:   自己是不是对李选侍太狠了?身为朝鲜人,并不是她的错,自己一直冷待她,她也默默把儿子养大成人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起跑的哨声在朱高炽的心事中响起,几位皇孙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皇太孙莫名其妙退出了比赛,让站在旁边观战的易呈锦心中充满了怀疑:难道是马蹄上做的手脚被发现了?   看上去不像,因为皇太孙被抬走后,那匹马还留在原地。   呼延锦也并不是立刻牵着马离开,而是照常比赛……   也许,朱瞻基只是运气比较好。可惜了。   花荞并不知道,刚才明珠姑娘的一句劝留,帮了呼延锦的大忙,至少让易呈锦暂时没有怀疑他。她现在只知道,明珠姑娘不见了。   呼延锦的马已经冲到了林龙枫旁边,他并没有急于向前,他们要冲到前面并不难,因为在领到马之后,他们就喂马吃了带解药的糖豆。而其他人的马都显得有些乏力,跑不起来。   朱瞻培一开始明显在压制他的马,并没有冲在最前面,就在头马要跑到华盖前面的时候,朱瞻培两腿一夹,冲了上去,他似乎听见看台上一阵惊呼:六皇孙!   不错,就是我六皇孙!朱瞻培毫不掩饰内心的狂喜,向着跑马道尽头,那个用迎春花枝编成的采春冲去。   正月的京师,虽然还没有一点春意,但这难不倒花房的内侍官,带着黄花的迎春花枝,被编成一个花环,让小内侍用长长的竹竿挑着,等着第一名的赛手来摘取,这就是“采春”。   朱瞻培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他不敢懈怠,又加了一鞭,想把后面的马甩开。采春就在眼前,他没有减速,立在马镫上,伸直手臂去够那个采春。   挑采春的内侍并不会为难头马,朱瞻培顺利拿到花环,顺手把它挂在脖子上。再慢慢收了缰绳,准备让马停下来。   可就在这时,狂奔中的马,却像被旁边飞来的什么东西打中了脖子,一阵嘶鸣,不仅没有减速慢下来,而是不受控制的向前奔去。   原来如此。   后面的呼延锦看得清清楚楚,暗器是从路边围观的内侍群里射出来的。   林龙枫不辱使命,将惊恐万状的朱瞻培从马背上,拉到自己身后,任那匹受了惊的马绝尘而去。   尽管出了一点小状况,但朱瞻培毋庸置疑的成了采春勇士。这还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看台上,朱棣问朱高炽:“这孩子怎好像不常见?多大了?封王了没有?”   “回父皇,这是太子妃嫡四子,名叫瞻培,今年……应该满十六了。尚未封王。”   “朕看他年纪不大,倒是勇猛得很。你看刚才快要被人追上,就算立刻要到站立去够采春,他还是加了一鞭子。不错不错!既然没有封王,朕今日就封他为鲁成王,赐官邸一座,白银千两。”   朱高炽忙要站起来谢恩,朱棣皱眉道:“行了行了,你看你年纪不大,行动却比朕还要迟缓……你要有你儿子一半好,朕也就不必为你操心了。”   看着朱棣离去的背影,朱高炽苦笑不已。   六皇子朱瞻培,成了这次春马场的最大受益者。   采春王和皇孙封王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一个平时默默无闻的皇孙,一跃成了骑术精湛的采春勇士,又在同一时刻,被尚武的皇上封为鲁成王。   这无疑是给了大臣们一个暗示:竖子可期。   朱瞻培刚从林龙枫的马上下来,旁边的内侍、文臣武将跪到一片:“参见鲁成王殿下!”   鲁成王?朱瞻培只有一刻的疑惑,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皇上给自己封王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殿下!   “免礼!”   朱瞻培意气风发,回头将身后跪着的林龙枫扶起来,笑道:“你叫什么名字?隶属哪里?”   “微臣林龙枫,现为刑部主事。”   “本王看你身手不错,你就到鲁成王府里做个侍卫长吧。在本王入住王府前,负责组建侍卫队,你可做得到?”   “末将得令!”   一切都和易呈锦预料的一样。除了应该摔下马的朱瞻基以外。   魏谦拍拍他的肩,笑道:“这刚刚开始,没什么好遗憾的。朱瞻培今天得了眼,肯定有人会贴上去,咱们跟着贴上去,就不起眼了。御马监那个小太监处理掉,不要留首尾。”   “晓得了。”   义父走后,易呈锦又站了一会,看见林龙枫跟着朱瞻培走了,他才转身离去。   “花荞、明珠姑娘,我们走吧。”呼延锦将乌云交给花荞,自己去牵太子那匹烈焰。   他看出两个姑娘脸色都有些怪。   出了戒备圈,外面的围观百姓也散尽了,小高迎了上来。   “明珠姑娘,我让小高送你回去,我们就此别过。”   明珠拱手作了一揖,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花荞一眼,这才跟着小高向马车走去。   “别告诉我什么事也没发生。”呼延锦看着花荞说。   “我告诉你,你可别不相信。”花荞笑道:“走,我们去找铁匠看看马掌怎么回事,我们边走边说。”   “你怀疑是马掌?”   “不是怀疑,是肯定。你看看马蹄上面的脚背。”   呼延锦不敢凑太近,可就这么仔细一看,也看出了问题:   马脚背上,竟露出一点点钉尖! 第171章 斗春宴笑靥藏恶心   很快,铁匠证实花荞的猜测是正确的。   烈焰右前蹄的马蹄铁一共有六颗马蹄钉,其中五颗都很短,也都是如寻常一般,在穿透马蹄角质以后,钉头被稍微弯过来,做为马蹄铁的固定。   只有一颗铁钉很长,在穿过马掌角质之后,还继续向上,钉进了马的骨肉之中。   “还好这马没怎么用力驮人跑,否则这只脚就废了。”   铁匠用剔刀轻轻把马蹄沟缝里的小石子清掉,又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   “若是刚才驮人跑,除了马腿废了,还会怎样?”花荞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仔细看着铁匠给烈焰重新钉马掌。   “怎样?大概会因为疼痛难忍而撅蹄子吧,这时候马是不会愿意有人在自己背上的。”   铁匠不是兽医,他只不过是替各种马,修蹄钉马掌,总结出这些经验。   花荞和呼延锦对视了一眼:这人真是好心思!马撅了皇太孙,它十有八九是要被当场弑杀,那么谁还会注意到,马蹄铁上有那么一颗致命的长钉?   呼延锦更是想到,皇太孙这一摔就不知道后果如何了。最轻也是惊吓与擦伤。   那么,明日的春宴,谁又会代替他出尽风头?   春马场采春后,就是立春当日的春宴。   今年宫里的春宴,仍是在皇城里的东苑举办,除了皇亲国戚,还会邀请京师四品以下年轻官员,或官员家中年轻姑娘参加。   这些官员平日往往没有面见皇上的机会,因此都希望给皇上留下好印象。   也有官员托病不去的,那是怕被公主、郡主们看上,被强点了驸马、郡马去,好日子就到头了。   年轻姑娘当然不这么想,她们就指望着被太子、王爷看上,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正旦节前珠宝铺子、裁缝铺子的大生意,都是被这些姑娘照顾去的,什么头面珠钗、绫罗绸缎,不要钱似的往身上搬。   “师兄,你回来了?太孙殿下怎么说?”   花荞一边让小七、阿蕊往自己头上比划花簪,一边问。   “去晚了,御马监里负责喂烈焰的小内侍,已经吊死,估计是个替死鬼,但也暂时查不下去了。”   呼延锦看看铜镜里的花荞,笑着问:“你这是准备明天参加春宴的行头吗?”   两个丫头一看,少爷在背后悄悄挥手,都笑着退了出去。   他看了看妆奁盒里的首饰,挑出一支红色并蒂绒花簪子,插在花荞鬓边问道:   “明天你真要去东宫?东苑与东宫虽说相去不远,可中间毕竟隔着宫墙。”   “可是,我没有别的机会进宫啊……”   “那你就不要戴太难摘下来的首饰,明日我给你找一套宫女的服饰,这样行动会方便一些。”   花荞瞪大了眼睛,欣喜的转过身,两只胳膊挂在呼延锦脖子上:“真的吗?师兄?我还以为你不同意我去呢!”   呼延锦趁势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皱皱鼻子说:“明天你要是被哪位王爷、侯爷看上了怎么办?”   “那你得把我抢回来!”花荞嘻嘻笑道,挂着呼延锦脖子上扭。   “我官小抢不过怎么办?”   花荞解开脖子上那颗盘扣,从里面拉出来一条绳子,摸着上面的玉扳指说:   “聘礼我都收了,你还想不娶我?”   呼延锦心中激动,将她揽在怀里。他只盼着师傅能早日到京师,定下婚期,让他们早日完婚。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呼延锦果然看见花荞头上只插了那支并蒂绒花,他抬手在院子里那棵腊梅树上,摘下两朵黄色腊梅花,插在她的鬓边。   “今天,你可能是春宴上最朴素的姑娘。”   “那就请太孙殿下给你涨些俸禄,我好去买花戴……”   东苑是皇家园林,在紫禁城的东边。一路进去,小道两旁皆是大树,直到一大殿前,瑶台玉砌,金碧辉煌。   不时又见奇石森耸,环植花泉,美不胜收。   “师兄,你看,天还那么冷,泉水边的花怎么开了?”花荞小声问。   “那一路都是外面引进来的温泉水,自然比别处更暖和许多。你别看这里处处似天然,其实都是人工为之。”   大殿里,皇上、太子和各位王爷们在聊天,他们被引到一个很大的暖阁里,这里的人就比较复杂,大家在相熟识的人打招呼。   花荞在京师只有方琬琰一个朋友,可她父亲是二品大员,并不在今日的邀约之内。   男宾都拘谨的在左边偏殿里,等着参见皇上。女宾反倒比较轻松,她们还没有资格觐见贵妃娘娘,只等着春宴开始,为宫里添些姿彩罢了。   “哟,您是哪个府上的姑娘,今天也打扮得太寒酸了吧?我们虽不是名门大户,但无论如何都同沐皇恩,您这不是明着打……的脸吗?”   一位盛装打扮的姑娘“咯咯”笑着,指着花荞嘲笑道。   她是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的女儿,胡郎中虽说只是个五品官,屯田司那可是个肥缺,好东西没少往府里搬。   花荞淡淡一笑,只饮着杯中茶,并不搭理她。   胡姑娘脸上有些挂不住,愤愤然的拿起桌上的茶壶,过去往花荞杯子里续水,嘴里说到:   “这可是宫里的好茶,您可得多喝点,回去可就喝不上了!”   眼看茶水就要漫出杯口,可胡姑娘仍不住手,把旁边的姑娘都看得心惊肉跳。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   花荞微微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   只见她佯装杯子太烫拿不住,轻呼一声,手上的茶杯就往胡姑娘的怀里叩。   胡姑娘手一抖,正想躲开,花荞哪里会让她逃?格斗术中有一招叫做“黏”,贴身打你没商量。   这下子,满满一壶一杯茶水,全都洒在胡姑娘身上。   胡姑娘气得也忘了这是皇宫,哭喊着就要去拉花荞:“毁了我这身衣服,你就叫你爹用一辈子的俸禄来还吧!”   花荞身形一晃,往后一跳,躲开了她的手,不料却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胡姑娘也没顾得上看清是谁,仍旧直冲过去要抓花荞,却被来人抓住手腕一推,胡姑娘正要哭闹,只听他斥到:   “哪里来的泼妇,给孤撵出去!” 第172章 心生妒欲借刀杀人   花荞回头一看,她撞到的人正是皇太孙。   皇太孙正带着太孙妃、才人孙氏、吴氏、何氏往暖阁里走,后面还跟着他的几位弟弟。没想到,进门就遇到胡姑娘追着打花荞,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太孙妃走上前,看看跪在地上的胡姑娘道:“皇宫岂容你放肆?今儿是新年,也不好罚人,将她撵出宫去,她和她的家族女子,都不再列入皇宫邀约名单。”   二皇孙朱瞻埈对花荞笑道:“你说说,她为何与你为难?可别冤枉了人家。”   “回这位殿下,我喝我的茶,她却来挑剔我穿着打扮寒酸。这里是皇宫,贵人云集,我就一小麻雀,难道要插上鸡毛,来和凤凰比美吗?”   几个皇孙都笑了起来,只有六皇孙朱瞻培嗤之以鼻:每次惹事都少不了你。   皇太孙虚点她几下笑道:“你虽打扮得素净,鬓边这两朵腊梅却灵动得很,抵得上她满头的金银珠宝。”   跟在后面的嘉兴郡主也凑上前来,把花荞上下打量一番,拉起花荞的手笑到:   “你果真是打扮得朴素,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打扮打扮,让皇兄看看,到底是红翡绿翠好看,还是两朵腊梅花好看!”   嘉兴郡主是皇太孙的胞妹,最得太孙宠爱,他初见花荞时,就觉得花荞与嘉兴神似。如今两人站在一块,更觉得有趣。皇太孙回头对太孙妃道:   “你叫人找两套头面送去给她俩,别让嘉兴说你这位嫂嫂小气。”   嘉兴更高兴了,也不理别人,拉着花荞便往郡主们休息的水月阁跑。宫女们赶紧按照郡主的意思,替花荞重新换衣服、梳妆打扮。   过了一会儿,太孙妃送的头面也到了,她还挑了些合适年轻姑娘带的耳坠、镯子,嘉兴一看,也嚷着要换装。   两个姑娘虽说是第一次见面,却都觉得对方面善,就像认识了一辈子。   花荞不禁心有感触:这天生好感,难道我真的和他们是兄妹、姐妹?   嘉兴郡主比她还小些,也是个活泼开朗的性格,两人梳妆打扮完了,挤在铜镜前面咯咯笑个不停。   “郡主、姑娘,你们这一打扮,就是树上的花也逊你们几分!”宫女、嬷嬷们都赞到。   “我就是要你们这句话!看看我皇兄还能怎么说!”   嘉兴拉着花荞出去了,后面宫女们都在咋舌:这位姑娘真是好看,稍微换换衣服,跟个公主、郡主也没什么区别。   “皇兄!”   嘉兴郡主一叫,站在一起聊天的几位皇孙都回过头来,不觉眼前一亮:   这哪里还是刚才那位朴素大姑娘?就跟哪个宫里又跑出位妹妹一样!   朱瞻培看见花荞更是有一丝恍惚,感觉有似曾相识的亲切。站在他旁边的许茉妍,眼里就快要喷出火来: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今天若不能给你找点麻烦,说不定就要爬到本王妃头上去了!   昨日朱瞻培采春夺魁,又被封了鲁成王,许茉妍简直就是心花怒放,只可惜朱瞻培不到十八,还不能大婚,自己可是一天天老了……   朱瞻培被过到太子妃名下后,他甚是沮丧,许茉妍却觉得是天大的好事:做嫡子不比做庶子好吗?更何况他的生母遭太子厌弃,他也许这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但凡能见到朱瞻培,她都要开导一番,渐渐的,朱瞻培也被他说得心动,对嫡母也心生好感起来。   看到锦衣金钗的花荞,呼延锦真是一脸担忧,出来时就是为了不起眼才穿戴得素净,现在打扮得跟个公主一样,还怎么潜进东宫?……等会,像个公主……   嘉兴郡主拉着花荞在皇兄堆里钻了一会,再跑哪去,呼延锦怎么找都看不到她们。   还好,吃春饼、萝卜羹的时候到了,男女宾分两边落座,皇上、皇太子都不在,气氛轻松多了。他想,花荞肯定也要回来吃春饼,休息时间,自己过去找她,赶紧把她带去东宫。   立春这天,大明不分贫富贵贱,家家户户都要吃萝卜,这叫“咬春”。   皇家也吃萝卜,可吃得就不是一般的炒萝卜丝、炖萝卜汤,桌上摆着的萝卜雕花,就不知要废掉多少个萝卜。还有萝卜羹、酿萝卜盅、萝卜糕、酸甜萝卜皮……各式各样摆了一桌。   “用了膳大家休息一会,下午我们还有个射萝卜比赛。那些萝卜可没有桌上那么大,只有拇指大小,可就要考验你们的箭术了!”   皇太孙也是见了有圆圆的红色小萝卜,才临时起意,出了这个游戏。   坐在呼延锦旁边的易呈锦,眉角动了动:射箭?送上门的菜,我是不得不吃啊。   皇宫里习惯晌午休息半个时辰,其他人没办法睡,都三三两两聊着天,皇孙们有的就找内殿去眯觉去了。   许茉妍远远看见皇太孙往不远处的临漪殿走,那是临水而建的宫殿,如今天气还冷,往水边走的人很少。她又等了一下,没见皇太孙出来,估计是睡下了。   临漪殿。许茉妍暗暗笑了。很快,这三个字出现在,找小内侍要来的一张小笺上。   嘉兴郡主玩累了,也回水月阁打晌觉去了。花荞坐在等着呼延锦,哪知呼延锦被易呈锦绊住了,她正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   “花荞,你在这,叫我好找!”   许茉妍一副和颜悦色,她将手里握着的小笺塞到花荞手里,笑道:“皇兄不好意思过来,就托我这个弟妹给送过来了,你好生拿着,别叫人看见了。”   说完,许茉妍意味深长的看了花荞一眼,转身向女眷休息的暖阁去了。   暖阁门口,她正好碰见刚从里面出来的皇太孙的才人孙氏,孙氏有个本家妹妹也来了,姐妹俩拉着手在暖阁里多说了一会话。   许茉妍赶紧给孙才人行礼,心里却大大的不爽:我将来是正妃,现在却要给一个妾行礼,若是六皇孙能当上皇帝,那我定要把这些礼都赚回来!   花荞也看见了孙才人,她赶紧把手里的小笺又折起来,抓在手上向孙才人迎了过去。   “才人万福!”花荞笑着给孙氏行礼,她们在南都皇宫里见过几次,接待万国来使的女眷,花荞也帮了不少忙。   “我早就看见你了,只不过嘉兴拉着你东跑西跑,还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不过,她把你打扮得真漂亮!”   “孙才人快别取笑我,我正浑身不自在呢。”花荞脸上一红,赶紧转移话题到:“孙才人,您快到临漪殿去吧,那里有人在等您呢。”   “临漪殿?太孙殿下?”   “去了您就知道了。太孙殿下最惦记的是谁,您心里还不清楚吗?”花荞掩嘴笑道。在南都她就知道,皇太孙最宠爱的就是孙才人,否则她也不敢轻易开这样的玩笑。   孙才人也眉眼含笑道:“真正是淘气!将来还不知是谁能收了你。”   说完,她满心欢喜的朝着水边的临漪殿去了。 第173章 投错怀一报还一报   孙才人刚走,呼延锦就过来了。   花荞一把抓住他胳膊,把他拖到旁边的一块太湖石后面。   “干……干嘛……这里人太多了……”呼延锦一下没反应过来,看花荞脸贴得那么近,他只想亲下去。   “想什么呢!别说话,咱们等着看好戏。”花荞嘻嘻笑着,指指暖阁的门口。   呼延锦顺着她手指看过去,正好看到太孙妃和吴才人、何才人黑着脸出来。   好巧不巧,六皇孙朱瞻培和七皇孙朱瞻堈,也从偏殿走出来,正拱手给皇嫂行礼,却见皇嫂板着脸,根本没看他们。   朱瞻培拉拉跟在后面的许茉妍问:“皇嫂这是生哪门子气?”   许茉妍笑道:“别问,跟着去看就行了。”   “我知道了,一定与太孙哥哥有关,这戏要看,六哥,走,太子妃就在隔壁休息,我们请她一起去!”   朱瞻堈原来跟六哥并不亲热,他是太孙哥哥的跟班。可昨天六哥采春夺魁封王,把这个同年的七弟眼红坏了,他今年也十六,父王怎么就不顺嘴跟皇上提一下?   今天到东苑来,他还就想跟六哥取取经,再说,现在六哥是太子妃的嫡子,身份地位不一样了嘛。   许茉妍对着七皇孙嫣然一笑:这七皇孙还真上道,太子妃来了,戏就唱得更热闹了!   花荞见哗啦啦去了十几个人,又见六皇孙和七皇孙,往旁边太子妃休息的暖阁里去,不一会,两人带着太子妃往临漪殿走。   她拉拉呼延锦说:“咱们也去瞧瞧,许茉妍居心不良想害我,现在还惊动了太子妃,不能让她一点事没有光看戏!”   说着,她把手心里攥着的那张小笺递给呼延锦。呼延锦一看就知道,是许茉妍想借刀杀人,让太孙妃去灭了花荞。   她眼睛也是毒,竟看出皇太孙对花荞有好感。   呼延锦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不行,要尽快弄清花荞的身世。今天来个许茉妍,明天还不知是谁,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两人也装作去看热闹,跟在那群人的后面,   临漪殿不大,外面只有一个小内侍正坐着打瞌睡,太孙妃的贴身宫女一看就来气,一脚将他踢醒。   “娘娘……娘娘……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小内侍不认得这些是哪宫的娘娘,还以为是自己打瞌睡才惹恼了贵人,鸡啄米似的磕着头。   太孙妃见他说话都不利索,也懒得问,给何才人递了个眼色:“去,过去叫门!”   何才人不想触这个霉头,万一皇太孙就是喜欢那个花荞,抬进宫里,可就和自己平起平坐,更何况,投鼠忌器,里面可还有皇太孙呢。   想着她就往后退了一步,把身边的一个宫女推到前面。那宫女战战兢兢过去敲门,叫到:   “太孙妃驾到、吴才人、何才人驾到!”   里面没有动静,太孙妃有些尴尬,估摸是是在穿衣服。   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把门打开!”   “母妃!”   太子妃一惊,这是谁把母妃给请来了?她来最多骂骂花荞,母妃来了,肯定连太孙一起挨训,那她就太难做了……   太子妃身边的宫女过去开了门,太子妃怒气冲冲的走进去。   朱瞻基本来只想过来眯一会,哪知孙才人跟过来了,来了就来了,两人三言两语来了情绪,这会累了,正想舒舒服服睡一觉,就听到外面叫“太孙妃驾到”。   孙才人推他起来,正给他穿衣服,门就被推开了,迎着光也看不清是谁,朱瞻基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床边的靴子就往门口砸去。   “啊!”   “哎呀!”   “太子妃娘娘!”   这下朱瞻基也慌了,怎么母妃也来了?刚才不是报“太孙妃”吗?   “反了你!不但敢白日宣淫,竟然还敢犯上殴打母妃!”太子妃虽未被靴子砸中,却也被吓了个半死。   朱瞻堈将靴子捡了送过去,顺便瞟了一眼:嗨!白忙活!这不是皇兄的妾吗?皇嫂还真是个醋坛子,就为了争风吃醋,给皇兄扣一顶白日宣淫的帽子。   太子妃也看清楚了,跟朱瞻基一起跪在地上的,是他自己宫里的孙才人。   自己长子二十四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么件小事,这些孩子闹什么闹!太子妃瞪了太孙妃胡氏一眼,扶着宫女走了。   太孙妃也懵了,不是说是花荞主动过来投怀送抱吗?怎么榻上之人成了孙氏?孙氏得宠又不是一天两天,自己至于吃她的醋吗?   白白给自己招恨!   太孙妃给朱瞻基行了一礼,也匆匆跟着母妃出去了,其他人哪里还敢逗留,一窝蜂都涌了出去。   许茉妍看着孙才人一头雾水,出门却抬头看见,花荞正站在呼延锦身边对着她笑。   从他们身旁走过时,许茉妍那个恼怒啊,恨不得冲上去抓花她的脸!   许茉妍正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怒火,冷不防走在她前面的七皇孙朱瞻堈,回去过头来埋怨她:“我说,你也真是……”   朱瞻堈这一回头,许茉妍猝不及防差点扑在他怀里。   差一点?花荞摸出一颗石子朝她的膝盖弯打去,可惜冬天穿的衣服厚,花荞这一下算是白打了,别以为她打过马腿,那次是她离得近,又刚好打到马腿麻经,和着隔着棉袍不一样。   电光火石,没法商量,呼延锦的一颗很小的米石过去了,直接撞到她的后脑勺的一个麻穴上,这米石是呼延锦在栽着盆景的花盆里摸的。   这一下,差点扑到朱瞻堈怀里的许茉妍,脚上一软,捂着后脑勺就倒进了他的怀里。   花荞目瞪口呆的看了一眼呼延锦。   他搓搓鼻子小声说:“我知道,你说过不要打后脑勺。”   “不,我想说,干得好!”   朱瞻堈见许茉倒过来,那也不能推开啊,自然而然搂在怀里。这可把走在他旁边的朱瞻培看得火冒三丈,过去就是一巴掌,打在许茉妍脸上:   “不知廉耻!”   正月里,雪已经停了,正是化雪的时候,春风里浸着彻骨的寒。   太子妃转过身来,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们一眼。   如寒风凛冽。 第174章 偷探视母女叹唏嘘   晌午的这场风波来时突然,去亦无痕。   在大殿外举行的射萝卜比赛,照样开始了。御膳房特意选了个头差不多大的小圆萝卜,萝卜头上还留着翠绿的萝卜缨。内侍们用细绳将萝卜缨系住,一个个的绑在一棵垂柳上。   这时垂柳的新叶子还没有完全长出来,这些小萝卜挂在上面显得甚是喜庆可爱。   皇太孙已经从今天晌午的错愕中恢复过来,照样风度翩翩,笑语不断。   易呈锦没太留意,后院这种争风吃醋的女人之争,他更在意,今天下午,自己是不是能在射箭比赛中拔个头筹。   呼延锦就在这个时候悄悄换了件内侍官的衣服,领着花荞往东华门走。   “师兄,我的衣服呢?我不用换小宫女的衣服吗?”   呼延锦笑笑,从袖子里扯出一条白纱面巾,给花荞勾在耳朵上。他说:“宫里的郡主今天都在东苑,你顺便冒充一个,你以为宫里人人都见过郡主?”   花荞上下打量一下自己,对啊,她现在穿的就是嘉兴郡主的衣服,脸一蒙,谁知道是真郡主,还是假郡主?   “不错不错,那个……小锦子,咱们回宫吧。”   呼延锦差点没吐血:你这入戏也太快了吧?   两人一路不敢多说,到了东华门,金吾卫验了呼延锦的腰牌,便让两人进了宫。今天郡主们都在东苑,东苑是禁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他们的检查明显就松了很多。   过了流水桥,呼延锦并没有走东宫正门,带着花荞顺着东宫墙边走。易呈锦那里什么都有,包括皇宫的舆图,呼延锦早把舆图记了个烂熟。   再加上京师的皇宫,几乎就是南都皇宫的翻版,他在南都可是进过东宫很多回。   “就是这里,翻过墙,就是选侍娘娘寝宫的后院。”   “翻墙……这也不能挖搭脚的坑……”   花荞话音未落,呼延锦已经搂着她的腰,两脚就上了宫墙,又悄无声息的跳了下去。   “你要少吃点了……”   “是衣服重!”花荞狠狠一脚跺在呼延锦脚尖上。   “啊……”呼延锦忍住痛,苦笑道:“我错了,是我该多吃点……”   这里已是冷宫,宫里一片死寂。   他们走到窗户边,呼延锦正要捅开窗户纸往里看,花荞拦住了他:“窗户纸捅坏了,娘娘在里面该冷了。”   呼延锦有些内疚的看着花荞点点头,他到院子角落找了找,果然找到一把扫树叶的竹扫帚,抽了一根细竹枝,在窗户缝里捅了好一会,才把窗户的内栓挑开。   他正蹑手蹑脚的把窗户往上抬起来一点,再抬一点,两人正要伸头往里看,蓦然发现,窗户里面有一张,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的脸!   “娘娘万安,我们是……”   “姐姐!你是姐姐!姐姐,你来接我回去了?”   没等花荞他们解释,李选侍娘娘惊喜的拉着花荞叫到。她拽着花荞的袖子,死死不放手,呼延锦只好将花荞抱起来,把她从窗子里塞进去。   他自己从怀里掏出那把匙舌可以活动的钥匙,开了门上的锁,闪身进了寝殿。   “姐姐,你让我等得好苦!”李选侍伏在花荞的肩头嘤嘤的哭起来。   是啊,她和姐姐从朝鲜被选送到大明,可不就是花荞这个年龄?姐姐十七,她十六。   花荞心里酸酸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慢慢抚摸着选侍娘娘的背。   “姐姐,是我错了,我不该贪心,用女儿换了培儿……他不是我的儿子,终将不属于我!姐姐,你带我走吧……”   花荞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已经听不见选侍娘娘叨叨咕咕说些什么,她没想到,选侍娘娘如此干脆就说出,自己换女儿的事……她,就是自己的亲娘!   她憋在心里的泪,像解冻了的春溪,汩汩的留下来   呼延锦站在花荞的身后,悄悄扶了她一把:我可怜的姑娘,还不快叫娘?   “娘……”花荞轻轻的叫到。   李选侍迟迟疑疑的抬起头来,眼光遇上了花荞的泪眼。   “你……叫我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我就是十六年前,您生下的女儿……”   花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出声来:“把我养大的阿娘叫柳云娘,我有一块包婴儿的凤花锦,您是不是我娘?我好想我亲娘……”   “柳……柳云娘,她还活着?她把你养这么大了?女儿……你是我的女儿,我……我是娘啊……”李选侍由惊到喜,抱着花荞抽泣起来。   呼延锦到窗户边向外看了看,还好,把守的人都在宫外,就是有些哭声,他们也会认为是李选侍受不了冷宫的苦在哭。   两人哭了好一会,花荞先止住了眼泪,她掏出帕子去给李选侍擦眼泪,又拉起她的右手说:   “您不心疼自己,女儿还心疼您的手。那天给您接上时就说,让您不要碰它,结果您还是伤害了自己……”   听了这话,李选侍看看自己的右手,又抬头仔细认了认,还真是在安国寺,替自己做关节归位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你……是你!这是菩萨显灵,他是听到我的祈求,把你送回到我身边啊……”   花荞含泪微笑道:“是,一定是菩萨保佑,别哭了娘,再哭就不好看了。那天在安国寺,我就在想,这位娘娘好美呀,是我亲娘就好了……”   李选侍破涕为笑,抓着她的手问:“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当时你一出生就被柳云娘抱走了,娘连个名字都没有替你取。”   “我阿爹姓花,我叫花荞。”   “花荞……这名字真好听,让娘想起我们朝鲜一望无际的荞麦花……”李选侍忽然意识到,他们这是在自己的寝殿中,不禁着急的说: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万一被人发现,那是要砍头的!”   “娘,我阿娘已经死了,她是被杀手杀死的。就在半年以前,他们找到了我们。”   李选侍拉着花荞的右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她哆哆嗦嗦的说:   “他……他还是不肯放过你们……”   “所以,娘,这个要杀我和我阿娘的人是谁?您要告诉我,否则,不知什么时候,我死在他手上都不知道。”   李选侍慢慢站起来,她坚定的说:   “不,我不会让他杀了你。你去找一个人,要保护好她,她当年和柳云娘一样,是他找来的奶娘,她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   “是谁?”   “沈红棉!” 第175章 折春柳郡主动春心   “娘,您要好好的活着,您还有女儿,总有一天我们会团聚。”   花荞松开李选侍,和呼延锦出了寝殿,又将门上的锁原样锁了起来。   想不到,只见了李选侍一面,因为被她认作是年轻时的姐姐,轻易就说出了花荞的身份。那么,朱瞻培,就是柳云娘的儿子,一个假皇孙!   如今,花荞有了物证,又有了人证,但她却不想进宫认亲。她想和呼延锦在一起,云淡风轻的过日子,找到亲娘,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心有个交代。   呼延锦抱着她跳出宫墙的时候,她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死死搂着不放手。   “现在我已经知道我是谁,已心无挂碍,我是你的了。”   呼延锦也紧紧搂着她,吻了吻她的头发,笑道:“肉麻的话咱们回去再讲,先离开这里,回到东苑再说。”   两人顺利出了东华门,呼延锦找到他藏在山石后面的衣服,换了自己的衣服,正和花荞往东苑大殿走,迎面却走来几个人。   这里只有一条路,旁边能藏身的地方,又藏不下两个人,想不碰面都难了。   呼延锦把花荞往山石后面一推,自己走到溪水边柳树下,折起柳枝来。   等那几个人走近了,呼延锦赶紧放下手中的柳枝给她们请安:   “给娘娘、郡主请安。”   来人正是七皇孙的母亲和妹妹延平郡主。   因为七皇孙和六皇孙同岁,张才人曾被他们当成花荞可能的娘,呼延锦今天在东苑,特意留心认过。   “你这是在做什么?”延平郡主好奇的问。她比七皇孙朱瞻堈小两岁,今年十四,已经快要及笄。   “回郡主的的话,微臣这是在折柳编柳冠。您看,这里的柳树不同别处,已经早早吐芽,早柳既早留,才人娘娘和郡主也拿两支回去插瓶吧?”   呼延锦把手里的几支柳,都递给张才人身边的宫女,希望她们就此离开。   可延平郡主却来了兴趣,指着树上的一支柳叶繁茂的柳条说:“我要那一支,你去给我摘下来!”   呼延锦一看,那支柳条长得好,是因为那一面临近引了温泉的溪水,温度比较高,可要把它摘下来,拿梯子都未必爬得上去。   这位延平郡主,可不是位好伺候的主。   呼延锦真是后悔,早知道就说自己出来方便,这样有辱斯文的话,她该不会接了吧?   事到如今,呼延锦也只有先满足了郡主再说。   他双足一点,借着柳树干,飞到树上摘了那支柳条,为了避免再飞一次,他直接把旁边的两支也摘了下来。   呼延锦本就生得人高腿长,俊美无俦,再露了这一手功夫,把个延平郡主看得瞠目结舌:   “你……你刚才说用柳枝编柳冠,我要你给我编一个!”   呼延锦暗暗叹口气,一言不发,用手上的三支柳条,编了个柳冠递给郡主。   张才人怕延平没完没了,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刚才又说困,闹着要回去,现在又不肯走了?”   “刚才那里没有他嘛!”延平郡主指着呼延锦问:“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微臣呼延锦。”   山石后面藏着的花荞,差点忍不住要跳出去:傻啊你!随便说一个阿狗阿猫不行吗?   “呼延锦!我记住你了。”   延平郡主心满意足的拿着柳冠,挽着张才人的手,往东华门去了。   “还好她不是你亲妹妹,太可怕了……”呼延锦见花荞黑着脸不说话,赶紧赔笑道。   “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的!”花荞气呼呼的往东苑走。   呼延锦背上冒一身冷汗:刚认了娘,这就长了郡主脾气?   他们不知道,进了东华门的延平郡主还真在和母妃谈着呼延锦:   “母妃,我觉得刚才那个呼延锦不错,明年我就及笄了,不如叫父王早些将我指给他。”   “你就刚才那么一眼,就看上他了?上回还看上个箭术不错的,过不得两天就忘了。”   “哎呀,母妃!我这次是认真的了,肯定不会反悔。你看他长得多俊呀。”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了,你们年龄相差太大,不行。而且,就他这个年纪,家里肯定已经有正妻了,你看上也白搭,你还能去给他做妾?”   延平郡主一蹦三尺高,怒道:“若他已经成亲,就让他把正妻休了!再不行,就让她病故好了,我是郡主,将来还会是公主,怎可能委屈我!”   张才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好啦好啦,若你三日之后还记得他,母妃就替你去打听。”   这边呼延锦和花荞一前一后到了大殿前面,射萝卜比赛已经进行到最后一轮。   现在只剩下皇太孙和易呈锦两人,他们前两轮射的萝卜数量一样多,箭法也不分伯仲。   不是说没人箭术更好,而是看见皇太孙已经胜出,就算还有能力,也胡乱射两箭,让了过去,游戏而已,谁会当真。   只有易呈锦,他今日就是要赢,赢的是个彩头,今年,他要赢过朱瞻基!   朱瞻基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他看得出来,易呈锦是决心要赢他,不但不让,他还要压着打,只跟他打平手,一直逼进最后一轮。   可这时候,哪个武将出来替皇太孙都不合适,他们来替,皇太孙不输也输了。   他是要显摆什么?   呼延锦知道,他内心是以朱文至的身份在挑衅。   “阿荞,你要不要帮你大哥?”呼延锦小声问到。   这个局面,只有戏谑,能破易呈锦的挑衅,而且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花荞。   花荞看着内侍官手里举着的分数牌,心里暗暗奇怪,这易呈锦是不是魔怔了,怎敢挑衅皇太孙?逼着人打,也太不给人留面子了。   她也明白了师兄的意思:她是女人,胜败本就无所谓,皇太孙又不至于失了颜面。   “可是,师兄,你是不是忘了,我不会射箭啊……”   难道这不是关键?   “用石子打。如果你觉得距离不够,你不是练过’接石龙’吗?只要你上场,就是帮你大哥解困。”   呼延锦满脸温柔的看着她。   对啊,石子对箭,只要打到萝卜,不赢也赢了。花荞使劲点点头,朝着皇太孙走去。   “花荞?怎么一直没看到你?”   “我在旁边看啊。我觉得,你们射了那么久的箭,一点新意也没有。既然是新年,我们就来玩点新玩意。如何?”   朱瞻基知道她一向古灵精怪,感兴趣的问:“什么样的新玩意?”   “最后一局,由我来和你们比,太孙殿下……我自然不敢挑战,那我,和易大人比比。就比,我不用箭也能把萝卜射下来。”   “哦?不用箭,那你用什么?”   朱瞻基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情变得更加愉快起来:这些人平时一个个逞能逞强,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花荞最得我心!   花荞俏皮的说到:   “我用石子!” 第176章 赢亦输父子皆碰壁   听这个打扮得像郡主一样的姑娘说,要用石子来比箭,围观的大臣们都议论纷纷。   “姑娘,箭射百步,就算你练过暗器,石子也不可能掷得出百步啊?这哪里用比?上场就输了。”一位武将摇头说到。   易呈锦走到呼延锦旁边,小声问道:“花荞出来搅什么局?”   “不知道啊,小孩子心性吧。你知道,她一向是爱玩的。大过年的,也不好拘着她……”呼延锦一脸无辜说到:   “既如此,就当是游戏,大家开心吧。”   看易呈锦一言不发的走了,呼延锦有些内疚,这次自己用花荞做了挡箭牌,下一次不知还能不能如此幸运。   他走到皇太孙身边,作揖道:“既是游戏,锦愿意助师妹一臂之力。”   朱瞻基大笑道:“好!孤就看看你们师兄妹如何用石子打掉那些萝卜!”   花荞要参加射箭比赛的事,立刻传到了女宾的暖阁里,女人们该聊的话都聊完了,忽然听到那么骇人听闻的事,立刻都往大殿前面的比赛场走。   嘉兴公主听那些八卦已经听得快睡着了,这才知道,自己找了半天没找到的花荞,原来在外面的射场上。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跑得比谁都快。   柳树上挂着的萝卜已经不多了,较好打位置的萝卜,之前已经被射掉了,如今树上不多不少剩下六个。   虽然柳树距离不足百步,可以花荞的臂力,石子最多能掷出去四、五十步,根本无法碰到那些萝卜,更别说将它们打下来了。   “阿荞,你不用管石子能扔到哪里,只管对着萝卜扔出去,我在你后面给你续力,你找好方向。”呼延锦站在花荞身后,轻轻交代道。说完就离开了,他要去找趁手的石子。   花荞脑子了立刻出现了,平时师兄跟她玩“接石龙”的游戏的情景:前面一颗石子飞出去,第二颗石子飞过去击打它,让第一颗石子继续飞。   最难的不是石子撞击,而是撞击后会不会改变第一颗石子的方向,或者说,改变的方向,是不是他们想打的目标。   若是让呼延锦自己扔石子,他的臂力加上内力,百米取物并非难事,可现在花荞出面是借口,这才是呼延锦最大的考验。   朱瞻基并不知道他们打算用的方法,心里也充满了好奇。   站在花荞身边的嘉兴郡主,更是兴奋得不得了,她没有想到,花荞还有这个本事,能跟男子一争高下。   “三箭定胜负。”朱瞻基说到:“易大人、花荞,你们准备好即可开始。”   易呈锦此时哪有心情射箭?心里不知骂了花荞多少遍。刚刚对女人建立起来的好感,又荡然无存:果然都是惹祸精!   既说可以开始,他也不客气拉弓引箭,一连三箭,箭箭命中,可周围围观的人当中却传来了“嘘”声。   大家仔细一看,原来,易呈锦将三个相对好射一点的萝卜射掉了。   这个蠢女人,就当是给你一点教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花荞身上,刚刚离开的呼延锦回来了,他递给花荞三块片石,自己拿的则是稍大一些的卵石。   “第一个,最高那一颗。”   花荞见师兄泰然自若,自己也添了不少信心。她选了位置最明显的一个。   呼延锦看了看却说:“不,先打最难打那个。既然最没有把握,不如拿它来练手,把更大的可能留在最后。”   花荞点点头,手一伸,手里的片石稳稳的飞了出去。   也就在须臾之间,呼延锦手里的卵石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两块石头在空中清脆的碰了一下,片石得了力,加快了速度朝柳树飞去。   他们要打的这个萝卜,藏在另一根柳条的后面,就算是用箭射,也未必能射到。   只见那块片石击到了前面那根柳条上,竟然将柳条击断了。   嘉兴公主高兴得拍起手来,忍不住叫出声来:“太好了!后面的萝卜露出来了。”   花荞也笑了,首先是她心里有了底,石头飞过去,力度足够锋利的片石将柳条打断。其次,就像嘉兴说的那样,最难打的萝卜,去了障碍,竟成了最好的位置。   朱瞻基只看着掉在中途的那颗卵石。   这让他对呼延锦的为人和智慧,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庆幸自己在宝应得了这个宝藏。   花荞有了信心,第二、第三块石子很快也飞了出去。一个击中刚才柳条后面的那个萝卜,一个击中之前花荞认为最好打那个。   “好!”朱瞻基带头给他们喝彩,旁边的人也恍然大悟般,都纷纷拍手喝彩。   嘉兴冲过去,抱住花荞高兴得又蹦又跳:“教我,你一定要教我!”   花荞心中一动,连忙答到:“好啊!如果我能进宫,我就教你。”   “这有何难?”朱瞻基替嘉兴答到。   能进宫,自己就有机会再见到母亲……花荞心中生出了更多的渴望。   花荞和呼延锦两个,表演了大家闻所未闻的飞石功,让在场的人都觉得像是自己赢了一般,个个笑逐颜开的议论着刚才那六块石头。   反倒是赢了比赛的易呈锦早被大家忘记了。   花荞两个刚回到府里,皇太孙的赏赐也到了,除了金银,还有很多稀奇的小玩意,像是三宝太监从西洋带回来的,大家都围着看新鲜。   吾辰良看了呼延锦一眼,他跟在父亲身后出了西院堂屋。   “这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要被一点小恩小惠冲昏了头脑,要记得我们是因为什么,才让你留在朱瞻基身边。”   “是,父亲。这只能说明他更信任我了。”   与此同时,魏家的书房里,易呈锦一拳打在桌上,愤愤的说:“这个呼延锦!我算看错他了。连个女人也管不住,看来也不是什么能成大事之人。”   “你不是说,他是你放太孙身边的人吗?”   魏谦端起茶,撇开浮茶抿了一口,笑道:“我倒认为,他这是在帮你。他这样做,一举两得,他得了太孙的信任,又帮你盖去咄咄逼人的气势。今天,你太冲动了。”   易呈锦慢慢消了气,在魏谦对面坐下,酸溜溜的说:   “是吗?我怎么认为,他是为了自己出风头。”   “你这边只不过是丢了个出风头的机会,可我今天却着实碰了壁。”   “你已经去见方仕政了?”   过了初三,魏谦就开始着手为朱瞻培拉帮手,以上门拜年的名义找了一、两个骑墙的忠君派,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   昨日朱瞻培成功吸引了众臣的注意,魏谦便想趁热打铁,去说服户部尚书方仕政。   方仕政在忠君派中举重若轻。   更何况,他也是穹窿名单上的人。 第177章 方尚书果断拒站队   易呈锦本还为自己白日里没能赢过朱瞻基懊恼,忽然听见义父说,他前往方尚书府威胁利诱碰壁,心中更是恼怒。   今日宫中热闹非凡,但方尚书并非被邀之列,一家人都在府里并没有出去。   魏谦进到正堂的时候,见方尚书那一对双胞儿女正在跟他下棋。   方琬琰拉着父亲的衣袖,硬是不许他将手上的白子落下去,口中叫着:“三哥!快把你的子拿走!”   “哎,下棋要有棋风,哪有你这样耍赖的?”方仕政含笑嗔道。他对这个女儿最是骄纵,若不是她母亲管得严,恐怕方府的屋顶都要被这位方大姑娘掀翻了。   大她一刻钟的方思贤却说:“妹妹,父亲说得对,下棋要有君子之风,父亲吃我这一子,就算将我逼入绝境,大不了重来。”   “我帮你,你还来教训我……父亲,哥哥欺负我!”   “在方府,只有你欺负人,你哪个哥哥能欺负得了你?”   方琬琰还要耍赖,远远见管家引了客人进来,和哥哥把棋盘一收,向父亲吐吐舌头,两人让出去了。   “哎呀,方大人好福气!儿女绕膝,共享天伦,真是让人羡慕啊。”魏谦拱手说道。   他这是句大实话,他有三个女儿,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小女儿魏晴,刚才远远听见方琬琰在和父亲撒娇,他就想起了自己的魏晴。   可惜,魏晴福薄,十二岁那年,在自家后院摘荷花玩,掉进荷花池里淹死了。当时他气得拿鞭子,把跟魏晴的小丫头活活抽断了气,后院也被他锁起来,不许人再进去。   更可悲的是,自己心爱的妻,因为女儿的死,又亲眼看到小丫头被打死,惊吓过度,得了心疾,床上拖了半年,也离他而去。   他曾后悔过,不应该一时冲动,失手打死丫头,吓到了夫人,但他又不肯怪自己。   他的晴儿死了,他又能去怪谁?   方仕政也笑着拱手道:“稀客稀客,左侍郎过年好啊!怎么,今天儿子进宫赴春宴,你就落了单?”   魏谦脸上笑着,心里却尽是苦水:我哪当得起他的爹?他爹是先帝,虽是被夺了位,毕竟是皇室血脉,龙子龙孙啊。   “我也是过来走走,想和方尚书叙叙旧。”   两人进了正堂,方仕政一边沏茶一边笑道:   “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招待魏大人,您可别见笑。做了几年户部尚书,我比谁都知道大明财政有多难,自己也不由得缩减起来。我们老骨头一把,已无所谓,只可怜小儿女也跟着受苦。”   “方大人高风亮节,朝堂人人尽知。这几年,皇上出兵蒙古,花费不少,您的钱口袋不好摆啊。”   “魏大人,有您这一句话,方某这个年算是过得舒坦了。人人都嫌弃我们户部这些钻到钱眼里去的人,说我们不肖圣贤,满身铜臭味。一旦要国库拨银子,又虚情假意、阿谀奉承。”   方仕政摇摇头,自嘲的笑道:“给钱的,嫌钱少,不给钱的,骂你昧了皇上的钱。反正户部就里外不是人。”   “方大人自谦了。户部尚书换过多少任?大家还就服您。特别是皇上,这二十年来,对您的信任与日俱增,现在还将大明的命脉交与您,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比起……建文帝其他的肱股之臣,您不知道幸运了多少……”   屋里一片寂静,只听到火笼里微微有些“噼啪”声。   魏谦将茶杯捧在手心里,这温度暖手刚刚好。   方仕政不知道魏谦突然提起建文帝,他的言外之意是什么?这个话题虽不像永乐刚建朝那样让人谈虎色变,但毕竟是禁忌,没有一个建文朝的官员愿意提起这个身份。   方尚书也不例外。   他低头喝着茶,并没有接魏谦的话,他等着魏谦自己说出下文来。   魏谦微笑道:“方大人不必紧张,此处只有我与你二人,就算是说了什么,出了这扇门,就算大风吹过,说过就忘了。”   方尚书这才叹了口气说:   “大明是朱家的大明,谁做皇上,对于臣子来说,还不都是一个样?况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永乐帝登基这二十余年,他的功绩天地可鉴,当年的坚持,又何必重提?”   “永乐帝当年清理朝堂,将反抗过他的大臣一一惩处,建文元年到建文四年,方大人可是一直抗战在第一线。尤其是建文二年,在东昌之战中,张玉将军闯阵救燕王,最后力竭战死,布阵守阵的,其实就是方大人您吧?”   方仕政手里的盖碗“叮当”响了一下。   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中症结。当年他之所以连军功都不要,隐瞒了自己的功劳,倒不是因为他有先见之明,预料到燕王会取胜,而是他在战场上,敬畏于燕军中军主将张玉忠心护主、宁死不屈的气节。   那一刻,他痛心于同是大明将领,却要相互残杀,使大明生灵涂炭、损兵折将的残酷现实。战场混乱,他将此战功让给了战死的一位将领,隐去了自己的姓名。   谁知两年后,燕王攻入京城,永乐朝代替了建文朝,永乐帝重翻旧案,为张玉报仇雪恨的时候,方仕政因不在嘉奖名单之列,幸免于难。   可……魏谦又如何得知这战场细节?他又为何现在提起?   方仕政放下茶碗,在屋里踱了几步,走到魏谦面前淡淡问道:   “看来今天魏大人不是来拜年的,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有话您请直说,我方仕政做事顶天立地,忠君爱国,没什么不能拿出来说的。”   “是吗?难道齐泰、铁铉、方孝孺,他们不是忠君爱国?礼部尚书陈迪,他就该吃了自己儿子的鼻舌?而您和您的三个儿子,却好好的活在京师父慈子孝……”   “有话您请说。”   “下官能有什么话?下官不过是替六皇孙带个话。”魏谦也放下茶碗正色道:   “昨日您也看见,已是太子妃嫡子的六皇孙,已被皇上封为鲁成王。他可是后起之秀,身边尚未有良臣,他已向您伸出了手,就不知道您的意下如何?”   没想到方仕政一转身,怒目而视道:   “永乐帝执政着二十年的成果,你们就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去摧毁它吗?我不会站队,我只会站在皇上这一边,谁是皇上,我就对谁献上我方仕政的忠心。”   他轻轻的吐了口气,挺直了腰杆说到:   “至于东昌之战,你要说就说去吧,若永乐帝还没放下,我也无话可说。” 第178章 逛灯市巧遇臭流氓   魏谦虽说出东昌之战中,方仕政当时亦是主将,但他其实并没有把握,永乐帝还会去追究此事。   永乐帝如今已经六十有三,执政二十余年,早年的戾气也已磨去大半。   加之他对方仕政的了解与信任,此时此事对方仕政的威胁,也许,还真的不值一提。   既如此,他也不必再坐下去,起身拱手笑道:“魏某已明大人心意,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您放心,东昌之事,魏某不会跟皇上提。要提,我二十年前就提了。”   既是过时无用的把柄,还不如让方仕政领他一个人情。   果然,方仕政感激的拱手行礼道:“方某记下魏大人的恩德,除了皇权之争,有用得上方某的地方,只要方某做得到,必赴汤蹈火。”   客气话说了,回到魏府。魏谦觉得并不如自己所想,网撒出去了,却一无所获。   易呈锦听义父说罢,沉默片刻道:“朱瞻培所得府邸,是现成的王府,过完元宵节,拾掇拾掇,他也该搬出宫了。我们不妨等等,等他正式拜了印,才好替他树旗帜。”   “正是如此。”   三天之后,便是元宵节。   宫里摆了家宴,皇子、皇孙们齐聚一堂,表面上其乐也融融。   京城里张灯结彩,又是一个没有宵禁的愉快夜晚。到今夜,年节才算是过完。   “师兄,你猜我是谁?”   花荞手里拿了个凶神恶煞的面具,罩在脸上,笑嘻嘻的问。   “女钟馗。”呼延锦笑着在她面具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花荞罩着面具,眼睛在面具的孔里滴溜溜的转,忽然指着河边叫到:“哎呀,师兄,那是什么?”说完,戴着面具就跑了。   呼延锦赶紧扔下几个铜板,追着过去了。   卖面具的在后面叫道:“公子等等!你再拿几个去吧!”   呼延锦腰带上很快多了一个钟馗面具,当然就是花荞那个,因为她已经忙着去挑水灯了。   两人拿着莲花灯来到河边,花荞慢慢将莲花灯放入水中,看着它顺着水流,与河中其他的莲花灯一起,汇成了一条星河。   花荞站起身,没想到脚下一滑,就向河里倒去,呼延锦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使劲一拉,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先前还要做钟馗,刚才又想去做河神,现在能不能做一回你自己?”呼延锦柔声笑道,这个人在他面前,永远都让他目不暇接。   花荞飞快的在他脸上啄了一下,笑着挣开来跑了:“这就是我自己。”   元宵节,是大明唯一一个能让青年男女光明正大牵着手逛街的日子,所以路上全是牵着手的伴侣,和四处搭讪,力图牵手的男人。   在这个合法搭讪,不用害怕被姑娘扇耳光的日子,花荞他俩却听到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臭流氓!”   只见那被打了的男子,也发起飚来:“哟!你真是给脸不要脸,像你这样的货色,大爷我要多少不就是一个钱字?摸摸你怎么了?来人,给我拉回去,让大爷我慢慢摸!”   旁边人虽多,一下子没有搞清状况,也不敢贸然去拦。   声音怎么这样熟悉?花荞正想挤过去,旁边一位男子站了出来,护在那姑娘的前面:“我还以为天子脚下,恶徒会少一些,没想到,年节未过,就有人打主意要到府衙大牢里度过。”   这不是徐之锦的声音吗?花荞二人已经挤进人群,正待过去,呼延锦却笑着拉住了她。   花荞一看,原来骂臭流氓的姑娘,不是别人,是户部尚书家的大姑娘方琬琰。   “方姑娘,你没事吧?不用怕,大庭广众,他不敢怎么样。”徐之锦和方琬琰曾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这般场景。   “呸呸!我还就怕你不告!要不要我送你到顺天府衙擂鼓?”那男人一脸油腻的贱笑着。   徐之锦上前一步道:“看你衣着打扮,家中只富不贵,是不是才捐了个芝麻小官,或是找到了靠山?你敢在灯市之上骚扰良家妇女,还不怕告官,只怕你的这个靠山,就在顺天府衙当中。我说得……是否有理?”   那男人冷笑道:“是又怎样?”   “是就好办了,”徐之锦扫了一眼周围的嗑瓜子百姓,意外的看到对面笑盈盈的花荞,他微笑着点点头道:   “根据大明律例,包庇罪犯者,与罪犯同罪。今晚有如此多人证,不知您的这位靠山,是否敢为你强出头?若是他敢,我不介意当街拦轿告御状!”   嗑瓜子百姓都叫起好来,这可比大戏好看多了,情节都没看过。   可惜这一叫好,那男人不想演下去了,只最后强了一句:“有种你在这等着!我还会回来的!”话音未落,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嗑瓜子百姓散去,花荞和呼延锦走了过去。   “花荞!”方琬琰也看见了正在朝他们走过来的花荞,她娇嗔道:“我就是出来看看能不能遇到你的,没想到,先遇到了那个臭流氓。”   “你不遇到臭流氓,又怎会遇到见义勇为的徐三哥?”花荞一下见到两个好朋友,也高兴得快要飞起来。   “对呀,徐三哥,我还想问问你,你怎么知道他家中只富不贵?我看他穿的是绸缎,并不是商贾之家啊。”方琬琰刚才就心存疑虑。   “因为他的鞋子。”徐之锦笑道:“穿着便服确实看不出官品,但是鞋子就不一样了。我这都是跟花荞学的。”   呼延锦笑起来:“不带这样夸她的,再夸她就找不着北了。”   “我找北干嘛?找你就得了。”花荞小声说完,拉起方琬琰跑了。   高高的宫墙之内,也难得的歌舞升平。   延平郡主拉着母亲张才人的手,挤到朱瞻基身边。   “太孙哥哥!我母亲有件事要请您帮忙。”   延平只有十四岁,平时虽不常接触,但朱瞻基对这些弟弟妹妹还是很友善,他笑着回过头来,张才人忙向他见了个礼。   “张才人有话请讲,瞻基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第179章 皇太孙委婉拒郡主   “这个……都是你这延平妹妹给闹的。”张才人见太孙开了口,赶紧陪笑道:   “延平在立春宫宴上,看上了一位四品官员,这两天我也着人打听了一下,这位官员尚未婚配,我就想,看看太孙殿下能否说合说合,再替延平到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给延平配了郡马。”   “延平及笄了吗?嘉兴比延平大,现在也还未指婚,恐怕皇祖父不会这样乱了顺序。”张才人是有些才,只不过有时过于精明,朱瞻基只敷衍道。   “确实是这个理……不过,延平听说这位官员得到太孙殿下赏识,怕再拖两年,他官也升了,妻也娶了,延平岂不是伤心?若不是难事,我哪敢麻烦到太孙殿下。”   “对啊对啊!就是因为前面还有两位姐姐尚未指婚,延平却等不及了。”延平郡主话一出口,朱瞻基便笑道:   “你个小姑娘,说这话也不害臊?这是在我面前,若是叫父王、母妃听到可不得了,张才人可要管教着点才好。”   延平只好红着脸不说话,袖子里又掐了母亲一把。   张才人只好厚着老脸说:“皇上那里,其实可以等等,延平明年才及笄,等到出嫁,那也还有两三年。不过太孙殿下可以先替妹妹说合,您这边点头,那边怎敢说一个‘不’字?”   “那……你们说说,延平看上的究竟是哪位官员?让你们如此挂心。”朱瞻基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   “就是您詹士府里的呼延锦!”延平抢着说道。   “呼延锦?……那不行!”朱瞻基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行?太孙哥哥,延平从来没有求过您,难道我的终身大事,您也不肯帮我吗?嘉兴要带人进宫都可以,为什么到了我,您就只会说‘不行’?”   朱瞻基立春那日答应了嘉兴,让花荞进宫来教她打石子,第二天就到母妃那里,替花荞讨了一块东宫女官的行走腰牌。   这块腰牌,在宫里可比他太孙东宫的办事腰牌,要值钱得多,这个女官不但可以进出皇宫,甚至还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   这本是太子妃的陪嫁女官、心腹女官才能拿到,现在太孙来为女儿求取,太子妃嘱咐了两句,也就同意了。   延平不提这事还好。   朱瞻基心中冷笑:我疼我自己的妹妹,这你也要来比?   他正色说道:“我说不行,是因为呼延锦准备擢升为詹士府詹士,已经在走流程了,詹士是正三品官员,三品以上官员是不能配给郡主、公主的,这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站在朱瞻基身后不远处的萧忠,吸吸鼻子:有这事?殿下您真是有急智。   延平郡主急了,拉住朱瞻基的袖子说:“太孙哥哥,你快把它拦下来,只要圣旨还没下,他就不是三品官!”   “延平,擢升官员这是政事,难道你让皇兄支持你干政?”朱瞻基正色道。   见太孙殿下严肃起来,张才人也不敢再多话。   朱瞻基看延平闷闷不乐,又安慰道:“不是皇兄不帮你,你年纪还小,还可以慢慢选,下次你可要早点告诉皇兄。”   张才人走后,萧忠上前悄声问道:“擢升的事……”   “明天早朝我会提,至于程詹士,办事总拿腔拿调,孤早就想换掉他,给他找个三品的闲职,也不算辱没他。”朱瞻基平静的说:   “呼延锦能办事,孤还要用他。上次万国朝见,中间起了那么多风波,他也给处理好了,孤本来就欠他一次提升。这样的人配给延平,可惜了。”   还在灯市上陪着花荞看花灯的呼延锦,并不知道自己因为折了几支柳条,机缘巧合,加快了一次擢升。   “什么?你们又被从竹林雅居赶出来了?”   茶楼上,花荞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上次见徐之锦,他和徐二哥刚搬去竹林雅居。   “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二哥还和人打了一架,门牙被打掉一颗,他便不愿意在京师待,第二日便坐马车回宝应去了。”   徐之锦因为不知道花荞住在哪里,想着她应该会出来逛灯市,便出来碰碰运气。   “那后来你住在哪里?”方琬琰也关心的问。   “当时急急忙忙只有安国寺的方丈收留了我们,现在我就住在安国寺里。”   看徐之锦气定神闲,并没有无家可归的落魄。腹有诗书气自华,方琬琰心里忽然对这样的徐之锦动了心。   花荞忽然知道,徐二哥为什么急急忙忙回宝应了,不是因为他掉了一颗门牙,而是住不惯清淡的寺庙。   “安国寺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你要是愿意,可以搬到我那去住。”呼延锦已经知道父亲明天就要搬去竹林雅居了,东院安静,也不会影响他读书。   徐之锦却摇摇头说:“不用不用,安国寺的条件很好,每天听到寺里的钟声、和尚们早晚课的诵经声,心里觉得特别的出尘超脱。还有两个月就要下场了,我也不想折腾。”   他自从上次扬州入狱,便决心要用自己平生所学,造福大明百姓,不求流芳千古,只愿在自己手上没有冤案错案,没有贪污徇私。   在安国寺里,读书累了,他也经常去听方丈讲禅,其中的人生感悟,又非圣贤书可比。   有一次,他与方丈谈起八股文的桎梏,方丈却笑着说:   “你把它看成桎梏,它便是你思想的枷锁,你把它当成规矩,它便是你思想的翅膀。世间之大,不乏在规矩中成就辉煌,但更多的是在抱怨中消失光芒。   施主,你想大明到达何种境地,你便去做那般的引领者。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也。”   徐之锦想成为法制引领者,他就必须位为规则制定者。   呼延锦对徐之锦了解越多,就越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是在倒行逆施,刚刚崛起的大明需要的是安定发展,而不是内耗斗争。   战鼓已经悄悄擂响,自己却还没有找到努力的方向。   他看着身边这位善良烂漫的姑娘。   心乱如麻。 第180章 鲁成王开府迎稀客   正月十六,春假后第一次上朝,朝堂上竟然吵起来了。   朱瞻基提出,他詹士府的少詹士呼延锦,在南都接待万国来使的过程中,遇到突发事件处理得当,平息邻国纷争,实属大功一件,要将他提拔到三品詹士的位置,原来的程詹士,平调为三品太孙宾客。   太子、太孙的詹士府官员,本就以他们自己的推荐为主,只不过三品以上官员,朱棣要过目审核,朱瞻基的提议朱棣自然不反对。   宗人府、礼部递了六皇孙封王的一系列请呈,这些都是照例制办的,并没有什么违规、特殊的地方,朱棣也很快就批了。   唯有兵部递上的一道折子,引起了群臣的争议。   兵部尚书赵羾禀到:   “启禀皇上,去年蒙古雪灾,他们已将兵力再次集结,妄图向我大明边境推进,请皇上派兵北伐,灭了这股蒙匪,扬我国威!”   “启禀皇上,皇上两次亲征,威风凛凛、战果累累,臣恳请皇上再次亲征,一举灭蒙,解除我大明北部边境之威胁。这样还可以减轻藩王的压力,不必长期扩大武装。”   站出来说这话的,真是刑部左侍郎魏谦,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朱棣。   朱棣早有削除藩王武装力量之心,可自己就是因削藩,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的反,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但若是几次北伐,能将北方强敌蒙古瓦解,那他就可以从北部藩王开始,名正言顺的逐步削弱他们的武装力量。   魏谦,甚得我心!   “继续探查蒙军主力动向,一旦军情翔实,朕立刻挥师北上,一举灭了蒙军主力,彻底瓦解蒙军,防止他们死灰复燃,还我大明边境安宁。”   “陛下,万万不可再次亲征啊!”   朱棣话音刚落,陈洽、李庆两位大臣立刻出列劝阻,皇上一去就是几个月,虽然他把汉王、赵王带在身边,确实让监国的皇太子减轻了一些压力,可汉王、赵王的亲信大臣,甚至是皇太孙的势力,也没让他省心。   有大臣带头,大殿之上一半的大臣都跪了下去。   方仕政看看左右,出列道:   “启禀皇上,臣得皇上信任,执掌财政,臣以为,再次御驾亲征,不仅对皇上的安危不利,国库也难以支撑,朝廷这两年建皇城、修运河,已经把原来的家底基本掏空,再加之数次北伐,国库实在难以为继,请皇上三思!”   朱棣冷冷答到:“朕心中有数,此次北伐,朕必一劳永逸解决北方外患,大明安定指日可待,你只尽力做好粮草供应即可。”   杨荣、杨士奇对视了一眼,他们心知皇上主意已定,多说无益,只能选择沉默。   朱棣看也不看那些跪在地上的大臣,一甩袖子站了起来。   “退朝!”   朱瞻基暗暗叹了口气,皇祖父生性尚武,年岁大以后,又变得好大喜功,前几次亲征,均是前呼后拥、好不热闹。去年亲征的真实情况,自己是知道的,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却没有实质的战果。   只一次蒙军主力都还只是捕风捉影,皇祖父就说要御驾亲征,这不是穷折腾吗?   魏谦出了皇宫,刚准备上马车,便看见赵羾远远朝他拱手,他也回了一礼,一掀帘子上了马车。   马车上,易呈锦在等着他。   “怎么样?皇上同意北伐了吗?”易呈锦看到魏谦脸上的笑容,知道这一问也是多余。   魏谦点点头:“成了。”   这父子俩商量了两日,觉得只有朝局混乱,他们才有机会。   皇上在,乾坤定。可若是皇上不在呢?   赵羾本没有什么把柄,可他家人的把柄,那是一抓一大把。就说去年皇上北伐蒙古,赵羾的小儿子赵吉,利用自己父亲的关系,拿到了粮草的供应权,低进高出,中间赚取差价,使得粮草白白多花一笔钱。   皇上最恨贪污,赵羾虽未经手,可若是查到赵吉头上,赵羾哪里脱得了干系?   更何况,赵羾还因为粮草供应及时,得了皇上的嘉奖。简直就是欺君盗名!   两下一摊牌,赵羾便同意编造一个蒙古主力的虚影,鼓动皇上再次出征。他只管提,皇上采不采信,对他都没有什么损失。   呼延锦猝不及防的,就收到提拔令,做了太孙詹士府的詹士。尤其是他从萧忠口中得知,太子为了护他,断然拒绝张才人和延平郡主,他的心里突然有了决定。   心中的纠结与矛盾,瞬间被一个春草般疯长的念头所替代:   和皇太孙站在一起!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朱瞻基比易呈锦更适合做这个帝国的统治者,他更坚信,大明的百姓需要的安稳而不是皇权之争燃起的战火。   吴先生、方大人、徐之锦,甚至是徐之锦口中的安国寺方丈,他们的话,如同不断敲打的铁锤,将呼延锦的心,百炼成钢。   可是,既不能跟皇太孙坦白,也不能和易呈锦、父亲翻脸,呼延锦像一个无助的潜行者,在黑暗之中坚持着心中的那一点光明。   跟呼延锦的踯躅前行相比,朱瞻培显得格外的春风得意。   王府很快就收拾出来,“鲁王府”的匾也由内务府挂了上去。最让朱瞻培出乎意料的是,林龙枫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召集了一支二十人的王府侍卫队。   “禀王爷,侍卫队目前已经开始训练,这二十人,可做为侍卫队的骨干力量,五月之前,可扩大到九十人。”大明王府侍卫人数上限是百人,九十人基本就是最大武力边界了。   林龙枫已经换上了鲁王府家将的皮质软甲,看上去精神抖擞。做为王府侍卫长,他也入了官册,领五品武将衔。   对于朱瞻培的捧杀,他的职责就是监视朱瞻培,随时根据易呈锦的指示采取行动。   朱瞻培的敕封开府庆典,按照他自己的意思,出了新年不久,就大张旗鼓的举行了。因为他现在的身份,皇太孙带着皇孙辈的十来个人,都到府里观礼。   府外戒备森严,府内人头攒动,朱瞻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瞩目,属于太子妃嫡子的瞩目。   鲁王府的罗长史,是朱高炽亲自挑的,这个儿子从小也没得自己关照就长大了,朱高炽特意选了个资历老的去辅佐他。罗长史还带来了朱高炽的不少赏赐,这也让鲁王府增色不少。   正当满堂贵人们给六皇孙道喜的时候,宫里皇贵妃、太子妃的赏赐也下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两位宫里的教引宫女。   两人进府的时候,都用红纱巾遮着脸。教引宫女一来,就在皇孙们打趣的笑声中,由嬷嬷领去后院,等待六皇孙的召唤,才能去教引皇孙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就在大家热闹一番,纷纷散去的时候,鲁王府却迎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   他一进门就笑道:   “鲁成王,年龄不大,气派不小嘛!” 第181章 假宫女红鸾真教引   皇孙们陆续散去,鲁成王府刚刚恢复平静,一位剑眉倒竖,眼神凌厉、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   朱瞻培大吃一惊,连忙迎了上去,诚惶诚恐的陪笑道:“二皇叔,您怎么来了?”   汉王朱高煦本已准备返回乐安,可皇上又要开始准备北征讨伐蒙古,他乐得与次子朱瞻圻一起留在京师。   汉王的封地在济南府乐安州,与京师相去不远,朱高煦更是将次子长期留在京师。   朱高煦往正堂一坐,上下打量着朱瞻培,这还是他首次这样认真的看,这个忽然跳到舞台中央的侄儿。   “六皇孙今年春马场采春,力压群雄、光彩夺目,因此入了皇上的眼,皇上将你封为鲁成王,不但希望你有所成,更将你置于本王之上。”   朱瞻培大惊,忙跪下道:“培儿愚钝,从未体会出皇祖父有此深意,不知叔父此话从何而来?”   “本王封地在鲁,封汉王,而你却封了个鲁成王,这不是在本王之上,又是什么?”朱高煦自幼生性凶悍,加之多年战场嗜血成性,即便是坐在那里,身上浮现的杀气也叫人胆寒。   朱瞻培连忙叩头道:“若皇叔不喜,培儿明日就去回了皇祖父,不受此封便是。”   “哈哈哈哈……”朱高煦大笑,将朱瞻培扶起来道:“你如此胆小,将来如何成得大事?今日叔父来,一是贺你新禧,二是请你将来多多照顾叔父膝下,你几位堂兄弟。”   朱瞻培满头冷汗,也不敢接汉王的话,只小声说:“岂敢岂敢……”   朱高煦斜着眼看他,眼中满是不屑,却仍笑道:   “有什么不敢?朱瞻基是嫡子,你也是嫡子。你父向来不得皇祖父喜爱,你却不同,前几日机缘巧合入了你皇祖父的眼,现在努把力,比肩你长兄,还不是指日可待?”   从进门到现在,汉王已经两次强调他入了皇上的眼,听得朱瞻培信以为真、心潮澎湃。他当即站到汉王面前作揖道:   “培儿年幼,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还望叔父多提携,他日培儿必报叔父恩德。”   “朝堂之事说也简单,万流归宗只得‘皇上’二字。只要你把皇上的心意拿准了,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你以为皇太孙又有多大本事,若不是当年那句‘好圣孙’,他又岂能得皇上偏宠多年?”   他用蛊惑的目光看着朱瞻培说:“你无需妄自菲薄,待你在皇上跟前立功,皇上眼里自然有你。到时候叔父愿意为你鞍前马后,只求你能善待我的那些子嗣。”   “叔父何出此言,就算培儿只是个王爷,也一定会善待我的这些堂兄弟……”   “若你不在那皇权之巅,你那什么来善待他们?!”   朱高煦冷笑一声,让朱瞻培心中恨海翻波:不错,若不在那权利之巅,他又拿什么来善待自己的母亲?   当下他便单膝跪在朱高煦面前,正色道:“侄儿愿听叔父教导。”   汉王点点头,他很满意六皇孙的回答,他今天来,就要用这颗小小的老鼠屎,搅坏长兄的那一锅好汤。   送了汉王离开后,朱瞻培兴奋得在屋里打转,前有姨父,后有叔父,他觉得前十五年上天欠他的东西,终于一次性都给了他。   正当他心猿意马之时,忽然听见内殿里传来裙裾的悉索声,朱瞻培不由得大惊,回过头去低喝一声:“谁?!”   “王爷,是臣妾。”   那人走到光亮处,朱瞻培诧异的看着她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茉妍给朱瞻培行了一礼笑道:“王爷难道没有看见臣妾穿的是喜服?”   朱瞻培这才反应过来,他更加不解的问:“你是秀女,是父王指给我的王妃,又如何成了教引宫女?你说,是谁欺负了你?本王去替你讨回公道!”   许茉妍过去拉起朱瞻培的手就往内殿里退。   “王爷,休怪他人,这是茉妍自己做的主。茉妍知道,皇子皇孙成人,是由宫里的教引宫女来做,可是茉妍不愿意别的女人先来碰你,茉妍也会,何必假他人之手……”   朱瞻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还存着这份心思,必是对自己上了心,才这样不顾姑娘家的廉耻,做出这样不合理法的事。   这还来不及细想,许茉妍已拉着他坐到了床上。   “王爷,难道,你不愿意茉妍来做这件事吗?”许茉妍眼波流转,面带委屈说到:“茉妍想着王爷今日会与别的女人,在红鸾帐里行云布雨,茉妍的心就……”   她话未说完,嘴已经被堵了起来。   朱瞻培已被她撩拨的再不肯收敛自己的情绪,连同刚才汉王煽动起来的雄心壮志,一起化成狂风暴雨,初是略显笨拙的羞怯,再是惊涛裂岸的勇猛。   他似乎已经感觉到,自己正站在金銮宝殿的龙椅前,爬上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巅峰。   待到一切风平浪静,他仍不肯松开怀里的许茉妍。   她推推朱瞻培,嗔到:“松手,您弄疼我了。既舍不得,您还不赶紧去让宗人府安排大婚日子?万一……这次就有了,岂不是要露馅?那您要我怎么活?”   “这……就会有了吗?我……”   朱瞻培初经人事,并不知道这样的后果会如何,若是真的教引宫女,事后嬷嬷会让她们喝下避子汤,不会出现这种意外。   王府的嫡子,当然要出现在王妃的膝下。   可许茉妍就是未来的王妃。   朱瞻培笑道:“你放心,明日我就回宫禀明父王、母妃,让我们挑了日子早日完婚。”   许茉妍撑起半边身子,轻声说:“王爷,臣妾是在您出去迎汉王的时候,偷偷溜进来的,并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的话。”   “我知道,你是我的人,听去了也无妨。”   “不过,臣妾认为,汉王说得在理。他有能力,如今不过是为求子嗣平安才投向您,有了他的支持,臣妾相信,您很快就能在朝臣中树立自己的威信。”   “不错,我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我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超到朱瞻基的前面。”   许茉妍一听“年轻”这词,想起自己虚岁已经十八,不禁懊恼起来:“王爷,您这是存心气我,我不依!”她身子一扭,身上的小衣也滑了下来。   朱瞻培笑着翻身过去:   “今天你是教引宫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不依……” 第182章 李选侍淡定掩行迹   许茉妍在鲁成王府住了一夜,第二天扮成内侍官,跟在王爷后面进了宫。   朱瞻培忽然觉得宫里的每一块地砖,都变得那么亲切,楼宇宫阙,在渐暖的春风中,全都像是在迎接归家主人般快活。   他还没走到东宫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姑娘的嬉笑声。   朱高炽好静,在东宫如此大呼小叫,这可不多见。   “花荞,你重新示范一遍,我要是再打不着,我就跟你姓花!”嘉兴郡主不服气的说,她的脚边放着一竹篓的鹅卵石。   “胡说!你姓朱,就算嫁到别人家里,你也是姓朱!”太子妃坐在一旁看她们玩,见嘉兴口无遮拦,忍不住出言训斥。   “刚才打的就很好,就是手臂回来一点,石子飞出去就能走直线了。”花荞一边解释一边做着示范。   瞄准的时候,前面还没人,等嘉兴郡主手上的石子刚甩出去,朱瞻培就出现在她们前面那条路上。   “啊!”   嘉兴自己叫了起来,急忙跑过去给六哥检查。   “六哥你也真是,看见石子过来也不躲开。”   “我好好走路,你就突然袭击,石子速度这么快,我能躲得开吗?”朱瞻培笑着说。   石子没多大劲,身上的衣服也厚,朱瞻培见太子妃正坐在廊下看着她们,这可是他的嫡母,他特意要和嘉兴表现一下亲热。   “真的?速度很快?哇!我这么厉害?六哥,那你疼不疼?我给你拿药去。”   “没事没事,大男人怕什么疼?”   朱瞻培笑着过去向嫡母请安,对旁边给他请安的花荞,看都不看一眼。   昨天夜里,许茉妍和他两人几乎一夜没睡,当他提到嘉兴邀请花荞进宫,许茉妍立刻愤愤的说:   “她还真是阴魂不散!在宝应就总是针对我,我父亲的死也是因为她那个仵作爹。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既然她是那种人,让她跟嘉兴在一起反倒是好事,不管谁招惹了谁,我们只管乐见其成。”朱瞻培安慰她到。   许茉妍比他年长近两岁,多数时候都显得周到体贴,只有这个花荞,让她有些失态。朱瞻培当然愿意为她出气,博她一笑。   “对了,您封了王,明日要进宫给父王、母妃见礼,您可记住,千万不要去看选侍娘娘。”许茉妍认真交代道。   “为什么?我也不是常常能进东宫,正要趁此机会去看看母亲。她在冷宫,还不知道现在过得如何……”   “您也知道那里现在是冷宫,人人都怕沾上那里的晦气,您还赶着往上贴!您要记住,在宗人府里,现在您可是太子妃娘娘的亲儿子,将来,您就是皇后的亲儿子。您不看看,汉王为什么可以一再犯错,皇上却还总是将他带在身边,并未冷待他?”   许茉妍说完,将脸贴过去,柔声说到:“茉妍也是一心为了王爷好,您现在根基未稳,还要仰仗太子与太子妃,可不能因为看望选侍娘娘这等小事,坏了他们对您的印象。”   朱瞻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许茉妍一通枕头风,把他心中对不能救母亲于水火的愧疚,也吹散了:   不是我对母亲不孝,是形势所迫,等到我拥有了更大的权利,再救她出来不迟。   他对许茉妍充满了感激,这个女人总是懂得如何迎合自己,为自己着想。   刚刚成为男人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从未奢求过的统治欲,就像土壤里的种子,遇上雨露阳光,从此生根发芽、恣意生长。   太子妃见朱瞻培走过来,起身笑道:“你来了,快进去吧,你父王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等到朱瞻培从正殿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空空的,连装着鹅卵石子的竹篓也被收走了,东宫也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朱瞻培正想离开,忽然看见一个人影从西厢向后院闪去。什么人?朱瞻培满心疑虑。除了嘉兴,几个妹妹都不住在这里,看那人的身形衣着,又不像嘉兴。   他想也没想,跟着也往后院去了。远远的,见那人进了一个院门不见了。   朱瞻培跟过去一看:不可能啊,这不是母亲的宫殿吗?虽然父王已经撤掉了门外的守卫,可母亲并未被允许擅自出宫,又怎会有人进去找她?   本想推门进去,又想起今天许茉妍交代自己的话,正犹豫着,他似乎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朱瞻培实在忍不住好奇之心,推门走了进去。   “母亲?”他在殿外唤了一声。   里面李选侍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让他进去。   “儿子来看望母亲,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   这可不像李选侍平常的口气。难道,是怪自己太久没来看她?朱瞻培进去四下打量一番,除了李选侍在窗前软榻上坐着,并未见别人。   “母亲,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李选侍淡淡的说:“母亲这里已是禁地,人人避之不及,你认为还会有人那么好心,冒险进来看我吗?”   朱瞻培松了口气,也许是进了别的院子,自己看错了。   “培儿,母亲也有月余没见你了吧?”李选侍话说得平平淡淡,倒叫朱瞻培听得耳朵进了针,刺得它难受。   的确,他自母亲被禁足那天,从离开这里,就再没来过。   “这……这不是父王有令,儿子不敢违令不遵……对了,母亲,昨日儿子已被正式册封为鲁成王,入了宫外府邸,以后来看您就更不方便了……”   朱瞻培的话突然打住,他看见桌上有一个纸包,上面印着几个字“大顺斋”。这个朱瞻培知道,大顺斋糖火烧,在京师里很有名气。   可……这是宫外才有的食物!   李选侍顺着朱瞻培的目光看去,不觉心跳加快,她刚才怎么忘了,桌上还有花荞拿来给她的东西。于是她笑着说:   “你要不要尝一块?母亲嘴馋了,塞些银子,让小内侍到宫外替我买回来的。”   “哦,不用不用,母亲爱吃,就留着您慢慢吃吧。儿子不能在宫中久留,这就告辞了。”   朱瞻培出了东宫,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母亲从朝鲜来大明二十年,可并不了解大明民间食物,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糖火烧的? 第183章 酒后言再翻谋逆案   朱瞻培一离开,花荞就从内殿的帘子后面钻了出来。   刚才,好不容易等嘉兴练完飞石回去休息了,她赶紧溜到后院来。花荞欣喜的发现,选侍娘娘的院门外已经没有人把守了,本来编好的借口也用不上,直接进了院子。   呼延锦那把活舌钥匙,轻易就打开了锁着的房门。   “娘娘!”   “小荞?你怎么进来了?”李选侍又惊又喜,忙从内殿里迎出来。   她拉着花荞的手,一瞬之间就泪眼朦胧:这哪还用证明?小荞明明就是当年的自己。难怪上次自己懵懵懂懂之间,把小荞认作是姐姐。   “不许叫‘娘娘’,要叫‘娘’,若是用我们朝鲜话说,你要叫我‘阿妈妮’。”   花荞脸一红,朝鲜这个称呼有些别扭,她笑着说:“那我还是叫‘娘’吧。娘,您看我给您带了什么好东西。”   她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纸包来:“这是大顺斋的糖火烧,外边脆,里边松软,香香甜甜的。娘,您试试。”   “你能来看娘,娘就心满意足了……”李选侍轻轻咬了一口,果然很好吃,她看看外面又问:“今天你一个人来的?小锦没有跟你一起来?那你怎么进来的?”   “娘,春宴上我认识了嘉兴郡主,她让我进宫教她打飞石,太孙殿下就给了我一块腰牌,您看,就是这个。”花荞把要上那块腰牌解下来递给娘看。   李选侍看了一眼就说:“难为他去为你讨了一块,东宫女官的行走腰牌,常要出外勤的有品级女官才能拿,确实方便不少。你拿好,别丢了。”   花荞一边系腰牌,一边笑嘻嘻的说:“所以,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看娘了。”   母女俩只说了几句,外面就传来了朱瞻培的声音。李选侍连忙示意花荞躲到内殿里面,自己则坐到软榻上等他进来。   谁料,让朱瞻培看到那袋糖火烧,李选侍搪塞了一句,还好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小荞,你们找到沈红棉了吗?”   花荞点点头,说到:“师兄第二天就派人回南都去找人了,昨天收到飞鸽传书,说人已经找到。两年前,沈红棉的丈夫病死了,她女儿也已出嫁,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这两天,她就该到京师了。”   李选侍叹了口气,抓着花荞的手满是歉疚的说:   “都怪娘当年一时鬼迷心窍,一心想要个儿子傍身,那会娘怕死,娘怕没有儿子,在这深宫里活不下去……现在想想,什么都不过是白云苍狗。只不过是害了你,好好一个金枝玉叶,却流落在民间受苦。”   “这有什么?我觉得在民间还过得快活。我想好了,我已经找到了您,还能常常来看您,就已经心满意足。我就是花荞。   师兄已经是三品官,花荞可以嫁给师兄,可朱荞却不能。娘,我就想一辈子和师兄在一起,不想要什么郡主、公主的名分。”   李选侍“噗呲”笑了:   “一个大姑娘家,说什么‘嫁’啊‘嫁’的,也不害臊……娘真羡慕你,能够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娘这一辈子,也没被人爱过,总是战战兢兢的去讨好那个男人,哪怕他厌恶自己……娘也想好了,娘从现在开始,也要做娘自己。”   花荞一把将李选侍紧紧抱住,开心的说:“对,娘,我们都做我们自己。”   这边母女欢欢喜喜,那边起了疑心的朱瞻培,本想再回去问问,替他母亲出宫买东西的是哪个内侍,想想还是算了,他知道母亲在大明除了姨父一家,谁也不认识,应该不会有问题。   朱瞻培今天也没空管这事,他还得快些回去找罗长史,刚才朱高炽对他说,从明天开始,他就要像他那几位皇兄一样,随堂早朝。   鲁成王府里,罗长史也很意外,六皇孙这么快就要接触朝政,他的教习也要加快了。   第二天,朱瞻培差点就按捺不住自己狂喜的心,他盯着皇太孙的后脑勺,才好不容易把脸绷住:现在他还在我前面,总有一天我会站在他前面。   六皇孙的加入,还是引起了一些大臣的注意,尤其是汉王与魏谦,就连方仕政,也暗暗打量了他好几眼。   “启禀皇上,臣有要事禀报,还请皇上早早定夺,刑部才能防患于未然。”   朱棣听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奏呈,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刑部左侍郎魏谦,说有要事等他定夺,不禁来了精神。刑部的要事,那就是要出事。   等朱棣将递上来的折子看完,不禁火冒三丈,将折子拍在龙案上:“魏谦!所奏之事是否属实?!若有半句虚假,朕会要了你的项上人头!”   魏谦忙跪下说:“皇上,臣收到密报以后,也怕其中有误会,又亲自去调查,证据确凿,绝无虚假。”   “提督东厂!你们都干什么去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是刑部先察觉到!”   东厂厂公黄俨吓出一身冷汗,忙出列跪在魏谦身边。朱棣一使狠劲,将奏折砸到了他的头上,黄俨连打歪的帽子也不敢正,连忙将额头磕在地上。   “还不看!”   黄俨这才拿起奏折一目十行的看起来:魏谦啊魏谦,你也太狠了,这么大的事,你能不能和我先通通气在上报?   原来,魏谦报的是,永平公主和她的儿子,富阳侯李茂芳,在去年五月的孟贤谋逆案中,竟然早就知情,钦天监王射,就是被李茂芳鼓动的。   李茂芳一次酒后失言,曾透过一句半句,与他饮酒之人,是赵王的长史赵亨道,此人在任国子司业时,曾与魏谦交好,他也不知此话事大事小,悄悄告知了魏谦。   魏谦如何会放过这个拿人把柄的机会?立刻着人细查,终于查实此事。   今天,他就是要用这件事,为朱瞻培创造一个机会。   永平公主是朱棣的次女,去年结案时,朱高炽以赵王不知情为由,为朱高燧求情,把赵王从谋逆案中摘了出去。   若此时认定,一直与赵王同在北平的永平公主是同犯,那么,赵王朱高燧,甚至是为他求情的皇太子,都难辞其咎。   这不等于是把朕架在火上烤吗?   魏谦,你好大的胆子! 第184章 拂圣意太子遭禁足   魏谦兵行险招,其实是有把握的。   皇上有四子五女,第四子夭折后无所出。无论汉王、赵王如何闹腾,他都没有下过狠手,也是因为子嗣单薄的原因。   永平公主的驸马李让,死前一直都拥护赵王争太子之位,皇上也都心知肚明。   所以皇上恨的不是永平公主和他儿子帮赵王,恨的是把这件事情给翻出来,相反,能让他不责罚儿女,又能让他这个父皇保住颜面的,那就是功臣。   迁都当年,皇上成立了以内侍臣为主导的东厂,起初由司礼监几个大太监轮流管理,后来就渐渐集中到内侍臣黄俨身上。   这事若是让黄俨先查出来,必不会捅到朝堂上,因为他可以直接向皇上汇报。可刑部不同,魏谦必须上折子,才能将此事告知皇上。   所以皇上并不会迁怒刑部。   魏谦虽面无表情,却一直不放过皇上脸色的变化,他要看自己赌得对不对:“孟贤谋逆案,永平公主与富阳侯牵涉其中,兹事体大,臣不得不报。所获富阳侯与王射所通书信一封,上言‘得悉公主及富阳侯意’,其关系昭然若揭。”   “你没错……只要是谋逆,朕绝不轻饶!”   “启禀陛下,儿臣以为,孟贤案去年冬天已结案,臣以为,不宜另生事端,以免再起动荡。”皇太子内心苦涩,却不得不护着妹妹永平。   朱高炽近两年愈发肥胖,饮食已经尽量清减,可体重就是减不下来。好在他站在第一排,并不需要走动,便可以发言。   “你是说,只要是结案,就不需要追查漏网之鱼?”朱棣有些恼怒的问。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殿下,您护了赵王又要护永平,是要显示您宽宏大量,有长兄之风,还是说,这事与他们无关,是您自编自演……”汉王不嫌事大的说。   还没等太子答话,皇上一拍龙案吼到:“够了!”   永乐六年,太子首次监国,自永乐十一年起,朱棣更是频繁将国事交与朱高炽,三个儿子相互掣肘,自己乐得平衡,可汉王直接在朝堂上捕风捉影,这也是他不能容忍的。   “启禀皇上,此事虽涉及皇室,恐怕不能轻易放过,谋逆之风不可助长……”   朱棣还没看清出来说话的大臣是谁,就听到一个不甚熟悉声音说到:   “启禀皇祖父,瞻培认为,永平公主是皇亲,可富阳侯李茂芳却是外人,况且姑母一介女流,就算略知一二,也未必知道其中厉害,富阳侯才是祸首,若证据确凿,皇祖父应拿李茂芳问罪。”   众臣皆侧目:六皇孙小小年纪,甚是会打圆场,李茂芳是外人?他不是你表哥?   可龙椅上的朱棣大喜:对啊,李茂芳姓李,按说,确实也是外人,惩处李茂芳,永平也算得了教训,这也算是一个折中的法子。这鲁成王还算有点头脑。   “好!黄俨,朕命你与刑部共同负责此案,查实证据,收监李茂芳!”   “请父皇收回成命!李茂芳虽不姓朱,可他是永平的儿子,同样也有朱氏血脉。此事能否问过永平以后,再行商榷……”皇太子还想挣扎一下,毕竟兄弟间的老好人,不做也做了多年。   “你就是这样管理朝政的吗?优柔寡断、举棋不定。回你东宫禁足三日,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皇上说完,一甩袖子站起身,群臣齐声道:“皇上英明!”   英明?英明就行。   “退朝!”   朱瞻培这才松了口气,皇祖父虽然没有直接表扬自己,但从他采用自己的建议,看得出来,今天的风头,算是出对了。姨父果然能助自己成事。   朱瞻基瞟了朱瞻培一眼,什么也没说,和朱瞻埈一起,上前扶着自己行动不便的父亲。   “父王,我……”朱瞻培面有愧色的说,他当然要在父亲面前粉饰一下自己。   “唉,这不关你事,你提出的思路也没什么大错。回去吧。”   朱高炽确实没有责怪儿子的意思,他还年轻,有些话考虑不周、脱口而出,这也是有的,多磨练磨练就好了。   出了大殿,太子的软轿已经候在外面,几个儿子目送着父王离开,也都纷纷朝宫门走去。   朱瞻墉是嫡二子,他可没把这个六弟当成一母同胞,回头对跟在后面的朱瞻培道:   “六弟,以后说话带点脑子。为了自己出风头,害得父王被禁足,你是驴脑子吗?能做出这样的事。若是父王不好了,我们一个个也好不到哪去。”   “老三,别说了。亲兄弟在宫里争吵,你是想让大家看我们笑话?”二皇孙朱瞻埈制止道。   “我没骂他,骂的是蠢驴!”   朱瞻培放慢了脚步,刻意和他们拉开距离,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起了拳头:你们都给我记着,我朱瞻培总会有你们高攀不起的一天!   太子还未回到东宫,他被禁足三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太子妃耳朵里,张氏带着几个才人在宫门口迎他。   “你们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孤得了多大的赏赐回来呢!”朱高炽笑道:“不过是赏了三日休沐,孤正乐得不必出门。”   太子妃原还怕太子殿下心情不好,见他说笑话,也就放了心。过去扶着他的软轿也笑道:“今日给你多加道荤菜,是你爱吃的肘子。”   “哎哟哟,我都快想死它了……快快快,带我去见它!”   太子妃对朱高炽的饮食是很严格的,按照太医的方法,少荤多素、少吃多餐,可是朱高炽的肥胖,并没有因此明显遏制。   那天太医来请平安脉,看见嘉兴在玩石子,又建议铺一条鹅卵石的小道,让皇太子每天赤足在上面走走,疏通一下足底经脉。   这不今早石子路才铺好,太子就禁足了。   还好只是三天,估计也是皇上觉得老被儿子反驳没面子,也不是真的恼了。   “培儿到底不是从小教得严的,没大没小。这也怪你,为什么要这样快让他随堂上朝?”太子妃一边给太子布菜,一边小声抱怨道。   “快吗?老大十岁他皇祖父就让他上朝了。”朱高炽不是很在意,现在他更在意面前的那盘肘子。   “这能比吗?”张氏朝他翻了个白眼。   “不能比,绝对不能比。素菜就是没有肉好吃!” 第185章 伽倻琴声声泣血歌   禁足三日,可不是天天有肘子吃。   皇太子在两个内侍的搀扶下,开始只穿袜子走那条铺在花园里的鹅卵石路。   “福成,不能再走了,脚痛,再走孤的脚底都要被石子扎透了……”才走几步,朱高炽就不肯走了,嚷嚷着要回去。   福成、福禧两个早就满头大汗了,看似朱高炽在走,可他把力量都压在胳膊上,以减轻他脚底踩石子的力量,压得两个太监话都说不出来。   “殿……殿下……您再坚持一会,太医说了,头几回都会痛……多走几次血脉通了,脚底就不痛了……”福成咬着牙坚持道,他这也是在鼓励自己和福禧。   “这我能不知道吗?通则不痛,通则不痛。可我坚持不到通的时候,就要被痛死了……”   “看您说的,您是太子,将来还要做皇帝,皇帝是万岁,您的日子还长着呢。”福禧挤出一丝笑容,又说:“再说,太子妃说了,您没走够一个来回,不准穿鞋。”   “谁修的这路啊?修那么长!走到天黑也走不完啊……”   朱高炽正在石子路上墨迹,忽然叮叮咚咚传来一阵琴声。琴声柔和圆润,清雅悠扬,似琴非琴,似筝非筝,所奏的曲子似乎从未听过。   “福成,是不是孤走得太累了,都出现幻觉了?哪里来的琴声?”   福成仔细听听笑道:“殿下,并非幻觉,许是后院哪位娘娘在弹琴呢。等您走完石子路,把娘娘召到跟前来给您弹,让您听个够。”   “不行,不能召她们过来,召过来弹的都不如她自个弹得好。你听,这旋律多轻快,听上去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蜂鸣鸟唱,策马奔驰……孤也曾策马奔驰过啊……”   “殿下,您按照太医的这个法子,说不定,很快又能自个策马了。”   “别走了,鞋也不要了,你们把孤扶到后院去,孤要去看看,是谁在弹琴?孤要赐她罪,自己独自享乐,也不叫上孤!”   福成抹了一把汗,只好扶着只穿袜子的太子往后院走。   越走,琴声越近,还没找到是哪个院子,乐曲结束了。朱高炽停在小路上。等了许久,正当他微微有些失望时,一个音符犹如天籁,略过了他的耳朵。   这首曲子仍然没有听过,却没有了方才的轻快活泼,成了娓娓道来的幽思。   朱高炽没有说话,迈开步子只往前走。   福成和福禧也听出来了,传出琴声的院子,是刚刚撤了守卫没几天的冷宫,选侍娘娘的院子。奇了怪了,选侍娘娘进东宫也快二十年了,从没听她弹过琴啊?   难道,她是为了吸引太子特意学的?   朱高炽大概也这个想法,到了院门口,站了一小会,便要掉头回去。可这奇特的琴声,和清扬的旋律又让他舍不得。   “去推门,别说话,我们悄悄进去看看就走。”   “是,殿下。”   三个人进了院子,只见满眼萧瑟扑面而来。院子已经很久没打扫了,因为李选侍一直被锁在屋里,每天定时有人进去送饭送水,外加倒夜香,外面打不打扫也没什么关系。   原来的积雪都化了,花坛里正经种的花都枯萎了,自己生出来的野草反倒欣欣向荣,成了这院子里唯一的亮色。   朱高炽愣了愣,他有些不敢相信,在自己的东宫里,还有如此破败的地方。   外殿的门从外面锁着,半锈的铁链上挂着一把铜制广锁,大概天天有人开,铜锁亮铮铮的,和那条有些狰狞的铁链配在一起,仿佛是一对怨偶。   外殿的窗半开着,叉杆只斜斜立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窗户也要“嘭”的一声,随之关上一般。   这女人,不会是连撑窗户的力气也没有吧?   朱高炽站在窗户边,从那半条缝里往里望去,刚好看得见女人的背影。   这一看,惊得他差点站不住,全靠两个内侍使劲撑着他。福成也朝里瞟了一眼,他也惊出了冷汗:   选侍娘娘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明明知道太子殿下讨厌与朝鲜有关,您就因为是朝鲜人,被殿下冷落了二十年,现在反倒穿起朝鲜的衣裙,干脆打扮成朝鲜人的模样……   朱高炽冷静了一下,才再次往里望去。   只见李选侍将软塌上的矮桌撤了,自己盘腿坐在软榻上,一把没见过的琴横放在她面前,朱高炽只看得见琴尾呈羊角状,撑在软榻上,而琴头搁在她的腿上。   她的左手按颤推揉,与筝的弹法有些相似,右手被它的身体挡住,就看不见了。   只见她依旧乌亮的黑发,在脑后总成一条麻花辫子,垂在她的背上,让朱高炽生出一种想伸手摸摸的感觉。   正想得有点出神,忽李选侍和着曲调唱起歌来。   现在连福成、福禧都知道,这听不懂的歌,一定是李选侍母国朝鲜的歌曲。   李选侍的声音很好听,温温柔柔的,她唱着唱着,声音哽咽了,最后手也弹不下去,伏在琴上哭了起来。   那条麻花辫也在她的背上不停颤动,似千万情丝纠葛的痛。   朱高炽慢慢转身,抬手指指院门,三人又无声无息的退了出来。福成掩上门,就已经听不到李选侍的哭声了,他正要去扶太子,只见他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脸。   殿下哭了。   “福成,去把她宫里的人都调回来,她的贴身丫头没了,你亲自去挑两个好的调过来。这里是东宫,不是大牢,孤说过要锁她吗?她自己的院子还是可以出来走走。”   福成连忙应了。   这还没走回正殿呢,沉默了一路的朱高炽又说:“去跟太子妃说,把李选侍的禁足撤了。今后,她若是喜欢穿朝鲜的衣裙,也由着她。”   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感应,春风里又传来了节奏欢快的琴音。   福成躬身笑道:“殿下,您听,定是选侍娘娘明白了您的心意,心里高兴,才弹得出这曲子,跟林子里的鸟叫似的。”   “什么鸟叫?有你这样评曲子的吗?已经到正殿门口了,福禧扶孤进去,你还不赶紧去办事,净在这里耍嘴皮子!”   “是,微臣这就去办。”   毕竟,春天已经来了。 第186章 桔梗谣步步舞生莲   不知是走石子路的原因,还是心里解开一个死结的原因,朱高炽睡了个好觉。   “殿下,太子妃说了,今天您还依昨儿,走一圈才能穿鞋……”   “走就走,难不成孤连走路都害怕了?啰嗦!”   朱高炽也不抱怨脚痛了,心情愉快的,被两个内侍架到花园里走石子路。走了几步,脚底变得热了,也没有昨天那么痛,他甚至觉得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就能愉快的骑马了。   “福成呐,昨儿交代你办的事,怎么不见你来回?你现在办事越来越毛躁了,是不是嫌孤对你太好了?”   “殿下,微臣哪敢?这不是想请您亲自去瞧瞧嘛。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嘿!你还有理了?……怎么今天没听见她弹琴了?”   福成心里好笑,脸上可不敢露出来,他只好说:“哟,殿下,您这话微臣可答不上来,要不,臣去把李选侍娘娘宫里的内侍叫来问问?”   “不用不用,一会走半圈,孤过去瞧瞧。你们看,今天孤是不是走得快多了?”   “是啊,殿下,今天您也没那么沉了……”   福禧话没说完,福成和朱高炽都转过头来瞪着他,他赶紧低下头,再不敢说话:说点实话都那么难……   又走了几步,昨天那首欢快的曲子又响了起来。与昨天不同的是,揉弦的处理特别流畅,使整个曲子听起来活泼又俏皮。   朱高炽脸上泛起了一个,情人约会时才有的微笑:听起来,今天她是真高兴了。   三个人又来到了李选侍的院子外面,福成一推门,里面就有小丫头、小内侍跑过来要跪迎,朱高炽摆摆手叫他们都免了,也不让往里报,自己迎着琴声又来到窗外。   朱高炽看到,今天不但院子里干干净净,花坛里的花也重新种上了,就连窗户叉杆也好好的撑着。   看来,昨天还真是她没力气撑窗杆,难道是她的手腕还没好?   窗里的那个女人,依旧穿着一件朝鲜的衣裙,依旧是昨天那个弹琴的姿势,只是麻花辫子上多系了一条红色的发带,显得更温婉精致。   朱高炽忽然觉得,朝鲜姑娘的裙子也挺好看,尤其是那条简单的大辫子……   可惜,她弹琴弹得专心,一直都没有觉察到外面有人,朱高炽微微有些失望,正想悄悄退出去,他刚后退一步,就踩在福成的脚上,福成赶紧夸张的大叫一声:“哎呀!”   朱高炽正奇怪:有那么痛吗?我都没使劲踩。   忽然听见琴声戛然而止。   太子明白了:福成,你个小机灵,晚饭给你加鸡腿!   “殿下?您怎么来了……臣妾参见殿下。”出来看究竟的李选侍,看见太子殿下已经走到门口,赶紧给他行礼。   “咳咳……免礼免礼,这个福成,走路不看路,我正想进去……”   “臣妾谢过殿下免罪,还准臣妾……穿朝鲜的衣裙……但不知殿下还会来……您不是最讨厌我这样的吗?怎么……”李选侍抬起头来,带着几丝犹豫问道。   “你是我的妃子,进东宫也快二十年了,什么讨厌不讨厌的……怎么,你不请我进去坐坐?”朱高炽突然有些怕她会拒绝,毕竟自己从来没有走进过她的宫殿。   “殿下进来吧,就是里面刚熏了香,不知您闻不闻得惯。”   “既然是香,难道还有臭的?”   听了这话,李选侍也忍不住微微笑了。她本就生得美,虽然已经三十多岁,笑起来却还像个羞涩的小姑娘。   朱高炽眼光被这笑容黏住了。   进了外殿,他指着软塌上的那张琴问:“这是什么琴?我都没见过。”   跟在后面的福成,已经彻底惊了:殿下跟选侍娘娘说话,已经用几个“我”了?他只有跟太子妃娘娘说话才用“我”。看来,殿下这是要焕发第二春了……   “这叫伽倻琴,是伽倻国仿照汉朝的筝做的,后来慢慢传到了朝鲜,就改造成了这个样子。因为您不喜欢朝鲜,这些年一直藏在柜子里头,这几件衣裙也是,都好多年了……”   “旧了就找人来,照样子做新的,东宫又不缺你这点银子。”   看着李选侍又惊又喜的眼神,朱高炽明显感受到一种,被女人崇拜的骄傲。   他又仔细看了看裙子,赞到:“朝鲜姑娘的裙子比大明的好看,裙摆都鼓蓬蓬的。”   李选侍又笑了。   朱高炽这才发现,这个素日里在他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的女人,原来这么爱笑。   她笑着解释道:“朝鲜姑娘天生能歌善舞,朝鲜的舞蹈会经常做一个动作,就是转圈。臣妾小的时候,可以一连转上几十圈都不停。转圈的时候,裙摆就会成一个鼓状,显得很好看。”   “那你转给我看看,随便转两圈,你现在也不是小时候了。”   “现在吗?”李选侍犹豫着问,她看了看周围,抿嘴一笑道:“我给殿下跳个《桔梗谣》吧?还请福成、福禧二位大人,替我把椅子搬开些。”   朱高炽坐在软榻上,看着李选侍的举手投足都那么美。   “那臣妾就开始了?没有音乐,臣妾就边唱边跳吧。”说完,李选侍张开双臂,摆了一个“鹤飞翔”的姿势。   朝鲜崇鹤,他们的舞蹈里也经常模仿鹤的形态,柔中带刚,极为潇洒。此时,唱着桔梗谣,动作柔美干练的李选侍,自信大方,令人着迷。   “兰儿……”   李选侍正转着圈,忽然听到这声她梦寐以求的呼唤,不觉心里一软,她转到太子面前行了一个福礼,泪眼含烟的看着,这个她等了快二十年的男人。   “兰儿,你不要怨我,我……”朱高炽百感交集,朝李兰伸出了手。   这是他第二次向她伸手。第一次,是那次在偏殿,他喝了会闷酒,她过去请安,他醉眼朦胧的向她伸手,说:“过来。”   那天,她有了一个大明的名字,叫李兰。   那天,他给了她种下了一个希望,叫花荞。   “我从没怨过你,因为我是你的李兰。”   李敏贞,在李贤贞魂归故里的时候,魂魄早就已经跟着姐姐,回了千里之外的母国。   留下来的,是李兰。   太子东宫里,很快就传遍了,李选侍升了位分,为了区别原来的李才人,就用太子赐的名,唤做:兰才人。   东宫里,独一份。 第187章 天缘凑花荞叩父母   太子在宫中禁足了三日,今日来上朝的时候,皇上以为会看见一个垂头丧气的太子,没想到,他那个胖儿子不但没有一丝沮丧,反倒像得了褒奖一样神采奕奕。   大臣们看得更清楚:太子今天是软轿到了大殿门外,没叫人搀,自己走进的大殿。   兵部尚书向皇上汇报在蒙古几处发现蒙古兵,估计人数有多少,他也不费劲去记,反正皇上已经下定决心,在反对只是徒增烦恼,还不如想想自己在监国的时候,能好好干些什么。   看着胖太子的淡定,皇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就适合呆在后方,铁血英雄的威武与荣光他永远体会不到。   “启禀皇上,今年春闱已毕,名次已排出,有效考卷共一千五百二十一份,上榜人数还请皇上定夺。”礼部尚书吕震禀到。   “按惯例,取十之一即可,就一百五十人吧。下月初一,若大军尚未出发,朕亲自在奉天殿主考。”   殿试三年一次,是朝廷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之一,永乐帝每次皆亲力亲为。   “是,陛下。还请陛下钦点受卷官、弥封官、掌卷官及读卷官名单。”说着吕震递上一份名单,朱棣大笔一挥,在几个名字上面画了红圈,笔一扔说到:   “退朝!”   太子高高兴兴的回东宫去了,父皇不委托他主考,他松了口气。奉天殿待上一天,那也不是见轻松的事。   回了东宫,朱高炽就让软轿直接去了兰才人的院子。   一进院子,宫女、内侍就跪到一片,屋里的兰才人正拉着花荞说话,听到太子来了,花荞慌忙要躲。兰才人拉住她说:   “躲什么?你今天是光明正大来的,正好给你父亲磕个头。”   花荞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兰才人叫人找嘉兴郡主,听说花荞姑娘会正骨,请她来帮忙看看她的手腕,为什么拿东西还是使不上劲。   嘉兴虽然有些奇怪,兰才人是几时听说的,但花荞点头说,她是跟宫女聊天的时候说过。嘉兴便说:“好,你先过去,一会我去找你。”   朱高炽进了屋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   “太子殿下万安!”花荞到东宫几次,这还第一次见朱高炽,想想他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心里不由得“砰砰”的跳个不停。   “免礼。这是哪个院里的姑娘?怎么看着眼熟,又想不起名字。”朱高炽在软榻上坐下,又多看了花荞一眼。   “殿下既然看着顺眼,不如臣妾把她留下来好不好?”   花荞没想到娘会这样说,赶紧跪下给朱高炽和李兰分别叩了一个头,笑道:“承蒙娘娘厚爱,民女习惯了宫外天马行空,留在宫里怕自己会瞎闯祸。”   “哦?那你说说,民间女子又如何能够天马行空?”   朱高炽向来知道,大明女子是最没有自由和权利的,这倒让他生出了几分好奇。   花荞暗暗骂自己一句:说什么天马行空,看你还多事!   “这个……大明女子……确实不能天马行空……不过要是马都跑起来的时候,就分不出什么公马、母马了。”她虽不敢笑,眼睛里却闪着快乐:   “我阿爹跟我说过,女人和男人一样重要,只不过能力各有不同。比如说织布绣花、缝制衣物、抚育幼儿,但即使她们把事做得很好,也得不到尊重。   三姑六婆里的药婆、稳婆,她们给女人看病,给女人接生,但即使她们所做的事很重要,也同样得不到尊重。   被女人养育、照顾的男人,反倒要拿《女德》、《女训》、《女戒》来约束女人。我看,不过是男人怕女人中多出几个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梁红玉罢了。”   “你这是哪里来的奇谈怪论!”朱高炽哈哈大笑起来,男人约束女人,是怕女人能力强了超越自己,这个说法,自己还第一次听说,他接着又说:   “你说得也有道理,至少有一件事,只有女人能做,光有男人做不成。那就是,只有你娘才能生出伶牙俐齿的你,光有你爹可做不到。”   花荞见自己的父亲平易近人,心里不由得又生出了几分亲切。她和兰才人悄悄对视了一眼,心里直想笑:娘,爹在夸您呢!   正在这时,嘉兴也找了进来:   “见过父王、兰才人。花荞,兰才人的手看好了吗?咱们出去玩吧。”   “哦?你的手又疼了?”朱高炽关心的问道。   “没事了。花荞,那你就和嘉兴出去吧。”   花荞心里酸酸的,百念丛生,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说到:“今儿是花荞第一次见太子殿下,又得娘娘厚爱,花荞给你们再叩个头吧。花荞告辞。”   看着花荞和嘉兴一起出了门,朱高炽才把目光收了回来,笑道:“这个叫花荞的孩子,和嘉兴倒是投缘,不如把她召进宫来,做嘉兴的贴身女史,这样她们也有个伴。”   兰才人心中苦涩,都是太子的孩子,自己的女儿,却只能去做别人女儿的下人,她也不愿意,忙推辞到:   “那孩子刚才已经说了,她在宫外过得好好的,把人家召进宫来,委屈了人家。”   今天,机缘巧合给亲爹、亲娘叩了头,花荞出了宫门还一直在乐。   “花荞!想什么呢?马车在这里也没看见?”   呼延锦见她进宫,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出了什么事自己鞭长莫及,早早就亲自赶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她。没想到这姑娘,美滋滋的,差一点就要从马车旁边走过去了。   “景逸!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上朝去了?哦……对了,他也是散朝回来好一阵了。”   呼延锦伸出胳膊把她往上一拉,花荞便坐上了马车。   “见到你母亲了?”   “嗯,还见到我……父亲了。我还给他们磕头了呢!”花荞笑眯眯的说。   呼延锦惊得差点把马鞭子甩掉:“啊?……你和他相认了?”   “没有,只是,辞行的时候认真叩了个头。我知道那就是我的父母,他们都在一起过得好好的就行了,自己干嘛还要去那鸟不敢拉屎的地方?”   呼延锦认真点头道:“那是,你还要替我管家、管孩子呢,哪有空住到宫里去?”   “谁要替你管家管孩子?”   “你啊。我发的俸禄不是都交给你了?”   “啊?就那些米啊?我才不想替你管……”   “银票也给你啦。”   “回去我就还给你!”   “我不要。”   “银票你都不要?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   “……” 第188章 暗潮涌抄家占先机   吾辰良过了十五便搬到竹林雅居去了。   并不是他和儿子不能相处,在他心里,自己愿意为复仇、为覆朝舍生忘死,但也希望,有朝一日兵戎相见,万一失利,他的儿子能全身而退。   呼延锦也没有从东院搬回来。   再过一阵,师傅和花荣就到京师了,刚好他们一家人都住西院。花荞不愿意认父回宫,既是为了他,更是为了当年铸成大错的母亲,他本该把她娶回来好好照顾,可自己做的又是掉脑袋的事,他宁愿等到尘埃落定。   花荞每天欢欣鼓舞的,为阿爹和弟弟准备日常用的衣物,就等他们入京,她就还能好好的做她的花家姑娘,嫁给她心爱的人。   生活如涓涓细流,朝堂里却完全不同。   “启禀皇上,涉嫌孟贤案的富阳侯李茂芳,现已被下狱,他对动员钦天监王射,帮助孟贤一事,已供认不讳。但永平公主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微臣查到,那段时间,永平公主一直在公主府,并未与富阳侯往来。还请皇上定夺。”   东厂黄俨心里明白,皇上明明知道自己支持赵王,还让他去共同处理永平公主一案,就是让他网开一面。   果然,这个结果令朱棣很满意。自己女儿摘出来,外甥该死,他绝不庇护。   可有人不满意。   汉王朱高煦出列道:“启禀父皇,东厂是否有失查之嫌?刑部明明查到,李茂芳与王射的书信上,提到‘公主之意’,若永平不知此事,又如何会提此一笔?儿臣建议,由锦衣卫接替东厂,重审李茂芳!”   吏部尚书蹇义反对道:“启禀皇上,此时已由富阳侯一力承担,再牵扯下去,恐怕会殃及无辜,臣建议,到此为止。”   “臣附议。此事确实应该到此为止,免再生枝节。”方仕政也站出来反对。   永平公主后面是赵王,太子为赵王担保求情,赵王才免于责罚,如今他老老实实呆在属地,这次连京师也没有回,何必再把他和太子扯进来?   皇上多年来用赵王、汉王,与太子相互平衡,如今皇上年岁渐老,更需要这种平衡来确保平稳传位,汉王急于将与赵王站在一边的永平公主拉下水,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已经因此事禁足三日的太子,此时并不合适开口,太孙自然也跟随父亲保持缄默。   站在太孙身后的呼延锦,升任詹士以后,才有了上朝的机会。初来乍到,没有太孙的示下,他更不会轻易开口,只在心里做着权衡和判断。   同样初来乍到的朱瞻培却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臣以为,永平公主虽未证实与此有关,但可以去搜一搜公主府,若是找不到证据,也好还了公主清白。”   抄公主府?群臣都议论起来。   朱瞻基更是皱了皱眉,他不知这个弟弟目的何在?   皇孙听朝,尤其是刚开始两年,基本都不会发言,以多听少说为主。可六弟朱瞻培,在姑母这件事上,却两次跳出来发表意见,这也太反常了。   呼延锦更是皱眉:难道这是易呈锦的意思?魏谦抛出问题,不是为了挑起朝堂混乱?他这么快就把这个傀儡推出来,难道就不怕准备不足,功亏一篑?   难道……这是朱瞻培自己的主意?他想从中收买人心?   皇上也有自己扥想法:抄家?这是一个办法?表面难看,可结论却控制在皇上的手里,说你有罪,抄出来的东西里就一定有罪证,说你没罪,就什么也抄不到。   这个鲁成王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思,难道是太子的主意?朱棣厌弃的看了眼,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太子:   难道是不满意皇太孙,要再培养一个儿子出来抗衡?   他冷冷问道:“那你认为派谁去做这件事合适?”   “孙子愿意替皇上分忧!”朱瞻培响亮的回答。   这件事确实不是易呈锦的意思,却是汉王授意。他告诉朱瞻培,抄家就最好的解决方法,你去抄家,给了皇上他想要的结果,皇上必会感念你的好,给你记上一功。   朱瞻培毕竟年轻,觉得汉王的话不无道理,自己既可以得了皇上的赏识,说不定,还能将赵王一边的势力笼络一二。   但他却忘了,他是太子的嫡子。   在皇上眼里,他的所作所为,就代表着太子。而皇上老来疑重,自然不会把太子往好处想。   一箭双雕,这才是汉王想要的结果。   “好!黄俨,你陪同鲁成王走一趟公主府。不要惊扰了公主。”   朱棣不动声色。毕竟,这是个堵住众人之口的简单办法,黄俨会懂得怎么办。   黄俨和朱瞻培领旨去了,朱高炽和魏谦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后面还有谁说了些与自己无关的东西,也没怎么注意听了。   散朝后,文华殿里朱高炽对面站着三个人:朱瞻基、太子詹士府的徐詹士,还有呼延锦。   “六弟事先并没有与儿子商量,恐怕这是他自己的主意,急于在朝堂上找些存在感。”朱瞻基明白,毕竟他和六弟的交往并不多。   徐詹士拱手道:“微臣以为,太子殿下还是要与鲁成王谈谈,他年纪小,可能还不知道,这样做会影响到您。朝堂上势力盘根错节,不要莫名其妙给人当了枪使。”   朱瞻基点点头,垂手道:“要不儿子现在就去鲁成王府等他……”   “也好。今天有黄俨在,料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不过是拿一个结果,堵汉王那张嘴罢了。”朱高炽点点头,又说:“你皇祖父北伐在即,南都那边你可不要放松。”   “是。”   出了文华殿,朱瞻基边走边问:“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臣以为,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太孙殿下不宜直接去鲁成王府。”   “哦?为什么?”   “殿下想想,今日之事,看上去是鲁成王殿下收益,可从朝堂的几方势力来讲,又是谁受益?   赵王肯定打击最大,就算永平公主最后没事,可富阳侯一倒,永平公主没了支持赵王的动力,赵王就失去了一个有力的帮手,孟贤案对他才是真正动了根基。   太子殿下本就受赵王连累,再加上自己的嫡子站出来抢功,只怕皇上心里对他疑心不小。他也是受害者。   您这一方,别人看来是兄弟之间帮衬,打击赵王势力,但只有我们知道,并没有与鲁成王结盟,他不是在帮您,只怕是自己想成为第五方势力。   所以唯一受益的,只有今天不肯罢休的……汉王。臣之所以让您不要去找鲁成王,就是想先去查查,他是否与汉王有了手脚。否则,无法解释鲁成王这两次朝堂上的行为。”   朱瞻基侧脸看了看呼延锦,笑道:“想不到,你不过上朝几日,倒是把形势分辨得清清楚楚。就按你说的做,我们看清楚再说不迟。”   朱瞻基停下脚步,呼延锦行礼告辞。   朱瞻基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若有所思。 第189章 险象生夜探汉王府   呼延锦在换夜行衣,花荞在外面敲门,他没打算避她。   “咦?师兄,你要出去?……我能问去哪吗?”花荞心痒痒的。   “怎么不能问?”呼延锦拿出一块黑布,将头发包了起来:“今晚我想去看看,那个顶替你的朱瞻培,是不是与汉王有勾结。他这两次在朝堂上的表现太叫人生疑了。”   花荞愣住了。   呼延锦拿起最后一块蒙面巾,笑着拍拍她的脸说:“不放心你就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小高在外面敲了敲窗,花荞才发现,他也一样穿着夜行衣。   两个男人从屋顶上走了。花荞慢慢的整理着呼延锦搭在衣架上的衣服,闷闷的想着心事:当年阿娘忍着心痛,在儿子腿上掐了一个记号,是不是她还想着,有朝一日能母子相认?   可惜,阿娘再也见不到她的亲生儿子了……   呼延锦二人先到了鲁成王府,里面静悄悄的,朱瞻培根本没有回府。呼延锦没有迟疑,向小高使了个眼色,两人从屋顶上朝着这条街的尽头跑去。   这条街上住的都是权贵,尽头那个最大的府邸,就是汉王府。   汉王府不同于其他的府邸,他的府兵上限是其他王爷的两倍,这是他在一次被行刺以后,皇上特批给他的权利,但太子一直怀疑,那次行刺,是他自编自演的把戏。   “从东墙进,东门进去就是清暑殿,里面没人住,再往前就是承运殿,汉王一般在那里办公。”小高轻声说道。他已经悄悄探过路了,而且,他探过的地方,还不光是今天要进的这两个王府。   “好,你在清暑殿上做我后应,我进去看看。”呼延锦拉上蒙面巾,和小高一起上了墙。   呼延锦虽然信任小高,但自己毕竟双重身份,有些东西,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承运殿周围站着侍卫,里面点着灯火,想来汉王在里面无疑了。   呼延锦悄悄抽出一块瓦,露出的小口立刻透出微弱的光,他用衣摆遮住光,眼睛凑过去往里望。   “黄俨那个老滑头,关键的几处,他都让东厂的人进去,我的人找的几处,什么也没搜到。”朱瞻培的声音传来。   自己猜的没错,他果然与汉王有勾结。   “哎!这有什么?叔父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抄家的结果,不过是让皇上用来堵我们的嘴。这就是叔叔送你的,在你皇祖父面前立功的机会。”   汉王毫不掩饰的大声笑着,一副亲眼看着猎物落网的痛快。   呼延锦暗暗叹了口气,朱瞻培这是有多性急?果然是看不上,他那个行使着刑部尚书职责的姨父,迫不及待的投入了叔父的怀抱。   “叔父,皇祖父北伐,我也想跟着去立些战功,也跟着您学些本事。”   “这有何难?你去跟你皇祖父提,叔父替你煽煽风,事情就成了……”   呼延锦趴的姿势累了,刚动了动身子,只听下面有人叫到:   “屋顶上有人!”   糟糕!呼延锦暗叫不好,随手就把手里的瓦塞回原处,起身就往东边跑。   承运殿周围的侍卫都往这边聚了过来,呼延锦不敢耽搁,几个起落到了清暑殿,小高挡在他前面说:“你先走,我掩护!”   可是,想先走也走不了了,清暑殿的对面就是望亲楼,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却是王府东面的制高点,三楼已经亮起了火把,一排弓箭手将弓箭对准了他俩。   “走!”   小高挡在呼延锦前面,把剑舞成一个屏障,呼延锦也只拿出剑来格挡。他的鞭子太显眼,很容易被人认出身份。   待得两拨箭雨之间的短暂空隙,两人已经退到了东门附近,跃出墙去就是夹巷。可地上的那些府兵已经追了上来,两人与府兵剑来刀往格杀起来。   小高的剑术来自一个游方道士,道士不让他拜师父,也只教了他一套剑法。   道士说:“你能把这套剑法舞得越快,每一个招式之间,间隔的时间越短,最后一套剑法就变成一个招式,那你就练成了。”   所以,小高的剑只有一个字:快。快到你看不清招式,也找不到破绽。   可这并不是单打独斗,举手之间,他解决了扑上来的四个,回头两手交叠成蹬,叫到:“上!”   呼延锦也不迟疑,跃起借着他手上的托力,上了墙头。王府的墙几乎和宫墙一样高,要没有借力,拔地而起跃上这个高度,几乎不可能。   他立刻趴在墙头,将手向下伸,接应下面的小高:“快来!”   府兵们涌了上来,望亲楼上的弓箭手也下楼来追,眼看就进了他们的射程。   小高抡起剑放倒了最前面的两个,飞身跃起抓住了墙上,呼延锦的手,两人在箭雨射到之前,跳下了墙头。   “啊!”   落地之时小高疼得实在忍不住,轻叫了一声。   呼延锦这才发现,跳上墙头时,他的背后被砍了一刀,衣服被划开了,手一摸,全是血。   “你走,不要管我……”   呼延锦并不说话,将他的胳膊往脖子上一架,撒开腿就往夹巷外跑。这里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留下来只有被打死,或者,被拉回王府地牢里,折磨而死。   很快,后面就传来府兵开了东门追出来的声音。   小高只好提起最后一点精神,配合着呼延锦奋力向外跑。他们的胡同口离这条街并不远,两人拐了两个弯,就不在府兵的视线之内了。   只是小高已经无法跳上屋顶,他们只能从堆拨前面的关卡进去。   “师兄!”   呼延锦一惊,花荞居然跑到胡同口来等他。   “师兄,小高受伤了?”   现在,就连迎上来的花荞也能听到不远处府兵的喝问声。   老兵拉开栅栏,他们连忙走了进去。可他们的院子在胡同的尽头,整条胡同连一棵树也没有,这样走回去,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老军看看他们,指指自己住的堆拨说:“让他藏到里面,你们走!”   呼延锦和花荞对视了一眼,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   看着老军把小高扶进堆拨,让他坐在墙角,扯来床上的棉被、棉衣,一股脑的盖在他头上。   看栅栏住人的堆拨,长五尺、宽四尺,那张床连睡觉腿都伸不直。这样乱糟糟的堆放东西,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对。   呼延锦见小高已经藏好,搂着花荞,就跳到第一家人的院子里。花荞可比小高轻巧多了。   那家人墙边刚好有颗石榴树,两人贴着墙,听着外面的动静。   “老头!有没有看见两个男人从这里进去?”   “这位官爷,这胡同一眼就看到底了,宵禁到现在,没人从这里进去过。”   “让开!”   有人要进堆拨。呼延锦握紧了花荞的手。   “蠢货!巴掌大的地方,藏得下两个男人?走!统统给我往前追!”   一阵脚步声之后,胡同口又复安静了下来。   呼延锦带着花荞跳出院子,看见老军正站在门口等他们:“赶紧走,小心他们往前找不到,还要回来搜。”   呼延锦赶紧谢过老军,进去把小高扶了出来。   “大叔,谢谢您帮忙!”   “不用谢不用谢,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呼延锦扶着小高进了东院,花荞回头看,那老军的身影,还站在堆拨门口。 第190章 皮肉伤花荞巧缝针   被扶进东院的小高一直没吱声,点上灯一看,呼延锦和花荞都吓了一大跳。   他趴在床上,眉头紧皱着,脸色煞白。   黑色的夜行衣被呼延锦撕开了,这时才知道他一直在流血。伤口很长,皮肉都外翻着,一副狰狞模样,若是不能止血,恐怕他也撑不了多久。   “我去拿药!”   花荞暗自庆幸,刚才他们一走,她就和小七到药铺里买了不少补血补气的药材,在一家药铺里,她们甚至找到药铺自制的止血药粉,只可惜,没有麻醉用的麻沸散。   “我们住在……”小七刚想说府上的地址,花荞拦住她说:“我们住在丰台,到京师采购来的,明天城门一开就回去。”   “哦哦哦,丰台这么老远过来……我给记上。没事了,你们可以拿药回去了。”掌柜的埋头在他的出货登记簿上,记上了买主的姓氏和地址。   “姑娘,为什么你要说咱们是丰台的?”   “买这些刀枪创伤药,官府是要查的,咱们又没做坏事,买着备用,干嘛让人知道?”   她当然也不希望会用上这些东西。   拿药的时候,她顺便还拿了针线,和一瓶烈酒。等她回到东院,呼延锦已经把他们的夜行衣都脱了下来,交给海明拿去烧了。   “小高!小高!”呼延锦拍拍他的脸叫到。   小高动了动眼皮,做出了仅有的回应。   花荞仔细检查了伤口,刀伤很深,但未伤及筋骨,他是因为流血过多才变得极度虚弱。   “师兄,我要为他缝合,这样他的伤口才能止血。”花荞一边说,一边就着油灯烧她那根银针。阿爹教过她急救伤口缝合,但在活人身上缝,她这也是第一次。   “小高,你忍着点疼。师兄,给他找点东西咬在嘴里。小七,你过去帮阿蕊煮药、煮鸡汤。海英,点蜡烛,油灯不够亮。”   她逐一吩咐着,没有一丝慌乱。自己已经开始动手用烈酒给伤口周围擦洗,在疼痛的刺激下,小高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呼延锦正要将一卷布塞进他嘴里,他摇了摇头:   “不用,我忍得住。”   花荞已经将布口罩戴上了,露在外面的大眼睛,鼓励的看了看小高,朝呼延锦点点头。   烈酒的刺激让皮肤痛得麻木,花荞的手缝得很快,阿爹虽然教她做过羊肠线,可仓促之间,她也找不到材料,所以她选择了蚕丝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缝合到伤口的末端,最后打好结,自己的一滴汗珠正好滴在小高的背上。她将止血药粉撒在缝合好的伤口上,又用小七裁的干净素布条,将伤口一层层缠上。   小高闭着眼,但能感受得到花荞在他身上做的所有动作。   “好了。接下来就是每天换药,等待身体自动修复愈合。”花荞摘下口罩,呼延锦将帕子递给她,又过去替小高盖好被子。   他沉默了一会说:“汉王找不到人,未必会罢休。好在平素都是阿瓜跟我出去比较多,他们不一定会留意到小高,但我们做事还是要谨慎。小七、海明,出去买药不要在附近药铺,也不要留我们的地址。”   小七点头道:“今晚我们出去买药,姑娘就是这样做的。”   呼延锦看向正迎着他的目光,心里微微有些激动:这就要来了,血与刀剑,真实与谎言,他的姑娘比他想象中更勇敢。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她听到了他强劲的心跳声音。   第二天是休沐日,太孙差人来说,他在明珠姑娘那里等他。   呼延锦有些犹豫,该不该将他们对明珠姑娘的怀疑告诉太孙。可这又仅仅只是怀疑,他们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春马场采春那日,太孙回了东宫,呼延锦下场去跑马,明珠本来就站在花荞旁边,牵着太孙的那匹烈焰在看赛马。   可当花荞转头想和明珠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她不知几时,已经走开了。想到她刚才极力劝他们留下来,花荞心下疑惑,将烈焰拴好,自己则从人群背后顺着赛道方向,慢慢寻找。   快要走到皇上、太子所在的华盖时,她被金吾卫拦住了。   花荞正想是不是要到终点去找找她,忽然看见明珠就在人群中,她神情诡异,悄悄将丝带扎紧的袖口松开。   不远处就是皇上、太子,周围都是文武百官,京城权贵。花荞顾不得细想,大叫一声:   “明珠姑娘!真的是你啊!”   明珠姑娘的人不一定人人见过,可她名声在外,是京城有钱难约的艺伎,花荞这一声喊,让周围的男人都转过身来,就连附近的金吾卫也全都往这边看。   “真的是明珠姑娘!”   “想不到她也来观赛!是不是看上哪个皇孙了?”   明珠满脸尴尬,捂着袖口,低头就往花荞身边走。花荞一脸天真的笑道:“明珠姑娘,你到中间来看也不叫我,我找你半天啦。”   “你用得着叫这么大声吗?”明珠皱着眉嫌弃的说。   “周围那么吵,不叫大声一点……别人怎么听得见?!”花荞话音未落,她一把抓住明珠的手腕,心里一惊:手腕上有个硬硬的圆筒!   明珠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要将她的手甩开,抬起头,却正好看见有个内侍在解烈焰的缰绳。她惊叫了一声:“马……”   马?花荞心里一紧,太孙的马可不能被人带走!她顾不上与明珠纠缠,撒腿就朝烈焰跑去。同时手从怀里摸出一颗石子,朝那内侍的后心打去。   如今穿的衣服厚,隔着棉袍子,打哪里都不如打后心准。   那内侍被人袭击,虽不至于受伤,可也知道已经有人回来了,他扔下还没解开的缰绳,匆匆溜走了。   “什么人?”赶过来的明珠问。   花荞冷冷的说:“想害太子的人。”她又抓住明珠手腕,上面却什么也没有。   “刚才那个圆筒哪去了?”   “什么圆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珠恢复了她之前的从容淡定,超凡脱俗。   花荞不甘心,正要往她怀里摸去,明珠拦住她的手,微笑道:“再动,我可要叫‘非礼’了。众目睽睽之下,你若是摸不出什么,我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花荞见她说得镇定,心里也没有太多把握。   正在僵持之间,呼延锦已经骑着乌云回来了。   回去之后,铁匠证实了马掌被人换了长铁钉,花荞也把明珠姑娘的反常告诉了呼延锦。后来,呼延锦也去查了一下明珠姑娘的身世,只知道她是个孤女,其余便什么也查不出了。   这样一耽搁,他还没来得及将此事向太孙报告,太孙现在却要叫他,一起到明珠姑娘那里去谈事……   想到这里,呼延锦微微一笑:   去去也好。 第191章 掌中茧明珠挑疑心   呼延锦如约来到了水月楼的南侧门,这里就是明珠姑娘住的院子,挨着水月楼,却并不与之相通。去年,太子带着呼延锦来过一次。   叩了门,很快就有个嬷嬷来开门。呼延锦跟在她后面进了竹林小道。   下过几场春雨,竹林里冒出高高矮矮的竹笋,青石板路上溅了不少泥。   呼延锦注意到,这嬷嬷四十来岁,身上的蓝布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最特别的是,她连鞋底都干干净净,青石板上的泥仿佛不存在一般。   这就不是“爱干净”三个字能解释的了。   进了正堂,皇太孙已经半倚在一张贵妃椅上,明珠姑娘正在他跟前的茶桌上煮茶,见呼延锦进来,明珠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   呼延锦面色如常,先给太孙请安,也向明珠微笑着点头示意。   “呼延,你知道吗?天下之大,孤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属于自己的地方。唯有明珠姑娘这里,让孤心无挂碍,无拘无束。”   “能有一个这样的地方,也是殿下之福。既如此,殿下就不该拿些凡尘俗事,来污了此处的清静,否则,京城里再想找出第二位明珠姑娘,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朱瞻基哈哈大笑道:“言之有理。好!今日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国事。早知如此,就该叫你把你那位花荞师妹带来,那也是个妙人儿。明珠,最近学了什么新曲子?给孤弹弹。”   明珠行了一礼,笑着退到萨泰里琴架后面坐好,手指尖轻轻拨了两下找了音,拿出小竹锤轻轻敲击起来。   “呼延,你师尊在宝应住了很多年了吧?不知他愿不愿意到京师来?今年春闱一百五十名贡生名单已出,你猜我看见了谁?”   呼延锦接过茶娘递来的茶,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殿下都这么问了,我再猜不出来,您岂不是要笑我蠢钝?是不是宝应的徐之锦?”   “正是他。听说,他也是吴先生的门生?”   “不错,吴先生待他也很情有独钟,在他备考期间,吴先生还经常指点他课业,算得上是他门生中的佼佼者。吴先生已过古稀之年,不会再离开宝应,不过,这位徐之锦,殿下倒可以试一试。”   “哦?连你也对他如此推崇,他必有过人之处。”朱瞻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数日后便是殿试,皇上直接点了他那就另说,若他只是二甲进士,也可以让他先进翰林院充个庶吉士,过个一年半载,再将他调到自己手下。   “殿下是想在今年的进士中挑些留用?”   “正是,孤只是太孙,不能和朝臣走得太近,能用的就只有自己的詹士府,确实是想找些人才留在身边。不论家世,只论人品见识。”   呼延锦早就从朱瞻基用自己的态度上,知道他求贤若渴,不拘一格。他笑道:“殿下要选人,何不到中书省去选?”   朱瞻基想想,点头笑道:“有道理,皇上的进士宴摆在中书省,宴席之上,确能窥见一二。你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孤可以去试试。”   两人以茶代酒又饮了两杯,朱瞻基站起来走了出去。   明珠姑娘停下演奏,走到呼延锦身边坐下,接替茶娘继续煮茶。   “呼延大人真是难得的青年俊才,与太孙殿下又那么投缘,看来,大人前途无量啊。”   “哦?是吗?”   呼延锦摊开自己的左手,看着掌心的纹路笑道:“有人说我一生坎坷,姑娘却说我前途无量……不知姑娘说的对,还是掌心线说得准。”   明珠笑道:“想不到,呼延大人还相信这个。我就不信,难道手心胡乱长的几条线,还能决定我的命运?”说着,她下意识的摊开自己的右手。   说时迟,那时快,呼延锦一把抓住她的手,拇指按按她掌上的几个薄茧,冷笑道:   “我就不信,这拉弓箭才有的茧子,会胡乱长在弹琴姑娘的手上!”   明珠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被呼延锦把住了脉门,钳得死死的。站在门边的嬷嬷想冲过来,却被明珠的眼神制止了。   呼延锦低声喝问道:“说!你们是什么人?跑马那日为何想去行刺皇上?若不老实,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   他话一出口,明珠才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他似乎已经断定,自己那日去春马场的目的,手上的茧,不过是被他抓住的一个破绽而已。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去行刺皇上……”   “那天你袖子里藏的,是筒形袖箭对不对?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呼延锦根本不给她否认的机会:“再不说,你这只手就再拉不来弓了。”   呼延锦背对着门,可明珠却清楚看到,朱瞻基更了衣正朝堂屋走来。   明珠笑笑说:“告诉你也可以,只不过,你的那位大姑娘要交到我手里,否则,你泄密了怎么办?”   呼延锦手上又加了一把劲,捏得明珠差点疼得掉出眼泪。他冷冷的说:   “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   “哎哟,呼延大人,你弄疼我了,看来你还真的不会怜香惜玉!”明珠姑娘将自己被抓住的手往呼延锦怀里一送,就像是被呼延锦拉入怀里一般,自己半个身子也跟着欠了过去。   她身上的香草熏香,直接就往呼延锦鼻子里钻。   呼延锦眉头一皱,暗叫不好,松开了明珠的手,正要将她往外推,可明珠那肯放过他,反抓住他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放。口中叫到:   “大人别这样,奴家早已是殿下的女人,您这样逼我,可叫我怎么活?”   她这句话,门外的朱瞻基听得清清楚楚。   呼延锦在男女之事上,哪有混欢场的明珠驾轻就熟?那女人的身子一贴过来,他便浑身不自在,再加上急于摆脱她的纠缠,在朱瞻基的角度看来,还真像是他在强迫明珠。   “怎么?喝了两杯茶就醉了?”   朱瞻基淡淡的说,他早就习惯,悲喜皆不形于色。   “殿下,呼延大人年轻气盛,那只是与奴家玩笑,您可不要怪罪他。”明珠欲笑还颦,纠纠结结的样子好叫人心疼。   呼延锦暗叹自己还是太没有经验,本来他是怕明珠他们与自己父亲有什么关联,才想先问清楚,再选择告不告诉太孙。   他站起身来,向皇太孙拱手道:   “清者自清。其中原因,微臣可以解释。”   “不必解释,我相信你。”   信是信,信几分? 第192章 弃亲母魏谦道真相   水月阁的南院,皇太孙看着呼延锦走出去,对旁边的萧炎说:“孤要回宫。”   “殿下,刚才奴家……”   “别说了。你让我失望。女人的这一套,不是在谁身上都有用。孤只是不知道,你想图他什么?他只是个没有家世的孤臣。”   明珠瞬间变了脸色。   “殿下……您就那么相信他?难道他就没有瞒着您的事?您把您手下的人带到这里来,不就是想让奴家替您考验他们的忠心?”   朱瞻基负手而立,转身看了跪在地上的明珠一眼,笑道:   “程格玄的事,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孤还不知道自己的詹士,竟然是个欺上瞒下的蠢人。你起来吧,今天的事就算了。”   嬷嬷过去把明珠扶了起来,明珠的眼圈却红了,吧嗒吧嗒的掉起泪来。   “行了,说你两句,你还委屈上了?那你和宫里那些女人有什么区别?孤为什么还会高看你一眼?”朱瞻基的口气缓和了许多,好看女人的眼泪,落在合适的时候,还是金贵。   见萧炎走回来,朱瞻基没再说什么,转身和他一起往院外走去。   “姑娘,人已经走了。”嬷嬷递给她一方帕子。   明珠擦了泪,幽幽说道:“他到底生在帝王家,我又何必奢望。只是呼延锦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他明明看出我有不轨之心,却没有将此事上报殿下。”   “老身疑惑的是,筒形袖箭他居然知道?!”嬷嬷也百思不得其解:“当年老身与夫君同在军营,我们做出这种保命暗器,还未来得及推广,就出了事。一家人走散,从此各自天涯。”   “那……他会不会是您的儿子?”   嬷嬷笑道:“明珠姑娘是话本子看多了,天下哪有那样巧的事?上次来太孙殿下说他二十一,那要比我儿小上几岁。那次我就打听了一下,不过是个被教书先生收养的农户之子。”   随着马车离开,水月阁南院恢复了平静。   此时的鲁成王府却有人砸了杯子。   “本王敬您是长辈,唤您一声‘姨父’,可您也不要失了分寸。”   朱瞻培恼怒的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他昨晚被汉王府的刺客吓了半宿,汉王也对他趁机威胁,今天一早起来,魏谦又到府里来把他说了一通。   林龙枫在门外看了一眼,拦住了正要进去收拾的小厮,又把匆匆赶来的长史劝了回去。   魏谦有些吃惊,他不知道昨晚的事,今天过来,是想提醒朱瞻培,根基未稳,不要过早出头。之前从林龙枫口中得知,汉王亲自登门拜访,朱瞻培似乎很乐意攀上这个有权势的叔父。   “殿下,臣只是想提醒您,您封王不久,朝廷上还没几个自己人,一旦出现意外,连愿意替您说话的人都没有。您何苦去被汉王当枪使?”   “你也知道我没几个人?你不是说,替我去当说客,拉那些中间派吗?不说别人,本王觉得,你的上司吴中就不错。皇祖父就算将他下了大狱,放出来一样官复原职,只不过身体原因,才让你掌了实权。蹇义、夏元吉、方仕政、吕震,你哪个能说服得了?”   朱瞻培恼怒之下有些口不择言,当初他是走投无路,听了母亲的话,才把希望寄托在魏谦身上。   等到他赛马场夺魁封王,一些大臣也开始向他示好,春假期间,他破天荒的收到了,一些大臣悄悄送来的孝敬。   朱瞻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六皇孙,成了自己开衙建府的鲁成王,他意识到这些都是他的嫡子身份带来的微妙变化。   潜意识里,他不想与魏谦拉扯过多的亲情,更不愿意,那个忽然成了兰才人的母亲,将自己再夺回去。   “我不知道你为我母亲做了什么,她得了父王青睐,我也为她高兴。   但你去告诉我母亲,不要计较我的身份是什么,只有走得更高,我才能更好的保护她。到时候,你也好,我母亲也好,你们得了我的庇护,自然不会有人敢动你们。”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   太子妃育有三子一女,母亲却只有他一个儿子,母亲沉寂多年,在自己被过到太子妃名下以后,却突然得宠,这不得不让他怀疑,是姨父和母亲用了计。   目的当然是夺回自己。但,这对自己不利,朱瞻培不愿意少了一个最关键的砝码。   魏谦哑然失笑。   这是个什么人啊!得了点颜色就要开始染坊。他不是不需要自己的帮助,而是害怕变回李敏贞的儿子,一个朝鲜妃子的儿子,妃子再得宠,大臣也不会支持他。   贤贞啊贤贞,当初你和你妹妹不会料到,如今会是这个结果吧?用她亲生女儿的一条命,换了这个白眼狼。   他当然不会让这个白眼狼失控。   “殿下,您还是太年轻了,您不该早早就想甩掉臣,和您的……母亲。”魏谦悠悠说到。   “怎么?难道母亲已经和父王提了?”   朱瞻培有些恼怒:“她怎么一点也不为我着想?我就知道,她费尽心思突然得宠,就是为了要回儿子。儿子有那么重要吗?她就那样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个朝鲜女人生的皇孙?”   他抬眼看到还有一杯茶在茶几上,抬手一挥,“啪”,让那个茶杯也到地上,去和另一个做了伴。   魏谦下了决心,他要让这个朱瞻培,在丧心病狂之前,回到自己的掌心。   他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轻轻用鞋子拨了拨其中的一块,笑道:   “您还真说对了,兰才人在十六年前,就觉得有个儿子很重要。所以,她宁可不要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把奶娘的儿子,也就是您……留在自己身边。”   朱瞻培觉得魏谦疯了,才说得出这样离谱的话,他冷冷说到:“魏大人,这并不好笑。你竟敢拿皇嗣开玩笑,我看,你这是太想令夫人了。”   魏谦大笑道:   “我当然想她,十六年前,她也是知情人。还有那天你对我说的那个名字:沈红棉。你现在就可以要了我的命,可是,你就不怕,你的生母带着证据来找太子殿下?”   朱瞻培死死瞪着魏谦,脸色变得煞白,口中喃喃道:“不!这不是真的!我的母亲就在宫中,我从小就在太子府长大,我的奶娘姓杜,不是什么沈红棉。”   他抬起右手指着魏谦,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看见魏谦在笑。   笑得从容笃定。 第193章 心惶恐绝望闻死讯   朱瞻培口中说不信,心里其实信了七八分。   没有人敢拿这种事开玩笑,这可是灭门的罪,何况,是这件事的参与者魏谦?   他踉踉跄跄倒退几步,缓缓的坐在椅子上。事情来得猝不及防,把他从九重天的皇太孙,一下子打到了十八层地狱的冒名顶替者。   “这事……还有谁知道?”他白着一张脸,五官痛苦的扭曲着。   昨晚在汉王府,他已经设想好了自己的未来:这次北伐,他要冲在前面立战功。所有的皇孙里面,除了朱瞻基,没人上过战场,而朱瞻基并没有上过前线,他要让皇祖父看到,他与别人不一样……   真是可笑至极!确实不一样!他不姓朱,和所有的皇孙都不一样!朱瞻培觉得撕心裂肺。   “只有你、我、兰才人、沈红棉……还有一封随时都能送到皇上手里的……告密信。”魏谦并不想对他过度刺激,这颗棋子,不能就这样废了。   “你的义子……易呈锦,他也不知道吗?”   “不,还没到需要他知道的时候。”   朱瞻培不再说话,眼睛盯着地上那摊水渍,和混在一起的两个茶杯碎片。好茶才刚刚沏上,现在,他的茶杯却被打破了。   又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这杯好茶,他只想跟自己的亲生父母在一起,父慈子孝的过一生。   可是,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就成了别人赌局上的筹码。   等他再抬起眼皮的时候,眼睛里多了一丝凶光。   “她说‘沈红棉’,是不是告诉你,沈红棉在她手上?”   “正是如此。她可能把这个知情的奶娘,就藏在东宫里,也可能,是知道沈红棉藏身的的地址,而把沈红棉的女儿留在了宫里。”   “我的亲生母亲……她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   “她叫柳云娘……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好好做你的鲁成王,她就永远不会出现,那个比你小一天的郡主,她正和你的亲生母亲在一起……”   “然后我就得一辈子受制于你?”   “有什么不好吗?享尽荣华富贵,比做一个奶娘的儿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好不好,不由你来判断!”朱瞻培双手撑在书桌上低吼着:“你没有资格!”   魏谦冷冷的说:“现在,你若是希望你的亲生爹娘能过得好,我就有这个资格,安排你的资格。”   朱瞻培终于把目光投向魏谦,若有所思道:“就是因为你手上有我这颗棋子,你才会蓄谋多年,苦心搜集大臣们的把柄,等到我能用的时候,你再出其不意的携傀儡、君天下。”   魏谦当然不会告诉他,后来出了变故,自己收养多年的义子,成了朱允炆的儿子。   两颗棋,现在,他都要下。   朱瞻培恍恍惚惚的进了东宫,他要去兰才人那里,证实这一切。   此时的东宫,忽然变得那样陌生,嫡母不是生母,就连母亲也不是生母。他冷笑了两声:父亲……更是天大的笑话。   朱瞻培刚走进兰才人的院子,就看到她正在院子里给茉莉花剪枝。   春天到了,院子里那棵老茉莉就疯狂的抽芽,若是不剪枝任由它疯长,等到开花的时候,花朵就会很少。   每年到这个时候,朱瞻培就会帮着母亲一起剪。   他鼻子一酸,就这么默默的站在,那个不再是自己母亲的女人身后。   “培儿?一声不吭的傻站着干嘛?怎么这个时候来?你父王刚在这里用了午膳回去休息了,早一步,你还能给你父王请安。”   兰才人笑着直起身来。“兰才人”这个称呼,跟李敏贞还真相配。她长着一双杏眼,虽不妩媚,却给人一种平和的柔美,笑起来的时候,更有一种抱赧的娇羞。   多年的委屈谨慎,竟让她形成了另一种魅力。   这个叫了十五年的母亲,竟然与自己毫无关系。生母只抱了自己一天,就因为这个毫无关系的女人,然他们一家骨肉分离。   朱瞻培被兰才人拽进了屋里。   兰才人桌上罩着一个碟子,里面有她留着的绿豆糕:万一花荞来呢?她打开罩子,把碟子端到朱瞻培面前,示意让他吃。   朱瞻培没有去拿绿豆糕,只呆呆的望着兰才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问道:   “我娘是不是叫柳云娘?”   兰才人手一软,碟子摔碎在地上,绿豆糕撒了一地。屋外的宫女听到声音,连忙进来收拾,兰才人吩咐道:   “出去把门关上,谁也不许进来。”   宫女出去后,两人沉默了一阵,还是兰才人先开了口:   “是不是魏谦对你说的?这件事……最初是我的提议,但是他一手操办的。我就料到,有朝一日,他需要我们为他做事的时候,会将这件事当成我们的把柄……”   “把柄?若不是你想爬到更高的位置,巩固你的地位?何来把柄?”   “我……都是我的错,我女儿和你一样,都是无辜的。若不是柳云娘被杀的时候她不在,恐怕也成了魏谦的刀下鬼!”   “什么?!”朱瞻培目眦尽裂,他狠狠抓住兰才人的两个手腕,使劲将她掼到墙上:“柳云娘被谁杀死了?”   兰才人愕然的望着他:原来魏谦骗他,说柳云娘没死!   “你说不说?”朱瞻培暴怒得如同换了一个人,心里的委屈、惶恐、不安,全都化成了对眼前这个始作俑者的愤怒,他冷笑着,将兰才人的右手腕,慢慢向后使劲压。   兰才人痛得眼泪不停的流,她嘴唇颤抖,却没有叫,也没有求饶,只用微弱的声音说:   “当年我让柳云娘抱着我的女儿出宫,给了她两锭金子,让他们带孩子躲得远远的,可是,魏谦却不肯放过他们……你爹为了引开追兵,当场就被杀死了。”   朱瞻培松开了手,呼吸都近乎停止了。   兰才人索性全都说出来:“你娘带着我女儿逃出了应天府,直到去年,魏谦突然得了柳云娘的消息,便派人去追杀。幸好当时我女儿不在家,逃过此劫。”   “你的女儿逃过此劫?我的爹娘就该死吗?”   朱瞻培眼睛血红,他猛的伸手掐住兰才人的脖子,兰才人无法呼吸,眼看就要蹬了腿,朱瞻培却松开了手,仰天长笑道:   “不!我不要你死,但你得补偿!”   “如何……补偿……”   “我要那个位置,太子!皇帝的位置!”朱瞻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抬起手指着兰才人说:   “这就是我要的补偿!” 第194章 兰才人一命赴黄泉   兰才人捂着自己被扭得疼痛的手腕,慢慢走到朱瞻培身边。   这个养了十六年的儿子,去年一下子长高了一大截,如今已经俨然大人模样。不是血亲胜似血亲,兰才人心疼得想摸摸他的脸,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培儿,你的亲生父母……确实是因此丧命,可……不错也错了,现在能做到的,就是我们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你现在过得不好吗?何必要去争那个本就不属于你的位置。”   朱瞻培鼻子里冷哼两声道:“好好活着?魏谦能让我好好活着吗?他会让我去争皇位,我坐在那张龙椅上,他大权在握。这就是好好活着吗?”   兰才人沉默了片刻,扬起脸来,坚定的说:   “那你现在就走,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生活……你走之后,我就到太子那里把实情说出来,要杀要剐,那都是我犯下的错,魏谦他也逃不掉!”   “走得远远的?……你要我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太孙,走得远远的?”朱瞻培又大笑起来:   “我不会走。既然你说,像爱亲生儿子一样爱我,那就帮我做皇帝!等我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再杀了魏谦!”   兰才人缓缓道:“错的是我,与太子、太孙无关,你要报仇就杀了我,我是不会帮你去夺什么皇位,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以前你或许没有,可现在你有……兰才人!”朱瞻培脸一沉,阴恻恻的笑道:   “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半老徐娘,还能将那个胖子拉入你裙下?既然如此,等皇上死了,你的太子做了皇上,哄他写个传位诏书,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兰才人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扭过脸去不看他,淡淡说道:“我不会这么做,大不了将真相公之于众,谁也跑不掉。”   这段时间,李敏贞经历得太多,在冷宫受苦之时,她就已经看清,这个儿子已经变了,在名利面前,他更在乎头上的光环,而不是她这个地位卑微的母亲。   好在她的女儿找到了她,花荞就像一缕阳光,驱散了罩在她心头的阴霾,让她重新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姗姗来迟的太子,给了她等了快二十年的宠爱,她的心里已经知足了。   本来她心中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花荞,可看到现在的花荞,心地善良、开朗活泼,身边又有个相亲相爱的师兄,这样的幸福,就是回到皇家也未必能得到。   李敏贞没有遗憾了。   朱瞻培太熟悉李敏贞的眼神了,当看到她眼底的决绝,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新的恐惧,那是真相被揭穿时,自己命丧黄泉的恐惧。   不,他不能去黄泉,他还没有享受到人生激越,要去黄泉的,应该是他们这些害死自己爹娘的人。如果他们阻碍他,他不介意将他们一个个送上黄泉。   眼前的这个母亲,她不但不会帮自己,甚至可能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揭露自己。可若是在宫里杀了她,自己也跑不掉……   想到这里,朱瞻培眼前忽然浮现起,一个令他害怕了很多年的画面:   在他十岁的时候,后宫里出了事,连累到东宫里的一位淑人娘娘,她半夜里就抹脖子自杀了,可当内侍们去拿她手上的剑时,却怎么也掰不开她的手指。   后来听那些内侍议论,人突然死的时候,往往会保持他死前最后那一个动作。倘若她最后的动作就是寻死……那又怎样?   百念一瞬,一念成魔。   他缓缓的向桌子走去,那里放着一把剪刀。   这不是普通的剪刀,普通的剪刀嘴没有那么长,这是宫里特制的花剪,刚才,兰才人正拿着它,在院子里给老茉莉剪枝。   花剪的把手上,为了不磨手,被缠上了红绳子,红得,像鲜血一样。   “培儿。”   正在魔怔的朱瞻培,突然听到兰才人在身后叫他,他条件反射的抓起桌子上那把花剪对准了兰才人。   兰才人下了一大跳,手上捧着的一个小木盒子“啪”的掉在地上,里面滚出来一些金银首饰,她盯着花剪紧张的问:   “你……你拿那剪刀做什么?我是想把我的首饰都给你……若是魏谦再逼你,你就离开……”   她不提离开还好,一说这两个字,朱瞻培的怒火又上来了:   “当初你也是这样给了我母亲两锭金子,让她离开,结果呢?我父亲被杀,母亲逃出去了,还是逃不脱被杀的命运!你是想让我先离开,再杀掉我吗?”   “不……不……我没有……”   朱瞻培用剪刀比着兰才人的心口,将她一步步逼进内殿。   他忽然笑了:“我母亲死的时候不知痛不痛……”   兰才人背抵在衣柜上,已经退无可退。她眼角滚下一颗泪,她看着这个认不出本来面目的儿子说:   “只求你不要杀他。他虽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这些年来,该给你的他都给了,而且这件事与他无关。”   朱瞻培没有放下剪刀,但他的手已经松了,对面是养育了他十几年的母亲,他也下不了手。   他心中浮动的,更多是对未来,死亡随时来临的恐惧,他恨兰才人那双让他心软的眼睛,不由得狠狠推了她一把,转身要走。   可他这一推,兰才人重重撞在背后的衣柜上,衣柜晃了几下,把顶上放着的一个箱子给晃了下来,兰才人要躲,往前扑向朱瞻培,他的反应则是迎上去,却忘了手上还握着那把花剪。   两人都死死的盯着,扎进兰才人胸口的那把剪刀。   “不!”   朱瞻培慌了,他急急忙忙抓起兰才人的右手,让她握着剪刀把子,自己则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让它松开。   “我没有要杀你……是你自己撞上来!是你自己造的孽!是你!全都是你!”朱瞻培惊恐的看着兰才人嘴角开始冒出血泡泡,她美丽的眼睛就那样睁着,眸子却慢慢空洞起来。   朱瞻培定了定神,慢慢松开自己的手,兰才人的右手握着剪刀把子,没有松开。   他把她轻轻的放平在地上,又把那个砸下来的箱子放回衣柜顶上。看了一眼她依然握着剪刀的手,竟然轻轻松了口气。   他是太子妃的嫡子,从今往后,渐渐就不会有人记得起,他出自一个朝鲜妃嫔。   剩下的是,他怎么从这间屋里出去。他四下看看,正好看到茶几上的茶杯,他拿起其中的一个,向门口走去。   他把门拉开一条缝,随手就把茶杯放在了门扇顶上,他轻轻开门出去,有些无可奈何的,对门口的宫女说:   “娘娘正生气呢,我去找我父王过来,你们在门口好好守着。”   他关上门,门后传来“啪”的一声。   朱瞻培苦笑道:“娘娘气头上,刚砸一个盘子,现在又是个杯子。我去去就回。”   门口的两个宫女连忙点点头。   她们是新分来伺候兰才人的,没想到,新主子脾气那么大。 第195章 天衣有缝呼延生疑   站在门口的两个宫女,贴着门缝听了会,里边没动静,兰才人也没有再砸杯子,两人这才放了心。   过了一会,果然见鲁成王扶着太子的软轿过来了。   “兰才人怎么样?”   太子一边下轿子,一边问跪在旁边的宫女。看到太子这样关心兰才人,朱瞻培心里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就应该顺着兰才人讨好她才对。   “才人娘娘除了王爷出来的时候……扔了个茶杯,后来就一直没动静了……”   宫女开了门,门口的茶杯碎片还豁然在目,两人赶紧捡了,让太子进去。   “兰儿,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唉……”   走在前面的宫女突然尖叫起来,也不敢再往前走,指着地上的兰才人哆哆嗦嗦的说:“娘娘……娘娘……她……”   太子这时也看到兰才人躺在地上,大吃一惊,快走两步,走到跟前才看清,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剪刀,而那把剪刀正插在她的胸口。   “母亲!母亲!你怎么这么傻啊!儿子就是跟您争了两句,您也不应该寻短见啊!”朱瞻培大吃一惊,一个箭步扑上去,跪在兰才人身边哭得死去活来。   “你这个逆子!你跟你母亲到底说了些什么?让她这样想不开……”   福成、福禧死死拉住太子,不让他再上前:再喜欢,这会也凉了,让太子爷沾了晦气可不好。   太子只好站在那里抹泪,他对兰才人的喜欢还新鲜着呢,真是肝肠寸断。   “父王,是孩儿不好,不应该和母亲争执……孩儿就是想母亲了,和她说,想重新回到母亲名下,好为她尽孝,可母亲不同意,她说,这是父皇的决定,只要父皇高兴,她就高兴……”   太子一听这话,更是连连抹了几把泪:“兰儿啊兰儿,我已经有打算了,等到上巳节的时候,宫里大赏,我就将培儿重新过到你名下,给你一个惊喜……”   “太子殿下,您看,娘娘已经去了,要不要叫人……”福禧在旁边提醒道。   太子点点头,福禧就要往外走。福成却赶紧拦住他,小声对太子说到:   “殿下,妃嫔自戕是重罪,亦不可葬入皇陵,您看……”   “对对对,这事不能说,就说是旧病复发,暴毙……福成,你们赶紧把兰才人抬到床上,那把剪子看着碍眼,赶紧拔了……”   福成走过去,想把兰才人的手掰开,却发现她将剪子握得紧紧的。   太子一看又哭了起来:“兰儿啊,你这是有多狠心啊……”   福成废了好大劲才把兰才人的手掰开,他突然发现,兰才人的手,姿势有些奇怪,悄悄看了一下,皮肉并没有受伤,就是看上去怪怪的,非常不自然。   拔了剪刀,两个内侍将兰才人抬到床上,宫女赶紧去找了干净的衣服来换,朱瞻培便扶着太子到了外殿。   “福成,叫她们把衣服烧了,剪子也扔了,把安太医叫来,让他做出诊记录,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宗人府来办吧。”   太子站起来看了朱瞻培一眼,说到:“你去跟你母亲说一声,毕竟妃嫔都由她管……”   他说完便不再开口,也没有再到内殿去看兰才人,甚至没有等内殿里的福成,只一步一步的向外走,那姿势,像极了一个牵线木偶。   很快,已经从水月楼回到府里的呼延锦,得到了“兰才人暴毙”的消息。   他决定去探个究竟,再看看怎样告诉花荞。   呼延锦刚去到詹士府,太孙东宫的谕令也到了,他又赶紧进了宫。   “呼延,兰才人殁了,你叫人去准备我宫里的仪制送过去。”   “不知娘娘得的是什么病,好好的走得那么突然?”   朱瞻基叹了口气说:“我跟你说实话,就到你为止,不能再外传。兰娘娘并非患病,而是自戕。父王疼她,怕她因此不能入皇陵,这才瞒了起来。”   “自戕?”   呼延锦比听到重病不治身亡还要惊诧。她是冷宫里的李选侍时都没有自戕,如今见到了亲生女儿,又与太子二人甜甜蜜蜜,为什么会选择自戕?   绝不可能!   “娘娘为何会如此想不开,走了这条路?”   “听父王说,是鲁成王进宫,与兰才人起了争执,她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太孙见呼延锦皱着眉,听得仔细,笑道:   “我看,真应该调你到刑部,听到什么,都觉得是命案。这次还真不是。父王他们到的时候,兰才人手里还紧紧握着她的花剪,若不是自戕,谁能把死人的手捏紧?   还有,六弟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还被兰娘娘扔了一个茶杯,门口的宫女都看到了。六弟出门就去请我父王,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别想了。”   呼延锦从宫里回去时,一路上都想不清楚。他又在府门口站了好久,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师兄?怎么脸色怪怪的?”花荞正在和蕊儿剪布条,给小高换药要用。   “蕊儿出去。”   蕊儿知道少爷有事,赶紧收拾了东西,到东院去了。   “出什么事了?”花荞也紧张起来。   呼延锦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进了内室。他把花荞搂在怀里,轻轻的说:   “你的身世恐怕不能藏了,你娘出事了。”   “我娘?她好好的在宫里,出什么事了?”   呼延锦把刚才听来的话,原样说了一遍,花荞脸色惨白,仰脸看着他说:   “你一定是听错了,肯定不是我娘,前儿我才见着她,她开心着呢,还说要给我也做一身朝鲜衣服,教我跳朝鲜舞。”   呼延锦心都碎了,一言不发的把她的头埋入自己的怀里,过了一会,才听见花荞低低的哭泣。   “阿荞,你仔细听我说,我想把我的身世都告诉你。在这世上,你是我最珍爱的人,我对你不想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就像你肯和我分享你的秘密一样。”   呼延锦在她的头发上吻了吻,他选择今天跟花荞说,是因为联系起昨晚他们夜探汉王府的事,他觉得这一定与魏谦有关。   要说魏谦,就绕不过易呈锦,与其这样遮遮掩掩,还不如跟花荞说清楚。   说真话,永远都比说假话容易得多。 第196章 昭昭祸心冥冥因果   在呼延锦平和的声音中,花荞渐渐停止了哭泣,她完全没有想到,呼延锦背后,有那样不平凡的故事。   但她没有动,依然静静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   “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你会嫌弃我吗?”   呼延锦有些忐忑的看着花荞的反应,全大明的人不理解他都没关系,可是怀里的这个女人……他在意。   花荞没开口,只在他怀里扭了扭。   呼延锦轻轻的笑了,摸摸她的头,继续说道:   “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怀疑你母亲的死,与朱瞻培有关。我曾试探过易呈锦,他并不知道朱瞻培不是真的皇孙。   那就说明,魏谦这个人太狡猾,他想两头都吃,到时候,看哪边势力强就倒向哪边。现在朱瞻培看不上他,投了汉王,他自然要使出身份这个杀手锏。   朱瞻培听了这个消息,还不要到宫里找你母亲验证?跟着就出事了。”   “师兄,我想进宫去验尸!”花荞从悲痛中醒来,她这才意识到,师兄说这么多话,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投入到最紧急的事情中来。   她刚想拽起师兄的袖子把鼻涕擦擦,呼延锦笑着递给她一块手帕。   “我刚才想了几遍,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找皇太孙,把你的身世告诉他。若是抓不到朱瞻培的把柄,也不能让他逃过惩罚。   而且……只有通过皇太孙,你验尸的结果,才能得到认可。你还记得你偷偷去灵堂给郭姑娘验尸吗?最后还得光明正大验一遍。”   呼延锦的声音低音重,又是缓缓道来,花荞的思路清晰了许多。再加上他对自己的坦白,两人的心,比以往更近了一层。   阿娘的死,母亲的死,都与这个换子案有关,哪怕自己既不在意身份,也不愿意回宫,但这次都不能再瞒下去。   “是不是只要兰才人还活在这世上,你们就打算将这事一直瞒下去!”   太子东宫书房里,朱瞻基气愤的将手里那块凤花锦拍在桌上。   不用细看,他就知道,这是太子东宫的东西。   太子东宫里用的凤凰图,与皇上后宫里用的有很大差别,东宫的凤凰为两尾,后宫的是三尾;东宫的凤冠小或无,后宫的凤冠大且长。   花荞的这块凤花锦就是出自东宫的两尾凤凰。   萧炎已经去将几位皇孙的生辰八字都拿来核对。   永乐六年共有两位皇孙出生,七皇孙是孟冬生的,而六皇孙朱瞻培的生辰八字,与花荞的一模一样,皆为暮春出生,且为同一天,三月十五日。   朱瞻培本是比花荞早一天出生,但在宫里的记录上,是按照李敏贞的分娩日期登记,而柳云娘告诉花荞的出生时间,就是她自己的出生时间,因此两人是同样的。   他又看看素布上写的那两行字,他虽是哥哥,却很少与这些弟弟接触,更不用说知道他们身上的这些胎记、疤痕了。   不过,要知道也并非难事。   “呼延,你说还有个人证?是否一同带来?”   “此人名叫沈红棉,曾做过几天朱瞻培的奶娘。她原住在南都,微臣已将她接到京师,现就在殿外。”   “传!”   沈红棉是当年魏谦找来的四个奶娘之一,她和柳云娘都是早一两天出生,所以她对柳云娘生了个儿子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后来柳云娘抱着李敏贞的女儿走了,她便留下来哺育柳云娘的儿子,就是后来的朱瞻培。   柳云娘和沈红棉这两个知情人,魏谦都主张杀掉,可李敏贞一边舍不得女儿,另一边又想悄悄留个证人,便先后放了柳云娘两人。   魏谦虽然派人追杀,柳云娘在徐九公的帮助下出了城,沈红棉的女儿被李敏贞留在宫里,长大了,也成了她的贴身宫女,她孤身一人,藏身于尼姑庵中,躲过了魏谦的追杀。   沈红棉又结婚生子,就在魏谦眼皮子底下生活起来。直到有一次,她跟在外出的李敏贞后面偷看女儿,李敏贞派人悄悄跟踪,才找到了她。   到了永乐迁都,她不愿意到京师,这才断了联系。   朱瞻基深深叹了口气,李敏贞、魏谦胆大妄为,竟敢恣意混乱皇室血脉,若是她活着,也难逃一死,也难怪花荞不愿意认亲。   “你过来。”   朱瞻基对着花荞招招手,自己一直觉得,花荞看上去特别亲切,没想到,她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想来这种天然的亲切,便是来自血缘。   “这不是你的错,委屈你了……现在你娘殁了,虽然她有错,但皇兄也不会让她不明不白的死去,却让凶手逍遥法外。我答应带你进宫,让你去查你娘的死因。   至于那个冒名顶替的朱瞻培,杀了他是迟早的事。现在既然知道他开始跟汉王勾结,我们不妨让他多活几日,说不定,还能勾出魏谦、朱瞻培他们更多的阴谋。   只不过,要多委屈你一些时日,皇兄会替你安排好你在宫外的生活。时机成熟,朱瞻培、魏谦阴谋暴露之时,便是你恢复身份回宫之日。”   花荞看着这位自己的至亲,含泪微笑说:   “我不委屈,从小到大,我的阿爹阿娘都待我很好,还有照顾我的师兄,在我母亲生前,我们也得以母女相认,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还不肯叫我一声‘皇兄’吗?”   本来没有经过宗人府核查确认、修改记录,花荞的身份并不能就这样确定,但朱瞻基心里已经确认,花荞就是他的妹妹。   花荞却笑道:“皇兄,还有一个证据没有得到验证,你就不怕我是假冒的?”   花荞和李敏贞一样,长着一对漂亮的杏眼。经常外出活动的她,比养在宫里的公主、郡主们,多了健康的肌肤,和张扬的活力,这样的她,周身散发着令人着迷的自信。   “你是说……朱瞻培小腿上是否有个印记?那时他还年幼,指甲掐出来的伤痕,恐怕早就愈合消失了。现有的人证物证已经足够,等到魏谦落网,锦衣卫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但是花荞还是想亲眼看看,阿娘写的这个疤痕,是否真的存在……”   “那有何难?皇兄设一计,保管能看见他腿上的疤痕。”   花荞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朱瞻基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看看她,又看看呼延锦笑道:   “你可不许把我的大臣拐跑了。” 第197章 藏泪痕宫中验母尸   兰才人的遗体已经被移到一间很小的灵堂,她要在这里停放三日,才会运往等级地位不高的嫔妃陵寝。   皇太孙带着四个随从进了这个很偏僻的小院,灵堂里蜡烛都还没烧到一半,事发突然,这也是匆匆忙忙才摆放停当,拜祭都要等到明日才进行。   兰才人名下没有子女,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必来,她平素与其他妃嫔都不亲厚,与皇孙郡主更是没有往来。若是朱瞻培不来,恐怕也只有自己宫里的那些宫女太监来送她了。   扮成随从的花荞,看着棺材里躺着的母亲,紧咬着嘴唇却还是掉下泪来。   两天前她最后一次看见母亲,她还那么开心,穿着朝鲜衣裙跳舞给花荞看:“小荞,你看,要这样转,裙子鼓起来才好看。”   她笑起来就像一个开心的孩子,在大明的皇宫里生活了十九年,就是这个时候,她才活得像她自己。   兰才人死亡已经两个半时辰,尸体已经出现僵硬,花荞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泪水中挤出一丝微笑,轻轻说到:   “您还没有教我跳舞呢,怎么就去了?您活着小荞没有好好摸摸您,现在这个样子,你让小荞怎么忍心打扰您……”   花荞又低声哭了好一会,才接过呼延锦的帕子擦擦脸,又用掌心揉揉自己的眼睛。   她并没有急于看伤口,而是先从头部开始检查,忽然,她发现兰才人的右耳后,有一个清晰的瘀痕,解开衣领一看,果然脖子上若隐若现也有些瘀痕,但都不如耳后的那个清晰。   呼延锦伸手过去比了一下,正是一个男人手掌的大小,耳后那里,应该是大拇指的位置。   “难道,他们在现场就没有发现这些瘀痕吗?”呼延锦奇怪的问。   “这些瘀痕当时不一定明显,也有可能还看不出来,要时间长一些才会显现出来。”   有了这个疑点,花荞打起精神,检查得更仔细。她顺着手臂,摸到兰才人的右手,不禁轻轻叫了一声:“呀!怎么会这样!”   她转头问站在一边的萧炎:“发现娘娘时,她是自己握着剪刀吗?”   萧炎是全程站在皇太孙身后听着的,他点点头说:“确实是这么说的,兰娘娘右手抓着剪刀,手指已经僵硬了,是福成硬掰,才把手指头掰开,把剪子拔出来。”   花荞皱起眉恨恨的说:“好歹毒的凶手!竟然会想出死亡同步的方法,这样一来,就没人怀疑这个动作不是娘娘自己做的了。”   “何出此言?福成说,剪子嘴长,并未完全捅进去,倒是很像自己捅的深度。”   花荞把兰才人的右手抬起来给他们看,皮外并没有伤痕,就是手的姿势有些不顺眼。   呼延锦和萧炎同时说道:“脱臼!”   他们是习武之人,对脱臼并不陌生,尤其是不想让对方服毒自杀的时候,都会把对方的下巴颌卸下来。   “不错,娘娘的手腕是脱臼的,她曾在短时间内两次脱臼,后来又经常用这只手使劲,没有好好将养,这只手若是遇到外力,比一般人更容易脱臼。”   花荞轻轻扭了扭,却不能让腕关节回位,大概还要等一两天,尸体重新变软之后,才好把关节推回去。   她将兰才人的手放回去,又仔细将她衣领扣好,站起身来走出去。   朱瞻基正和萧忠在外面等着她,见她这么快就走出来,连忙问:“怎么样?有什么问题?伤口看了吗?”   花荞摇摇头道:   “不需要看伤口,我已经确定,娘娘不是自杀,是他杀!一是她的脖子及耳后有瘀青,瘀青出现的时间,与她的死亡时间几乎一致。这就说明,娘娘在死之前曾经被人掐过脖子。   二是娘娘的右手腕是脱臼的,手脱臼不但疼痛,更重要的是根本无法用力,那她又如何握着剪刀伤害自己?”   “可是……兰娘娘的手是紧紧握着剪刀把子的,父王也亲眼所见。若是被掐死之后,再用她的手去握剪子,那又如何做到这一点?”   朱瞻基跟着朱棣北伐蒙古的时候,就曾见过战场上战死的将士,有些人死后,会保持他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譬如握着刀、抓着刺进自己心口的枪等等,有些甚至是和敌人扭打在一起,想要将两人分开,都还要费好大的力。   太医跟他解释过,必须是突然死的那一刻,肌肉正在做这个动作,才会出现这样,死后保持姿势的现象。   “不错,所以我推测,这个凶手是握着娘娘的手去捅自己,娘娘应该拼命挣扎过,这才导致她的手腕再次脱臼。”   花荞的心在滴血:母亲那一刻该有多痛,伤口的痛、脱臼的痛,还有自己养大的儿子,一心要自己死的痛!   朱瞻基点点头,又叹气道:   “当时屋里只有兰娘娘和朱瞻培,凶手不用查,一定是兰娘娘养的这头白眼狼!还好发现得早,若是等他成了气候,东宫、皇宫,还不知道要流多少人的血。”   “可是……”萧炎突然问:“朱瞻培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口的宫女还听到,里面有茶杯摔碎的声音。难道那时候兰娘娘已经被杀死了?”   “这有何难?”呼延锦答到:“手上握着线,将茶杯压在线上,走到门口在抽回那根线,茶杯不就被拉到地上了?或者干脆放在门扇顶端,一关门的时候,茶杯从门上掉下来,也同样会造成是娘娘所为。”   这样的时间差,只不过是为了让宫女为他做个,他走的时候,娘娘还活着的证明而已。   花荞对朱瞻基笑笑:“我想再进去和娘娘告个别。”   “去吧。你去告诉兰娘娘,我们一定不会放过凶手,让她心去吧。”   朱瞻基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妹妹,不禁百感交集。花荞长于民间不说,还偏偏学了一手仵作术,以前还跟自己说过,她要当个女捕头,惩恶扬善,抓捕凶手。   这样的奇女子,竟然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   花荞一个人再次回到小灵堂,跪在棺材前,给躺在里面的母亲行了个朝鲜的大礼。上次她躲在安国寺佛像后面,看见母亲就是这样行礼,那时,她就觉得,这个娘娘好漂亮。   “阿妈妮,女儿给您辞行了。”花荞眼里闪着泪光:   “再不要回来了,大明只有囚禁您的牢笼,朝鲜才有属于您的欢歌笑语,山高水长,缘浅情深,就此别过。” 第198章 巧落水验证旧疤痕   花荞进宫给母亲查明了死因,剩下的事,就要由朱瞻基来做了。   沈红棉也被他留在了太孙东宫里。   朱瞻基冷眼看,停灵这两天,朱瞻培果然没有去祭拜兰才人。但并不影响他利用朱高炽的伤心去亲近父王,每日到东宫请安更勤了。   兰才人的棺材,第三日的半夜里被拉出了宫,牛车上的丧铃,在寂静的黑夜中,响得落寞凄厉,那夜,宫里好多人梦里,都是这个撕心裂肺的声音。   “呼延,你看那是谁?”   早朝结束,呼延锦留在宫里议事,等到他和太子一起出宫的时候,正好看见朱瞻培,不知是不是去请安,匆匆往太子东宫走。   眼看他就要踏上流水桥了,朱瞻培也看见了太孙,本想停住脚,让太孙过了他再过,没想到太孙先停了下来,他只好抬脚上了小桥。   流水桥是个拱形小桥,对他们这些人高腿长的,不过也就是十几二十步。朱瞻培上了桥,却见太孙和呼延锦也上了桥,也不好再退回去,只好和他们迎面走过去。   “皇兄,这么巧?”朱瞻培主动打招呼,给朱瞻基拱手作揖。   朱瞻基微笑点头,并不还礼,却回头问呼延锦:   “今早你说宫里飞来了大雁,大雁在哪里?”   呼延锦心领神会,接道:“就在这附近。您看,那不是有一只?”   只见他走到桥栏边,手往桥下水里一指,朱瞻培不由自主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望去。站在他旁边的呼延锦脚往他的鞋子一踢,手同时把他往前一送,口里大叫一声:   “王爷小心啊!”   朱瞻培没料到呼延锦会突然出手,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推到桥下水里去了。   呼延锦口中叫到:“来人呐!有人落水啦!”   旁边很快过来了几名内侍,七手八脚的将朱瞻培拉上了岸。   这本是装饰用的人工小河,水只有半人高,底下积了不少淤泥,朱瞻培掉进水里也没受伤,只不过全身都湿了,帽子也掉进水里,狼狈不堪。   “六弟,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不过是看只水鸭,怎么还把自己给看到河里去了?呼延锦,还不赶紧去给鲁成王擦擦?当心孤治你的罪。”   朱瞻基这边还没说完,呼延锦早已走到朱瞻培的身边,弯腰去给他摘粘在身上的败叶水草:“哎呀,快去拿干净衣裤,鲁成王的裤子都给划破了,要是有伤,还得赶紧处理……”   朱瞻培真是恼火到了极点:有没有伤自己不知道吗?要你手往我腿上摸?可皇太孙就站在旁边,还关心的往自己腿上看,他又不好发火。   呼延锦一点不客气,两下就把朱瞻培的裤腿捞起来,露出了他的小腿。   两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朱瞻培的小腿肚子上还真有伤,不过,那是陈年旧伤,伤口是一个月牙形的白色印子,虽然撑得比较大,但一眼就能辨出,俨然就是指甲形状。   “还好没有受伤,真是万幸。快把鲁成王扶过去更衣,春水寒凉,可别闹病了。”朱瞻基关心的说,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朱瞻培吃了个哑巴亏,衣服不换了,也不想去请安了,只将内侍找来的披风往身上一裹,由内侍扶着出了宫。   看着朱瞻培走远,朱瞻基和呼延锦对视了一眼,笑道:   “果然是柳云娘的儿子,白让他顶替,姓了那么多年的‘朱’。你告诉花荞,让她不用担心,这个人死定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到明珠那里坐坐。”   他见呼延锦欲言又止,以为他是在想,上次在明珠那里发生的事,心里还有芥蒂,便安慰他说:   “她们这种女人就是这样,但凡有些姿色,就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想占她便宜。孤都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你何必耿耿于怀?   况且,我看得出,花荞心悦于你。公主、郡主嫁高品大臣,是与太祖定制不符,但规矩都是人定的,让孤想想,如何为你破这一个例。”   朱瞻基拍拍呼延锦的肩,笑着走了。   呼延锦本想对太孙说,明珠姑娘有问题,可一是他还没拿到证据,二是太孙又扯到他和花荞的事上,自己反而不好开口了。   今日太孙将皇上赏给自己的一处皇庄,交给了呼延锦,这个庄子离皇城近,关键是庄上种的都是供皇室用的瓜果,一年下来,收入也很是可观。   交给他,就是让他帮着花荞打理,以后,好做她的陪嫁。   那天认了兄妹,朱瞻基便让萧炎送了不少银票过去,见呼延锦与花荞虽然住在一处,但分居两户,也就勉为其难不必搬家,将来花荞做为郡主出嫁,自然会有她的郡主府,也用不着她操心置办。   回了府里,呼延锦将刚才巧遇朱瞻培,两人如何将他推下水,趁机看到了他腿上的疤痕,一一告诉了花荞。   花荞叹了口气说:“那这事就没有一点错了。只是……他是阿娘的亲生儿子,阿娘也是可怜,我怎么也不忍心看她的儿子丢了性命。”   “这个朱瞻培心都坏了,不可能还有活的机会。阿娘还有一个儿子,说不定,过几日你便能见到他了。”   呼延锦笑着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她手上还留着几道墨迹,这两天,她都在给母亲抄往生经,准备头七的时候送到安国寺去给方丈诵持。   “花荣他们要来了?”花荞惊喜的问。   “我见了陶青翼,他年里就来了,是过来拜年的。他说,师傅他们过了元宵后就出发,只不过,漕河有一段又堵起来了,要换船换马比较麻烦。算算日子,他们也快到了。”   呼延锦说着,将怀里的那一份皇庄的地契,和庄上佣人的卖身契都拿出来,递给花荞说:   “这是太孙给你的,有空我带你过去认认门。”   “‘知雨庄’?这个庄子还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那咱们等下雨的时候再去。对了,小高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还是要查查明珠的来历。太孙经常和她在一起,万一……”   呼延锦点点头,这也是他担心的事。   好在今日要去竹林雅居,他要找父亲问一问。 第199章 见檀郎青羽言又止   兰才人殁了的消息传到魏府时,魏谦和易呈锦正在吃饭。   易呈锦只知道兰才人是朱瞻培的生母,不知为何,突然得了宠,现在又重病暴毙了。   “朱瞻培少了一个好帮手,兰才人到底是生母,帮他会不遗余力,太子妃名义是嫡母,可她自己就有三个儿子,不可能再去为朱瞻培做什么。”   易呈锦除了有些可惜,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可坐在对面的魏谦却食不下咽。   他没有想到,朱瞻培如此决绝,竟然出手杀了养育自己十几年的养母,自己也许太低估他了。他想起一件事,停下筷子问:   “去年让你带人去宝应,杀了那个出逃的宫女和她的孩子,没出什么纰漏吧?回来只听你说办成了,我也没追问。”   易呈锦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的问道:“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问。我办事,什么时候出过纰漏?”   “她家里有几个孩子?”   “一个女孩,一个男孩。怎么?孩子有问题?”   “没什么问题,我就想起来问问。”   魏谦并不打算告诉易呈锦,李敏贞当年换子一事,尤其是现在。可易呈锦不信,他不相信魏谦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件事。   那时,魏谦让自己去杀柳云娘和她的孩子,他听了也很吃惊,怎么会如此巧合?要他去杀掉那个叫“阿锦”叫得很好听的女人。   从京师到宝应,他思考了几遍,自己和呼延锦、花荞算是朋友,柳云娘是呼延锦的师娘,花荞是他师妹,若是真把他们都杀了,他和呼延锦之间的仇就解不开了。   但若是他只杀了柳云娘,却放了花荞、花荣,说不定,呼延锦还要领自己这份情。至于义父这边,他并不认为一个逃跑的宫女,在外面生下的孩子有多么大逆不道,糊弄过去也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花荞他认识,什么时候要杀她们姐弟,那不是举手之劳?   到了花家一看,花荞刚好不在,他便让人去杀柳云娘,自己在一旁阻止花家父子过去救人。甚至他看见花荣看他的眼神有异,他也没有杀了他。   正是他这一念之仁,留了花荣性命。至于花荞,她和呼延锦正好一起回到宝应,他更没打算去杀她。   他留在宝应等着见呼延锦,想说这事,可呼延锦一见他就开打,自己也只能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推掉柳云娘被杀与他的关系。   那么现在,魏谦为何会突然问起柳云娘的这两个孩子?   魏谦吃了饭便往鲁成王府里去了,易呈锦正要起身去竹林雅苑,忽听小厮来报,说有位陶姑娘来找少爷。   哦?青羽来了?这还真是瞌睡遇枕头!易呈锦微笑起来,抬脚便亲自到大门去迎她。   “阿锦!”陶青羽欣喜的叫道。她刚刚从扬州过来,放下行礼,还没来得及去找花荞,就先到魏府来见易呈锦。   “你怎么不先写封信来,我好去码头接你。”易呈锦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陶青羽,突然见到这位红衣红裙的姑娘,又点燃了他在穹隆、在南都魏府,两人亲密无间的记忆。   他牵着青羽的手,进了东厢的书房。   “回了京师我就没停过,说好了去看你,却又一直抽不出时间。你在扬州还好吧?有没有跟花荞联系?”易呈锦将陶青羽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陶青羽在家里等,在路上想,就盼着见了易呈锦好问问他,什么时候到万户山庄去提亲。这会见他亲亲热热的拉着自己,却又害羞得问不出口:   “我知道,你新近升了官,又是年前年后跑人情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去扬州?不过,这次我过来,父亲说山高路远,他已经委托大哥……”   易呈锦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到:“青翼也来了吗?”   “是啊,他年里就来了,我刚回去放行李,也没见着他。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忙起来,见外人比见家里人多……”青羽小声抱怨道。   “你来了,我可就一个外人也不想见。”易呈锦说着,顺势将腿上的青羽抱起来,忽然笑道:“不好了。”   “嗯?什么不好了?”青羽为了不掉下去,只好搂住易呈锦的脖子。   “明明过了一个有吃有喝的年,有人却变瘦了……说,吃的肉都长哪去了?”   陶青羽笑着往他怀里钻,刚才一路上的担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不知道,我爹他可会折腾人了,别看满坡满岭都是积雪,他还是有办法做他的各种试验。”   “嗯?试验……什么试验?”   青羽忽然想起爹说过,不能跟别人说他们在山庄里做了什么,忙支吾道:“就是……试着……验证他的滑翔机……能不能飞什么的。”   易呈锦哈哈笑道:“大北风里试飞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你那个爹也真是……”   试飞让他想起了,去年与呼延锦二人在空中的万丈豪情,不由也心情大好起来。   青羽见他高兴,自己心里也像灌了蜜一样,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易呈锦显然也动了心,他回身将青羽放在软榻上,低头亲了过去。   先是拒绝,后又迎了上去。小别重逢的欣喜,和咫尺相亲的激动,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层层弥漫。   窗外是一棵绿蓬蓬的石榴树,枝枝丫丫里打满了小小的花苞,春风吹过,仿佛听得到,花苞里悄悄传来,醉人的呓语。   易呈锦轻轻理着青羽鬓边的乱发,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花荞?”   青羽心里微微有些失望,激情还未褪去,这时候,不是应该谈谈他们俩的事吗?   “我……”   “你去看花荞的时候,能不能替我做件事?”易呈锦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得你这样特地交代。”陶青羽不禁有些好奇。易呈锦和呼延锦的关系不错,为什么他要托刚刚来京师的自己?   “你是女孩子,而且你知道,她母亲的事我一直很愧疚。你去问问她,她母亲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物给她?我听说,我义父……还一直在寻找……   我怕,将来会因此伤害到花荞。你问清楚了,我心里有个数,发生什么事,我也好知道如何应对。这也是为了保护她,对不对?”   青羽一听,这事还真重要,赶紧点点头说:   “知道了,一会我就过去。” 第200章 陶姑娘偷窥见刀伤   陶青羽见到花荞的时候,天已将暮未暮。   花荞、呼延锦、小高三个人正在院子里打石子玩。花荞往天上扔一个石子,两个男人轮流用石子把它打上去,不让那颗石子落地。落地或是落在屋顶上的都算输。   扔第几颗石子没人数,海明只管数,掉到屋顶的石头砸坏了几块瓦,输的人要连夜换瓦补屋顶。   小高身体底子好,因为缝了针,又每天换药,伤口好得很快,花荞说,今晚就给他拆线。没事的时候,呼延锦就和他切磋格斗术,两人又从花有财的招式中,自创了一些攻击的招术。   海英、海明两个年纪小,跟着回了府里,不用找吃喝,每天闲着一身劲,呼延锦也让他们跟着练些基本功。花荞还把送米面去福生堂的活,也交给他俩。离开了,还能帮到笑婆婆,和那些小弟弟妹妹,两人干得更是卖力。   看到陶青羽,花荞又惊又喜,可再往她身后看,却没有看到还有别人。   “青羽!你是刚到吗?怎么就你过来,我阿爹和花荣呢?”   陶青羽笑道:“就我一个来。花荣和人比赛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腿给折了,不过花叔说没关系,躺两三个月就能好。他要照顾花荣,他们等花荣腿好了再一起来。”   “真是吓人……花荣也十四岁了,还这么叫人不省心。”花荞皱着眉叹气道。   “听你叹这声气,不像个十六岁的姑娘,倒像个六十岁的管家婆子!花叔让你别担心,估计,到六月他们就能过来了。”   “你俩打算站在院子里说到天黑吗?去洗手吃饭,有的是时间聊。”呼延锦笑着催他们。   他的心里却不是滋味,先前盼着师傅来,是想快点把自己和花荞的亲事定下来,现在,不但师傅来不了,就是来了,花荞的亲事由不由他定还不知道。   吃了晚饭,花荞留青羽在家里住,两个姑娘关了门,在屋里叽叽呱呱的聊着天。   “花叔精神很好,每天和我爹忙着做炸弹,埋土里的,放水里的……花叔主意真多,他说的东西,大家听都没听说过。”   “那就好,阿娘走那段时间,他老是说胡话,吓死我了。”   “嗯……就是……就是花叔还是会想你阿娘……不知你阿娘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让我带回去给你阿爹……让他也能有些安慰……”   这句话是易呈锦教她说的,可自己说出来却那么别扭。   “姐姐你忘了?我阿娘的东西都在宝应的家里呢。当时出来得匆忙,哪里顾得上那么多?阿爹的好些东西也在那里。找个时间,让人回去把东西都拉过来才行。”   “哦……也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都在宝应?”   “嗯。我也惦记着这事,可惜师兄也忙,他在詹士府,皇太孙睁眼就找他。”   青羽“噗呲”笑了:“看你这话说的,太孙一睁眼,不是要找太孙妃娘娘,和他的才人娘娘吗?”   “青羽姐姐!你上哪学坏了?我告诉陶庄主去!”花荞娇嗔着站起来,笑道:“你在这边坐会,我到东院去,一会就回来。”   “呀!就这一会不见面,你就想人家了?”陶青羽自己有了心上人,看见花荞,也希望她过得甜甜蜜蜜的。   “我不理你!”   青羽一看,花荞还真往门外走去。她也站起来,跟在花荞后面。东院的门虚掩着,青羽推门一看,花荞进了东厢最边上的厢房,这不应该是呼延锦的房间,一般都是留给贴身侍卫住的。   花荞……她去那里做什么?   陶青羽见花荞进去以后便掩了门,心中更是好奇,更别说还有易呈锦交代自己,看看花荞和呼延锦在做什么这件事。   房间的窗户开着,她悄悄走过去,探头往里望。   屋里站着好几个人。呼延锦、海明站在床边,小高光着膀子盘腿坐在床上,花荞也坐在床边,阿蕊刚好挡着,看不见花荞在干什么。   屋里传来花荞的声音:“拆线很痛,你可要忍着。”   “穿针我都不怕,肉都长好了,我还会怕拆线?”小高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嗡嗡的。   “是长得很好,而且也没有化脓,这是蕊儿照顾得好……”花荞一边说一边动手拆线。   蕊儿见姑娘扯到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身子晃了一下。这下,窗外的陶青羽看得清清楚楚,花荞正在剪开缝在小高背上的线。   小高背上一个张牙舞爪的刀伤,豁然入目!   呼延锦似乎在称赞花荞什么,青羽已经听不清了,她已经悄悄的回了东院。   过了一会儿,花荞回来了,她笑着说:“让你久等了,东院里有点事耽搁了。洗洗睡吧,咱们姐妹躺床上说话。”   正好小七和阿瓜,去陶府里取了青羽的衣物过来,青翼还让他们,带了不少扬州的特产回来给花荞,两人拿了牛皮糖、方酥吃了起来。   第二天吃了早饭,青羽就回去了。   过了好一会,海英匆匆忙忙跑进来,对呼延锦说:“少爷,陶姑娘进了魏府,我就跟不进去了。”   呼延锦皱了皱眉头,摆摆手让出去了。   “师兄,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跟踪青羽?”刚才看见呼延锦有些心神不宁,花荞觉得他心里有事。   “我没机会跟你说,昨晚你离开东院,海英进来说,看见陶姑娘悄悄跟着你进了东院,她在窗外看了一会就回去了。恐怕她已经看到了小高的刀伤……刚才我让海英跟着她,果然,她没有回陶府,而是去了魏府。”   “魏府?哪个魏府?”   “魏谦,易呈锦的义父。遭了……如果她把小高受伤的事告诉易呈锦,他恐怕会猜到,那晚去汉王府的人是我……”   “应该……不会吧?青羽她是我的好朋友,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害我的。”   花荞有些不相信。   呼延锦不想让她担心,过去摸摸她的头笑道:   “对,不会有事,我们当心一点就行了。你若是要出门,一定要叫上小高。我得出去了,好几天没见到我们家那个倔老头了,我过去看看他。”   花荞拽着他的袖子,送他出门。   呼延锦忽然想起一件事,笑着对他说:   “告诉你一件喜事,徐之锦殿试中了乙榜头名传胪,已经被皇上钦点进了翰林院做编修。下次见到徐三哥,你可要改口叫他‘徐编修’了。”   “真的!太好了!徐三哥太厉害了!”   “是厉害,他是宝应出的第一个进士,这次算是光宗耀祖了。你……可不许后悔。”   “我后悔什么?”   “没什么。”呼延锦背着手,抿嘴笑着走了。只听花荞还在后面问:   “到底后悔什么嘛……”   这傻妞! 第201章 呼延锦巧计占先机   上了马,呼延锦直奔竹林雅苑。他要赶在易呈锦之前,见到自己的父亲。   “呼延!”   刚到竹林雅苑的门口,就看见郑宽在指挥伙计卸货。三个马车的货,像是刚从江南采买回来。可除了面上的一筐筐瓜果,下面的箱子就显得有些重手。   “家伙?”呼延锦也不避讳,小声问道。   “京师的造器厂有定数,我们搞不出来,但是南都的管理要松得多,多花些银子,细水长流,什么款式都能搞得出来。漕运通航了,漕帮也有我们的人,这些就是走他们本帮船过来的。呼延,你家老头子决心大得很呐!”   郑宽这几年不是在南都,就是在京师,两地的运输渠道,也被他打通了。他天生就是个生意人,若是不造反,他的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滋润。   说起自家老头,呼延锦拍怕他的肩膀往里走。郑宽却拉住他,凑到他耳边说:   “一会你找我,消息有了。”   呼延锦点点头,他知道郑宽说的是什么。   竹林雅苑是一个建筑群,在竹林深处,是一个个独立的小院。   最宽敞的那间给了易呈锦,那个院子里有间很大的堂屋,关键是,还有条地下暗道,走暗道,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远离竹林的小河边。过了河,什么踪迹都不容易查到了。   吾辰良住的院子在竹林的边上,背靠着一座土岭,土岭上全是松树,这才是这一带原生的植物,竹林是被人慢慢种起来的。这一柔一刚两种植物,在吾辰良的院子后面有一个明显的界线,反倒使视线变得更清晰。   “父亲。”   “嗯,你来了。今天詹士府没事?大清早胡跑瞎跑的,年轻人也不学着上进。”   呼延锦都习惯了,父亲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总能数出他的不是。   他连忙说:“这不是有情况要和您说嘛。父亲,上次您说,若是汉王、赵王能同时动起来,这场骚乱才彻底。还让我多注意汉王、赵王动向。”   “没错,我是说过。”   “您说的事,儿子都牢牢记在心上。那天晚上,我远远看见鲁成王进了汉王府,就跟了进去,哪知被府兵发现,还受了点伤……”   “嗯?伤哪了?”   “我是皮外伤,现在已经好了,跟我去的手下,背上被砍了一刀。”   “真是胡闹!我有意与你分开两条线行动,就是希望你走朝堂,少点刀光剑影,将来只要牵制住皇太孙,或囚或杀,你都是大功一件。你倒好,还是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吾辰良越说越生气,看着呼延锦一副老实听训的样子,这才顺过气来。   “父亲,儿子这次无功而返,也没敢往小殿下那里报,怕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吾辰良头一次听到儿子说,要顾及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捋捋胡子说道:   “没说就没说,又不是什么大错。若是问起,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没探到消息,所以没报。”   “是,父亲。那儿子先回去了,怕一会皇太孙要找。对了,这是花荞做的酱菜,让我带一罐过来给您尝尝,若是喜欢,家里还有。”   “知道了。去吧,以后做事小心点。”   吾辰良看着呼延锦的背影,这才发现,儿子已经不知不觉长大了。那个花荞姑娘还不错,自己儿子又巴贝人家,不如早点娶回来,也让儿子多个人贴心贴肺的照顾。   从父亲的小院出来,呼延锦又去大堂找郑宽,他正在柜台上算着账。   竹林雅居并不指着堂面赚钱,底下黑道白道通吃,食盐、黑火、名贵药材、珠宝原石,有时一个箱子抬下来,就能买下半条街。   呼延锦手头宽裕,也得益于自己早早将每月多余的银钱,都放给郑宽,除了固定的利息银子,还能得到多少不定的红利。加上他每月只进不出利滚利,他入仕将近一年,在郑宽这里的账,就能让人看着眼红。   宫里的赏赐,有不少银作局的金银器,这些东西不能上市买卖,也不能私自回炉,除了摆设炫耀,风光陪葬,几乎就没什么用处。   呼延锦把他和花荞得的这金银器,也都交给郑宽换成金银,至于他是拿去私金坊熔成金银,还是重新加工再卖出去,那就是郑宽的事。   “你父亲那里说完了?”   “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媳妇学做了酱菜,送点给他尝尝。怎样?唐赛儿有消息了?你还真够神通广大。”呼延锦夸道。   “我哪来的本事?你父亲派人去联系他们,我找人跟踪了几日而已。方向是有了,可到了山口,没有人带,我的人进不去。这可得靠你自己想办法。   不过,这次碰巧还听到一个消息,他们应该不止唐赛儿一个,结了个‘同乐盟’,同时起义,结束永乐。呼延,这可靠你了,他们这一闹,我这财路可就断了。”   郑宽从小和呼延一起学安邦治国之道,他兴趣缺缺,偏偏喜欢他父亲看不起的经商之道。不知被父亲打骂过多少次,可他矢志不渝,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一点,正是呼延锦高看他的地方。   郑宽从柜台下面摸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呼延锦,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拆了他们的联盟,各个击破。”   “嘿嘿,小呼延,哥哥没看错你,这回你可是跟你家老头干上了。”   呼延锦打开那张纸看了一眼,折好放进怀里,笑道:“这事,你干得还少吗?另外我哪里小了?小宽宽。”   他前脚刚走,后脚易呈锦就过来了。   “吾将军,呼延锦最近和你联系过吗?”   “他大清早还过来了一趟。出什么事了?”   “大清早过来?”   “他府里做了些酱菜,刚好出来办事,送了些过来。”   易呈锦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个青瓷瓶子,不动声色的问:“呼延锦擅自行动却又不报,你知道吗?前几天汉王府里进了刺客,没想到,刺客竟然是他。”   “这是我知道,他和手下两个人去的,逃出来还受了点伤,他手下伤得重些,背上被砍了一刀,险些送命。没探听到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是我叫他不必向您汇报。”   吾辰良这才明白,自己被儿子摆了一道:   这个兔崽子!难怪刚才这么老实! 第202章 拆联盟请愿入虎穴   听吾辰良这么一解释,易呈锦心中虽然有些不悦,但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问过就算了。   至于花荞母亲的遗物,他的兴趣也不太大。因为现在朝堂上最大的事,莫过于皇上已经确定,下月亲征蒙古。   易呈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等到朱棣带着大军深入蒙古腹地,吾辰良便煽动“同乐盟”在山东、福建、广东等地同时起义。朱棣回师不及,朱高炽疲于应付,再让他不小心病故。   这就是自己亮相的好机会。   朱瞻基照惯例应该在南直隶,回程山高路远,哪能保证一点不出事?何况还有个呼延锦在他身边。   易呈锦想想他的如意算盘就高兴。此时,闹哄哄朝堂里的魏谦,也同样高兴。   御驾亲征,哪一次不是兴师动众?调兵遣将不说,就是粮草的筹备也不容易。   去年南方几省闹蝗灾,收上来入官仓的粮食,本来就有不少欠数,如今才是育种时间,再去征粮,恐怕连种粮都要动用了,这可不是少吃点的事,这是要把明年的粮都吃没了。   “启禀皇上,去年数省歉收,库粮本来就紧张,还要动用部分陈粮才能勉强捱到秋收,再征粮,恐怕要动到种粮了。微臣以为,此时出兵,时机不成熟。”方仕政出列禀到。   工部尚书李庆也赞同道:“漕河的疏浚,年年都要投入大量人力,今年一开春,这里占用的徭役就已经让百姓不堪重负,再没有了粮食,恐怕民心不稳。”   朱棣最不耐烦听大臣摆困难,要是都没有困难,我还要你来干什么?   “南方省份不是还有夏收吗?就算是用到种粮,收了夏粮不就可以补上了?”赵翊反驳道。   他儿子出去收粮,就没听说过收不到的。   朱棣一听,觉得赵翊的话有道理。户部就是这样,整天拿钱粮来跟他说事,天下都是朱家的,用点自家的钱粮,好像还要经谁同意似的。   “皇上……”方仕政还要再禀,却被朱棣打断到:   “就这么决定了,粮草的事,户部自己想办法,兵部做好粮草运送保障,若是影响到大军行军打仗,朕拿你们军法处置!退朝!”   走出大殿,呼延锦紧走两步跟上皇太孙,小声说道:“若是收不到粮食,真要动用种粮?恐怕会激起民愤啊……”   “这个道理你我都懂,但现在大明是皇上当家,他说要北伐,难道你能阻止?呼延,当官是要为民做主,但当官更要为朝廷解决困难。能把两头协调好了,才是个好官。   征军粮的事,孤会和父王商量,方尚书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要看,能把人得罪到什么程度。回头你以个人名义去问问他,需要什么帮助。”   朱瞻基停下来又道:“下月皇上北伐,按惯例,父王监国,会派孤去坐镇南直隶,好在汉王会随军出发,京师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到时你便随孤一起去南直隶。”   呼延锦刚想说,忽然看见朱瞻培兴冲冲的从内殿出来,他看见朱瞻基,便笑道:   “皇兄还没走?我正有事要去向父王禀报,刚好也知会皇兄一声:皇祖父已经准我随军北伐。这方面皇兄有经验,还要多提点弟弟才是。”   朱瞻基不卑不亢的笑道:“那是自然。”   朱瞻培意味深长的看了呼延锦一眼,匆匆走了。   看着朱瞻培的背影,呼延锦问:“他急着和汉王扎堆可不是好事,我们要不要在北伐前,就将他的身份抖出来?”   “别急,他不过是汉王的幌子,若是没有他,汉王还不会那么急着暴露,我们又哪有机会抓到他的错处?   皇上身边的人,父王自有安排,这你不用担心。我们只把江山给看好,就解了皇上的后顾之忧了。”   朱瞻基拍拍呼延锦的肩正要走,却听呼延锦说到:殿下,微臣有要事相报。”   “你说。”   “微臣从一跑南北货的客商口中得知,吴桥、德州、故城一代,有不少流民、平民聚集,他们说,’佛母’又出现了。”   “佛母?你是说下落不明的唐赛儿?三年前她和她的同伙逃匿不知所终,如今怎会突然又出现在山东?   当时皇上对青州、莱州赈灾,罢免徭赋及受灾田粮,不是颇有成效?他们还不知足?”   “臣也是道听途说,今日听方尚书说,要再次征粮,臣恐正好让唐赛儿那些暴民得了借口,再次星火燎原。京军主力随皇上出征,到时,难免捉襟见肘。”   朱瞻基叹了口气说:“可孤也不能凭你一个道听途说,就派兵过去,那不成了扰民?”   呼延锦单膝下跪行礼到:“臣愿意前往暴民聚集之地,探听消息,找到他们的主力所在,尽我所能,说服唐赛儿……”   “说服?你凭什么说服她?承诺给她开场放粮?还是免除徭役赋税?这样的承诺,又能满足他们几时?”   呼延锦想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很久,他说:   “他们之所以聚集在吴桥、德州、故城,因为那里是北直隶、东昌府、济南府,三府交界处,人烟稀少,官府很难管理。若是朝廷将他们招安,就地安置,也不是没有可能。”   “招安?”   朱瞻基并不是不赞同招安,这是最省事的法子,更何况,以后还可以另寻理由灭了他们的头领,自然就作鸟兽散。   可这唐赛儿他不能放过。   “不,孤要你找到唐赛儿,杀了她!没有她,那些暴民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那时,你愿意招安,孤也支持你。”朱瞻基将呼延锦扶了起来。   朱瞻基这话是他预料之中,呼延锦并不吃惊。   “孤找父王给你调些人手……”   “不可。”呼延锦苦笑道:“臣带着百来号人,还能活着走到唐赛儿面前吗?臣带一侍卫同去即可。”   与太孙商量妥当,最后决定,两百个羽林卫在山口接应,目的是出现危险的时候,策应他们逃走。   得了太孙招安谕令,呼延锦慢慢回了府。   他这一次,是真的站在了父亲的对立面。   他是要去拆散同乐盟,更是要阻止一场波及朝野的浩劫。 第203章 掀薄纱父子比翻脸   呼延锦回到府里,却意外看见林龙枫已经在东院等他了。   “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你看见我就觉得是出事了?难道就不能是,纯粹到朋友家吃个饭?”林龙枫虽是玩笑,两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他们都希望,这样的日子早点到来。   “我虽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但这事肯定与花荞姑娘有关。你们恐怕要小心提防。”林龙枫的时间也不多。   他虽然是鲁成王府的侍卫长,可朱瞻培与他并不亲近,   事实上,朱瞻培与谁都不亲近,除了那个指给他,尚未大婚的许茉妍。   “昨晚许茉妍又从宫里溜到了鲁王府,他们在书房里,断断续续说的都是,皇上在宫里的起居爱好,这大概是许姑娘买通了皇上身边的宫女,得来这些消息。   但后来,不知为什么,朱瞻培会问许茉妍,认不认识柳云娘。许姑娘说,那是花荞的母亲。朱瞻培好像很吃惊,后面两人压低了声音,便听不到了。   我担心,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对花荞姑娘不利,过来告诉你一声,让你们有些准备。”   呼延锦的确皱起了眉,他拍拍林龙枫的肩道:   “我忘了把许茉妍算进去,确实有些麻烦。难怪刚才在宫里,朱瞻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对了,刚才听说朱瞻培要随军北伐,你肯定要跟去。   这次估计汉王要动手,朱瞻培肯定也要卷到里面。不过,这只是太子、太孙的一个圈套,他们不会得逞。难就难在,你如何全身而退?”   “大不了提前撤了,回来去雅苑帮郑宽。我没你有钱,可也不缺养家糊口的钱。逍遥自在的活着不好吗?”林龙枫见呼延锦笑眯眯、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瞪大眼睛叫道:   “莫不是你现在就要打断我的腿,让我连去也去不了?”   “去,当然要去。既然是圈套,你得成为那个圈套,而不是套子里的人。你只需如此这般……不但可以好好回来,说不定,回来之后还能来帮我。”   林龙枫走后,呼延锦到西院找花荞。   当时他考虑向皇太孙公开花荞身份,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如今,魏谦不知道花荞是柳云娘的女儿,而易呈锦更不知道,柳云娘其实是朱瞻培的生身母亲。   但这只是一层纱,不知道哪时哪日就掀开了。   他不知道,魏府里,此时此刻,还真掀开了一层纱!   “老瘪,你给我好好说,昨晚你跟魏勇说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魏谦从来没有那么失态过,当着魏府下人的面,嘴唇也气得哆哆嗦嗦。   魏勇和老瘪一起跪在地上。   魏勇是魏府的老佣人,早两年就到了京师。老瘪虽是庄上的人,可大家也认识几十年了。   这次,老瘪跟着庄上的人一起,从应天府搬到顺天府,老哥俩久别重逢,肯定要喝两口小酒。   昨晚老瘪多灌了两杯,听见魏勇说,遗憾易呈锦没做成姑爷,他就忍不住骂了一句:三姑娘就是被那小子害死的!   早上醒来,魏勇越想越怕,干脆找老爷把这事说了。   “老……老爷……易少爷他……”   老瘪真是后悔,忍了七八年了,怎么这两口酒没忍住?他是真怕易少爷,易少爷在刑部那会,没少杀人。杀他,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他也怕老爷,当年,老爷抽鞭子就把人活活抽死,被佣人们添油加醋,讲得跟地狱里用刑的鬼役一样。   “三姑娘落水那天,我送菜过府,偷懒在后院打个盹。没想到看见易少爷和三姑娘进来,我怕他们发现,躲在山石后面。没想到,他们进来就争了起来……   说什么……不是你母亲之类的话。少爷就把三姑娘推到荷花塘里去了……我想等他走了,出来救人,没想到他一直盯着,知道三姑娘不动了,才在旁边摘了几多朵荷花,放在三姑娘旁边……”   老瘪以为老爷会跳起来打他,说完就双手抱住了头。   等了好一会没动静,老瘪悄悄抬头一看,老爷颓然的坐在太师椅上,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自己也不去擦。   魏谦悔啊!当年为什么没有好好查一查?   若知道是这个养在身边的白眼狼做的,他也不会在夫人面前失控,当面打死一个丫头,夫人也就不会又悲又惊得了心病,不治身亡。   而自己现在还要帮助这个杀死女儿,害死夫人的易呈锦登上帝位!   经过他这一段时间的奔走,有资格上朝的官员里,就已经有了兵部尚书赵翊、大理寺少卿吕升等人,成了他的拥趸。   虽说方仕政拒绝了他,可他对自己还是心存感激,以后并不是毫无合作的机会。   只是身边无妻无子,越走越落索,越老越寥萧。   本来易呈锦若只是易呈锦还罢,可他还是朱文至。他绝对不会视他如父,大家利用而已。   可现在他竟然是自己的仇人,是他晚年愁苦的始作俑者。   他要让他死。   魏勇和老瘪跪在地上不敢动,掀起了一层纱的魏谦,无声涕下。   易呈锦从外面回来,下人看见他都远远避开,他顿时起了疑心。   三步两步往魏谦书房走,见书房关着门,他正想推门进去,想想还是走到了窗户边。   书房里的情景让他吃了一惊。   地上跪着的老瘪,让他想起那日在南都老宅,他和陶青羽去后花园荷花池,见了他慌慌张张逃跑的,就是这个老瘪。   他怎么到京师来了?   魏谦老泪纵横,仿佛一下子进了垂暮之年。   “夫人和三姑娘的墓,还有人守着吧?”   “有……有……老黄一家人守着……”   “她们死得冤,老夫对不起她们啊!”   魏谦终于哭了出来。   易呈锦不需要再听下去,他知道,魏谦这条线已经不能再用了。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好在,他已经有了那本册子。   没有魏谦,他一样可以做。   上了马车,他对坐在前面车辕上的王全说:   “去,告诉呼延锦,让他告诉朱瞻基,就说是我告的密,我亲耳听到,我的义父,要帮助朱瞻培造反!”   不为我用,弃如草芥。 第204章 起歹意花荞险遇害   一日之内,白云苍狗。   魏谦得知,八年前易呈锦杀了自己的小女儿。   许茉妍得知,朱瞻培是假皇孙,而花荞才是真郡主。   “不,这不可能!”许茉妍从睡梦中惊醒,坐在床上愣愣的,一阵恶心想吐。   这是第几回了?这个月的月事没有如期而至,她本来暗自欢喜了好几天,想过段时间确认了再告诉朱瞻培。   可朱瞻培却残忍的告诉她,那个仵作的女儿花荞,才是兰才人当年生下的孩子。   好在柳云娘死了、兰才人也死了,只要杀掉花荞,他们就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朱瞻培说出这个真相的时候,许茉妍惊慌失措,本想在朱瞻培的怀里找到一点依靠,没想到,他哭得像个孩子往自己怀里钻!   许茉妍满心都是说不出的失望。   她已经怀了这个比她小两岁假皇孙的孩子,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虽然他们还没有大婚,但自己已经没有出路,除非立刻能够找到一个,愿意为她肚子负责的皇孙,否则,做了那么久王妃梦的她,绝不甘心。   就在不久以前,朱瞻培大哭一场,终于在她的怀里,发泄了心头郁积多日的委屈苦闷。正要让身体也能得到释放的时候,许茉妍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推开了他。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因为她从不拒绝他。   许茉妍觉得自己不能像朱瞻培说的那样,等到他北伐回来,大局已定,再将花荞、魏谦,一次铲除。她得做些什么。   魏谦她不熟,可是花荞她很熟悉,她的弱点就是太善良,在许茉妍的眼里,她就是个爱笑的傻子。   而且,这个傻子一定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又或者根本没证据,否则,有凭有据,她还不连夜到东宫里去认亲爹?   若是自己能除掉花荞,朱瞻培是不是兰才人的亲生儿子,又会有谁知道?   “别怪我狠心,我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许茉妍将身上的被子一掀,外边的宫女杏儿便打帘子走了进来。   “姑娘好早。今儿还要出去吗?”   许茉妍点点头说到:“你去跟秦公公说,我还是跟采买的太监一起走。”   杏儿有些为难的说:“秦公公说了,您出去的次数多,他要打点的小太监太多,上次给的银票都花没了。”   “这个死阉人!胃口越来越大。是不是打量我一辈子就是个秀女?”许茉妍口里骂着,从小抽屉里,挑出两张银票来递给杏儿。   “看您说的,都把您当成王妃,才敢给您开后门呢。要想不受气,您让王爷早点将您娶过门,不就结了?”   杏儿揣起银票走了,许茉妍又是一阵干呕。是啊,自己已经十八岁了,这肚子可等不到王爷十八岁。   实在不行,就让王爷先收了房,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许茉妍胡思乱想着,换上了内侍的衣服,等外面一敲门,她就起身出去,跟在采买的太监队伍里混出了宫。   出宫之后,秦公公朝她点点头,走在最后的许茉妍便离开了队伍。   没过多久,花荞收到一个没封口的信封,打开来,里面有一张信笺,豁然出现几个熟悉的字迹:醉红楼一聚。   “这是谁送来的?”花荞看着笔迹眼熟,可信笺上并没有落款。   “一个小孩,人还在门口等回话呢,说是一位年轻公子交给他的。要叫他进来问话吗?”小七笑道。   “不必,我知道了。你抓把铜板给他。”   看字迹,应该是徐三哥写的。可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约自己去醉红楼?花荞想不出来。不过,到那里应该就知道了。   “小高呢?刚才还在门口坐着呢,一会人就不见了?要不我陪姑娘去吧?”小七在门口东张西望。   “我自己去就行了,穿着男装呢,没事。”   花荞很快走出了胡同,上了外面的大街,汇进人流中不见了。   醉红楼在中大街上,街面很宽,又是从城门进来,直通王侯街的大道,常常有马车、马队疾驰而过。这些人都是王府、侯府,甚至是宫里的人,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这时候并不是饭点,上了楼,楼上静悄悄的,只有临街窗前坐着一位蓝衫的公子,那正是徐之锦平素喜欢衣衫款式。   花荞笑着唤了一声:“徐三哥!”   那蓝衫公子一回头,并不是徐之锦,这人花荞也认得,他是许茉妍的堂兄许大哥。   “许大哥?是你约我来这里?我还以为是徐三哥呢。有事吗?”花荞并没打算坐下,她跟许大哥并不熟,不过是经常跑宝应县衙,认识而已。   “看你说的,大家是同乡,就不能请你过来坐坐吗?”许大哥面上有些尴尬。   堂妹来找他,让他替自己办这件事,许大哥是有些纠结的。   可堂妹说这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命运,许大哥又不能不信,因为尽管叔父出了事,可堂妹还是宫里的准娘娘,他这个堂兄,不帮她帮谁?   “你的好意我心领,若是没事……那我就回去了。”花荞说完,还真要转身离开。   许大哥急了,一把抓住花荞的胳膊,指着下面说:“哎,你先别走,你看看,街对面是谁?”   花荞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往下看,街对面还真站了一个人,可栏杆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走到栏杆边向下看。   这下她看清楚了,对面站着一个小太监,不,那是穿着太监服饰的许茉妍。   她刚想转身,许大哥在身后挡住了她的去路。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驾驾”的赶马声不绝于耳。   又一队马队过来了。   “虽然我与你无仇,但你得罪了我妹妹,就是与许家为敌。得罪了!”   许大哥伸手过去想要抓花荞后颈的衣领,他要将她提起,甩到路中间去,就算她不被摔死,也会被疾驰而来的马队踩死。   花荞终于忍不住微微一笑,看到这件蓝布衫,她就断定,这绝不是徐三哥。   攻击的招式花荞不行,可防守她不含糊。只见她身子一偏,躲过许大哥的手,后脚跟使劲往他脚面上跺去,趁他吃痛往后一退,花荞转过身来,膝盖就往他下面狠狠顶去。   许大哥哪里料到花荞一个小姑娘会抵抗,恼羞成怒正要扑上来,一个瘦高的身影从楼下拔地而起,两下就飞上了楼,长腿一跨就过了栏杆。   他把花荞往旁边轻轻一推,还没看清他怎样出手,许大哥已经被他提起来扔到街上。   那队马队已经过了大半,突然空中飞下一个人,最后两匹马骂骂咧咧的躲开,并不理会地上的人,追自己队伍去了。   楼上的人一看,没死?正要跳下栏杆去追,被花荞一把抓住:   “高兴,别追了,那人我认识!” 第205章 耍性子狂野失腹胎   小高也想起来,花荞刚才和他打了一下,回过头问:“你没事吧?”   花荞两手一摊,得意的笑道:“你看本姑娘的身手,会有事吗?”   小高手握成拳头,使劲抵住自己的嘴,才让自己没笑出来。好容易脸色平静了才问:“你明明看出来其中有诈,为什么还不快走,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失手了怎么办?”   “不是有你在旁边吗?”花荞笑嘻嘻的说。   “我?你怎么知道我在旁边?”小高奇怪的问。   “那送信的孩子一走,你就不见了,我猜你去跟踪他,看他去管谁要钱。既然你找到主使,就能找到我。再说,我还留了一条后路,那张字条,我让小七看见你回去就交给你。所以,我断定,你一定会来。”   小高有点晕乎乎的高兴,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   “看来,师兄说的没错,朱瞻培和许茉妍两下一凑,她也是个知情人了。”花荞拍拍手上的灰,说:“走,回去替师兄收拾行李!”   比起花荞的轻松,许茉妍可就是满心沉重:大哥真是蠢!明明还给了他一包迷药放在茶水里,若是先哄她喝下,等她迷迷糊糊再推她下来,不就成了?   可这一击不中,又暴露了自己……她需要朱瞻培一起面对。走进鲁成王的她,忽然变得有了信心。   “殿下!殿下救我!”   “出什么事了?”   朱瞻培见许茉妍慌慌张张的进来,连忙站起来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   “殿下,今天臣妾自作主张……坏了事……臣妾把花荞骗到醉红楼,本想将她推下楼,没想到她的护卫赶到了,她也已经看到了臣妾……”   “你糊涂!都说了叫你等等。后日大军就要开拔,汉王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在北伐途中,我们就会逼皇上写退位书,将皇位让给我。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朱瞻培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决心道:“既然你已经动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让魏谦找人,明天夜里去杀了她,一了百了。”   许茉妍这才放下心来,站起来准备回宫。朱瞻培拉住她:   “既然已经出来了,别急着走,还像以前一样,下午我送你回宫,不会有人发现。”   说着,他将许茉妍头上的纱帽摘下来,簪子一拔,长发垂了下来。朱瞻培凑过去闻了闻,好闻的玫瑰花香让他心动。他微笑着,伸手去解许茉妍肩上的扣子。   没想到许茉妍却躲开了他的手,抱怨道:“殿下!看您给弄的,这里又没有丫头给臣妾梳头,每次都要梳半天……”   “不就是梳个头吗?以前也没听你抱怨过。”朱瞻培觉得这个理由简直莫名其妙。   许茉妍估摸着自己已经怀孕,但她还没有想好要怎样跟朱瞻培说。她以前听母亲说过,前三个月的孩子最是娇气,碰碰就会掉。朱瞻培要亲热,她当然不能遂了他的心。   “没说不等于没想,您就是不会体谅我……”   朱瞻培一听,权当她是在撒娇,笑着把她搂在怀里,坚持道:“不行,我偏要!”   许茉妍恼了,再次把他推开:“别像个小孩子似的,叫人看不上您。”   “小孩子?你是因为我年龄比你小,嫌我不懂事?”两次被推开,朱瞻培有些不高兴,一边脱着自己的帽子、腰带,一边恨恨的说:   “昨天听到我的身世,你就开始这样推开我,是不是你觉得现在我不配碰你?还是你要去找个真正的皇子皇孙?”   许茉妍见他急了眼,连忙解释道:“不,不是这样,臣妾从没嫌过您不懂事,那是因为……”她话没说完,嘴就被朱瞻培堵住了,他模模糊糊的说:   “不是最好!”   在朱瞻培的心里,自己的的年龄和朱瞻基比,实在没有什么优势,他就怕那些大臣嫌弃他年龄小,年轻不懂事。   如今又知道自己并没有皇室血统,心里更是虚到不行。现在能跟他分享秘密的,只有眼前这个女人,他决不允许她轻视自己,不管是年龄,还是血统。   内心的烦躁化成他粗暴的动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强大。而怀里的许茉妍越是挣扎,越是激起他内心的躁动,他不由分说的禁锢着她,他要让她知道,是谁说了算!   许茉妍开始还想要解释,可嘴被他堵住了,她哪里推得开一个起了兽心的男人,哪怕这个男人只有十六岁。   渐渐的,她不挣扎了,只绝望的等着这件事能快点过去,更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无事……但事与愿违,她惊恐的发现,她的小腹一阵阵冰凉发紧,接着就针扎似的的疼痛起来:   “殿下……我疼……”   “疼?你又来哄我,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朱瞻培并没有停下来,咬着牙加快了速度,可身下的许茉妍声音都变了:   “殿下,我不行了,孩子……我肚子里有孩子!”   朱瞻培也已经感觉到了,她说的是真的。他惊恐的离开,立刻看见床上湮开的血。   “血……是血……”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脸变了色,手足无措的穿着自己的衣服,双手哆哆嗦嗦,几次都无法顺利将扣子扣进去。   “殿下,快去叫府医,还有嬷嬷,看看孩子还有没有救……”许茉妍带着哭腔喊道。   等到嬷嬷进来,许茉妍的脸色都已经发白了,嬷嬷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便对府医说:“不中用了,你去开个小产调理的方子吧。”   躺在床上的许茉妍咬着被角,“呜呜”的哭了起来。   “不是嬷嬷多嘴,王爷年轻,您就该管着点自己,大婚之前没规矩就算了,还一时放纵,白白作践了孩子……王爷,您到外间等着吧,这里要替许姑娘清理了。”嬷嬷没好气的说。   住在宫里的准王妃,急不可耐的一次次出宫缠着王爷,现在还闹出了人命,追究起来,她这个管内务的嬷嬷也有责任。   许茉妍失了孩子本就委屈,现在还听着嬷嬷数落,又羞又气,脖子一伸晕了过去。   府医正在看着丫头煎药,忽然又听里面传,说姑娘晕过去了,赶紧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这姑娘现在就这么能折腾,以后成了王妃,我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 第206章 鲁成王行前办二事   许茉妍腹中不足两月的胎儿,到底没保住。   朱瞻培少年心性,加上自己对未来莫可名状的恐惧,统统转化成狂风暴雨般的征服感,让他欲罢不能。此刻,也让他追悔莫及。   除了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内侍平安,他的身边,就只剩下这个亦姊亦母的女人。   所谓姨父,兰才人并不是他的生母,姨父不过是把他当成一枚棋子。所谓叔父,若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不但不会帮自己,还会第一个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朱瞻培叹了口气说:“你别哭了,明日还有一天时间,我去把两件事给办了,让你安了心,也不枉你为我痛这一场。”   许茉妍坐在床上,很快止了抽抽搭搭,想听听他说的是哪两件事。   只听朱瞻培继续说道:“我虽年轻,但也是个男人。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给你的任何承诺,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明日我去求太子妃,就说是我逼迫你发生了关系,请她做主,让我将你先收房做个夫人。虽没名分,但你可以光明正大住在王府里。等我满了十八岁,可以大婚,定会娶你为妻。亦或者……那是,你就是我的皇后。”   许茉妍别的没往心里去,唯独听到“皇后”二字,不由得心中精神一振:是啊,若是这次行动能够成功,北伐大军回来的时候,他就是皇上了!照他的心性,必不会慢待自己。   她按捺住内心狂喜,轻声问道:   “那……另一件事呢?”   “另一件事,就是今晚定要杀了那个,比我小一天的女人,也解了你我的后顾之忧。有她的存在,仿佛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来路不正,那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我已经打听清楚,她与她的师兄呼延锦住在一处,两隔壁的院子,府里人不多,等她睡了之后再下手。呼延锦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直守着她。”   “为什么不能是今晚?这天才刚擦黑……”许茉妍恨不得立刻就让花荞消失。   “之前汉王差人来说,今晚让我去一趟汉王府,这件事更重要。后天一早大军就要从德胜门出发,文武百官都要到德胜门跪送,呼延锦是三品大员,不可能不去,你还怕他跑了?”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扶着许茉妍躺下,看着她愧疚的说:   “这次是我粗心,害了我们的孩子,你放心,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别回去了,就在王府里休息,明儿一早我就进宫,这会我得去找汉王。明天,一切过了明天就好了。”   有了这个“明天”,许茉妍一夜无梦,连朱瞻培回来了,又走了,她都一点不知道。   “夫人,您醒了。王爷说了,让您吃点东西再回床上躺着,千万别累着。王爷进宫去了,一会就回来。”丫头端着水进来说到。   王府里的“夫人”,可不同于民间的“夫人”。大明实行的是一夫一妻,民间百姓家里,男人娶的正妻叫“夫人”,到了王府里,这个称呼就是没名分的妾。若是夫人无所出,在宗人府那里,甚至连鲁成王府册都不能入。   王府里的王妃和侧妃,才是上了皇家玉牒的正牌主子。   自己一个指了婚,准备做王妃的秀女,腆着脸跑来做个夫人,许茉妍也是一肚子委屈。   她这里一碗肉粥都没喝完,朱瞻培便兴冲冲的回来了。   见了许茉妍,他什么也没说,高高兴兴将怀里的一轴锦布拿出来,塞到许茉妍手上。不用看,这是太子妃谕令,抬个夫人不是什么大事,哪个王府里没几个?有份谕令,比王爷自己抬回来的多几分面子罢了。   许茉妍可不像朱瞻培那么高兴:就算光明正大住在这里,没个名分,还不是个下人!   呼延府里花荞今天却特别高兴,天没亮就激动的起来了,不过其他人起得比她更早。   “姑娘,您看,这些都是给你们带着路上吃的。昨儿说得晚了,否则还能准备得更充足些。”蕊儿指着一桌子准备装起来的各种点心,笑着说。   花荞笑得眼睛都弯了:“我们又不是出去春游,带这么多吃的,万一遇上了歹人,是不是还要请他坐下来吃一顿再打?”   小七也进来了,收拾了一大包衣服,噘着嘴说:“为啥不让我和姑娘一起去?一路上也没人照顾您。”   “别给我收那么多衣服,带两套换洗行了。都要男装!头上戴的、手上挂的都不要,胭脂水粉统统不要……”男装打扮就是好,省了很多事。   昨天呼延锦回到家,花荞便把许茉妍骗她出去,想在醉红楼上动手杀她的事说了,把呼延锦吓了一跳:想不到朱瞻培那么迫不及待!而且是用这么蠢的办法杀人,这不是公开摊牌吗?   他皱着眉想了一下,说:“本来打算送了亲征大军我再走的,也没想着带你去……现在想来,只有把你带在身边我能才放心。到时候,你和羽林卫待在一起,在山口等我们出来,问题也不大。   而且这一闹,我们万万不能再等了,我猜他们明天会找人动手,但现在还不是摊牌的好时机,不如先避开。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就走。   后天朱瞻培要随军出征,如果没有意外,他这次就算回得来,也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太好啦!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兄!”   花荞只听到前面师兄说带自己一起去,就已经开心得一蹦三尺高,好像他们不是去翻山越岭、虎口拔牙,而是去赴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一样。   若是旁边没有人,她肯定扑上去吧唧亲一口了。   小高:你这是被追杀的样子吗?   所以,才有了大家大清早起来,给他们准备吃食的事。   就这样,小高骑着马,阿瓜驾着双乘马车,呼延锦和花荞就坐在马车上。在春日的晨曦中,悄悄离开了京城。   起得太早的花荞这会又困了,头靠在呼延锦肩上,一摇三晃的快睡着了。   “阿荞?”   “嗯?”   “送你回去睡觉了好不好?”   “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   “要抱……” 第207章 鸾凤随携手踏征程   呼延锦、花荞的马车渐行渐远,城墙上的旌旗也渐渐消失在小高的回眸中。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此时的朱瞻培刚刚等到宫门开了,急急忙忙找太子妃要谕令。太子妃心中虽然奇怪,也并没有盘问原因。   因为她的长子朱瞻基交代过她,凡事朱瞻培来提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大逆不道,全都答应他。太子妃不知道长子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并非一母所出的六弟如此照顾。   回去安慰了许茉妍,朱瞻培又坐着马车悄悄到了魏府。   魏谦曾说过,没有紧急情况,不要轻易在府里见面,可现在就是紧急情况,他明日就要出发了,必须要今晚解决了花荞。   “什么?你没有搞错?柳云娘的女儿、儿子都还活着?!”   魏谦大吃一惊。他可是亲口问过,易呈锦信誓旦旦说“没有差错”,没想到,他从那么久以前,就和自己不是一条心。   可是,以他的性格,为什么会违背自己的命令,留下活口?对待要自己杀掉的人,他从不会慈悲。魏谦想不通。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花荞,也就是朱瞻培的身份?   “不会有错,这个花荞和本王年龄一样,她是永乐六年被柳云娘带到宝应,才嫁给县衙那个仵作的。只有儿子花荣,是仵作和柳云娘的亲生儿子。”   朱瞻培不知为什么,根本没法把柳云娘称作“母亲”。他相信自己见过她,有一次在马车上,一位中年女人正在往外望,虽只是匆匆一瞥,他现在知道,那就是她。   还有一次,那是他让了一队从县城出来的送葬队伍,许茉妍说,那是花荞的母亲去世了,那么,他现在知道,棺材里躺着的,就是他的生母柳云娘。   天人永隔,也好。缘悭命蹇,何苦强求。   他还在心里拼命忘掉这些与自己有关的记忆,魏谦那边硬生生捏烂了一个杯子。   “好!我今晚就安排人去,省得夜长梦多。既然她没有入宫,而我们也尚安然无恙,那就说明,一切都还来得及。”   魏谦的话,也是朱瞻培的判断:上天还是更眷顾他。   而魏谦,更想知道,杀掉被易呈锦放走的花荞,他又会如何应对。这两天易呈锦一直没回来,他应该是和上次要提亲的陶姑娘,住在一起。自己的账,也总要和他算一算。   天还没黑,魏谦派去的杀手就回来了,不是已经得手,而是他们去踩点的时候,发现要杀的花荞姑娘,早就离开京城五、六个时辰了。   “这么巧?”朱瞻培满腹怀疑。   “确实有这么巧。我已经去打听过了,皇太孙有差事交给呼延锦去办,花荞和他虽为师兄妹,但关系匪浅,想跟着出去游山玩水,那也是极有可能的事。”魏谦明显言不由衷。   但如今已经没有时间管这件事,易呈锦已经不在他的考虑之列,魏谦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帮助朱瞻培登上帝位,那易呈锦自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与汉王北伐,臣在京师刚好为你们回归铺路。听说汉王次子朱瞻圻也在积极活动,臣绝不会让殿下的势力太弱,在汉王面前失了话语权。”   魏谦这句话打动了朱瞻培。他最担心的不是起事不成功,而是担心自己被汉王做了傀儡,到时,汉王成了真正的太上皇。若有魏谦在后方牵制朱瞻圻,确实对自己大大有利。   “那就有劳姨父了!”   朱瞻培心情大好,连找不到花荞这件事,看起来都没那么重要了。   花荞此时已经正坐在马车车辕上,旁边是呼延锦在赶着车,小高在车里躺着,还没有醒来。呼延锦让他们轮着在车上休息,晚上,总得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师兄,我们一直都沿着漕河走,为啥不坐船?”   “你没发现?有船一直跟着我们啊。”   “我看到了,所以才问你。船上……是不是那两百羽林卫?”   “你还真聪明。”   “而且,两条船装的人不一样多,你看两条船的吃水相差很大。”   “不一样多?人数是一样,难道是带的武器不一样?”   呼延锦警觉起来,朱瞻基说好给他两百羽林卫,羽林卫都是射手,他们的武器体积较小,重量比起其他的武器要轻一些。那吃水深的船,上面装的是什么武器?   昨晚决定要走,呼延锦便连夜去向太孙禀报,太孙给他的回信中说明,今天会有两船羽林卫跟着他们。   小高早就一翻身爬起来,他在车窗里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等他们下船放水的时候,我上去看看。”   船行到青县,这里有一个闸口,大船等过闸还要一段时间。士兵们蜷在船上都有些不耐烦了,果真纷纷要求下船放水。只好搭了板子让他们上岸。   小高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远远看见羽林卫副指挥使汤柏年,已经走到岸上休息,便往那条吃水深的船上走。   “什么人?这是军船,不得擅入!”   “我是詹士府呼延大人的随从,有事来找汤指挥使。”   “汤大人不是已经下船了?”   “我就是看见他又回来了,才追过来的。”   船上那士兵也懵了,刚才一堆人走出去,他确实没看见汤大人。   “那……你等会,我到里面找找,看汤大人在不在。”   “好,你去,我替你看着,你快去快回。”   那士兵刚钻进前面的客舱,小高便钻到了货舱里。翻了两下,又出来站在船舷上。   “汤大人不在里面。”   “哦,那也许是我看错了,麻烦小哥了,我再到岸上找找。”   说着,小高便退回了岸上。回到马车上,他对呼延锦说:“大人,您说对了,那条船装的不是箭,是火铳!”   呼延锦看着花荞淡淡的说:“看来,你这位皇兄,并不是真让我们去招安,他是要将唐赛儿他们全灭。做事不狠,当不得皇帝啊。”   花荞轻轻叹了口气,这还是同乐盟其中一支力量,就已经剑拔弩张。   若是全面开打,这永乐八年开始成立的神机营,会制造出更大的伤亡。 第208章 小林庄巧遇鬼剃头   呼延锦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担心。   他担心的并不是那五十支火铳,一支火铳需要两名士兵操作,行动不灵活,发射距离也不够远,除了打山寨能起些作用,若只是在山口,其震慑的作用更大过杀伤力。   不管朱瞻基是想打山寨,还是震慑暴民,呼延锦最担心的是,皇太孙并不是完全信任他。   说好是羽林卫接应自己撤退,来的一半人却是神机营。如鲠在喉。   花荞忽然笑了,她凑到呼延锦耳边说:“我想起来了,青羽说,阿爹在万户山庄,就在帮着陶庄主造火铳呢!”   “师傅还会造火铳?不能够吧?”   “哼,我阿爹什么都会!”花荞轻轻推了他一下,又有些不确定的说:“那就是陶庄主在造火铳,我阿爹帮忙?……哎呀,不管了,反正他们在玩这个,说是……兵力增加一倍。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呼延锦也笑了:“那有可能,陶庄主也是个足智多谋的,他们把火铳改造成只需要一个人操作,不就是兵力增加一倍?我师父真厉害!”   他看看凑在身边,眼睛瞪得大大的花荞,又认真的说:“他的女儿也厉害,连两条船装的东西不一样重,都能看得出来。”   “曹冲称象啊,小时候阿爹就跟我讲过这故事。”花荞想想又高声说到:“这下,小高不能说我是出来吃闲饭的了!”   骑马走在外面的小高听见了,忍不住笑起来。反正没人规定,杀手不能笑。   “私造兵器火器是犯法,陶青羽嘴不严,陶庄主和师傅可就不安全了。”   易呈锦知道小高受伤,一定是陶青羽回去说的。若不是父亲替自己打掩护,估计易呈锦要对他起疑心了。   花荞摇摇头说:“不会不会,她跟我说了,陶庄主交代过她,这事对谁也不能说。”   “那你怎么知道了?”   “我?……师兄你是不是傻?我不是外人啊,我爹也在里头。”花荞笑得眼睛弯弯的,呼延锦也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在她看不到的那张脸上,却并没有笑意:   假如有另一个人,她也不认为是外人呢?   行至沧州,过闸的时候,羽林卫副指挥使汤柏年找到呼延锦,他有些傲慢的说:   “呼延大人,皇太孙殿下是叫我们的船跟着你们,可你也知道,你们的马车走得太慢,我们一条船上百来号人,蜷着坐久了累得很。不如我们先走,在山口汇合吧。”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分开走,他们几个人,更加不容易被关注。   很快,两艘船便将他们抛在后面了。   “大人,您就不怕他们大张旗鼓的过去,惊了里面的唐赛儿?我们过去,岂不是扑了个空?”小高有些不满意刚才汤柏年的态度。   “他们拿到的地图,离我们要去的山口还差了十几里地,等我们到了,再告诉他们不迟。更何况,就连我们去了,都还要想办法找人带进去,若是这么容易就找到唐赛儿,她也活不到今天了。”   突然,赶车的阿瓜叫了起来:“哎呀,真是晦气!”   “怎么了?”车上那个小好奇赶紧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见前方一大片厚厚的乌云,正携风带雨的滚滚而来,巨大的雨幕就在眼前。   “小高,把马拴在车上,你赶紧上车。”呼延锦招呼到。   等到小高上了车,雨也过来了,电闪雷鸣,甚是吓人。   “大人!这一带都是平地,树都没有一棵,再走下去就真的要天打雷劈了!”阿瓜在前面死死拉进了缰绳,生怕两匹马被雷惊了。   “看右边!右边有个村庄,先过去避避雨!”呼延锦把窗帘子遮上,他也已经被吹了一脸的雨水。   阿瓜毫不迟疑,赶着马车就往村庄里跑。村子看上去不大,进村的路只有一条,这也是村子里的主道,房子都以这条主道为中心向两边呈扩散分布。   整个村庄,在暴雨中瑟缩。   “靠边,随便找一家敲门,躲一躲再说。”呼延锦手上撑着披风,遮在花荞的头上。马车虽然不漏水,可从窗帘、门帘飞进来的雨水,挡都挡不住。   小高冒雨跳了下去,他跑到最近的一家去敲门,刚一使劲叩门,发现院门是开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推门走了进去。很快他又回头上了马车。   “里面没人?”   “有人……不过,里面再办丧事,一排的棺材……我们还是换一家吧。”小高刚才进去看也吓了一跳,正堂已经改成了灵堂,外面雷雨交加,里面挽帐丧幡,还有一字排开的四口棺材。   “一排棺材?这么诡异?难道是灭门案?师兄,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   呼延锦苦笑,别的姑娘听到棺材死人,都吓得要命,就他的姑娘,听到哪里有非正常死人就来劲。   反正门没关,四个人就从门口朝着灵堂跑去。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来了?家里办丧事,不接待投宿。”   灵堂里除了死人,还真有人,是个年轻小伙子,看上去不超过二十五岁。他全身披麻戴孝,应该是这家的直系亲人。   “主家,雨太大了,我们就是想进来避避雨,等雨小了就走。”阿瓜上前解释道,他掏出九枚铜钱,放在祀台的香炉前面,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那披麻戴孝的小伙子见他行礼,也不好说什么,又坐回地上,闷闷的说:   “既然你们不忌讳,那你们就请随意吧。”   四口棺材都是盖着的,花荞过去问道:“这位小哥,这是出了什么事,一下子走了那么多人?报官查过死因了吗?”   “报官?我们这里归南皮县管辖,我常年在外谋生,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父亲、姐弟都已丧命,母亲也……只过了两天就闭了眼。   我觉得事有蹊跷,报到南皮县衙,县衙来了两个虞候,看了尸体,又向邻居做了询问,便断定,是我家撞了邪,是被鬼索命,这才一连死了四口人……”   那小哥说得满脸绝望,他母亲死之前,他是和母亲见了面的,从母亲的叙述中,家人的死确实蹊跷,和传说中的“鬼剃头”一模一样。   “鬼剃头?”花荞诧异的叫到,她看着那小哥,诚恳的问道:   “我可以打开棺材,看看你家人的尸体吗?”   呼延锦:…… 第209章 巧不巧牵连唐赛儿   听花荞说想开棺验尸,那孝衣青年都懵了。   他眼又不瞎,看眼前这小个子男装少年,耳垂上的耳洞,鬓边的松软碎发,还有微微打湿暴露身材的衣服,她明明就是个姑娘。   “你……你说你要看尸体?你……你……你……”   “我我我,我又不会害你,我只想帮你找到他们的死因。难道你还怕我偷吃了他们?”花荞说得义正言辞。   “咳咳咳……”呼延锦听得头皮有些发麻,他正色道:“你放心,若他们真是被人陷害死于非命,我一定有办法让南皮县衙立案调查,为你家人伸冤。”   那孝衣青年看看那几口棺材说:“好!你先看看我母亲,她昨天才咽气。”   小高、阿瓜两人一边挪棺材盖,一边胸中瀚海翻波:花荞姑娘的胆,大概能有水缸那么大……   棺材盖板移开,只见孝衣青年的母亲已经非常消瘦,很小的一个躺在棺材里,看上去脸上还留着痛苦的表情。   花荞照习惯,从她的头部摸起,孝衣青年却叫了起来:“哎!当心!”   呼延锦还不解其意,花荞却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死者的头发其实只是她脱落的头发,盖在她的头上而已。死者头发基本脱落,花荞还第一次见。   “我回到家中时,我的母亲已经头发全部脱落,眼睛也开始看不见,她说,父亲和我弟弟妹妹的情况也是一样。先是身体不适,后突然之间头发成把成把脱落,眼睛渐渐失明,瘫在床上无法走路,也就几日时间,人就没了……   村里的人都说我家是撞邪了,只有邻居张大娘肯来帮助我娘,可就在几天前,张大娘一家两口,也开始感觉身体不适,大家觉得是因为我家把鬼气传给了张大娘……”   孝衣青年叹了口气:“昨天,听说张大娘也被鬼剃了头,我想过去看看,也被他家人赶了出来……被鬼剃了头……就离死不远了。”   说话间,花荞已经把死者检查了一便,除了头发全脱、肌肉萎缩,从外观来看,没有找到什么疑点。   “大娘,应该是患病了。如果大家的症状都一样,那应该患的都是同样的病,只不过,身体不一样,发病的速度有快有慢而已。”   花荞总感觉,好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跟这个有关,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患病?患的是什么病?隔壁张大娘、张大爷患的也是这种病?”   呼延锦有些紧张,因为花荞刚才摸了死者,若是传染病,花荞会不会也被沾染上?他一心急,顾不得周围有人,过去拉着花荞的手,问那个孝衣青年:   “你家哪里有水和皂角可以洗手?”   还好这两样他家都有,呼延锦便不由分说的将花荞拉过去,就着桶里的水,拿起皂角就往她手上搓。   “我知道了,师兄,让我自己洗,好像我连洗手都不会似的……”   “不是你不会洗手,是我的手想和你的手在一起。”呼延锦并没有笑,仍然认真的搓着。   花荞看着他的脸,眼睛忽然模糊了:师兄是想说,如果被传染,他也要和她一起。   “景逸,你就是个傻子……”   呼延锦的字,只有花荞会叫,而且是她心里,充满着对他依恋的时候,这他知道。   “如果这真的是传染病,就更要让官府早做应对,否则不仅是这两家,整个村子,甚至整个南皮县、整个河间府都会被感染。”   呼延锦舀出一勺水,慢慢倒出一条水柱,让花荞把手冲洗干净,然后花荞再来帮他倒水洗手。两个人都不说话,可心里却满是爱与被爱的幸福。   外面的雷雨已经过去了,到处是大冲刷过的干净与清新。可天也黑了,他们并不打算走,明天还要找大夫来好好查查,只能找地方投宿。   “我不留你们了,这里只有我一个,家里又有丧事,没法接待你们。”   “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己留在家里吃什么?”花荞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一下子家人全都没了,忍不住关心的问道。   “我叫林小四,”丧服青年指指堆在墙边的一堆麻青菜说:“我看家里还有不少麻青,也有白米,我这两天就对付着吃点。”   这种麻青菜和别的白菜不同,它是长筒形的,颜色也比其他白菜颜色更深绿些。在京师漕河一带时有人种。   呼延锦点点头说:“我们明天会去找大夫,给张大娘他们看看,到底是什么病?”   “大夫?我妹妹、弟弟发病的时候,村里的巫医就已经来看过了,就是他说,我家这是遭了报应……”   林小四突然闭了嘴,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呼延锦扫了他一眼,也没有追问他,回头对阿瓜说:“村里没大夫,你明天拿我的名帖,到南皮县衙去请。”   小高回来了,他已经找了一家愿意让他们投宿的人家,那家人也开始为他们准备饭菜。   几个人离开了林家。   他们投宿的人家也在这条主街旁边,主家也姓林,他一边给呼延锦他们上菜,一边说:“你们是过客,就不要沾那些脏东西,他家是遭了报应,脏东西才找上门来的。”   “遭报应?”他们已经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花荞忍不住又好奇了一下。   “四年前,山东闹暴乱你们知道吧?”   呼延锦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的问道:“什么暴乱?就是唐赛儿发动流民平民起义?”   “哎呀,不能说不能说!”老林急忙摆手道,他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说:   “你们刚才去的林家,他家的三儿子,林三,就是唐赛儿的丈夫!只不过他死得早,唐赛儿又宣称与他家断了干系,他家老小才保住了性命。”   老林摇摇头说:“可这能断吗?哎!当年暴动死了多少人,现在不就报应在他家身上了!”   花荞有些不乐意了:“可她也是为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才带着大家闹事,您怎么这么说?”   “那我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啊?乱哄哄一顿砍头,我家两个姑娘都找不到人嫁,我还能夸她好呀?”老林不屑一顾的说到。   “还有菜吗?赶紧上菜,别扯这有的没的。”呼延锦将老林支走,才小声说:   “这是讲道理的地方吗?这些人就是这样的观念,没有好处直接给到他手上,他永远都认为,你做的牺牲与他无关。”   呼延锦的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第210章 好不好全凭老天爷   村里人家的住宿条件简单,床也睡得不舒服,花荞在床上翻了好几次身都没睡着。   她一直想把脑子里那个若隐若现的记忆抓出来,阿爹说过的,一句什么话?还是什么事?跟这种不正常掉头发有关……   想着想着,花荞做起梦来。   “阿爹,要往身体里灌很多水银才会中毒吗?”   “要急性中毒,快速死亡就需要不少。慢性中毒比较常见,想他们金匠做鎏金的活,总会吸入水银气体,时间长了,也容易慢性中毒。”   “啊?那杜大哥和他爹怎么办?我得告诉他们别做了!”   “他们不做,你养他们?不过你可以去告诉杜建平,要做好防护,平时多喝牛乳、生蛋清,还有多煮绿豆汤,这些都能做些中和缓解。”   “阿爹,慢性中毒会有什么症状?”   “水银、铅、铊、铜这些重金属中毒,各有症状,像意识混乱、精神障碍,也有身体上的,像肌肉萎缩、掉头发就是属于……”   花荞正想听清楚阿爹说掉头发是什么中毒,忽然老林家院子里的大公鸡连续叫好几声,她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   “阿爹,等等!我还没听到呢!掉头发是什么中毒呀……”   花荞气呼呼的摸出一粒石子,“噔噔噔”的走到窗户边,朝那只公鸡扔了过去。好在她也没想将它斩立决,公鸡惊叫着拍打翅膀飞院子外面去了。   “失手了?我去帮你抓回来。”   窗外传来小高似笑非笑的声音。   花荞“噗呲”笑了:“不用,我不爱吃公鸡肉。”   掩了窗户,花荞坐在镜子前面慢慢梳着头,赶紧回忆了一遍阿爹在梦里说的话。她已经想起来了,那是郭姑娘的案子,她和阿爹聊水银中毒的事。   可惜,当时她心里记挂着丢了一只手套,没怎么仔细听。   后来,她还去找过杜建平。   杜建平本来还有些气花荞来套他的话,害他父亲被抓,见她这样为他们着想,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他将一个盒子递给花荞,里面是他精心修好的那支鎏金花簪。   虽然还是没想起阿爹说掉头发、肌肉萎缩是什么中毒,但花荞可以肯定,林小四的家人就是阿爹说的什么“重金属”中毒。   只是,不知道这个重金属的来源是哪里?   若是找不到来源,以后还会有村民中同样的毒,造成更多的悲剧。   呼延锦听了花荞的话,真是哭笑不得:“你看,师傅教你知识,你却不认真记下来。还要麻烦师傅到你梦里再教一遍。”   “都怪那个捡我手套的人!我当时老想着会不会暴露呢,阿爹说的又是我没听过的词,那怎么记得住嘛?”   呼延锦只好闭嘴了,手套是自己捡走的,再惹她说,白白挨骂。   阿瓜天蒙蒙亮就去南皮县城了,南皮县令一听,太孙詹士府的呼延詹士到了自己的地头,现在只是要找大夫过去给村民看病,那还不赶紧安排?一个不行,两个。   于是阿瓜很快就带着两位县城的大夫,回到了村子里。   呼延锦和花荞已经到了张大娘家里,张大娘的病情更严重些,张大爷虽佝偻个身子,但还能走能动。   大夫一来,张大爷两眼放光,就像盼来了救星,战战巍巍把大夫让进里屋。   可两位大夫轮流上前把了脉,又看了舌苔、眼底,只知道是邪入内脏,并不知道这邪气从何而来。   一位年长的大夫道:“内经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这是虚症,必须扶正。用土性的干草可以帮助排除体内邪气。”   花荞想起阿爹的办法,便说:“多喝牛乳、生蛋清也可以帮助中和缓解,还有绿豆汤也可以排毒。”   “绿豆尚且不容易得,更别说牛乳……只有这鸡蛋,家里的母鸡每天还能生几个。”张大爷想想,又问了一个自己想了很久的问题:“我与老婆子同吃同住,为何她会比我病得严重?”   “大爷,平时您吃什么是大娘不吃的?或者您不吃什么,只有大娘吃?”   张大爷仔细想了想说:“她吃的我都吃,只是我爱吃肉,青菜吃得少。还有我爱喝茶,她嫌苦,不爱喝。”   那位老大夫笑道:   “那就对了,茶叶也是可以帮助排毒的。他们这不是什么病,就是中毒了。至于是中的什么毒,老夫也无法判断,就开些排毒扶正的汤药,暂且试试。好不好,就全凭老天爷了。”   呼延锦耳朵里在听他们说中毒,眼睛却在屋里四处打量。   突然,他发现墙角也堆着一小堆麻青菜,看上去和林小四家的一样。   “老人家,这是您家里种的麻青吗?看上去摆了一段时间了。”呼延锦问到。   张大爷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   “这是隔壁林家种的,小四他爹自从三年前被儿子拖累,逃过了官府,却逃不过林氏家族的惩罚。他家原来的熟菜地,都被族里的人给瓜分了,只分了一座已经开采过的长石矿山给他们。   没办法,也要活啊,小四他爹就在山上种麻青菜。麻青对土质没有太大要求,水需要得也不多。老太婆经常去她家,小四她娘就给了不少麻青让她带回来。”   “矿山?”花荞与呼延锦异口同声的问道。   “是他们害了我爹娘!我爹娘是中毒,偏偏说是撞邪!将他们关在家中等死!”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门外偷听的林小四,像发疯一样往家里跑。   呼延锦给了个眼色,小高便跟着去了林家。   “师兄,我们到林家的那个废矿山看看。”花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只不过是要去验证一下这个麻青就是在那里种植的。   山东产长石,长石是造琉璃的原料,阿爹说过,很多重金属就是在这些矿石当中。   小高很快跑了回来:“林小四用席子裹了他娘的尸身,跑到林氏宗祠去了!”   “小高、阿瓜,你们去看着他,别让他的族人伤害了他。张大爷,能不能给我们指个路,我们想去林家的废矿山看看。”呼延锦连续说道。   张大爷对着门口探头探脑的一个小脑袋说:“李小宝,你带这两位公子去,回来大爷给糖吃。”   门口的李小宝立刻高兴的站出来,鸡啄米似的点头。 第211章 连中毒矿山是真凶   圆头圆脑的李小宝吸着手指,带着花荞和呼延锦到了一片荒地,上面矗立着一座掏空的山。   他把吸得干干净净的食指从嘴里拿出来,指着那座山说:“那里。”   呼延锦牵着花荞的手走了过去。   采过长石的地方光秃秃的,但山上会有多年沉积下来的浮土,土层不厚,可种白菜还是足够的。昨天下了暴雨,有些麻青菜已经被冲得东倒西歪。   “也许,这种会让人慢性中毒的重金属,就藏在这些长石矿里,先是污染了土壤,后又被麻青吸收到菜叶里,林小四家长期吃这里种出来的麻青菜,毒素便会在身体里越积越多。”   花荞慢慢说着,心里描绘着一种她所不了解的东西。   虽然,她不知道这种重金属叫什么,也不知道怎样证明它的存在,但她相信阿爹的话,阿爹来自一个神奇的家乡,叫现代。   “阿爹说过,我们没有见过的东西,并不一定就不存在。可别人不相信怎么办?”花荞有些发愁的说。   呼延锦笑道:“那好办,反正大家都没见过,说什么不行。阿荞,你说,大家都没见过鬼,为什么会相信有鬼?”   “那是因为心中有鬼?”   “对啊,每个人都说有,那就真的有了。现在这个重金属也是,你说得那么难懂,肯定让人难以相信。   我们就说,这块土地的土地公说的,这片地被鬼霸占了,上面长的植物都不能吃,吃了就会中毒身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哎呀,师兄,你可真是个天才!你说,你还有什么事,是像这样编鬼话骗我的?”   “我冤枉啊!我连我爹是谁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要编鬼话的?”呼延锦捉住花荞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现在至少知道它不是疫病,不会传染了。”   他们四下看看,和这座矿山相连的石山还有好几座,但都是荒山。看来,林家是被同族逼得没有办法,才在这半座山上种菜。   所以村里只有他家,和吃了他家白菜的张家中了毒。   没有整个村子遭殃,这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编好了鬼话的两个人回到林家,里面却一个人没有。正在奇怪,两个正往村东头走的大婶,朝他们喊了一句:   “都去林家祠堂啦!”   对啊,林小四扛着她娘尸体去的。   林氏祠堂前面已经围满了人,林小四把她娘放在祠堂门口正中间。前面站着五六个人,看样子都是林氏族里的长辈。   “林小四,我跟你说,你不要在这里撒野!你爹娘是撞邪死的,你那个死鬼哥哥回来接走你爹娘,就是你在,只怕也拦不住!”   “胡说!县里来的大夫都说了,我爹娘那是中毒,不是什么撞邪!是你们堵了我家门口,让我爹娘弟妹在里面等死!”   林小四越说越气愤,他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对父母关心甚少,这次回来就看到家中惨状,大哥、二哥在早些年的时候,黄河泛滥,被河水冲没了。   几年前,官僚土地兼并,将他家的田地吞了大半,却依然要承担原有土地的赋税,三哥去找官府理论,被县衙的人逼死了。   三嫂唐赛儿便带着大家起来,反对官府将赋税强行摊给失地农民。   他虽一直跟着三嫂,村里的人却以为他到河间城去了,因为他每年从河间,托人带米粮回村子给父母。   “中毒?中的什么毒?谁下的毒?林小四,你不要在祖宗面前嚣张,你三哥三嫂弄出那么大的事,连累了族里乡亲,我们还没有找你们算账,你却来诬陷我们下毒……”   “祖宗?我今天就是要让祖宗睁眼看看,他们的孝子贤孙都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林小四一边说,一边抄起墙边靠着的一把铲子,冲进祠堂一阵乱打。   阿瓜想去拦,却被林家涌进去的人推开了。   “混账东西!”族长一直没说话,这会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把这个眼里没祖宗的孽障捆起来!国有国法,族有族规,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林家的族规不是挂在祠堂里做装饰的!”   林小四被几个人绑出了祠堂,跪在外面的空地中央。   族长的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人出去抱柴火,很快,空地中间就堆起了一大堆柴。   这是要火刑。族规里对族人彻底除名的刑罚。   他们坚信,只有将这个人烧成了灰,挫骨扬灰,才能神形俱灭,这才真正不再是他们林家的子孙。   呼延锦冷哼了一声,走上前去喝到:“你们这是要私设公堂吗?”   “这位公子眼生,这是我们族里的私事,官府也不得插手,你凭什么来管?”老族长连村长都不怕,何况一个外人。   “凭什么?就凭你们欺榨林小四家人,先把他们的稻田交出去大半,又将他家的菜地私分,逼死了他一家四口。”   “笑话!他家的菜地我们是置换出来的,换给他们的地,他们也一直在使用,这又有什么错?更何况,你一个外人,凭什么管?”   呼延锦哈哈大笑,亮出一块“巡抚”令牌道:“我一个堂堂三品巡抚,凭什么不能管?”   阿瓜走到地上跪着的林小四面前,问:“林小四,巡抚大人在此,你告不告?”   巡抚大人?村里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官,都吓得跪了一地。   这次出门,呼延锦为了行事、招安方便,特地找皇太孙临时要了一个山东巡抚职,同是三品官,在百姓的眼里,可比詹士府的詹士厉害多了。   林小四一脸的意外,昨天电闪雷鸣,莫不是天降神灵?   他激动的说:“我告!”   呼延锦顺着就说:“你一可以告你族长滥用族权,侵吞你家良田,二可以告你族长破坏村里风水,将住着鬼神的荒地,分给你家,导致你家人吃了那块地上生长的植物,中鬼毒身亡!”   这下,在场的人全都惊了!   这就不仅仅是林氏的事情了,这关系到全村人的性命。难怪,连姓张的也跟着倒霉。   呼延锦本来个子就高,他背着手,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不怒自威。   一直躲在人群中的村长小心翼翼的站出来,给呼延锦鞠了个躬,小声说到:“巡抚大人,小人是村长,小人斗胆请大人将这个这个鬼神之地……指出来。”   “村南废矿山,那里便是鬼神之地。那一带长出来的植物都不能吃,吃了虽不会立刻死,可时间一长,便会中毒,症状便如林家、张家。”呼延锦口气毋庸置疑。   “啊?林氏也太坏了,害了自己族里的人不说,这是要害死全村的人啊!”   “林小四太冤了!要让他们族长赔偿!”   旁边的人早给林小四松了绑。   昭昭日月,朗朗乾坤。   他感激的对着呼延锦叩了三个响头。 第212章 谢大恩小四愿带路   林小四在村民的帮助下,安葬了自己的家人。   张大娘中毒已深,积重难返,没两天就走了。但张大爷因为爱吃肉,青菜吃得少,停吃了那些麻青,又喝了排毒汤药,他的症状已经渐渐缓解了。   村民这才对呼延大人的话深信不疑。   “大人的恩德,草民无以为报!若不是大人查出,分给我家的地竟然是鬼神之地,只怕草民守孝期间,食用那些有毒麻青菜,恐怕也命不久矣……”   林小四甚是唏嘘,他常常见到官官相护、鱼肉百姓,却从没见过,像呼延大人这样,愿意为升斗小民出头的好官。   他抬起头问:“呼延大人,您是朝廷里的大官,为什么官不能都是您这样的?”   呼延锦笑道:“官有清官、昏官;民有良民、刁民,更何况,还有具体的环境与事件。   当今皇上虽有不足,可他当政二十年,能保边境安宁,使万国来朝,安天下万民,他统治下的泱泱大明,至少比大多数皇帝强。”   “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我们平民百姓,仍觉得难以为继?”   呼延锦说的这些,让林小四难以相信,他看到的就是三哥的惨死,和三嫂一起占领衙门的兄弟,纷纷死于镇压。   更别说皇帝为了抓到三嫂,误杀了多少无辜女子。   “朝廷也有他的难处。比如大明幅员辽阔,朝廷远在京师,许多法令到了地方就打了折扣。不明所以的京师朝廷,和不明所以的黎民百姓,中间不知隔着大大小小几层官。”   呼延锦看到若有所思的林小四,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   “此次朝廷派本官巡视山东,就是想将聚集在无管辖地带的流民、失地平民重新就地安置。可惜啊……”   “不知大人……可惜什么?”林小四有些紧张的问。   呼延锦叹了口气:“可惜本官要无功而返……你看朝廷想直接做些事,往往不得其门,最后交到地方手上,只怕朝廷花的银子,又不知白白进了谁的库房。”   看着眼前这位虽然年轻,却老成持重的巡抚大人,他在自己家里,为母亲查验死因;请来大夫,为张大娘一家诊治;他在林氏宗祠前面,为自己打抱不平。   林小四猛的站起来,坚定的说:“大人,草民相信您!草民可以带您找到那些流民!”   “哦?他们就在附近吗?”呼延锦故意问道。   林小四憨厚笑道:“那哪能?草民也是听到父母的消息,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不过,那地方也不远,还要往您山东那边走,就在济南府、东昌府与北直隶的河间府交界的地方。”   若是呼延锦蓄须,他现在一定会像吴先生那样撅两下。   旁边的花荞算是大开眼界,她很少有机会看师兄办公事。平时在府里见他,总是笑眯眯、粘乎乎的,没想到这几次看到的呼延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她……   花荞想到这里,不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赶紧低下了头。   阿瓜和小高也松了口气:没想到爱管闲事的花荞姑娘,还替大人管出了一位向导!   等林小四将家中的事都打点好,他们便上路了。   “师兄,你说他会带我们去找唐赛儿吗?”   “应该会进去,但是唐赛儿愿不愿意见我们,又另当别论了……哎,等等,不是我们,你不进去,你在外边和羽林卫他们在一起。”   呼延锦笑着拍拍花荞的手背:师兄被你诓过多次,有经验了。   花荞可怜巴巴的说:“我看不见你,想你怎么办?”   呼延锦心里一沉,有一种溺水的感觉,他这还没从水里爬起来,花荞又给他摁下去:“外面都是男的,我又不认识,他们欺负我怎么办?”   “那……那……我也不能带你,里面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万一他们恼羞成怒……到了,我让阿瓜送你到吴桥城里住着,等一切结束了,我就过去找你。”   呼延锦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仿佛是要跟他心爱的姑娘诀别一般。   花荞眼眶也红了,就说了两个字:“我不。”   马车忽然偏离了官道,往旁边的树林里走,林小四凑到掀起帘子说:“大人我们抄近路走,不过马车就要藏在树林子里面,后面没有路,车子进不去。”   “我记得前面有个山口,那边不能进吗?”   呼延锦觉得有些不妙,这还没到和羽林卫约定的山口,此时半道进了山,就没法通知他们的人接应。   “那边的山口是虚的,进去以后全是陷进,而且根本通不到后山。山上建了几座空茅屋,也全是掩人耳目。”   林小四不知是已经非常信任他们,还是有恃无恐,说起来毫不遮掩。   呼延锦放下窗帘,对花荞苦笑道:“现在不带你去也不行了,一切小心,有我便有你。”   阿瓜将马解下来,又简单收拾了行礼,系成褡袋挂在马背上。   小高在马车厢里摸了摸,找到一个鹿皮袋子,塞到花荞手里。花荞一掂就知道,里面是他为自己找的石子。   自小高也学飞石以后,他就经常自己琢磨,将花有财的手法,与大明现有的飞蝗石的打法,相互结合起来,又多出了许多花样。   准头、力度都比单一用一种手法要强许多,而且还能让懂得飞蝗石打法的人,防不胜防。   他们只有三匹马,却有四个人……一切,都与当初的计划不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五个人,牵着三匹马,穿过小树林,顺着一个山坳往下走。经常是看上去没有路了,可林小四去推推那些树,又能开出一条仅容一人一马通过的路来。   看见他们都在默默的记路,林小四笑道:“记不住的,方向每天都会换,你们明天再走又不是这个顺序了。”   我信你个鬼。   呼延锦和小高默默交换了个眼神,小高把袖子一捞,这下花荞也看见了:他手臂内侧,用碳条依次画着记号。   “既然如此,小四,你就给我们介绍介绍山里的情况,又有哪些规矩,免得我们进去不小心冒犯了人不好。”呼延锦笑着与他搭起话来。   林小四只当他们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笑道:   “这也快过锁龙道了,我不怕跟您说,您恐怕还不知道,这山里住着的人是谁。”   “哦?难道还有世外高人,在此修仙不成?”呼延锦明知故问。   没想到林小四点了点头:   “不错,也可以这样说,大家都叫她’仙姑’,您说,不是修仙是什么?” 第213章 唐赛儿见首不见尾   呼延锦爽朗笑道:“小四,你还真会开玩笑,本官还真不信这世上会有神仙。仙姑什么的,都是百姓以讹传讹。”   林小四只笑不答,又走了三两个关口,他擦了把汗,看了看后面被掩得密密实实的路,这才笑着说:   “大人,您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永乐帝翻遍了几个省,都找不到的一个人?大家都说她是佛母,就算看得见,也抓不住。”   呼延锦点点头,问道:“你莫不是说,佛母唐赛儿,就藏身于这山谷之中?”   “大人,您真是太聪明了!小人要带您去见的,正是三姐唐赛儿。”   “什么人?口令!”   “天王盖地虎。傻啦?顺子,是我。”   “小四,我知道是你,不是看你带一群人吗?这些都是谁?”   “送好东西来的。我带他们去找三姐。”   “三姐?你小子不是给三姐送人头的吧?”那个叫顺子的少年,和身边的同伴都开心的笑起来。   林小四有些尴尬,他回头对呼延锦说:“没事没事,今时不同往日,不会再出现‘怒斩来使’这样的事……”   呼延锦饶有兴趣的问:“哦?为什么不会出现?我记得唐赛儿当初,是在卸石棚寨杀了朝廷派来招安的大臣,如今有何不同?”   “哎,如今怎能和当初的白莲军相比?当初最多时,义军达到数万众,三嫂……哦,不,三姐一呼百应。现在……也就靠着地势,隐蔽在这里罢了……不说了不说了。”   林小四如今已经成家,今年刚得了个机灵小子,他的心里就特别向往过上安定的生活。   再加上这两年,他觉得唐赛儿可能是修仙的缘故,变得不再像当初那个心底无私、为平民百姓谋福利的三嫂。   所以他壮着胆子把呼延锦往回领,也是希望试一试,能不能有一个与官府讲和的机会。   他们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是车夫,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大官,剩下一个看上去挺能打,但就他一个人厉害,怎么也翻不了天。   再往里走,果然,在密林之中,山坡之上,影影倬倬出现了成排的房屋,红色黑框镶金边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中间书有一黑色大字“唐”。   呼延锦看了花荞一眼,低声问:“前面就是虎狼窟,你怕不怕?”   “本来想怕,可有你在,我便不怕了。若她定要杀我们,怕也没用。若她不杀我们,我为何要怕?”花荞坦然的说。   跟在后面的小高着实吃惊,这其实就是他的想法,却没能像花荞那样准确的表达出来。花荞一个女子,竟有如此气度,自己以前对女子的看法,确实是狭隘了。   小高也去了赴死的心,淡定的走在花荞、呼延锦身后。   “口令。”山寨门口守着的几个兵,拦住了他们。   这回林小四也不敢怠慢,连忙报出来:“宝塔镇河妖。”   那几个兵面无表情的收手中的长枪,让出了上山的路。   “你跟他们不熟吗?还是你借米还糠,别人不待见你?看见你也凶巴巴的。”花荞看见林小四认真报口令的样子,和之前见到顺子几个完全不一样,不禁有些好笑。   “姑娘,您是不知道。几年前,我们躲到这里不久,副统领刘信就开始招募新的亲卫,后来,山寨的防卫就都换上他自己的亲卫了,美其名曰:防止有奸细混入。”   林小四有些嗤之以鼻。   这个刘信,当初说是率部来投唐赛儿,其实就是他同村的二、三十号人,但为了打出更多的起义旗号,唐赛儿也让他做了个头领,还将手下的人拨了两千给他。   他们在围攻安丘一役中,被山东都指挥佥事卫青率兵堵截,兵败逃走。为了分散追兵,宾鸿、董彦皋率部分走,只有刘信,跟着唐赛儿南下。   就是在南下途中,唐赛儿结识了吾辰良,他指点他们如何躲过官府追兵,还说了官府卫军跨省作战的弱点。   唐赛儿当时身上有伤,吾辰良还给了她不少伤药。   吾辰良不傻,他其实也看不上这些乌合之众,但他懂得,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道理,后来,也还一直保持着与唐赛儿、刘信的联系。   细节林小四不知道,但他做为唐赛儿的亲小叔,很多事情唐赛儿都交给他去办,当然他也去给吾辰良送过信。   呼延锦断断续续听林小四说了各种信息,他的心里这才把前因后果连了起来。   自己和父亲经常因为意见不合而争执,父亲也从不对他说,自己的做过哪些事。   本以为是父亲不愿意与他沟通,现在想来,吾辰良做的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事,甚至是朱允炆或朱文至上台,兔死狗烹的,也一定有他。   父亲,是在保护他。   呼延锦还在思绪万千,只听花荞在问:“我们等会就能见到唐……三姐了吗?”   “三姐是佛母,哪能这么容易见到?我先带你们去见副统领刘信。他说能见,三姐才会出来见你们。不过吗,我相信副统领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你很有面子吗?”花荞笑嘻嘻的问。   “那当然,每次参拜佛母,我都是站在第一排。”林小四骄傲的说。   果然,跑进去通报的亲兵很快就出来请他们进去。刘信在聚贤堂接见了他们。   “山东巡抚?就这么三两个人,你也敢往寨子里钻?来人!把他们给我绑了!”刘信一声令下,旁边的十数亲兵就要冲上来绑人,花荞大喝一声:   “且慢!锁龙道一共十八个锁,其中第二、第四、第八和第十六个向右平推一;第三、第六、第十八,向左平推一;其余的,其实根本没推,因为你不管推几下,都会再拉回来。”   花荞即今天戴的是顶书生常戴的帽子,一身石青色的长衫,眉清目秀、白白净净。若是不听她声音,晃眼看去,还真像个俊俏小书生。   她走到刘信跟前,拿出一根绿色纸筒的信号弹,笑道:   “这些信息,我们都刻在沿路的那些树上,您只要敢动我们呼延大人,信号一出……外面的羽林卫、神机营,可就进来了。”   刘信往亲兵脸上一看,最靠近门口的两个亲兵便要冲出聚贤堂。   小高那边飞石出手,两人应声倒下。阿瓜接过花荞手上的信号弹,守在门口。   呼延锦淡淡一笑,盯着刘信道:   “刘统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了吗?” 第214章 摇轱辘花荞探机密   刘信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   刚才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她说的锁龙道的秘诀,一点没错,可这个算术秘法,自己也是记了好多次才背下来,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怎么可能看一次就会?   他怎会知道,花荞往小高手臂上画着的记号一看,就知道有规律的,是阿爹教过她的,二的N次方,和三的N次方,那几个位置,其余位置,小高都画有一个向下的符号。   花荞自己观察了两个,猜那个向下的符号代表着回位。于是得出了这个结果。   刘信转过身,恶狠狠的盯着林小四:“林小四!枉我平时那样信任你,想不到你将山谷的秘密都出卖给官府,今天留你不得!”   不等林小四辩白,刘信“噌”的拔出佩剑,就要朝林小四斩去,只见呼延锦从怀里摸出银丝软鞭,手腕一抖,鞭梢便像长着眼睛一般,直奔刘信的剑而去。   “啊!”刘信没想到,这位巡抚大人才是高手,他虎口一麻,剑脱手而出。   “来……来人……来人……护我、护我!”   呼延锦看着面前这个,脸色惨白的刘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是白莲军残部,可统领唐赛儿威震八方,他一个副统领,怎么会如此胆小怯懦?   花荞不知道白莲军的厉害,只觉得眼前这班人,也就是个马屎表面光,若是真的要与他联手推翻朝廷,只怕他们也是个拖后腿的货。   “统领莫慌,本官来,并非意在赶尽杀绝,而是要给你们一个出路。”   “对对对,刘副统领,呼延大人是带着朝廷的好消息来的,去把三姐叫出来,只要是三姐做的决定,我们都拥护。”   “什么好消息?说给本统领听,也是一样……”   呼延锦摇摇头道:“这事你做不了主,事关你们与前朝余孽勾结,意图推翻朝廷,你这已经不是平民暴动,而是反军了。这,你也能做主吗?”   “什么?刘统领,您说过是要带我们回故土家园,让我们的孩子,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下。怎么又成了反军?”林小四听了一头雾水,他坚决的说:   “不行,这次我们一定要见到三姐,把这件事问个明白!”   说完,他便要往内堂里闯。   听说唐赛儿就在里面,花荞不觉起了疑心:外面闹得动静那么大,就是睡着的也醒了?她怎么会无动于衷?   “保护佛母!敢闯内堂者杀!”   刘信一挥手,旁边的亲兵都过去了拦林小四,花荞刚要掏石子,呼延锦拦住了她:   “等等,有蹊跷!”   “师兄,你也觉得这里面不对?”   “是。先看看林小四能不能进去。”   呼延锦边说,边朝门边的阿瓜打了个手势,阿瓜会意,掏出两粒花荞给的摔炮,使劲往台阶上一甩:   “啪!啪!”两声爆炸声响起,在这样的山谷里,与火炮声也没什么差别。   阿瓜趁机叫到:“不好啦!佛母出事啦!大家快来救佛母啊……”   如今的白莲寨,人不多,可说少也不少。男女老少五千号人,能提枪打仗的也有三千来人。加上他们有武器,要是出其不意攻打县城,这力量也不容小觑。   尤其是唐赛儿这位佛母,在山东、北直隶一带,早被传得神乎其神,若是打着她的旗号,恐怕聚集的人会更多。   听到爆炸声,寨子里的男男女女,拿着武器就往聚贤堂这边赶。   刘信暗叫不好,顾不得林小四,赶紧到门口去,想先稳住外面的人。   花荞一看机会来了朝内堂指了指,就往里面钻。呼延锦一下没拦住,可外面的人又已经冲过来了,自己也不能离开。   花荞进去一看,迎面就是一整块半透明的白纱,将内堂又隔成了两半。她所站的这一半,地上整齐的摆着一排蒲团,看来是给人跪拜时用的。   她手一掀,一头钻了进去。   里面这一半,有一个巨大的圆垫子,垫子上面吊着一顶圆帐,又用一层纱将圆垫子罩住,帐子里面盘腿做着一个女人。   花荞刚想问,那女人先开了口:“外面怎样了?刘统领在哪?”   “哦,刘统领正在劝他们,应该很快就没事了。不过……刘统领说,让您做好准备。”花荞一本正经的说。   那女人点点头,说:“你来得正好,你到后面去,替我绞那个绞轮,这边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哦……”   绞轮?花荞东张西望,顺着墙上的两条绳子一看,还真有一个绞轮,长得像井轱辘似的花荞抓着把手,从外面喊道:“可以了吗?我摇了。”   “摇吧!”   花荞咧嘴一笑:好玩,原来你要变戏法!她在里面摇轱辘,外面的刘信正在对赶过来的人说:   “佛母没事,有事的是林小四!他竟然勾结官府,带着人进来企图抓走佛母。大家来的正好,就是这几个人!快!快把她们都捆起来!”   这还了得?就这两三个官府的人,胆敢到寨子里来抓人?   小高和阿瓜,护着呼延锦往内堂门口退。打出去并不是不可以,可花荞还在里面,无论如何,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见外面的人往里面涌,已经被制服住的林小四喊道:“请三姐出来!请三姐出来!我不相信,她也会如此糊涂!外面这么闹,三姐不可能没听见!”   外面进来的人面面相觑:对啊,这不正常!   刘信横下一条心说:   “佛母正在修仙,总不可能修到一半停下来,走火入魔谁负责?”   他还要说下去,只听见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刘信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赶得真及时!他又恢复了镇定,说到:   “谁说佛母不在的?听到铃声了吗?佛母正召唤大家呢。将林小四这个叛徒,和这四个官府的人……咦?还有一个呢?……不管了,先把他们都押进去,听候佛母发落!”   为首的几个跟了进去,其他的按照惯例,都就地跪下。   “外面为何吵闹?”已经被轱辘上的绳子吊在半空中的女人,沉声问道。   这下林小四也愣住了:三姐真的在内堂呀!   除了呼延锦三个,其余的人统统都跪了下来,山呼道:   “佛母显灵,佑我白莲!” 第215章 假三姐欺骗为私欲   听到纱帐外面的人异口同声高喊:佛母显灵,佑我白莲。里面的花荞不禁暗暗好笑。   可怎么把这个信息传出去给师兄呢?   现在她出不去,师兄也进不来。她还不知道,师兄他们几个为了进来,主动缴了械,现在还各被两个大汉反剪着双臂呢。   呼延锦不是挣不开,他正是想进内堂来找花荞。可一进来,便看见一块白纱遮着,里面隐约看见一个盘腿坐着的女人漂浮在空中。   这他都不在意,他一双眼睛只到处找着花荞的身影。   “大人!”旁边的小高轻轻叫了一声。   呼延锦偏开了前面挡着他的一个人,顺着小高的目光向里望去,果然他看见佛母身后的幕布旁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趁着那些人磕头,拼命的朝他们挥着手。   “她……手上好像掐着什么?”   小高一脸紧张,隔着纱帐看不清楚,他只看见花荞拇指、食指捏着什么,剩下三个手指高高的翘着,比成一个“三”。   呼延锦忍住笑意,小声道:“没事,她说一切都好。”   这个手势花荞教过呼延锦,她说这是“好”的意思,准备好了、明白了,都可以用这个手势。可她到底准备好什么了?   花荞看见两人往这边望,脑袋又动了几下,知道他们已经看见她了,便安下心来,从靴筒里拔出她那把阿爹给她的,长得有点粗鲁,却十分便于携带的折叠匕首:挺进者。   她的手边就是由后面轱辘驱动的绳子,匕首配绳子,刚刚好。   “启禀佛母,林小四带了几个官府的人进寨,他们说,后面还跟着数万官兵,请问佛母,此事该如何处置?”   “待我打开天眼,启动预言,便可知我等命运如何……”   花荞站在幕布边东张西望,忽然看见旁边有一扇关着的大窗,她悄悄过去拔了窗栓,将窗扇使劲往外一推,瞬间因为窗户与门对流,外面吹进一阵大风。   风将内堂所有的纱帘子都吹动起来,关键是连空中飘着的“唐赛儿”,也随风摆动。   内堂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非常。   呼延锦看得真切,风是往一个方向吹,若是要飘,“唐赛儿”也该一直往门口飘,哪有原地荡来荡去的?   “唐赛儿”怕漏了陷,急忙念念有词,大声说到:   “疾风劲草,前途渺渺,若要安乐,斩佞……可保!啊!”   最后两个字,她好歹是在坠地之前说完的。可就算如此,也让纱帘外面的人大吃一惊,有两个资历老的首领头目,站起来就把纱帘给掀了,大家都涌到倒地的“唐赛儿”面前。   就连抓着呼延锦的那两个大汉,也推着他往前凑,想去看个究竟。   “回避回避!佛母邪风入体,需要……”   刘信还想遮掩,花荞提着一截割断的绳子走过去,将绳子扔在她的身上,笑道:   “邪风入体?我看应该是随风飘荡才对!幕布后面有个绞绳子的轱辘,有谁想体会一下当佛母的感觉,可以绑上绳子试一试。”   刘信气急败坏的拔剑冲上去,口中骂道:“就是这个妖女,女扮男装,到山寨里做奸细,想把官兵引进来!我杀了你!”   呼延锦和小高都甩开抓着自己的人,扑了过去,呼延锦将花荞往自己身边拉,小高拔出旁边一个亲兵的剑,直接朝着刘信的手劈了过去。   剑影掠过,刘信抓着剑的右手,和他的剑一同落了地。   为首的两个,他们都是领兵的头目首领,他们并不关心刘信的手,直接走过去,掀开了“唐赛儿”的蒙面纱巾。   “刘夫人?!”   这下大家都认出来了,这女人根本不是唐赛儿,她是刘信的夫人阿彩。   “说!你们把三姐藏哪去了?”那头目愤怒的拔出剑,指着阿彩的脖子。   阿彩看见刘信的被劈掉都没哭,这下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都是刘信!他鬼迷心窍,唐赛儿在进山谷不久就破伤风殒了命,可刘信怕自己不服众,想接着三姐的名头继续当这个首领,便要我冒充‘佛母’欺骗大家……   三姐……三姐被我们埋在后山上,就连给她看病的大夫,也埋在那里……”   “呸!难怪!我说怎么三姐的行为越来越奇怪?以前我们打家劫舍,抢的都是管家富户,现在人多了,附近的富户都害怕搬了地方,你们就开始下指令,让我们连平民百姓也抢!”   林小四恨恨的说着还不解气,一脚揣在地上刘信的屁股上,骂道:   “狗贼!白莲军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发泄一通之后,两位头领耳语一番,走到呼延锦面前行礼道:   “这位大人,您也看到,我们并非甘愿做打家劫舍的悍匪,只是山谷里有四、五千口人要吃饭,出去就是死,不打劫也是死,我们左右一死,可还有女人、孩子……”   呼延锦点头道:“本官来之前便已经做好了打算,让你们既能安顿老小,又能在大明安身立命,你们可愿意?”   内堂的几个还在半信半疑,挤在内堂门口的一帮人喊了起来:   “愿意!我们愿意!”   林小四年纪不大,但因为他是林三的亲弟弟,平时待人也不差,大家还是很尊重他。只见他上前抱拳道:   “呼延大人,您大堂上请,您是为民做主的好官,我们愿意听听您有什么主意。”   于是,内堂的人都拥着呼延锦往外走,花荞也笑眯眯的跟在后面。   小高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厉害!不过……以后这个不要丢了。”   花荞低头一看,小高的手心里躺着她的绿玉簪。原来刚才她使劲挥手的时候,幕布挂了一下她的头发,她随手把幕布往旁边一推,头上的簪子被带了出去。   可她今日怕头发容易散开,特意扎了发带,簪子掉了自己也不知道。   小高远远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可他留了心,刚才一有机会,就往幕布那边找,果然看见了那根簪子还缠在幕布的布边上。   花荞将簪子插回发髻上,说了声“多谢”,又追着呼延锦过去了。   小高看着她的背影愣愣的:   这样马虎,以后身边没人看着怎么办呐! 第216章 晓大义收编白莲军   众人把呼延锦拥到上座,又将刘信提到外面大堂,扔在聚贤堂中间地上。   呼延锦看着刘信说:   “他们只知道你平时让他们打家劫舍不对,还不知道你与外人勾结,妄图与叛党里应外合推翻朝廷吧?可惜你们的行动都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山寨里五千多口人都不是命?四年前,兵败安丘,赵琬被杀,你们死伤两千多人,被俘者四千余人,皆被官军所杀,妻小被官府没收为奴,这样的伤痛,你还想重演一次?”   堂上人众,鸦雀无声。   刘信的断手,已经被人用布条草草扎住,他辩白道:   “这次不同,除了我们,福建、广东也会有人同时响应,我们也就是摇旗呐喊,成则加官进爵,败则换个地方继续占山为王……”   林小四冷笑道:“加官进爵、占山为王的都是你吧?我们全都蒙在鼓里,只听你借着三姐的口说出来的话。到时候,我们跑不跑得不说,妻儿为奴为婢,试问谁人愿意!”   “我们不愿!”   刘信平素只会招兵买马,却不问山寨如何养活,除了和山贼一般打家劫舍、抢夺过路客商,他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久而久之,下面的人也怨声载道,更何况今日得知,指挥他们的并不是三姐,更是怒火中烧。   大家正七嘴八舌的说着,忽然让开一条道,一个头领押着阿彩走了进来:   “三姐的尸身找到了,还有那个大夫,也被他们埋在旁边。”   见此事已然没有疑虑,呼延锦开口道:“本官看大家都是血性男儿,只不过,当时连年天灾,朝廷减税减赋到了地方得不到执行,地方在土地归属上做文章,才使得大家不堪重负。”   他站起来,走到刘信的面前又说:“他指使你们去打劫,自己在山寨前呼后拥、吃香喝辣,这和压榨你们的地方官员,又有何不同?   本官……有一法子,能让你们有地方施展你们的一腔热血,入军籍、吃官饷,妻儿均能回原籍录入平民籍,这样,你们愿不愿意?”   只见一头目问道:“大人,是要我们去充军吗?”   “充军打倭寇,你们可愿意?”   “倭寇?可那个打倭寇的卫青将军,当年就是他将我们打败,他能收留我们吗?”那头目显然是跟着唐赛儿逃出来的旧部,对这些情况也很了解。   呼延锦点头笑道:   “我既说,必定是有十成的把握。这我已经和卫将军说好,你们过去之后,听他的指挥重新整编即可。”   他对阿瓜点点头,阿瓜掏出一份山东卫都指挥使军令,递给林小四,他识文断字,这在村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问清楚了。   林小四仔细看了两遍,激动的对大家说:   “呼延大人说的没错,投了山东卫,我们大家还能编在一起。窝窝囊囊的躲在这个山谷里好几年,大伙的怨气朝倭寇身上发去!抢平民百姓的养命粮,算什么英雄好汉?”   大家也都兴奋起来,既可以保家卫国,又能光明正大的挣粮饷养家糊口,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林小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儿子站在村口,伸长脖子等着自己立了军功,解甲归田……   堂上的几位头目凑在一起商量,趁着这个空档,花荞给正朝她看过来的呼延锦,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招安难做的不是招,而是安。呼延锦在京师的时候,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打动唐赛儿,他觉得,还是要从“安”字着手。   自己先亲自去信给卫青将军,向他言明厉害,得了回复,他这才向皇太孙求了招安赦令。   在外征战的将军,最恨朝廷招呼不打,就硬给自己摊派,对自己的军队指手画脚。这个道理,他还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   “呼延大人,我们商量好了,我们这就回去召集手下,愿意跟我们从军的,我们带走,不愿意去的,让他们回原籍。只是……山寨里没有多少银钱,包括我们的妻儿,也需要银两安家落户……”   呼延锦问道:“今日是四月几日?”   “四月十一。”   呼延锦朗声笑道:“那正好!接济你们的银钱,明日就到!”   花荞眼睛都瞪大了,她看看身边的小高,小高对她一摊手:大人也没跟我说啊。   花荞不是怪师兄没跟他说,而是觉得师兄也太神奇了,他们在村上个、耽搁了两天是意外,可若是没有遇到林小四呢?   他们又岂能如此顺利进得了山寨?她不知道,呼延锦这也是误打误撞。   在京城之时,郑宽曾笑道,有一只肥羊到手了。原来,他已经得到消息,说南直隶有一船,悄悄送给汉王的孝敬要发船了。   因为是黑货,他们并不敢用官船,而是找了商船,伪装成普通客商走漕运。   尽管那些金银珠宝、南洋宝物,全都装在箱子里,还弄了些常见货物作掩护,可这又如何逃得过漕帮的眼睛。   只是,漕帮不愿意得罪汉王,只把这消息卖给了郑宽。   郑宽是个不嫌钱多的人,黑吃黑,扇人巴掌不能回手这种事,他最乐意干。   呼延锦一听连忙笑嘻嘻的说:   “好哥哥,这消息你再卖给我吧?我正愁太孙没批我的安抚费用呢!皇上北征,国库已经被刨地三尺了,我若是再缠着要银子,恐怕太孙就回一个字‘杀’!”   郑宽想了想说:“我也不要你花钱,只和你说好,船过了青州界就归我,你要,就在青州以前动手,如何?”   这条满载着南朝廷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这是十一日经过吴桥。   “吴桥到东光之间,有浮河与漕河交汇,那里有个渡口,叫做横塘渡。等到这艘船经过横塘渡的时候,我们就下手。”   呼延锦笑道:“汉王的这一船黑货,不但够你们几千户安家,就连福建官台山的,只怕也够了。”   林小四这下已经完全没有顾虑了。   他相信眼前这位带着他们打劫王爷的巡抚大人,是真心来招安。他热情说到:   “呼延大人,您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又给了我们一家人出路。我去官台山送过信,等您去福建的时候,我还给您带路!”   “对,那边的人我也熟,我叫王均海,官台山的王均亮是我同族堂兄,我也愿意随大人前去,现身说法,他们更容易接受。”   呼延锦大喜过望。   这下,福建政和这一支队伍,招安也指日可待了。 第217章 黑吃黑智夺横塘渡   花有财谨小慎微半辈子,却宠出来一个胆大包天的女儿。   花荞这是平生第一次参加打劫,而且劫的是自己亲叔父的银子。   呼延锦带着她当天就到了漕河边上的一个小镇桑园住下,尽管他们四个扮成过路客商,但还是引人侧目。   “师兄,你看看我胡子歪了没有?”   “没歪,你别没事老去拽它。帽子往下压点,就看不出来了。”   “师兄,漕河里那么多船,当着大家的面打劫,恐怕不太好吧?”   花荞昨天太累,很早就睡着了,她什么也没听到。   呼延锦和几个头领还在制定计划,在旁边听着的小高,简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认识呼延锦,是在呼延锦到南詹士府升任少詹士的时候。所以在他心目中,呼延锦就是个年少得志的朝廷官员。   可现在,他在摊开的舆图前面,给那些打家劫舍的强人,解说打劫战术,嗯,就像他天生就是一个,能号令群雄的绿林好汉。   呼延锦对谁都很干脆利落,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唯独对花荞,那他就是个百问不厌的师兄,他耐心解释道:“你看见的那是刚过闸口的船,等到再走一段,船就没那么集中了。”   横塘渡,就在桑园与东光的中间。   “大人,那艘船过闸了!”小高在船尾轻叫了一声。   大家都从窗口往外望:这艘船上插着的是江苏商号的旗子,上面还有官府检查商船,予以通过的,红底黄边的旗子,与普通商船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那就是在货舱的棚角,扎了一根红色布带。这是新船下水时,船家为了图吉列,喜欢这样扎两根红带子,可这条船不是新船,而且,扎带子的地方不对。   这条船的吃水深,看来船上的货不少。   “跟上去。”   花荞这才注意到,他们坐的这条船,与他们要劫的船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那条红带子而已。她一掀旁边的货舱帘子,果然,里面也堆满了箱子。   跟着那艘船走了很久,终于看见它开始向右转,前面就是横塘渡,右边是浮河,他们进了浮河的水道。   “他们得手了,大人,您看,又挂出来一条红带子!”小高低低的说到。   “就……就得手了?我还什么也没做呢!”花荞有些莫名其妙,她还以为至少要打一架。   呼延锦笑道:“你已经做了,你不是坐船了?一会靠岸,你上那边船去,把那两根红布带子解下来,你就算完成任务了。”   说话间两艘船都靠了岸。   这是个野岸,岸边已经等了不少人,看见船到了,大家都默默的行动起来。汉王的船很快被搬空了,一半上了花荞他们船,一半上了拉货的马车。   而花荞他们船上的箱子,全都搬了过去。   花荞解了红带子,看了一眼船舱,里面东倒西歪的倒了一堆人,连船老大也倒在船头。只有个橹手模样的人,正在和呼延锦说着什么。   一直没出现的阿瓜,也赶着马车到了。   等到看着装了半船货的船,沿着浮河向出海口行去;另一条船调头出了浮河,继续沿着漕河往北走,他们才上了马车。   “咦?阿瓜呢?他不走吗?”花荞看见是小高赶车,奇怪的问。   呼延锦揉揉她的脑袋,笑道:“他早就走了,他跟那半船货走,如今禁海,你以为那条船可以走海路到福建吗?要到出海口换一艘官船。”   “那我们现在回去分赃?”   “你那小脑瓜想什么呢,还分赃。这事我让林小四去做了,看得出,他在那些人里还算说得上话。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羽林卫、神机营,到山寨里去扫尾。我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呼延锦明明拿到了招安赦令,也得到了山东卫收编白莲军的承诺,为何皇太孙还要没打招呼,就把一半羽林卫换成了神机营?   若非皇太孙不信任呼延锦,那就是皇太子不想要白莲军活。   呼延锦得给自己留后路。   打劫汉王的船,不能明说,但是私下里往太孙殿下跟前一报,那也是大功一件,既可以削弱汉王势力,有相当于为朝廷找了一笔招安的安抚金。   假如神机营是太子的意思,那总得意思意思,才不会增加他父子的矛盾。   蒙汗药的量,足够他们睡上两个时辰,那时,船已经开出去很远了,再加上天黑,他们未必会发现货被换了,等过了东光、南皮,恐怕连沧州都过了。   他们要查是谁、在哪做的,就更增加了难度。没了那根红飘带,船过青州,郑宽就知道不必动手了。   一切看似轻描淡写,却也靠处处安排妥帖。   马车到了最初约定的山口,汤柏年怒气冲冲的走过来,就差没有手撕呼延锦了:   “呼延大人,您老人家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吗?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对不起,这次回去我一定要面禀太子、太孙殿下,至于如何至您的罪,就看您的造化了!”   “汤大人莫急,还有一位神机营的大人呢?你把他也叫过来,后面的行动,我等跟你们交代清楚。”呼延锦从马车上探出半个身子说。   “神……神机营……呼延大人您都知道了?我……我去把他叫过来。”   汤柏年心里嘀咕:临时换人这件事是太子下的令,就连皇太孙都不知道,他一个太孙詹士府的詹士,又怎会知道?哎!皇太孙还真是不容小觑!   不一会,神机营的一个五品将军也跟着来见呼延锦。   “汤将军、郭将军,我们此次的任务虽然是招安,可他们的匪首唐赛儿决不能让她活!当然,这也是你们立功的机会。尔等上前听令。”   呼延锦笑得胸有成竹,让两位武将半信半疑,又不得不听。   “汤将军,你带着羽林卫,跟着我的手下偷偷从密道潜入后,郭将军则带着神机营毁了他们的密道,同时吸引他们的注意。   此时汤将军便去包围唐赛儿所居内殿,郭将军赶过来汇合后火箭齐发,火烧白莲寨!匪首唐赛儿死了,他们群龙无首,招安便水到渠成。您二位觉得如何?”   两位也讲不出哪里不好,可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功,是不是立得太容易了? 第218章 坦诚对花锦解心结   花荞已经对自己的师兄心服口服。   小高带着羽林卫,按照花荞教的口诀,很快过了锁龙道,寨子里灯火通明,他们当然没被发现,更没遇到任何抵抗。   神机营一开始用火铳烧锁龙道的关卡,林小四他们就敲锣打鼓假装呐喊要往外冲。   汤柏年一看,正好寨子里没人,上前包围了聚贤堂,阿彩扮的“唐赛儿”,正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   汤柏年欣喜若狂,冲过去将二人从床上提了起来。   “说,你是不是唐赛儿?”   阿彩一边抓过被子遮住身体,一边颤颤巍巍的说:“是……不!不是,我不是唐赛儿,我叫阿彩!”   刘信更加吓得蜷成一团,可惜他只能“啊啊”的叫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刚好郭武也赶到了,看到床上的两人,问道:“是不是唐赛儿?”   “她说不是,说她叫阿彩。”   “阿彩?”   郭将军大步过去,将架子上的衣服扯了下来,冷笑道:“堂堂女匪头,竟然敢做不敢当?不是唐赛儿,这是谁的衣服?”   架子上挂的衣服,正是唐赛儿当年的标志性装扮,红衣滚玄边,玄披衬红里。   得了这个启发,汤柏年将她靠着的枕头一掀,豁然出现了一块,可以代表唐赛儿本人“白莲令牌”,和她塞在枕头下的贴身小衣。   汤柏年拿起那块令牌,好巧不巧,他和郭武都看到了,旁边件小衣的下角,绣着一个“赛”字。   两人猥琐的相对一笑,汤柏年说:“杀!”   既已验明正身,二人转身出了聚贤堂,一挥手,火箭齐发,将白莲寨烧了个干净。   他俩还在起劲的烧寨子,呼延锦已经开始集结愿意接受招安的那些乱匪,等到两位将军过来,他们已经造好册了。   这呼延大人的动作也太快了,太子本来下令趁乱杀光所有乱匪,可他们也没乱啊?好像早就等着排队被招安一样。   不过,好在他们已经杀了唐赛儿,在太子、皇上那里都能交差了,按照招安赦令,送这些暴民去充军,也是应该。   他们是夜里行动的,大火烧了一夜,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第二天一早,汤柏年押送林小四他们,到山东卫充军去了,郭武也带着神机营的人水路回京。   马车上,花荞安安静静的靠在呼延锦怀里,呼延锦正抓着她的手,细细看着她的手指。   “就五个手指头,你数几遍了?还没数清楚。”花荞见他似乎也有心事,便逗他说到。   呼延锦也笑了,吻了吻她的指尖,问到:   “你准备好了吗?这次回去不同以往,朱瞻培虽然已经离开京城,可魏谦已经知道了你身份……还有易呈锦,当初他不明就里的放了你,若是反应过来,难免不会利用你……”   花荞眉一挑,仰脸看着呼延锦,认真说到:   “谨逸,我们不欺负人,也不让人欺负我们。现在你告诉我,我阿娘是魏谦杀的,我自然不会放过他。   至于易呈锦,他曾经是我们的朋友,他没有亲手杀我阿娘,还放了我弟弟和我,这我感激他,但不表示我还能和他做朋友。   你就是顾虑太多,这才两头煎熬。   就好像这次,你这样做不是因为皇太孙,而是因为你认为这样做才是对的,刚好和皇太孙是一路罢了。   谨逸,我阿爹说过,人活在世上就这一次,哪怕你重活一次,那也已经不再是现在的你。   我活这一次,原本就没有预计自己是位什么郡主、公主,我只照着我喜欢的去活。   哪怕是和你一起离开京城,我也喜欢。”   呼延锦从来没和花荞讨论过这事,因为太难了,他的父亲卷在当中,所以他也被裹挟着往里走。   他更不敢问花荞,他怕一问,就是永别。   他慢慢将脸埋进花荞的掌心里,花荞明显感觉得到,他心里的震动。   过了好一会,他抬起头来,仍是那张俊逸的脸,还是当初那个逆光而来的英俊少年。   “阿荞,你五岁的时候,就教我不要人云亦云,现在还是你教我,要为自己喜欢的样子活着。我那么笨,你还要不要我?”   “要!干嘛不要?你个子高,力气又大,上树偷桃啊,挑水担柴啊,养家糊口啊……我都用得上。”花荞点点头,肯定的说。   呼延锦再也忍不住了,抱住她狠狠的亲了下去。   外面赶车的高兴,隔着车帘子,把他们的话断续听了去。如今呼延锦很多事都不再瞒他,包括易呈锦的身份。   他其实也曾为他俩感到为难,花荞是郡主,将来还会是公主,可呼延锦却是要推翻她父亲,让别人取而代之的人。   他自己也为难,花荞是未来的主母,自己却悄悄喜欢她。   是从在太平门,看见她的勇敢机智开始?   还是从坐在屋顶上,看她在院子里踢毽子开始?   亦或是,从她替自己缝针换药开始?   高兴从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觉得自己这个感受有些可耻,一个保镖喜欢上自己要保护的人,这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如今听了花荞这一番话,高兴也微微笑了。   “驾!”他一鞭子下去,马儿加快脚步朝前跑去。   是啊,做自己喜欢的事,别的管这么多干嘛?   马车带着三个解开了心结的人,慢慢进了京师城门。   马车刚停在府门口,小七、阿蕊过来要扶花荞下车,花荞、呼延锦就感觉气氛不对。   呼延锦先跳下了车,转身把花荞抱了下来。   “怎么了,小七?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难道不欢迎我们回来?”花荞有些奇怪的问。   小七朝东院努了努嘴,他们这才注意到,东院的门大开着。呼延锦心头一沉,大步走了进去,花荞也紧跟上去。   只听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关门!”   呼延锦回过身,要把花荞往外推,花荞却坚定的说:   “不!我不走,我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和你站在一起。”   呼延锦这次没有坚持,他也坦荡的笑着:   “好,没有什么不能一起面对的。大不了我们远走高飞!”   两人关了门,牵着手一起进了正堂。 第219章 勃然怒父子终翻脸   呼延锦以为父亲只是生气,他去白莲寨招安的事。   所以他没料到,吾辰良一看见他和花荞牵着手进去,就操着拐杖朝他们牵着的手打过来。   当看到父亲毫不留情的向自己的手臂打来,他已经想象得到,父亲在易呈锦面前,遭受了怎样的侮辱。   花荞想松手让呼延锦躲开,呼延锦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硬生生受了他这一杖。   吾辰良的拐杖,是里面藏着三棱鞭的鞭鞘。   在穹窿山的时候,他经常要上山下山,呼延锦就找人给他照着三棱鞭的尺寸,做了一对拐杖。   这不是普通的木头,一种非常坚硬的黑铁木,再加上里面三棱鞭的重量,呼延锦痛得闷哼一声,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花荞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抬起头生气的说:   “吾伯父,有什么事不能讲道理?他就算是您儿子,您也不能一见面就打。手臂上的骨头最脆,这要是打断了怎么办?”   “我管教我自己的儿子,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多嘴。再说,你身份尊贵,我们家高攀不起。他做出这样对不起祖宗的事,我有什么打不得?”   吾辰良冷冷说到。   他对朱高炽的女儿不可能有什么热情,虽说花荞也是宫廷斗争的牺牲品,可他并不希望儿子与这样身份的女人来往。   “你请回吧。留下来,我的鞭子可不长眼睛。”   呼延锦深深的看着花荞,他已经明白,父亲是不可能同意他们俩在一起。   今天不是理论的时候,他不想在父亲气头上,连累花荞受到伤害,他忍着痛,挤出一丝笑容说:   “你先过去,在府里等我。你放心,我就算死,也一定会守在你身边不会离开。”   “哼!你也知道你该死?破坏你父亲的大事,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你想造反,我就让你付出造反的代价!”   吾辰良眼前又出现了易呈锦那双冒火的眼睛,他和建文帝不一样,他更容易暴怒。   他对权利与日俱增的渴望,全部来自于他内心的躁动与不安全感。   他要抓住那个本该属于他父亲的位置,才能弥补他母亲受的耻辱,他父亲受的屈辱,和他自己二十年来的辱没。   吾辰良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他暴怒之下的牺牲品,与其让别人打,不如自己亲自打。   可他没想到,呼延锦竟对花荞说出那样的话!   “你娘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你哥哥姐姐、祖父祖母是谁杀死的,你也忘了吗?她的祖父,几乎杀光了你全家,你说你死都要和她在一起?你有脸去见地下的亲人吗?”   “可她那时还没有出生,她跟这件事什么关系?你不就是恨我去烧了白莲寨吗?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的子女也像我一样,要在仇恨中长大!在躲躲藏藏的阴影中长大!”   “阴影?仇恨?你有吗?我今天就要打得你记起,你心里该有的仇恨!”   吾辰良说着便把他的拐杖举了起来,花荞连忙上前拦道:   “吾伯父!若您打他是为了让我走,那我走,求您不要再打他了!他什么也没错,错的是我,我不该去查我的身世,我就是一个仵作的女儿,他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   “阿荞,不要求他!大明如今国力日强,他却要把大明交到一个只知道复仇的人手里,他恨自己家破人亡,却要亲手挑起争斗,让更多人的家破人亡!”   呼延锦今天也豁出去了,心里忍了多时的愤懑,全都一口气说了出来:   “父亲,你敢说,建文帝的遗言,不是你变造的吗?他是一个希望大明好的人,绝不会让一个刚刚认回来,根本不懂为君之道的儿子,去为他复仇。”   这件事,一直都是吾辰良心里最虚的地方,今天被儿子当着朱高炽女儿的面,直接戳破,他不禁恼羞成怒,举起拐杖就向呼延锦打去。   呼延锦刚才手疼难当,就已经坐在了地上,花荞就跪坐在他旁边。此时自己父亲的拐杖迎面打来,他也只有闭上眼受死。   可花荞不愿意,她来不及多想,扑在呼延锦身上,呼延锦大惊,使劲想将她推开,可花荞铁了心抱紧了他。   就在这一瞬之间,拐杖砸在花荞的背上。   “阿荞!”呼延锦看着怀里不吭声的花荞,悲愤的喊道:   “你有力气,为何不去打蒙古,打倭寇?你的鞭子就只会往自己人的身上砸!”   吾辰良刚才已经收了几分气力,只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强说道:“打就打了,她是仇人的孙女,并不是自己人。”   “那我也不是你的自己人!”   呼延锦抱着花荞站起来,他的手疼得像要裂开一样,但他咬牙撑着,绝不放下花荞。   这个拼了命也要护着自己的傻瓜。   出了门,小高、小七他们都守在门口,看见呼延锦吃力的抱着花荞出来,小高情不自禁要上前去接,却被呼延锦拒绝了:   “小高,你去找金疮药,估计是要有淤血了。小七,你去找个看跌打的大夫来。”   花荞既不说话,也不叫疼,只是冷汗一层一层的出。   呼延锦知道她痛,放她趴在床上后,自己单膝跪在床边,拿着花荞的手要打自己的脸。   “不要……傻瓜……难道打了你的脸……我就不疼了?你的手怎么样了?……你不该抱我……”花荞终于断断续续的说到。   “阿荞,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走。”   花荞看看一脸愧疚的呼延锦,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勉强挤出笑容道:   “要走,但不是现在。你父亲正在气头上,现在说什么也听不进,过两天他气消了,你再去向他辞行。”   “我……”   “还有我皇宫里的哥哥,你也得把那边的事跟他说不是?过两天,你还要替我向他辞行,对不对?”   呼延锦叹了口气说:   “不错,我也还有事要做。不说别人,魏谦是等不到朱瞻培回来了。还有……福建官台山,本来他们计划五月里同时暴动,只怕我还要跑一趟,阿瓜、林四,都已经在福建等着我……”   “谨逸,我知道你,你心里的事没有做完,你总不会安心。”   “放心,无论是谁,我都不能让他再伤害到你。”   呼延锦心里生出一丝悲凉:   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护着这天下做什么? 第220章 囫囵谎促太孙收网   小七和蕊儿拿了金疮药,进去为花荞擦药,呼延锦退了出来。   “老爷子已经走了。大夫到了,要不先给您看看?”   小高站在门口,脸色很不好。他受伤的时候,花荞能为他医治,可花荞受伤,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大人什么都好,却偏摊上这么一位父亲……   呼延锦的胳膊肿起老高,其实吾辰良也不是真心打,若要真打,这条胳膊就废了。看自己都这样,还不知花荞那细皮嫩肉的,如何受得了。   他还不能去揭发易呈锦与父亲,那样他做不到。他们身后牵扯的人,全是他从小就熟悉的人。更不用说林龙枫、郑宽、兰溪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他不能想象这些人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呼延锦将衣袖整理好,对大夫说:“姑娘伤在背上,情况和我差不多,你先去熬了药来让她喝。”   他看了一眼小高,什么也没说,径直朝门外走去。这时辰正好,刚刚散朝。   呼延锦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进宫,可眼前一花一木,都像是定格在画中,看不出分毫的变化。   站在台阶下的内侍和站在文华殿门口的内侍,两人都双手交叠在腹上,微弯着腰,甚至连高度都相仿。   不,不能回到这死气沉沉的宫里。   “快宣他进来,孤正等着他呢!”朱瞻基放下手中的詹士府邸报,高兴的说。   詹士府这帮人,就是没有呼延锦贴心,每次报上来的数据都干巴巴的,不像呼延锦,经常用横向或是纵向对比,让你一眼就能看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启禀殿下,臣今早刚刚回京,还未到詹士府,先来跟您报个到。”   “好好好,回来就好。昨天我就收到快马送来的战报了,做得很好!想不到这次还真的能把唐赛儿杀了。还有三千暴匪冲了军,不错!让他们去冲锋陷阵,好过聚在一起扰民惹事。”   朱瞻基心情不错,在一堆折子中间抽出一本递给呼延锦:   “看看,皇叔果然做了手脚,居然是让随行的康美人动手。你安排的那个人立了功,我们的人提前防范了。只装作不知,按兵不动。”   呼延锦飞快的扫了一眼,林龙枫已经和杨士奇接上了头,别的不说,已经和朱瞻培一伙划清了关系。   朱瞻基又说:“这次皇上又扑了个空,说是已经看到了蒙军主力,可大军到了那里,连埋锅造饭的痕迹都没有。真是穷折腾。”   说到“穷”字,朱瞻基忽然想起呼延锦还劫了汉王的一船金银珠宝,笑道:   “你真的劫了汉王的船?船上的东西全分了?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还真是大方……分了就分了吧。对了,花荞跟你一块去的,她怎么样?去玩得开心吧?”   “去是挺开心的,当了回强盗,就是回来以后……”   朱瞻基见呼延锦欲言又止,着急问道:“回来以后怎么了?”   呼延锦清了清嗓子,一副愧疚的样子,对朱瞻基行礼道:   “殿下将花荞托付于臣,臣却未能让她免于灾祸,臣罪该万死!”   “行,孤赦你无罪,你赶紧说。”   “殿下,您是否记得,您之所以准臣将花荞带离京城,起因就是朱瞻培想杀人灭口。如今知道他和花荞身世的,只有魏谦、朱瞻培,只怕还少不了朱瞻培新抬的那位夫人。   我们离京那天,府里就进了个不明身份的飞贼,听下人们描述,来了不止一回,而且,专门关照花荞的闺房。幸好我们走得早,否则,说不定那时就着了道。   可是躲得了去程,却躲不了归路,今天回到府里,我就那么一下没看住,花荞就受伤了!”   “伤在哪里?伤得如何?要不要叫太医去看看?这还了得!就算我不知道她是我妹妹,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魏谦老贼的欺负!”   呼延锦并不纠正,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我句句属实,是你自己说的魏谦。   朱瞻基一直对花荞有好感,自从知道他是自己异母妹妹,更是有心维护。现在妹妹是一举收拾汉王的关键,他可不想那边还没行动,这边就出了岔子。   他在殿上来来回回走了两遍,抬起头对呼延锦说:   “你去拿证物,和孤一起到父王那里,趁早挑明此事,既保护花荞,也好对魏谦行动。”   呼延锦从怀里掏出那块凤花锦,和那块素布说:“臣与花荞商量,正想将此重要证物交于殿下保管,总比放在我们那小胡同里安全。”   朱瞻基接过来点头道:“正好,现在我们就去。”   太子监国,他平时就在养心殿里。天气渐渐热了,他更懒得移动。看见朱瞻基带着他的詹士急急忙忙进来,他正了正他的坐姿。   “启禀父王,儿臣有要事禀报。”朱瞻基行了礼并不说话,朱高炽便屏退左右,听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父王,刑部左侍郎魏谦,犯了欺君之罪,请父王下令,立即将其秘密处死!”   “哦?什么事?孤怎么从未听说他有不臣之心?”   “您还记得这魏谦与我们是什么关系?”   “知道啊,他与孤算得上是连襟。他的夫人是兰才人的亲姐姐。”   “正因如此,十六年前,魏谦使了个障眼法,偷龙转凤,用奶娘柳云娘的儿子,换了兰娘娘的亲生女儿!”   朱瞻基上前,将凤花锦递上,又让沈红棉将当年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朱高炽手拿着凤花锦,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震怒,让额头上的筋都要爆了,他只咬着牙问出一句:“李兰可知道此事?”   父王的心思朱瞻基早有考虑,李兰已死,再指责她也无济于事,而他父王正痴迷于自己的回忆中,自己又何必用李兰给他添堵。   父王说不定还会为了李兰,将此事私了过去。   于是在来之前,他们便对好口径,一致说李兰不知。   “当时的李淑人生产已经精疲力尽,哪里顾得上看清那个小婴儿?这都是魏大人一手策划和实施的,李淑人绝对不知!”沈红棉肯定的说。   朱高炽点点头,那就怪不了她了,可怜她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个女儿。   “胆敢混淆皇室血统,真是罪该万死!只是还牵涉朱瞻培,不宜打草惊蛇。你立即找人悄悄将魏谦收监,孤倒要看看,汉王和孤那个冒名顶替的假儿子,能演出什么好戏来!”   朱高炽狠狠把那块东宫专用的凤花锦拍在案上,可能用力过猛,牵着心口有点痛,他捂着心口问:“李兰的亲生女儿现在何处?”   “她名叫花荞,正巧,是呼延詹士的师妹,魏谦派人去杀了柳云娘,也是因此露出了端倪。她人就在京城。   春宴上嘉兴认识了她,还把她带到东宫一起玩耍,儿子见她也觉得倍感亲切,没想到,她竟是儿子的妹妹……”   说起花荞,朱瞻基的脸上温和了许多。   “你把她带过来,孤有话问她。”   “魏谦几次三番派人想杀她灭口,如今受伤躺在床上……”   呼延锦忙补充道:“是趴在床上,她的背受了伤。”   “那就孤去看看她!” 第221章 皇太子霸气买胡同   朱高炽出宫,当然不像朱瞻基那么容易。尤其是现在,他代替皇上坐镇金銮殿。   但对这事他却很坚决,坚持要去看看他和李兰的女儿。   若不是李兰在他正是痴迷的时候,撒手离去,他恐怕也不会一直这么念念不忘。   “花荞……她住得远吗?”   朱高炽坐在朱瞻基的马车上,觉得坐凳有点小,又觉得儿子坐在旁边有点碍事,腿都伸不直。   他没有告诉朱瞻基,其实自己曾在李兰的屋里见过花荞,这让他隐隐有种感觉:   这个女儿不简单。   明明亲生父母就在眼前,身后又是滔天富贵,可她却能够不卑不亢,只在心中暗生欢喜。   当时他还奇怪,这个姑娘行事怪异,明明已经行过福礼,临走之前,又特意给他们行了个五心向地的大礼。   现在想来,她那是在默默叩拜亲生父母。   懂事的孩子总是叫人格外心疼,出生就遭受磨难,现在还要被人追杀打成重伤……   罢了罢了,欠她母亲和欠她的,今生一起还了吧!   朱瞻基并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只见他面色时而悲伤,时而温存,就像是一位平常父亲,而不是一位不形于色的君王。   他笑道:“不远,詹士府后面那条街出去,过几个胡同口就到了。”   这可能是朱高炽在京城里,走得最远的距离。   到了胡同口,呼延锦已经等在那里。他回府里叫下人回避,看看花荞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也就没有打扰她。   朱高炽甩开福成、福喜的手,就那么站在窗外,远远看着,趴在碧纱橱软榻上睡着的女儿。   正是人间四月天,半枕轻愁醉风眠。   南北边的窗户都半开着,屋里微风轻轻拂过纱帘,仿佛是一只撩人的小手,让你欢快得,嗓子里立刻要唱出歌来。   花荞的脸向着他们这一边,可能是睡得不舒服,也可能是伤处痛,她哼哼着动了动。   这是兰儿的孩子……朱高炽眼眶都红了。   纵使隔着纱橱看不真切,仍然站了许久。终于他摆摆手,大家又默默扶着他,出了院子。   朱高炽的心情很好,花荞就像是兰儿留给自己的礼物,让他对她的思念,有了着落。   “女儿家本无名字,叫的都是母亲给取的乳名。花这个姓,叫着也跟名一样,就还让她叫花荞。   她既来自宝应,孤便把宝应请封给她,等你皇祖父回朝,禀明缘由,请封了郡主再接回宫去。”   “是。”   “她尚未出嫁,在宫外生活不能太随意,吃穿用度、宫女侍卫,该有的还是要有。但现在赏她郡主府,又有些为时过早,于礼不合……”   朱高炽看了看他们住的这条胡同,地点还不错,闹中有静,就是胡同里八户人家有点多。   “你让人查查这几户都是什么人?无关紧要的就都移走,去把整条胡同都买下来,你妹妹住在这里才踏实。”   “胡同买下来容易,可她府里人少,这一溜都空着,也没人气。不如将空出来的府邸,让那几个排前几名的新科进士住进来。既免了百姓说我们仗势欺人,还显得父王您惜才爱才。”   朱瞻基出主意到。   他有心结交的几位进士,都被皇上点进了翰林院,若是他们搬到这里来,自己还可以借着看妹妹,多来走动。   “嗯,甚好。将来挑出里面人品好、样貌也不错的,还可以给花荞指个郡马、驸马什么的,再别委屈了这孩子。”   朱瞻基又笑了:“父王考虑得周全。只是花荞才刚回来,您就舍得嫁了?”   “是不舍得,多亲近两年再说……”   皇太子、太孙坐车走了,原地站着的呼延锦,却感到大大不妙。   他明明跟朱瞻基讲好,揭露花荞身份,是为了将魏谦悄悄杀了,解了花荞的困,也报了师娘的仇。   而且,只有身份公开了,对易呈锦来说,她才没有被利用的价值,花荞也才能安全。   至于易呈锦与朱瞻基的争斗,他没兴趣参与,就算是跟父亲决裂,他也是这个态度。   不过,自己也只有福建那桩事没办完,等他从福建回来了,皇上也未必能从蒙古班师回朝。   那时再走不迟。   正想着,脚已经不由自主的走到了西厢花荞屋门口。   “师兄?谨逸?是你在外面吗?”花荞听到外面有动静,在里边唤他。   “不是我是谁?”他笑着推门进去,一屋子的药香扑面而来。   “你猜,刚才是谁来了?”   花荞一边费力的坐起来,一边问:“皇太孙?”   “嗯,他也来了。你父兄一起来的。”   花荞愣愣的。父兄……难道她父亲也到这里来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他来了,我这样睡着,多难堪……”   呼延锦坐下来,没答她的话,只轻轻叹口气说:“我都不用问你还疼不疼……你对我的好,我用命来还。”   “傻瓜!两棍子分开打,一人疼一半,不就没那么疼了?我疼,但想着你能少疼一点,我就高兴。”   花荞想想又问:“他……没说什么?”   “说倒是没说什么,不过他做了。他要为你请封“宝应”郡主的封号,为了你的安全,他把整条胡同都买下来……你皇兄有个提议好,也许,徐之锦很快要搬来跟我们做邻居了。”   “真的吗?……哎哟!”   花荞一高兴,直了下身子,又拉着背疼,忍不住喊起来。   “咳咳咳……当着我的面,你就高兴成那样……难怪说郡马、驸马最不好当……”呼延锦小声嘟囔道。   “哦!我的郡马不好当,你是不是想换个延平郡主试试?”花荞鼓着腮帮子瞪他。   呼延锦赶紧笑嘻嘻的说:“那我才是真傻,这岂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啥?你把我和她相提并论?!”   “我错了我错了,虎穴狼窝都是你行了吧?”   “……”   朱高炽也没等朱瞻基去办,第二天胡同里就开始搬家了,闹哄哄乱了几天,胡同里恢复了平静。   按照花荞的要求,胡同口的堆拨还由那老军住着,只是增加了几个巡逻的侍卫。   再两天,又有几个人陆续搬进来。   其中一个就是徐之锦。   徐之锦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他完全没有想到,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小姑娘花荞,竟然是位货真价实的郡主!   他不由得暗自苦笑:   花荞与他真是无缘,不说半路杀出个呼延锦,就是要他放弃自己的远大抱负,放弃做大明清官的理想,那也很不易。   幸好,不必为此焦灼。 第222章 再招安呼延踏征程   几日之间,胡同就换了主人。   已经住进来的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也都陆续知道,胡同最里面一家,住着位太子家没进宫的郡主。   “哎呀!徐兄,你说,会不会是太子爷有意从我们当中,招一位郡马,才会做如此安排?”   王榜眼一脸惊喜,他出身九品县衙主簿之家,拼着十几年苦读,终于出人头地。   可京城才俊辈出,他除了死读书,也没别的长处。若是能和太子的郡主喜结良缘,不失是一件快速光宗耀祖的美事。   徐之锦还没开口,张状元他们便嗤之以鼻:   “王兄趁早打消此念头,从太祖皇帝开始,公主便不可嫁入三品以上官家,你要真做了驸马,以后就只能在家仰人鼻息。   公主有公主府,并不会侍奉公婆,你和你的儿子,确实是可以封侯,可这也是领空饷的虚职,你辛辛苦苦,过五关斩六将才考来的榜眼,也只能在翰林院抄抄写写一辈子。”   瞬间,胡同里住的郡主,在他们眼里成了洪水猛兽……   徐之锦安慰他们道:“你们放心,据我所知,这位郡主已经有了心上人……”   他一句话讲了一半,只听院子里有姑娘喊:   “徐三哥!你在里面吗?”   张状元、王榜眼、李探花,齐齐伸出手指虚点着徐传胪道:   “哦……”   “哎呀!不是不是!”徐之锦百口莫辩,只等应付道:“我去去就来!”   院子里,花荞笑盈盈的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小七、蕊儿,还有太子妃从宫里拨给她的两名宫女。   “姑娘,您不该这样大喊大叫,应该让小的过去,传徐大人上前。里面都是朝中大臣,您这样实在有失检点。”一位叫春喜的宫女说。   春喜和秋悦都是跟了太子妃很多年的宫女,过了放出宫的年龄,也不肯出宫,太子妃便让她们专门管教小宫女。   如今派她们在伺候这位长在民间的郡主,春喜自然知道,她们应该做什么。   春喜有一根柳条做的小鞭子,专门打手心。这两天,小七和蕊儿,都不知吃了多少鞭子。她对花荞当然不能用鞭子,可教训起来,毫不留情。   花荞朝小七吐吐舌头,只见徐之锦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春喜的话,他也听了个七八分。他上前行礼道:   “微臣见过姑娘,何劳姑娘登门拜访?让人过来传一声便是了。”   趁后面的人不注意,他朝花荞眨了眨眼。   花荞正奇怪徐三哥怎么说话的腔调都变了,见他偷偷挤眼睛,才知道他是怕自己又被教训。她不由得咬着嘴唇暗笑起来。   好吧,这一打岔,她已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好支支吾吾问了两句宝应吴先生的情况,转身走了。走到自己府门口,忽然想起来:   哎呀!我是要去问问他,明天方琬琰要来府里,他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男女不同席,他们真要在一起吃饭,还不被春喜骂死?   “大人。”   花荞还在想着方琬琰来吃饭的事,忽然听见春喜、秋悦她们在请安。   只见呼延锦匆匆从外面走回来,他朝那几个宫女点点头,伸手拉起花荞的手就往东院里走,春喜刚想跟着进去,站在门边的小高先她一步关了门。   “你!”春喜怒目而视。   “我。”小高似笑非笑。   “阿荞……我今天就要走……今天詹士府收到飞鸽传书,说附近的几支队伍正向官台山集结,估计是要有行动了。情况有变,皇太子已经准备让福建卫发兵……”   呼延锦握着花荞的手,双眼热切的看着她:“你等我,等我回来,最快五月,最迟六月,赶在皇上回朝以前,我们远走高飞。”   “谨逸!我等你……你要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   花荞没来由的一阵害怕,大滴的眼泪涌了出来。呼延锦将她搂在怀里,低头吻着她的泪痕,心痛的低语到:“傻瓜,不要哭,哭得我的心都乱了。”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的吻下去。   花荞也热切的迎上去,两人的唇如同一枚火烫的烙印,将这一刻的不舍不安与不忘,统统烙在彼此的心里。   “我要拿你怎么办?恨不能将你揉进我的身体,永远都不分离……”   “我在,我在你的身体里,留下的是我的躯壳,直到你找到她,她才能够复活。”   花荞替他收拾衣服,忽然看见衣柜底下有个新刻木头人像,拿起来一看,那是长大了的自己,她笑道:   “你送我一个五岁的,自己留着个十五岁的,我不依!”   呼延锦正在收拾他的武器,回头看见花荞手里的小木偶,伸手拿了过去,顺手塞在自己怀里:“这个不能给你。等我回来,给你雕个我的像,让你天天抱着睡觉。”   “你回来我还要木头人作甚?天天抱着你不就得了?”花荞哑然失笑。   呼延锦一听这话,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抱着坐在床边的花荞滚到床上:   “是你自己说的,要天天抱着我。”   “嗯,我愿意。”   呼延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花荞的鬓角,那里长着少女才有的细细绒毛,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认真的说:   “现在我还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要。”   “你都给我了呀,你的俸禄米粮、钱庄契票,还有竹林雅居的投约,咱们好有钱。”花荞也真正的回答。   呼延锦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苦笑道:   “不是让你需要用钱的时候才打开看吗?哪有你这么猴急的。再说,钱财算什么,都是身外之物。我说的是,现在还不能给你一个确定的未来……”   “我知道。”花荞垂下眼帘,说:“我还知道,我们再不开门,春喜就要冲进来了。”   两人笑着起来整理好头发衣衫,拿着简单收好的行李,一前一后的走出去。   小高已经牵着乌云在门口等着了,同去的两个司直郎,也等在旁边。   “我把花荞的安危交给你了,有事去找徐大人,他会帮你找到皇太孙……”呼延锦接过缰绳,看着小高一字一句说:   “用你的性命担保,保她无虞。”   小高什么也没说,只将左手握拳,轻捶在自己的心口上。   呼延锦上马朝花荞挥挥手,千言万语,无声有声。看着他们渐渐走到了胡同口,老军也出来向他行礼。   花荞推了一把小高说:   “还愣着干嘛?牵马,我们送师兄去!” 第223章 徐九公送你苍蝇屎   “你怎么跟来了?”   “我舍不得你。”   “你到了城外我不放心。”   “那你就带我一起走。”   “这次不行,我们要换马连夜赶急路。”   “那我送你到短亭。”   ……   五里一短亭,依依顾且行。   泪眼踏黄沙,沙尽笑痴心。   蹀躞至长亭,相拥意盈盈。   一步一回首,英雄泪沾襟。   ……   “大人,花荞姑娘对您还真是痴心……”   “废话!加速,我们快去快回!”   乌云驮着花荞回来很高兴,自己不用在驿站里住了,它只知道,那里的蚊子多,草也不好吃。   它不知道的是,这次若真把它寄存到驿站,它恐怕还要上住很久……   “进城了……既然你不开心,那就到街上去大吃一顿……我有铜板。”   小高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花荞,忽然想起,她平时一吃好吃的就开心。   “算了,我也没心情吃。师兄说让我少出门,我们还是回去吧。”花荞兴趣缺缺。   刚才出来得匆忙,她也没来得及换男装,这样堂而皇之在街上走,一会还不知道要被春喜数落多久。   “姑娘!快躲一躲!”   小高也没等花荞反应过来,弯腰过去抓了乌云的缰绳就往旁边巷子里带。   “怎么了?为什么要躲?”花荞不解其意,不过还是翻身下马,让乌云挡住自己。   “易呈锦易大人的车。我想你也不愿意遇到他。”   果然,过不多久,一辆马车从巷子口过去,易呈锦正好掀起窗帘,花荞忽然看见里面有个红色的身影。   “青羽姐姐……她一直和易呈锦在一起……”   花荞心里有些失落,她喜欢陶青羽,只是没想到,易呈锦和自己一样,竟然有个完全不一样的身份,他是她的堂哥。   她自己的亲身感受,让她对易呈锦也恨不起来。哪怕呼延锦说,他有夺皇位之心。只能说,相煎何太急。   花荣的腿也将养了一个多月,上次写信来,说已经没有大碍,也不会留下残疾。   阿爹跟陶庄主在一起,笑容也多了。陶庄主整天一惊一乍的,和自己雷打不动的阿爹刚好是个互补,两个老头都开心。   更何况,自己都要离开,他们自然也不必来了。花荞在信里,让他们在万户山庄等她。   “高兴,以后我们离开京城,那你怎么办?”   “一起。”   “你在詹士府不是还有份职务吗?也不要了?”   “不要。”   “那好,以后你就是我弟弟……”   “哥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回到了他们的胡同口。   老军现在也知道,住里面的这位姑娘才是主子,见了她和呼延锦,都要出来给他们鞠躬。   “姑娘回来了。刚才有个小乞丐来找您,我没让他进去,他说,您认识他,让告诉您,九公回来了。”   花荞很高兴,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生世,可徐九公毕竟是当年,帮阿娘和襁褓中的她逃出南都的人,花荞也很想再见到他。   “他有没有说,去哪里找他?”   “说是明天在城外福生堂,让你务必去一趟。”   小高皱了皱眉,虽说上次在太平门,他已经知道丐帮对姑娘有善意,但城外福生堂所在的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还真是难于防范。   “哎呀!你就别皱眉了,要杀我的人已经抓起来了,别整天疑神疑鬼的。明天,顺便让海英、海明把这个月要送的米面一起带去。”   小高默默的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我皱眉就这么明显吗?   翌日,花荞带着小七、春喜、海英、海明和高兴,赶着两辆马车往城外去了。   “姑娘,您不要嫌小的多嘴,昨天您像男人一样骑着马出城,今天又要去城外全是流民乞丐的地方,不说与郡主身份不符,就连大户人家里的大家闺秀,也是不能这样任意妄为的。”   “春喜姑姑,您这可是冤枉我了。去福生堂给孤儿送米面,花的可是太孙哥哥的银子,积的是太子妃娘娘的福,你可要记得替我汇报,这个月的米面都送到了。”   花荞可是受过平等思想教育的姑娘,虽理解得不深刻,但她从小都对周围的人一视同仁,见了太孙太子不卑,见了乞丐流民不亢,她就是她原本的模样。   春喜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小姑娘,你给我记着!   花荞也有点犯愁,春喜非要跟着来,一会自己怎样才能甩了她,和徐九公见面呢?   到了福生堂,海明到里面去找笑婆婆,他原先就认识徐九公,见了九公,把春喜姑姑的事说了。   九公哈哈笑道:“第一次来,也没啥送她的,你只管让姑娘引她说话便是,我自有办法。”   海明出去,趁着卸米,悄悄跟花荞说了。   花荞一听,顺势便将手在海明肩上拍拍,大声说:“哎呀,海明,你还小,让我来!”   海明还没反应过来,春喜姑姑果然双眉倒竖的钻了过来,把花荞的手从海明肩上拍掉,一脸严肃的数落起来:   “姑娘!您也太放肆了!海明虽然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您怎么能够跟他拉拉扯扯?”   花荞提起裙子就往里走,嘴里说着:“海明比我弟弟还小,我平日里就是这样对弟弟的。”   “弟弟?您的弟弟只有还住在南三所里的七皇孙、八皇孙、九皇孙、十皇孙和十一皇孙,除此以外,您没有弟弟。   您得改,不能把这些低等人的习惯带到宫里……”   春喜姑姑只顾着喋喋不休,没留意福生堂里地上还坐着个黑发白须的老乞丐。   徐九公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粒苍蝇屎大小的黑米粒来,两指一弹,“苍蝇屎”不偏不倚的,飞进了春喜姑姑的喉咙里。   “咳咳!”   春喜姑姑觉察到异样,但已经来不及了,干咳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又继续说了几句,忽然她肚子一阵翻江倒海,感觉有什么立刻就要倾泻而出。   “婆子,你们这的恭房在哪?”   笑婆婆说:“我们没有恭房,只有茅厕,您要不嫌弃,让豆子领您去。”   豆子是个五岁的小姑娘,她蹦蹦跳跳的站了出来,春喜姑姑也顾不得嫌弃,跟着豆子匆匆走了。   花荞捂嘴笑道:“九公,您这宝贝好,也给我几粒攒着,以后谁再对我哔哔叨叨,我就喂她吃一粒!”   “老乞丐别的没有,苍蝇屎倒是有不少!你喜欢我一会给你几粒……咦?今天你那傻师兄没跟着来?”   “他昨天下午就匆匆到福建去了。”   “糟了!我今天就是要来告诉他,福建不能这样去,他们已经布好了口袋,就等你朝廷的人去了!”   “那怎么办呐?我现在就走,我去追他!”   徐九公摆摆手说:   “你跑?你能跑得过乞丐的消息网吗?” 第224章 徐之锦偶遇方琬琰   徐九公招招手,外面院子里蹲着晒太阳的陆平,连忙跑了过来,一年没见,他也长高了不少。   “姑娘好!”陆平笑嘻嘻的给花荞鞠了一躬。   “陆平,你赶紧让他们传消息过去,呼延大人已经去了福建,让政和的兄弟给他带信,叫他千万别相信王均亮,那是个套!另外,说我随后就到。”   陆平不敢嘻笑,撒开脚丫子就跑了。   “九公,您这就要去吗?”花荞感激的说。   “哎呀!我这是唬唬他们,说我去,他们做事就认真点。福建那边有两位长老还是顶用的,再加上你那个傻师兄,他还算有点本事,他有了准备,不会有事。”   “我师兄不傻,他聪明着呢!”花荞不满意的说。   “是是,很聪明!这次横塘渡的事我听说了,干得像个老江湖,所以我说他不会有事。”徐九公笑眯眯的说:   “你俩好事还没办?回头你进了宫,婚事可就不是你那个仵作爹说了算。”   “我们会抓紧的……多谢您这次帮了他……”   “哎!这可不是单单帮他,义军里还有一万流民和乞丐,我可不想官台山血流成河。帮他,也是帮我自己,帮大明。   你不是就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帮柳云娘逃走吗?那次,我无意间看到了抱你的那块布,是块宫里才有的凤花锦,你别以为老乞丐又脏又臭,我可是进过皇宫的人!   老乞丐在太祖皇帝做乞丐的时候,还是个小乞丐,后来又跟他做了小和尚,等到他做了皇帝,我又蓄了发回到丐帮。   因我与太祖皇帝的渊源,你的皇祖父对我也很客气,我便替他管管江湖上的事。   那次见你,避着柳云娘说出真相,我便决定替你们朱家保住你这条血脉,用了些伎俩,送柳云娘出了城。   又给了柳云娘一根绿玉簪,希望能保你平安长大。现在太子认回了你,也不枉老乞丐一片苦心。”   花荞心里想着她死去的阿娘,心中感慨,又给徐九公行了一礼:“九公,不管怎样,花荞都要谢谢您。这根绿玉簪现在就物归原主。”   “哈哈哈……你是要进宫的人,确实用不上,不过,你把它转交给你那个聪明师兄,他是难得的好官,老乞丐愿意帮他。”   徐九公说完,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出去,经过小高身边的时候,他手一动,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落在小高手上:   “苍蝇屎,一次一粒,超过三粒会死人。”   九公走了好一阵,春喜姑姑才蔫头耷脑的走出来:   “姑娘,这个地方来不得,下次让秋悦陪您来,我要死了、要死了……”   “姑姑,您可死不得,您死了,谁来管教我呢?”   花荞笑嘻嘻的告别了笑婆婆,带着大家回府去了。   花荞还在回城的路上,方琬琰已经到了府里。   蕊儿说:“姑娘到福生堂去了,这会儿应该正在往回赶,方姑娘坐着等等吧。”   方琬琰刚想坐下,一旁的秋悦冷冷说道:   “方姑娘出门不带丫鬟吗?也没有兄长送?这可不是尚书家的姑娘应该有的礼仪。”   “哦……这个……我兄长……我兄长就在胡同里,他……”   方琬琰搜肠刮肚,突然想起花荞曾说过,皇太孙为了拉拢人心,让新科进士头几名,全都住到巷子里来了。   “他去找他朋友徐修撰去了,对,就是徐修撰!”   方琬琰这一点和花荞很像,所以两人才玩得到一块。   秋悦半信半疑。她们奉命来调教未来的郡主花荞,自然也包括她在京城贵女圈交的朋友。   从这个角度说,秋悦管得也不错。可方琬琰就如坐针毡了,生怕这位姑姑又会冒出什么奇怪的念头。   这会儿,她对花荞生出了浓浓的同情。   “呃……姑姑,我还是去找我哥哥吧,让他……早点带我回去。”   方琬琰好像秋悦姑姑会挽留她似的,飞也似地跑了。   走到胡同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等花荞,她只认识徐之锦,可门口也没贴着他名字啊……   回头一看,天哪!秋悦姑姑正站在门口看着她呢!   不管了!   方琬琰随便挑了一个门口,举起手正想叩门,面前的门忽然被拉开了,门里露出徐之锦那张可亲可近又可爱的脸。   方琬琰激动得差点上去啵一个,这简直是玉帝派来的天兵啊!徐之锦正满脸惊喜,却听见方琬琰提高了声调问:   “见过徐大人,不知我哥哥可在府上?”   “哥哥?”   “小声点!进去快进去!哎呦我的娘呀!这些宫里的姑姑太可怕了……可怜的花荞,现在过的是什么人间地狱的生活……”   方琬琰背靠着门,排着胸口直喘气。   徐之锦这才明白,她这是演戏给花荞府上的姑姑看呢。   他想起那天花荞被教训的样子,点头笑道:   “被你不幸言中,她真的是在炼狱之中。对了,你是来找花荞的?她不在吗?”   “就是不在我才煎熬。不过她就要回来了,我在这等等她……不碍事吧?”   她想起徐之锦刚才似乎是要出去。   “不碍事不碍事,我这也就是出去吃饭。”徐之锦连忙说。   他们几个现在都在翰林院,还要待上一年半载,才会被根据特长或能力,分到其他地方任职。   所以大家也都不急着置办府邸,谁知道以后会分到哪里。   这次皇太孙替他们找了住的地方,他们还真是心存感激。   但身边除了一个书童,就是原来院子里洒扫看院子的嬷嬷,也没别人。吃饭这种事,当然常常要出去解决。   “那正好,我和花荞也要出去吃饭。就到踏雪楼,你先去要个包间等我们。”   等到方琬琰历尽艰辛把花荞带到踏雪楼,三个人都长长的出了口气。   “花荞,我怎么看不出来,你现在变得那么能忍!”方琬琰叹息到。   花荞笑而不答。她只是在等呼延锦回来,平安度过这段时间,不到进宫,自己就远走高飞了。   只要这样想,这一点委屈有什么不能忍?   不过,像这样和朋友一起肆无忌惮的聚聚,那当然更是惬意。   “咦?花荞,下面那个是不是你家里的人?”方琬琰指指窗外。   花荞伸头一看也笑了。   那不是要形影不离保护他的小高,还能是谁? 第225章 军机变招安陷危情   等了几天,既没有师兄的消息,也没有九公的消息。   花荞实在忍不住了,晌午午睡的时候,床上用被子卷了个假人,换了男装,与小高溜了出去。   他们找了乞丐聚集的地方,乞丐们见了她,全都恭恭敬敬的,称她“大姑娘”。   “大姑娘,帮主已经交代了,若是您需要什么帮助,只管送信到这里。只是徐帮主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也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看来,那天他说不用赶,但还是赶去了福建,事情应该不会小,否则,用不着九公亲自出马。   花荞忧心忡忡。   “小高,你说福建有多远?”   “很远。”   小高见花荞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又补充道:“在南都的时候,听人说还要往南两千里。”   “那……鸽子都不一定飞得到……”花荞忽然觉得,让他离开是一个错误。   小高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两人拐过街角,忽然一树红色的海棠花映入眼帘。   如今正是海棠花开,看它四五六朵团成一簇,像在绿叶间撑起一把把小伞。   轻风拂过,笑靥婆娑。   小高见花荞驻足凝望,不由心中一动,提气蹬了两脚便上了树,挑了花多的折了两枝下来。   花荞又气又好笑:“谁让你折的?这花好好的长在树上,还能多开两天,花谢了还有果。”   “我……看你在看它……”   “我看花你就摘花?那我看月亮,你是不是还要去把月亮摘下来?真是朽木不可雕!”   看小高低头不说话,花荞又有些心软了:“拿来!”   “啊?”   “难道你花摘下来不是给我的?”   花荞劈手把花抢过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女人还真是难伺候……   回到府里,花荞刚把海棠枝修剪好插上,方琬琰就来了。   “哇!好漂亮的海棠花。你这是去哪赏花也不叫上我?”   “……不是我,是小高摘回来的。”   “看不出来啊,平时冷冰冰的一个人,还挺懂得风雅。”方琬琰笑嘻嘻的说。   今天她出门可是带了两个随身丫鬟,又是大哥亲自驾着马车送过来的,进了院子都觉得理直气壮了很多。   大哥今年也下场春闱,得了乙榜九十二名,跟徐之锦也算有同榜之谊。   方瀚文这会还真上门拜访徐之锦去了。   “我听大哥说,朝廷突然往东南发兵,是不是哪里又要打仗了……唉,皇上带着大军往北还没回来,皇太孙这又要往南,我父亲为了给他们找粮草,自己的头发都快拔光了……”   “皇上往北……太孙往南……哎呀,方大哥现在徐三哥那里?”花荞焦急的叫起来。   “嗯。哎!你这是要去哪?”   “去找方大哥。我得问问清楚,太孙哥哥走了没有。”花荞拉起方琬琰便往外走。   春喜、秋悦要拦,哪里拦得住?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徐之锦府里,过了二门,花荞远远就看见,方翰文和徐之锦正坐在正堂上喝茶。   “花荞、方姑娘,你们也来了?快来,方兄带来的好茶,正好借花献佛。”徐之锦看见两位姑娘过来,一扫愁容。   “徐三哥,方大哥,我是来问问太孙发兵东南的事。他已经出发了吗?”花荞顾不得喝茶,着急的问道。   徐之锦叹口气说:   “我们正说这事呢。太孙殿下应该这两天就坐船南下,他只带五百亲卫,到了南都,从南直隶和浙江、江苏卫调军队。   看似对京师没有影响,可全大明是一盘棋,本来就指望着南方各省支援北方,现在……”   “现在顶不住,还真只能动用库里的种粮了。我父亲说,太子今天在大殿上被群臣围攻,说是’皮将不存,毛之焉附’,先平乱,后吃饭……”   “真是荒谬!明明是没有饭吃才暴乱……”徐之锦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拍在桌上。   “好在我父亲顶住压力,现在又准备联络那些皇派,联名上书阻止增兵镇压,而是改为暂时对福建实施减负税、免徭役策略。”   方翰文虽已入仕,却只是在北直隶府衙做了个文职小官,等着京官外放的时候,再到下面去任职。   这些事,他都是听父亲说的。   花荞看着他们说:   “这事有蹊跷。福建官台山本来人并不多,所以我师兄才过去招安,连给他们的安抚银子都准备好了。可为什么人数会突然增加?而且,还发动了万余附近的流民和乞丐。”   徐之锦和方翰文对视了一眼,也觉得事情不妙。   “方大哥,您回去一定要让方大人知道这个情况,让他们务必坚持。徐三哥,我和你一起去找太孙哥哥,不能让他中了圈套。”   花荞的手攥成了拳头。   “好!我这就去请旨进宫!”徐之锦站了起来,抬腿就往外走。   “那我就去东华门外等你。”花荞毫不迟疑。   等到徐之锦领了进宫的令牌,匆匆赶到东华门,花荞和方琬琰都从马车上下来。   “方姑娘这是……”   “我只是陪花荞过来,我在门口马车上等你们。”方琬琰脸有点微红,轻声说到。   “好。花荞,那我们进去。”   徐之锦走得急,头上冒出了一层汗。   “哎,徐大人……”方琬琰又叫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一条汗巾,解释道:“进宫的礼仪……”   徐之锦也想起来,赶紧用汗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本想将汗巾还给方琬琰,想想还是塞进了怀里,微笑道:   “洗洗我再还你吧。”   方琬琰的脸更红了,站在东华门外,看着他们进了宫。   “花荞,你怎么也来了?”朱瞻基听报,还以为来的只是徐之锦。   “太孙哥哥,昨日我偶然听到花子们再说一件事,花荞觉得事关重大,要来告知哥哥。”   花荞当然不会把徐九公说出来,她只把流民乞丐聚集,官台山对朝廷的招安设置圈套说了一遍。   “普通乞丐,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还当街议论?会不会是吹牛造谣?”朱瞻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哦……不是在街边……路边有个小乞丐摔了一跤,腿瘸了……我扶他回去,嗯,然后就听到了。”   花荞脸不变色,把安国寺小和尚的事,挪用了一下。   朱瞻基这才点点头。   徐之锦拱手禀道:“殿下万不可带兵前往,加快速度给福建平民减税赋、轻徭役,平息民怨。   更不可听信那些五谷不分大臣的话,动用种粮。民以食为天,动了百姓的饭碗,便是动了国家的根本!”   朱瞻基若有所思,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看了看花荞又说:“这次就算了,以后不管什么原因,你都不要再跑到那些危险的地方。”   “我师兄他……”   “我会给他加派人手,从南都出发,很快就会与他汇合。这次竟然被呼延锦说中了,他说镇压只会引起更大的反弹,而且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朱瞻基叹了口气说:   “唉,希望他能平安吧。” 第226章 遭绑架急煞翰林郎   花荞、徐之锦二人出了宫,便朝停在街对面的马车走去。   “怎么样?太孙同意你们的意见了吗?”方琬琰迎上来着急的问。   徐之锦笑着点点头,又说:“这不是一两句话能决定的事,现在你长兄应该也和你父亲说了,等你见了你父亲,告诉他,太孙会坚决要求执行减免税负,他只管照他想的去做。”   方琬琰认真的点点头。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有用的人,是和他……并肩战斗的人。   “姑娘,就要下大雨了,我们是不是先送方姑娘?”小高回头问道。   方琬琰连忙摆摆手说:“我马车和丫鬟都还在徐府,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花荞微微一笑,她早看出来,她的这位小姐妹,对徐之锦情有独钟。她自己和师兄蜜里调油,当然也希望朋友也都有情人终成眷属,乐得成全。   可方琬琰一进徐府的院子就傻眼了,院子里空空如也。   “马车呢?”   守院子的嬷嬷说,方大少爷见方姑娘跟着走了,猜他们会送方琬琰回去,便带着丫鬟一起,赶着车先回去了,省得她们在这里空等。   徐之锦看看天上的压顶乌云,到他的马棚牵了马来,又将一件避雨斗篷披在方琬琰身上,一边替她系着带子,一边抱歉的笑道:   “我不爱坐马车,只好委屈方姑娘,让我骑马送你回去了。好在披上斗篷,别人也认不出来,马上是谁。”   认得出来才好呢,说不定父亲就让徐之锦上门提亲了……方琬琰抿嘴笑道:“好啊,反正我也爱骑马。”   “真的?那我们找个时间,郊外骑马踏青去。”   “嗯!说话算话,可不许放我鸽子!”   徐之锦哈哈大笑起来:“你也和花荞学了这一句!好,我不放鸽子。”   两人还在路上,斜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就开始砸下来了。   坐在他前面的方琬琰担心的说:“徐大人,要不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你把自己包好,我一个男人,淋点雨又何妨?走吧,前面就是王府街,很快就到了。”徐之锦没当一回事,快点走,方琬琰才能少淋雨。   方琬琰可不想这么快到,她悄悄又往徐之锦怀里靠了靠。徐之锦又不是个傻子,他怎么看不出她的心思?心里一阵波涛起伏,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到了方府门外,原来外面站着的家丁进去避雨了,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快进去吧,雨披别脱了,进去还有一段路才到游廊呢。”徐之锦转身上马笑道:“还有,以后别叫我徐大人了。”   “那我叫你什么?”方琬琰已经忘了天地间的雨,只有一颗心在怦怦乱跳。   徐之锦回头一笑,浓眉皓齿,满脸的雨水,反倒添了几分男儿的俊朗,他说:“如果你愿意,就叫我‘之锦’。”   “之锦……”方琬琰一时想得痴了,连徐之锦拐弯离开了视线都不知道。   等到雨过天晴时,已是傍晚时分。   徐之锦清洗完,拿着本书在灯下看。可书上的字却只浮在眼前,一个也看不进。方琬琰的容颜却像印在每一张书页上,挥之不去。   他笑着摇摇头:不会吧?难道这就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不过,这位方姑娘性格与花荞很像,人也……长得漂亮……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琬琰。   正在欣赏着这两个字,忽然听见方瀚文在院子里的说话声,徐之锦慌忙把这张肖想人家妹妹的证据,塞到一堆书下面。   “徐兄,我妹妹还在你这里吗?怎么一直没见她回去?”   “方姑娘?不可能啊?我亲自把她送到府门口的门廊下。推门就进家了,怎么会不见?”   徐之锦心中一紧,刚才下着大雨,两人光顾着眉目传情,他还真没有看着方琬琰推门。   “那就奇了怪了,刚才雨大,以为她在哪里避雨。谁知雨停那么久了,也没见她回家。行,那我再去琴韵阁找找。”   徐之锦连忙说:“这事我有责任,我跟你一块去。”   两人一起往外走,徐之锦不解的问:“为什么是去琴韵阁?刚才下着雨呢,她一个姑娘,怎么会往哪里跑?”   方瀚文笑笑:“我也是猜的,因为她的那个双胞胎哥哥,我三弟方瀚云也没回来,这两人经常合伙跑出去胡作非为,大概两人又有了什么坏主意。”   一听方琬琰和哥哥方瀚云在一起,徐之锦暗暗松了口气,想不到,尚书家的姑娘,竟也是个淘气的。自己喜欢的姑娘,大概就是这样。   徐之锦心里带着笑,一脸严肃的,和方瀚文赶到离尚书府不远的琴韵阁。   这是个听琴书的雅苑,没有人头攒动闹哄哄的大堂,环境倒也别致。掌柜的一听,是来找那对尚书府的双胞胎,连忙笑道:   “方大爷,三爷和姑娘今儿没来呢。下雨天,里面没几位客人,小的不会记错。”   “没……没来?”刚才还得、很笃定的方瀚文傻眼了。   “先回府里看看,说不定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回去了。”徐之锦提醒道。   他心里也很着急,鼻尖上都冒出汗来,手往怀里一掏,正好拿出,方琬琰给他擦汗的那条汗巾,更是心急如焚。   两人急急忙忙回到尚书府,只见里面一片灯火通明,方尚书和方夫人都坐在正堂上,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方瀚云兄妹俩并没有回来。   方瀚文忙领着徐之锦过去。徐之锦是今科传胪,方尚书也认得他。他把自己送方姑娘到门口的时辰、情形,都细细说了一遍。   “方姑娘披着的那件风帽雨披,是外黑里灰的,内里有个‘徐’字,很容易认出来。”徐之锦又想到一个细节。   “我这两个祖宗啊!难道一起走丢了?”方夫人掩面哭到。   方尚书刚想安慰两句,二少方瀚武跑了进来,他将一封没署名的信递给父亲,说到:“有人把这个塞进门房,不知是不是与小妹他们俩有关。”   方尚书急忙打开那封信,里面薄薄的只有一页。抽出来从右到左看了三遍,方大人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身边的方夫人惊叫了出来。   叫大夫的,扶着顺气的,哭哭啼啼的,乱成一团。   方瀚文捡起地上那张沾着父亲鲜血的信笺,飞快的看了一遍,他恨恨的一拳打在旁边的茶几上,骂道:   “狗娘养的!竟然绑架了瀚云和琬琰!” 第227章 百思量尚书独赴约   一听方瀚文说,方琬琰被绑架,徐之锦整个人都懵了。   “绑架?……是求财?要多少?我那里现成有银票,要不要先付了赎金?保住人要紧!”   换个人,他可能会想着报官,想着破案,事关方琬琰,徐之锦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方文瀚又看了看那张纸,对啊,怎么没有写赎金?   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在下面:张玉。   张玉?河间王张玉?还是另有其人?他看了看气还没喘匀的父亲,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不是普通求财的绑架,这是连父亲也应付不了的事。   除了说明方氏兄妹都在他手上,还有“张玉”这个名字,信笺上再没有别的内容。   徐之锦也看到了信笺,他也不解其意。   方大人看着徐之锦挥了挥手,方文瀚只好说:“徐兄,你先回去吧,在这里你也帮不上忙,有什么需要,我再去找你。”   徐之锦自知自己是外人,确实也不好留下来。只好心事重重的告辞了方家,出了方府大门。   在门廊下,他就站在今天方琬琰和他告别的地方,笑声依旧,人踪难觅。   他冷静了一下,细细查看周围十步范围,门廊外被大雨淋过,什么痕迹也没有。门廊内,除了发现有可能是拖拽的痕迹,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绑架的人做得干净利落。   那封信没有写要求……或许,“张玉”就是要求。这个张玉,是当年东昌之战,为救皇上牺牲的河间王张玉吗?   最重要的是,信上没有说见面的地点,和放人的条件。   除非,这些方大人早已了然于胸。   忽然听到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的锣声,徐之锦皱了皱眉,朝家走去。   进了胡同,走到徐府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转身朝胡同深处的呼延府走去。他要把这事告诉花荞,花荞经常验尸帮助破案,是个心思缜密的姑娘。   更何况,方琬琰是她朋友。   “什么?琬琰被绑架了?就在今天下午?”花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靠门框斜倚着的小高,听了也一阵后悔:若是自己直接从宫门口就送她回家,可能就不会出事了……   “都怪我!我应该看着她进门再走的……”徐之锦已经后悔了一路。   “不,这是有预谋的,无论我们如何将她送进家,她都会失踪。因为她的哥哥当时并没有跟她站在一起,可他们却同时失踪了。   说不定,在宫门外就一直盯着她了,只不过小高在旁边,找不到机会罢了。他们怕筹码不够,目标本来就是两个人。”   花荞这么一说,小高也想起来了,他点头道:   “姑娘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们在宫门外等你们的时候,确实有人鬼鬼祟祟的在树后偷看,可我当时以为是想窥探姑娘的行踪,还心想着今晚要留意。”   花荞这才明白,小高为何一回来就让海明、海英轮流睡觉值夜,自己也一直没回东院,就在西院的游廊角上坐了小半夜。   “小高,以后你再有这样的怀疑,你要告诉我,我们一起防范才事半功倍,否则,你不是自己受累?”花荞诚恳的说。   她知道那是小高为她好,想让她安心睡觉。   可她从不认为,别人保护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对自己的保护,那才是无所不在。   徐之锦仔细想想,说:“那就是说,今天不管下不下雨,方家两兄妹都会失踪,他的目标就是方老爷子,而方老爷子与张玉的事有关。我们能做的是,盯着方尚书。”   “王府街一排的家丁、护卫,徐大人是打算挖个坑蹲在尚书府门口,还是轻功好,蹲在街对面的树上?”小高揶揄道。   “可以蹲在树下。”花荞笑道:“徐三哥不行,但是丐帮的小乞丐可以。”   徐之锦想像自己蹲在树上的样子,不觉也有些好笑,小高这一说,大家才感觉轻松了一些,脑子也变得更灵活了。   “我这几天在翰林院,也要注意方大人的奏疏,我怀疑,还是和朝廷有关……”   “福建!”花荞和徐之锦同时叫到。   “那么张玉就一定是方大人的把柄!明天我去查查,看方大人是不是与河间王张玉,有什么关联。”徐之锦确定了目标,一扫来时的沮丧,就等着天亮去翰林院。   小高可不会等天亮,宵禁对他来说,不过就是换一件夜行衣而已。这样,到五更天,便会有人去盯着尚书府。   花荞把那只绿玉簪塞给他,嘱咐了一句:“小心。”   小高一转身,深深的吸了口气:死也甘心。   翌日,天蒙蒙亮,方大人照常去上朝,当天的早朝记录,他并没有上奏,连附议都没有。退朝之后,方大人又径直回了家,路上也没有任何停留。   树下坐着的两个小乞丐正闲得无聊,手指剥了一点点馒头屑,在比赛喂蚂蚁。忽然看见方尚书府的门开了,方尚书的轿子出来了,但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小乞丐走了过去,跟在轿子边哭到:“老爷,老爷,行行好,三天没吃饭了,给两个铜板买馒头吧……”   轿子边走着的家丁作势要打他,骂道:“去去去,小瘪三!敢拦尚书大人的轿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方保,给他两个铜板让他走。”轿子里的人打起半边帘子说到。   小乞丐得了铜板忙不停鞠躬:“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祝大人长命百岁,喜乐安康……”   他不再追轿子,朝树下另一个乞丐点点头,那个乞丐便站起身来,杵着打狗棒,端着他的碗,远远的跟在轿子后面走了。   得了铜板的小乞丐看了看轿子走的方向,拔腿就往郡主胡同跑。   “好,你记着,这个哥哥会跟在你后面,你带他去找到方尚书。”花荞从屉子里摸出一把铜钱,塞到小乞丐手上:“拿去买肉包子吃。”   小高出门之前犹豫了一下,转头就去,和胡同里站岗巡逻的四个侍卫交代了一声。这才跟着小乞丐出了胡同。   “方尚书今天既没有报官,也没有准备银钱,看来,他知道绑琬琰的人是谁,也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徐之锦若有所思道:“以他今日的镇定,他一定是想好了该怎么办。”   “你说,他会怎么办?”花荞托着腮帮问道。   “妥协。” 第228章 归来庄惊诧见故人   小高去了很久没回来,不是因为路途遥远,而是到了地方,小高根本进不去。   一直跟踪的那个乞丐,轻功不错,听他自己吹牛,说是徐九公亲自指点过。此时,他正趴在一个土垛后面。   “方大人到了一个巷子里,被蒙了眼,换了顶轿子,才被抬到这里面。”他向小高介绍到。   竹林雅居的招牌早就撤掉了,对外就说,生意不好,不做了。如今,门头上挂着“归来庄”的牌子,是个私人庄园。   归来庄,皇者归来。   这个地方高兴认识,里面都是独栋雅居,人也少。就算进去,很难找到掩护,更何况,现在归来庄增加了不少暗卫,大白天进去,实在没有什么胜算。   只不过,他想再等等,看方大人是几个人出来,还是根本出不来。   方仕政被蒙着眼带到竹林深处,进了正堂,眼睛上的布条被取下来,还好大堂里光线不强,他很快就适应了。   “易……易大人!我早该想到是你。魏谦是你养父,他突然被派出京去出任务,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难道,易大人以为,此事与老夫有关?”   易呈锦大笑起来:“他是他,我是我。今天我把你请到这里,为的不是他,而是我。”   “哦?那老夫倒要洗耳恭听。是什么样的事情,必须用老夫一双儿女的命来换。”   “不,方大人言重了,本王的父皇曾经说过,方仕政为人正直,此人可用。”易呈锦不紧不慢的,将桌上的一个锦盒打开,里面的东西,让方仕政目瞪口呆。   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颤颤巍巍的拿起锦盒里那枚玉玺,翻过来看底下刻着的字。   “不错,是他,是先皇!”   方仕政将玉玺放回锦盒,毕恭毕敬的跪下,对着玉玺磕了个头,抬头已是老泪纵横。   “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这枚玉玺……您刚才称他为父皇,难道,您是先皇在宫外育出的皇子?那怎么又会到了魏谦的府上,认了他做义父?先皇如今人在何处?”   易呈锦将方仕政扶起来,笑道:   “这事说来话长,今日用这种方式请您来,实属无奈,毕竟本王的身世太过离奇,不是一两句就能让人信服的。”   他看到方仕政还认自己的父皇,自己也换了口气。   从回京到现在,也有快半年的时间,魏谦先是莫名其妙的提出要先扶朱瞻培,结果打着朱瞻培的名字,买账的大臣有不少,可有权的一个没有。   这就不说了,那朱瞻培又莫名其妙投奔了自己父亲的死对头汉王,据林龙枫得回来的情报,这次朱瞻培去北征,也是汉王撺掇的,估计要找事。   易呈锦笑了:天助我也!   从朱高煦或是朱瞻培手里夺皇位,比从朱高炽、朱瞻基的手里夺,要容易多了,他让林龙枫尽力促成,等他们回京,自己正好亮出旗帜,拨乱反正。   乱世出英雄,前方朱瞻培、汉王在做乱,后方,他就让人去找那些平民义军作乱,朝堂上,再逼朱高炽做些官逼民反的事,那这个锅,就得朱高炽父子来背。   关键时刻魏谦知道了自己当年激愤之下,杀死贱人魏晴的事。易呈锦便彻底掐断了魏谦这条线,等到他得知花荞是自己的堂妹,这才明白,杀柳云娘是所为何事。   至于魏谦的离京,他猜,十之八九是因为偷龙转凤事发。   “方大人,父皇到死都对你们一班老臣念念不忘,说他没有保护好大家,让多少忠臣良将死于暴君之手……”   方仕政想起永乐帝当政后,建文帝的大臣被杀、自杀大半,不禁又是潸然泪下。   “如今朱棣皇帝也不好好当,整天无中生有的要去打蒙古;朱高炽监国,国却动荡不安,福建的事……您听说了吗?”   “听说了,现在大家都在鼓动皇太孙亲征福建……”   “哈哈哈哈……”易呈锦大笑起来:“所以我这才来找您,希望您助本王一臂之力,推动朱瞻基亲征。他只要敢去,本王就能保证他有去无回!”   方仕政的情绪这才回到现实中来:   原来易呈锦预谋已久,皇上此次北伐,恐怕也是一场阴谋。难道大明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重演二十年前那一幕?   他还清楚的记得,永乐初年,弥补战争的创伤,大明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老夫手上只管着一个几被挖空的国库,只怕是有心无力啊。”方仕政叹了口气说到。   “方大人,您怎可妄自菲薄?您是三朝老臣,不少人都等着看您的旗帜往哪边飘。这一次只要您不阻止朱瞻基出征即可,还有一桩,就是要将库里的种粮全都发放出去!”   易呈锦不怕寅吃卯粮给大明带来的灾难,这些完全都可以推到朱棣祖孙三代身上,等他重新收拾旧河山,那里才是他建功的地方。   何况,那年灾荒不会饿死人呢?   “殿下,臣可以不上奏、不附议,可您让臣将种粮用来充作军粮,臣万万做不到啊!这是会大面积死人的,就是把臣的头砍下来,臣也难赎其罪!”   方仕政又朝着桌上那枚玉玺跪下来:“先帝爷,您向来有好生之德,这样的结果,难道是您想看到的吗?”   易呈锦瞬间变了脸色,他冷冷的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本王不是在求你,而是命令你。你的脑袋都用了几十年,砍下来也不可惜,可你那十七岁的儿子,他的日子还没怎么过,就到头了。”   他见方仕政呆在那里,又阴恻恻的笑道:“还有您如花似玉的女儿,难道也想像本王的母妃一样,到教坊司里享受她的美妙人生吗?”   方仕政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永乐帝的残忍一股脑的涌进了他的脑子,当年几位尚书大人不肯屈从于永乐帝,他们的妻女,就是这样惨绝人寰的死在军营。   琬琰……   方仕政不敢想,不愿想……   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虽是一间简单的堂屋,却装饰得非常精致,一张乌黑的弓挂在墙上,他认得出,那是朱允炆曾用过的游子弓,银色的弦却像是刚刚装上去。   此弓劲大速快,箭射出去如游子归家般急切,故名曰“游子弓”。   方仕政不住的微微点头:   游子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第229章 方尚书违心允承诺   方仕政的心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大明因乱政与战火而生灵涂炭,一半是他同样不愿意看到的,儿女遭羞辱殒命。   更何况,不管他怎么做,福建烧起的战火已经势不可挡,朱瞻基一死,朱高炽的太子爷是否还能做下去?   皇上北伐,估计也是难以还朝。天要亡大明,又岂是自己凭一己之力,能够阻止?   他看着易呈锦默默的点了点头:“好,我答应。”   易呈锦显然很高兴,又大笑着说:“本王就知道,父皇不会轻易把你的名字,写在名单的第一个。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朱文至的人,成王朱文至!哈哈哈哈……”   “微臣……见过殿下……”   正堂的门被推开了,吾辰良和程济一起走了进来。   二人上前将方仕政扶起来,方仕政看了半天,才确认他们就是,当年随建文帝出逃的两位故人。   “方兄,多年不见,走在路上,恐怕你都要认不出我了!”吾辰良爽朗的笑道。   “吾兄、程兄,惭愧啊!当年没赶上和先皇一起走,如今我也是延口残喘……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你们。”   程济笑道:“没看到建文帝的小殿下重登帝位,我们哪那么容易死?”   他和吾辰良一样,吾辰良还带出个儿子,他却灭了个满门,程映雪是他后来娶妻生的孩子。所以他俩一直都是坚定而狂热的复朝分子。   易呈锦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三个父亲的旧臣,靠他们?自己还没有傻到那个程度,这些老家伙热情有余,可就是不够心狠。   利用暴民暴乱,他们又怕失了民心;利用朝臣造反,他们又怕朝堂不安。就连让他们粮食出去,制造灾荒,都还要自己费尽心思绑来两个大活人。   几时心血来潮,又说不干了,本王找谁哭去?   刚才方仕政的表情他看得清清楚楚,说杀他儿子,他尚能忍受,可以说到让他的女儿去教坊司,他的脸色就变了。   看来有三个儿子,和只有一个小女儿,就是不同。   既然做,就要做绝。   这次吾辰良的信息本来是联络了福建官台山的一撮暴民,和山东白莲寨的暴民余孽一起,搞了一个什么“同乐会”,易呈锦一看,虽然会有一点效果,不过,这点暴动只会给朱高炽父子带来麻烦,却不会伤筋动骨。   他立刻亲自去了一趟福建,一边策反官台山的王均亮,诱骗大量乞丐、流民上山,一边联络到福建卫的指挥使熊琦。   这个人,可是魏谦那本册子上的人。   有一次,魏谦查到熊琦与倭寇勾结,专门骗取朝廷抗倭的军费,自己与倭寇二一添作五平分。   为了满足倭寇常年在海岛上欲求不满,他还每隔一段时间,就到沿海城镇、临海渔村,去抓大姑娘小媳妇,亲自送到倭寇船上。   就这么个人,他能帮自己!   到时,福建就不是一个小小几千人的暴民起义,而是杀朝廷命官、几万人暴动,加上大量倭寇进犯的修罗场。   可惜,这个朝廷命官,是个他熟悉的人,那就是去招安的呼延锦。   为了陷阱足够深,深到朱瞻基一踏进去便永难翻身,该牺牲,就得牺牲。   哪怕是曾经同他一起翱翔蓝天,又救他一命的……兄弟。   人生就是这样。易呈锦眼神迷离,沉醉在他自认为光芒四射的,独角戏。   忽然他耳边传来方仕政的声音:   “殿下,微臣现在可以将儿子、女儿带回去了吗?”   易呈锦微微一笑,指指旁边的座椅道:“不急,本王还有一件事,要与方大人商量。”   “殿下请讲。”   方仕政心里一“咯噔”,他怕易呈锦还有什么难办的事要交给他去做。   易呈锦不紧不慢的说:“本王的母妃,当年是怀着本王逃离南都皇宫,今年虚岁二十二。可本王尚未娶亲。   昨日得见令嫒,长得风韵标致,很得本王喜爱。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本王便向方大人提亲,娶令嫒方琬琰为本王正妃,你看如何?”   听他这一席话,方仕政脑子里“嗡”的响成一片。   这是易呈锦不信任他,才要用儿女姻亲绑住自己!他之所以会妥协,一是觉得无力回天,更重要的是心疼自己这一对双胞儿女。   可现在,明明知道是火坑,还要让小女儿往里面跳,他还是人吗?   吾辰良笑了:“方兄,这是好事啊!我是没有女儿,只有一个癞头儿子,否则,我早主动向殿下提出来了。”   旁边程济听得尴尬,他那个任性女儿,从小就喜欢林龙枫,自己也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因为林龙枫是孤儿,将来招过来做上门女婿,程家也不至于断了香火。   映雪是个犟丫头,别说让她去做侧妃,就是做正妃、做皇后,她也是宁死不从的。   还好易呈锦没有把话接下去,程济是朝廷钦犯,他没有退路,对他不必用这种手段。   “既然如此,趁着程大人和吾将军在,就请二位做个见证,这只金钗,便是本王的定聘,其余聘礼,很快都会送到方大人府上。”   易呈锦将一只很别致的金钗放在方仕政面前。   方仕政右眼皮突然不停的跳,那支金钗他太熟悉了,那是自己送给女儿的十六岁诞辰礼物。关键是,这支金钗钗头上的那朵镂空杜鹃花,两瓣花瓣此时已经变了形。   ……他把琬琰怎样了?还是他暗示我,他会把琬琰怎样?   方仕政脸上变了几种颜色,最后,他将那支金钗拿过来,握在手心里,说到:“好,孩子回去,方府就开始替她准备嫁妆。”   “好!现在您就是本王的岳父大人,将来,您就是国公大人。”   易呈锦早就知道他会答应,再次爽朗的大笑起来。   他现在就差朝堂上,有位老臣站出来为自己竖旗帜,方仕政平日里就是中间派的标杆,这个旗手由他来担任,正合适。   他看着一脸笑容的吾辰良道:“吾将军,上次本王交代你去南都,召集我父皇的旧臣,和那些权力上收的皇亲国戚,明日你便可以动身了。”   “遵令!”   易呈锦是故意当着方仕政的面说的,他要这位新入盟者,知道自己的实力,再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卖命。   再则,他不想吾辰良那么早知道呼延锦的消息,虽然他听说,他们父子已经决裂。   方仕政的心思,全都在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那支金钗上。   他抓得那么用力,钗上那朵变了形的花,深深嵌入他的掌心里。 第230章 为芳心郑宽献奇计   临走之前,易呈锦拍了拍手,外面进来两个亲卫,拿着蒙眼布准备再次把方仕政的眼睛蒙上。   方仕政沉默了片刻说:“小女从小得宠,在府里就无法无天,若是说了什么顶撞殿下的话,还望殿下多多包涵。”   易呈锦笑道:“本王就是喜欢这种有性格的女孩,过于逆来顺受,倒让本王腻味。你放心,本王会有办法收了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本王。”   方仕政蒙着眼,也不再说话了。   “你别怪本王多心,等本王与琬琰成亲之日,你自然知道。过了今晚,就派送她和他哥哥回府,本王必保他们安全,你不必担心。”易呈锦意味深长的说。   方仕政心都凉了。   几个人都走之后,郑宽走了进来,他笑道:   “殿下,厢房里那两兄妹,要不要一起放了?若是要放人,小的就去安排。”   易呈锦却摇摇头,问道:“郑宽,你说女人最在意的是什么?”   “哟,殿下您可问倒小的了,小的虽然已经娶亲,可那是父亲定的亲事,两个人从小就认识,太熟了,我还真没在意,我媳妇儿在意什么。”   郑宽嘴里这样说,却已经知道易呈锦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曾听呼延锦说,他上门去见过方仕政,当然也知道,花荞和方琬琰是闺中好友。   不由得心中暗骂:畜生!   果然,易呈锦笑道:“姑娘家,最在意的当然是清白。你去替本王准备一壶两相欢,喝了酒,她自然会心甘情愿往本王身上爬。折腾一夜,本王就不信,她还不从?”   “两相欢倒是有,不过酒醒之后,就怕姑娘发现失了身,连命都不要了。这样不是最好的办法。”郑宽诚恳的说。   “哦?还有这样的姑娘?那就太不懂事了。你说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让她情愿委身于本王。”   一切还在进行当中,易呈锦当然不愿意在女人身上出什么岔子。   “小的知道,女人最喜欢的是对自己有恩的人,殿下您又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若是正好救了方姑娘,说不定她便芳心暗许、非您不嫁了。   到时候,就算方大人反对,她也要哭着喊着嫁给您,恩情换来的心,不比那一杯酒好?”郑宽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易呈锦大笑道:“难怪!原来竹林雅苑那些姑娘,赶都赶不走,难不成都是要报你的恩?你还说你不懂女人,你这简直就是情场高手。”   郑宽挠挠头憨笑道:“管他高手低手,有效就行。”   “那……你是要我无意开了厢房,直接放他们走?”   “那哪行?太没有波澜起伏了!姑娘怎么会印象深刻?”郑宽嘻嘻笑道。   易呈锦更觉得有一种猫抓老鼠的有趣,笑着问:“你有什么法子,只管说,别卖关子。”   “情况越危急,您出现在她面前,救了她,她便会越感激。”郑宽略加思索,道:   “今晚我将他们兄妹俩移到后山边上的柴房,然后,放上一把火,那里面都是干燥的柴火,很快就会烧起来。等吓唬吓唬他二人,您再一脚踹了门,将姑娘抱出火场……您说,姑娘还能不爱上您吗?”   “哈哈哈哈……郑宽啊郑宽,我看你是茶坊开久了,都变成专职掮客了!好,就按你说的办。我倒要看看,照你的法子,今晚能不能抱得美人归!”   这段时间,易呈锦忙得连陶青羽也没见几次,每次都匆匆一两回,就像是找个地方发泄,完全没有柔情蜜意。   现在郑宽绘声绘色一说,他也来了情趣,越发期待着这次有预谋的英雄救美来。   郑宽出了易呈锦的院子,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往大堂里绕了一圈,便走到大门外面的土垛旁。   躲在那里的小乞丐正在犯困,郑宽过去踢了踢他屁股。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就一要饭的……”   “别跟我装!你以为我不找你麻烦,就不知道你是跟着轿子来的?轿子走了你还不走,说明派你来的人,关心的是里面的姑娘。”   “大爷,我就睡了一小会,姑娘还没梦到呢……”   郑宽笑道:“徐九公的徒子徒孙,怎么都成了孬种?我是呼延大人的朋友,若是你说出是谁派你来的,我有消息给你。”   “消……消息……我就是呼延大人派来的!”   “怎么相信你?”   “呼延大人……最爱他媳妇……”   “哈哈……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媳妇,今晚戌时二刻,到归来庄后山接人,人在后山前面的柴房里。若是过了这时辰……我可就要放火了。”   小乞丐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给郑宽鞠了个躬,撒开脚丫子跑了。   花荞一听也笑了:“说得出这话的,一定是郑宽。好!今晚我们过去。戌时二刻,他这是给我们留了,宵禁前赶回来的时间。”   “姑娘就别去凑热闹了,一会救了她还要救你。晚上我带海明去。”小高不知道这个消息可不可靠,万一是个圈套,他不愿意花荞陷入险境。   “对,你别去,我和小高一起去。”旁边的徐之锦连忙赞同道。   小高没说话:带个男人,总比带她去好。   戌时,他们便赶到了归来庄。海明驾着马车藏在庄外的小树林里,小高和徐之锦潜到了后山。今天白天小高已经把外围走了一遍,他大概记得有个柴房在山边。   那是方便后面离得远的几座院落,冬天取柴烧炕用的。   “干脆我们现在就过去!”徐之锦有些心急。   小高拉住他:“现在还不知道人在不在里面,万一被人发现,计划就泡汤了。”   又等了一刻钟,才看见几个护院押着方瀚云和方琬琰过来,将他们锁在柴房里,转身走了,也没留人守。   不用留人守,是因为易呈锦和郑宽,正在不远处看着柴房。   见人锁好了,易呈锦便笑道:“救人还要选时辰?别等了,现在就放火,我等不及要去做英雄。”   郑宽心中暗叫不好,现在离戌时二刻还差一刻钟的时间,也不知他们准备好了没有……   也不等郑宽回答,易呈锦用他父亲留给他的游子弓,搭上一只火箭射了过去。易呈锦的箭术不错,那么远的距离,火箭仍稳稳的插在柴房上。   徐之锦一看,还真的是放火!柴房不大,外围很快就“噼噼啪啪”的烧了起来。   他们埋伏的地方正好是柴房的背面,两人也不等什么时间,立刻过去救人。   门一打开,徐之锦就看见方琬琰,正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一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满心的惶恐委屈都化成了蜜。   “琬琰!”徐之锦扯掉她嘴上的布条,用匕首割开他二人手脚上的麻绳。   “快走,有人过来了!”小高焦急的叫到。   几人刚刚走出柴房要往后山跑,就听到离后山最近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吼:   “什么人?” 第231章 险中险救人露马脚   郑宽算好了,从起火到易呈锦进去救人的时间。   那间木头房子,是做过防火处理的,所以,就算是火箭过去,要真的燃起来,没有个一盏茶功夫,火烧的还真不好看。   所以他会拉着易呈锦在旁边等。   这个时间,就是花荞救人的时间,戌时二刻。她们逃出去,还会有两刻钟,没有意外,可以在宵禁以前回到府里。   而这个时间,易呈锦会发现人跑了。他肯定会发脾气,但逃跑是人的本能,怪不得谁。而且已经宵禁了,再有什么,也要过一晚,他才能找方仕政算账。   至少,方姑娘今晚不必喝那卑鄙的“两相欢”。   可郑宽没有算到,吾辰良就住在离后山最近的院子里。   吾辰良早就看到,易呈锦与郑宽站在离柴房百步之外的地方。到这里竹林已经终止了,山上原生的树木又砍掉了一些,所以射箭并没有阻碍。   他站在窗口看着他们暗暗摇头:郑洽的这个大儿子不学好,就知道带着主子玩。方仕政已经答应嫁女儿了,偏偏还要演这么一出!   眼看着柴房慢慢燃起来,吾辰良正准备出去看看,别让那两小子玩走水了。   正好看见徐之锦、小高,救了方琬琰兄妹准备离开。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进来救人?吾辰良不由得大喝一声:“什么人?!”   小高连忙挡在最后,低声道:“你们快走,我来应付。”说话间,吾辰良已经到了面前,抡起三棱鞭劈头就是一鞭。   小高的剑也出鞘了,但不是格挡,他身子一斜,剑尖在两个虚招里直取吾辰良肩膀。吾辰良擅长的是马战,他的鞭很重,招术本就不及剑灵巧,更别说小高走的就是一个“快”字。   他这一招,里面暗藏着数招,一剑过去,扎实刺在吾辰良的肩膀上。   他是故意的,谁让这老头上次打了花荞!   趁着吾辰良迟疑,小高转身便掠了出去。吾辰良捂着肩没追,小高的剑难挡,但他的招术简单,很容易被习武之人认出来。他是儿子的人。   想转身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吾将军!人呢?没拦住?”易呈锦听到吾辰良那声吼,就和郑宽带着人往这边跑,他没想到,本想和美人玩点感情戏,人却逃了。   若不是肩上的血无法掩饰,吾辰良想说追上来已经晚了。   “你受伤了?我说呢!好端端的怎会逃走!方府竟然派人来营救!”   易呈锦有些气急败坏,人这么一跑,他这个地方也暴露了。   “哎呀,怎么这样巧?难道他们一直守在这里?”郑宽一看半路杀出个吾辰良,头都大了,好在人跑了,推在方府头上也合情合理。   易呈锦不怒反笑:“好,好!明天一早本王就过去提亲,我看看姓方的老头,还能连夜把女儿送出城去?”   本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可越是不让他得到,越是激起他的占有欲。对貌美的义母如此,对本不属于他的皇位如此,如今对方琬琰,亦是如此。   “还有,”他冷冷的说:“马上派人过去盯着,防止这老头连夜进宫见朱高炽,只要他敢进宫,便直接杀了他!”   在回方府的马车上,方琬琰不顾哥哥坐在旁边,抱住徐之锦委屈的哭起来:   “之锦,你若是不来救我们,我们就要被烧死了!”   徐之锦头一回被姑娘抱住,浑身都软了,他笑道:   “不会的,我猜,应该是易呈锦在吓唬你们,而且多半是郑宽做的手脚。你没发现?那间柴房的木墙都是湿的,要真烧起来,还要不少时间。不过你们就该被烟熏死了。”   方琬琰一听,什么嘛!那还不是死?又耍起赖来:   “我不要回家,昨晚他们就是在家门口,把我迷晕抓过来的。”   “我也是,本来快下雨,没打算出去,可门房来传,说外面有位公子找我,出去一看,人站在转角,我一走过去,就被捂住口鼻,迷晕带走了。”   方瀚云虽然比妹妹大上那么一点点,可看上去还没有方琬琰成熟,如今他还在宫学里,和那些王侯的公子们一起进学,就喜欢那些稀罕玩意,和其他府里的公子哥没什么两样。   徐之锦看看方琬琰还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笑道:   “今晚你们必须回去。刚才小高已经和人交上手了,若是你们没回府里,不但把花荞给暴露了,还会连累归来庄给咱们报信的人。”   方琬琰一听,也是这个道理。   “没事,回去咱们就说,是府里的人救了咱们,我还不信,我父亲不管!”方瀚云愤愤的说:   “刚才那个地方我以前去过,以前叫做‘竹林雅居’,后来大概是生意不好,掌柜歇业了。明天我就去找人,把那里翻个底朝天!”   “不可!方三公子,这事你别插手,若是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到时,连累的是你们父亲和大哥。”徐之锦连忙劝到。   方琬琰一手板拍到哥哥的大腿上,凶他道:“三哥!只关了你一天,就把你关傻了?听徐大哥的,别给父亲添乱。”   到了方府门口,方琬琰依依不舍的和徐之锦告别。   方府一时间又是掌灯,又是招呼,等方琬琰把今晚的事说了一遍,方仕政联想到白日里的话,便猜到,易呈锦是在拿女儿开心。   不管怎么样,女儿今晚的劫难算是躲过了。他点点头道:“你们俩也受惊了,去洗洗睡吧,后面的事交给父亲来做。”   看着丫鬟扶着女儿离去,方夫人忧心忡忡的说:   “回头怎么跟琰儿开口?老爷您也是,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魏大人,那个易呈锦不过是他的义子,咱们可是嫡亲的女儿。”   方夫人忧心的,和方仕政担心的根本不是一码事,但也不能和她解释,只好安慰道:   “义子也不错,现在他是督察院的左佥都御史,四品官。以后前途一片光明,女儿跟着他不会受苦的。”   “话虽不错,可你这也太突然了……明天你自己跟她说去!”   儿女都回来了,方夫人也没想那么多,站起来回房去了,只留下方仕政还愣愣的坐在正堂。   今天发生的事太突然,原以为魏谦父子为朱瞻培卖命,没想到,魏府里还藏着个建文帝的骨肉……   今晚去救自己女儿的人同样离奇,那是当今太子流落到民间的亲闺女。   方仕政有一种连夜进宫出首易呈锦的冲动。   可此时宫门难入……对!明天早朝结束,他就去向太子说明一切。   用自己的性命,换家人免罪。 第232章 老泪横方尚书嫁女   尽管晚上睡迟了,可方仕政还是寅初起了床,他要在寅正赶到午门外排队,寅卯之交钟声响起,宫门同时打开,百官分文武两边,过金水桥,到殿前广场集队。   他在二门外上了轿,刚出大门就被人拦住了。   那不是别人,正是督察院左佥都御史易呈锦。   他笑道:“方大人,您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善变?昨天刚说好要把女儿嫁给我,晚上就派人把她给劫回来。下官还担心您,连夜进宫面见皇太子呢!”   “岂敢岂敢……那都是她几个哥哥淘气,怕妹妹在外面吃了亏才……”   “不必解释,今天我已将聘礼带来,一会就取了您姑娘的八字回去,挑好黄道吉日就把大事给办了,您觉得如何?”   “这……”   “这就让下官的人随您的管家去办,下官和大人同去上朝吧?”易呈锦也不等他回话,上了马便慢悠悠的走在前面。   他带来的人不少,三十来个人,也不用请,排着队,抬着聘礼就往方府里走。   方仕政只好对站在门外的管家说:“方德,你带人进去找夫人,就按规矩办吧。”   他知道,今天不但在朝堂上不能说一个字,就是散了朝,他也不能说一个字。   早朝时,四品以上官员可以进殿面圣,易呈锦虽然站在后面,但站在前排的方仕政,仍能感觉得到,他那带着倒刺的目光。   方仕政特意留心听了一下,无非是皇上在蒙古境内并没有找到蒙军主力,福建官台山聚集万人众,山东、福建沿海罕见的同时出现大批倭寇等等。   还好没人问他粮草的事,一般大臣还是在那里吵吵着,太孙该不该带兵去福建。   方仕政看着坐在上面的皇太子,面露疲色,有些心不在焉。皇太子虚胖,坐下去感觉整张龙椅都去了大半,他脸上经常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还被那些大臣们夸是面带红光的福相。   若是他知道建文帝的儿子也在上朝,不知会作何感想。   浑浑噩噩的站了一早上,方仕政退出了大殿。易呈锦正站在殿门外等他。   “方大人,您看,一群人争争吵吵,什么具体办法也没有拿出来,这是您维护的当朝太子?还是您效忠的当朝朝廷?”   易呈锦背着手往台阶下走,他们前面,是朱瞻埈、朱瞻墉几个皇孙,本来他们可以不来上朝的,可父王要求他们每天按时来听朝,虽然住得不算远,可也不如太孙哥哥方便啊。   昨天晚上哥儿几个聚到朱瞻墉府上,还在议论朱瞻培的事,这事虽说遮遮掩掩,但大家也都听到了一些风声。   先说是父王早年在外风流,民间留有一个女儿,要等皇祖父回朝,才能请旨封了郡主接回来。又说这郡主本来就是宫里的,比嘉兴还大一岁,是父王的长女。   还说,这还没封的郡主,与朱瞻培有关。   皇太孙不在,他们就东扯西拉随便说,快半夜了才散,没睡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了,这时候还不蔫头耷脑的?   易呈锦失笑道:“这些人就是将来辅政的肱股之臣?”   方仕政哑口无言。也许是朱瞻基得永乐帝宠爱,过于深入人心,其他几个皇孙在他的光芒之下,确实都显得黯淡无光。   易呈锦扬起下巴似笑非笑,是啊,凭什么天下不能让他去染指?   方仕政无可奈何的,让易呈锦一路跟着回到了方府,进了大门,就听到方琬琰在偏厅里跟她母亲闹:   “我不嫁!我为什么要嫁一个绑架我,还要烧死我的人?父亲就应该拉他去见官,为什么还要对他客客气气,接受他的聘礼?”   “小姑娘这么厉害?”易呈锦笑道:“去见官可以,就是不知道,你父亲是不是光明磊落,敢不敢跟我去见官?”   易呈锦的话一出口,偏厅里的人都愣住了,都把眼光投在方仕政的身上。   方仕政皱着眉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   方琬琰一下子懵了,从小到大,父亲就没对她说过重话。她还以为这一次也能像以往一样,哭一哭、闹一闹,父亲就会服软了。   “为了方便,我已经将媒婆和卦姑都请来了,今天来的人都是我的证人。再加上聘礼,我看,六礼也就齐了。”   只见那个早就拿到方姑娘生辰八字的卦姑,一脸媚笑,说到:   “大人真是好福气,方姑娘是午时出生的,俗话说‘女孩难得午时贵’,午时出生的女儿最好命,人中龙凤、天生旺夫!”   易呈锦哈哈笑道:“原来方姑娘还是个宝啊!吉日呢?我要最靠近的日子。”   那姑子拿出一张黄色的纸,上面已经写好了三个日子,她看了看说:“日子倒是够近,就是怕两府来不及做准备啊。三日之后,就是对你们二位的好日子。”   “三日?足够了!”   易呈锦对方仕政拱手行礼道:“岳父大人,小婿三日之后上门迎娶您的女儿。”   说完,他便背着手,志得意满的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才听见方琬琰在里面“哇”的哭了。   很快,易呈锦便叫媒婆,将写了大婚日期的婚书送了过来。   “父亲!为什么您要怕那个小子,他不过是个四品官,就算他的义父,官阶也比您低了一等。之前他绑架了三弟和琬琰威胁您,可现在人已经回来了,您还怕什么?”   方瀚文三兄弟看不过去了,纷纷来替妹妹说话。   方瀚云一把抢过婚书,就要撕作两半,被方瀚武拦住了,他抢过婚书问父亲:   “父亲,是不是您有什么把柄被他拿住了?那天绑架信上写的名字,是不是您的把柄?”   方仕政摇摇头,却落泪道:   “那个陈年把柄,为父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此人非同小可,若不把你们妹妹嫁给他,他对为父不放心,还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事来。事关国家社稷,为父不敢冒险啊……”   “他……不是个佥都御史吗?还有什么非同小可?”   “你们就别问了,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父亲……”一直在门外偷听的方琬琰哭着进来:“什么国家社稷,就一定要牺牲女儿的幸福吗?”   “琬琰……父亲是你们的父亲,可也是大明的大臣……”   “我不要……”琬琰绝望了,知道求父亲也不会改变什么,一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杏花、桃花,快去跟着你主子!”方仕政叹了口气,将婚书递给长子说:   “去,按照他聘礼的数量,订了喜箱回来装你妹妹的嫁妆吧。”   见父亲主意已定,方瀚文接了婚书,垂头丧气的出去了。他骑着马,十分不情愿去置办嫁妆,忽然想起昨天救了妹妹的徐之锦:   对,找他喝酒去。 第233章 情急中徐之锦表白   方瀚文骑着马,溜达到了徐府。   徐府里添了几个小厮和一个厨子大叔,方瀚文进来的时候,徐之锦正在院子里看他们种竹子,二门的墙几乎都被那几排竹子挡住了,院子忽然变得深远了许多。   徐之锦不缺钱,父亲见他一个人在京城,早早就把要分给他的财产,变现了一部分给他带到京城来。   这两天徐之华也要到京师来,他早已接手了徐家家主,这次要替弟弟在京师里置些产业。   只不过,原来徐之锦单身一人,或住客栈,或住寺庙,他都不是很在意。   可现在不同了,心里有了一个爱自己的姑娘。就算是太孙殿下借给他们住的府邸,他也想好好布置一下,显得更像个家。   “方兄!来得正好。你替我看看,竹子属阴,桂树属阳,竹子种好了,你看我这几棵金桂种在哪里好?……咦?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差?”   “有酒吗?”   “……米酿算不算酒?我只有一坛米酿。”   “什么世道啊!我想喝酒就只有米酿,人家想娶媳妇,三天就能成亲?”   徐之锦的心沉了下来,成亲?谁要成亲?   进了正堂,徐之锦犹豫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出事了?你老实跟我说。我们昨晚把琬琰从归来庄救回来,是不是易呈锦过来发难了?”   “不,他没发难,他是发疯!”说着,方瀚文把怀里的婚书拍在桌子上。   “婚书?”   等徐之锦看了里面的内容,心里一阵收缩:怎么心会痛?   “难道方大人也答应了?”   方瀚文倒了一碗米酿,“咕嘟咕嘟”的喝了个干净。苦笑着说:“我父亲不答应,我用出来买装嫁妆的箱子吗?”   “阿财,你过去找小高,让他悄悄请花荞姑娘过来,就说方姑娘出事了。”徐之锦愣愣的交代道。   这个时候,他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找花荞。   花荞很快过来了,看见方大少爷在喝酒,回头就对小七说:“回去拿两坛桂花酒过来,悄悄的,别让两位姑姑发现了。”   徐之锦见了她,默默的将手上的婚书递给花荞,花荞一看,吓了两跳!   “这怎么可以?易呈锦不是已经要订婚了吗?怎么又会要娶方姑娘?”她气愤说到:   “不但心狠,还是一个人渣!”   “什么是……人渣?”方瀚文自诩读书千卷,就没见过这个词。   花荞正骂得不解气,干脆说到:“尸体用火烧了,烧剩下的就是人渣!对了你怎么不问问方大人为什么要怕他?”   “我父亲说,事关国家社稷,让我们不要问。我就不明白,我妹妹的婚事,怎么又关系到大明了?又不是公主和亲!”   “不,不行……琬琰不能嫁给他!”徐之锦脱口而出。   “对,我不能嫁给他,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三个人朝门口望去,只见满脸泪痕的方琬琰走了进来。   “琬琰!”   花荞刚想迎上去,徐之锦已经先她一步走向了方琬琰。他在琬琰面前停下来,直直的看着那张在他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轻轻问到:   “不知道我心里的那个人,认不认识你心里那一个?”   “认识,认识的那天,我心里的那个人正在搬家。”   两人也不管旁边有人,只管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说着痴话。   这下连方瀚文也傻眼了:搞了半天,徐传胪才是我妹夫!   一直拿着婚书在看的花荞,突然说到:“等等,婚书上有纰漏。”   “什么纰漏?”方瀚文急忙问。   花荞指着“迎娶”后面的名字说:“婚书上只写了迎娶方家姑娘,可没说是哪个姑娘。”   “这也算不上纰漏,咱们方家就琬琰一个姑娘,写不写都是她。”   “不,如果您父亲再认养一位姑娘做女儿呢?”   “认……养?这两天的功夫,到哪去找个愿意嫁给他的姑娘来认养?”   花荞神秘兮兮的笑道:“我知道,谁想嫁给他!”   这下,方琬琰也来了精神,拉起徐之锦的手来到桌前坐下。花荞把桌上的几个茶杯拿过来,笑着说:“我们先来个‘无中生有’”,再来个‘偷梁换柱’,最后就‘浑水摸鱼’。   有个陶姐姐,她一直和易呈锦在一起,在南都的时候,她还跟我说,易呈锦都准备到她家去提亲了。不知出了是么差错,竟一拖再拖。   我们让太子撮合,让方大人认了他做干女儿,方大人不就多出一个女儿吗?”   “太子?太子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方琬琰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因为陶姑娘的爷爷,就是帮过太祖皇帝攻城夺地的陶万户,陶家还为当今皇上秘密研制火器,若是陶姑娘亲口说喜欢易呈锦,太子爷肯定愿意送陶家这么个人情。   而且,有太子爷在前面挡着,洞房事发,易呈锦也不敢拿方大人怎样。说不定,还能看在太子的份上,对陶姐姐更好一点。”   花荞狡黠一笑,又说:“巧就巧在,陶姐姐和方姐姐都比我大一岁,那你俩就是同岁,婚书上写‘方府姑娘,年方十七’,也没问题。”   “真的吗?那我……哎呀,好妹妹,你这就去找陶姑娘和太子吧!”方琬琰见花荞说的头头是道,自己仿佛坠入悬崖又腾云而起。   “先别急,听我说完。这件事,要做就做彻底,省得易呈锦娶了陶姑娘,又生出什么事来。到时候,要你们娥皇女英,太子也无话可说。”   花荞看着徐之锦说:“徐三哥,你是真的喜欢方姐姐,愿意娶她为妻吗?”   徐之锦和方琬琰的手,从刚才握在一起,就没有松开过。他转脸看着方琬琰,迎着她期待的目光说:   “我当然愿意娶她为妻。梦里想过多少遍,只没想到,她也和我有同样的心。”   “那你们干脆就与易呈锦同一天大婚,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只是……”花荞又犹豫了。   方瀚文挠了挠头说:“你前面说得挺爽快,怎么后面又吞吞吐吐、犹犹豫豫?难道徐之锦在老家已经有了媳妇?那我妹妹可不做妾。”   “不是不是,我也是没出阁的姑娘,我也不太清楚成亲的六礼应该做什么……徐三哥家在宝应,京师里没有长辈,恐怕……”   “父母是没办法,可我大哥正在来京师的路上,最迟明天会到,这不,我刚添了些人手,置办了些物什,就是做给大哥看的。我大哥……能算长辈吗?”   花荞笑得满脸灿烂:   “算!太算了!徐大哥在你入仕前,就已经成了徐家的一家之主,按族规,家主比你父母还有权利为你做决定。”   徐之锦和方琬琰惊喜的对视了一眼。   这个逃出生天的姑娘,不顾一切的扑到了心爱男人的怀里。 第234章 希冀里青羽愿替嫁   小七拿了两坛桂花酒来,可嚷嚷着要喝酒的方大少爷,已经走了。   他赶着去订箱子,而且是两倍的数量,嫁妆也得加,就这两天的时间,他有得忙。   花荞动身去陶家,她要先说服陶青翼和陶青羽兄妹俩。青羽心里肯定愿意,可面子上,就不知道她肯不肯拉下这个面子,替人出嫁。   “姑娘,你确定易呈锦不会迁怒于陶姑娘吗?”小高赶着车,有些犹豫的问:“易大人其实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花荞也不知如何回答,她只是不希望陶姐姐希望落空,也不希望方姐姐掉入泥沼。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   “高兴,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没有。”小高故作镇定:我有。   “那你知不知道,爱而不得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小高怅然若失:我知道。   “为爱一个人而饮鸩止渴……我的心里,又多么不希望陶姐姐会这样做……”   小高目光坚定:饮鸩止渴?如果这样对你好,我会这么做。   小高的目光,穿过京城最热闹的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热闹非凡的街道两旁的铺子流动,仿佛每一样食物,不管热的凉的、甜的咸的都那么好吃。   每一家铺子都挤满了人,仿佛怀里揣着的银票,都是大风吹来的,今天不用掉,明天便不值钱了一般。   车上这位没受封的郡主,没有心思看街景,她只在心里撕着花瓣:同意、不同意、同意、不同意……   陶府在一个同样光秃秃的胡同里,唯一不同的是,胡同口有棵很大的槐树。此时槐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整个胡同因为有了它,而显得格外静谧。   “花荞?你怎么来了?”   陶青羽看见花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原本也是个自信开朗的女孩,可自从私下与易呈锦发生了关系,就总觉得在好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再加上易呈锦一次又一次的,做伤害花荞和她家人的事,陶青羽看见花荞,更是惭愧自卑到了泥土里。   可她深深的爱着那个男人,他说什么她都愿意相信,他做什么,她都会替他想出一个不得不做的道理。   她像万户山庄地洞里的盲鱼,瞎了眼睛,只凭着爱,往前摸索而去。   “青羽姐姐,着急着过来,我还怕你不在家里。”花荞看出她有些拘谨。上次小高伤口的事,两人心知肚明。   花荞主动牵起她的手笑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青翼哥哥在家吗?”   “在,他昨晚不知到哪里混去了,今早才回来,这会还睡着呢。小芹,去叫少爷,说花荞姑娘来了。”   花荞并没有阻拦她去叫青翼,两个姑娘牵着手往屋里走。   小高跟在后面,四下打量着陶家的布局。别看这个院子不起眼,竟然巧妙的设着机关。小高冷眼看着:陶青翼真的只是个花花公子?   两人在堂屋里泡茶,简单的聊着天,过了一会,陶青翼从东厢里出来,精神抖擞的笑道:   “稀客啊!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我们了呢。”   花荞站起来见礼,自嘲道:“我现在被两个活菩萨盯得紧紧的,一举一动都要守规矩,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独自跑出来了。”   “哦?那你一定是有事而来。”陶青翼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的眼底还有宿酒的痕迹。   花荞知道跟他们不用绕弯子,直接把那张婚书放在陶青翼面前。   陶青翼看了两遍,把手里的茶杯狠狠的砸在地上,骂道:“这个背信弃义的贱人,说好了要娶青羽,转身又与别人定了亲!”   青羽一听懵了,忐忑不安的拿过那张婚书,看了几遍,眼泪夺眶而出:   “不,不会的,呈锦说就快要去万户山庄提亲了,只是这段时间忙,他走不开……”   陶青翼气得冲着妹妹吼到:“他说这话是几时的事?是不是你年后刚到京城的时候?你看看,从正月到五月,这都几个月了?他去了吗?!”   他红着眼睛盯着青羽,忽然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一手捏着青羽的腮帮,将她的脸抬起来,咬牙问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你从小就不会撒谎,以前那个自信的青羽哪去了?全都送给他了吧?!”   花荞没想到他们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和师兄两情相悦,师兄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因为大明对于一个失贞的女子,惩罚简直不忍直视,这说明社会对此毫无容忍可言。   难怪,青羽像是变了一个人。   花荞喉咙干涩,她的那个主意,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感觉自己像是在趁火打劫。   青翼坐回椅子上,面无表情的问:“这张方家的婚书,如何到了你的手上?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吧。”   花荞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看着默默垂泪的陶青羽说:   “因为这位方姑娘,也和青羽姐姐一样,是我的朋友,而她已经心有所属,宁可死,也不愿意嫁给易呈锦。   我想……青羽姐姐要就干脆对他死了心,若是实在舍不得,我也有一个让姐姐嫁给他的方法……”   青羽忙问道:“什么方法?”   花荞便将她想的法子说了一遍,最后红着脸补了一句:   “姐姐若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若是愿意,姐姐就和我进宫去见太子爷。”   “不行!我们陶家也不是什么无名小辈,就算失了身,回万户山庄去,陶家养你一辈子,用不着那么委曲求全!你这样不是相当于骗婚?青羽有爹,为啥要再认一个爹?我不同意!”   “哥哥……”   陶青羽的泪又掉了下来,她站起来,走到青翼面前,哀怨的看着哥哥说:   “哥哥,我愿意替嫁,也愿意认方大人做干爹,再说中间有太子爷出面,不会让爹太没面子,一切都刚刚好,也许这就是我与他的缘分……”   青翼将头转向一边,冷笑道:“那混账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迷了心窍!你休想!”   “哥哥……”   陶青羽终于大声哭了出来,她“噗通”一声跪在青翼面前,抱住他的腿,将脸埋在他的膝上,哀求道:   “哥哥,你就依了妹妹吧,否则妹妹亦是一死。” 第235章 双洞房冰火两重天   陶青羽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只希望长兄能同意,她如此这般嫁给易呈锦。   她哭到:“是妹妹对不起陶家,除非现在你就一刀杀了我,如若不能……就让我按花荞说的做……横竖是一死……我……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陶青翼倒吸一口凉气,他猜到妹妹和那贼子有染,没想到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去找药……把孩子滑掉……”   “已经快三个月了……我自己一直没注意,以为是自己不正常,又没有明显孕吐,就没往那事上想,最近发生变化了,我才去看了大夫……”   陶青翼自己是有孩子的人,和京城的公子哥们混在一起,风月场也没少去。三个月的孩子很难滑掉,下的药大了,连大人都要搭上性命,这道理他懂。   看见哥哥沉默不语,青羽轻轻说到:   “说不定,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会好好对我们母子呢?”   花荞突然为自己这个替嫁的法子感到害怕,她的脸上写满了后悔:   宁可让方琬琰离家出走,也不该把陶青羽往那个人渣怀里推!   “花荞,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爱他,这一生只爱他。嫁给他,哪怕是这种方式,我也甘之如饴。”青羽转脸看向花荞,笑着说。   她挂着泪珠微笑的脸,竟然美得炫目。   既然青羽做出决定,花荞便带着青羽进了宫。   太子一听这事也皱了眉头,易呈锦是他比较看好的年轻官员,否则当初也不会拿他和儿子斗气。这事一做,恐怕易呈锦对自己会心生怨怼。   不过转念一想,这件事把陶家和方家连在一起,陶家本就亲近自己,方家又是皇党,这两家现在都为难,自己一箭双雕,得了两家的人情。   至于易呈锦,年轻小伙,将来有的是机会多娶几个喜欢的。   太子心意已决,立刻将方仕政召进宫来,将花荞的意图说了一遍。   方仕政正在家对着夫人唉声叹气,突然得了太子让他认干女儿替嫁,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连连叩头,乐颠颠的回去准备认亲的亲贴,和认亲的礼物去了。   已经回到府里等消息的方琬琰,见父亲一进二门就直呼她的闺名,就知道,花荞那事成了。赶紧屁颠屁颠跑出去,向父亲核验去了。   只有徐之锦,还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在院子里绕了几个圈。   看着斜阳退去,夜幕降临,连关城门的时辰也过了,他才失望的回到书房里。   这时候,饭都吃不下,哪里还看得进书?正在他看哪本书都不顺眼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徐之华的声音。   “大哥!”   “诶呀,你这里还算好找……”   “怎么城门关了这许久你才到?我还以为你进不来了呢!”徐之锦抱怨道。   徐之华奇了怪了:“哟!你小子懂得关心大哥了?怕我在城门外面蹲一宿啊?我刚在路过一家卖蟹子小笼包的,吃了才过来。给你也带了一包……”   徐之锦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你不是在家吗?没吃完饭?”   徐之锦将大哥拉到椅子上,一边吞着包子,一边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这可把徐之华吓了一大跳,他从没见过那么大的官,更没见过这么离奇的事,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   “老……老徐家……你……你官最大……你要大哥怎么办,大哥听你的……”   大哥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现在和朝廷二品大员结了亲家,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的事。   徐之华二话没说,第二天就去挑了套三进带园林后院的府邸,又购置了东郊两个挨着的庄子,两个庄子的连成一片,中间又有活水穿过,就是就是庄稼人的至爱。   他忙了一天回来,徐之锦已经将媒婆、卦姑请来,也虚张声势的算了一通,塞了钱,好日子也定在两天后。   新宅子还要重新修葺布置,大婚还是在郡主巷的徐府。   兄弟俩正在清点各铺子里送来的聘礼,皇太孙的了大婚赏赐到了,朱瞻基除了赏了些字画金银器,还把他现在住着的这套两进的宅子,也一起赏了他。   徐之华封了一小袋碎银子给传令的内侍官,内侍官没见过这么大方的土财主,收了银子道了喜,乐不可支的走了。   成亲那天过了晌午就抬着聘礼去了方府,比易呈锦早了一个时辰,可新娘子抬出去还没到黄昏怎么办?   徐之锦又带着迎亲的队伍绕了半个京城,才走回徐府,时辰刚刚好。   今天徐之华还把住在京城里的两个同族堂叔,也请到的徐家观礼,加上徐之锦同榜进士们一起来凑热闹,来观礼客人的也坐得满满当当。   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徐之锦拉着方琬琰的手不肯放。   “呆子,去吧,外面一堆人等着你呢。”方琬琰心里也全都是无尽的欢喜。   花荞当然是在婚房里陪着方琬琰,两人心里高兴,可多少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这时候的花荞,多希望呼延锦就在京城啊!有他在,至少可以看着易呈锦,不让他乱来。   可她想错了,此时的易呈锦,已经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的暴怒。   易呈锦笑着走进洞房,拿起秤杆将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掀起,哭笑怒骂,什么样的一张脸他都想过了,单单没想到,那张脸会是陶青羽!   “你……”易呈锦脸色变幻不定,青了灰,灰了白,白了红,红了黑。   他一步跨上前,用手掐住陶青羽的脖子,将她从床上提了起来,双目龇裂,仿佛就要一口咬断青羽咽喉那般,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到底什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   陶青羽尽量挤出一个笑容说:“皇太子做主,让方大人正式认了我做干女儿,我也是方府的女儿……”   “你就那么急着嫁?还搬了皇太子来压我?你以为我怕他?……我这就去找方仕政!无耻老儿,竟敢妄图拜托我的控制!”   易呈锦看着桌上摆着的合卺酒就来气,一挥手,将桌上的酒壶、酒杯、点心,统统扫到地上,一时间,洞房里噼里啪啦,惊动了外面坐着的客人。   程济一听便觉不妙,赶紧找来丫头问,才知道方仕政玩了花样,嫁了个干女儿,而且就是一直跟在小殿下身边的陶姑娘。   他想了想,快步走了过去。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他进去的时候,听见陶青羽哭着问:   “你不是说过要娶我吗?怎么就成了方姑娘?你可以换人,我干爹为何不能换人?”   易呈锦想都没想,一巴掌打在陶青羽脸上:“我想娶谁就娶谁,别以为你是我的女人,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陶青羽还没将自己已经怀孕的事说出来,易呈锦那一巴掌,把她的心都打碎了。   她将头上的凤冠一甩,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第236章 死不能失意且还乡   程济连忙走到易呈锦身后说到:“小殿下,您不该打她啊!”   “怎么?连你也想来插手本王的事?”易呈锦冷冷的说。   “不不,臣不敢。只是,如今正是时局微妙的节点,您不能因小失大。”程济顿了顿又说:   “娶方仕政的女儿,本就是锦上添花,并不是非要为之。您想想,昨日,他已经同意了挪用种粮充军粮,只待早朝提出,粮食就要被送到北征军的军营中。   现在陶姑娘是他的干女儿,将来有什么事,他也仍是与我们绑在一起。若您对他不放心,完全可以把他的长子拉进来为您做事。   再加上……臣私心以为,陶姑娘对我们的用处更大!陶姑娘是什么人,您还记得吗?”   “她不就是陶万户的女儿?”易呈锦不屑一顾的说。   “殿下,万户这个称谓,您看整个大明,由皇上亲封,又特赐可世袭,您还找得出第二个吗?”   易呈锦不说话,程济继续说道:   “朝廷每年会拨给万户山庄一笔银子,你以为只是因为陶姑娘的爷爷,帮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吗?他家一直都在为朝廷研制火器,现在神机营里用的火铳,他陶家可没少出力。”   易呈锦从不知道,万户山庄还有如此举足轻重的作用。   “我们将来正本清源,回归朝堂,少不得一番争斗。若是陶万户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那才是事半功倍。您说,娶他的女儿,难道不比一时意气,娶方老儿的女儿更有价值吗?”   “有那么多话,你怎么不早说?”   “臣只想着,那陶姑娘对您死心塌地,您将来登基,又少不得三宫六院,还怕皇宫装不下两位娘娘吗?殊不知,陶姑娘对您……竟会动用到太子,来了这一出。”   “哼!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一定是花荞!两位姑娘她都想帮,就出了这样的馊主意!”易呈锦还要再骂,程济提醒到:   “殿下,快去陶府将王妃接回来,万一她一个想不开,那可就麻烦了。”   易呈锦反倒坐下了,笑道:“这本王不怕,她对本王唯命是从,说得好听是温婉,说得不好听,便是软弱。她既然如此容不得人,本王也不会纵了她。”   “这……今日虽是从方府出嫁,可她若她回到陶府……”   “女人真是麻烦!”   易呈锦猛的站起来,大步向屋外走去。   程济说的没错,从婚房里跑出来的陶青羽,确实回了陶府。   “哥哥!哥哥……”   屋里没有哥哥,只有桌上的一个匣子和一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笔:青羽,若你过得不高兴,就回万户山庄来,那里永远是你的家。   信没有落款,看写的位置,应该是青翼还想写什么,但又落不下笔。   青羽含泪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沓银票和一袋碎银子。再也忍不住,伏在匣子上哭了起来。   府里的丫头、小厮都围在门口不敢靠近,一个婆子探头进来说:   “姑娘,今天上午您一去方家,少爷就收拾东西回扬州去了。他给您留了马车,说若是您回来,就回山庄找他。”   青羽知道,这是哥哥给她准备的后路……她看看自己身上那一身喜服,正红色,是她喜欢的颜色,可如今却显得那样不堪入目。   很快,青羽坐着马车离开了,房间里只留下那套,她既爱又恨的红色喜服。   出城门的时候,守门的军爷不耐烦的催促着他们。厚重的京师城门,在陶青羽的马车后面缓缓关闭。   他,终究没有追来。   青羽愣愣的,关上了窗帘,车厢里是暗无天光的黑暗。   她摸着自己尚未凸起的小腹,不禁苦笑起来。   刚才在陶府,脱下新娘喜服的那一刻,她也曾拿着一把匕首,比在自己的手腕上。   旁边就是一盆丫头打来,让她卸妆的温水,只要她割了脉,将手腕放进温水里,血就会不停的往外流,直到生命的尽头。   可就在这时,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的小腹跳了一跳。胎动还早,大夫说,还要再过两个月孩子才会动。可刚才她的小腹,确实那么明显的跳了一下。   孩子……她和易呈锦的孩子。   都说二月里怀的孩子聪明,春天播种生根,秋天瓜熟蒂落,顺应四时,机缘天作。   她不能这么自私,她身体里流着的血,是她的,也是孩子的。陶青羽收起了匕首,换上一身青衣,上了哥哥留给她的马车。   喜服已是极致,从此再无红衣。   她刚把帘子放下来的时候,易呈锦赶到了城门的那一头。   “死女人!打一巴掌就跑,谁给你的胆子?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既然陶家重要,他还是要去的,但不是现在。陶青羽是个好哄的女人,这一点,他并不担心。   海明跟着陶姑娘从易府回到陶府,又见她坐了马车出城,这才回了郡主巷。   “她回去也好,若是她因此出了什么岔子,我这一辈子都别想安生。”花荞叹了口气。   方琬琰也觉得心里轻松了些,她今天能和徐之锦拜堂成亲,除了幸福,还有就是,对那个素未谋面姑娘的担心。   “你也别操心了,明天我就打发海明到万户山庄去一趟,我阿爹和弟弟还在那里,捎些东西过去,也是平常。我先回去,再过一会,徐三哥敬完了酒,该回洞房了。”   花荞笑着安慰她道:“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开开心心的做你的徐夫人吧。”   宴席在宵禁前就散了,郡主巷又恢复了平静。   花荞写完两封信,一封给阿爹,一封给青羽。都封了口,明天让海明带到万户山庄去。   她推门走到院子里,坐在柿子树下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忽然有人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秋千荡了起来。   “师兄!”花荞脱口叫道。   “大人还没回来呢,是我。”   “哦,小高……”花荞声音里微微有些失望。   小高不说话,只管在后面推她。   “你说师兄他现在在做什么?走了也有半个月了,詹士府也没收到消息吗?”   “没有。今天收到南都詹士府一份急件,也没提大人的事。”   花荞伸脚在地上停住了秋千,扭头看着小高认真说到:   “你明天到詹士府传书回南府,让他们去找秦淮河度春山的杜姑娘,问问她们有没有我师兄的消息。我明天先进宫去找皇太孙,再去城门找丐帮。   ……希望他们当中,总有一个,会知道师兄的下落。”   花荞不经意的一抬头,只见一弯下弦月挂在柿子树梢头,不知不觉已是五月下旬。   谨逸,也在看着这弯月亮吗? 第237章 遇偏偏呼延误消息   当月儿还是上弦月的时候,花荞的谨逸师兄,一路换马赶往福建。   如果不出意外,十日之内,他们便可以到达福建,福建卫会派兵包围官台山,配合他的招安。   阿瓜、林小四、王均海他们,会带着汉王那半船金银,和他一起,安置好官台山义军的家小。   和他赛跑的,还有丐帮的消息网,和比他晚动身两天的徐九公。   徐九公赶不上呼延锦的脚程,可消息网却快得多。呼延锦进入政和县地界的时候,已经有乞丐蹲在县城的北门边,就等着呼延锦过来,好告诉他别上官台山。   “大人!大人!”   阿瓜先看到了呼延锦,激动得像见了亲爹一样,差点没扑到呼延锦的怀里。   他们这次运货过来并不太平,刚换了官船,还没有驶出多远,就遇上了倭寇。倭寇连岸上的官兵都不怕,更何况茫茫大海上的一艘官船?   大明的官船有很多种,既有三层楼的巨无霸,也有船型如梭子的快船。而倭寇一般都是中型船,就和阿瓜他们的船一般大小。   可他们的人不要命,连上船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好在卫将军考虑周到,早早埋伏了五百精兵在船舱里,甲板上的人先诈降,等他们的人大都上了大明的船,这五百精兵才跳出来,将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倭寇自己的船一看势头不妙,调头就跑。   林小四和王均海真是看得热血沸腾:这就是呼延大人让我们加入的队伍?太劲了!娘的!老子豁出去了!大明人打大明人算什么好汉?有种就干翻死倭子!   两人抄起朴刀,也冲了进去。   阿瓜不会武功,又是个瘦弱小身板,可他也不肯作壁上观,抄起个水军除积水的长柄水瓢子,专门绕到专心兑付卫军的倭寇身后搞偷袭,一敲一个准。   走这次海运真是激动人心,阿瓜都想离了詹士府,到山东卫去投军。   林小四笑道:“你走了,呼延大人谁照顾?”   “切!大人又不是小孩?总不能靠我照顾一辈子!”   这下真见着呼延大人了,林小四他们才看出,谁是要扑到人怀里去的小孩子。   阿瓜兴奋的汇报到:“大人,东西都安全运到了,多亏了卫将军早有安排,要不,宝贝就落到倭寇手里了。   说也奇怪,不知为何,沿海突然多出来很多倭寇,他们抢一回换一个地方,平日里在分散的海岛上落脚,那些海军也拿他们也没办法。”   呼延锦拍拍阿瓜的肩,对大家笑笑说:“所以,大明才需要增加沿海的卫戍力量,林四你们的人,只要奋勇杀敌,有的是立战功的机会。”   林小四和王均海相视一笑:“没问题!呼延大人给了我们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们绝不会放过,那些侵略大明的番夷!”   跟着呼延锦一起来的两位司直郎,一个叫李赫,一个叫马平川。这两位也是呼延锦任了詹士以后,亲自招进詹士府的年轻人,武功虽不及小高,但人很机灵。   这次长途奔波下来,看出两人还挺能吃苦,呼延锦也很满意。   “阿瓜,福建卫军何在?”   “我们上岸之后,去见了熊指挥使,他说,已经收到朝廷军令,不过,目前倭寇猖獗,没有多余的人手,只给了我们五百人。   其余的,让我们上报朝廷,再另调浙江、广东两卫支援。我到政和县衙后,已经给詹士府发了信。”   “五百人?”呼延锦皱了皱眉头。   “大人,不必担心,我已经和我的同族堂兄王均亮联系上了,他听了招安的条件也很心动,又问了我们带来的银子,是否够两千人分,我告诉他,白莲寨五千老小,分下来都绰绰有余。”   王均海是个失地农民,做了山贼多少有些不甘心,这次有机会重新上岸,为了妻儿,他也充满了感激。   这次能帮上呼延大人的忙,他还有些小骄傲。   他又解释道:“上山的时候,我悄悄数了一下他们的营房,数量大概也就是能住两千来人,去掉妇孺,一千二冲顶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人包围官台山?”呼延锦有些不信。自己父亲辛苦串联,搞了这个“同乐盟”,怎么都不可能只有一千来人的战斗力。   不等王均海回答,他又问:“那五百人和货在哪里?”   “我们已经按规定征用了县衙,五十人和货在县衙里,还有几百人,在东郊扎寨。”阿瓜连忙答到。   “走!先到县衙去。”   几个人骑着马,已经远远看到政和县城的城门。政和县城墙高约两丈余,是用当地的青石砌成的,每块都有几百斤,看上去非常坚固。   政和县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军队若是要攻打县城,只要不是长期围困,也很难攻打下来。   他们要走的城门,正是北门。   忽然远远看见北门前一阵骚动,原来城门附近的人都被赶开,仔细辨认,那是衙役们簇拥着县太爷,在城门外恭迎詹士大人。   看着呼延锦等人被簇拥着进了县城,那个送消息的乞丐跺了跺脚,只能远远跟了过去。   “呼延大人,下官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盼来了!您看,官台山就在政和境内,若是您能灭了那伙暴民,那就天下太平了。我们政和县难呐……”   呼延锦脸上带笑,却一言不发:怎么县令都是话痨吗?宝应县这样,政和县也这样。   一想到宝应,我们这位年轻的巡抚大人,思绪便收不回来了,任那县令在旁边叽叽呱呱诉苦,他也没听进去两句。   旁边的司直郎李赫打断他道:“唐大人,您只管介绍一下政和县守卫情况,您县里的事务就不必说了,呼延大人虽兼任巡抚大人,但也不便插手你县内事务。”   “啊……守卫?我们县并无守军,平日只有城门门守及巡检,这次官台山暴民集结,本县也只是照常规,从大户家集结了些乡勇百人……”   “嗯?府衙没给你们增兵?我亲眼看着太孙殿下写的谕令,难道太孙的谕令到了福建,就不好使了?”呼延锦停下脚步问道。   “增……增是增了些,下官声明,我这绝不是告知府大人的状,只不过……知府大人将两百个换防下来的老兵给了我,这……”唐县令小声逼逼叨:“这不是白白消耗我的口粮吗?”   呼延锦耳朵尖,听到了唐县令的牢骚,他笑道:“老兵?老兵你要用得好,比新兵蛋子好用多了。”   政和县不大,呼延锦想顺便看看地形,便和唐县令边走边聊。   还没走到县衙所在的中街,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当当当”的锣响。   间或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走水啦!寨匪截县衙啦!寨匪截县衙啦! 第238章 看呼延锦战前调兵   一听喊“县衙遭劫匪”,阿瓜第一个跳起来。   不过,李赫、马平川他们更快,飞身上马,就朝着火起的地方奔去。   “快快快!你们回去看看!你们,你们别走,大人这里需要保护……你们,去把旁边的围观乞丐赶一赶,别让他们趁火打劫……”   唐县令还在后面指指点点,呼延锦已经跳上马跟了过去。   “怎样?”他看见李赫正叉着腰站在县衙门口,一群衙役正在进进出出的提水救火。   李赫忙说:“是山贼,用迷烟把里面的兄弟迷晕了,抢了两箱金银……”   “周叔光、王均亮?这么心急?就是拿来送他们的,竟然出手抢?”呼延锦皱着眉说:“难道他们不想被招安?”   “不,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官台山一带有两个山寨,一个是我堂兄他们的黑风寨,还有一个叫凤凰寨……”王均海话音未落,唐县令哭喊着跑过来说:   “一定是黑风寨!我闺女回内堂拿东西,刚好碰上那帮山贼……山贼见她貌美如花,居然把她给劫走啦……凤凰寨都是些婆娘,她们抓女人干啥?一定是黑风寨那些野和尚……”   官台山上原来有一座庙,香火不是很旺,和尚也没几个。   后来周叔光带着十几个人,将庙占了一半,就更没有香客了,等到王均亮入伙,索性将方丈都赶了出去,二人占山为王,也算有了现成的落脚地点。   没多久,大雄宝殿就换了牌匾,叫做“黑风寨”。   所以唐县令才唤他们“野和尚”。   “呼延大人,这是他们在打您的脸啊!千万不能放过那些暴民……”   唐县令还没说完,只见马平川、王小四从南边折了回来,他们下马向呼延锦行礼道:“大人,追出城五里地,他们从小路进了官台山,我们人少怕有埋伏,就没敢往里追。”   呼延锦还没有想通这群山贼、暴民、义军……他们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唐县令又在聒噪道:   “大人,你歇着,我要让我的人追上山去,我女儿还是个二八黄花大闺女,落在那群贼人的手上,还不知会被怎样糟蹋……来人呐!来人呐!”   唐县令果然去召集他手下的一百乡勇、二百老兵和几十个衙役,准备杀上黑风寨。   “大人,我们怎么办?”马平川问道。   “既然如此,我们也上去。人命关天,反正我们迟早都要见面。李赫,去吧福建卫带队的领队叫来,我问问他们是什么兵种。”   很快,李赫领了五、六个人来,其中为首的一个带头向呼延锦行礼道:   “镇抚罗长青,率属下五位百户向巡抚大人报到。”   呼延锦见他二十出头,身穿甲胄,却一副书生模样,便笑道:“罗长青,你懂打仗吗?”   那罗长青面无愧色,坦然道:“长青在卫所中职责是掌管军队纪律,确实不精通排兵布阵,武功也只限于骑射。若非如此,也不会被熊大人派给巡抚大人。”   呼延锦见此人谈吐大方诚恳,大笑道:   “原来如此!不过,你既有自知之明,便自有你的长处。镇抚是从五品,以后,这五百人的军纪,还要拜托给罗大人,但凡有不执行军令者,本官给你先斩后奏的权利!”   罗长青原以为呼延大人会嫌弃他的出身,毕竟投笔从戎的秀才,在军队里总是容易被当成笑料,正是这个原因,熊大人才把他派过来恶心呼延锦。   没想到呼延大人不但不排斥他,反倒给他先斩后奏之权,他激动得单膝下跪,响亮回答道:“末将得令!”   后面站着的是五位百户长,每人手下一百一十一人,各分为两个总旗,总旗之下再分五个小旗。   他们都是步兵编制,装备火铳的士兵只占十之二,其余的既有合口佩刀,又有倭滚刀,还有部分弓箭手。   “不管之前是怎样配置,你们五个重新整合一下,火铳、弓箭,独立成营,其余分成三营。”呼延锦想想又问:“可都有盾牌甲胄?”   几位百夫长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盾牌都有,不过甲胄……配给我们的甲胄实在是质量太差,保护的作用也不大,很多人出发的时候就没有领。”   这事呼延锦曾听林龙枫说过,就是不知道在地方军队会这样严重。   他笑着安慰大家:“山贼也好,暴民也罢,他们的装备不见得会好到哪里。我们的装备还可以升级,弓箭营,立刻配备毒药,需要的时候,在箭头抹毒。”   百户长凌桐笑道:“这活我擅长,毒箭和火箭,以前我们经常自制,那我领弓箭营!”   “火铳手我手下最多,我领火铳营。”   说话的是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他是这五个人里面唯一穿着“爬山虎”官靴的人,百户长是六品,可他们长期在野外作战,靴子费得很,大家往往不会穿那么讲究的靴子。   呼延锦扫了他一眼问道:“原来是在都司里做司直郎?怎么去了前线做百户长?”   那黑瘦百户大惊,结结巴巴问道:“大大……人怎么知道?小的雷昊,原来是在都司里任职,可后来,得……罪了……熊大人,便把我调去充任百户……”   “知道了。以前你的事与我无关,以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好,各位去整顿队伍,半个时辰后在南门集结出发!”   呼延锦回头一看,唐县令一脸讨好的站在他后面。见呼延锦回头,连忙腆脸笑道:   “巡抚大人好魄力……我这三百兵勇,也让大人统一指挥可好?”   唐县令曾是当年科举的乙榜前十,他最擅长的是做八股文,他能写出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的八股文章,当年还被做为科考范文,广为传颂。   呼延锦淡淡一笑:“你一百老兵守北门,一百老兵守南门,剩下乡勇做巡逻,哪边需要支援那边,剩下衙役,好好守着县衙里剩下那几箱安抚金,里面少一枚铜板,我拿你是问!”   官台山若是真打起来,他们打得赢便罢,打不赢,山下不远处的政和县城,便是山贼第一个要抢夺的据点,这里会是,他们队伍需要的米粮,和军队人员补充的第一来源。   站在呼延锦身后的罗长青,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听在心里,悄悄问李赫:   “呼延大人是武将转文职吗?怎么排兵打仗他也如此擅长?”   李赫挠挠头说:“天生的?” 第239章 及时雨临阵变行动   如今已是初夏,官台山上的树木长得郁郁葱葱,远远看去,和山脉连在一起,看不出那里是主峰。   呼延锦骑在马上,忽然觉得无从下手,这样的战场,易守难攻,他没有经验。   “大人,不用担心,我知道上去的山路。”王均海赶上前道。   “林四,你是不是也知道路?”呼延锦回头问道。   “我知道。第一次来送信,也找不到路上去,还是找了一位砍柴的大爷带路,才摸到了山腰上的庙里。”   “嗨,你那是蛇道,大人怎能走得了?我上回来,就是跟着我堂兄走的山路,以前有香客上山,路还好走些,现在走的人少了,路也慢慢被草盖住了。”王均海忙解释到。   “好!林四,你带着这五百人走蛇道摸上去,埋伏在山庙附近。王均海,我们跟你从山道走。罗长青,无论如何不能被发现,我的命,就系在你手上。”   呼延锦话音刚落,后面一位军士领着个乞丐即上前道:   “大人!这个乞丐一直跟着我们,怎么赶都赶不走,他说,有重要消息要给大人……”   那送信的乞丐满头大汗,抬头看见剑眉星目的呼延锦,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人,这是九公让我们交给您的。这不,我一直都挤不到您身边……”   呼延锦接过他从头发里取出的一个纸卷,打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手指把纸条掐得紧紧的,飞快的又看了两遍。   他脸色沉重,垂着眼帘,久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旁边几个武官都紧张的盯着他,除了阿瓜,他们都不知道呼延大人与丐帮的渊源,还以为是有人托乞丐来送信。   这是一封什么样的信?让刚才还指挥若定的呼延大人乱了心思。   良久,呼延锦才抬起眼帘,像是已经做了决定。他郑重的看着罗长青说:   “福建卫出事了,本官命你立刻赶往福州府,向知府报告,熊琦要造反。他准备放倭寇上岸,这次人数不少,目标便是福州城。”   转头又对林四说:“林四,你也不能上山,你到福州府去,以我福建巡抚的名义发快报,向山东卫、南直隶的戍边军队求援,外敌进犯,同仇敌忾,让他们从海上支援福州城。”   “大人,您也不能上山啊!九公说,让您不要相信王均亮,他就是这次暴动的主谋之一!九公最快也要明天才到,两位长老只能管得住我们北丐帮,南丐帮混在那些流民中,并不听长老指挥……”   “人都在这山上?”   “都在山上……大约一万五千人,就等您上山,要用您的血祭旗!两位长老和北丐帮也在山上,我们只有两千人,加上您这点人,简直就是送死……”   “就是官府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人多了十倍,还要杀朝廷命官……不对,我并不值得他们这样费事,他们只不过是拿我做饵……要引来更重要的人……”   呼延锦想起了父亲讲过的东昌之战,那是建文帝引以为傲的平叛首捷,差点就杀了因误判敌情,被引入阵中的朱棣。   “不……我今天必须要上去。生,则让这只一万五千人的猛虎,泯于官台山;死,则让皇太孙得到血的提示,免于踏入这圈套……”呼延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表明心迹。   他今日才到政和,王均亮绝不会想到,当天他就上山。若是等到明天,杀不杀他,暴动都会开始,所谓“杀招安官祭旗”,不过是和官府决裂得更彻底。   他要提前把这节奏打乱!   李赫、马平川、赵瓜都激动的上前道:“大人,我们愿随您上山,万死不辞!”   雷昊、凌桐那五位百户,也抱拳道:   “虽是蚍蜉撼树,我们也愿意以身殉国!巡抚大人,您只管下命令!”   呼延锦眼里泛起一层水汽,不错,我殉的是国,不是哪个朝廷,这样的暴乱,必然是易呈锦想要的,颠覆朱棣政权的机会。   外患、暴乱和政变,叠加在一起,那就是强加在百姓头上更大的灾难。   呼延锦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却又处处泛着坚毅。   这是他不同于其他武官,或是文官的地方,也是吸引着花荞,愿意将生命托付给他的原因。   “我们不是去送命,我们要活着。”他笑着看了看,心情复杂的林四和罗长青:   “你俩别犹豫了,各带两个人立刻出发,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把消息送到。等到胜利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喝庆功酒!”   官台山下,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呼声雷动,可每个人的心里都在誓师。   林四走后,上山的向导没了。   那个送信的乞丐说:“我知道那些人藏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们避开他们,上到庙里去。”   “大人……”王均海面有愧色,讷讷的说:“我帮助我堂兄传了假情报,我有罪……不过大人,您能不能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你也是受骗者,何罪之有?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既然王均亮让我带您从山道上走,山道必然有埋伏,我想扮成您的样子,等我中了埋伏,他们对你们那边自然会放松警惕……”   擒贼擒王,最好的机会,当然是“贼王”放松警惕的时候。   “对!”赵瓜立刻站到王均海身边笑道:“王均亮认识你,你扮不合适,你还是你,由我来扮招安官。”   王均海的办法很有道理,他们抓住了招安官,自然会高枕无忧。   只要他们放松警惕,呼延大人就有机会。   可这也是天大的危险,稍露马脚,便会在营救不及之时殒命。呼延锦还在犹豫,赵瓜趁他不备,伸手到他腰上解了他的巡抚腰牌,笑道:   “阿瓜虽然武功比不上大人,但跟着大人久了,大人的言行,阿瓜还是学得几分。”   呼延锦看着他的笑脸,有些动容:“阿瓜,不管他们说什么难听的话,千万不要和他们硬顶,只要能过了今晚,我必能救你。”   看着赵瓜、王均海带着两名士兵消失在山道拐角,呼延锦眯缝起眼睛,看了一眼茂密树叶缝隙里,射下来的一缕阳光,刺眼,但美好。   就像当初,小花荞古灵精怪的想法,和她阳光般的微笑,带给他豁然开朗的光明,一模一样。 第240章 祭天台慷慨劝头领   五百人不多,可要在一万五千人鼻子底下悄悄上山,人也不少。   凌桐是弓箭手,雷昊是火铳手,他们的队伍走在后面,刘丹阳、王重义和吕斌他们的刀剑手,紧紧跟在呼延锦带着的,十来个前锋战士的后面。   那带路的乞丐本家姓朱,后来朱成了国姓,他家就改姓了祝。祝九指指坡下的山沟,对呼延锦说到:   “大人,那些流民就藏在山沟里,他们都是送死的炮灰。现在人多,消耗太大,王均亮他们不可能等太久……要想不被发现,我们最好再等半个时辰,您看,太阳已经在山边了。”   呼延锦坐在一棵树下,从怀里掏出那个花荞的木头人像,人像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嘴角微微上翘,正是花荞撒娇时的俏皮样子。   看见花荞,他的心愉快的痛起来。说什么守卫国家,还不是为了守卫最心爱的人?花荞在京城里等他回去,他不能把命丢在这里。   因为他丢了命,那只能说让易呈锦得了手,朱棣一脉倒下,百姓、大臣再次遭血洗,花荞又岂能安然于世?树林中暗得快,“花荞”的脸很快就看不清楚了。   呼延锦把她放在唇边吻了吻,仔细放入怀中,站起来说:“出发!”   夜色在密密的山林中弥漫开来,那弯上弦月,像姑娘精心描过的春山眉,丝毫没有大战前的慌乱。   祝九走的这条路,其实并不是路,而且还特意避开的樵夫、猎人走的“蛇道”。   “蛇道上有陷阱,若是有人掉进去,就会给附近的人报警。”祝九轻声解释道:   “我们从这边陡坡走,也能快些上山……他们过了落马台,马是上不去了,再步行几里,就是黑风寨。天黑之前,他们就应该进了寨子。”   如祝九所言,此时,赵瓜已经进了黑风寨,他正被绑成一个十字,绑在祭天台上。   他们走到落马台的时候,太阳才刚落下山头,落马台是空旷地,比呼延锦他们藏身的树林子亮得多。   “来人可是巡抚大人?”一个身高七尺的魁梧大汉大声问道。   王均海急忙挥手答到:“堂兄,我是均海,正是巡抚大人到了!”   “本官正是呼延锦。王首领,久仰久仰!”赵瓜拱手道:“难得王首领半路相迎,只是不知,您怎知我等此时上山?”   “哈哈哈哈……您赶着上山,是为了追问那两箱金银吧?那些金银,本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我又何必多此一举?那是凤凰寨那些娘们干的,不过,大人既然来了,就请上山吧!”   赵瓜惊讶的问:“怎么还有一个凤凰寨?他们也在官台山上?”   “不错,那是几百个死了丈夫的小寡妇,拿了就拿了,反正她们迟早也是我们的。咦?大人,您那几百个护卫没有一起上山?”   赵瓜故作镇定到:“他们调来是守政和县城的,本官是朝廷派来的招安官,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本官带他们来作甚?”   “哈哈哈哈……呼延大人有胆识!好!周首领还说您明天才到,您现在上去,正好给他一个惊喜。”   王均亮没有想到,呼延锦竟然带着两个侍卫就敢上山,真是无知者无畏!他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两个亲兵立刻朝山下走去。   “堂兄,您也知道,我们招安的安抚金少了两箱,这事你得多担待,替我们在周首领面前多美言几句……”王均海一脸讨好的看着堂兄。   “好说好说,巡抚大人心诚,我们又如何会故意刁难?呼延大人请!”   继续往黑风寨走,一路上开始出现了一些营房,果然如王均海所言,能看到的营房数量,所能容纳的士兵也就是千余人。   “呼延大人已经来了?”周叔光起初对招安还是有些动心的,呼延锦一到政和就上山,确实是有诚意。   “大哥!您可别被朝廷摆的花架子给迷惑了。”内室中,王均亮附耳道:“这呼延锦有恃无恐,就是仗着我们不斩来使,并不是他多有诚意。您想想,若是有诚意,怎么空手来?   他是来招安,更是问罪来的!他们前后增兵八百,全都守在政和县城,这是招安的架势吗?大哥您等着,他就是来骗咱们下山,若是咱们下了山,那肯定就有去无回!”   坐在外面大堂里等候的赵瓜不知道,刚才王均亮在路上还对他说的话,转身变成了他嘴里的圈套。   “来而不往非礼也,大人今日到山寨一聚,等我大哥定下了意向,您也可以邀我们明天到政和县一聚,再详谈细节。”   若是呼延锦,必不会真的邀请。   招抚的妻小,发给银两、户籍卡牌,各自回乡。寨子一烧,充军的山贼造册直接送入军营。为何要去政和县城?   可赵瓜不是呼延锦。   “既然他们自己提出要去县城,我们不如将计就计,邀他们进城,再来个关门打狗!”他小声的对王均海道。   王均海点点头,若是如此,他们这也算大功一件。到时候,自己再劝说堂兄,戴罪立功,和他一起去戍边打倭寇。   又等了半盏茶功夫,周叔光和王均亮一同从内室走了出来。   周叔光一看,这呼延锦是临时提拔过来招安的吧?一看就不像是久居高位的人。   他淡淡问道:“来人可是福建巡抚呼延大人?可曾验明正身?”   王均亮一副突然记起的样子,走到赵瓜身边:“啊呀,呼延大人,这是惯例,请多包涵。”   赵瓜点头表示理解,将巡抚腰牌解下来递给王均亮。   周叔光前后看了一遍,笑到:“呼延大人请见谅,小人谨慎行事,也是不得已。”   “无妨,周头领请看,这便是招安书,你等归顺朝廷之后的官职,都已写在上面。只不过……今日天色已晚,还请两位头领,明日到政和县城详谈。”   周叔光看了一眼赵瓜,脸色一沉,叫到:“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赵瓜一下懵了,忙问:“招安书有何不妥?还请周头领指出来。”   “是啊,说得好好的,为啥突然要绑人?堂兄,你快替我们解释解释。”王均海也站了起来,护在阿瓜前面。   外面进来三、四个亲兵,一下子把王均海推开,拉着阿瓜出了门,王均海追出去一看,他们正将阿瓜绑在庙外的广场上。   周叔光和王均亮走了过去,赵瓜骂到:“你们这些不要命的山贼,快快放了本官,好生送我们下山,本官可以既往不咎。”   王均亮笑着说:“放了你?你知道你站的是什么地方吗?那是我们的祭天台!明日拿你祭了旗,自然会放你……归西!”   “堂兄!不是说得好好的要归顺朝廷吗?怎么突然变了卦?”王均海还想再争取一下。   “是要归顺朝廷,却不是现在这个永乐朝廷!大哥,成王承诺我们,若是此次暴动成功,他登了大宝,会封你我为镇国大将军!   我们何必贪恋,呼延大人给的这个小小戍边将军?”   “王均亮!你这是要造反!周头领,您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你们说税赋重,太孙殿下便上下争取,为福建减轻税赋,朝廷拿出诚意,王均亮却勾结倭寇,为反贼摇旗呐喊。   您是要战乱,还是要生存,周头领,您要三思而行!” 第241章 怒气生误打周头领   周叔光有些犹豫,造反是造反,官台山从两千人到聚集了一万五千人,为的就是造反。可“勾结倭寇”这几个字,他是万万不肯当。   他正要开口问,只见王均亮一个箭步冲过去,拔出佩剑,抵在赵瓜胸膛,气急败坏的骂道:   “你个狗官!朝廷命官有什么了不起?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就不相信,我他妈一辈子就只能做山贼!呼延锦,你死到临头还要乱攀咬,我让你现在就祭天!”   赵瓜明白了,放倭寇打福州,助易呈锦夺皇位,这些事周叔光恐怕都被蒙在鼓里。乞丐、流民、平民的生死,都被王均亮拿来做一场豪赌,赌自己的下半生富贵。   心中的愤怒,让赵瓜忘了呼延锦交代他的话,他忘了自己的生死,只想为了他的国家,唤醒对面的大头目----周叔光。   “周头领!王均亮和福建卫都指挥使熊琦勾结,官台山暴动,是为了配合放倭寇……”   赵瓜一语未了,已经被王均亮的剑刺穿了心脏,他瞪着双眼,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王均亮,血沫从他再也张不开的嘴角慢慢涌了出来。   “阿瓜,不管他们说什么难听的话,千万不要和他们硬顶,只要能过了今晚,我必能救你……必能救你……救你……”   呼延锦的声音在阿瓜的耳边回旋:大人,阿瓜等不到你了……   “阿瓜兄弟!”王均海大哭着跪倒在地。   王均亮一惊,猛的抽回佩剑,转身抵在王均海的头上,大吼道:“你叫他什么?”   “他叫赵瓜,是呼延大人的属下,你以为你杀得了大人?大人说不定立刻就从天而降,杀了你这个卖国贼!”王均海也豁出去了,死就死,不过是多块碗大的疤!   “什么?他不是呼延锦?!”   “你爷爷在此!”   呼延锦他们快到黑风寨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赵瓜的吼叫声,他心道不好,丢了后面的军队,提起真气往前冲。   只可惜,在他看到广场中间的赵瓜时,他的脑袋已经耷拉在胸前,而王均亮正用剑抵在王均海的脑袋上。   阿瓜,是呼延锦第一个手下,虽挂名詹士府,他和小高一样,都住在呼延锦的府里,只听从呼延锦一人的命令。   如今眼见他为了保护自己,被王均亮那贼子杀害,呼延锦不禁怒火中烧,摸出一颗飞石,照着王均亮的后脑勺打去。   心气浮动和迷蒙夜色,影响了他飞石的准头,未能将王均亮一击毙命,却也让他手中长剑一松,痛苦的抱着头倒地呻吟。   呼延锦从树林的阴影中冲出来,让周叔光也大吃一惊,他本能的手一挥,顿时“叮叮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亲兵将呼延锦、李赫、马平川三人团团围住。   呼延锦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直接往绑在柱子上的赵瓜身边走。赵瓜的胸前全是血,呼延锦停滞了几息,伸手将他的眼皮合上。   他将阿瓜腰上的巡抚腰牌解下来,系回自己的腰上。李赫两个也跟过去,将赵瓜从柱子上解下来。   呼延锦掏出银丝软鞭在手上一抖,目光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一步一步朝着王均亮走过去:   “王均亮!你勾结前朝逆贼,与福建卫勾结,里应外合打开福州大门,让倭寇进城掠杀,妄图谋逆,现在你又杀害朝廷命官,将本可以归顺朝廷的乱军,推向万劫不复!”   话音未落,他的鞭子已经应声而去。   王均亮本已经捡了长剑站起来,鞭子过来,他却还没有力气抵御,只好拽过旁边目瞪口呆回不过神的周叔光来抵挡。   呼延锦要收鞭子已经来不及,一边抽在周叔光面上,顿时脸都快要削掉一半。   周叔光背后的王均亮顺势一剑刺入他的背心,口里喊道:   “周头领被杀啦!周头领被杀啦!快杀了官兵,杀了他们!否则我们都得死!”   旁边的亲兵站得远,只看见呼延锦一鞭子抽到周叔光的脸上,周叔光就闷声倒下了,自然认为是呼延锦杀了他,亲兵们都涌了过来。   李赫、马平川也杀了过来,刘丹阳、王重义他们也赶到了,两群人厮打在一起。   呼延锦眼里仍然盯着王均亮,他一边用身边的亲兵做遮挡,一边往队伍里退,呼延锦一鞭过去,打在他露出来的小腿上。   “啊!快!快保护我!周头领被他打死了,快杀了他!”   黑风寨里的人不少,陆陆续续又围了些人过来,山上的厮杀声把山谷里藏着的,准备起义的流民也吸引了过来,上来一看知道是官兵已经杀上黑风寨,也纷纷加入战斗。   特别是在远处才能打击的火铳兵,混战中本就占不到便宜,更不用说近战了,只能弃了武器肉搏。雷昊的弓箭兵也好不到哪去。   王均亮拖着受伤的腿,躲在亲兵身后不断喊着:“朝廷是假招安!他们杀了周头领!杀了朝廷狗!”   呼延锦鞭子抵挡,围攻的亲兵并不能近他一分,但这也无形中把他暴露了出来,塔楼上的弓箭手都将弓箭瞄准了被围在中间的呼延锦。   李赫一看不妙,连忙冲过去打乱了包围圈,用剑替呼延锦挡住飞来的箭簇。   “大人,这样不行啊,他们人太多,火铳和弓箭两营都在肉搏……”   “大人,抵不住了!他们有箭塔,冲不进去啊!”王重义边打边退,退到呼延锦身边高声道。   “先下山!”   “山道被堵住了,我们上来的树林,现在里面都是涌上来的流民!”   “大人!”王均海将赵瓜扛在肩上,冲了过来,他叫道:“往后山退!就在黑风寨后面,后山是山脉,躲进去就找不到了!”   “好!让所有的人往后山退!”   此时必须当机立断,否则折损更多。他呼延锦当然可以冲出重围下山,可这些将士们呢?难道也要他们像阿瓜一样,魂断官台山?   王均海扛着阿瓜跑在前面,马平川为他抵挡旁边杀来的乱军,呼延锦和李赫也边走边打,他这时才意识到,为什么呼家上战场,用的是硬鞭,而不是软鞭。   自己经验少,而导致手下失利,呼延锦在往后山去的道口停下来,为撤退的战士打退追兵,直到剩下他和李赫、吕斌、王重义几个人。   呼延锦估摸着前面的人已经走远,从腰包里掏出几颗摔炮,使劲往地上一扔。   摔炮“啪啪”的响起来,冒起一阵浓烟。   “走!” 第242章 遁后山修整盼天明   后山难走,夜里又有野兽出没。   黑风寨的追兵都不愿追过来,可想而知。   呼延锦见没有追兵,便和李赫往队伍前面赶。追上了王均海,看到阿瓜已经换到了马平川的肩上。   “大人,我只知道往这里面走是后山,但是如何走出去,我也没有方向……”   呼延锦点点头说:“已经很好了,这个时候,躲过追兵,保存实力,比什么都强。不过,这里恐怕会有野兽,先找个地方休息。”   没了追兵,大家点起了火把,派出去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很快找到了一条小溪。   呼延锦仔细一听,还真有山间溪流的声音。叮叮咚咚,在虫鸣蛙唱中孕育着勃勃生机。   到了小溪边,大家才真正的放松了下来。几个百户一清点,只有几员折损,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大家合力在溪边的坡地上挖了一个坑,把赵瓜埋了下去。   清点完人数,大家就在溪边原地休息。忽然,听见不远处的下游一阵“哗哗”的水声,呼延锦几个本来就只是合着眼假寐,这下都清醒了。   大家都要动,他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原地等候,自己带着李赫两人,悄悄的朝水声摸去。   只过了两天,那弯上弦月便丰满了几分,它静静的挂在山林之上,把一切不美好都隐藏在氤氲的月色之中。   呼延锦趴在坡上往溪边看,只见两个巨大的黑色身影正在溪边喝水。   是两头成年黑熊。   月光下,它们相互将水洒在对方的身上,最后,一起泅在水中。这是一对情侣熊,此时正值它们的交配期,两只熊对正在偷窥的三只雄性两脚兽毫无察觉,只欢快的在水里嬉戏。   “李赫,你不是说想看看下游有没有埋伏?让熊瞎子替你去看看。”呼延锦笑道。   “大人,您就别开我玩笑了,它们能听我的,今天我也不用躲到这里来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呼延锦在地上摸了摸,找到了几块鹅卵石,不过都小了点。李赫他们今天第一次见呼延锦打飞石,有些像飞蝗石,手法又不完全相同。   他们也四处摸了摸,找到了好几块鹅卵石,都交给了呼延锦。   呼延锦先往水里扔了一颗,两只黑熊都惊了一下,从水里站起来抖着毛。呼延锦看准角度往体型小的那只黑熊身上打了一下,那只母熊便开始顺着溪流往下跑。   公熊也跟在它后面往下游走。   呼延锦又是一块石子打在母熊背上。随后公熊也挨了一下子,两只熊都跑了起来,呼延锦也猫着腰跟着它们追过去,时不时一个石子飞过去,提醒它们跑快点。   终于,两只熊被石子叮得不耐烦,顺着溪流狂奔起来。   呼延锦他们不再往前追,趴在坡上等回音。   静静的山林中,两只熊的动静非常大,正当他们快要听不见熊声音的时候,传来了一阵“嗡嗡嗡”的骚动。是人群的声音。   呼延锦笑道:“看,我就猜小溪是流到山谷里,下游去不得,下面就是那些流民。”   三人悄悄往回走,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把熊赶了好远。走了很久,才看见刘丹阳几个,正在溪边的坡上等着他们。   “怎么样?”   “把熊瞎子赶去探了个路,他们离我们只有几里地,原地休息一下,我们往上游走。”呼延锦将手里剩下的石子扔了,拍拍手上的灰说到。   他们是垂直溪水过来的,下游通山谷,里面是流民乞丐,剩下就只有上游,看看能不能绕出山去。   折腾半夜也累了,呼延锦靠坐在树下只想打个盹,不知怎么回事,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呼延锦发现自己被捆得严严实实,躺在一个大厅的地板上。   “醒了?”   居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可真会玩,先是把黑风寨的周寨主给打死了,后又招惹两只正在洗澡的熊……本公主怕你醒来会拆了我的寨子,就提前把你给绑了。”   一个一身玄衣打扮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公主?不知您是哪国的公主?”   “大明啊?还能是哪国?难道我长得像外国公主?”那女子小麦色的皮肤,五官长得不算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却又一种天然健康的美。   呼延锦暂时不想追究她是个啥公主,只问道:“我的人呢?”   “哎哟,这你还得谢谢我,拉了半个晚上,才用几辆牛车把你的人都拉到了我的山寨里。”她有些得意的说。   呼延锦这下有些猜到了,难怪叫“凤凰寨”,原来她自诩是大明公主。   听说手下都拉到寨子里,呼延锦稍稍松了口气,谁知那凤凰寨公主又说:   “等天亮了,我让我的女兵们出去挑挑,年轻英俊的留下来,老的丑的,统统都扔出去!”   “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呼延锦还是年轻。   凤凰寨公主“咯咯”笑道:“做什么?一会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呼延锦真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只好装傻道:“那也行,你让我问问我的手下,他们若是尚未成亲,又愿意留下来的,就留下来成亲,有家室的,或是你们不满意的,我们就离开。”   凤凰寨公主用手里的一把羽毛折扇,将呼延锦的下巴抬起来,妩媚笑道:   “巡抚大人,您……有家室了吗?”   呼延锦低头一看,腰间挂着的巡抚腰牌不见了,他只好道:“我?我当然有了!我夫人是个醋坛子,若是发现我这么近与您说话,肯定要跪一晚上不许睡觉!”   “这样的夫人要她作甚?休了她,我娶你。”她弯下腰来,凑到呼延锦的耳旁说:“我娶了你,你就是我的驸马爷。”   “然后靠你下山抢人钱财养我吗?”呼延锦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那又如何?大明都是我家的,我想拿多少拿多少!”   凤凰寨公主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可耍起横来,又和个少女无异。   “我叫呼延锦,你叫什么?”呼延锦微微一笑。   凤凰寨公主哪里见过这样如沐春风有内涵的笑容,脸上一红,抿嘴笑道:   “我叫朱凤凰,我娘是秦淮河畔的舞女,她说,当今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与我娘有了鱼水之欢,这才有了我,你说,皇上是我爹,我不是公主是什么?”   呼延锦猛烈的咳嗽起来:   明显,这是朱凤凰的母亲,编出来安慰她的故事。 第243章 凤凰寨六丁六甲阵   呼延锦认真的对朱凤凰道:   “既然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名字了,那可不可以换一种交谈方式?”   “可以啊?”   朱凤凰有些惊喜,她没想到这么快。呼延锦就希望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说真的,昨天晚上,是她亲自带人去点的迷烟,走到呼延锦身边,她就笑了。   看见他用飞石赶熊的时候,就觉得他有趣,再近距离看见他英俊的脸,朱凤凰忍不住笑骂了一声:“小奶狗!”   “公主,您是不是要把他收入后宫啊?”白云一边给呼延锦绑绳子,一边笑着问道。   “嗯!就看他醒来之后如何表现。会摇尾巴爱舔人,我就……不要!”   昨晚是这么说,可今天再见到呼延锦,又聊了这么几句,觉得他……就是摇摇尾巴也不错。   只见呼延锦看看绑着自己的绳子说:“既然都认识了,是不是可以不用绑着说话?”   朱凤凰又“咯咯咯”的笑起来,就要去给他反剪在背后的双手。可却突然发现,他的双手只是背在身后,绳子早就被他自己解开了。   呼延锦将手抽出来,笑着说:   “我只是比较有礼貌,并不是解不开绳子。我媳妇至少会一百种绑绳子的方法,每一种都比你们绑得好。”   一百是随便说的,反正自己也没数过。   朱凤凰撇撇嘴说:“会绑绳子有什么了不起?我不信,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你手下人的绳子都结了?”   “那做不到,还得靠公主您开恩。”   朱凤凰还真爱听他说话,若是他肯留下来……倒也不错。   说话间,两人走到大厅门口,只见呼延锦那五百个人,都东倒西歪的坐在寨子的广场上。   “公主!王头领带着人马往凤凰寨这边来了!”一个女兵小跑着过来报告。   朱凤凰抿嘴一笑:“走,带你到城头看看去。”   呼延锦犹豫了一下,说:“公主,您还是把我们放出去吧,不能因为我们,把您的寨子卷进来。他们有一万多人,真要攻进来……你们都是女子,我们自顾不暇,恐难护你们周全。”   朱凤凰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自己小命不保,还惦记着保护女子,她心里倒有些感动。   “你只管跟我来看,他们还没那本事,能攻进凤凰寨里来。”她转脸对着身边的侍卫说:“白云,去把他们的绳子解了,喜欢哪个,你就把他留下来。”   白云刚想走,听到后半句脸都红了,丢下一句就跑:“您还是把您的小奶狗留下来再说!”   呼延锦没听清,朱凤凰假装没听清,只有另几个侍卫在偷笑。   没听清,是因为,呼延锦已经完全被凤凰寨的城墙,给吸引住了。   凤凰寨依山而建,背后是峭壁,城墙是半圆形的,边缘与崖壁融在一起。城墙是就地取材,用这座山采出来的青石砌成的,整整齐齐,石头之间的缝隙都很小,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城墙……真是比京师的城墙还漂亮!只是,为什么好像有不止两层?还是布有阵法?”呼延锦想了想,根据它的形状猜了一个:“难道已经失传的古阵,三山月儿阵?”   朱凤凰又笑了:“你能说出月儿阵,就已经算了不起了,可惜它不是。我的先驸马精通阵法,武功也不错,这个寨子就是他建起来的。   他对我很好,我的武功也是他教的。只可惜,五年前,他为了给外面那群打家劫舍的一点震慑,在山顶上装了一根机关滚木,激怒了那两位首领。   王均亮过来叫阵,让他去山顶比阵。我驸马自诩他的阵法大明无人能及,怎会怕他?自然就去了。但是,他进了阵,人就没再出来……”   呼延锦惊讶的问:“人都不见了?这都是演义故事里才有的事吧?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阵法?”   “这都五年了,山上山下我们都照了个遍,尸首都没找到。那年我才二十二岁,转眼都……”朱凤凰停下脚步,仰脸望着他笑道:“你不会嫌我比你大几岁吧?”   “不嫌不嫌。”想想不对,呼延锦赶紧补充道:“朋友哪有讲年龄的?差再大,不还有莫逆之交?”   朱凤凰眉毛都倒竖起来了:“莫逆之交?我有那么老吗?哼!”说完自己“噔噔噔”的往城墙边去了。   呼延锦没有追过去,在城墙上,他已经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城墙内布的阵:还真是精妙啊!   山寨共有三个门。朱凤凰站的位置就是正门的城门顶,门楼上一只鸟头镶在正中间。   另两个门分别在弧形城墙与山崖的临界处,是两个偏门,可门虽小,门楼上的镇门兽来头却不小,呼延锦靠近的这边偏门,能看见一个蛇头镶在上面。   正面可以说是凤凰寨用凤凰头,左边为什么是个蛇头?   呼延锦想不明白。   这时寨门外传来王均亮的声音:   “朱凤凰,快把你昨晚捡回来的男人放出来!平时见你是寡妇,让你几分,别以为我是怕你!你那个死鬼丈夫那么厉害,还不是被我收拾了?怎么样?守寡的日子不好过吧?”   “王均亮,嘴巴放干净点,我捡谁回来那是我的事!有本事你就打进来。我那死鬼丈夫修的墙,你就是变成鬼也钻不进来!”朱凤凰口气里没一点害怕。   “好!那咱们老规矩,我叫阵,你敢不敢应战?”   “叫阵?”呼延锦从没听说过,大明打仗,现在还有阵前叫阵的?这是什么打法?   他这边还没想清楚,朱凤凰那边已经应了下来:   “应就应,我还怕了你不成?”   “您亲自下去和他打?”呼延锦拦住正要下城楼的朱凤凰:“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干脆我出去替您打!”   朱凤凰笑得花枝乱颤:   “这么快就心疼我了?也好,让我看看,我未来驸马的本事!”   呼延锦正色到:“应战是应战,我已有夫人,我心里也只装得下她一个,不会再有别的女人。您只管告诉我,这叫阵的规矩。”   “好,那我就告诉你,我们叫阵的规矩。这个规矩还是我的先驸马定下的,他只能叫三次阵,不能是同一个人,我们出去应战的却不论,可以是同一个人。   之所以这样定,是因为他们只有周叔光的武功最强,王均亮武功不行,他却会摆阵法,你下去把比武功的两阵打败了,第三阵就不必比了。”   朱凤凰这次笑得有些心酸,说到:   “这五年来,我就靠着先驸马留下来的,这个他们攻不破的六丁六甲阵在苦苦支撑……我只是个女人,你真的就没有一点心疼吗?”   呼延锦快步拾级而下,城墙上留着他的笑声:“您就省省吧,公主殿下,您不是还有威力无比的迷烟吗?我脖子上还中了迷针,别以为我不知道。”   原来是折叠了玄武的六丁六甲阵,难怪看不出。 第244章 呼延锦应战斩龙阵   在城楼上,朱凤凰看着呼延锦孤身一人出了城门。   “白云,不是让你把他的人都放了吗?怎么没有人跟出去?”朱凤凰疑惑的往下看。   忽然一阵脚步声,李赫、凌桐、雷昊,带着弓箭手、火铳手上了城楼,大家顺着城头,插空排成两列。谁都没有说话,只把火铳、弓箭都对准了下面的王均亮。   朱凤凰不用猜也知道,剩下的刀剑手,一定埋伏在城门边,李赫一有号令,便会冲出去。   呼延锦说话低音重,穿透力却很强,城楼上的人都清楚的听到他说:   “王均亮,本官来应阵。看你瘸着一条腿行动不便,想也不是你上场吧?”   “哈哈哈哈……呼延大人,您胆子不小,竟敢一个人来应战?难道你的手下昨晚在凤凰寨里奋战了一晚上,今天都爬不起来了?还是……”   王均亮话音未落,头上戴着的纱帽被一支从天而降的箭,一箭射穿,插在地上。   “大人不是说没他命令不能射吗?要能射我早射了!”凌桐对着刚才出手的李赫低声喊道。   李赫面无表情的说:“大人是说,没他的命令不能射死。”   这一箭,来得正好。   王均亮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结结巴巴的说:“梁方……出阵!”   这梁方真的是人如其名,走出来一看,人是方的!   呼延锦身高七尺,遇上这么一个三寸钉的肉球,还真有些火箭射蚊子的味道。   这梁方一出阵就贴地滚了过来,别看他个子矮,使的刀却不短,翻滚合扫截,跌扑走劈扎,一套地趟刀使得出神入化,翻翻滚滚劈劈扎扎,杀了上来。   派个其貌不扬的梁方出首阵,王均亮就是考虑呼延锦个子高,容易下盘不稳,说不定就能以矮制高。   呼延锦一看,这不是欺负人嘛!个子高也要被歧视……   那梁方可不管是不是歧视,他突然双腿双肘发力,贴地一跃而起,朴刀直取呼延锦右腿膝盖。这要是被他砍到,整条腿肯定废了。   打膝盖?我媳妇才是鼻祖,你算哪根葱?   呼延锦冷笑一声,一闪身躲开了他那一刀,跟着使出千斤坠,一脚直接踩在他的刀上。梁方还想把刀从呼延锦的脚下拔起来,可抽了两下,那把刀纹丝不动。   还没等他撒手逃跑,呼延锦的鞭子到了,梁方弃了刀,又想原样翻翻滚滚躲过去,呼延锦可不想再给他机会,一鞭子过去,直取他的后颈,只听梁方惨叫一声,颈椎已经被鞭子打了个粉碎。   媳妇,不,师傅说过,颈椎既脆弱又致命。   城楼上的朱凤凰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噗呲”一笑说:“看来,这不是只小奶狗,是只小奶狼。本公主更喜欢了!”   “公主,可他说他已经有夫人了……”   “最多……本公主让她做小的。”   呼延锦一只手背在身后,在阳光中长身而立,他不动声色的问道:“第二阵,还有谁来?”   昨晚到今天,呼延锦的鞭子算是在官台山扬名立万,再加上他的武功,没有人愿意主动去挑战他。   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不少乞丐也围在旁边。王均亮见都是从山沟里过来的,也就没放在心上。   “快!谁上?!应天,你来!”   这位叫应天的,手上并没有拿武器,他走出人群,呼延锦看见他默默做了个空心拳的手型,这他太熟悉了,让袖子里的鹅卵石掉在手心里,用的就是这个手型。   只见应天对呼延锦抱拳道:“请多指教!”   抱拳的手就势而起,手心里旋转着飞出一枚脱手镖,这是七棱镖,飞行稳定性差,一旦击中,伤害却很大。   应天的七棱镖应该练了很久,不但准头好,力度也很大。呼延锦软鞭一抖,七棱镖“叮”的一声,击在银丝软鞭上,改变了方向,向着王均亮的面门扑去。   王均亮本在坐在一个藤椅软轿上,七棱镖一飞过来,站在轿子边的几个亲兵都闪开了,王均亮吓得拖着瘸腿往后靠,还好摔了个四脚朝天,才躲过飞镖。   呼延锦用鞭子去格挡飞镖,这正是应天等待的好时机。   他再次扬手,三枚七棱镖同时飞了出去。   鞭子长,距离近,三镖齐发,旋转的速度不同,位置也不同,鞭子很难快速回防。尤其是,这样的飞镖,伤的是皮肉,所以使用者往往会在刃槽里喂毒,增加它的杀伤力。   可呼延锦又不是只有软鞭一样武器,他右手把鞭子一抛,左手接住了鞭子,右手上同时出现了三枚飞石。   飞石看上去武力值比不上七棱镖,可一旦加入真气,它就不是普普通通的鹅卵石。   只听“叮叮叮”三声,七棱镖被改变了方向,直往人群里飞。黑风寨的人想退,无奈却被后面围观的乞丐堵住了退路。   “轮到我了!”呼延锦一颗飞石朝着应天的面门飞去,应天侧身一躲,眼看飞石就要从脸旁飞过,呼延锦的第二颗飞石追了过来,应天一看,松了口气,偏了。   可他这口气还没出完,那颗飞石已经击中了第一颗飞石,令其改变方向,直击应天右耳,应天抱头倒下,右耳被打烂,鲜血直流。   “你们有没有检查过周头领的尸体?他面部确实被我的鞭子所伤,可令他致命的,是从他身后刺入的剑伤,当时站在他身后的人只有王均亮!”   “休得胡说!那剑伤是我堂弟王均海所刺,王均海是你派来的奸细!”王均亮声嘶力竭的喊道:   “好!呼延锦!你敢跟我再赌一局吗?若你能破了我的斩龙阵,我便立刻接受朝廷招安,解散流民乞丐!”   “用不着你来老乞丐操心,丐帮何去何从,不是你一个外人说了算的!”说话的正是,天亮前刚刚赶到官台山的徐九公。   昨夜周头领一死,官台山的凝聚力便失去了大半,此时见到徐九公,呼延锦便知,乞丐流民的事,就算不能完全解决,危机高峰也已经化解。   剩下黑风寨这两千左右人,已经不足为患。   “好!就让本官领教领教你的斩龙阵!”   徐九公正想出言阻拦,心里放松的呼延锦已经脱口而出。   徐九公:唉!小伙子太轻敌了!   呼延锦:我倒要试试,王钺王少监传我的古阵法,破不破得了他的斩龙阵! 第245章 凤凰女魅语俏公子   既约了破阵,王均亮还需要布阵,今日的叫阵便算结束。   马平川、王重义他们都开门冲了出去。   “大人!怎么把他们放走了?”   “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角度刚好,人又集中,火铳正好发挥作用啊,可惜可惜!”雷昊连连叹气。   昨晚火铳营吃了亏,还以为今天可以找回场子,没想到,呼延锦竟然把他们给放了。   徐九公摇摇头笑道:“你们大人慈悲心怀,平乱不是靠压,你们现在打一通,看上去是散了,等你们走了,还会有更多的人聚过来。”   大家都不认识这位黑发白须的老者,呼延锦介绍到:   “这位是丐帮的帮主徐九公,他可是曾经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元老。”   “哎,那时我还小,哪里称得上开国元老?呼延大人你调皮了。”徐九公呵呵笑道。   几位武将一听,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老者是大名鼎鼎的丐帮帮主!大明乞丐流民多,丐帮对江湖的管理功不可没。这些都是朝廷没有人力管到的地方。   只是这些年丐帮人数日渐庞大,原来那些有威望的长老就渐渐不够用,徐九公年岁已大,每年要花很长时间来闭关练功,对丐帮的管理也就疏忽了。   朱凤凰也走出寨来,见了徐九公,便邀请他和两位长老一起到寨子里一聚。   “呼延大人!您怎么能答应他去破阵?!”   一听说呼延锦明天要去赴王均亮的斩龙阵破阵之约,朱凤凰跳了起来: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我先夫武艺高强,精通阵法,入了他的阵都有去无回。你们今晚就走,扮成丐帮弟子,离开官台山。”   呼延锦沉吟片刻,向着徐九公问道:“九公,您见多识广,可曾见过,有能够让破阵之人尸骨无存的阵法?”   徐九公摇摇头,几位武将也纷纷摇头。不是没见过,就连听也没听过啊。   “我以前跟一位方外之人学过星相与一些古阵法,像朱姑娘您先夫的这个寨子,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也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之所以难破,是因为您先夫其实已经改变的六丁六甲阵原阵的阵眼,将玄武折叠到朱雀位上,正面攻寨,几乎不可能成功,但是,他也给自己留了巨大的防守漏洞。”   呼延锦讲得漫不经心,可朱凤凰却吃了一惊。   这话建寨子的时候他就说过,最后他将寨子的外型做成和三山月亮阵相似,这绝对可以骗过懂阵法的人。   呼延锦刚看的时候,也把它当成了月亮阵。   “江湖上讲的是一诺千金,并不比皇上的金口玉言差。既已经承诺,明日便多加小心,我们也会在旁边替你护法。”徐九公一言,结束了大家对阵法的讨论。   官台山的夜静悄悄的,和昨晚不同,今天大家都睡得很安心。   呼延锦坐在床前,拿出那个小木偶,轻轻用拇指抚摸着它的脸庞。过了明天,他就可以出官台山,再看看福州的情况如何,若是那边也解了困,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只可惜,阿瓜要永远留在官台山上了。   “呼延大人。”   门外来了五、六个女人,白云在外面轻声唤到。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呼延锦并没有去开门,只将木偶塞到枕头底下。   哪知这间房间的门栓是改装过的,其实另有机关,白云在外面拨了拨机关,门栓便被打开了。几个女侍卫笑吟吟的,一起走进来。   白云笑道:“大人莫怪,我们是给您送礼物来的。”   “什么礼物?”呼延锦有些不悦,敢情给他安排这间房间还有圈套?   几位女侍卫散开,去关了窗户,低着头依次走了出去,最后白云也出去,反手关了门。   屋里只剩下呼延锦,和只披着一层红纱的朱凤凰。   呼延锦转过身去,冷冷的说:“你没必要这样,我跟你说过,我心里已经有人。既然不爱你,我便不会碰你。”   朱凤凰也不生气,赤脚走过来,站在呼延锦的身后,轻轻的说:   “你是不是嫌我比你大了六、七岁?女人花一样的年龄也就这几年,我不想错过你。”   呼延锦有些无奈的说:“我只能对一个女人花一样的年龄负责,可那个人不是你。”   “我本可以用迷烟的,那你见了我,就不会有那么多话了。可我又存了一点幻想,希望是你自己愿意。难道……你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又怎知心里没有我?”   朱凤凰抬起手来,红纱滑落在地。   她用手指顺着呼延锦的背脊轻轻的划过,她感觉得到,呼延锦背上的肌肉一缩。   她轻轻的笑道:“明天你去破阵,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若是回来,我们再续前缘,若是不能,也算是享受一次温存,不留遗憾。”   “我们没有前缘,也没有遗憾。若是我做了对不起自己那颗心的事,才会是我最大的遗憾。”   呼延锦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尴尬,他几乎可以感受得到朱凤凰身上散发出的热气。   他是个男人,不是个木头。   他慢慢的走到床边,伸手去掀铺盖在床上的布衾。   朱凤凰见他往床边走,不由得心中大喜:说不要不要,世上哪有不爱腥的猫儿?   她喜滋滋的踮脚跟过去,正要从后面抱住呼延锦的腰,冷不防呼延锦将床上的布衾掀得飞起来,他往后一甩手一推,刚好将站在他身后的朱凤凰转着裹了两圈。   被裹着的朱凤凰转了一圈,脚下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床上。   “你……你是不是不会?不会姐姐教你!”朱凤凰恼羞成怒的说。   “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张床,那就留给你。”呼延锦伸手到枕头底下,摸出那个木头花荞,握在手里紧紧的,快步走出了房间。   走到走廊第一间,他门也不敲,直接从窗户飞了进去。   “哎!大人,您怎么到我屋里来了?……哎哎,您睡我床上,我睡哪啊?”   “我管你睡哪。那你要不要……上床和我一起睡?”   “那还是不要了……我没那爱好……我还是睡地好了……”   地上的李赫很快又睡着了。   床上的呼延锦,把握着木头人像的手放在胸口,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不管了,回去我们就走,离开京城再做打算……   先买一块带山林的地……   建一个山庄……   做富家翁……   阿荞……我好想你…… 第246章 斩龙阵原是八卦阵   不管夜有多长,可总是会天亮。   呼延锦醒来的时候,李赫已经端着两碟白面馒头,笑着走进来:   “大人,我真没想到,您这么离不开我……”   “闭嘴!”   “您放心,以后我会多多努力!”   “努力什么?”呼延锦莫名其妙。   “努力学习如何照顾一个男人。”李赫乐不可支。   “滚!”   李赫说到做到,从来不往身上藏吃的他,将吃剩下的三个馒头油纸包好,塞在怀里,临走还抓了一个牛皮水袋,也挂在腰上。   “李赫,你今天形象不佳啊!”马平川十分不理解。   “嘘……别让大人听见了!……你没注意,以前阿瓜就是这样的吗?”   “哦……对对对,一会上山破阵,还不知要捱到几时,万一过了晌午,那可不是又饿又渴?哎呀,李赫,你太有心了!”马平川恍然大悟,佩服的拍拍李赫的肩膀说。   在上山顶的路上,呼延锦看到了朱凤凰说的那根滚木。   她先夫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把那么一棵百年老树砍倒,用铁链挂在山崖上。   滚木对准的,正是山腰上的黑风寨。   你说黑风寨那两位头领能不生气吗?   走到山顶,呼延锦才发现,山顶不是尖的,而是很大的一块平地。现在,这块平地的中间,被王均亮用削尖的竹竿围得层层叠叠。   一夜之间,这么多八尺高、手臂粗的竹竿,仿佛是从地上生出来一般。   从外面看,几乎没法看清阵中景象,而在这山巅之上,再找不到更高的制高点来一窥究竟。   “李赫,你轻功不是很好吗?跳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赫低头捏了捏鼻子,在马平川耳朵边说:“别叫那么大声,我已经跳起来看过了……除了竹子还是竹子,什么也没看到……”   “诸位,今日我黑风寨,与巡抚呼延大人定下阵约,呼延大人若是破了我这斩龙阵,黑风寨便不计前嫌,自毁山寨,接受朝廷招安。若是大人破不了阵,那就各安天命,各取所求!”   王均亮拄着根拐杖,站在斩龙阵的入口继续喊道:“此阵有两重考验,一是烟,二是机关。所以,呼延大人还请尽快破阵,破了阵,烟则会停止。否则……”   今天上山顶来的人非常多,除了黑风寨、呼延锦手下官兵、还有丐帮、凤凰寨,也全靠这个阵的面积也很大,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大家还是里外围了三层。   呼延锦一抱拳,对着大家说:“我呼延锦愿意按照江湖规矩,接受破阵挑战,也请各位做个见证,烟灭时,便是此阵已破,还请王头领兑现诺言。”   “且慢,老叫花要问问,可许几人入阵?”   王均亮皮笑肉不笑的说:“怎么?丐帮也要插手朝廷的事吗?江湖传言,说你徐九公实际上是朝廷的鹰犬,替皇上染指江湖,这都还没讨伐你,你就这么急着跳出来?”   徐九公也不恼怒,大笑道:“你摆这个斩什么阵,连入阵规矩都不许人问的吗?那老夫劝大人还是不要进去,无理无信之人,就算你破了阵,他也不会兑现承诺。”   “你!”   “五年前,你布的也是这个斩龙阵,当时是我先夫和手下,两人同时入阵。”朱凤凰也想起这件事。   当时阵中只有一具尸体,她丈夫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时间一长,她把死了的那个手下给忘了。   王均亮确实是只想让呼延锦一人入阵,见朱凤凰提起,他也只好说:“就请大人找个帮手,田二,准备放烟!”   “我去!”李赫一喜,便要挤上前,想想刚要把怀里的馒头,拿出来交给马平川,被马平川推了一把:“大人进去了,快去快去!”   李赫也顾不上管馒头了,赶紧跟着进了阵。   这时,从每根竹竿底部的一个小孔中慢慢喷出烟来,很快整个阵中都烟雾弥漫。   朱凤凰自己是会用毒的,她仔细辨认了一下,烟里没有毒,只不过时间长了,呼吸道会受损,也会影响思考。   呼延锦不懂用毒,站在阵中,烟一起来他就笑了:“什么斩龙阵,明明就是一个改过阵基的迷.魂阵。”   “大人,那您会破这个阵?”李赫又惊又喜。   呼延锦没有回答,撩起袍子,从中衣下摆撕下一块布,蒙在口鼻上系好,见李赫还在望着他,看了他一眼说:“撕你自己的。”   他迈步进了迷.魂阵的第一层。   这个迷.魂阵,来源于八卦迷.魂阵,但将原阵中活动的人,用固定的暗器取代,这就要求暗器的布放精妙,落于俗套,阵就很容易被破。   不过,王钺对呼延锦说过:“世间万物,万变不离其中,八卦迷.魂阵的卦位再怎么移动,都离不开阴阳八卦图。”   “李赫,跟着我!”   呼延锦加快了脚步,在第一层的甬道中跑了起来。   只见他一边跑,一边用石子朝阵中竹子的不同位置击去:“乾三连,坤六断!”   随着被击中的竹竿裂开,竟冒出黑色的浓烟来。李赫一惊,叫到:“大人,这烟有毒!”   呼延锦正想扔出手里的石子,听到李赫一叫,心也有点乱:难道自己错了?王均亮就是利用解卦方法,来让他们死于精通?   “不!万变不离其中,不会有错!”呼延锦坚定的说:“屏住呼吸,跑!”   “震仰盂,艮覆碗!”又是几颗飞石击了过去。这回他在飞石中注入真气,将整根竹子拦腰打断。   这下,连他们前面的甬道里都开始冒出青色的毒烟,和原来阵中的白烟混在一起,竟有“噼啪”的火石之声。   “李赫,你信不信我?”   “信!”   “现在已经看不见卦位了,我只能凭经验判断位置。对则生,错则死。”呼延锦已经知道,朱凤凰先夫的手下是死在哪里了。   他一定是不相信他先夫的判断,没有按照他的路线走。   就死在迷.魂阵的第二层。   “好!不管前面出现什么,你只管盯着我。走!”   呼延锦已经看不到那些竹竿的位置,但他有自己的办法:刚才两个卦位,他都数了步子,卦位之间,距离是一致的。   “离中虚,坎中满!中!”   只见烟中泛出了黄色。   击中了!李赫心中激动,烟雾中噼里啪啦一阵响,打在裸露的皮肤上一阵刺痛。   不过,他顾不上这些。   因为呼延锦还在奔跑,他要追上他。   “兑上缺,巽下断!”   呼延锦使出全身力气,掷出了两颗飞石:   “中!” 第247章 破阵眼再诡异失踪   呼延锦击中了最后两个卦位,他们也到了八卦迷.魂阵的中间。   那两个卦位上冒出来的是紫色的烟。   几种烟雾在阵心汇合,一时间就在阵心上方形成了一个雷电区,仿佛烟雾当中,正藏着一条呼风唤雨的龙。   不对,破了这些卦位,只能让自己来到阵心,并没有破阵。   “大……大人……”李赫的脸色惨白,呼延锦也好不到哪里去。   烟雾中散发着大量的毒素,像是一个罩子,将他们紧紧罩住,无法呼吸。   “大人……我不行了……您也别讲什么江湖规矩,打出去……”   “贴地趴着,烟在上方,地面有空气。”呼延锦说着,自己也在地上坐下来。这个高度,烟雾相对稀少,还能看清阵心地面的情况。   李赫也不要形象了,直接躺在地上,呼吸确实顺畅了一些,他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呼延大人不见了。   “大人?大人……”李赫有点慌。   “我在这里!”   烟雾中,呼延锦正脚踩在一块土疙瘩上,他手上拿着一根从旁边抽出来的竹竿,有些费力的说:   “方位应该就是这里,可我想不通为什会是这样。还有,旁边为什么会有一块巨石……没有时间考虑了,只能试一试。”   “要怎么做?让我来。”   “你试试,你还有力气吗?”呼延锦竟然笑了。   李赫这才发现,就像吃了十香软骨散那样,身上一点使不上劲。   “成败在此一举。”   呼延锦笑道,他举起竹竿,使劲向上一跳,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将竹竿插入那个土疙瘩。   霎时间,空中是电闪雷鸣,脚下是地动山摇。   阵外的人脸都变了色:难怪叫“斩龙阵”,果真是威力巨大!   再过了一会儿,烟雾渐渐散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王均亮,这是不是就算破阵了?哼!”   徐九公也不等他答话,率先走进了斩龙阵。   之前呼延锦已经将四道关卡都破了,大家很快就来到阵心。   可奇怪的是,阵心只有一块巨石,巨石下面还压着一根早已压扁的竹竿。看上去,像是呼延锦他们,想用这根竹竿把巨石撬起来。   呼延锦和李赫都不见踪影。   马平川抽出剑,指着王均亮怒喝到:“说,大人哪去了?”   “哈哈哈哈……你问我,我问谁?我和你们一样在阵外等候,现在又一起进来,你真是问得好没道理。这个斩龙阵会吃人,你们大人又不是不知道!”   王均亮哈哈笑到。   徐九公也笑着过来:“王均亮,你跟呼延大人承诺过什么,你不要忘了。”   “他人都不见了,我跟谁兑现?要兑现,等你们把人找出来再说!”   王均亮胸有成竹,呼延锦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周叔光也死了,就算老乞丐把他北丐帮的人全都带走,自己手上还有一万人,先打下政和县,那招兵买马的钱粮,他都有了。   他转身就要下山,徐九公手上的绿玉棒去把他拦住了:“你和呼延大人说好,是以烟灭定是否破阵,这一点在场的人可都听到了。破阵既招安,可没有说呼延大人在不在。”   “哼!这是我们黑风寨的事,你只管把你那些花子带走,其他的,你管不着!”   “既然是黑风寨的事,那就由黑风寨的兄弟一起决定!”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周叔光的徒弟周宝荣和王均海一起走进了人群。   周宝荣愤怒的问道:   “王均亮,我师父到底是被谁杀的?”   “是……是呼延锦杀了他,这你不是也看到了吗?”王均亮理直气壮的说。   “昨天呼延大人说了,我才意识到事出蹊跷,今天一早,我就抓住了你的堂弟王均海。”周宝荣还没说完,王均亮抢着说:   “对!是王均海在后面补了刀!他虽是我的同族堂弟,但我大义灭亲,绝不包庇。”   周宝荣对着身后喊:“带过来!”   大家都往两边让,只见两个亲兵被带了上来,扔在王均海的脚下。   王均海吃了一惊,这两个人是他的亲兵,前天晚上出事的时候一直护在自己身前。   王均海走上前来说:“堂兄,是你给了我大义灭亲的勇气,那天晚上,我早就被你们缴了械,手上拿来的剑?   我亲眼看到,呼延大人鞭子打过来的时候,你将周首领拉过来替你挡了鞭子。为了激起大家的愤怒,一起来围攻呼延大人,你在后面一剑刺死了周首领。”   “只怕还不止如此,”周宝荣咬牙切齿的说:“你还怕我师父接受朝廷的招安,坏了你暴动的计划!他们都已经承认了,你休想抵赖!”   黑风寨的人一下子都怒了,周叔光是最早来官台山的,他当时甚至和庙里的和尚,都能相安无事,人品是得到大家公认的。   王均亮被指认为杀害周叔光的凶手,没人肯放过他。他自然也不肯坐以待毙,趁着他们都在听他亲兵讲经过,偷偷就想往下山的路跑。   周宝荣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把他踢倒在地,顺手就是一剑刺进他背心。位置和他刺周叔光的一模一样。   他走到马平川面前抱拳行礼道:   “在下周宝荣,愿率黑风寨全体接受朝廷招降!王均亮招募来的流民,黑风寨愿意配合朝廷疏散。”   慢慢的,大家都下山去了,山顶上只有徐九公和朱凤凰留下来。   “上次我先夫也是这样,进了阵就无影无踪……都叫他不要应战不要应战,偏不听!”   朱凤凰还后悔着,昨晚为何没有用迷香?迷倒了,疯狂一夜,说不定,他今天就改变主意不进阵了。   只要人还活着,怎么不行?可怎么都死了?她终于伏在那块大石头上面,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   “怎么可能人会消失?”徐九公不肯相信,他问朱凤凰:“上次也有这块大石头在中间?”   朱凤凰点点头说:“对,这块大石头一直就在这个位置。我上来很多次了,不会记错。”   “要不我们再到山下找找,万一是被震飞出去……”   朱凤凰干笑了两声,心力憔悴的说:   “要去你去吧,我已经找了五年,不想再找了。本以为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哪知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说完,她果真头也不回的走了。   徐九公实在不甘心,他已经快八十岁了,靠着自己的大还阳功,还保持着四、五十岁人的体力。   他自诩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绝不相信会有什么阵法能让两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惜,王均亮突然就被刺死了……   徐九公又在阵心走了一圈,唯一不顺眼的,就是那根被压在巨石下面的竹竿。   他走过去,用手使劲一拔,竹竿纹丝不动。   难道这不是呼延锦用来撬石头的? 第248章 绝望中见峰回路转   徐九公围着巨石又走了一圈,他愈发觉得这块石头有蹊跷。   山下依稀传来大声呼唤的声音,应该是马平川他们在下面搜索。他们有几百人,天黑前就能把这官台山搜索一遍。   这一点徐九公不用担心。   “九公!您怎么还在上面?大家都在下面等着您训话呢!”八袋长老董章出现在路口。   九公笑道:“有什么好训的?还不就是吃好喝好?去叫他们都散了!”   董章正要下山,九公又对他招招手说:“别急别急,一会你挑几个信得过的留下,叫到山顶上来……”   董章又惊又喜:“帮主,您要传我们武功?”   “传传传……快去!”   董章和侯自勤高高兴兴的领着四个弟子上来,看见九公正在拆斩龙阵的竹竿,赶紧上去帮忙。   “一人拿一根。”   “帮主,这可比我们的打狗棒粗多了,我们是要用这个来练功吗?”   “对对对……拿好了就教你们!”   徐九公没忽悠他们,传了他们一套内功心诀,然后巨石就被他们撬开了。   “底下有个洞!帮主,难道呼延大人不是消失了,是掉到洞里去了?”董章叫了起来。   “你们想想,刚才地动山摇的,为啥我们进来却看到一切平静?难道是幻觉?”   九公扔了块石子下去,竟然听不到落地的声音,他的脸色也变了。这样的穴洞,就算找到他们,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我下去叫他们的人!”侯自勤说着就要往山下走。   “等等,他们的人就比我们厉害?去找绳子来!还有,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山洞的事,我看看他们是死是活。”   看着董章一脸不解,九公小声笑道:“你猜猜我几岁了?”   “这……有七十了?”   “明年就八十啦。我想先看看,他们是不是需要我出手救,救不了,把他们的人叫上来,救得了……说不定要搭上我半条命。现在局势不稳,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只剩下半条命……”   徐九公说得轻松,董章心里却很难过。   等到侯自勤他们把绳子找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侯自勤比较瘦小,他自告奋勇要下去。可等把他拉上来时,他却摇摇头说:   “绳子还是不够长,不过我听到底下有水声,既然有水,就一定有出口,我们还不如找找哪里有水往外流。”   “对,那就等等他们在山外面搜索的人。你们俩别下山,其余的人今晚都出山去吧。”   马平川他们从天亮找到天黑,点着火把又找了一夜,徐九公提醒他们,山上有没有山洞或者出水口,都说没有见到。   问了黑风崖的人,说山洞倒是有,可从没见过有水流下来。   第二天,政和县说福州正在大战,五个百户便带着他们的人,连同招安的黑风崖士兵,急急返回了福州。   马平川将熟悉地形的乡勇,又借去官台山上找了一天,也没有丝毫线索。   他分发了安抚金,又按照呼延大人之前的说法,把县令地下室里的银钱,拿了一半出来给凤凰寨,才换了他女儿回来。   唐县令知道这是呼延大人趁火打劫,虽然肉痛,却也无可奈何,心里把呼延锦骂了一万遍都不止。   眼看第三天都要过去了,可徐九公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九公,我看是没有希望了,几天时间过去,没摔死,血也流干了。”侯自勤亲自下去过,接起来的绳子也有几丈长,通道里呼吸都困难,虽然听到水声,可并没有光亮。   这也能活,那就是神仙保佑了。   “再去找找,万一有暗流呢?”徐九公坚持到。   黑风寨自己建的营寨被烧了,可原来是庙宇的部分保留了下来,九公他们几个就暂住在这里。此时还有些老人在搬东西,看见他们没走,也很奇怪。   “你们在找财宝?黑风寨可没有什么财宝,周首领不是个贪心的人,只要够吃够用,他都不会带人去抢。”一位老人笑着和他们搭讪道。   “我们就想找找,山上哪里有水。”董章随口说道。   他们已经问过很多人了,他也不抱什么希望。   “有水啊!山上有水。只不过地面只有一条缝,里面的水出不来的。没用。”   “有水?!”   马平川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正星夜赶在去南都的路上,他要到南詹士府先把军情发回京师。   这是呼延大人和李赫用命换来的招安。   还有林小四、罗长青,入阵那天早上,呼延大人还在问他们有没有消息……   马平川的含着泪,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他还没有回到京师,他的消息就已经插上翅膀飞回了北詹士府。   “什么?呼延锦、李赫失踪了?”朱瞻基大吃一惊。   他又反复把马平川发的信息又看了两遍,字太少,没有更多的信息。只有等马平川回来,再问个明白。   如今官台山暴民已被招安,刚好被送到福州去打倭寇。福州得了罗长青的消息,提前做了准备,尤其是拿下了熊琦这个卖国贼。   太子还把白莲寨招安的部队,派去福建交回给林四,和周宝荣率领的黑风寨部队,成了福建抗倭的的先锋军。   只不过,太子在兵部的军令上加了一句:“此两军后续无需支援。”   朱瞻基得知父王加的这一句话,叹了口气。都是暴民,也没什么可惜的。   只可惜了,用命将他们招安回来的呼延锦,他一直在培养的左右手,文武双全,又善解君心。自己试用了他好几次,大大小小的事都很叫人满意。唉,可惜了!   朱瞻基忽然想起花荞,他记得,呼延锦很久以前,为了断自己对花荞的念头,曾经告诉过自己,他们已经定了亲……   “何大人,呼延大人失踪的事,先不要告诉他府里,等马平川回来,讲清楚了,再另行告知。”他赶紧交代了一句。   “是……是……”   何少詹士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从宫里出来,急急忙忙就往郡主巷赶:我的高祖宗哎,您可千万别往郡主那里说啊!   今天信鸽回来的时候,刚好小高过来领他这个月的俸禄,何少詹士当时已经慌了,匆匆忙忙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小高。   等到他看见小高的时候,谢天谢地,他还坐在东院门口没进去。   就算何少詹士不说,高兴也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花荞。大人这么机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失踪了呢?他要找马平川问个明白。   接下来的几天,花荞渐渐发现了高兴的郁郁寡欢。   “高兴,这两天你去詹士府了吗?”   “没去。”   “没去?那张嫂怎么说,你已经把你的俸禄米都送到府里了?”   小高心头一跳,他没想到花荞观察细致,连这都注意到了。他正想着如何搪塞,只听花荞笑道:   “都说了让你把你的俸禄攒起来,将来你讨媳妇了再用,你怎么又忘了?” 第249章 得消息花荞欲寻夫   等马平川这几天,京城的天空布满了将雨未雨的乌云。   北伐蒙古军中传来消息,朱瞻培与皇上身边的嫔妃有染,两人皆被皇上砍了头。   你说这消息,谁也不会信啊。朱瞻培只有十六岁,刚刚封王,第一次随皇祖父出征。皇上这次带去的两个嫔妃,位分都不高,可进宫年限也不短了,都比六皇孙大十几岁。   是不是真有染,谁也不确定,能确定的是六皇孙被杀了。   刚好,前阵子宫里宫外传出,有一条胡同突然变成了“郡主巷”,里面住着位,刚出生就被抱出宫的郡主。   两人年龄相当,自然就被天才的说书人说到了一块,这还真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父王,皇祖父这次用朱瞻培掩盖皇叔谋反的事实,是不是您已经……”   “不错,我已经向你皇祖父禀明了他的身份,杀了他和与汉王勾结的侍妾,这已经是把影响减到最低。你安排的人这次立了大功,还有上报这件事的呼延詹士。”   太子这段时间身体不太爽利,除了上朝,基本都歪在文华殿里。给皇上炼制丹药的葛道士,经常给他敬献金丹,他从没吃过,如今,他竟有了试一试的想法。   “魏谦那里,你还问出什么话来?若是没有,也不必留着了。这件事就这样结了,中间攀扯着兰儿,我心里总有些硌得慌。”   “是。这事应该没有同党,都是他当年鬼迷心窍,利用了兰娘娘,也害了花荞。他那养子易呈锦,要不要也一起……”   “他出首魏谦与朱瞻培谋反,说明他并不知道此事真相,若是告密之人也要被连累,将来还有谁敢揭发自己亲人?他不但不罚,还要奖。   此事到此为止,把鲁成王府里的人都打发到皇庄上去,一律不得回宫。”朱高炽说完,闭上眼睛靠着,不再说话了。   易呈锦很长时间以来,做事都很低调,就连上朝,也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朱瞻基也就没做多想,加上此事的直接参与者,李氏姐妹都已离世,父亲为了保护李兰,选择了低调处理,也是情理之中。   鲁成王府里一片死寂,很快,宫里来人把东西入库,牌匾拆了,打扫干净,就像朱瞻培住进来之前一样。   再去东郊皇庄的马车上,许茉妍面如死灰。   若不是她过于心急,想把朱瞻培的心牢牢抓在手里,她现在还是宫里的秀女,最多也就是再找机会。   现在……还好,只是他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妾,可以和其他的下人一起去皇庄……   花荞?什么郡主?一定是假的!就是一个摸死人的贱胚子!但凡我有机会,决不能让你夺了我的荣华,还好好活着!   花荞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这两天连小高都经常看不到影子,她每天只是和徐夫人方琬琰一起,在屋里做着手工活。   “花荞,等你和呼延大人成亲之后,就不用偷偷摸摸的,给他做衣服、做鞋了。”方琬琰抿嘴笑道。她的心里很难受,却什么也不能说。   “我哪有偷偷摸摸……我只是不想让她们知道,过来和我抢活干!”花荞才不承认,她笑眯眯的说:“昨天海明回来了,他说,见到我阿爹和弟弟了。还有……青羽姐姐也见到了。”   “哦?陶姑娘怎么样?”这个,方琬琰也很关心。   “她什么也没说,只说她想回山庄里坐胎,住家里心情舒畅些……”花荞叹了口气,说到:“希望她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是啊,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陶姑娘平安生下孩子,呼延大人平安回来。”她的话戛然而止,手上反倒被针扎了一下,方琬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看你,这么不小心。我看看,出血了没有?”   “不,不用看了。我……我先回去了。”方琬琰神情紧张的站起来,生怕再一张嘴,就会忍不住把呼延锦的事说出来。   看着方琬琰匆匆离去的背影,端着茶水进来的蕊儿奇怪的问:“咦?徐夫人怎么走了?奇了怪了,这两天小高也怪怪的,问什么,都心不在焉答不上来。”   “我刚才说什么了?”花荞回忆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连忙问:“小高呢?”   “他刚从外面回来,在东院里呢。”   蕊儿有点喜欢小高,对他的一举一动也格外留意。   刚才小高回来的时候,她正好偷偷量了他鞋子的尺寸出来,迎头遇上,自己怪不好意思的,只好打声招呼:“回来了?”   可小高却像没看见、没听见一样,面无表情的进去了。   平时他不会这样,虽不热情,但至少有礼貌。所以蕊儿说他“怪怪的”。   花荞突然心里有些慌慌的,她放下为呼延锦做的中衣,提着裙子就往东院走。   海明、海英去福生堂还没有回来,东院里只有小高一个人。花荞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抄手游廊上发呆,听见脚步声,他动也没动。   “高兴,你刚才去詹士府了?”   “没去。”   “你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没有去詹士府?那你每天出去,是去了哪里?”   “……就.....没事……出去逛逛。”   “你连撒谎都不会,跟我说你出去逛逛?”   小高比花荞大不到两岁,今年年底才满十八,花荞常把他当弟弟一样看,虽然他已经和呼延锦差不多高。   花荞佯装生气,转身要走。小高伸手拽住她衣袖,仰脸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你……不要生气……”   “你说!”   小高站了起来,站到花荞的对面,低头轻声道:“我是去詹士府了,每天都去。因为大人在十天前失踪了,我得每天过去问问,有没有新消息。”   “大人……师兄……失踪了?”   花荞一阵昏眩,小高忙扶住她胳膊,让她在游廊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则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抬头看着她道:“只是失踪,李赫也跟他一起。我相信大人一定会回来的。”   “你把事情仔仔细细说清楚。”   小高便把他从马平川口中问来的情况,一字不落的跟花荞说了一遍。   “你是说,徐九公当时也在官台山顶?”花荞觉得不可思议,但听到九公也在,不知为什么,略微有些安心。   “对,马平川说,他们找了一天一夜,又派县里的乡勇上山搜了一整天。他离开县城的时候,乡勇回来说,徐九公和两个丐帮长老还在山上。”   花荞一把抓住小高的胳膊,急切的说:   “我们也去,我们去官台山找他!就算是把整座山给搬开,我也要找到他!”   小高看着那张美丽的脸,没有他熟悉的笑容,但有他欣赏的坚毅:她比任何人都坚信,她的师兄还活着。   小高忽然有了一丝笑意,他点点头说:   “好,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第250章 始入宫长女身侍疾   说走就走。   花荞回西院去换男装,简单收拾两件衣服。小高说坐船去,漕河全程通航了,坐船没有坐马车那么辛苦。   小七和蕊儿一听,也要跟着去。   “你们真是胡闹!姑娘不懂事,你们不劝着,还跟着起哄,一会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春喜不知从谁口里听说,姑娘正在换男装、收拾行李。   “春喜姑姑,平时我敬你是太子妃娘娘跟前的人,对您有三分客气。如今我有急事要出门,谁也拦不住,就是皇太孙来了,我也不会听。”   花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管往腰包里塞银票。   “姑娘,您可不能这样,娘娘让咱们看着您、教导您,您要是……”   “让开,别挡着我收东西。”   春喜一跺脚,急急忙忙进了宫。   “这还得了?她一定是去官台山找呼延锦去了!”太孙刚好在太子跟前谈事,见春喜进来报告,也急了起来:   “父王,儿子去把她追回来。”   “哎哟,姑娘口气大了去,她说,就是太孙您去了,也拦不住她。恐怕还要太子您给一句话。”春喜暗戳戳的想顺便告花荞一状。   哪知太子拿这个没什么交情的女儿也没办法,他坚决的说:“孤总不能下令把她抓回来吧?那孤不是招她怨恨,那不行。”   朱瞻基笑了,他认识的花荞从来就是这样,他说:   “父皇,儿子倒有个主意。您这两天不是身子不爽利吗?她是您的长女,您就把她召进宫来侍疾,她不就哪都去不了?”   “侍疾……也不是不可以……”   “那儿子亲自去!”朱瞻基活没说完,人已经到了殿外,叫人备马去了。   花荞带着蕊儿坐在马车里,小高赶着车,府里的小厮坐在旁边,他们要去码头,距离不算近。眼看已经能看见人头攒动的码头了,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   “呼延府上的,停车!”   小高转脸一看,拦车的是太孙的侍卫萧炎。   “萧大人?您怎么来了?”花荞其实一点不奇怪,一定是春喜回宫去找太孙哥哥了。她口气强硬的说:   “您回去告诉太孙殿下,说花荞恕难从命!师兄是我在意的人,我必须去找他。”   “你就只在意你师兄,你父王就不在意了?”朱瞻基也追了上来,他就知道,来个侍卫解决不了问题。   “父……父王?”花荞还不习惯这个称呼。   “父王身体有恙,一心就记挂着你。担心你在宫外没人照顾、别人欺负,担心到药也不肯吃……今天非要我将你接进宫,谁知你却要离开京师。”   “他……生病了为何不肯吃药?再说我又不是大夫……”花荞中气没那么足了。   “人年纪大了就像小孩子嘛……父王已经让宗人府去增了你的名字,宗人府也着手核验了,这两天修改完宗册,你就正式恢复父王长女的身份了。”   “长女?”花荞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对啊,本来嘉兴是长女,可你比嘉兴还大一岁,你不就成了长女?”   萧炎:殿下,您是不是想墨迹到船开?   花荞有些蔫了,大明重孝,就算是民间,父母生病,长子、长女都要床前跪守的,这她知道,可是……   “你放心,我会派人去官台山继续找他。”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朱瞻基笑了:“跟我回宫,给父王侍疾呗。”   小高心里忐忑不安,回去的路上问花荞:“姑娘……您是一直都待在宫里吗?”   “不会不会,就是我父王病了这段时间,等他病好了,我还要回来的,到时我们在一起去。”花荞肯定的说。   很快,春喜得意洋洋的在宫门外给花荞行礼:看吧,想跑?   花荞进宫侍疾,太子妃也知道了,尽管太子没说是不是正式进宫,她还是要给她安排住处。她犹豫着问了一声:“殿下,花荞是让她到原来兰才人住的碧春宫吗?”   “那是她母妃住过的地方,不住那住哪?”   太子半躺在床上舒坦着呢,就等着花荞来了。   太子妃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说把花荞挂在自己名下。一个宫外回来的民间女儿,总不能让她越到自己嫡亲的女儿前面。   在大明,纵是皇上、皇子的女儿也不都是尊贵无比。只有长女略有些身份地位,会有赐名,出生不久就会加封公主、郡主。   最重要的是她们婚姻。长女的婚姻会考虑得精细些,陪嫁也丰厚。其他的女儿,按照太祖皇帝的祖训,那都是要往小门小户里嫁,有时嫁了谁,皇上、皇子们都不一定记得。   让太子妃恼火的是,偏偏这个庶女是长女,若是再让她寄了自己的名,嘉兴就一点优势都没有了。   “儿臣见过父王、母妃。”   花荞跟着朱瞻基站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不是她没被教过,只不过她一时不习惯,还开不了这个口。   朱高炽见没声音,装了两声咳嗽,问道:“咳咳……宗册都给你上了,你还不开口叫人吗?”   花荞上前跪下,给他们行了个大礼,说到:“女儿见过父王、母……母妃。”   她多希望此刻坐在父皇身边的母妃,是她自己的亲娘兰才人啊。   朱高炽这才仔细看了花荞,她的眉眼间确实很像李兰,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就是李兰的翻版。   父女两人此刻都想到了同一个人,花荞眼里起了雾气,朱高炽也一阵胸闷,真的咳起嗽来。太子妃赶紧去给他抚背。   花荞看着心里焦急:哎,看来父亲的病还真是不轻。以前没机会在母亲膝下尽孝,如今还有父亲,能让我尽尽做女儿的孝道。   太子妃见花荞还穿着男子的衣服,便说到:“春喜、秋悦,伺候花荞去碧春宫更衣,让她熟悉熟悉,晚膳前在过来吧。”   看着花荞退出去,朱瞻基笑道:“母妃,她也只是个小姑娘,又没学过几天规矩,您别对她太严厉了。”   “这是你做为长兄应该说的话吗?”太子妃没打算和儿子嬉皮笑脸,这是后宫的事,轮不到他说话。   “她宫里空荡荡的,给她多派两个人,省得她一个人住里面害怕。缺什么、短什么,也给她添上。”朱高炽想着碧春宫的样子,心里还有些酸酸的。   看见父子两个都在为花荞操心,太子妃更不乐意了,她笑着站起来道:   “不劳殿下费心,臣妾会安排妥当的。东宫里郡主们的份例,一样都不会短了她的。”   她说这话太“后宫”,太子、太孙根本就听不出来分量。   没出嫁的郡主,都是跟着母亲一起住,妃子们本来就有各种人力物质的安排,郡主自己分到的,并不需要支撑宫中的开销,所以就算是嘉兴郡主,名下分到的例银也不多。   太子妃有她自己的打算。   后宫的事,她可不想被眼前这大小两位殿下给摆布了。 第251章 思无羁萧吹离恨天   在宫里住了两天,花荞见父王待他和善,太子妃虽淡淡的,但也没有为难她。初进宫的局促也渐渐消散了。   第三天,她才在父王的宫里见到了她的妹妹,嘉兴郡主。   “花荞……不,姐姐!”   当时,嘉兴知道花荞是兰才人的亲生女儿,是自己的异母姐姐,嘴巴半天都没合拢。不过她没意识到,这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只觉得宫里多了一个姐姐玩,也挺不错。   嘉兴拉着花荞的手笑道:“这两天,我被母妃关在屋里罚抄书,都没空出来找你玩。”   “没关系,我都住到宫里了,咱们有的是时间玩。”   朱高炽看见两个女儿相互亲厚,心里也很高兴,挥了挥手说:   “难得你俩要好,出去玩去吧,父王还要看会折子。嘉兴,带你姐姐到处逛逛,让她认认路,别在自己家里迷了路。”   太子东宫很大,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皇宫。花荞虽然来过几回,可还从没有到处逛过。听父王这样说,她也很高兴,两个姑娘牵着手走了出去。   “这里你来过了,我们就是在这里打石子玩的,我带你去后花园逛逛吧,那里比御花园小,不过也有小桥流水、花花草草的……”   两人说着,走过了一道月亮门,迎面就是一条迎春花夹道,如今已近六月,迎春花只剩下碧绿的枝条。随着一阵噪耳的知了声,她们来到了湖边。   长长的柳枝垂下来,不时拂过姑娘的发髻,两人都怕被枝条挂住了头发,笑嘻嘻的一边闪躲着,一边互相扯住柳枝往对方头上拂。像两只无忧无虑的雀儿,在树荫下嬉戏玩耍。   “太子妃娘娘,您看,嘉兴郡主还真是天真,来了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姐姐,像得了宝贝一样。我们庆都比她小一点,就没得过她这样的青睐。”   赵选侍和太子妃坐在凉亭里闲聊呢,远远就看见花荞和嘉兴分花拂柳的走过来。   赵选侍只生了一个女儿,和其他几个育有儿子的才人比,她实在没安全感可言,等到女儿出嫁,她又不能随着去。   在这东宫之中,甚至在将来的后宫之中,她能依靠的,只有太子妃娘娘。   “庆都是个好孩子,本宫还指望着她带着嘉兴多学点好。”太子妃不动声色的对身边的女官金风说:   “去,把嘉兴叫过来,就说本宫要考她的功课。让她抄了三天的《女德》,出门就忘了。花荞不用叫她过来见礼,让她先回去吧。”   金风忙向两位姑娘跑去,过了一会,便带了蔫头巴脑的嘉兴进了凉亭。   花荞远远看见几个人坐在凉亭里,旁边的她都不认得,只认出中间那位带着凤冠的,就是嘉兴的母亲太子妃。   她噘噘嘴转身往回走,若是自己的母亲在,也绝不会让自己去默写那些无趣的东西。这样想着,她又觉得自己真幸运,还能在母亲活着的时候,在母亲怀里撒过娇……   她正想着,迎面来了两个宫女,年长的那个和春喜差不多大,就连表情也差不多,她见了花荞有些诧异,转瞬又一副了然的表情。   后面那位宫女年纪还小,见了花荞的装扮,虽不认识,知道也是哪宫的主子,连忙停下来给花荞行礼。   “还不快走!这么点东西就拿不动了?什么人都行礼,没根的草,比你强不了多少!”那大宫女毫不避讳的骂了一句。   花荞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别人眼中的自己。   一个已经十六岁的,宫外长大,又没了母亲的郡主。   朱高炽心疼兰才人没有儿女送终,这才特意将花荞留在她名下。   可他这一片好意,在别人看来,就是太子爷并不重视这个捡回来的女儿,留个一年半载,不是赏了哪个有功的将军,就是嫁了哪家三品以下的功臣。   就算有个郡主头衔,她也什么都不是。   花荞虽没有太多这样的等级概念,可聪明如她,又怎会听不出自己地位的尴尬?   她咬了咬嘴唇,加快了步伐,向父王的书房走去:他已经可以去书房批奏折了,我这个进来侍疾的,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大姑娘,太子殿下正在议事,您不能进去。”   门口的侍卫认识花荞,但因为花荞的郡主头衔还没有册封下来,他们也只好这样称呼她。   “那我能在外面等着吗?”   那侍卫见花荞这样问,有些不好意思,便说:“您想等就等吧……外面太阳大,您站到门边,那里荫凉。”   等了一会,里面有了动静,花荞听到里边的人在往外走,她偏开身子,等着里面的几位大人走过去,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唤她:“花荞!”   花荞抬起头又惊又喜:“徐三哥……徐大人!这么巧!”   “花荞,你还好吗?”   徐之锦显得有些激动,那天突然听说花荞被带进了宫,他和方琬琰都很为她捏着一把汗,宫里,哪里是她这个无拘无束的姑娘待的地方?   “还好,我就要回去了,你们不用担心。”   徐之锦松了口气,向她行了个礼,匆匆走了。   里面出来个内侍,笑着对花荞说:“大姑娘,太子爷正等着您呢。”   花荞还没走到跟前,就听朱瞻基笑道:   “好了,朱家的人来了。”   原来,是宗人府核查完毕,变更好宗册,花荞已经正式记入太子府,为李兰李才人之女,待封为宝应郡主。   “花荞,等封了郡主,就要改口叫你‘宝应’了。”朱瞻基笑道,他与花荞是在宝应认识的,说起来觉得特别亲切。   花荞也笑了:“我好好的一个人,那不就成了一个地方?刚好太孙哥哥也在,我还想跟父王说,既然父王身体已经无恙,我还是回郡主巷里住着好了。”   朱瞻基连忙摆手道:“那不行,你现在已经是宗册上的人了,又没有出嫁,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住在宫外?何况……父王的身体……也没有完全好……”   朱高炽不失时机的咳嗽的两声,说到:   “我以前咳嗽,你母亲给我煮过一种什么汤,喝了以后便不咳了。你回去找找你母亲留下的书,里面有没有记下那个药方。”   花荞心里一万个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她慢吞吞的回到碧春宫,对春喜说:“春喜,你叫人回我府里,把我的洞箫取来,还有我那一箱子宝贝。对小高、小七他们说……让他们好好守着家,大人会回来的……”   说着,她的泪流了下来:   谨逸,你在哪里?我出不去了,你快些回来娶我,带我离开这个冷冰冰的牢笼。我们去看你说过的山巅斜阳,去听你说过的东海浪涛……你不回来……我怎么活……   那天黄昏,东宫里响起了幽怨的萧声:   最是缱绻柳如烟,   薄衾软被揽愁眠。   怎知官台几千里,   相思不渡离恨天。 第252章 看足疾花荞治痛风   碧春宫在东宫的一隅,若不是当初李选侍突然放弃了委曲求全,做回自我,也许她就在这个安静的角落,老死宫中。   花荞庆幸自己不是妃子,她总有离开的一天。   自进宫以来,她每天都先去太子妃宫里请安,再去太子殿中陪一会父亲。   人前称他“父王”,私下里,花荞就称他“父亲”。   没想到朱高炽竟非常受用,让花荞每天午后到他书房陪他看折子。   “真是轻狂得很!娘娘,您也得管管,简直就跟个狐媚子似的。”   李才人当初就看不惯她娘,现在李兰死了,来了个女儿,又接着他娘阴魂不散缠着太子。   “那是他上了宗册的亲生女儿,本宫又有什么办法。”   太子妃巴不得她们闹,但她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出面,何必惹太子不快?   “我们的女儿一个月才见一次父王,她这刚进宫半个月,见父王的次数,就超过我真定一年的量。”李才人说完拿着手里的扇子使劲扇了扇,冷笑道:   “我真定是最小的女儿,上面轮完了,才到她。可嘉兴是嫡长女,看花荞这个架势,郡主没封,就要踩到嘉兴头上去了!”   太子妃有些恼火: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才半个月,就这么沉不住气?   这半个月,花荞这是数着手指头过来的。师兄没消息啊……太孙哥哥派去的人也在往回撤了,他们找了几天,什么也没找到。   呼延锦就像太阳底下的一块冰,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亲,您今天坐太久了,要不要叫福成、福禧过来,搀着您走走?”   “不走不走,为父今天腿疼得厉害……坐在这里已是勉强……”   “一直这么疼吗?太医来看过没有?”   “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药也吃过、针也扎过,甚至……连血也偷偷放过,都不见成效。”朱高炽叹了一口气。   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肥胖才走不动路,却不知足疾才是他走路的最大困扰。   “女儿能看看您的脚吗?”   “你会治病?”   花荞摇摇头,但她也不能说,是跟阿爹去验尸的时候,阿爹看到尸体脚关节肿大变形,告诉了她一种疾病,那是大明的大夫还弄不清原因的病,叫做“痛风”。   朱高炽笑道:“你又不会,看我的脚作甚?”   “我在宝应的时候,曾见一位游方道士给人治过足疾。”花荞胡诌道。   这招也是跟阿爹学的,凡事有什么别人看不懂、听不懂的东西,就说是游方道士教的。   “哦?那道士怎么说?”朱高炽来了兴趣。   “道士说……喜欢喝酒、吃动物内脏……还有肥胖,都会导致痛风。”   朱高炽吓了一跳:三条都是我啊?皇上勒令,不准他多吃肉,他便让福成偷偷寻些鸡、鸭内脏,放上姜葱酒,炒的香香的,给他躲在宫里下酒吃。   他试探着问:“花荞,父亲给你看看脚,你能辨出是否与道士说的相同吗?”   华荞点点头说:“我试试。”   父女俩躲在案桌下面,花荞把朱高炽的袜子褪下来,一眼就看到朱高炽的脚踝肿胀,皮肤发红,再摸摸他脚外侧的第一跖趾关节,已经出现肿胀变形。   这还没有她和阿爹见过的那个严重,但已经很像阿爹说过的“痛风”症状了。   她替朱高炽穿好袜子,点点头说:“我有九成把握,就是那个游方道士说的‘痛风’之症。”   “他说能治吗?”朱高炽大喜,满怀希望的看着花荞。   花荞仔细想了想,说到:“那道士没开药方,只说不能吃内脏、不能喝酒,经常活动关节,经常泡泡容易痛的关节……多吃……西瓜、黄瓜、苹果、白面馒头,多喝水什么的。”   花有财并不知道有什么中药可以治痛风,西药知道,可大明也没有秋水仙碱,所以当时就告诉了花荞痛风的成因,和生活中一般避免痛风的方法。   朱高炽一听,就这么简单?就忌口、活动、泡脚和吃黄瓜,那容易啊。   “福成!”   “臣在。”   “郡主的话都听清了吗?”   “臣都记下来了。”   福成刚才站在帘子旁边,冷汗直冒:太子殿下最爱吃姜葱爆炒内脏,可都是自己亲手操办的啊!还好太子没有追究自己的责任……   若是这位宝应郡主说的法子,能治好太子的足疾,那可真是自己的大恩人!   朱高炽十子八女,唯有这个才相认的大女儿给自己穿过袜子,摸过自己的脚,他鼻子一酸,又想起李兰的好来。   “可怜你母亲去得早……没福气享女儿的福。”   “这辈子还有机会伺候父亲,也是我的福。”花荞笑道。   福成把花荞说的那几条记得牢牢的,每天和福禧两个又是按摩,又是扶着活动,又是泡脚,忙得两个人都瘦了。   朱高炽吃了几天清淡菜,馒头、苹果、黄瓜也吃到想吐,正骂着福成,要他偷偷去找点吃的给他解解馋,花荞端着个盖盘,笑眯眯的进来了。   “这是什么?”   炖蹄髈……那是不可能的。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好东西。”   朱高炽打开盖子一看,葡萄干他认识,另一种白色的瓜籽,他不认识。   “这是葡萄干和南瓜子,您嘴馋的时候可以吃两把,这对治您的痛风有好处。”花荞笑着说道:   “找到这两样好东西,福成大人出了力,等吃了有用,您可要好好赏他。”   站在帘子旁边的福成,差点绷不住就笑了:   这位宝应郡主就是不一样,宫里的郡主,除了嘉兴,其他女儿见了父王,都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宝应郡主那才叫亲闺女。   以往太子的足疾发作都要七、八天才好,频繁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有一、两次,这次用了花荞的方法,三天症状就开始减缓了。   这可把福成激动坏了。恩人!宝应郡主绝对是我的大恩人。   现在,太子已经允许花荞随意进出他的书房,更把那几个养了儿子、女儿的妃子看了个面青眼绿。   张才人就在她的宫里骂延平:   “人家是庶女、你也是庶女,你还是在你父王跟前长大的,你怎么就不像人家那样会来事?你叫什么名字,恐怕你父王都快忘了吧?”   “母亲,您说的这个’人家’是谁啊?”   朱瞻堈进宫来请安,一进院子,就听见母亲在数落妹妹,说什么“别人家的孩子”。   “还不是你那个不知从哪跑回来的大郡主姐姐?!”张才人酸溜溜的说:   “母亲生了你们兄妹两个,现在还不如一个死人!”   “胡说!母亲,您那么聪明,又深得父王、母妃的信任,你就是我和妹妹的靠山。”朱瞻堈搂着张才人的肩说:   “明天就是天贶节了,宫里要在西苑举办宫宴,您和妹妹的漂亮衣裙准备好了没有?延平!来看皇兄给你带了什么?”   一直气呼呼的坐在旁边的延平这才高兴起来:   “还是我的亲皇兄对我最好!哇,好漂亮!”   “这叫: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牡丹纹簪,名字真累人,不过是不是很漂亮?全大明只此一件。”朱瞻堈得意洋洋的说。   “多谢皇兄!这个红色宝石,和我的裙子颜色最配了!”   延平郡主扬起脸道:   “明天,我要好好在父王面前露露脸!” 第253章 天贶节西苑摆宫宴   天贶节,是皇上大赏群臣的日子。   关键是,能休沐一天。这对无论刮风下雨,寅卯之交排队上朝的大臣来说,真是夏天吃上冰镇西瓜一样心情愉快。   易呈锦已经告病好几天了,他实在是气坏了。   白莲寨、官台山,两伙平民暴动,都被呼延锦招安,不但不造反,还被派去打自己另一个安排,东部沿海倭寇进犯。   汉王和朱瞻培在北伐途中谋反失败,朱瞻培做了汉王的替死鬼。   就算是方仕政放了种粮去充军粮,效果也不是十天半月可以看出来的。   什么都没变,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唯一得到的好处就是,处处跟他作对的呼延锦在官台山失踪了,想杀了他为女儿报仇的义父,在狱中被秘密处决。   福建卫都指挥使熊琦,不待朝廷处决,就已经被明白真相的手下给砍了,福州一役,死伤惨烈,大明将士折损数千人之众。   这个伤亡本可以避免,可太子谕令,不得支援,林四将军率领的白莲降军,和周宝荣将军率领的官台降军,一路厮杀,却得不到任何武器、粮草供应,更没有武力支援。   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马革裹尸何所惧,杀尽倭寇终不悔!   银鳞滩一战,他们断了倭寇的退路,全歼从福州退下来的倭寇主力,只是自己也损失惨重,五千人仅余百人。   林四战死,周宝荣自不会踩着兄弟的骸骨去领军功,他带着剩下的几十位兄弟,又回了官台山。   福州一役大获全胜,这为今年天贶节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马平川郁闷不已,来找高兴喝酒。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我听何少詹士的意思,太孙不愿这两个职位长期空缺,打算找人增补。你在大人府里也闲着没事,要不要回詹士府?”   “顶李赫的位置?要顶,我顶他失踪。”高兴很少喝酒,可现在,他却很想大醉一场:   “大人临走前,让我用命护着姑娘,我不能食言。”   马平川点点头,又摇摇头:“可姑娘现在进了宫,你也护不了她啊!我们要进宫,只能去金吾卫。   可金吾卫也不好进,必须是贵族子弟,而且,他们巡逻都有指定线路,不定期轮换,就算你花钱找人认个干爹,进了金吾卫,你可能一年也见不到姑娘一面。”   “不能让大人两头都落了空。”   “是啊……辛苦招安回来的人都被拿去送死,心心念念的姑娘,又在宫里不知死活……我真替大人不值……”   高兴什么也没说,放下手中的酒杯,拿起桌上的酒坛子,仰头灌了起来。   不管这些男人们怎么想,今天京城里的贵女们,关注的便是午后的西苑宫宴。   “之锦,我们能不能早点去?”   方琬琰已经很久没见花荞,她还不是有品级的命妇,不能请旨进宫,能见花荞的机会只有这样的宫宴了。   徐之锦已经做了太孙侍读,虽然官阶只是正六品,可地位不低。这个位置,和太孙走得很近,甚至可以参与朝中事务决断,几乎被人当做是内阁的后备。   “早去……我想想办法,先带你到太孙东宫,看看能不能请她先到太孙宫里见你。”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准备。”   看着方琬琰灿烂的笑脸,徐之锦心陈百味。花荞那日见他,笑着告诉他快要回府了,可后来却再没有了下文。   他也曾试着问过太孙,太孙笑道:她是未嫁郡主,当然要住在宫里。   呼延锦生死未卜,她又独自在那个明争暗斗的牢笼,能过得好吗?   西苑在紫禁城的西面,西华门与之相连。与东苑不同,西苑的以水系为主,宫里每年端午的龙舟赛也在西苑举办,只不过今年皇上不在宫中,便取消了端午龙舟。   天贶节有了前线喜报,朱高炽才高兴的要大宴群臣。   只有福成、福禧二位公公才知道,那是因为太子的痛风没发作,心情好了。   “大姑娘,您今天可不要乱跑,一是地形你不熟,乱跑会迷路,二是今天西苑里很多外臣,冲撞了您不好。再遇上些让您名誉受损的事,那丢的可是您皇族的颜面。”   春喜一边替花荞梳头,一边警告着她。   每次宫宴,太子妃都要赐些首饰,给宫里的几个姑娘,这次没有赐,只说让她们的母亲各自准备。宫里的人那还能不明白?没娘的姑娘,只有花荞这一个。   太子妃的喜好,就是东宫后宫的风向标,碧春宫就成了连宫女都敢怠慢的地方。   “您盒子里成套的头面,是您春宴上带过的,您这次还打算戴它吗?”春喜有些幸灾乐祸。   花荞看了首饰盒一眼,挑了一个三层的嵌宝石金挑心,一对镂空云凤纹金宝石掩鬓,这两件虽不是同时做的,但材质都是黄金镶红蓝宝石,镶的都是呼延锦给她的缅甸宝石。   “头上就这两件,其余的都不用。”   花荞无所谓装扮,她昨晚躲在被子里哭了半夜,春宴她的师兄还在,怎么夏宴他就回不来了呢?夜里的泪,是白天的坚强。   好在刚才太孙身边的宫女来传,说请她先到太孙宫中。现在徐之锦是太孙的侍读,她猜,是方琬琰要见她。   到了太孙宫中,果然见到了方琬琰和徐之锦,孙才人和朱瞻基也在。   “花荞妹妹,你今天打扮得真简单,可看上去却很别致,让我都想把我这满头的珠钗都扔了。”孙才人笑道。   朱瞻基斜了她一眼说:“你是嫌孤赏你的首饰太多了?”   “我的首饰不是一套,你看这对耳坠子,一边红,一边蓝。当时就剩下这两粒,师兄说……这样更别致。”花荞说到师兄,不禁有些情绪低落。   “你师兄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别致的姑娘,他会回来的,詹士府的位置,给他留着呢!”朱瞻基安慰她道。   “是啊,高兴点,咱们去西苑吧!听说今天有三层楼高的龙船,还有各种表演呢!”孙才人拉着朱瞻基的手朝外走去。   方琬琰这才过去牵了花荞的手,笑着说:“看看,在宫里半个月,人都瘦了。怎么?太子妃不给你肉吃吗?”   “才没有。”花荞也笑了:   “她是有些为难我,不过,我自己带了银票进来,再加上你和徐三哥又给了我那盒碎银子,我的银子,只怕比太子妃能用的还多,御膳房哪管银子从哪里来,只要是真银子,就能换来真肉。”   “现在知道有钱好了吧?以前你总说,哪有地方要用钱?那都是呼延大人替你花了……哎,你看我又说错了。”琬琰懊恼的说。   “有什么错?他就是那样的人,永远都让我觉得天地那么干净,世界那么简单。”   是啊,我为什么一提他就伤心?白白浪费了他为我处处打算的良苦用心。   花荞忽然明白:   只要有爱,他一直在。 第254章 逛西苑天鹅房遇险   出了西华门,迎面就是一阵玉兰花香。   他们一过去,就引起了阵阵骚动。因为朱瞻基走在前面,让道的,行礼的,让花荞和方琬琰都不自在。   “太孙哥哥,我们不跟您走了,怪不好意思的……”   花荞刚想拉着方琬琰往旁边走,被朱瞻基一把拉住袖子,他笑道:“你还往哪跑,我带你去见见贵妃娘娘。”   花荞只好送了方琬琰的手,跟着朱瞻基进了一个临水的亭子,全露亭。   方琬琰转头就看见,徐之锦站在自己父亲身边,父亲正低声说着话,看都不看她一眼。有了女婿,女儿也不要了?   方仕政现在对这个女儿自己挑的女婿,不知有多满意。   徐家是一方富甲,徐之锦很清楚商贾之家,偷税漏税的方法,老丈人国库捉襟见肘,新女婿便给他出了主意:   一查商贾少报、漏报、并报货物,二查税官贪污、地方官的“人情条”。   徐大哥:弟弟你是没分到多少家产,可哥哥也没有薄待你……得,为了你,哥这两年少赚点,贪污税官的名单你要不要?   徐之锦还告诉太孙,国库无粮、平民无粮,难道大明就真的没有种出粮食吗?就从京师开始查,不管皇亲国戚,手上有土地,就得承担此次皇上北伐所需军粮。   皇太孙:你的意思是皇上的皇庄、贵妃的皇庄、我爹和我的皇庄都要出粮?得,我最小,我先出,要不要我去后宫里讨点?   不管怎样,总算把今年的账目给平过去了。   皇太孙带着花荞,来到一群身着织金华服女眷跟前,正中间坐着的便是河间王张玉的女儿,张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乃将门之女,她入宫晚,虽然年轻,但永乐帝感念她父亲有功,将她册封为贵妃,让她主理六宫事务。   “我听宗人府的老亲王跟我说了,说当年把你和奶娘的儿子抱错了,你父王能把你找回来也不容易,朱家的骨肉,到底尊贵些,也别叫你受一辈子委屈。   仙草,你去把我今年得的一对玉如意拿来,赏了花荞,让她安心在父母跟前尽孝。咦,你这耳坠子倒是特别,一边一个颜色,到跟前来,让本宫看看。”   花荞笑着走上前,张贵妃仔细一看,红、蓝宝石不稀罕,稀罕的是这样搭配。   “你既喜欢彩色宝石,本宫有副孔雀开屏的头面,上面镶的就是彩色宝石,那只能年轻小姑娘戴,就赏了你吧。”   旁边陪着母亲,在贵妃娘娘跟前坐了好半天的延平郡主,真是恨的牙痒痒:   我戴的簪子上也镶玉镶宝石,怎么您就没想着给我配一套?   拜见了贵妃,花荞便退出了全露亭。   朱瞻基被留下来问话:贵妃娘娘要问他,自己捐的粮食,皇上吃上了没有。   花荞看看周围,也没有认识的人,连春喜也不知跑哪去了。   全露亭在广寒殿的西面,对岸传来“嘎嘎”的叫声,依稀看见有白色、黑色的大鸟,那边就是西苑的天鹅房。   花荞来了兴致,也不找春喜,提着裙子,沿着太液池岸边小路,朝天鹅房的方向走去。   西苑虽以水面为主,但还建有兔台、天鹅房和虎城,让皇族们在这里玩赏。但若是要狩猎,那还是要到南苑。   嘉兴郡主和两个大臣的女儿在迎翠殿里休息,她们也是刚刚喂了天鹅、兔子回来,姑娘们怕晒,就到旁边的殿里歇脚聊天。   “咦?那位不是春宴上,和男人们比射萝卜的姑娘吗?”礼部尚书家的吕姑娘笑道:“她总是这么惊世骇俗,一个人走,连个丫头也不带。”   “她到底是谁家的姑娘,怎么春宴、夏宴都见到她?”右督察御史家的王姑娘好奇的问道。   “这个……她是……我的异母姐姐。”嘉兴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花荞这种奇怪的来历。   那两个姑娘的八卦之心立刻跳动了起来,三个手帕交,埋头议论起来。   花荞远远看见迎翠殿里有人,外面站着的的是宫女,也不知里面是娘娘,还是公主、郡主,反正自己也没兴趣认识,便快步走了过去。   天鹅房就建在太液池旁边,有个小太监正在喂一只孵蛋的天鹅,旁边还站着另一只天鹅,看见花荞过来,便拍着翅膀“嘎嘎”的叫。   “你别过来。”小太监连忙走过去阻止她:“孵蛋、带仔的天鹅最凶了,当心它啄你。”   “孵蛋的那只是天鹅娘吗?”花荞停下来远远看着。   小太监笑了,指指傍边那只说:“那才是天鹅娘,坐着的是天鹅爹,它们轮流孵蛋。”   “哦!天鹅爹太厉害了,公鸡就不会孵蛋。”   那小太监忍着笑说:“因为他是公鸡,不是鸡爹……”   鸡爹?鸡娘?两人都捂着嘴笑起来。   小太监看她穿得像个主子,可又只有一个人,也不知怎么称呼她,便把手里的食盆递给她,问道:“你要喂天鹅吗?湖里有很多。”   花荞接过食盆,跟着小太监到亲水台边,天鹅见了食盆都纷纷游过来。   她撒着饲料,看天鹅们争食,有沉到水里的,天鹅还扎着猛子追下去,花荞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   “郡主,我们还要跟着她吗?”   “若没有那该死的小太监,本郡主现在就把她推下去!”延平气呼呼的说。   她看见花荞一个人往天鹅房这边走,便带着贴身宫女彩霞也跟了过来。一路都是水,说不定找个机会就能把她推到湖里去。   刚才听母亲她们闲聊,才知道这个花荞,和她看上的那位呼延锦,住在相邻的院子里,也是呼延锦把她带到京城里来的。   她看上又得不到的男人,竟然就在花荞身边!   延平心里正因妒生恨,再看见贵妃娘娘赏了她一堆东西,更是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置她于死地。   “那……小的去把那个小太监引开!”彩霞出主意到。   两人刚从树后走出来,只听对面虎城那边有人叫唤,小太监应了一声,从湖边跑了过来,见到延平郡主,行了个礼,往虎城跑了过去。   延平与彩霞对视了一眼,快步向湖边走去。   花荞也是顽皮,觉得扔着喂没意思,便到旁边拿来青菜叶,抓在手里,蹲在湖边,让天鹅们来啄食。   听到脚步声,她以为是小太监回来了,也不回头,只笑道:“看,它们爱吃青菜!”   走到跟前彩霞还有点慌,延平却毫不犹豫的将她推了下去,转身慌慌张张的跑了   花荞毫无防备,从亲水台上掉进了太液池里,周围的天鹅拍着翅膀“嘎嘎”的叫着,不注意看,还看不出天鹅因为什么受了惊。   亲水台是从岸上伸出水面的台子,下面就是深水,花荞又不会游泳,只在水里扑腾着,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张大人,好像有人落水了!”   “把船划过去!”   “哎呀!人沉下去了……”   小船靠近亲水台的时候,水面上已经看不见花荞,只有恢复平静的天鹅,正四散游开。   张大人已经解下帽子和腰上挂的绣春刀,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第255章 高内侍饮鸩因止渴   这艘小船,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张樾,带着几个锦衣卫,在龙船附近巡护,没想到遇到有人溺水。   带头跳下水的那位张大人,就是张樾,他是河间王张玉最小的儿子,张贵妃的亲弟弟。   跟在他后面跳下水的锦衣卫都上水面换气了,张越还没浮上水面。   现在连龙船上的人都知道有人落水了。   “谁这么不小心掉水里去了?”朱高炽问道。   站在太子和张贵妃后面的福成答到:“落水的不知道是哪位,但下水救人的是张樾张大人。”   朱瞻基走到窗边一看,果然是几个锦衣卫在水里,正把一个姑娘推到亲水台上。   那衣服的颜色……怎么有些熟悉?   “落水的是花荞!还说怎么找不到她,准是到对面喂天鹅去了。”   朱瞻基喊了一声,转身就和萧忠下了龙船,要了小船,往对岸划去。他跳上岸的时候,张樾正从她肚子里挤出一口水来,花荞嘴里吐了水,哼哼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花荞!你怎么样?”朱瞻基将带过来的一件衣服盖在她的身上。   花荞脸色发白,自己还搞不清楚状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朱瞻基将她抱起来,正要走,地上坐着的张樾叫住他:“殿下,坐船快。”   看着朱瞻基抱着花荞,坐船往西华门方向走,张樾用手背抹了一把嘴,突然笑了:   “花荞?原来是你。”   前段时间,宗人府委托锦衣卫,去查一个出生便被抱出宫的姑娘,那个姑娘的名字,就叫做“花荞”。   名字看过一万遍,真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而且,是在水底。   “去,沿路找人问,刚才大姑娘落水的时候,路边有两个人影。”   张樾从小不爱读书,王公贵族的子弟中,打架闹事他第一。后来因为勋戚的原因,授了锦衣卫,侍奉永乐帝。   但因他身手了得,又不怕死,加上张氏对永乐帝的忠心,去年给他加封了指挥佥事。   张贵妃虽是姐姐,可从小就管不住他,直到他入了锦衣卫,人也变得沉稳收敛,皇上又肯用他,张贵妃才渐渐对他放了心。   张樾去换衣服的时候,突然想起怀里还有件花荞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镶着红蓝双色宝石的金挑心。   当时花荞的头仰着,从她的头顶上脱下来,正在水里慢慢往下坠,张樾一手抓住了,顺手塞到了怀里。   在水底,他还给她度了口气。   当然,站在太子和贵妃面前,正色讲前因后果的他,是不会将这两件事说出去的。   “那条路上,我们只找到了一个喂养动物的小太监,他说,他去虎城之前,大姑娘都在亲水台喂天鹅,他在路上看见了一位郡主和她的贴身宫女。   还有就是……”   张樾打住了,没有往下说。   “还有什么?”太子果然问道。   “嘉兴郡主和两位贵女在迎翠殿里休息。我们去询问了一下,说除了大姑娘,并未见到其他郡主从殿前走过。”   张樾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   飞鱼服穿在张樾的身上,除了锦衣卫特有的高冷,更有几分难于模仿的贵气。   他小步快速的从龙船楼梯上下来,他手下的两名校尉迎上来,其中一个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个镶红宝石嵌玉累丝金簪。   “大人,我们在路边的树后找到了这个。”   张樾瞟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鸿福金铺,去查,保准有答案。”   花荞被送回了碧春宫,太医说是受了惊,所以一直说不出话。   朱瞻基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把萧炎叫来:“你去挑一个她的丫头进宫来照顾她,还有……孤记得她曾带了两个孤儿回去,若是愿意,就挑一个进宫做内侍。”   萧炎一去,直接点了小七,因为他看见花荞离京的时候,带的就是她。至于做内侍,那要改变人生,需要他们自愿。他说:   “进了宫,你就不是男人了,而且,回不了头……”   海英、海明互相看了一眼,这事来得太突然,他们从来都没想过。海明正想站出来,旁边的小高说:   “我去。”   “你?你不是在詹士府有职位的吗?你家大人还没回来,你就这么……想不开?”   他们算是同僚,最后那三个字,是萧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是大人说的,让我用性命护着姑娘。就这么几天,她就差点溺死……我必须去,不管用什么方式。”   小高很少说这么多话。   萧炎只好问:“好吧,你多大了?有没有家人?”   “今年腊月满十八。孤儿。”   “行,今天休沐,净房没人,你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到西华门外等我。小七现在就跟我走。”   萧炎带着小七走了,西院所有人都不说话,看着小高转身回东院去了。   “姑娘也是可怜,那么一个心善又爱笑的姑娘,进宫才不到一个月,莫名其妙就落了水……”张嫂叹了口气。   姑娘离京那天,给他们留下的前,足够他们生活两、三年,让他们守着屋子,等他们回来。   蕊儿目瞪口呆的站在院子里,人都散了,她还没有回过神:   小高……他要进宫做太监?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蕊儿做了几下深呼吸,她趁大家没注意,偷偷去了东院。   小高的房间就在第一间,一个小小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他的东西,都放在床下的箱子里。   蕊儿也不敲门,进门就把门关了,呆呆的看着小高。   小高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见她进来,从床下拿出那双蕊儿为他做的鞋,笑道:“进宫有统一的,这个用不上,你看谁合适就送谁吧。”   “你知道什么是太监?”   “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为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   蕊儿的泪掉了下来:“我的心,你是一点也不明白?”   小高不知怎么回答,他没有心,很久以前送人了。   蕊儿流着泪,开始解自己衣服上的扣子,哭着说到:“那好,现在我就把我送给你,让你知道,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小高愣住了,一把抓住她已经解开了的斜襟,艰难说道:   “不要这样,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蕊儿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小高僵硬的站着,没有回应她。蕊儿伸手慢慢扣上扣子,没有再看小高一眼,低头出去了。   这一夜,小高睡得沉沉的。   他现在比谁都急,生怕晚一点、慢一点,花荞就会消失不见。   在梦里,他又听见花荞曾说过的话……   “高兴,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爱而不得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   “为爱一个人而饮鸩止渴……我的心里,又多么不希望陶姐姐会这样做……”   饮鸩止渴?   如果这样对你好,我会这么做。 第256章 第一条隔墙防有耳   翌日一早,萧炎带着小高来到西华门外不远的一个巷子里,那里就是生产太监的净房。   “年龄这么大?风险大啊。”   师傅看了一眼小高,继续收拾他桌上的工具。   “师傅,这是皇太孙指定的,您给仔细点,还有……皇太孙口谕,只给他做半套……您知道,他是习武之人,培养一个也不容易。”萧炎边说边用手肘捅了捅小高。   小高忙把怀里的银票拿出几张,双手递了过去。   师傅接了银票塞进怀里,脸色缓和了些。   这时一只苍蝇没头没脑的飞过来,师傅手里正好拿着一把小弯刀,只见他手起刀落,苍蝇掉在桌子上,没死,少了半边翅膀。   “母的。”   萧炎顿时觉得裆下一片哇凉。   “看到了?现在后悔可以走。”师傅淡淡的说:“银子也还你。”   “不后悔。”   “到里屋等着。”   萧炎离开的时候,听见师傅在屋里对小高说:“要知道报恩,只做半套,很快的,这是皇太孙为你捡回条命。喝药吧。”   昨天萧炎回禀太孙,愿意来的人是小高。做去势,最好是十岁左右,所以太孙首先考虑的是海英、海明,没想到小高抢着来了。   “也好,他武功不错,让他跟着花荞能管些用。花荞在宫里也待不了几年,将来嫁了,叫他也跟出去……你悄悄跟师傅说,让他只做半套,将来出去,和正常人也差不太多。”   小七在宫里做了各种检查登记,又简单教了礼仪,太孙要得急,宫里的姑姑教到了半夜。第二天一早,才把她领到碧春宫。   花荞迷迷糊糊的醒来,就看见小七坐在床头,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呼延府里。   “小七?他们把我送回来了?师兄呢?他有消息了没有?”   小七哭到:“姑娘,您别这样……您还在东宫里,大人……大人还没见有消息。”   “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有消息……你让小高带着海英、海明过去找找……”   花荞昨天相当于死过一回,她在水底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看见呼延锦正朝着她游过来,一夜的梦里都是这个场景,她实在是害怕。   “小高,他恐怕已经不能够了……”   “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花荞心里一惊,坐了起来。   小七摇摇头,扶着她慢慢下了床,坐到梳妆台前替她梳头,才慢慢说道:“昨天萧大人去了府里,要让两个人进宫,一个是我,一个是小高。”   “哦,他去做了侍卫……”   “不,他……进宫是做您的内侍。”   “内侍?内……不,让他别进来!我这里不需要他!”   “这会,恐怕已经是了……”小七心里很难过,可都是为了姑娘,又有什么办法。   花荞呆呆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影子,仿佛看见,那个洒满春日阳光的院子里,师兄、小高,还有自己,大家笑嘻嘻的,用飞石打着空中的那颗石子,不让它落下地来。   一切,恍如昨日。怎么就全都变了?   一连三日,花荞连房间也没出,朱高炽头天就来看过她,里外看了一回,觉得宫里空落落的,又让福成替她添了几个人和不少东西。   自从得了太子妃暗示,春喜二人俨然成了这院子的主人。   她们欺负花荞对宫里的规矩不熟,不但克扣宫里给碧春宫的配置,连花荞自己花银子在御膳房、针工局要些吃穿,也要被她俩吃回扣。   朱高炽上次去呼延府里,看见院子里树上挂了个秋千,便叫福成在碧春宫里原样挂一个。   福成找来七八个内侍,大张旗鼓的立了个秋千架子,这下,全东宫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有多么偏爱这个大姑娘。   另外,孙柔孙才人也来看过她一次:“你皇兄让你安心养着,别想太多。想吃什么,尽管让人去做。下人不听话,你让小七去找我。”   不管谁说,花荞都只管微笑着点头。可她什么也不想做。   院子里,秋千已经挂起来了,花荞慢慢的走过去,想起师兄曾说:   “若我告诉你,那个小哥哥一直都守在你身边呢?他小时候喜欢穿竹青色的衣服,长大了还是很喜欢。他小时候喜欢那个荡秋千的姑娘,长大了更喜欢。”   花荞怔怔的坐在秋千上。   “听说,你被太液池的水泡傻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   花荞抬头一看,一个穿着金丝绣花玄衣的男子,懒懒的靠在树干上。   “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到这里来!”花荞先是一惊,继而有些恼怒。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才像只猫,之前,最多是条晒干的咸鱼。”   花荞不想和他废话,站起来就要走。   “怎么,你连尸体都不怕,害怕和我说话?”   “你最好趁我叫人之前离开。”   “叫人?太子爷还是皇太孙?”那男人笑了。可花荞听起来,却觉得那么瘆人。   只听他又说:“你看看,这件首饰你认不认得?”   花荞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去,看见男人手里确实拿着一支金钗。   她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款式很特别,她见过。   “我好像见过……在全露亭……哪个娘娘戴过?不对,不是娘娘,是……”那个名字在花荞嘴里呼之欲出。   那男人知她心中已有答案,点头赞赏道:“过目不忘,果然聪明。”   “这是……”   “这是推你下湖的人,留在现场附近的。”   “真有人推我?他们都说,是我的幻觉!”花荞惊叫了起来。   她清楚的记得,第二天她说得出话来,便和春喜说,那天在天鹅房,有人推她下水。   春喜却说是她溺水昏了头,当时周围并没有人。小七是后来的,不明就里,只由得春喜、秋悦两个,说得花荞也没了坚持,信了她们几分。   “你的感觉没错,是有人在害你。我找人去查过了,这个簪子的买主,就是你想的那个人的……亲哥哥。”那男人拿着簪子在手上拍了拍,笑道:   “怎么?你不冲去找她拼命?”   花荞看了他一眼,眼里也浮起了笑意:“怎么?你很恨太子妃?为什么让我去找她拼命?”   那男人哑然失笑:“你以为这是太子妃的?看来我还高看你了……”   “若与太子妃无关,又怎会在我父王要处罚春喜、秋悦的时候,说当时是她,让她俩办事去了?如与太子妃无关,又怎会让她俩在我耳边反复说,这是我的幻觉?   就算她没有参与,她也一定是在包庇这个簪子的主人,延平郡主。”花荞淡定的说到。   那男人一脸的惊喜,走到花荞跟前,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说:“我都快要喜欢上你了!不过……你知道我们锦衣卫,是怎样获得一些机密情报的?”   花荞惊讶的望着他。   只见他扬手飞出一把飞刀,扎在游廊的一根柱子上,扬声说到:   “宫廷生存第一条,谨防隔墙有耳!” 第257章 高内侍进宫出恶气   柱子后面的人见躲不过,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   “大姑娘……张……张大人。”   “春喜?”   “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和姑娘私会的事,告诉太子妃,告姑娘一个行事不端?”   那张大人阴恻恻的笑道,他眯缝起的眼睛里,看不出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不不……”   “那你就是去说,姑娘已经发现嘉兴郡主在撒谎,她明明看见延平走过,却说没看见?”   “不不不……”   “那就是,姑娘已经掌握了,她派人去杀了养鹅小太监的证据……你在这里,不就是监视姑娘,抓住姑娘的错处,好随时向太子妃汇报?”   花荞:你说的前面那几条,我一条也不知道……   张大人伸手从树上折了根树枝,手一撸,叶子便全掉了下来,成了一根称手的鞭子。   他笑道:“你之前欺负姑娘的事,别以为没人知道,姑娘花自己的银子,都要被你打折扣。这笔账,今天跟你结一下,往后再敢欺负姑娘,我用的,可就不是树枝这么简单。”   他正要动手,门口走进一个人,他愤怒的说到:   “让我来!”   花荞心里一阵激动,不由自主的朝门口走去。   小高身着豆青色盘领衫,那正是东宫内侍官的服饰。平时看惯了他一身玄衣,这猛的一看,像是变了个人。   他一见花荞,眼圈都红了,却只攥紧了拳头,挤出一丝笑容,给花荞行了个礼:   “碧春宫首领内侍高兴,向大姑娘报到。”   “你这个傻子!”花荞的两行泪滑了下来。   看见姑娘为他掉泪,小高反而有点高兴,他小声说:“姑娘别哭了,以后这里都交给我,看谁还敢欺负您!”   说完,他越过花荞,向春喜走去。   “你在宫外就整天寻姑娘的不是,趁着我们不在,就拼命作死!”   他从旁边围观的洒扫小内侍手上拿过扫帚,踩着扫帚头使劲一拔,手上就多了一条竹棍子。   “你!你们不能在宫里用私刑!”春喜看见棍子也慌了。   小高平时少言寡语,如今宁可受宫刑都要进宫,更说明他是个不要命的狠人。再加上旁边还有位,在皇宫里都能横着走的张大人。   她只希望,秋悦早点去吧太子妃娘娘给搬来。   小高一棍子打在春喜的屁股上,张樾就笑着丢了鞭子:“原来是内行!”   春喜趴在地上大呼小叫,也没人敢去扶她,小高连续打了几棍,把棍子一丢,环视着周围的内侍、宫女们说:   “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今后谁敢再给姑娘上眼药,春喜就是你们的例子!”   “好好好,这下碧春宫有个样子了。”张樾在一旁拍手笑道,他走到花荞旁边,低头小声道:   “既然太子妃有心压下这件事,你不去闹,是对的。聪明的人,才能在宫里好好活下去。明白了吗?”   说完,他大摇大摆的走了。   秋悦正跪在太子妃面前,她说什么都不肯再回碧春宫。   “去吧,看看春喜伤得怎样?若是伤得重了,刚好治她一个滥用私刑、管教无方。若是轻伤,你们也消停点,这事过了,等到张樾不在碧云宫掺和,本官自然有话说。”   太子妃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的说。   秋悦走后,嘉兴郡主可不淡定了,她焦急的说:“母妃,若是张大人抓住我不放,那我……”   “你这个傻孩子,眼睛长在你脸上,没看见就是没看见,事情又不是你做的,难道他还能吃了你?你是嫡郡主,别被他唬住了。   今日,他在碧春宫里说的那几句话,就是故意说给母妃听的,他要母妃领他这个情。不就是一个情吗?母妃还得起。”   听母妃这样说,嘉兴才安了心,但她对花荞的心,怎么也回不到当初了。   秋悦回去看了春喜的伤,才知道什么叫做“恐怖”。   春喜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可从外表看,竟然一点伤都没有。秋悦甚至怀疑,是春喜夸大了疼痛哄太子妃的。   这下两人才知道遇上了真阎王,再不敢往花荞跟前凑。   小高和小七的到来,确实让花荞多了些快乐,只是官台山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花荞只觉得希望之火,正在无情的熄灭。   转眼就连天贶节,也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这段时间,太子变得很忙碌,常常和太孙两人关着门在书房里密谈。花荞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感觉得出宫里的紧张气氛。   小高虽不说,但花荞知道,他的伤不是一两天能好的。所以除了偶尔去请安,她也尽量不出门。   “姑娘,难得今儿天气凉爽,不如我们到花园里去走走。”   花荞刚想推托,小高也在一旁逗她说:“进宫那么久,小的还没见过东宫花园长什么样呢,不如姑娘赏一个?”   都这样说了,三人便出了碧春宫,向小花园走去。   可花荞一看见水就走不动路了,被小七硬拖着往前走。   忽然他们听到湖对面传来嬉笑声,中间还夹杂着小动物的哼哼声。花荞听出,那是延平在说话:   “管它是哪来的狗,淹死它,看它还敢在我鞋子上撒尿!淹死它!”   听到这三个字,花荞猛的生出一股怒气,甩开小七的手就往池塘对面走。   小七和小高并不认识延平,见花荞怒气冲冲的过去,也紧紧跟了上去。   “放开它!”花荞怒喝道。   小高这在看清,内侍用绳子绑着一只黑色小狗的四条腿,吊在柳树伸往湖面的树干上,绳子这头还拽在手里。   旁边站着的正是延平郡主。   延平看见花荞先是一惊,后又不屑,她挑眉道:“我还以为是谁呢?这只狗冒犯了我,我自然可以处罚它。我可不是春喜,能让你随便打!”   “它还那么小,又是你自己去招惹它。何况,只是在你鞋上撒尿,你就要它的命,还要用这样残忍的方法?那我问你,我又做错了什么,值得你那么狠心推我下湖!”   这件事不但让自己差点送命,还让指证她到过现场的小内侍,白白搭上一条命。别人的命在她的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   小高这才知道,这位贵女,就是害了花荞的延平郡主!   延平可不管那么多,上次出事她也很慌,尤其是发现自己的金钗不见了以后。可后来又发现,不但嘉兴包庇她,就连那个见过她的小内侍也忽然不见了。   朱瞻堈便笑着说:“你们就放心吧,既然是太子妃娘娘,帮我们掩盖证据,谅那个张樾,也不会傻到再继续查下去。”   果然,没两天那件事就偃旗息鼓,没人再追究了。   延平放了心,就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一样。哪知今天花荞旧事重提,她才知道,花荞早就知道是她,只不过无可奈何罢了。   这样一想,延平更得意了,她昂着头冲着花荞喊:   “是又怎么样,你还敢打我?” 第258章 救黑豆长姐始立威   “啪!”   花荞一巴掌正正扇在她脸上,骂道:   “既然你皮痒,诚心诚意请我打你,做为你长姐,我当然不能客气!”   延平挨了一巴掌,又怒又气,她冲过去,从内侍手里抢过绳子,手一松,那一头的小黑狗便向湖里掉下去。   小高早就盯着那根绳子看好久了,延平这边一松手,他便飞身过去,一把抓过绳子,荡了两下,趁势将小狗荡过树枝朝他们飞了过来。   延平和那个内侍都叫了起来,转身就要跑,小高哪里会放过她?   伸手接住狗的时候,把狗举着往她脸上一蹭,延平便尖叫着,踉踉跄跄掉下了湖。   花荞对旁边的内侍、宫女喊:   “延平郡主掉湖里啦!快快救人!”   小七当然也不会闲着,对着院子里远处内侍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后来延平郡主怎么上来的,他们不知道,反正三个人抱着那只小黑狗走了。   也算是让小黑狗,为自己报了仇。   小黑狗趴在小高的怀里一动不动,下巴枕在他手臂上,舒服的叹了口气。   小七笑到:“它这是找到娘了。”   “不行,他只能做爹。”花荞也笑了,伸出手指去挠它下巴。   小高心中一动,自己已不可能再有后代,难道是上天怜悯,送了这么一个小东西来安慰他?   “姑娘,你给它起个名字吧?”小高轻声说。   花荞挠挠它的头,它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只全身黑色的小狗,不,不是全身,它的眼睛上方各有一撮白毛,像是还有两只眼睛一样。   “它小小的,就叫它’黑豆’吧。”   黑豆听了花荞的话,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哼哼”两声,像是回应着她。   花荞和小七走到前面去了,小高低头默默对黑豆说:你娘给你起的名字,以后你可要听她话。   几个人带回一只小狗,碧春宫里的宫女、内侍们都来看稀奇。   宫里的生活千篇一律,东宫花园里莫名其妙有只小狗,还真是稀奇事。   “呀!我还到处找它呢,它竟然自己跑到这里来了。看来,它还真是跟你有缘。”   张樾的声音传来,那些宫女、内侍们赶紧行礼退了下去。   花荞满脸笑意的转过身,冲着着张樾甜甜一笑道:“这么说,这是您的狗喽,舅公?”   “是啊,我特意带来给你的……等会,你叫我什么?”张樾诧异的问。   “当然是叫您’舅公’啊。您的姐姐,是我皇祖父的贵妃,那您可不就是我舅公?”花荞狡黠一笑,给他行了个福礼:“上次多谢舅公教导。”   “我才二十八岁,尚未娶亲,你叫我舅公?你等会,我出去吐口血……”张樾真是又气又好笑。   “舅公,这小狗真是您带来送给我的?”   “那当然?你以为东宫的地上,能自己长出狗来?喜不喜欢?”   花荞使劲点点头。   张樾得意的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首领内侍呢?我也有东西送给他。”   小高从门外进来,上前行礼道:“高兴参见张大人。”   “我上次看你功夫不错,可你不是我,在宫里,身上带武器,那是杀头的罪。”张樾说着,从背后取出一个拂尘笑到:   “这个就不一样了,内侍官本来就应该拿着它,为主子赶开身边嗡嗡叫的苍蝇。”   小高接过拂尘,却意外发现它很重,正仔细打量那根杆子,张樾笑到:“对了,就是它。你试试把上面的拂扫拿掉。”   小高依言将拂尘的把手杆子抽出来,是一根两尺长的乌黑精铁棍。而且,刚才藏在拂扫里的头,竟然是尖的。   小高拿着这根铁棍比了比,虽不是正规武器,可在他们这些武者手上,威力可不小。   “多谢张大人!”   现在看来,小高觉得这位横着走的锦衣卫,也不那么讨厌。   花荞才是奇怪到了极点,她好奇的问道:“舅公,我们又不熟,为什么你对我们这么好,送了小狗,还要送武器?”   张樾哈哈大笑,凑到花荞耳边道:“那当然是为了……讨好你喽!”   说完,他大笑着出了碧春宫。   黑豆就这么在碧春宫里住了下来。小内侍们给他找了个旧木箱子,放在院子里。可它不住,要到小高的屋里躺着,小高也由着它。   秋悦算是抓住了花荞的小辫子:太子好静,东宫里,从来都不许养这些猫啊、狗啊的。这次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找骂!   “不就是养了只小狗吗?这事孤知道。昨天张樾跟孤说了,贵妃娘娘养的狗生了几只小狗,其他的都送出去了,就有一只全黑的,舍不得。花荞自从上次落水,连请安都懒了,让她养只狗儿,也能开开心。”   “这……臣妾不知殿下已经应允了,还怕惊扰了殿下……”   朱瞻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悦说:“怎么这些姑姑很闲吗?不想着怎么伺候好主子,一天到晚到太子妃面前嚼主子舌头。东宫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太子妃一听,这话可大可小,明显就是说自己治宫无方!太子……可从没说过自己一句重话。张氏不由得迁怒于秋悦,按住心中愤懑,淡淡道:   “你也不用回碧春宫,到皇庄上待着去吧。若是再敢生事,便撵出去。”   秋悦本想再做挣扎,可见太子妃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好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碧春宫她是进不去了,小七将她的包裹扔在她脚边:   “你要进去也可以,高内侍的竹棍子正等着你!”   看着秋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宫门外走,庆都、真定两位正准备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的郡主,面面相觑。   “这位长姐好厉害,连太子妃娘娘的人都被撵走了!”真定小声的说。   庆都郡主跟嘉兴同岁,可她性格懦弱,嘉兴并不喜欢跟她玩。她倒有点喜欢这个厉害的长姐,因为平时延平总欺负她,听说昨天就是长姐为了救狗,把延平给踹湖里去了。   于是她提议道:“我们请了安,到长姐那里去看小狗吧?”   德庆点点头。她是最小的郡主,可父王却总是记不住她,她也想去和这位新来的长姐套套近乎。   再说,女儿家最重要的乞巧节就要到了。   虽然只是家宴,可大家都要在家宴上表演节目,自己还没有想好表演什么。   说不定,长姐能给自己出点主意。 第259章 呆蠢萌黑豆收人心   自从庆都和真定郡主去看了黑豆,就成了黑豆忠实的拥趸。   “哇,它吃我喂的肉了!”   “我的糖它也吃了!好可爱啊,他舔我的糖了!舌头小小的。”   朱高炽的八个女儿年龄差得不大,最大的花荞十六岁,最小的真定十一岁。花荞从小到大,虽然当的也是长姐,可下面只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   现在一下子有了七个妹妹,还有五个弟弟、五个哥哥就不算了,他们有的出宫住了,剩下的也不住在东宫,住在旁边的南三所里。   除了嘉兴和延平,五个妹妹都来拜访过黑豆,给它送吃的,送玩的。小黑豆俨然成了东宫的红狗。   花荞到底只是郡主,除了一开始,因为朱高炽独宠,有女儿的嫔妃们,有些为自己女儿吃醋,毕竟人人都认为,自己女儿才是最漂亮最出彩的那一个。   时间长了,朱高炽又忙得连太子妃都见不上两面,东宫里又恢复了平静。   皇上北伐蒙古已经近三个月,可与蒙古主力,连一次像样的摩擦都没有。   皇上又不甘如此收兵,本要再扩大搜索范围,几个内阁大臣都极力劝返,尤其是军资耗费巨大这一条,让他萌生了退意,不日将回朝。   朱瞻基还收到南边的一个好消息,本想去告诉花荞,可想想,她知道了也要煎熬好几日,还不如等过几日再说。   但和这个好消息一起来的,是一个坏消息。   不久前,南都开始传出,说建文帝在民间留有一个成年儿子名叫朱文至。   留在南都的,都是一些老臣,还有几位没有存在感的老王爷。可是越是老臣,对建文朝越有感情。   于是这些人,开始抱怨皇上数次北伐劳民伤财,迁都顺天府之后,又不管南都死活,朝廷拨款也原来越少,说建文朝好话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是大雨将至时,泥土的气味。   “你皇祖父及将回朝,见过他之后,你便动身去南都。除了安抚那些老臣,你也好好查查,这个朱文至小殿下,是否确有其人?若是没有,为何在二十多年后空穴来风?”   朱高炽心里没有太多担心,毕竟这二十年来,民间传出自己不知所踪的堂兄,民间有儿子的传说,也不是两三次。   每次都是虚惊一场。   “是。儿子会让詹士府先去暗中打探,这个多半是好事之人造的谣,父王不必担心。”   朱瞻基又说:“那日贵妃娘娘跟孙子提了一句,说今年乞巧节,皇祖父不在宫中,就不必宴请那些皇亲国戚,只把那些年轻的姑娘、公子们叫进来热闹热闹就可以了。您看……”   “嗯,就按贵妃的意思办,她是爱热闹的人。只是别在放在水边,不吝在哪个园子里。上次花荞差点出事,这会才见她脸上有些笑容,别又闹什么幺蛾子。”   朱瞻基合上手上的折子笑道:“父王放心,再过两天,你就怕她笑得太多,高兴起来,天天没事就来骚扰您。”   “怎么?她已经养了一只狗,难道你还要送她一只?”   “送……对!过两天……儿臣想送她一匹马,花荞骑马不错。”朱瞻基突发奇想,顺嘴接到。   “你不说我还忘了,辽东马市收了十匹兀良哈的良驹,已经送回了西郊马场。你带花荞过去挑一挑,算是父王送给她压惊的礼物。”   “哎呀,父王好偏心,长女有,长子为什么就没有?”   朱高炽斜了他一眼,撇嘴道:“你藏着的好东西还少?别叫父王翻出来,统统充了公!”   朱瞻基也不接话,笑着给父王行礼,退了出去。   这是父王同意花荞出宫了,过两天,带她出去玩玩,给她一个惊喜,让她高兴高兴!   此时的花荞,并不知朱瞻基的打算,还在自己宫里和几个妹妹逗狗玩。   “花荞姐姐,你说黑豆为什么眼睛上会有两撮白毛?”   “那是它的天眼,等到它长大了,天眼一睁开,就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花荞抱着黑豆,黑豆半闭着眼睛打瞌睡。   “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就像是兰娘娘吗?”真定嘴快,一不小心把她母亲说的话说了出来。   几位郡主都惊了。   花荞笑笑说:“我母亲已经回到遥远的朝鲜去了,不在这里。若是她肯留下来陪我,我就没那么孤单了。”   “不是有黑豆和我们陪着你吗?兰娘娘还是让她回朝鲜的好。”   “对啊对啊……最好别留在这里……”   “花荞姐姐,乞巧节你准备表演什么?我都发愁死了。我母亲让我练的是七弦琴,可我怕那天我会弹不好……”   清河郡主是王选侍的女儿,她的话,让花荞又想起了弹七弦琴的师兄。师兄的手指修长,看他弹琴,很容易被他的手吸引。每次师兄都笑她,是看手,还是看琴……   她心里酸酸的,不知如何接清河的话,只好说:“你只当做旁边的人都不存在,就像自己练琴时一样,那就会和练习的时候一样好。”   “花荞姐姐,我和庆都姐姐一起表演,我们练的舞蹈是《凤求凰》。两人一块跳,就不害怕了。”德庆挤在庆都身边,笑嘻嘻的说。   花荞一听这曲名,心剧烈的疼痛起来。   凤求凰,凰且在,凤无踪,奈何无?   也许是抱得太紧了,怀里的黑豆挣扎了几下,把回忆中的花荞惊醒了。   “……是跳《凤求凰》吗?姐姐可以吹箫为你伴奏。”她微笑着说。   突然,黑豆挣扎着从花荞的怀里出来,屁颠屁颠的往门口跑,花荞追出去一看,原来是小高从外面回来了。   黑豆快速的摇着尾巴,后腿立起来,前腿就往小高腿上扑,小高笑道:   “黑豆,你很有面子啊,府里竟然给你发了口粮,一天一根肉骨头!”   花荞哭笑不得:“还有这事?我父王是不是太闲了,连狗粮都管。”   自从见了小高,黑豆就忘了花荞,只管跟在小高的后面摇尾巴。那几个郡主不干了,还没摸够呢,怎么跑了?   几个人一起跑去抓黑豆,可别看黑豆还小,心眼可多了,专门往姑娘们够不着的桌子底下、椅子底下钻。   你来抓,它就跑。你停下来,它又伸头出来朝着你叫。就这一会功夫,几个姑娘跑得满头大汗,狗毛也没碰到。   抓狗不行,抓人总可以。   于是小高被她们抓来摁在中间坐着,这样,黑豆就老老实实趴在中间让她们摸了。   小高:我这是沾了你的光,连带受宠了? 第260章 喜极泣花锦终重逢   斗柄西指,天下皆秋。   花荞独自坐在秋千上,抬头就能看见斗柄西指的北斗星。   小高没有过去,他靠着柱子坐在游廊的石凳上。   今天午后,他被叫去太孙宫中,太孙告诉他,明天要带花荞去西郊马场。   太孙身边,他见到了活生生的李赫。   黑暗中的小高微笑着,大人让他做的事,他做到了。   “去马场?可我也不能在东宫里骑马啊?”   花荞莫名其妙,父王大概是心情好,前两天送了黑豆肉骨头,今天又要送自己一匹马。   她倒不是不喜欢马,只是骑马又会让她想起,师兄和她共骑着乌云,她靠在师兄的怀里,师兄双臂环绕着她,两人柔情蜜意的样子。   她只是尽量不去做,和师兄一起做过的事情。   “去吧,毕竟是太子殿下一片好意,太孙殿下和孙才人,已经在宫门外等我们了。”   她若是再磨磨蹭蹭,小高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她真相。   还好花荞把门打开了,小七也已经给她换了裙摆很宽的褶裙,这样方便骑马。   “选好了,可以把马带回来吗?”   “当然,带回来放在御马监,以后要骑的时候,他们再给咱们送过来。”   小高对宫里的各种流程,已经开始慢慢熟悉。既来之,则安之,现在他是大姑娘身边的小高,将来,他是长公主身边的高大人。   花荞坐在马车里,打起窗帘,向外面张望。   京城里还是那么热闹,可这份热闹已经与她无关。她不知在宫里还要住多久,若是呼延锦一辈子不回来,她希望能在那个深宫的某个角落,默默过一辈子。   出了城,马车很快到了一个平整的马场,除了中间有几座房子,几排马厩,四周都是开阔的草地。草地又被木栅栏分割成几大块,互不相连。   这个时候,只有一块草里有马,它们三五成群吃着草,只有今年出生的马驹,正在悠闲的母马身边,一个劲来回的跑。   花荞下了车,深深的吸了口气。那是东宫里呼吸不到的自由。   朱瞻基也牵着孙柔的手,从车里走下来。他笑着说:   “马房就在那边,你自己过去挑,我带孙柔骑马去,她嚷嚷好几天了。”   “你们不来吗?我自己怎么会挑嘛!”花荞噘着嘴说:“什么带我出来玩,明明就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玩,用我来做借口……”   “马房里有师傅,他比我们懂得多,他会跟你介绍哪些马好。我们早听过了,你去吧。”朱瞻基说完,还真牵着笑嘻嘻的孙柔走了。   花荞只好自己朝着不远处的马房走去。小七想跟过去,小高却把她拦住了。   花荞沿着马厩往里走,里面果然有十来匹骏马,毛色都油光滑亮,看见有人过来,也不惊慌,继续嚼着马槽里的青草。   忽然,花荞看见一匹马特别眼熟,那匹马看见花荞,也愉快的晃起脑袋,打着响鼻、刨着前蹄,伸长脖子朝花荞的脸凑了过来。   “乌云?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在这里。”   花荞没有回头,她的两行泪已经滑了下来。这声音就是化成烟,她也能认出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哽咽着问,话一出口,双肩止不住的抽动,变成了哭泣。   “因为你在这里。”   呼延锦已经等不及她回头,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亲吻着她的脖子。   花荞在他的怀里转过身来,搂住他的脖子,迎着他的唇,狠狠的亲了过去。   不管是不是梦,好不容易梦到了,我绝不放过你!   两人交缠着,不知吻了多久。   泪水混在一起,又都滑进了嘴里,是咸咸的甜,是疼痛过后的幸福,花荞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靠在了马房外面的墙上,离乌云好远。   “不要叫醒我,我要一直梦下去。”   “不行,你得醒过来,我要和你成亲,还要和你生孩子。”   “生几个?”   “十个。”   “我只是姓朱,又不是猪。”   “三个,不能再少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还要挑性别?”   “不挑,那就十个。”   呼延锦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轻轻的说:“我昨天一回来,就听说你掉到太液池里,差点救不回来,我恨不得连夜就进宫去找你……”   “那你怎么不来?”花荞瞪了她一眼。   呼延锦无辜的说:“是你皇兄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从五月十九开始没了消息,到今天七月初六,你在哪里?我想知道,又怕知道,因为我晓得,你不会无缘无故失踪,一定经历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   呼延锦微笑着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指尖,这是他向来爱做的动作。   他看着花荞的眼睛,若无其事的说:   “这些日子我过得很轻松,躺了三天才醒来,躺了一个月才下床,剩下的时间,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你看,我是不是长胖了?”   花荞一听,嘴角在笑,眼里又掉下泪来:“哪有长胖?就是开始有胡茬了……”   “胡茬吗?在哪里?你指给我看看……”   他捧起花荞的脸,用下巴去蹭她的下巴,两人笑着,又忍不住吻在一起。   等到他们牵着一匹周身枣红色,只有鼻梁和四蹄是白色的漂亮小母马出来,朱瞻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你是选马,还是选养马师傅?”   花荞脸也红了,只好瞪着眼睛掩饰道:“皇兄,都怪你!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回来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他是谁呀?”孙柔掩嘴笑道。   “师……师兄啊……”花荞欲盖弥彰。   呼延锦走到小高身边,使劲握紧他的肩,低声说:“委屈你了!”   “不委屈,我愿意。”   小高看见大人和姑娘一起从马房里过来,已经悄悄抹过一把眼泪,现在只剩下满心欢喜。   李赫站在他身边,刚才已经把这段时间的经历,简单告诉了小高和小七。他算是幸运,大人才真的是死里逃生。   做恢复训练那段时间,多痛他都咬牙坚持,只为了回来找他心爱的姑娘。   姑娘的心里也从没放弃。   他回来,一天可以是一辈子。   他不回来,一辈子,不过是一天。 第261章 坠入山洞大难不死   从马场回来,花荞也不纠缠,静静的回了东宫。   等到宫里熄了灯火,小高听见姑娘住的内殿方向,传来轻微的窗户响动。   他现在终于相信李赫的话,大人虽然受过重伤,但武功却比以前更厉害了。他默默的走到后院替他们做起了岗哨。   屋里只留了一支蜡烛,两人坐在床沿边的脚踏上。   “你打算就这样听一夜的故事?”   “你讲我就听。”   “能不能顺便干点别的?”   “不能!”   “那我没力气讲……”   “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呼延锦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在微弱的烛光中,他的眸子却如同泛着星光一样透亮:   “已经分开了那么久,能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许你离开。”   花荞何尝又不是这样想。   良久,花荞才从呼延锦的怀里坐直,她忽然想起来,伸手就要去掀呼延锦的衣服:   “让我看看,你伤到哪里了?”   呼延锦笑道:“你尽管掀,衣服掀开,我可就穿不上了。”   花荞一听停了手,又羞又气的一拳打过去,呼延锦捉住她的拳头,放到唇边亲了亲,笑道:   “我受的是内伤,你怎么看?你还记得在南都,从塔上掉下来的那个假洋人吗?我掉的位置,比那里还要高得多。”   花荞愣住了,松开拳头,摸着他的脸说:“可怜你怎么活下来的?”   “你又何尝不是?咱俩到鬼门关走了一遭,阎王爷说:你们人间情缘未了,快回去成亲生娃,逍遥快活一辈子。所以我们就都回来了。”   “哪里来的不正经阎王爷?”   花荞笑道:“我只听马平川说,当时地动山摇,阵是破了,可你们人也没了。他们山上山下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们。”   “因为我们既不在山上,也不在山下,在山腹之中。”   那天,呼延锦看出阵眼就是在那个土疙瘩下面,可他用剑刺,刺不进去,周围又看不出有任何机关,他与李赫两人都已经中毒,身体无力,拖的时间越长,他们就越无法支撑。   他只有孤注一掷,跳起来,用身体的重量压在那根插在阵眼的竹竿上。   霎时间,他的脚下出现了一个大洞,此时的他,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硬生生的从洞口掉了下去。   “大人!”李赫拼尽全身气力,想去抓住呼延锦,可就算抓住了他的手,他又如何能拖得住下坠中的呼延锦,一狠心,他闭上眼跟着跳进了山洞。   洞口出现之时,五步之外的那块巨石滚动了起来,所以发出很大的声音,它滚到洞口,将洞口堵了起来,同时,阵眼上插着的竹竿,也被它压在下面。   等到大家进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个洞口。若不是徐九公怀疑那根竹竿,恐怕不会有人想到,巨石下面竟然压着个通天洞!   这个洞口并不是垂直的,但洞壁却很湿滑,两人尽量张开手脚,撑住洞壁来加大摩擦,可作用却不大。   “李赫,接住!”   呼延锦自己的短剑刚在放在脚下,已经先他一步掉进了洞里。他从怀里掏出花荞硬塞给他的折叠匕首,将匕首打开,扔给了李赫。   李赫一看便说:“大人,您给我干嘛?自己拿着!”   他的剑留在洞外,身上除了三个馒头和一个牛皮袋水壶,什么武器都没有。   “我还有,你快插入墙壁!要到底了!”   那把匕首本就是飞行员专用的重型战斗折刀,当时身在现代的花有财,高中同学聚会,一位当了飞行员的同学拿出来显摆,被花有财死皮赖脸“缴获”的,一直藏在工具箱里。   匕首真是锋利,很快就让李赫止住了下滑,可说“还有”的呼延锦,却依然快速的向下滑去。   这匕首仅此一把,他哪里还有?只不过把生的希望,留给了甘愿陪他跳进洞里的李赫。   “大人!大人!”   呼延锦听到了水声,可他同时也听到了,他的短剑掉到地面,与石头撞击的声音“叮叮叮当!”   遭了!下面不是水!呼延锦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   他的手脚突然悬空,不再摸得到洞壁……要到底了!   速度太快,这是他唯一能够闪过的念头。   就在他试图在空中翻转过来,一阵有力的掌风迎了上来,减缓了他下降的速度,可这毕竟不是神话,呼延锦还是重重的砸到地面上,顿时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大人!”   李赫凭借着匕首,一下一下的挪到了洞口,也就是底下这个山洞的洞顶。   他往下一看,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肯定呼延大人刚刚砸在地上,下面是什么情况,一点也不知道。   他不管了,从洞壁上拔出匕首就往下跳。   这次,那阵掌风起了作用,让他安全的跳到了呼延锦旁边。   李赫摸出火折子,点亮一看,心中不禁暗自庆幸:还好,再偏一点就要踩到大人身上了!   呼延锦脉搏还在微弱的跳动,但却失去了意识。   李赫想起刚才接他的那阵掌风:这洞里一定藏有高人!   “有人吗?”李赫叫到,火折子的微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显得那么明亮动人。   就在他们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不,站着一个鬼!   “什么人?”李赫一手紧紧的抓着火折子,一手将匕首护在胸前。   他之所以没有问“什么鬼”,那是因为他看见了那人的影子。   那人也在借着火光打量着他俩。   不过,他似乎并不想理睬他们,转身朝洞的另一边走去。   “哎!等等!这位前辈,我家大人快死了,你能救救他吗?”李赫想起这人刚才救过自己,现在对他又没有恶意,说不定,他有办法救大人。   微弱的星火中,李赫似乎看到那人身上几乎没有穿衣服,是个瘦高男人。   那男人停了片刻,并没有回头,他正要走,却听到李赫说:   “我有馒头……有……馒头!你帮我……我给你馒头……”   果然,“馒头”这个词,强烈的吸引住了那个男子,他折了回来。   他往李赫鼓囊囊的怀里看了一眼,蹲下去探了探呼延锦的鼻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李赫觉得,他应该是要带他们去更好的地方,拿着火折子,紧紧的跟在后面。   那男人在黑暗中走得很快,应该是对地形非常熟悉,李赫甚至觉得,他不需要用眼睛,也能将洞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一直沿着清晰的水声走,奇怪却没有看到水。   走了好一会,李赫的眼前忽然似拨云见日,他惊喜的看见一丝光亮!有出口!他们有救了!   可也是这一丝希望的光亮,让他手上的火折子都惊得掉了下来。   抱着呼延大人的……竟然是个野人! 第262章 山洞野人被困前辈   李赫之所以认为他是“野人”,除了他一头蓬乱的白发,满脸交错的胡须以外,他的皮肤比常人要白,身上还披着一层可见的白毛。   他顾不上分析这个野人,捡起火折子就往有一丝亮光的方向跑去。   当他看到亮光的来源,他的心沉到了十八层地狱:这个洞口根本称不上是出口,它只是山洞里的内洞,一条暗河从洞顶倾泻下来,流到更深的底下。   难怪,听得见水声,却看不见水流。   亮光来自于水流对外面微弱光线的折射。   原来这个野人,不是住在这个山洞,他是困在这个山洞里,和他们一样。   野人将呼延锦放在洞前一块干燥的地面上,这里的空气比里面好了很多,而且……这里更像是野人自己居住的地方。   那野人把呼延锦放下,将他衣服上的扣子解开,李赫惊异的看着这个浑身白毛的野人,他解扣子的动作,看出他肯定穿过衣服……   李赫还在愣神,那野人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却只“啊啊”的叫了两声,李赫见他像是想要把呼延锦扶起来,赶紧过去帮着扶住毫无知觉、软绵绵的呼延锦。   “大……”那野人又尝试着发出一个音节。   李赫惊喜的问道:“你会说话?对,他,是大人!你,救他!”   那人没再说话,盘腿在呼延锦身后坐下,呼延锦已经被他褪下了上衣,他用手指细细摸了一遍他上身的经脉,看着李赫,努力又发出一个音节:“扶……”   “我扶住他?好好好。”   只见那人在呼延锦背后一连点了好几个穴位,将自己的掌心的内劳宫穴,对准了呼延锦背部的厥阴俞。   厥阴俞,乃两阴交汇,输入心包络的穴位,而掌心的劳宫穴,又叫“鬼路”,是手上的厥阴心包络。   两两相对,正是武林内家功高手,将对方身体加入自身内力循环,以自身内力,打通对方经络的方法。   李赫只是普通武官,他习的也又是外家功。但看着架势,他知道,这个馒头肯定值了!   呼延锦软绵绵垂着的头,突然往上立了一下。   李赫又惊又喜,连忙唤了几声:“大人!大人!大人快醒醒!”   “睡……下……”   那野人站了起来,示意李赫让呼延锦睡下,他又说:“馒……头……”   李赫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他,问道:“大人为何还不醒来?”   野人接过馒头,没有马上吃,而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他并没有回答李赫的话,而是坐到洞口边的一块石头上,掰下一块馒头放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李赫又去探了探呼延锦的鼻息,他惊喜的发现,呼延锦的呼吸比刚才加重了许多。   这时,忽然传来“扑”“扑”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多,一大片影子把仅有的光线给遮住了,洞里顿时暗了下来。   那男人还在小口小口,认真的吃馒头,就像是天崩下来,也不能打扰到他吃馒头一样。   李赫点起火折子,这才模模糊糊看到,进来的是一大群燕子。这燕子他认识,不是常见的黑白剪尾,而是褐色加土黄色剪尾燕。   它们叫洞燕,不迁徙,常年住在洞穴里。   现在,李赫有些明白,他们将来要靠吃什么活着了……   李赫叹了口气,从腰上取下牛皮袋,这里有水,也不需要省着喝,他打开盖子打算喝一口。   谁知盖子一打开,他就知道自己拿的不是水,一股浓浓的酒香从牛皮袋里飘了出来。   正在吃馒头的男人愣住了,他激动的盯着李赫手上的牛皮袋,猛的站了起来,瞪着眼一步一步向李赫走过去。   原来是个酒鬼!   李赫忙塞上盖子,将酒袋递给他,说到:“给你给你,你替大人治伤,都给你!”   哪知那男人接过酒袋并没有停下来,继续朝李赫逼过去,李赫连连后退,最后贴着洞壁站着,他愁眉苦脸的说:“你别过来,我不是那种人!”   那男人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停下来,右手一伸,掐在李赫的脖子上,恶狠狠的说道:“凤凰!你把凤凰怎样?”   李赫后知后觉的想起,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朱凤凰……她很好……在等连虎回去……”李赫艰难的说道。   连虎手一松,李赫猛烈的咳起嗽来:真是个野人!脖子都要给你掐断了!   “你就是连虎?”李赫想确认一下:“五年前从斩龙阵掉下来的?”   “不错。”   刚才连虎闻到熟悉的酒香,那是朱凤凰酿的“八珍酒”,这是和气血、强精神、补诸虚的补酒。   当时,她想着这主仆几个,都是高大英俊的大男人,万一运动过量,可以喝酒补一补,就给他们每个房间都挂了一袋。没想到,被急于表现的李赫当成水袋拿了出来。   连虎打开酒袋闻了闻,啜了一小口,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呼延锦,走到站满燕子的那一面洞壁边,伸手在墙上刮着什么。   过了一会,连虎抓着一把青苔走了过来。   他捏开呼延锦的嘴,将手里的青苔挤出汁液滴进他嘴里,又往他嘴里灌了一口八珍酒。   “这……”   李赫其实并不想表示奇怪,因为在这样一个山洞里,连虎就是抓一把燕子屎喂给大人吃,也很正常,毕竟这里除了这些,也找不到更多的东西。   “直接喝补酒,他会受不了。”   被朱凤凰的酒一刺激,连虎说话也没障碍了。五年来,他怕自己忘了怎么说话,经常和燕子说话,还经常对着洞口大叫。   可惜,从地面看来,这里就是一道石缝,里面有暗河,河水没有流出地面,而是流入了更深的地下。   水底的叫声被流水声掩盖了,加上这个地方偏僻,别说是连虎的叫声,就是这里有水,也不为人知。   “前辈,您就没有试着从这里出去?燕子都可以飞进来,这水也不大啊?”   连虎没跟他废话,拽着他的衣领,将他带到洞口,一下子将他的头塞到了水流外面。   “啊……啊……啊!”   李赫真想嚼了自己的舌头。   外面实际上就是官台山的一道地裂,而他们,位于地裂的中部。   既然不能出去,那就还是想想如何救醒呼延大人。   有了酒,连虎替呼延锦运功疗伤更容易了,这次,他只花了半个时辰,真气就在呼延锦的身体里走了三个周天。   连虎又想起了一样东西,当然不是燕子屎,而是燕子的窝。洞燕只在繁衍的时候筑巢,小燕子会飞以后,这个旧巢就不要了。   连虎刚开始是上去摸燕子蛋,后来发现这些燕窝是很好的引火材料,就收集了不少。   可洞里的石头怎么敲都没有火星,他也就断了生火的念头。   现在李赫有火折子,这几年收集的一大堆废燕窝,就成了宝贝。   有了火,山洞里突然就成了世外桃源。 第263章 九公相救再见凤凰   早上,李赫迷迷糊糊还没醒,忽然听到旁边连虎在叫他:   “李赫!快来!”   李赫一个激灵:大人醒了?!   “应该是要醒了,你看,他已经能感觉得到痛,趁这个时候把他唤醒。”   呼延锦躺在地上,眼睛虽然仍然闭着,可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停转动,就是睁不开。   很快他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眉头也紧紧皱着,脸上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他非常痛苦。   “经脉是通了,只能说他能够活下来,可他周身的骨骼经络,要长好可没那么容易。洞里没有药,也没有促进骨骼生长的食物……”   奇怪的是,连虎今天穿上了衣服,一套已经洗得很旧的蓝色袍子,像是要出门做客一样。   不过李赫没有过多关注他的衣服,因为他看见呼延锦的手指不停的颤动,似乎想抓什么又抓不住。   “前辈……现在要怎样帮他?”李赫着急得冒了一头汗。   “不好!快叫他,叫他在意的人!他被魇住了!”连虎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扶起来,再次给他输入真气,帮助他加速心脉扩张。   大人在意的人?   李赫突然想起,呼延锦怀里的那个木头人像,他见过花荞,也见过呼延锦看向花荞的目光。   他从呼延锦怀里掏出那个人像,塞在他的手里,口中叫着:   “大人!花荞姑娘来了!你快醒醒!花荞姑娘还在等你回去!”   他胡乱叫着,可呼延锦是听见了,花荞?花荞怎么来了?不要来,危险!   他猛的睁开了眼睛。   连虎松了一口气。昏迷不醒之人,最怕被魇住,就像是他的魂魄归位时找不到入口,若是不能及时叫醒他,那就会陷入更深的昏迷。能不能再次醒来,都是未知。   “花荞……”   连虎将他慢慢放平躺下。呼延锦神志清醒了,可他身体的伤,还没有好。   “大人!你终于醒了!”   李赫激动得眼泪都飚出来了,抓着呼延锦的手臂又哭又笑:“大人,我们在一个山洞里,花荞姑娘,还在京城等着你回去呢!”   “那就好……别来……”   呼延锦已经看到旁边还有一个人,李赫连忙说:“大人,这位是连虎,连寨主,他当年也是从通天洞里掉下来。”   “连虎……朱凤凰……丈夫?”   “正是在下。当时我比你幸运,身上有剑,洞口的尽头有点窄,我的剑刚好在上面卡了一下。不过当时腿受了伤,过了小半年才完全好。”   连虎轻描淡写一句话,李赫却知道,这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爬到洞口来喝水,又是过了多久才能吃上食物。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燕子飞进洞的那一瞬间。   呼延锦喝了几口水,脑子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感觉周身疼痛难忍,无法动弹。   李赫把这几天来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呼延锦苦笑道:   “那我躺着也不用着急了,连寨主五年都没找到出去的方法,我就算是爬起来,也不过是飞到洞顶去抓燕子……连寨主……怎么看上去也不像在洞里生活了五年……”   连虎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笑道:   “七年前,凤凰终于同意嫁给了我,可我却让她守了五年的寡。平时衣服都收着,但是到了每年的今天,我要好好穿上一天。”   “可她跟我们说,她十八岁就进了寨子,在寨子里待了九年……”李赫有些奇怪。   “我有什么法子?把她抢进寨子里两年,连寨子名字都改成了‘凤凰寨’,她才同意嫁给我。   结果那两年,我们和黑风寨又闹得不可开交……”连虎一说到朱凤凰,浑身都透出数不清的欢喜。   呼延锦连笑一下浑身都疼,他苦笑着问道:“我昏迷了三天,难道今天是五月二十二?”   “没错……估计他们这几天也在找我们,可就算看见那个通天洞,半座山的距离,他们也不可能下得来。这个天然地裂峡谷,更是藏在地下无人知晓……”   李赫有点丧气的说到。   “燕子会飞出去……”呼延锦看着在洞顶飞着的燕子说。   “我试过,腿上扎上布条,它们就飞不动了。”   洞燕的体型,比家燕更小,它们的腿非常细弱。飞出洞外几乎不会停下来,它们会一直飞在空中寻找食物,吃饱了,再飞回来。   “在翅膀上刻字呢?”   “大人,现在我们只有三件武器。连寨主的剑,您的短剑和匕首。您觉得那件合适在小燕子脆弱的翅膀上刻字?”   呼延锦还在冥思苦想,连虎却向洞边跑去。   现在,连呼延锦也听见了:外面似乎有石头砸在石壁上发出的声音,在“哗哗”的水声中特别突出。   那个唯一与外界相通的石缝,有人向下扔石头。   呼延锦忙叫道:“李赫,我有信号弹!你看看湿了没有,还能不能用?”   对啊!大人怀里那个黄色的纸筒是信号弹,不过摔得有些变形,确实不知道还能不能射,更何况,洞外还有一层水幕。   信号弹不可能射得出去。   李赫突然叫道:“连寨主,那天你是怎么把我塞到水幕外面的?”   “抓住你腰带和腿……那只能借着惯性,晃出去,很快再晃回来,坚持不了多久……”   “管不了那么多了,无论如何要试一下!”李赫坚决的说。   头和手伸出水幕只是一瞬,他将挡在身下,点燃了的信号弹伸了出去:   咻!   信号弹带着响声冲了上去。   徐九公和董章、侯自勤,全都看见了:呼延锦,在下面!   营救花了整整一夜,全都是丐帮弟子,没找人帮忙。   等到呼延锦被拉上来的时候,徐九公一摸,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他的伤,不是三、五天能好的,自己恐怕还要花大力气。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下面竟然有三个人。   “到凤凰寨去。”   连虎已经等不及要回去,况且,给呼延锦治伤,没有比凤凰寨更合适的地方。   回到凤凰寨,已经破晓时分。   半山上的凤凰寨,伏在晨曦中,如同镶嵌在石壁上的燕巢。   就在寨门打开的那一刹,连虎有些胆怯:自己已不是当年那个身强体健、高大威猛的连寨主,满头白发,和身上那一层白毛,会不会吓到她……   朱凤凰听说是丐帮抬了人过来,就知道徐九公找到呼延锦了,这还真让她吓了一跳:难道是我太粗心,害了连虎?   她赶紧开门相迎,没料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瘦高男人,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虎……虎哥?虎哥!真的是你?”朱凤凰如同做梦一般。   衣服还是出门前穿的那一身,可整个人都变了形,只有眸子里对她的眷恋,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朱凤凰泣不成声:   “凤凰……我回来了!” 第264章 传授心法九转还阳   凤凰寨好久没有那么欢天喜地过了。   寨主回来了,虽然瘦得像只猴子,可他确实就是他们的寨主连虎。身上的白发白毛,那都是因为在山洞里长期缺盐缺少阳光。   说来幸运,洞燕之所以会选择那个洞穴,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石壁上的墙藓。这种长尖叶墙藓,喜欢长在潮湿的碱性石壁上,它们常常会将吸收到的多余盐分,排出到叶片上形成结晶。   洞燕喜欢啄食这些墙藓补充盐分。   当初连虎往呼延锦嘴里挤苔藓汁,要的也是这个盐分。   连虎现在唯一不习惯的,就是眼前人太多了。特别是这几年朱凤凰只招揽女成员,寨子里整天叽叽呱呱的都是女子的声音。   “凤凰,要不这个寨主还是你来当,我做你的军师。我现在这样……怕他们笑话……”   “你现在这样怎么了?我是公主都不笑话你,他们敢!”   朱凤凰给连虎梳好了头,虽是白发,却已恢复了几分往日之风。   她有些奇怪的问:“那个老乞丐为什么不让去通知官府的人?呼延大人不是当官的吗?难道把他救出来,还怕官府杀了他?”   “官府是不会杀了他,可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难以恢复。我替他推功过血,不过是保他不死,想要完全恢复,就算废了我的全身功力也做不到。”连虎叹了口气说:   “我猜,徐九公想豁命救他,自然不肯让江湖知道。我们要管住寨子里的人,别让呼延锦在我们这里养伤的事,从我们的人口中传出去。”   “嗯……呼延锦……是个好人。得帮他。”朱凤凰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脸红。   呼延锦被从裂谷里拉出来,在颠簸着抬到凤凰寨,因为用的是简易的藤架抬着,他浑身疼痛如受刑一般。   抬到房间,他全身都被汗打湿了,人也昏迷了过去。   “别看了,趁着他昏过去,替他把衣服换了,省得醒来又痛一回。”徐九公对李赫说到。   李赫含着泪给呼延锦擦身子、换衣服,他看着正在为呼延锦检查的徐九公问:“前辈,呼延大人能治得好吗?是不是很难?”   “那当然很难!这相当于全身骨骼再造,你说难不难?造得好,宛如重生,造不好,就要花荞姑娘照顾他一辈子喽……”徐九公摇摇头,背着手,出门找朱凤凰要东西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徐九公就和呼延锦住在一个屋子里,除了给呼延锦换药浴,就只有李赫一个人能进出这个房间。   刚开始,呼延锦每天都痛得要昏死过去,后来半个月以后,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就少了。   徐九公又换了一个药方子,房间的的草药味也没那么刺鼻了。   李赫扶着呼延锦靠坐在床上,就听徐九公说:   “从今天开始,我要传授你大还阳功心法。练习这个心法,必须配合深厚的内力,否则会被心法反噬。李赫,你去叫厨房熬鸡汤,别的食物都不需要了。”   李赫赶紧出去了,生怕自己再多听一个字。心法反噬?那大人能承受得住吗?   呼延锦心里也在问这个问题。   现在他终于明白,徐九公不把他带回政和县疗伤,而是藏在凤凰寨的真正原因。   “你不用觉得内疚,一个人活再久,不过也就百来年。大还阳功并非我丐帮本门武功,我也是机缘巧合才习得。今日授予给你,也不算违反门规。   朝堂与江湖,其实从未分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有朝一日,江湖需要你伸出援手,希望你记得,今日之恩,来自江湖。”   呼延锦什么也没有说,只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这段时间疗伤,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徐九公经常给他讲些江湖上的事,太祖皇帝本身就来自于江湖,因此他对江湖秩序有深刻的理解。   而现在的太子、太孙,他们都生长在皇室深宫,或多或少失去了对江湖的敬畏。   “江湖不是几个门派,几个侠客。江湖,是大明的普罗众生。”   这是徐九公闭关前讲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从开始传功疗伤,到呼延锦能用大还阳功催动体内骨骼、经络加速愈合,徐九公除了念心法,什么也没有说。   一周之后,呼延锦便可以盘腿运功。   两周之后,呼延锦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这时,他到凤凰寨,已经一个月了。   徐九公的头发,已经变得跟他的胡须一样白。他拍拍呼延锦的肩,被连虎搀扶着送到凤凰寨后面的一个山洞里闭关去了。   剩下的时间,就是连虎帮着呼延锦做复健。   他体内有深厚的内功,与他刚刚康复的身体不相兼容,每天要花八个时辰不间断的炼体练气。这样又强化训练了一周,呼延锦才能将体能的阳元据为己用。   “连兄、连夫人,九公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呼延锦终于要离开。   连虎旁边站着的是周宝荣。全歼倭寇之后,他带着剩下的几十个兄弟,又回到了官台山。周宝荣得知连虎已经回寨,正想来投奔,他在这里见到了呼延锦。   呼延锦这才知道,朝廷是如何对待接受招安的义军。   “大道在江湖。”周宝荣说:“呼延兄何必执着与朝廷?”   呼延锦在马上笑着挥挥手:“大道在人心,哪有什么朝廷江湖?后会有期!”   李赫已经在几天前就回了南都,到南都詹士府报告了,他和呼延锦被当地村民救治的经过。   一天之后,皇太孙就收到了南府发来的消息。   七月初五,呼延锦和李赫进了京城。兴冲冲的飞奔回府见花荞,没想到,花荞的西院却已经人去楼空。   他找到还在巷子里住着的徐之锦,才知道徐之锦与方琬琰已经成了亲。   “你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多少事。花荞得知你失踪,要到山东去找你,结果被皇太孙带回宫去,说是要给太子殿下侍疾……”   方琬琰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在剜着呼延锦的心。   “没进宫以前,你们走了就走了。现在花荞已经是皇族宗册上的人,走到哪里都怕会被查出来……”徐之锦犹豫着说。   呼延锦笑道:“多难都走过来了,还怕一道宫墙?再说,她只是郡主,总要出嫁的,大不了我的官不做了,乐得逍遥自在。”   碧春宫里,呼延锦将怀里的花荞搂得更紧了,他低下头去,吻了吻已经听得痴了的花荞: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骨骼再造……”花荞还在痴痴的念着这个词:“这在阿爹的家乡应该也不容易吧?你是怎么做到的?这得多痛啊……”   “傻瓜,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跳进皇宫,可比以前轻松多了。”   “……” 第265章 乞巧节东宫瓜果宴   蜡烛已经燃尽了,窗纱也开始微微泛白。   “快走吧,卯时要上朝了。”花荞嘴里叫他快走,脑袋却还靠在他的肩上。   呼延锦侧脸看看她,笑道:“今天是七夕,散朝会早。今晚的宫宴由太孙主办,本是女儿节,他却邀请了不少京中贵公子,到东宫花园里一起过节……”   “这你就错怪他了,这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娘娘说,她和皇上比牛郎织女还要惨,到了七夕仍不能与皇上重逢,所以才想和年轻人在一起乐乐,不让她独自伤怀。”   她不知道的是,娘娘也有心让这些皇家未出阁的姑娘们,有个认识少年郎的机会。   “原来如此,那咱们晚上在花园里还能见面。你今晚和那些郡主们坐一块,当心吃食,别叫那个延平做了手脚。”   呼延锦最担心的是这一点。   “你放心,今晚是瓜果宴,都是各地进贡来的新鲜瓜果,我吃我自己的不就成了?”   直到寅正,呼延锦才翻墙出了宫,回去换朝服,匆匆到宫门外排队上朝去了。   这时候花荞也不能睡了,梳洗打扮,到太子妃娘娘宫里请安。   也许是因为过节,大家都兴奋得睡不着,都起得早。花荞到的时候,几个郡主都到了。   郡主们请安时间比较早,她们走了之后,才是太子的妾室过来给正宫请安。   “花荞姐姐,快来看,娘娘送我们好东西。”真定一边说,一边让婢女替她将一支红珊瑚串成的,累丝鸢尾金凤簪插在发髻上。   张氏身边,宫女正捧着一个大锦盒,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支红珊瑚金簪。   这是一套八件,不同款式的红珊瑚金簪,是日本国今年的贡品,颜色鲜艳,样式精巧。   张贵妃娘娘一看便笑道:太子有八个女儿,像是为她们定做似的。   刚好又是适合年轻姑娘戴的款式,后宫里早没了年轻妃子,便将首饰赐到了东宫。   延平郡主趁大家都在和花荞打招呼,伸手过去将盒子里金簪上的珊瑚花给捏扁了。   串红珊瑚珠子的金丝本来就软,戴在头上都不能使劲碰,她这样捏,那还有原来形状?   太子妃看在眼里,却装作不知道:风头太盛的,总需要有人出来制衡。   花荞看了一眼那个捏扁的簪子,并不追问,笑着叫小七收了,拜谢了太子妃。她瞟了一眼站在盒子边的延平,笑道:   “赐这簪子好,今晚大家统一带着出去,那些公子哥们本就和咱们不熟,这下,更分不清谁是谁了。”   这话一说,谁还想戴啊?   嘉兴首先就把簪子丢回了盒子里面。她是嫡郡主,按照不成文的规定,可以自己挑郡马,为什么要和她们几个一样?   太子妃暗暗冷笑:这哪里是乡村里长大的姑娘?回头还真要提醒殿下,要是嫁了个有野心的,将来,不是给儿子添乱?   延平却暗自高兴:你们都不戴才好,这么漂亮的簪子,我才不会浪费!   请了安回到宫里,小七刚端了盆水要让花荞洗脸,回头一看,她早倒在床上睡着了。   宫里的晚膳在未时就已经送过来了,花荞也没起来吃,一直睡到酉时才起来梳洗。   她到太孙东宫花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贵妃娘娘身后的张樾。   今天张樾没穿飞鱼服,穿着身青色缠枝花灵芝竹纹交领大袖衫,少了些杀气,多了些书生气,还把他那横着走的霸气也敛了去。   花荞过来给张贵妃行礼,张樾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趁贵妃不注意,花荞对他做了个口型:舅公!   张樾哑然失笑。   偌大的花园里,除了中间一张是长条桌,周围分散摆着的,都是圆桌。长条桌对着一块空地,是准备让姑娘们表演用的。   圆桌之间都有花丛隔着,不远不近,看得见,走过去还得绕路,这是太孙妃花了心思的。   为了这样的男女分席,还要不阻碍看表演,她连花园里的植物都换了不少。   乞巧节宫宴,最吸引那些公子哥的地方,就在于能看到这些贵女们亲自上场表演。   虽说皇上的宴会上,教坊司的歌女、舞女们更专业,但哪里比得上出去吹,“郡主为我弹过琴”、“尚书女儿为我跳过舞”,那样令人趾高气昂?   所以今晚顺理成章来的、别有用心来的、七求八讨来的、保护媳妇来的都有。   个个穿着光鲜亮丽的曳撒、贴里,也有像张樾那样,穿着交领束腰直袍的。全都像骄傲的公鸡一样,看似在等母鸡来崇拜,其实就为了炫耀自己与众不同的存在。   姑娘们更不用说了,一年也就是这么几次露面的机会,天天躲在深闺里学习琴棋书画,能人前表现的就这一回。   更何况……这些公子哥里面,说不定就有自己未来的夫婿……   “听说,今年的新科状元张宏也来了,好就好在他本就有些家世,他父亲是广东布政使张奇。   官宦子弟能中状元的可不多,庆都姐姐,大才子你若不要,妹妹可就不客气了。”   清河只比庆都小不到一岁,是位刚刚及笄的郡主,她的母亲告诉她,若不想盲嫁,也就这一次和父王讨价还价的机会。   庆都脸一红,小声说到:“花荞姐姐和嘉兴姐姐还在我前面呢,哪里轮到我选。”   花荞、嘉兴没说话,延平却抢白道:“年龄在你后面,机会可是一样的!我就不信,状元郎十年寒窗都等得,一两年又等不得了?”   真定还小,她只管吃水果茶点,还不时把好吃的,介绍给坐在旁边的花荞。花荞晚膳没吃,这会正饿了,看什么都好吃。   一桌子郡主都正襟危坐、仪态端庄,吃什么都浅尝辄止,就她俩没心没肺的吃得高兴,惹得嘉兴暗地里不知翻了几个白眼。   呼延锦一进花园,就看到了笑眯眯和妹妹大快朵颐的花荞,脸上没笑,心里却笑了:   就这样,也就只能嫁给我了。   忽然他的眼光停在旁边的一条栀子花甬道上。   甬道正走来两个人,男的玉树临风、彬彬有礼,女的弱柳扶风、风姿绰约,如同一对璧人。   看上去,两人就像碰巧在花园里遇到,彼此客气问候,行了个礼而已。   可在呼延锦看来,这两人绝没那么简单。   因为,他们一个是都察院左侍郎易呈锦,一个,却是水月楼的明珠姑娘! 第266章 俊公子激起千层波   呼延锦没有急着坐,他是皇太孙的詹士。   虽说七夕是常宴中的小宴,由鸿胪寺造名册、定宴品,光禄寺采买设宴,詹士府没什么责任。   但他要和鸿胪寺一起,帮着皇太孙,接待这些不常进宫的贵公子们。   太孙东宫宴比宫宴要轻松很多,尤其是今天皇上、太子都不来,只有个性格豪爽的中年贵妃,多数人私下认为,这才是宴会的样子。   “见过你父亲了?你失踪了,你父亲快要急疯了,自己跑到官台山找了一圈,只不过,也没有找到。”   易呈锦得了呼延锦的口信,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我不管你是被迫执行谁的命令,若是再有下一回……”易呈锦脸上笑着,手遮着嘴,贴近呼延锦的耳朵,仿佛是很亲密的两人,在讲体己话一样:   “我不会放过你……和你父亲。”   呼延锦到南都的时候,去了一趟度春山画舫,在那里,他得知父亲已经到了南都,这两个月来,他们都在联络建文朝的旧人。   而且放出风去,说建文帝宫外留有一子名为朱文至,被建文帝封为成王,他手上拿着的,才是真正的传国玉玺。   吾辰良闻讯也到了度春山,他看上去老了很多,见到儿子什么也没问,自己的事也不愿多说。   还是兰溪悄悄告诉他,易呈锦给了吾将军很大压力,不但要他亲自去联络旧臣,还下令让他亲手杀了不愿意归顺的人。   吾辰良已经无法抽身,他呼延锦又如何能例外?   易呈锦一边让吾辰良在南都大张旗鼓,一边亲自在京师为“朱文至”招兵买马。   程济意外找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明珠姑娘身边的嬷嬷,顾月娥。   “林夫人……林大人他在云南得了热病,我们当时躲在山里,缺医少药,最后林大人没顶住……”程济得见故人,亦是百感交集:   “好在龙枫一直跟着我们好好长大,这次安排他跟着永乐帝北伐去了。”   顾月娥多年来的寻找与等待,终于有了答案,想到丈夫已经先他而去,不由得伤感涕零:   “我就知道,只要守着京师,就一定能找到你们……当年与他们父子在南都走散,我便留在了南都,看到朱棣大杀忠良,恨不得对他抽筋剥皮。   只可惜,我也大病一场,断续拖了半年才好。机缘巧合,收养了两个大臣家里逃出来的孩子,于是,便开始收养孤女,盼着有朝一日能手刃朱棣,报仇雪恨。   明珠姑娘本家姓齐,当年只有两岁,跟我龙枫年纪一般,被奶娘抱走,幸免于难……”   “难道是齐泰齐大人的遗孤!”程济感慨不已。   易呈锦得了齐明珠这个太孙外室,又有顾月娥在旁相助,呼延锦更是无关紧要了。   只不过,吾辰良还有用,拿住呼延锦,就等于是拿住吾辰良。   关于齐明珠,呼延锦是一点不知道,不过上次春马场的事,他猜到明珠姑娘定与皇室有仇。可她对朱瞻基的情又不像有假,要下手,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辛苦进宫?   那就一定是世仇。   这也是他迟迟没有对皇太孙说明这件事的原因。   他自己就是个逃亡二代,对与永乐帝有屠门之仇的人,有一种天然认同。   易呈锦从明珠姑娘口中得知,呼延锦已经对她有所怀疑,却又没有任何动静,就猜到了呼延锦心中所想,他安慰明珠道:   “他是个好人,他不会去告发你,因为告发你,就等于背叛了他的历史。”   看着易呈锦离开的背影,呼延锦心中苦涩,自己就像棵墙头草,易呈锦让他不能忘记过去,朱瞻基又让他看到未来,所幸吴先生、方仕政、徐九公他们让他清醒:   谁能给大明百姓安定富裕,谁就是他的现在。   鸿胪寺的人有节奏的拍起手来,负责各桌的内侍也跟着拍起手。旁边站着轻声聊天的人,也都找到自己的座位入席。   虽是晚宴,没有正餐,但甜点不会少。   只见一对宫女捧着茶盘上来,上桌有小点心一碟、甜汤三品,糕一碟,酒五钟。加上各色瓜果,摆了一桌子。   圆桌另多了一钟酒。   呼延锦特意看了一下,明珠姑娘和教坊司的乐手坐在一桌,教坊司那桌,只有瓜果和一钟酒。   光禄寺的人给每桌布了菜,退到一边,由宫女们给各位倒酒。   太孙妃胡氏给了教坊司的左司乐一个示意,只见她将手中一个精致的乐铃摇了摇,两旁的乐女便奏起乐来。   丝竹声中,贵妃娘娘端起一杯酒,与太孙、太孙妃、虚碰了一下,掩面饮了。下面的各圆桌才纷纷动了起来。   花荞吃饱了,往四周看了看,正好遇上呼延锦的目光,不禁莞尔一笑。   呼延锦个子高,长得又周正,完全不是官宦子弟的那种阴柔美,加上他这次死里逃生,一月炼狱,更让他的眉眼间多了几分隐忍,那是坦荡阳光的包容。   过了一会,花荞看见有宦官把呼延锦叫到主桌上去。   看他们说话的姿势,花荞猜,是贵妃娘娘在问他官台山失踪之事。他躬身微笑着答话,贵妃娘娘也笑着频频点头。   主桌上的动静,自然没有逃过各圆桌上的眼睛。   呼延锦不是南都京圈的人,很多公子并不认识,一时间,大家都在打听这位大人姓甚名谁。郡主这一桌当然不会视而不见。   虽然只见过那一面,延平郡主看见呼延锦就认得出,他就是在东苑里替她摘柳枝的人。   他还真是太孙哥哥的红人,连晚宴都要带到贵妃娘娘跟前!   她看了一眼花荞,发现她正在若无其事的喝着甜汤。   难道,她对她师兄没有动心?或者,因为她是郡主,只能放弃了?   于是她捅了捅旁边的嘉兴说:“那个新科状元,怎么比得上这位太孙哥哥身边的红人?”   “哦?你认识他?”嘉兴正好奇这人是谁呢。   “那怎么不认识?今年春宴的时候,他还特意为我折过柳枝呢。可惜,他现在已经是太孙哥哥的詹士,正三品,郡主不能嫁。”   嘉兴也知道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她不屑一顾的说:“规定又不是一成不变的?大不了,让太孙哥哥降了他的职就是了。”   花荞差点没把一口汤喷在她俩脸上:我的师兄,是你们想要就要的吗?   谁知那不嫌事多的延平还真的说:   “太子妃娘娘是您的嫡母,姐姐您要喜欢,还真要先下手为强!免得,被一些自以为近水楼台的人抢了去。”   “延平,你是不是被这位大人碰过钉子?否则,大人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反倒怂恿嘉兴?别是想让嘉兴去出丑吧?”   花荞似笑非笑的说到。   “你!”   “你什么你,我是长姐,你得说‘您’,你宫里的姑姑没教过你吗?”   “哼!”   “这么没礼貌?那别人看不上你,就不单是你长得不美的问题了。”   “……”   几个郡主见延平被花荞呛得没了声音,都偷偷笑了起来。   嘉兴不以为然。   只觉得延平太蠢,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第267章 巧不巧舅公会师兄   说话间,教坊司的乐曲停了。   只见明珠姑娘走上前去,给贵妃娘娘、皇太孙、太孙妃分别行了礼,娇声说道:   “教坊司左韶舞明珠,给娘娘献舞。祝娘娘人比花娇,寿与天齐。”   话音落,左司乐的铃声又响了,轻柔的音乐响起,一身红纱衬白底舞裙的明珠姑娘,甩着一条长长的红绸,婀娜妙曼的跳了起来。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左韶舞是礼部女官的官职,从九品。品阶虽低,但毕竟脱了属贱民的乐籍,入了官籍。   呼延锦心道:这女人还是花心思,让皇太孙帮她进了宫!只是没想到,她以乐器成名,却精于舞道,难道……她也与易呈锦有关?   再看皇太孙,只见他满脸惊喜,看上去,他也是第一次看明珠跳舞。   花荞瞟了一眼,发现男人们都痴痴的看着明珠跳舞,竟然包括她师兄!刚刚还差点被郡主们瓜分,现在又盯着明珠目不转睛,是不是不想混了?   她悄悄捡了颗小指甲盖大小的泥团,正想朝呼延锦弹过去,提醒他收收眼珠子,再一看,他微微转了头,看了一眼坐后面的易呈锦。   花荞一使劲,将泥团捏碎了。   易呈锦看上去非常满意。   他看出来,顾月娥与明珠只是想杀朱棣报仇,对他的孙子朱瞻基,还是抱有好感。   于是对她们说,在宫外等不是办法,就算朱瞻基来,也不一定能见得到朱棣。朱瞻基认识她只有一年,正是新鲜,时间长了,未必不会厌弃。   那就更谈不上利用他去杀朱棣了。   最初明珠是想选秀进宫,结果朱棣进入知天命之年后,不再大规模民间选秀,这一等,已经耽误了明珠的花样年龄,而太子体弱,更不喜纳妾。   直到她二十二岁,才搭上了比她大两岁的朱瞻基。   没想到,两人情投意合,竟让这位怀着血海深仇的齐明珠,对仇人的孙子动了真心。   她都已经打算放弃刺杀了,结果又遇上了易呈锦。   这次终于还是进宫了。不过,她想得更多的是,可以就这样一直陪在朱瞻基身边。   太孙妃胡善祥从明珠流转的眼波中,看出了一点苗头,不动声色的对贵妃道:   “这位韶舞跳得还真是若灵若仙,这一曲舞罢,还不知多少公子来求,娘娘,您可别忘了,您身后已经有位大人排着队了!”   张贵妃回头看了张樾一眼,也捂着嘴笑了。   朱瞻基对胡氏更多了两分不满。   张樾面无表情的说:“我喜欢年纪小点的,隔上一两辈也没关系。”   “说的什么胡话!”张贵妃嗔到。   “年纪小的来了。”朱瞻基回头对张樾笑道。   第一个上场的是清河郡主,她表演的是七弦琴。这是王选侍特地交代的,说表演就要抢先,等到别人珠玉在前,你再演奏得好,也没人记得住。   刚巧延平的母亲张才人也是这么交代的,而且好巧不巧,她准备的也是七弦琴。可她到后面拿琴,晚了一步,清河已经上台了。   “小贱人!不就是今年及笄了吗?什么都抢在我前面!”延平气不打一处来,口没遮拦的咬牙小声骂道。   “就算她不是你的姐姐,你也不能这样骂她。”花荞冷冷说到:“这只会让你更令人讨厌!”   “她母亲只是个选侍,我骂她又能怎样?哪怕现在我不能过去指着她的鼻子骂,我还能……”延平郡主一脸坏笑,拿起桌上一个酒杯,手一松,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了:   “干扰她!”   清河弹琴不算太熟,最怕分心,果然旁边传来酒杯摔碎的声音,大大干扰了她,下一个音节就弹错了,再往下弹,连音阶都错了。   花荞狠狠瞪了延平一眼,从小七手里接过洞箫,顺着清河的音就吹了起来。   洞箫的音一加进来,清河很快找回了调子,花荞便将萧声做为点缀,在她的琴声中时隐时现,使得清河的这首曲子增色不少。   伴奏,这是她和师兄在练曲子时,经常玩的游戏。   清河一曲弹罢,呼延锦带头拊掌叫好起来,一时间大家都忘了清河前面的失误,只记得后面配合的精妙。   “第一个上场,还真需要勇气啊!这位不知是那位郡主?”   “是啊,落落大方的,也不知及笄了没有?”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那位是清河郡主!”   ……   旁边的议论声传到郡主们的耳朵里,延平的肺都要气炸了。   刚才她一摔杯子,包括嘉兴在内,大家都鄙视的看着她,她就已经够恼火了。   现在花荞还让清河出了风头,她更是抓狂。   延平猛的站起来,朝外走去。贴身宫女要跟过去,被她指桑骂槐的骂道:   “贱人!你就那么爱往上贴吗?”   骂得那宫女也不敢跟了,由得她拂袖而去。   接着上场的是吏部尚书蹇义的长孙女,她表演的是现场作画。   为了让姑娘们在夜宴上写字作画,太孙妃早让人准备了琉璃灯,这灯既不怕风吹,又透亮。   蹇姑娘画的是墨竹,两个宫女掌灯到主桌、圆桌上走了一圈,让大家都欣赏了一遍,下面又是一片啧啧赞叹声。   接下来是大理寺卿的女儿虞姑娘上场表演,花荞往呼延锦那边望望,呼延锦点了点头,她便站起来,走了出去。   谁知时不时瞟一眼花荞的张樾,一看到花荞站起来,也悄悄咪咪走了出去。   花荞正往花圈边上的游廊走,那里有间赏花饮酒的留香阁。   “人不大,胆子大!黑灯瞎火的,你要去哪里?”   花荞一听,坏了,出门遇瘟神,怎么这个时候碰到他了?   她只好转过身来笑道:“舅公好,您老人家这是要去哪啊?”   “你去哪我去哪。”   “为什么你要跟着我?”   “我喜欢。”   花荞噘着嘴说:“这是在我皇兄宫里,皇宫里哪有什么危险?”   “上次在西苑落水,不是在皇宫里?”   “这次有我。”   呼延锦绕过来有点远,一过来他就听到说话声,赶紧跑了过来。   “你?……”   张樾看看呼延锦,又看看花荞,笑道:“你在等他?”   “是啊,舅公,我在等我师兄呢。”花荞抿嘴笑道。   “他可以来,那我也可以来。走,一起走。”张樾不管,就要去拉花荞的胳膊。   呼延锦一个闪身拦住了他:“舅公,我和师妹有话说,下次再请您喝酒。”   张樾没拉到花荞,把呼延锦拽住了:   “你等会,谁是你舅公?我总共没比你大几岁,你为什么要叫我舅公?这样很影响我追小姑娘,知不知道?”   花荞一听,差点没笑出声。   趁着两人拉拉扯扯,她捂嘴笑着,往留香阁里跑去。 第268章 出命案花荞涉嫌疑   一看花荞走了,呼延锦也不想跟他纠缠。   先是格斗术里的一招“仙姑扛枝”,卸了他抓自己胳膊的手,跟着一招“反击拳”,直拍张樾的脑袋。   张樾身手不差,只是呼延锦突然动手,他反应慢了一拍,被呼延锦占了先,他叫道:   “好小子!敢偷袭你爷爷!”   张樾一喊,呼延锦就笑了:   “叫你舅公你不乐意,偏要当我死去的爷爷。我谢你上次救了我师妹,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谁要你谢?有本事,你打赢我再去找她!”   呼延锦暗笑:是你请我打你,就别怪我用你试内力!   这两个大男人也没真打,只不过是武者遇到了对手,总忍不住想切磋一下。   正在拳来脚去,忽然听见留香阁有人大叫了一声:   “啊……”   两人都停下手来,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向留香阁奔去。   大叫一声的人不是花荞,而是掌着一盏灯的宫女,灯笼掉在地上,罩子上的羊皮被火烧出一股焦臭味。张樾两脚就把灯笼踩灭。   宫女叫声,同样引来了几个内侍和东宫里的侍卫,很快,留香阁被团团围住,火把、灯笼,将里面照得大亮。   花荞蹲在地上,她面前正伏着一具女尸。   张樾刚想去把女尸翻转过来,花荞却拦住了他:   “别动,我知道她是谁。”   那宫女叫到:“你当然知道她是谁,我走到窗外的时候,看见是你用刀子捅了她!”   那女尸的背上有一把匕首,匕首直插后心,衣服上浸满了血。   花荞摸过她的颈脉,已经断气了。   呼延锦指着花荞问那个宫女:“你知道她是谁吗?竟敢信口雌黄!”   “我……我不知道……”   “不管她是谁,敢在太孙东宫里行凶,都是死罪!”   金吾卫赶了过来,带队的旗长看见张樾也在,连忙正义的表态到。   张樾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这宫女不知有没有问题,再吓唬两句,说不定就松口了。   花荞似乎没有受到他们的影响,她站起来说: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人是我妹妹,延平郡主。”   延平今天穿着一条桃红色的百褶裙,她的发髻上,插着今天太子妃娘娘赐给她们的,红珊瑚串珠金簪。   更何况,她还侧着半边脸。   “郡主?”旗长想去将尸体翻过来,被张樾拦住了。   “张大人,这把刀,是宫里常见的水果刀,刀柄是瓷的,上面应该留着凶手的指纹,所以我让你们别碰。”花荞像是对张樾说,实际上是对金吾卫的那个旗长解释。   “指纹……是什么?”那旗长也是官宦家的子弟,他是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王显的次子王熠。   “我进来的时候,确实没有看到她躺在这里,只是闻到了血腥味,等我感觉到脚踩到了血,才发现延平躺在阴影里。”   “月儿?你怎么在这?出了什么事?”一位华衣美妇过来,看见那宫女便奇怪的问道,还没等月儿回答,她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不禁吓得腿一软,后面一个人伸手扶住了她。   那华衣美妇惊得只往他怀里躲:“殿下,别过去!里面有人死了!”   “花荞,出了什么事?”朱瞻基听说游廊这边出了事,便让太孙妃陪着贵妃,自己就往这边来了。   “皇兄,我进来的时候,延平就已经被杀死在阁子里。”   “延平?你说被杀之人是延平?”朱瞻基的眉皱了起来,急忙过去弯腰看了看她侧着的半张脸。   这下难办了,若是是个宫女太监,还可以压下来,过了今晚慢慢查,可死的是自己的妹妹,必须立刻报贵妃,排查宫中在场的所有人。   “萧忠,去把宫门下了,在东宫里的人,一律不许离开!”他看看张樾又说:“张大人,烦请您将贵妃娘娘送回宫去,娘娘从未离开座位,与此事无关。”   “我不走,我是第三个到现场的,我也是当事人,请殿下安排别人送送娘娘。”张樾很想听听花荞讲,什么是指纹。   宴席上的人一听说,死了位郡主,要下了宫门查案,个个惊得下巴都掉了。   再一传,死的是刚才摔杯子的延平郡主,朱瞻堈跳了起来,大步冲进了留香阁,他见妹妹还趴在地上,弯腰就把她翻过来。   朱瞻基想拦也来不及,张樾眼疾手快,捏着露在身体外面的刀刃,把刀拔了出来。   花荞、呼延锦和王熠几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花荞手里拿着太孙书房里摆着的那个勺型司南。   “月儿,你把你看到的事,老老实实跟六皇孙说一遍。”那个华服美妇,是朱瞻基的妾室戚淑人。   “是……是……小的提着盏灯笼从留香阁门前走过,忽然看见……看见里面有个人,我便多看了一眼,这才看见,这位郡主正拿着刀,杀了那位郡主!”   “这位郡主?你说的是她?”朱瞻堈指着花荞吼到。   “是……是她……”   朱瞻堈盯着朱瞻基道:   “我不管她是谁,太孙请还我一个公道,我要她给我妹妹偿命!”   张才人只有一儿一女,朱瞻堈从小就对自己的亲妹妹特别宠爱,也就是他和母亲一道,把延平宠得无法无天。   “这只是一面之词,太孙殿下,把这个宫女交给我,保准让她今夜就开口。”张樾在一旁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锦衣卫用的都是些什么手段,你想逼她改口供吗?”朱瞻堈嗤之以鼻。   “她也是我妹妹,我为什么要杀她?”花荞不解的问:“杀人,不是要有杀人动机吗?”   这时朱瞻基身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你有杀人动机!”   朱瞻基皱眉呵斥道:“嘉兴!别胡说!你又不在现场,搅和点什么?”   “怎么?太孙哥哥不敢让她说?”朱瞻堈嘲笑道:   “我听说,太孙哥哥早就认识花荞,还曾想在选秀中把她纳入后宫,还好阴差阳错你们错过了,否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六,住口!”朱瞻基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六弟口不择言,这时候说了出来。   嘉兴从不知自己心目中睿智的大哥,居然还做过如此令人不齿之事,更把花荞从头恨到脚,她咬牙道:   “花荞认为上次是延平将她推下水,一直耿耿于怀,不但以牙还牙,将延平推下东宫池塘,还处处与她作对。   刚才在席间,花荞还与延平唇枪舌战,将延平气得离开桌子。没过多久,花荞也离开了桌子。她的贴身宫女却没有跟过去,这不是很奇怪吗?”   小七一听急了:“那是因为我看见……”   花荞眼光一横,小七打住了:是啊,总不能说,我看见姑娘和大人出去私会,所以我没跟过去吧?   “怎么?你看见什么?不敢说了?”   朱瞻堈怒气冲冲的看着朱瞻培道:   “今天若不拿了这个杀人凶手,我定要闹到父王宫里去!”   朱瞻基叹了口气说:   “王熠,把人带回碧春宫锁起来,直到查出真相。” 第269章 遭禁足大理寺审案   朱瞻基不想事情再发酵,包括他曾经想将花荞纳入东宫之事。   花荞只关心延平背上的那把刀,此时见延平已经翻转躺平过来,背上的刀也不知去了哪里,不禁着急的叫起来:   “你们别往里面挤,杀人现场都给破坏了。”   朱瞻堈冷笑道:“确实如此,地上这摊血要保护好来,现在只有一个人的脚上有血!”   花荞不禁有些失望,有可能找到凶手的指纹也没了。她看看手上拿着的那个慈石司南,暗暗叹了口气。   “郡主……请吧!”   “她还没册封呢,哪里来的郡主?死在地上的那位,才是郡主。”   朱瞻堈原行七,朱瞻培被除了名之后,他便成了老六。不管是老六还是老七,他自知,他都是无缘皇位的人。   所以他一向只管享受生活,也叫自己母亲不要参与后宫争斗。   没想到,这样都不能保全他们母子三人平安到老。   看着越来越多兄妹聚拢过来,花荞也不想让皇兄为难,跟着金吾卫走了。离开之前,她只来得及看了呼延锦一眼。   张樾看看朱瞻基兄弟俩,道:“殿下先请回,我在这里……”   “你自己说的,你也是当事人,你和呼延大人也请到外面接受询问。”   朱瞻基下了决心,若不能查出真凶,不管是对花荞还是对他自己,都只会让事情越来越难以收拾。   “萧炎,去把大理寺卿虞谦请到东宫来。”   好好的七夕宴,成了血腥的凶杀现场,而且,死的是一位尚未及笄的东宫郡主。   张才人很快得了消息,一路哭着到了太孙东宫,朱瞻堈拦住了还想往阁子里去的母亲。   “母亲,别进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堈儿!延平她还那么小,又没有得罪谁,怎么会被人杀了……”张才人伏在儿子肩上哭天抢地道。   太孙已经到书房去等虞大人,太孙妃胡善祥陪在张才人旁边:“张娘娘,您节哀顺变,太孙殿下一定会抓住真凶,还延平妹妹一个公道……”   “真凶?真凶不是已经抓住了吗?明天天一亮,上了刑,她什么都招了。”朱瞻堈将母亲搂在怀里:多少年没有抱过母亲了?她竟已变得如此瘦小。   大理寺卿虞谦被令连夜进宫,他知道,必是出了大事。自己的女儿参加东宫宴未归,不知是不是与她有关?   虞谦来到太孙书房,看见吏部尚书蹇义已经在里面。   “虞大人,东宫确实出了大事,延平郡主在孤的东宫里被杀了。如今孤已下令封锁东宫,所以您的女儿、蹇大人的孙女也都身涉其中。   孤想,此时与您也算是有瓜葛,为了回避,孤派一个人去大理寺给您做助手。等走了吏部程序,便正式调入大理寺做您的少卿。您意下如何?”   这次晚宴涉及的人太多,刑部、大理寺都很难找出与此事毫无关联的人。   朱瞻基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办法,让与此事无关的侍读徐之锦,亲查此案。   虞谦、蹇义当然没有异议,朱瞻基这样做,已经是避嫌最简便的办法。   徐之锦临危受命,他也觉得责任重大,更何况嫌疑人还是花荞?   看现场,天才蒙蒙亮,徐之锦决定先排除无嫌疑人员,否则,东宫锁了那么一群贵子贵女,时间长了,非有人崩溃不可。   “太孙东宫共有宫人及主子三百八十二人,宴邀嘉宾及侍女一百五十一人。”管事太监李福报道。   “好,先将能当晚证明不在园子里的主子、宫人排选出来,再将能证明当晚没有离开宴会场的人排选出来,此两类人留下口供,即可离开。”   这两类人还是占了大多数,因为表演才开始不久,到处闲逛走动,或是去更衣私聊的人都不多。   最后离开过宴席,或是无法证明自己没有离开宴席的人,只剩下五十二人,其中又有三十六人是往来送吃食的宫人。   他们离开膳房和到达宴席的时间有限,没有到游廊上留香阁作案的时间。也放了。   眼看东宫里扣着的人只剩下十六人,徐之锦松了口气。   天已经亮了,提审之前,他要先去看现场。谁知还没走近留香阁,就看到张樾和呼延锦站在游廊上。   两个大理寺的司直郎上前拦住他们,走在徐之锦身后的大理寺正冯云成上前说到:   “二位大人,你们均已有人证脱离嫌疑,此时应该离开东宫,为何出现在此处?需要你们到场作证,本官自会传唤。干扰大人断案,皆与本案凶手同罪处置!”   冯云成是个出名的黑脸包公,之所以没让他主审,而是将徐之锦调用,也是因为冯云成只是个六品官。   “岂敢干扰大人断案,我二人在此,只不过是为了保护重要证物不被破坏而已。”   冯云成疑惑道:“什么重要证物?”   “让他二人随我们一起进去吧。”徐之锦开口说道:“两位大人可为本官指明是何重要证物。”   到了留香阁,大理寺的仵作已经检验完尸身,正在看着书吏填写验尸告书。看见冯寺正和几位大人过来,便报告道:   “大人,郡主确是死于背后刀伤,刀直接插入心脏,导致流血过多死亡。生前有过挣扎,她的额头上有擦伤,右肩上也有不明显的瘀青,像是被人使劲抓住导致。可就是……”   “右肩瘀痕?刀插在左边心脏?这很难做到,除非这两个动作不是同时发生。”徐之锦疑惑的说到。   那仵作答:“属下正是因此疑惑。”   见徐之锦看地上的血迹,仵作又说:“血迹上只有一个脚印,已经把大姑娘的鞋拿来比对过了,这个脚印确实是大姑娘留下来的。”   “那也只能证明她到过这里。”呼延锦开口问道:“从郡主被杀,到血流一地,这需要多长的时间?”   “若是刀仍插在伤口上,至少需要一盏茶的功夫。”   “那就是说,花荞姑娘杀了人还不走,站在这里一盏茶的功夫,等着被人发现?”呼延锦追问道。   “这……”   冯寺正也觉得蹊跷,四处看了看,问道:“杀人的刀呢?”   “在这。”   一直没说话的张樾掀开延平的裙摆,那把瓷柄尖刀,被他盖在下面。   “这就是重要证据。花荞说,刀柄上可能留有凶手的指纹,可以用指纹与嫌疑人比对,找到真凶。”   听呼延锦这么一说,徐之锦和冯云成都不敢去碰那把刀,冯云成问:   “手指上的纹路?岂不是每个人都有?而且,刀柄上的指纹又看不见,如何指证凶手?”   张樾笑道:   “这个问题只有小花荞才能回答,你们可以去问她。” 第270章 慈石粉神奇显指纹   花荞被金吾卫押回碧春宫,为了不打扰太子殿下,一切都是悄悄进行。   今天宫宴因为是在太孙东宫花园,地方小,郡主们都只能带一个贴身宫女,小七跟了去,小高留在宫里。   看见花荞和小七蔫头巴脑的走进来,两个金吾卫出去后,将大门锁了起来。   小高大惊,急忙跑过去看花荞。小黑也屁颠屁颠跑过去,小尾巴晃得像是随时都会脱臼一样。   “出了什么事?”   花荞愁眉苦脸没说话,小七把大概经过说了一遍。   小高叹了口气说:“你看看,我一不跟着你,你就要出事情。大人也真是,明明跟在旁边,怎么让你一个人走……”   “这不怪他,是舅公把他拦住了。”花荞忙为呼延锦辩解道。   “现在怎么办?我能为你做什么?”   “……来陪我想想事情的经过。”花荞笑着抱起,一直在脚边伸着爪子要她抱的黑豆,边走边说:“师兄在和舅公比划,我就往留香阁里去了,从他们那里,跑到留香阁,不过就是一箭之地。   留香阁是开放式的门窗,可我进去以后,还是闻到一股血腥味。游廊上有灯笼,可阁子里因为有阴影,我并没有看见地上的延平。   直到我踩到了血浆……延平背上中刀,血流成那样,至少流了一盏茶的功夫,也就是说,延平是一盏茶时间以前就死了。   而她是清河表演完之后走的,我是看完了骞姑娘画竹子才走的,中间也就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花荞呆呆的站在游廊上,低头问怀里的黑豆:   “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不气她,她就不会跑出去了。她应该是直接去了留香阁,然后就……”   小高把她怀里的黑豆接过去,摸着它的头说:“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是斗嘴跑出去,也是在她哥哥的宫里出的事,对不对,黑豆?”   黑豆“哼哼”的应了两声,挣扎着跳下地跑走了:我不想当你们的传话筒,也不想回答你们的问题,哼!   花荞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小七:“那个司南勺子呢?”   小七从内兜里小心翼翼的掏出来递给花荞。刚才没有时间试一试,花荞把小高后腰上插着的拂尘抽出来,和司南勺子碰了碰,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左右看看,花坛里有把小手锄,用司南勺子和铁锄碰了碰,也没有反应。   “哎!是块死慈。还好刚才没有让我现场验指纹,要活慈才有用呢……”   “姑娘是说活慈石?能吸住铁那种玄石?”这个小高知道。   “嗯,不过现在也没用了,那把刀给人摸过,凶手的指纹肯定已经花了……我唯一能够自证清白的机会……”   小高也愣住了。   留香阁里,张樾却不这么认为,他还是觉得要从那个宫女入手。   那个宫女一口咬定花荞是凶手,而且说是亲眼看见她杀了延平,刚刚杀死,哪来的一摊血?这口供就有问题,张樾突然叫道:   “遭了!快去控制住那个作证的宫女,我怕她会服毒自杀!”   冯云成毫不迟疑,一摆手,跟在后面的一位司直郎,匆匆朝着关押嫌疑人的偏殿去了。   “若是宫女做了假证,不就说明花荞是被冤枉的?徐大人、冯寺正,可否让花荞来试一试,她所说的验指纹?   她说,每个人手上的指纹都是唯一的,刀把上的指纹是谁的,那个人一定就是凶手。”呼延锦拱手道。   徐之锦点点头说:“我马上去向皇太孙请令!”   冯云成正想反对,大理寺没人了?为什么要去求助嫌犯?刚才出去的那个司直郎跑了回来,他神情紧张的说:   “我们去晚了!去之前,那宫女刚刚才讨了水喝,我进去的时候,人靠在椅子上,已经断气了。”   皇太孙正站在书房里,看着架子上的司南,坐标盘上指方向的慈石勺子,已经不见了。昨晚,他看见花荞手上拿着那东西。   不知道这和破案有什么关系。   徐之锦说完,他的目光离开了坐标盘,疑惑的问:“你是怀疑戚淑人?昨日不是有证人说,她不舒服,并未入席,一直在她宫里躺着吗?”   戚淑人的父亲此次也在北伐陪臣之列,朱瞻基虽然对她淡淡的,也不希望冤枉了她。   “她的证人是她宫里的人,可信有限。不过,目前并未有证据举证,微臣只是希望能把花荞放出来,验一验她所说的指纹……”   朱瞻基笑道:“知道了,去吧。若是她验不出来,孤唯你是问。”   等到内侍官来传花荞,解除禁足,到太孙东宫协助破案的时候,小高正卖力的磨着一块乌黑的石头,那是他到宫外的药铺里找到的。   慈石可入药,但分量却很小,药铺为了让慈石保持“活性”,往往用泥包着,藏在瓦罐之中,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磨下粉末。   小高弄到了拳头大小的一块,靠近铁器时,立刻与铁器粘合在一起。   剩下就是在未打磨过的青石上磨,磨出了一些黑色粉末。   “好!有这些已经够了。”   花荞说完,到书桌上取来一只毛笔,用剪刀把毛笔剪成平头,又取来白纸,交代小七去厨房拿了几粒糯米饭。   几样东西备齐,才随传令内侍一起,去了太孙东宫。   呼延锦见花荞来了,上前问道:“你还好吧?昨天那个司南能用吗?”   “那个不行,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活慈,只是不知,刀把上的指纹被人摸过了,是否还清晰。”   花荞见阿爹做过,不过,她自己单独操作,这也是头一回。   呼延锦笑道:“这回你要感谢舅公,是他把刀保管好了,没让别人碰到。”   几个人将花荞围住,只见她先慢慢将慈石粉末洒在刀把上,再用那支平头毛笔横着轻轻刷。   当黑色慈石粉都被扫落的时候,刀把上出现了细细黑色花纹。   “这这这……”   冯云成眼睛都瞪大了,他没见过花荞的本事,看她这样无中生有,简直就像巫术一样神奇。   “看,这就是凶手的指纹。不过……怎么看上去有点怪怪的……哎,不管了,先把它拓下来。小七,你好了吗?”   小七正拿着白纸在旁边抹啊抹的,她赶紧把那张白纸递给姑娘。   花荞解释到:“白纸上抹着糯米饭,有粘性,这样就可以将慈石粉显出来的指纹,拓到纸上了。我只有一次机会,各位把嘴捂住,谁打一个喷嚏,可就前功尽弃了。”   冯云成赶紧双手捂住嘴,再一看旁边几个,都使劲憋着笑。   合着姑娘是在逗她玩呐?   花荞手很稳,她将纸轻轻一贴就掀了起来,摊开一看,四个手指印,有两个能看得清清楚楚。   “够了!”花荞自信的笑了。   认真做事的姑娘,真好看。 第271章 魂不归神仙怕左手   带着这张拓着指纹的白纸,徐之锦和冯云成来到了偏殿。   “徐大人,您到底会不会审案?他们都走了那么久了,我们怎么还没有开审?”   “是啊,早审早回家!大理寺是不是没人了?派一个新手来?我父亲就是刑科给事中,信不信明日就参你们一本?”   徐之锦笑道:“诸位莫慌,我们进来就是要开始审讯。”   说着,他坐到中间的主座上,对冯云成点头道:   “开始吧。”   刚才那位给事中的公子奇怪问到:“怎么,不用分开来审吗?串供怎么办?我可不想被他们连累,再在这里住一夜!”   徐之锦脸一沉说到:   “本官审案,便是如此!再敢聒噪,先打二十大板!”   哦!原来是个装腔作势,不懂审案的草头官。   既然主审官都那么随意,大家也例行公事,把昨晚所做之事又说了一遍。徐之锦也不说对错,只管让大家在书吏做的记录上盖手印。   而且标新立异,只许盖中指。   旁边的司直郎每得到一份盖了手印的供词,便仔细核对着什么。   可把这十几个人都对了一遍,没有一个与拓下来的中指指纹一样。冯云成不相信,又亲自对了一遍,还真不一样。   是大姑娘这方法不靠谱,还是凶手不在这些人当中?   那些人见先前讲得好好的,录完口供就放人,现在他们几个人拿着口供看来看去,就是不提放人的事。   他们又开始坐不住了,一起围上来问:   “徐大人,到底有没有问题?没问题就放人啊!我们可没功夫陪你玩。”   冯云成凑到徐之锦耳边说:“大人,再盖一个无名指,两个都不对,只好先放人了……”   这十来个人,冯云成已经审过了,说自己去更衣的居多,离开到回到宴席,一炷香时间左右,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只有三个人的时间比较长。一个说自己更衣路上迷路了,绕了半天的路才回来。   这位是崔小公子的父亲是新晋京官,所以太孙也有意拉拢,邀了他的公子前来赴宴。   崔小公子第一次进宫,却是个自来熟,一桌十个人,他哥哥弟弟的叫了个遍。等到要去更衣,内侍要送他,也被他拒绝了,他说自己记忆最好,结果,就迷路了。   一个说自己不能吃生冷水果,席上嘴馋吃了一个,结果就蹲坑去了。   冯云成给他十个白眼:不能吃生冷水果,你到瓜果宴来干嘛?难道让人给你煮熟了吃?   还有一个,这个是熟人。   上林苑右监副刘启晖,专管农林牧副渔。可他的父亲是长史司左长史,这可是王爷们都不敢得罪的人。   包括太子、太孙在内,王爷们的府里都有一个长史司派过去的长史,皇上给了他们很大的话语权,他也要经常向皇上禀报这些王爷、皇子的情况,去告个黑状,谁也吃不消。   “冯大人,我这就是个误会。其实我早就回了宴席,只不过,我做的地方刚好被花树挡住了,我便站到后面没有遮挡的地方看。”   “你回来的时候,台上是哪位姑娘?”   “这我记得,是蹇大人的孙女蹇姑娘,她现场画了幅竹子。后面是您上司的女儿虞姑娘吹笙,再后面那位相貌平平就没什么印象了。”   冯云成点点头,刘启晖说的,和他最初的口供一致。   看上去,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见冯云成说放人,徐之锦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只好说:“好,让他们再按一个无名指。”   听说还要按指印,这回按的是无名指,那十几个人都不耐烦了,那位给事中的公子洪海涛差点就掀了桌子。   给事中官职不大,威望却高,文武百官,哪个不怕可以直接上谏的言官?   “我跟你们说,你们这三法司的官是当到头了,审案不会,就会莫名其妙折腾人!这是最后一次,按完无名指,我就要离开!”   “好!你们按完无名指,不是罪犯,统统都可以离开。”呼延锦大步走了进来,他走得快,竟给偏殿里带起一股风。   声音一下子把殿中的人都镇住了。   他走到徐之锦面前,拱手道:“徐大人,请您让他们用左手无名指,在口供上画押。”   左手?   徐之锦忽然有了领悟,对站在身旁的司直郎点了点头。   那些人虽疑惑,但也不敢顶撞,老老实实换左手来按。有两个人,手指僵硬,让他单独伸出左手无名指,伸半天还伸不出来。   “大人,您看!”   徐之锦接过一份口供,和花荞拓下来的那张指纹对比,果真相差无几。他又递给呼延锦,两人相视一笑。   冯云成直接走过去,对刘启晖说:“刘大人,左手中指也请按一下。”   刘启晖感觉有些不妙,还在犹豫,冯云成等不耐烦,抓起他的左手,帮他盖了手印。   就是他!中指的指纹也对上了。   “刘启晖,杀死郡主的刀上有你的指纹。昨晚你离席后,还去了哪里,现在还想不起来吗?”徐之锦不紧不慢的说。   “指纹?什么指纹?什么刀?大人,您可不要含血喷人呐!破不了案,随便拉个垫背的……太孙殿下就是这样提拔身边人的?郭长史他老人家知道吗?”   刘启晖并不惊慌,刀上有指纹?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是一个左撇子,昨天你站在延平郡主的背后,右手按住她的肩膀,左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捅进她的后心。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跟你有什么仇,你能下这样的毒手!”   呼延锦拿起那张拓下的指纹,晃了晃说:   “这就是凶手在刀把上留着的指纹,偏巧,和你的一模一样。每个人的指纹都不相同,你左手和右手的指纹也不相同。若不是指纹有方向,恐怕就要被你蒙混过去。   还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戚淑人的宫女虽然服了毒,可太医刚好有这种毒的解毒药,她已经开口承认,戚淑人……”   “不,这与她无关,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刘启晖本一直看着自己的左手,听到呼延锦提戚淑人,忙不迭的说:“那宫女的毒也是我下的,她帮我隐瞒,我不愿意她连累了她的主子。”   偏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门外的光亮让灰暗的偏殿豁然明亮。   戚淑人满脸悲戚的站在门口:   “表哥!你若是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272章 苦鸳鸯命丧夺魄箭   若她听了表兄的话,一直待在宫里,恐怕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刘启晖是怎样护着她。   呼延锦不过是要利用她的名字,让刘启晖说真话,太孙嫔妾的事,他想留给太孙自己去处理。   没想到,戚云轻在殿外依稀听到刘启晖的话,他认罪,就是死。   戚云轻是去年选秀时,才入的太孙东宫,纵她千般不愿,父亲还是将她送进了宫。她在十五岁及笄礼上,第一次见到了十七岁的刘启晖,她母族的远方表哥。   三年来,两人见面次数不多,但都郎情妾意、渐入佳境。刘启晖的母亲去世,眼看三年孝期将过,他可以到戚家提亲,可没想到,戚云轻却成了皇太孙的嫔妾。   进宫前碰巧见了一面,看见刘启晖落泪,她才知道表兄情种深种,难以自拔,回去她哭了一夜。   本以为二人就这样擦肩而过,可进宫之后,朱瞻基对她没什么感觉,戚云轻越发想念起视她如珍宝的刘启晖。   今年春宴上,二人再次重逢,在僻静处终于打破禁忌互诉衷肠,刘启晖甚至发誓为她终身不娶。   这一开了闸,相思如洪水滔天,只苦于二人无法见面。   夏宴二人又缠绵了半日,直到昨日七夕宫宴。七夕是夜宴,时间不长,东宫也不如东苑、西苑那么大,没太多地方可藏。   可这两人被相思煎熬,哪里还顾得那么多?就选在花园旁边的留香阁见面。   戚云轻亲自端了盘果子,说要削了皮喂他,喂来喂去,两人便喂到了阁子后面的矮树丛里。正在情难自控之时,怒气冲冲的延平闯了进来。   偏又让她听到树丛里有动静,她还在气头上,正希望所有的人都倒霉,又以为是宫女、太监在里面厮混,过去对着戚云轻的背就是一脚。   她还要再踢,刘启晖起来拦住了她,延平这才发现,竟然是皇兄的嫔妾戚氏。   “真想不到,是你们这对狗男女!平时一个个道貌岸然,全都和那个贱人一样贱!我这就去告诉皇兄,让他知道,他的园子有多龌龊!”   “郡主!郡主您就可怜可怜我们,我与表兄相爱在前,进宫并非我意。”戚云轻抱着延平的脚哀求道:   “我们已经想好了办法,我会找太医开一个不能生育的诊断,再让家里以重病为由,接我出去……”   延平嫌弃的踢开她的手,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你入了宫,想出去,只有等你死了的时候!贱人!全都是贱人!”   说完,她就往阁子里走。   刘启晖追上去拉她,延平便拼命挣扎,头擦在墙上。反正都是一死,刘启晖咬牙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朝延平郡主刺去。   看延平死了,刘启晖将果盘果皮都塞到戚云轻怀里,让她回宫千万别出来。   两人还没离开,戚氏的贴身宫女提着灯笼寻来了,只好用她家人威胁她,让她等着,今晚不管谁来,都指证那人是凶手。   这么一番惊心动魄之后,偏巧花荞闯了进去。   皇太孙被请到偏殿时,偏殿里只有戚氏与刘启晖两人跪在地上。   听了戚氏的哭诉,朱瞻基叹了口气说: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孤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偏要这样闹出人命。”   “殿下,郡主是我杀的,这跟云轻没有关系。我杀人,我偿命,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云轻吧……”   云轻?……原来她也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朱瞻基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说:“我可以放你们走,到属于你们的地方去。戚氏,从此以后,你与孤再无瓜葛。”   说完他负手转过身去,不再说什么。   “真的吗?殿下?我们可以走?”两人惊喜的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炎推开了偏殿的门。   两人急忙给朱瞻基叩了三个头,刘启晖扶起戚云轻,向殿外走去。   看着二人就要走到东宫大门,朱瞻基向旁边一伸手,萧忠递上一张弓。   朱瞻基引弦拉弓,一只响箭有力的飞了出去。   此箭名为“夺魄箭”,正是因为它一路带着响声,箭未到,先让人吓破了胆,收魂夺魄。   刘启晖不用回头,便知死期已至,将戚氏拉进怀里,原想为她挡箭,却不知此箭来势汹汹,竟从后到前,将两人扎了个透。   “云轻,我们自由了。”   碧春宫里的花荞和呼延锦,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二人倒下。   两人依旧并排坐在窗前的踏脚上。   “谨逸,我想跟皇兄说,就说我俩早就已经定下婚约,你看你给的定礼,我一直都戴在身上。”花荞说着,把脖子上系着的绳子拉出来,露出了那枚扳指。   呼延锦笑道:“是的,我们是订过亲的。等今天这件事消停了,我就去跟皇太孙提。他要是能支持我们,说不定你父皇一听就同意了。   有消息回来,北伐军已经开始从蒙古境内回撤,等皇上回了京,太孙就要到南都去,我只怕也要随行。”   “去南都?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嘛?我去,都是风箱里的耗子。”   “耗子?”   “对啊,两头受气。”   花荞摸摸他的脸,叹了口气说:“若不是你父亲这件事,你恐怕早拉着我走了。可这毕竟是你死我活的事,谨逸,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火拼之时,你如何脱身?”   她见呼延锦不说话,又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阿爹曾经说过,永乐帝今年会死?我父王会继位,他还告诉过我,不要得罪我皇兄,说他还要当十年的皇帝……”   “这都是师傅的疯话,你都忘了吧。”   “不,我知道你一定记得,而且,你就是照着阿爹说的话去准备的,对不对?”   呼延锦看着她如水般的眸子,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他不要她说,她说的全对。   呼延锦在冥冥之中,已经把师傅说的话当成必然,既然朱高炽父子会赢,那他能做的,就是呆在朱瞻基身边,取得他的信任。   这样,才有机会在关键时候,救自己的父亲和朋友们。   花荞什么都知道。   他是她的,就像她也是他的。 第273章 小意外阿爹劝离京   无论是延平郡主的死,还是戚淑人的背叛,都让东宫蒙上了一层阴霾。   太子妃只推说头风犯了,免了大家的日日请安。这下,东宫的路上,连裙裾的摩擦声都没有了,静得让人窒息。   文华殿的门总是关着,不时有大臣进进出出,花荞去了两次,里面都在议事,她也只好叫福喜代为问候。   那些郡主妹妹们,突然就不和碧春宫来往了,这也难怪,朝夕相处的延平就这么突然被杀死了,不说那些娘娘,就是这些姑娘自己,心里也会害怕。   可难道我不去撞上延平的尸首,她就不会死了吗?   黑豆也有些纳闷,怎么好吃的都不来了?   “吃吃吃,你看你,胖成这样,还像一只狗子吗?”   花荞用手挠着黑豆的下巴,黑豆舒服得四脚朝天,把肚皮露出来让花荞挠。   “哪里不像狗了?人家是壮,不是胖。你看咱们黑豆长得多帅!”小高夸道,他也伸手过去摸了摸黑豆的肚皮,拍拍它说:   “来,给姑娘表演一个!”   黑豆一听说“表演一个”,立刻翻身跳起来,跑到小高的对面,四条腿踩着小碎步,舌头伸出来“哈哈”的出着气。   小高摸出一个削成骨头状的木棒,往前一扔,黑豆便冲过去,叼起木棒就往小高面前跑。   花荞拍手道:“黑豆好厉害!我也要试试。”   “伸手。”小高笑道。   花荞疑惑的伸出手,小高把两小块肉干放在她手心,说到:“等它把木头叼给你,你就喂它吃这个。”   木棍一扔出去,黑豆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捡起木棍就往小高面前跑,小高摊开手让它看,又指指花荞。   黑豆立刻转向花荞,把木棍放在她脚边,等着吃肉干。吃完又跑到花荞对面,拼命摇着尾巴,等着捡木棍。   有肉干吃,难怪黑豆乐不疲此。   花荞正和小高、小七在逗狗,一个小内侍匆匆忙忙走进来,看见花荞垂手道:“给大姑娘请安,呼延大人有封信,让小的交给您。”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信封交给花荞,又说:   “小的叫海华,在太子东宫当差,大姑娘、高大人有事要联系大人,过去找小的即可。”   “海华?看你是有些眼熟,大人怎么没跟我提过?”小高奇怪的问。   海华笑了,抬头看了花荞和小高说:“高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在福生堂见过我,您不记得了。”   花荞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小内侍,果真是有些面善,是福生堂里那些孤儿中的一个。她又问:“你们是才分到各处的吧?一共来了几个?”   “一共四个。大人回京当天就去了福生堂,挑了我们四个送去净了身,昨儿才分了去处。大人说,我们名字太像,只有我还用原名,其他几个改了名。   陈喜、田乐分在后宫,王欢在养心殿。大人说了,咱们四个都听高大人的指挥。”   小高知道了,呼延锦没说,是因为宫刑不是人人都能活。三宝太监那一批,在云南抓了三千多男童,宫刑之后,活下来的只有半数。   况且活下来的,又不知道能分到哪里,大人还要费心机安插。现在人到位了,才来跟他们说,这是不想让姑娘操心。   都是新来的小太监,还不知有多少坎坷等着他们。小高暗暗叹了口气,到屋里取了半吊钱,交给海华道:   “你二百,其余每人一百,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海华接过钱咧嘴一笑:“多谢高大人。我们进来的时候,呼延大人也给了钱的。海明是我亲哥哥,他跟我说了,让好好替姑娘做事。”   黑豆已经围着海华的脚边闻好半天了,终于抬起头摇着尾巴看着他。   海华不到十岁的样子,他也喜欢小狗,蹲下来给黑豆挠痒痒。   花荞拿着信边看边往屋里走,海华没走,是等着她,看看有没有回信。   大信封里还套着个小信封。大信封里有张信笺,没头没尾只有四个字:有我,放心。   再看小信封,竟然是阿爹的字!   呼延锦在回京后,就给万户山庄写了短信,到陶家发了过去。陶青翼跟山庄里有飞鸽传书,以前花荞跟阿爹传消息,也都是找陶大哥。   但出了青羽那事以后,陶家兄妹都回万户山庄去了,她也就没再和阿爹联系。   这会,应该是陶青翼又回了京城。   花有财在信中说,得知花荞已经找到了生身父母,还进了东宫,他既高兴,又担心。他说,这两年大明是多事之秋,能躲则躲。   能躲则躲?她在宫里难走,师兄责任在身更难走,让他们怎么躲?   花荣的腿已经好了,花有财让她不用担心。他们在万户山庄的生活很悠闲,宝应县的房子也卖掉了,花荣把那里的东西全都拉回了万户山庄。   他还说,她小时候玩过的、用过的东西都留着,看她什么时候想要,让花荣送到京中给她……   花荞想起,自己原来放在杂物房那一盒宝贝,还有宝应县里,亲亲热热一家人的回忆,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花有财还带了一笔,说他发现自己是个对大明有用的人。   他最后交代女儿,不要舍不得宫廷生活,她那位父亲,靠不得多时,世事多变,不知将来如何。如有可能,尽早与呼延锦成亲,离开京城。   富贵如浮云,聚散皆随风。   云深化作雨,云浅乍无踪。   生时赤条条,死去土半垄。   来世不可求,今生莫成空。   父王靠不得多时?阿爹信里不可能说疯话。可他为什么这么说?难道阿爹真的可以预知未来?   踏雪楼的苏掌柜是阿爹同乡,可他就搞不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   花荞闷闷的收起了信,再拿起呼延锦那四个字看了看。师兄没看过信,也许阿爹另写了一封给他。   看不看信,这四个字,都是他的承诺。   想想她也提笔写了几个字,折好装在信封里,让海华带走了。   呼延锦散了朝,陪着朱瞻基回到他的东宫门外,海华悄悄将姑娘的回信交给他。   出了宫门,呼延锦迫不及待打开一看,上面也只有四个字:   同声同气。 第274章 预言成真永乐归西   这段时间,姑娘基本不出门,小高时不时出去晃晃,见一见呼延锦安排在宫里的四个小内侍。   几个男孩刚刚进宫正是惶恐,见了小高都很高兴。恨不得花荞是位娘娘,他们也好有个长久依靠。   他们哪里知道,除非死在皇帝前面,否则,就算做了娘娘,保不齐皇帝殡天那日,就是她的陪葬之时。   “他们都挺好的。现在外面乱,进宫也是个活命的法子。而且大人对福生堂有恩,海明、海英也都在大人府里,姑娘别内疚了。”   小高回来时,花荞和黑豆正在荡秋千玩,黑豆坐在秋千上,花荞在旁边晃它。   看见小高它也只是摇摇尾巴,仍旧趴在秋千上:朕舒服着呢。   狗子长得快,救它那时,也就两、三个月大,这两个月下来,它已经是只半大的狗子。腿细长,身上的黑毛油光滑亮,眼睛上面那两点白毛更明显了。   最奇特的是,平时它的耳朵耷拉着,挺老实的样子,可一到它凶人的时候,两只耳朵居然跟兔子一样,会神奇的竖起来。   它只认两个主人,一个是高兴,另一个就是花荞,连经常喂它的小七都是浮云。   戚淑人伏罪的第二天,舅公找了个借口晃过来,黑豆追着他满院子跑,气得张樾直骂它“忘恩负义”。   呼延锦也好不到哪去,每次一跳进宫里,黑豆就“汪汪”大叫,半大的狗,竖起耳朵就要冲上去决斗。   还好小高及时把它抱走了,花荞捂着嘴笑了好半天。   呼延锦认真问花荞:“我应该带些肉骨头来讨好讨好黑豆,你说,它是爱吃鸡肉、鸭肉,还是彘肉、羊肉?”   “你都没有这样认真讨好过我!”花荞鼓着腮帮子,不满意的说。   “因为你不咬我啊!”   “现在咬,来不来得及?”   “……”   为这事,小高暗地里得意了好久,还偷偷到厨房里,找了肉骨头回来奖励它。   “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   “刚才我在外面,听说昨晚有位大人连夜入了东宫。宫门下钥了还能进来,一定是出大事了。”小高边说边摸着狗头,黑豆表示很满意。   “是吗?我在后面一点没听到。”   小高心里好笑:你睡着了,前面就是敲锣打鼓你也听不到。他说:   “我倒是听到了一些动静,只是没见往后面走,就没在意。关键是,我之前去找海华,他就说太孙连夜被叫到太子宫中。”   花荞愣了愣,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不,这不是她的预感,这是阿爹告诉她的预言。   心中同样震惊的,是现在正站在文华殿的呼延锦。   “顺天府到开平卫,驿路有东、西两线。东路十四驿,经古北口,共七百六十五里。西路十三驿,经独石口,共六百三十里。”   朱瞻基让呼延锦来之前,亲自查查到开平的路线,现在他才知道,原来皇太孙要到开平去迎回永乐帝的灵柩。   呼延锦继续说道:“马车日行五十里,东线十六日,西线十三日可达京师。”   “走西线,半月前皇祖父已殡天,如今大暑节气,哪怕以锡为棺,只怕尸身坚持不了太久。”朱瞻基对父王说。   “太孙殿下不可!皇上数次北伐走的均是西线独石口,赵王、汉王若要动脑筋,必然亦是在西线上做文章,我们不如多耽搁数日,走北古口,出其不意。”   内阁大臣杨荣急忙说道。昨夜就是他与内侍海寿连夜入宫,带回皇上的消息。   朱高炽眉头紧锁,目前局势虽尚在控制之中,但时间越长,就越瞒不住。说不定随行的汉王,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   他的胖手在扶手上敲了敲,抬头问道:“蹇尚书,你怎么看?”   蹇义是今早与礼部尚书吕震、大学士杨士奇,詹士呼延锦一同进宫的,见到杨荣和永乐帝身边的海寿,他吃了一惊,再听杨荣道明一路艰辛,心中感慨不已。   汉王伙同朱瞻培,以及永乐帝身边伺候起居的妾室,想将毒药混入到永乐帝服食的丹药中,可惜被朱瞻培的侍卫无意中听到,立刻向杨荣告发。   英国公张辅,与成国公朱勇,控制了汉王朱高煦,张辅还拿出皇太子送去的关于朱瞻培身世的说明,更让永乐帝火冒三丈。   最后用朱瞻培与那妾室通奸结了案,因为从头到尾汉王都未经手,但谁都知道,是朱瞻培做了他的替罪羊。   永乐帝急火攻心生了病,太医煮来汤药,他却说:有金丹不吃,吃什么汤药?   一来二去,病没治好,却耽误了医治的最好时间,再服汤药,已经效果甚微,加上关外的路不好走,颠簸劳顿,永乐帝途径榆木川,便龙归大海了。   蹇义看着太子道:“既如此,事不宜迟,太孙殿下一路往东,再派一路往西,两手准备,则可万无一失。”   朱瞻基点头道:“此计甚好!今日便照此行事。”   杨士奇点头道:“我们这边也要加紧新皇登基的准备,吕尚书要亲自操办,切勿假人之手。传位诏书未到京师之前,一切秘密行事。”   太子他们商议登基之事,朱瞻基便带着呼延锦回了太孙东宫。   “今日我们戌时五刻,关城门之前出城,孤与呼延锦、萧忠走东路,萧炎与李福走西路,马车里坐一人即可。”   几人商定好,便分头去准备。   呼延锦想,这一走来回就是一个月,既然在宫里,自己还是去和花荞说一声。   花荞料到今日呼延锦回来,就没想到他是从正门进来。   “谨逸,是不是出事了?”   呼延锦拉着她的手腕进了屋:“阿荞,师傅说对了。”   “皇祖父他……”   呼延锦点点头说到:“我今晚出城,跟你皇兄去开平卫接灵柩,迎回传位诏书。”   “我还没有见过皇祖父的面,他就……谨逸,我也想去接祖父,我不想和你分开。”   呼延锦将她揽在怀里,轻声说:“路上奔波,太辛苦。不过就是一月,眨眨眼就过了。”   “我不信,你去官台山也说一月,结果去了几月?”   “这次说话算话!勾勾手。”   两人勾了手,呼延锦便出了东宫。   花荞却不甘心,提起裙子就去了文华殿。 第275章 有所梦同行开平卫   呼延锦一离开,花荞提着裙子就往外走。   小高跟在后面低声问:“姑娘这是要去哪?你要跟大人一起去吗?这是行军,不是去郊游,你那几招花拳绣腿,真打起来一点用没有……”   花荞猛的停下来,回头问他:“我去,你去不去?”   “去。”   “那不就行了?婆婆妈妈。”   小高把到了嘴边的几句规劝吞了下去。自从进了宫,他多少发现自己身上的一些变化,最怕就是,将来自己会变得……婆婆妈妈。   花荞刚刚看得到,文华殿屋顶绿色的琉璃瓦,远远见蹇尚、吕尚书几个离开。   “大姑娘,您来的正好。”站在殿外的福禧微笑道:“太子殿下正在里面伤神呢,你进去劝劝他,保重身体才是第一位。”   花荞点点头,是啊,她的父亲再也没有父亲了.   “父亲!父亲……”   花荞进门便向着朱高炽小跑着过去。   朱高炽正一个人坐在后殿主敬殿中,从前殿文华殿到后殿主敬殿,有一条长长的走道,殿中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他就那么远远的、孤独的坐着,花荞泪如雨下。   “父亲……”花荞跪在朱高炽的脚边,抱着他的腿,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他的膝上。   朱高炽轻轻拍拍她的头,挤出一丝声音:   “这是怎么了?”   花荞扬起脸来,泪痕依稀可见。朱高炽心里“咯噔”一下,是谁胆子这么大?把消息泄露出去了!可花荞却说:   “父亲,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祖父在对我笑。父亲,我从没见过祖父,可他的脸我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的……”   朱高炽疑惑的看着花荞,只听她孩子气的说:“……胡子比您的长。”   人前不能落泪的朱高炽,终于在自己女儿面前掉下两行泪来。无论亲疏恩怨,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做了二十年太子,终于等到继位的这一天,可毕竟是……没了父亲。   “傻孩子……”   “父亲,祖父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花荞想出城迎接,以尽孝道。祖父一定是想我去,才让我做这样的梦。”   朱高炽心中一动:代替花荞的朱瞻培,对父皇做了大不敬之事,父皇托梦,说不定就是让花荞去接他,他能得些安慰。   他拍拍花荞的手背,眼里含着笑意:   “你起来,父亲的袍子都被你眼泪泡湿了。梦见祖父是好事,你祖父是有福之人。既如此,你让福成去把你皇长兄找来。”   朱瞻基以为又有什么变故,匆匆赶过来。看见花荞站在一边,心下正奇怪。   “你皇祖父昨晚托梦给你妹妹,说起来,朱瞻培与你妹妹有关,所以你皇祖父才会记挂着她。你出城把你妹妹带上,让她过去尽尽孝道。”   “这……出门太辛苦了,她一个女孩子……”   “我不怕吃苦!”花荞赶紧对着父王说。   朱高炽点点头,说到:“本来等着皇上回来给她册封郡主,现在不用了,她去跪迎,也算是认祖归宗。去吧。”   朱瞻基不再说什么,转头对花荞说:   “那你准备准备,人别带多了,只能一个。酉正悄悄到我宫中。”   东城门外,呼延锦看见小高,骑着马走在太孙的马车旁边,身上穿着护卫一样的软甲。   他惊得下巴颌都快掉下来了:这个犟丫头,用什么办法说服皇太孙,这样光明正大带着她一起去?   他们东线的一行人,人数不多,要的是,不显山不露水。萧炎带的西线,安排的人比较多,就是皇太孙出行的仪仗。   花荞听到外面小高与呼延锦打招呼,掀开半边帘子,双目含笑的,在夜色中与呼延锦对视了一眼:   顾盼微澜,情浓意酣,尽在不言两相欢。   马车跑太快,比骑马还难受。朱瞻基本来还在打盹,这也睡不成了,他把萧忠叫过来问。   萧忠让马队放慢了速度,在车边答到:“已经是子正了,跑了近三十里。前面就是顺义驿站,大家可以休息一下,卯时再出发。”   果然,前方很快出现了一片开阔地,驿站那幢两层高的楼上,隐隐有些灯火。   朱瞻基看看花荞笑道:“你还不错,这样跑也坚持下来了。东路都是过岭,路不太好走。你老实说,是不是呼延向你透露了消息?”   花荞也不答他,反问道:“东路险,我们想到躲开好走的西路,赵王、汉王会想不到?皇兄,我也可以骑马,不如弃了马车,我们全都骑马更灵活。”   “马车可以路上休息,山区多雨,有马车还免了日晒雨淋。一会让他们多垫两层垫子,能坐得舒服一点。”   朱瞻基说得也没错,而且,他们过了第一驿,后面没有追兵,便已经安全了许多,速度可以放慢点,坐马车也能舒服些。   看着他的背影,花荞眨眨眼睛:难道妹妹的建议就不是建议?你到底有没有听到重点?   走在后面的萧忠听得很清楚,他这时有些佩服,花荞能说出“一起骑马”的话。不过……殿下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呼延锦过来:   “赶紧去房间里睡觉,只有两个时辰,我去叫人铺垫子。至于安全,我们会注意的。这次出来人不多,可都是金吾卫、锦衣卫的高手。”   “锦衣卫……”花荞刚灵光一闪,眼前就暗了下来,一个人影挡在前面。   呼延锦连忙挡住他,把花荞往前一推:“快,睡觉去!”   “你要不要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张樾看着花荞离去的背影,拳头抵在嘴上轻声笑道:“以你的紧张程度,我算是看出来了,我在她心里还是挺重要的……”   呼延锦嗤笑道:“是谁给你的信心,舅公?”   “说了不许叫我舅公!”   “殿下住天字九号,安排人守夜了没有?”   “如果你不知道叫我什么,可以叫我‘张大人’。”   “一会走的时候殿下要骑马,你让驿站多拴两匹马在马车后面。”   “‘舅公’是爱称,只能她一个人叫。”   呼延锦停下脚步,侧脸笑道:“虽然你只比我大六岁,等我们大婚的时候,我不介意向你行晚辈礼。”   “哦?什么时候的事?太子殿下答应了?不……这次回京,该叫‘陛下’了。”   张樾幸灾乐祸的负手上了楼。   呼延锦扶着楼梯,陷入了一息空白:   这次回去,不知还有多少血雨腥风。师傅说中了第一条,那么他说的花荞父王身苦不寿,那是多久?留给他和花荞的,又还有多少时间? 第276章 古北口松林遇伏兵   过了顺义驿,就进入了山区,他们必须沿着山脉一直走到古北口,转头西北方向,才能去往顺天府北向的开平卫。   呼延锦让多带的两匹马发挥了作用,路不好走,朱瞻基和花荞都改成骑马。   小高给了花荞一袋切成片的苹果,教她用苹果讨好她的马,好像效果还不错。只有一次,花荞用手指抓着苹果片喂马,手指头差点被马当成苹果吃掉。   驿道非常不好走,他们走了两天才过了石匣驿,等再过了前面的古北口,就是辽阔的平原,哪怕是跑马车,速度都会比现在快得多。   “按这个速度,天黑之前能入关,那里有守兵镇将,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朱瞻基笑道,意气风发。   他虽从小立为皇太孙,在宫中地位甚至比肩太子,但他并非养尊处优、骄奢淫逸之徒,甚至跟着皇上参加了第二次北伐,亲征蒙古。   他的骑射功夫得到过皇上多次赞赏,这也是他敢于带一队精兵走险路的资本。   呼延锦却觉得,越靠近古北口要隘,越有一丝不安。   休息的时候,他提醒张樾和萧忠,不要求快,路窄,大家不能并行,几十人的队伍拉得太长,这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的路不就应该是要快速通过,才少一些可乘之机吗?”萧忠说到。   “若不是追兵,而是伏兵呢?张大人在前,我居中,萧大人殿后,但我们不能拉开太远,要能首尾呼应,及时补位。”   张樾点点头说:“这一段确实容易埋伏兵,本来路就高高低低,一有转弯就互相看不见。”   “尽量向太子靠拢,互相照应,这里不需要个人英雄。”   呼延锦说完,三个人就各自散开了。花荞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看见呼延锦过来,将手中的水袋递给他:   “怎样?还有多远?”   “论远近,已经不远,可论时间,还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到,再多,马也受不了了。”呼延锦也背靠着树坐下。   满山的松柏郁郁葱葱,大暑三秋近,走在山里,幽暗之处已经有些沁凉。山风中夹着潮湿腐败的气味,一阵阵的袭来。   花荞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抽了抽鼻子,憋了一口气,再抽了抽。   “太凉了?我去给你拿斗篷。”呼延锦说着就要站起来。   花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张的说到:“师兄,你相信我的鼻子吗?我闻到了血腥味……”   呼延锦急忙朝朱瞻基望去,他正让内侍给他从水袋里倒水,让他用水洗洗脸。   “走!”   呼延锦将花荞从地上拉起来,低声说到:“到殿下那里去,把这话告诉萧忠,我去找张樾,清点人数。”   “哎……”   花荞还是不松手。   呼延锦低头看看她,轻轻笑道:“算我欠你的,今晚没人的时候还。”   什么嘛!花荞抿着嘴朝朱瞻基跑去。   很快,看似不动声色,大家都动了起来。萧忠最后一个走过来,他看着朱瞻基低声说:   “少了两个。上马,走!”   张樾带着十二个锦衣卫,太孙没有自己的专属护卫队,萧忠领的是金吾卫的衔,他带着十八人。呼延锦只带着李赫、马平川,加上花荞、小高,他们一共是三十八人。   现在有人就在他们身边,悄悄杀了两名金吾卫,这有多可怕。   “别怕,皇兄在,几个毛贼翻不天。”朱瞻基安慰花荞道。他看着花荞有些暗自庆幸,突然想起,在宝应县衙里看她验尸的情景。   她说:不能燃香,香是能让鼻子好受些,但是也失去了对特殊气味的敏锐反应。   可谁都知道,这绝不是的“几个毛贼”!   大家都以最快速度上马,打算离开休息的树林,向驿道上跑。   伏兵怎会让他们从眼皮子底下逃走?他们本想趁大家分散休息,悄悄解决掉一部分人,再跳出来杀了朱瞻基。   没想到,刚悄无声息的杀了两个,就被他们察觉了。   “射!”上百支黑亮的箭簇从松林后面的灌木丛里射出来。   距离近,箭的力道非常大,现在上马简直就是活靶子。呼延锦鞭子一甩,打掉了几支箭,护着朱瞻基和花荞退到了马车后面。   小高的剑也没漏掉一支飞过来的箭,他只管挡在花荞前面。   呼延锦捡起一支箭看了看,递给朱瞻基道:“这是蒙古箭,箭头两边磨得像刀刃一样。”   “这些是蒙古人?”萧忠问道。   “不,不是蒙古人,但至少是从蒙古过来的人。”呼延锦肯定的说。   “汉王的人?”朱瞻基听出了他话里的答案。   呼延锦不说话了,只管用鞭子打掉那些飞箭。可这些箭并不见减少,反而一阵一阵越来越密。   “这样不行,必须冲出去!等他们形成包围,我们就真的跑不掉了!”张樾大声的说。   冲出去,至少有活着的可能。   他们是伏击,而我们不仅人比他们少,弓箭手带的箭也只有三十支,耗到最后,也只有肉搏。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只放箭,而不冲上来的原因。   树丛后面不时还有嘶鸣声,呼延锦眼前一亮:他们有马,他们是打算追击的。   他看了一眼在小高身后,神情紧张的花荞,她身穿一身玄色男装,英姿飒爽,那么美好。   呼延锦深深吸了一口气,解下自己的风帽斗篷与纱帽,向朱瞻基作揖道:“殿下,为今之计,只能由微臣去引开伏兵,我们古北口关镇里汇合。”   “这……风险太大……”   “我们现在被他们压着打,风险一样大,动一动,这局棋也许就活了。”呼延锦镇静的说。他又转头交代小高:“保护好姑娘,你在,她在。”   说完,便静静的看着朱瞻基不说话了。   花荞大气都不敢出,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呼延锦的脸,仿佛只要盯着他,他就不会消失。   朱瞻基心里有点堵,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知道呼延锦在等什么,他默默的解下头上的乌纱翼善冠,和身上披着的金丝盘龙斗篷。   两人换好衣帽,张樾挤到前面说:“走,我替你护驾!”   呼延锦、李赫、马平川、张樾和另两名锦衣卫找到了马,其余的人藏在土垛后、草丛中。   “驾!”   趁着箭雨间歇,呼延锦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瞬间射出一阵箭雨,可已经迟了,六匹马已经冲了出去。   “太孙跑了!快追!”   灌木后钻出马队,向着呼延锦他们追去。 第277章 今生缘不需待来世   呼延锦、张樾一行六人纵马突出重围,灌木丛后,一群训练有素的骑兵一跃而起,向着呼延锦追去。   花荞伏在草丛中,听着急促的马蹄声连绵不绝,不禁泪如雨下:   追兵过百,他们几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小高又如何不知花荞心痛?大人身着皇太孙龙纹斗篷,头戴翼善冠,他就成了皇太孙的替身,替死不替生。   追上去的人,占了伏兵的大多数,剩下十几个,开始清扫战场。   没有了密密麻麻的箭雨,萧忠哪里还容他们来,朝尸体上补刀?   他带着侍卫跳了起来,将那些剩下的伏兵,杀了个措手不及。   “留活口!”   朱瞻基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来不及了,他们全是口中藏毒的死士。”小高说到。   他的剑下,留不下活口。   萧忠将其中一个的软甲挑开,里面露出一件米黄的蚕丝内衣。   他微微一笑,连挑几人皆是如此。他说:   “不用活口,这些都是汉王的人。汉王的嫡系部队,人人皆配置蚕丝内衣,他告诉他们,这是前朝元太祖战无不胜的秘密。”   “汉王?恐怕杨荣回京,他便已知道皇祖父已去。又猜到孤会走此路,方在此布局。”朱瞻基蹙眉道:   “我们立即前往古北关,让薛将军派兵驰援呼延锦、张樾。”   他们这一队只剩下二十来个人,若是汉王的伏兵发现有诈,折返回来,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事不宜迟,一队人朝着古北关奔去。   果然,那群人追出去不久,就怀疑上当,分兵回来一看,他们留下来的人全死了。   “追!不能让他们进了古北关!”   这一路驿道崎岖,不少路段依山而建,一边是山壁,一边是山谷,朱瞻基他们并没有放慢速度,而是继续贴着山壁狂奔。   小高本来担心花荞,却没想到她比别人更心急,后有追兵,她既喜又忧。   喜的是呼延锦他们的压力变小,忧的是他们已经出了意外……   暮色在山区里降临得格外果断,看不清前路,马的速度也降了下来。眼看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连快马加鞭的“驾驾”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小高!”花荞突然响起了什么,边跑边叫:“褡袋里有信号弹!”   去年离开万户山庄的时候,陶庄主送给花荞一袋吓唬人的摔炮,送给呼延锦十个信号弹,他们一人分了几个,花荞的又给了两个给小高。   小高放慢速度,摸到了信号弹,又摸出火折子,好不容易点燃,追兵离他已经近在咫尺。   “咻!咻!”   他这个是双发信号,很快,不远处的古北关守兵看到了这红色的信号弹。   “离关不远发信号,一定是有人求救。严副将,你多带些人过去查看,是什么人发的信号?”薛将军下令到。   他亲自站到门楼上,看着严副将带队奔了出去。   “古北关副将严诚在此,来者何人?”   “金吾卫副指挥使萧忠,太孙殿下在此,后有追兵近百!”   严诚心中一惊,指挥守军让道:“过!”   等朱瞻基他们过去,他手一挥:“绊马索!”   追兵百人,拦了前面,跑了后面。那不是严诚想要的。   他带来的五十人,也迅速一字排开,刚拉好绳索,汉王的追兵就过来了。   暮色中,两条绊马索将他们摔得人仰马翻,人还没爬起来,弓箭手的箭又到了。   一阵大呼小叫之后,渐渐没了声息,只剩下摔倒又站起来的十几匹马。他们点起火把,清点了一遍,这些人都不用补刀,全都自我解决了。   “严副将!”   严诚一个激灵: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再一看,一个侍卫,和一个男装打扮的矮个子站在旁边等他。   “严副将,我们还有六个人,刚才在松岭为了引开追兵,朝另一个方向走了,现在生死未卜……”   “松岭?那离这里距离不近,若不是往古北关跑,要就是还走驿道,往京城方向,要就是走小路,过去几里地就是古北镇。”   严诚看看他们说:“要找,得回去骑马。”   回到关里,朱瞻基正着急,看见花荞过来忙说:“这里荒郊野岭,你不要乱跑,呼延还没找回来,一会你又丢了。”   “皇兄,我正准备和严副将去找呼延锦他们。”花荞疲惫的笑笑:“有他们带路,应该很快会找到他们。”   严诚一听暗暗咂舌:皇兄?这位姑娘还是位郡主?皇室确实不一样,连姑娘都那么有指挥风范。   “大人!不好了!”正在清点收缴回来兵器的守兵,在外面叫到。   严诚大步走出去,接过他递来的一支箭,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有毒?”   “对,部分箭簇喂了毒。”   花荞一听,几乎昏倒。若是他们甩掉了追兵还好,若是被毒箭射中,岂不是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严大人,我们马上走!”   朱瞻基点头道:“救人如救火,路上小心,你们要确保郡主的安全。”   他知道劝也没用,花荞是一定会去找呼延锦的。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山林如鬼魅一般,阴森狰狞。微凉的山风让花荞无比清醒,她与呼延锦今生结缘,她要今生的相爱,而不是等待虚无缥缈的来世。   官台山她未能去找他,古北口,她绝不让他再甩掉她独自承受痛苦。   严诚去拿了些解毒药、金创药,点了二十个人,和花荞、小高一起,骑马往松岭走。   他们的马,走惯了这一带的山路,并不惧黑暗,就连哪里转弯也记得很清楚。   很快,他们回到了刚刚休息的松岭。   “郡主,直走就是回顺天府的路,左边下坡,穿过树林,就是往镇上去的路。”严诚指着黑黢黢的树林说。   这不是一条什么正经路,估计是从这里抄近道的人多了,踩出来了一条路。严诚并不认为呼延锦他们会走这里,既不熟悉,又不利于快速奔跑。   花荞看了看他们休息的地方,又看了看林间小道,她说:“先找小路,若是往顺天府跑,那群追兵,不会那么快返回来追我们。”   “好。可天黑马不会主动往林子里走,我们只有先牵着马进去。”   “马不走,是林子里有野兽吗?”小高问道。   严诚笑着说:“没错,这一带林子里有黑熊。不过我们有火把,而且,黑熊一般也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这条路下去到哪里?”   “先到镇外的一座药王庙,再走几里,就到镇上。”   花荞希望,他们是躲到了镇上。 第278章 药王庙急救救亲人   进了林间小道,花荞就直往地上看。   路上的草是踩塌了的,明显新近有很多人走过。   再往前走,地上出现了箭支,她急忙捡起一支,也学着严诚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还好,既没有毒,也没有血。   严诚的手下已在前面一字排开,在草丛里仔细搜索着。忽然,他们听到草丛后面有动静,全都停了下来。   两个士兵举着火把过去一照,草丛后面站着一匹军马。看见人来,它显得很高兴。   有马,却没有人。天黑,也没法看清地上有没有血迹。   “严大人!这里有人!”   花荞连忙走过去,一看衣服,是追杀他们的人。这才刚刚松口气,很快就看见前面的地上躺着七八个。   明显,他们在这里厮杀过。   花荞更是心急,举着火把顺着小路往前走。地上躺着的士兵穿的都是锗色软甲,呼延锦披着皇太子的玄色斗篷,一眼就能认出来。   “姑娘!你看!”小高快步向前,树下靠坐着一个人,穿着锦衣卫的曳撒,可惜,他已经中箭身亡。   “是张大人的人。”   花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玄色斗篷的人躺在地上。   小高过去一看,失声叫到:“马平川!”   马平川面朝下伏在地上,背上中了数箭。当时呼延锦他们一定还是在被追杀,否则不会就这样将马平川的尸体留在这里。   就要走出树林的时候,他们又见到了另一名锦衣卫。   但是,这里死了十几个敌人,全是剑伤……怎么会全是剑伤?师兄的鞭子呢?   花荞心乱如麻,出了树林,满天星光让视线好了许多。严诚指着远处一团黑魆魆,似乎是建筑的地方说:   “那边就是药王庙。看情况,在树林里追兵就发觉不对,大部分人调头回去追你们,剩下些追呼延大人的,在这里都被他们解决了。”   但愿如此,他们还有三个人。   药王庙里供的是神农氏,虽没有尼姑和尚,但有供奉的长明灯,走近了,能看到里面的灯光。   “师兄?师兄……”花荞边跑边叫着。   庙里传来张樾的声音:“花荞!在这里!”   跑进庙里,花荞看见张樾坐在地上,躺的的那一个,是呼延锦。   “师兄!”   花荞就要窒息了,她冲到呼延锦身边,张樾哭丧着脸道:“中了毒箭,你早来半步,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早来……半步……”   “刚刚咽气……”张樾一拳打在墙上:他是想要我欠他一辈子!   呼延锦牙关紧闭,脉搏全无,他微微皱着的眉头,仿佛心中心愿未了,非他情愿。   花荞深吸一口气,大声说:“让开!”   张樾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让开呼延锦身边的位置。   只见花荞把袍子一撩,长身跪在呼延锦身边,她伸直右臂,左手扣在右手上,两只手按在呼延锦胸口,用身体的力量快速、有节奏的按压着他的胸腔。   口中数着:“一、二、三、四……”   张樾和小高面面相觑,后面赶来的严诚他们更是不明所以。   “你家姑娘莫不是……”张樾有些无奈的说。   呼延锦在树林里,替张樾挡了一箭,大概他们认为是毒箭,呼延锦也活不成了,便只留下十来个人继续追杀,其余人掉头走了。   张樾他们杀了剩下那些追兵,可他们也只剩下了三个人。到了药王庙,张樾替呼延锦拔了箭,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这才发现是支毒箭。   呼延锦盘腿运气,想将毒逼至体外,哪知一用内力,箭毒在体内散得更快,不可控制的流向全身。   “张大人,若我回不去了……替我照顾她……”他心跳很快,呼吸也急促。   “我很忙,没空替你照顾谁,你自己去照顾她!”   “国丧三年……她怕是都要留在宫中……托谁……都不如你……”   “你给我振作点!休想让我欠你一条命!”   张樾转过身去不看他,心中满是悲伤。有庙就有人,李赫出去找人还没回来,可眼看呼延锦就要撑不住了。   这时他听见了花荞的声音。呼延锦也听见了,他眼珠已经不会转动,可脸上却依然浮起一丝笑意。   花荞是他的命。   可就在花荞踏进药王庙那一刻,呼延锦的头一歪,没了呼吸。   “二八、二九、三十!”   花荞停下来,俯身捏住呼延锦的鼻子,抬起他的下巴,对着他的嘴吹了下去。吹了两口气,她又开始重复之前的按压动作,但明显她的力气不够,已是大汗淋漓。   等她再次俯身去给呼延锦对嘴吹气,小高说:“我来按!”   他一直注意观察花荞的动作,她按压的时候,动作非常有弹性,向下按寸许,不浅不深。   小高比花荞有力,等花荞第三次对嘴吹气时,呼延锦向外吐了口气,牙关松开了,脉搏也恢复了跳动。   “解毒药!”   严诚早已将解毒药化在水里,端给花荞。   花荞索性将解毒汤药含在口中,再徐徐吐进呼延锦的嘴里。   呼延锦慢慢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见正含着最后一口药凑到嘴边的花荞,他抬手捧住她的脸笑道:   “本想等到没人,现在我也顾不得了。”   说完,满脸幸福的张嘴接了药。   “想不到,你中的是这种不要脸的毒!”张樾笑骂道。   他亲眼就看见呼延锦断气,又亲眼见花荞用这种奇怪的方法,将呼延锦救活。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原来你不是替我挡箭,是替我挡住花荞!   吃了解毒药,创口也被花荞重新用酒清洗,涂了金创药包好。呼延锦已经可以坐起来了。   张樾这才想起来问:“皇太孙殿下已经在关镇里了?北口关如今有多少守军?”   “关上有八千官兵,战力不到七千。”   “若是汉王只凭这区区百人便想得天下,不是他傻就是我傻。我们还要提防他留有后手。”张樾问道:“你能走了吗?”   呼延锦已经打坐片刻,他笑道:“要不要打一架?”   “不打不打,你受伤了有人救,我受伤了,也没人和我嘴对嘴吹气、喂药……亏了!”   说得花荞也笑了起来。   阿爹教过她不少急救术,就包括了刚才用的创口包扎、心肺复苏、人工呼吸。   他说,在他家乡,并不是大夫才能救人,越多人会这些急救方法,就能挽救越多人生命。   于是她瞪眼对张樾说到:   “心口按压三十次,对嘴吹气两次,一直重复至恢复心跳、呼吸。   舅公,你学会了吗?” 第279章 卫指挥三人有三意   古北关里的朱瞻基,和张樾的想法差不多,他也认为汉王不会仅此一招。   关口内外,戒备森严。   就连严诚他们回来,薛将军也是先让人过去确认无误,才放他们走近关口百米之内。   “呼延、张樾!你们一直没回来,孤都无法入眠!”   朱瞻基见他们回来有些激动,毕竟是替自己去送死,呼延锦当时一脸大义凛然,令他印象深刻。   呼延锦早把皇太孙的斗篷折好,翼善冠也端正放在斗篷之上。他双手奉上,内侍王俭替皇太孙接了过去。   “微臣险些丧命,多亏姑娘出手相救,才起死回生。”   呼延锦不敢隐瞒,将他们六人跑入林中小径开始,到花荞将他救醒,他们等李赫回来才返回古北关,原原本本向皇太孙讲述了一遍。   “回去以后,孤会给马平川三人嘉奖。此去开平,尚余九驿,路途遥远,我们还需谨慎行事。”   薛将军拱手道:“殿下,明日古北派副将率二百精骑相送,到了青松驿可返回。青松驿再派二百人将殿下护送至古城驿。   我们关口之间,本就有相互守望的协议,这样站站相传,护送您的守军都熟悉附近地势,避免路上再中埋伏。您看可好?”   “正合孤意!”   翌日,晨曦微斓,山风清冽。   严诚带着二百精兵,护送着皇太孙一行二十六人向着青松驿行去。   呼延锦身上的箭毒已解,他早早起来,与李赫一起,将马平川的尸身埋葬在古北关内,让他长眠在,他守护过的青山绿水之间。   花荞今天就在马车上,跟皇兄讲几种战场上常用到的急救方法。如何救猝死、如何止血、如何固定断肢、如何搬运伤员、如何包扎等等。   “花荞,你说的这些皇兄全都没听过,可听上去又很有道理,简单有效。这都是你养父教的?他又是从哪里学得?”   花荞只好支支吾吾道:   “有些是家里祖传的方法,有些是跟游方道士学的。你知道,我养父三代仵作,祖祖辈辈跟死人打交道,倒推出一些挽救生命的方法,也是有的……”   “嗯……很好!将来有机会把你养父接到京城,让他给金吾卫、羽林卫,还有宫中的内侍们讲讲这些急救方法。”   花荞的养母已死,她养父虽不知情,但花荞恢复身份,他自然就真相大白。   此等皇家丑闻,花荞所谓的“家人”,当然都不能活在世上。朱瞻基想,这事不能让花荞知道,先让他们进京再说。   到了青松驿,严诚与他们告别。   回京走西线,不再经过古北口,山高水长,这些戍边戍关的将士,一别,便是永别。   薛将军这个站站接力护驾的方法,确实有效,既不会给这些驿站增加太多负担,他们的行军速度也大大提高。   原来预计要走半个月的路,他们十三天就到了。他们竟和萧炎同一天到达。   开平卫的秦将军,镇守开平已有十年,他并不知道太孙此行所因何事,但皇太孙造访毕竟是大事,秦将军好酒好菜的接待他们。   “秦将军,军中饮酒,本是大忌,孤这半个月奔波劳累,也吃不下腥腻,只管叫人做些清淡小菜,去去暑湿即可。”   “这.....这岂不是让老秦落个接待不周之罪?”   朱瞻基笑道:“孤赦你无罪。你去问问郡主身边的内侍官,看郡主有什么需要,你按她说的做。饭后,我们倒是可以坐坐,你把两位副将也叫来,让我的人也跟你们多学学。”   秦将军退出来后,有些尴尬。   刚才在门外恭迎太孙殿下的时候,他只叫了两位都指挥佥事陪同,莫非皇太孙已看出手下与自己不合?才说要见见,他的那两位都指挥同知?   说来秦柄楠这位都指挥使,做得有些窝囊,这都是始于两年前他那一次贪念。   永乐二十年,皇上第三次御驾亲征,开平做为一个重要的中继站,承担着军粮、武器的运送任务。   当时秦柄楠一时脑乱,私自扣下了部分军粮,那些军粮在卫所粮库一段时间,就消失了,都换成银票进了秦将军的腰包。   可这事没瞒过都指挥同知刘武。   刘武是个武夫出身,仗着祖上开国有功,到开平卫做了个从二品的副职。他在开平城没少做欺男霸女的事,也只有秦柄楠这个顶头上司可以管得他一二。   可自从他拿了秦柄楠的把柄,那还会将这个高半级的都指挥使放在眼里?   他经常到开平城里眠花宿柳就算了,最近还把那些女人带到卫所里,秦柄楠真是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而他另一个副手季恒,既看不上刘武的无耻,也看不上秦柄楠的无能,离他们都远远的。   卫所远离朝廷,朝廷监管不利,也让季恒看不上。   如今,皇太孙要见大家,秦柄楠真是冒了一身冷汗。   因为他们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两天到开平,蒙古回来的大军还没到。大家也乐得放松一下。   皇太孙要休息,花荞就跟呼延锦说,想去开平城里逛逛。   张樾知道了,当然也要去。   呼延锦一想,反正已经多了小高和李赫两个,再多他一个也不多。五个人一辆马车进了城。   “京城虽大,可属于我的只有碧春宫顶上的那块天。开平城虽小,我却能想去哪就去哪。所以,京城还不如开平城。”   花荞在马车上挺高兴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和师兄一起出去逛街了,刚说了一句人生哲理,下一句又原形毕露了:   “不知开平城里,有什么好吃的?”   开平城最初是前朝世祖所建,是前朝的都城,到了大明太祖皇帝,这座战火洗礼的都城,成了大明的一个草原军镇。   就算是曾经被掠夺烧毁,经大明大力经营、修缮屯守的开平城,亦非一般军镇可比。   “草原上能有啥好吃的?奶疙瘩?烤羊肉?奶茶?反正不是肉就是奶。”张樾嗤之以鼻。   李赫在马车前面说:   “刚才在军营里,我听一位都指挥佥事说,他们都喜欢去一个叫‘金莲花’的地方,就不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好吃的。”   “好啊!好啊!那我们就去金莲花!”花荞拍手笑道。   “咳咳咳....”   “咳咳……”   呼延锦和张樾,这次反应高度一致,都同时咳起嗽来。 第280章 逛开平顺便成个亲   进了城里,一股浓浓的草原气息扑面而来。   “好香啊!”   呼延锦一看,有人在广场中间烤全羊。   他笑着说:“过两天就不能吃肉了,今天索性敞开了吃,走,师兄带你去吃烤羊腿!”   过两天永乐帝的灵柩一到开平,皇太孙就要跪接遗体,迎回传位诏书,等于就是要公开永乐帝的死讯。   皇上驾崩,国孝一年,家孝三年,国孝期间不能食荤,停止一切娱乐,所以呼延锦说“不能吃肉”了。   张樾心里也是有担忧的。他姐姐张贵妃未曾诞下子嗣,如今皇上驾崩,必会选妃子陪葬,万一被选中,贵妃姐姐不就白白赔上性命?   不过,英国公张辅是他们的长兄,张樾相信,一直守在皇上身边的长兄,会为贵妃姐姐做好打算。张辅比他年长二十岁,父亲张玉身故以后,就是长兄将他抚养大。   但兄长毕竟不是父亲,这也就养成了张樾率性而为的性格。   几人走到那广场中间,烤全羊的旁边,李赫问道:“大叔,您这烤羊怎么卖?”   那人站在火边,正被烤得满头大汗,他笑道:   “烤羊不卖,这是为阿木古郎和乌日娜的婚礼准备的。”   “婚礼?就是在这里吗?”花荞好奇的问。   “是滴呀,就是在这色勒莫广场上。远方的客人,你们也留下来给新人送祝福吧,婚礼上,烤羊随便吃,不要钱!”   “我们……可以参加吗?”   “当然可以!草原人好客,来的都是客嘛!”   大叔正热情的邀请他们,一群姑娘们已经陆续入了场,她们将一摞草编的蒲团拿出来,以烤羊的篝火为中心,摆成一个大圆圈。   看见中间站着的几位帅小伙,姑娘们都“吃吃”的笑起来。   其中一个眼睛弯弯的姑娘上前来问:   “你们也是来参加婚礼的吗?”   花荞笑道:“我们也想给新人送祝福,可是主人家没有邀请,贸然造访,也不合适啊。”   呼延锦:你是想免费吃人家的烤羊吧?   傍边的姑娘们都笑到:“宝迪就是主人家,她是新郎阿木古郎的亲妹妹!”   “留下来吧!新郎、新娘很快就到了。”那个叫宝迪的姑娘眼睛不大,可笑起来一口珍珠般的白牙,让人好感顿生。   说话间,周围男女老少来了一堆人。   宝迪已经看出来,和她说话的这个小郎君是位姑娘。她热情的拉起花荞的手说到:   “男人的衣服有什么好看?走,我带你去穿我们蒙古姑娘的裙子!”   呼延锦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花荞已经被她们带走了。事已至此,几个男人也只好先找地方坐下来。   花荞还没回来,新郎新娘已经到了。他们一加入,广场立刻热闹了起来。   镇上的人互相都认识,大家都亲热的打着招呼。大家的面前摆上了一张张矮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奶茶、奶皮、奶酪。   马奶酒是用提壶装着的,每人面前都放上了一个酒碗。   “大人,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喝酒?”李赫惴惴不安的问道。   张樾四下看看问:“有酒吗?我怎么没看见?明明就是奶茶。”   呼延锦也笑道:“明天你又没事,准你睡个懒觉。”   忽然,他的笑容定格在脸上,宝迪正领着花荞往新郎新娘身边走,她还指了指他们坐的方向。新郎新娘便跟着花荞一起走过来。   几个人都看呆了。   不是因为那对新人,而是穿着一身红色绣花蒙古袍子的花荞。   她的长发被结成了两条麻花辫子,戴着一顶坠着一圈珠帘的红色帽子。宛如一团,让人愿意立刻化身飞蛾的火。   “这就是我的伙伴。”花荞向新郎新娘介绍到:“这是呼延锦,这是张樾,这是李赫,这是高兴。”   新郎依次给他们四个倒上马奶酒,新娘则给他们献上哈达。   阿木古郎笑道:“感谢你们来参加我和乌日娜的婚礼,我的妹妹很喜欢花荞,所以花荞也是我的妹妹,大家都是朋友,不要跟我们客气。”   宝迪刚才没跟过来,这会音乐声响起来了,花荞才看见她。   姑娘们伴随着马头琴声,载歌载舞的进了场,领舞的姑娘就是宝迪。   “花荞,快来!和我们一起跳舞!”   宝迪不由分说的就把花荞拉到中间跳舞去了。   永乐帝连续三年北伐蒙古,每次都途径开平,开平的年轻男人都被征用去充当苦力,多数都是有去无回。   开平城姑娘的数量,就显得多了起来,像乌日娜这样,能嫁自己喜欢的青梅竹马,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今天镇上的人都来了,大家用这种方式,来麻痹着,他们渴望和平幸福的心。   阿木古郎与乌日娜到别处敬酒去了,可其他的人又过来了。在他们看来。客人可就只有呼延锦他们这一桌。   马奶酒具有迷惑性,喝的时候不觉得像酒,喝下去过会才知道它是酒。   正在跳舞的花荞,和马奶酒一起,让呼延锦迷醉,他站起来对着花荞大喊道:   “花荞!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这下,包括马头琴在内,场上全静下来了。   这话心里说过千百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这是破天荒第一次。   宝迪和跳舞的姑娘们,笑嘻嘻的把花荞推到呼延锦旁边,问她:   “花荞,那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花荞这时脸都红到耳朵根了,只轻轻点了点头。   宝迪笑道:“那你们有长辈、朋友在吗?”   “我!我就是长辈!我是……她舅公!”张樾也喝得兴奋了,站起来胸口拍得邦邦响。   李赫忙表明身份:“我是男方的朋友。”   “我是女方的朋友。”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小高心跳得厉害。   他本来看见别人成亲,自己心里酸酸的,可现在是花荞和大人成亲,那就不一样了,他几乎快认为,这就是他自己的婚礼。   宝迪拍手笑道:“那不就成了?在我们草原上,两个人彼此相爱,有长辈,有双方的朋友赞同,你们现在就可以成亲。”   马头琴重新奏起了欢快乐曲,姑娘们把花荞和呼延锦拉出来,站在张樾他们的对面。   阿木古郎把酒壶塞到呼延锦手里,乌日娜也把银碗交给花荞,两人给张樾他们三人分别敬了酒。   大家全都鼓起掌来叫到:“新郎、新娘喝交颈酒!”   呼延锦他们愣住了,他们只知道交杯酒,交颈酒是个什么鬼?   只见阿木古郎和乌日娜已经开始交了,他们用手臂环住对方的脖子,再把酒喝下去。   这还不容易?我们嘴对嘴喝,那么高难度的都做过!   呼延锦把花荞拉过来,满眼温柔的看着她:   “喝完这杯酒,你便是我的妻。” 第281章 抢新娘谁给你的胆   花荞看着眼前这位出类拔萃,却又沉潜刚克,永远把自己捧在掌心里的男人,问道:   “我那只弄丢的手套,是不是你捡回去了?”   呼延锦哑然失笑,手臂已经圈到她的脖子后面,在她耳边轻声说到:   “你喝了我就说。”   见两人喝了交颈酒,周围的人都鼓掌叫好起来。也不回去落座,拍着手就加入到跳舞的圈子里。   呼延锦他们也加入了进去,学着那些蒙古人手舞足蹈,连小高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正在大家转着圈子跳舞的时候,广场上来了十几个男人,他们都穿着卫所军士的软甲,为首的是个壮实的武将,他没戴帽子,额头上扎着条镶金玉抹额,更突显出他满脸的横肉。   “刘将军,新娘在那!”   他身边一个獐头鼠脑的军士,指着盛装的乌日娜说。   那个刘将军便迈着八字步,直接朝着新娘走过去。他低头打量了乌日娜几眼,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比金莲花里的姑娘也不差!新娘子,跟我走吧?”   阿木古郎一步上前,挡住乌日娜说:“她哪也不去。”   那个獐头鼠脑的军士不耐烦的说:“新郎是吧?你有福了,我们将军要替你做三天新郎,三天后到卫所领人。”   阿木古郎怒道:“光天化日你们竟敢抢人?我就不信,大明没人管得了你!”   刘将军再次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一个了不得的笑话:   “大明?大明就是我家打下来的,谁能管得了我?不过,本将军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若是不愿意让你的新娘去卫所也可以……”   他举起手,对身后的军士动了动手指头。   呼延锦和张樾疑惑的对视了一眼,他们之所以没说话,是想看看这个什么将军,到底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   跟在刘将军身后的几个军士轻车熟路,取出一块白布铺在地上,再取一块绿布,几人拉着一围,成了个四、五尺高的帷栏。   “新娘子,请吧!本将军委屈一点,就在这里替你完成成人仪式。”   呼延锦他们这才明白,色胆包天的刘将军,竟要当街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一起走到阿木古郎旁边,花荞一直被小高挡在身后,她这才看见那个围起来的布幔,也明白了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她不禁又羞又气,和宝迪一起上前去拉住乌日娜。   刘将军一看:这些人竟敢反抗?那是不知道这个开平,是谁说了算!   他又一动指头,几个军士抽出军刀,挡在几个男人面前,刘将军一步步的朝乌日娜走去,脸上每块横肉,都写满了令人作呕的邪念。   阿木古郎愤怒的要冲过去,没想到被李赫拉住了。   没等男人们动手,花荞把乌日娜拉在了身后,对着刘将军怒目而视。   “哟!这个更漂亮!要不,你跟我回军营?本将军就把军营里那些破烂货都给放了。”   刘将军眼光停留在花荞的脸上就移不开了,他没想到蒙古姑娘里,居然还有眼睛大、皮肤白净的,这可比他玩过的姑娘都漂亮。   “狗贼!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花荞骂道。   刘将军正想向前再走一步,他眼前一花,小高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旁边的军士一看不妙,举着剑就要冲过去,呼延锦几个同时动了。   呼延锦抓在手上的几颗飞石,打倒了刚才围布幔那几个,空手夺了一个军士的军刀,将他提起来扔在刘将军的脚下。   他冷笑道:“抢新娘?谁给你的胆?”   另几个军士也被张樾两下解决了,他今天是出来逛街的,也没带他的绣春刀,不过是空手夺白刃,就地取材而已。   刘将军和他的人都没有想到,这几个汉人打扮的男人,会为了个蒙古姑娘出手。   “好汉饶命!我们都是汉人,何必为几个蒙古人动气?”刘将军喊道:“我是开平卫的将军,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若是要金银,随我到卫所里去拿……”   “好啊!就看你能给多少?”张樾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顺天府的银票……五……五十两!”   “五十两?我们有四个人,你打发叫花子啊!”张樾瞪眼道。   只见他手一挥,手里的军刀贴着刘将军的头皮划了过去,他头上的抹额给切断了,掉落在地上,鬓边的头发也断了一绺,顿时变得披头散发起来。   “二百、二百两!一人五十!”   刘将军知道遇到了狠角色,只好先认栽,等他们跟着自己回兵营拿银票,再下手不迟。   张樾勉为其难的说:“少是少了点……边陲小寨,也就这么着吧。走,跟你去取银票。”   “这位姑娘,也请你一起去做个证,这位军爷,是心甘情愿送银子给我们的。”呼延锦对着花荞微微一笑。   花荞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他俩刚刚才喝的交颈酒,现在又装成不认识一样,阿木古郎他们心中奇怪,但猜到是为了对付刘将军,也就什么也没问。   花荞朝着宝迪挤挤眼,跟在呼延锦后面,一起朝着卫所军营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军营前,刘将军的腰杆子又硬了起来。他回头心怀叵测的瞟了花荞一眼,小高恨不得将他的眼睛剜出来。   军营前,秦柄楠正带着几个人站在门外。   郡主和呼延大人、张大人跑出去,溜达半天没回来,这会太孙起来了,正叫人找他们几个呢。   秦柄楠一看,郡主穿着蒙古人的衣裙,中间还走着头发散乱的副将刘武,心说不好,定是刘武闯祸了!   刘武见秦将军就在门口,更高兴了,赶紧给秦柄楠打了个眼色,果然,秦柄楠下令:   “给我绑起来!”   几个护卫冲过去,麻溜的把刘武捆了个结实。   刘武正想骂他们瞎了眼,只见秦柄楠向花荞作揖道:   “郡主殿下,太孙殿下正找您呢,让几位大人也一起过去。”   花荞点点头说:   “把这个淫.贼看好,我进去禀明皇兄,再拿他问罪!”   刘武叫苦不迭,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他又不甘心,冲着秦柄楠的背影喊:   “不帮我,别怪我拉你垫背!”   秦柄楠没有回头,叹了口气,默默跟着花荞他们进了正堂。   朱瞻基正坐在正中喝茶,看见花荞进来,笑道:   “你倒是有精神,这出去一趟还成了蒙古姑娘?怎样,开平城里有什么好玩的?”   “有啊!今天我才见识到,一个守将,能在百姓面前摆多大的架子!”   花荞还没说完,秦柄楠“噗通”一声跪下了:   “殿下!末将有罪!” 第282章 改天地紫禁城易主   看到开平卫都指挥使秦炳楠跪了下来,花荞愣住了:   我这还没说呢,你就要求情?   哪知秦炳楠脱下头盔,先给朱瞻基磕了三个头,才说到:   “末将内心煎熬三载,今日若不出首,亦终身自困牢笼,不得善终!”   朱瞻基笑道:   “老将军起来说话。今日关门外迎接,你两个副手皆不在旁,孤就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哎!这都怪我前年鬼迷心窍犯下大错!”秦柄楠叹了口气道:   “前年家乡蝗灾颗粒无收,朝廷虽也赈灾,可那也是杯水车薪。臣的老父做为族长,急得一病不起,兄弟找到微臣,让想办法。   可……臣虽为二品武将,一己之力怎可保族人无虞?错就错在,臣拉不下老脸……向父兄打了包票,只好将手伸进了皇上北伐的军粮中……”   朱瞻基和呼延锦对视了一眼: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事,不知如何被副将刘武得知,他本就仗着祖上荫庇,在开平称王称霸,得了臣的把柄,更是为所欲为、无恶不作。   他强抢民女、逼人致死的事都不止一两件,跟不用说随意侵占平民富绅的家财。开平地方拿我们军方没辙,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臣这是一错再错,害人害已。宁求殿下处罚,也不愿让刘武再目无王法、胡作非为!”   朱瞻基心下有了主意,但又怕被人说畸重畸轻,偏袒出首者,却苛待功臣之后,一时间没有说话。   花荞说道:“皇妹不知什么治国之道,只是想起皇兄曾问起的急救之术。   心肺复苏可以激发心脏重新跳动,挽救人的生命。可若是骨骼脆弱之人,按压心脏时,容易发生肋骨断裂。   皇兄,您说,您会因为可能导致假死者肋骨断裂,而不去进行心肺复苏吗?”   朱瞻基大笑道:“当然不会!比起不治而亡,受点伤害又算得了什么?   呼延詹士听谕:立即捉拿副指挥使刘武,并案调查,一经核实,秋后问斩。指挥使秦炳楠,出首有功,勒令扣其三年俸禄,以抵挪用之军粮,留岗查看,若有再犯,前科并罚。”   “是!”   秦炳楠感激涕下,没想到自己数年心结一朝得解。不但留得命在,更还保得职位。   刘武没想到皇太孙一点不讲情面,听到自己秋后问斩之判,在狱中撤着嗓子叫道:   “我要见皇上!我祖父为太祖皇帝出生入死,不可能因为我弄死两个蒙古女人就杀了我……”   皇太孙知道后冷笑道:“明天他就可以见到皇上了,至于皇上赦不赦免他,孤就不知道了。”   刘武秋后问斩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这个草原军镇,曾被他欺压过的百姓,都纷纷到卫所来磕头致谢。   秦柄楠更是后悔不已。   翌日一早,朱瞻基、花荞,着孝服在驿道跪迎,长孙、长孙女大张旗鼓扶灵,汉王便知京中已做好准备,直后悔没能杀了朱瞻基。   朱瞻基一边扶棺从西路回顺天府,一边悄悄派萧忠、李福,护送真的传位诏书星夜回京。   龙驾走得慢,整整花了半个月,才看见京城高大威严的青砖城墙。   一路与皇太孙形影不离的呼延锦,这才松了口气。   永乐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朱棣棺椁回到京师。英国公张献宣读传位诏书,皇太子朱高炽成为新皇。   这一个月来,京城内,杨士奇、杨荣、蹇义等,一干拥护太子、太孙的大臣,悄悄将皇城、京城步步设防。   京中的汉王世子朱瞻圻、赵王世子朱瞻塙,均拘于皇城之中。   易呈锦并不在朱高炽心腹之列,他和他义父先后挖掘的建文朝关系,都早已被永乐朝边缘化。   当他得知永乐帝殡天时,朱瞻基已经带着呼延锦回朝了。   花荞回到了碧春宫,对她来说,皇权的争夺,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赵王远在封地。去年谋逆案中,太子力保赵王,让他得以全身而退,但这种感激不过薄如朝露。   关键是他只育有两个儿子,长子早逝,唯一的次子又在皇兄朱高炽的手中。   你说他争什么争?   汉王跟着扶灵回京,一路上他不止一次的想暗杀朱瞻基,可张献、张樾兄弟没有给他可乘之机,更别说呼延锦对朱瞻基,几乎是贴身保护。   他京城里安排的势力,也因为朱瞻圻被软禁而停滞。   九月七日,新皇朱高炽顺利举行登基大典,承继大统。   碧春宫里,东西已经收拾干净了,花荞还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这是她母亲的院子,他父亲给她装的秋千。   “姑娘,明儿可就要改口称您’宝应公主’了,瞧您怎么还不高兴似的?”春喜能回到了皇后娘娘身边当差,她抱了几个月的病,一下子全好了。   因为嘉兴公主和没娘的宝应公主,要随皇后娘娘一起入住坤宁宫。   封妃那日,朱高炽将兰才人封为悼僖丽妃,其女由皇后管教直至出嫁。   明日是皇太子与诸王的册封大典,花荞也将在这一日,册封为宝应公主。   国孝家孝,花荞还要在这深宫里住上三年。   后宫不比东宫,那里的宫门更难出,更何况是皇后居住的坤宁宫?翻墙入宫,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花荞如何愿意进去?   那日她和皇长兄悄悄提起,自己曾与呼延锦订有婚约。   朱瞻基沉吟片刻说,她身份改变以前订的婚约,入宫后就一笔勾销了,公主的亲事,要由父皇、母后和宗人府共同定下的,才有效。   她想起,在开平,自己和呼延锦举行了蒙古式的婚礼,在万户山庄,呼延锦用一枚扳指做聘求亲,那都成了美梦泡影。   看着花荞沮丧,朱瞻基安慰她,等三年孝期一过,他就去向父皇提,为她和呼延锦赐婚。   也对,还有三年孝期,心急也没用。   “姑姑,您先过去吧,高内侍还在替黑豆洗澡呢,一会洗干净了,我们再伺候姑娘过去。”   小七笑着应付着春喜姑姑,春喜前脚出了碧春宫,小七就将宫门掩了起来。   花荞站起来回了内殿。   窗户轻轻一推,呼延锦闪身进来。如今已是金秋十月,呼延锦在束腰直裰的外面披了一件风帽斗篷。   这还是花荞住在他府里的时候替他做的。   风帽上的金色缠丝水草花边,跟花荞那件一模一样。   “阿荞!”   呼延锦轻轻唤着她,她扑进了他的怀里。   “谨逸,我不想进后宫,住进去,我就见不到你了!”花荞带着哭腔说到。   呼延锦低头吻着她的额头、她的鼻子、她的唇。他又何尝愿意?   明明已经走得那么近的两个人,偏要被这高高的宫墙隔开。   他捧起她的脸,贪婪的嗅着只属于她的芬芳:   “阿荞,不管你在哪里,我都等着你。” 第283章 张太后乱点鸳鸯谱   宝应公主、嘉兴公主,随皇后入住坤宁宫。   张皇后住正殿,嘉兴选了东偏殿,花荞,就住进了西偏殿。   皇上和太子都觉得挺好,因为他们去坤宁宫的时候,顺便就能见到花荞。   不过是个没了母亲的女儿家,张皇后也不至于苛待她,更何况皇上和太子都在意她,张皇后自然也要陪出一副笑脸。   倒是嘉兴任性,之前在东宫里结下的疙瘩,久了,就结死在心里,连解都懒得解开。   黑豆本来是没机会住进来的,皇后和嘉兴都强烈拒绝。   花荞舍不得这只养了快半年的小狗,不让带黑豆,她就去跟父王说,她想还住太子东宫。   虽是兄妹,可妹妹住长兄宫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花荞,你看这样好不好,黑豆可以进坤宁宫,可它只能跟着内侍,而且必须用铁链拴着。”   朱高炽刚刚登基,一切千头万绪,他不想为一只狗说太多。   福成亲自去坤宁宫,向皇后传了话。他暗自摇头:   大公主跟着皇后可不是好事,这一进门就给皇帝、皇后找不痛快,以后三年可怎么过?   成为宝应公主的花荞,已是个怀春少女,别的心思也没有,就是想她的师兄,想得紧。   好在小高、小七都还跟在身边,还有海华他们几个,当差的地方都没变。   只不过,王欢进乾清宫的时候,没见着老皇上,如今新皇入住,他才算是给皇上当了差。   后宫跟前朝私相传递是大罪,呼延锦在外面上朝,花荞在里面发呆,同在一片天空下,却像隔着整整一个世界。   这天她没事逛逛御花园,却意外见着了张樾。   张贵妃果然还是得了英国公庇护,永乐帝二十六嫔妃陪葬,名单里没有她。   如今她成了太后,搬到了寿安宫里。   张太后没有子女,皇上特准,其弟张樾可随时请旨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花荞!”   邂逅花荞,张樾又惊又喜。   “舅公?您怎么会在这里?”花荞见到熟人也很高兴。   “我进宫来给太后请安,这就要出宫了。这段时间呼延没和你联系吧?我看他每天焦头烂额的,也没把他师傅的事给弄清楚……”   “师傅?我阿爹?”花荞小声惊叫道。   在别人面前,她不敢再提“阿爹”两个字,太子哥哥已经明确告诉他。对张樾,她不需要隐瞒。   张樾这才想起来,外面闹得天崩的事,后宫却不一定知道,呼延锦都没和花荞说,自己怎么就说漏了嘴?   “哦,不是你阿爹,是教他武功的师傅。”   “那是他父亲?”   呼延锦的武功主要是吾辰良教的,后来跟花有财学了飞石和格斗术,再后来是徐九公传了他内功。   可徐九公不让他叫师傅,那就肯定不是他。   “好像……不是。不知他在哪里拜的师傅,下次你见了他自己问吧。”   张樾岔开话题又问:“下月初一,太后娘娘要去嘉福寺为先皇祈福,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   “回答那么坚决?看来是在宫里憋坏了……”张樾偷偷笑道:   “明天我还要送斋菜单进来,给太后过目。也是这个时辰,你别忘了过去。”   心里有了小期盼,连皇宫里的晨曦也变得美丽起来。花荞早早起来,给母后请安后,溜了出去。   寿安宫在坤宁宫的西面,一直周到尽头就到了。   宫墙外面和别的地方一样,可进了宫门,却感觉处处不一样。   坤宁宫里种着许多花,牡丹、芙蓉、芍药、月季什么的,开朵花都隆重得很。树也是金桂这些吉祥的花树。   美则美矣,只是美腻。   寿安宫里却是种树,两棵枫树,两棵银杏树,都是八尺高的小树,后院还种着枣树和石榴树。   花荞好喜欢。   “喜欢就常来,你没有母亲,哀家没有子女。你来,寿安宫也多些人气。”   太后的年龄跟皇后差不多,可性格就差了很远。   “弟弟不是常来吗?怎么又没人气了?”张樾笑着从外面进来。   “你?你就是这几天替哀家跑庙里的事,多来了两趟,平时还不是不见人影?”   太后指着张樾对花荞说:“就这么个浑人,快三十了还不肯娶妻,没个人管着,哪天哀家眼一闭,他就自由了。”   张樾将手里的一本小折子递给太后,不屑的说:“没遇到喜欢的,娶妻干嘛?若是为了传宗接代,我又没有王爵位要传,省得他将来怨我。”   “说什么胡话?原来这是要爵位来了。当着大公主的面,也不怕别人笑话!”太后笑骂道。   “花荞不是别人,而且,她也不会笑话我。怎样?太后看看这菜单还要不要加?”   张樾朝花荞挤挤眼睛,继续说到:“嘉福寺的方丈说了,咱们的厨房和他们是分开的,要是愿意,自己带些食材,也无伤大雅。”   “嘉福寺?娘娘要去祈福吗?花荞相陪娘娘一起去。”花荞看着太后,诚恳说到:   “除了皇祖父,我还想去给我母亲上柱香,母亲在大明只有我一个亲人,没了香火供养,她在大明就没法转世了。”   太后觉得也是这个道理,点头应允道:“好,哀家跟皇帝说说,让你陪哀家一起去寺里住三天。”   张樾站在娘娘身后,恣意的笑了,他对着花荞做出一个口型:   呼延!   花荞一阵心跳,赶紧垂下眼睑不再看他。   等花荞告辞出了寿安宫,太后放下菜单,才看着张樾说:   “你是不是看上这姑娘了?别当姐姐眼瞎,你跟她眉来眼去半天,心里的喜欢,一点也不知道遮掩。”   “我?我是喜欢她,但不是……”   张樾还没说完,太后打断他道:   “这里虽然还是后宫,可姐姐已不是掌六宫事的贵妃娘娘,你多少收敛些,别坏了大公主的清誉。你们的事,姐姐慢慢替你想办法。”   “我们的事?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您别想多了!”   张樾忙辩解到。   太后抿嘴笑笑:“我还不知道你?一说到姑娘,你就想逃。去吧,就说菜单不用加,都随寺里,顺便把大公主的房间也安排好。”   “是。”   张樾知道,越解释姐姐越当真,干脆也不说了。   谁知出门一看,花荞还在外面等他,她是要问他呼延锦的事。   送张樾出去的仙草,笑着回来说:   “还说不是,大公主还悄悄在宫门外等着他呢。两人一见面,大人眼里就没别人了。”   “我就说嘛!猴子似的人,大公主在这里,便肯老老实实站着回话。唉……先帝在就容易多了,现在少不得还要为他费点心思。”   御花园里走着的两位,还不知道太后这里乱点鸳鸯谱,正说着初一花锦私会。   脸上心里都是笑。 第284章 众公主礼佛潭柘寺   离下月初一还有几天,不过,现在花荞每天心情愉快,就连请安时嘉兴故意碰翻她的杯子,她也无所谓的一笑而过。   “母后,您说花荞是不是偷偷得了什么好处?昨天我去给父皇请安,看见她在里面和父皇有说有笑……”   “有说有笑?这时候宫里谁敢有说有笑?你父皇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   张皇后只管喝着手里的茶,不去理会她。   嘉兴公主一向得宠,现在来了个花荞,不但和她平起平坐、同吃同住,还分走了父皇和长兄的疼爱。   尤其是她知道,太子曾经想纳花荞为妾以后,她心中便和花荞结了宿仇。   “母妃……虽不算有说有笑,但也是父慈女孝、其乐融融!母妃,她死去的母亲只是个朝鲜贡女,她凭什么越到我的头上?”   嘉兴还在愤愤的说:“以前我真是瞎了眼,还以为她只是聪明伶俐,没想到她那么有心计,先是太子哥哥,再到父皇!”   杏儿过来倒茶,笑着说:“大公主人缘是好,前天皇后娘娘让小的去寿安宫送点心,远远看见大公主和张大人站在花园边上说话呢。”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嘉兴奇怪的问道。   “就是张太后的弟弟,张樾张大人啊,他刚刚升了锦衣卫指挥使同知,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呢。”   宫女们就是主子的口耳鼻舌,主子不出门,却能把皇上跟前的事、嫔妃之间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当然,也包括想传到谁耳朵里的话,也会自然而然的传过去。   “怎么之前没听你说,公主在说闲话,你就来多话。”皇后口气中并无责怪。   杏儿嘻嘻笑道:“小的这不是刚记起来嘛。”   “我就说她多事,果不其然,这又搭上了张大人。母后,这您可不能不管!”   皇后放下茶杯道:“他们不是都跟着你太子哥哥,出皇城接灵柩嘛,早就认得。太后还跟你父皇说,让花荞陪她一起去潭柘寺祈福,只怕也和这张大人有关。”   “哦……母后,你是说,花荞与张大人……”   “母后可什么也没说。”   “既是祈福,我也可以去,庆都、清河也是成年公主,我们都可以去。母后,您等着,若是他们敢有什么暧昧,刚好抓他们,重孝期间行苟且,罪上加罪!”   这个提议,皇后倒是很赞同,私以为嘉兴公主最有头脑的一次。   于是初一之行,成了四位成年公主,随太后娘娘到潭柘寺为太宗皇帝祈福,随行保护的,除了锦衣卫同知张樾,还有皇上刚因战功提拔的,金吾卫指挥佥事井源。   嘉兴说得没错的是,那天花荞在乾清宫,还真是开心得要飞起来。   花荞刚走到乾清宫门口,太子和呼延锦正从里面走出来,两人停下来和花荞打招呼。   “端着什么?有没有皇兄的份?”朱瞻基笑着逗她。   好几天没见花荞了,因为这段时间忙,他连坤宁宫都去得少。今天父皇又将北京改为行省,提出要将京城迁回南京,大殿上一群大臣争争吵吵,父皇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看来三年前,三大殿遭雷劈起火,在父皇心里阴影不小。   花荞自从想着去潭柘寺可以见呼延锦,心里就美滋滋的。今天一早起来切了香蕉,和牛乳一起打融,做成香蕉牛乳羹,以前阿娘就经常这样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没想到,不用等到去寺里,在宫里她就见到呼延锦了。   “是……香蕉牛乳羹,父皇腿疾,哄他多吃点牛乳水果。”   花荞今天穿着一件胭脂红的交领小袄,套一件湖蓝色的马面裙,耳垂上戴着的耳坠,正是呼延锦替她做的,一红一蓝那对宝石耳坠。   上次落水,耳坠子没掉,掉了的金挑心,小高后来不知从哪里拿回来,说是内侍找着了。   呼延锦没有说话,一直温柔的看着她。她轻柔的说着话,她闪烁着愉悦的眼神,她风情万种的耳垂……   太子笑着点点头道:“进去吧,父皇刚好闲着。”   呼延锦跟着太子走了,花荞这才长长出了口气,端着盖碗进了乾清宫。   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潭柘寺在京西,从紫禁城出去还要走几十里地,所以太后娘娘他们提前了一天出发。   四位公主分乘两辆马车,嘉兴和花荞一辆车,她这次是来抓奸的,肯定不能让花荞离开她的视线。   张樾掀了帘子看过一眼,他那是出发前清点人数。眼光扫过花荞,笑意若隐若现。   “井大人,都到齐了,出发吧!”张樾大声说到。   井源应了一声,骑着马到前面带队去了。   井源长得文质彬彬,原是一介白衣,考取了功名,却又投笔从戎,到边镇待了几年,数次英勇杀敌,立下战功,这次论功行赏,井源被皇上提拔到身边来做护卫。领金吾卫武将衔。   嘉兴以为张樾还会回来找花荞聊天,没想到,一直到了潭柘寺,他也没有再出现。   哼!我看你们能装到几时?   她们下马车的牌楼前,有两棵高大的古松,枝叶相互搭拢,犹如绿色的天棚,如今虽已入冬,却依然郁郁葱葱。   无初德始禅师带着僧众,到牌楼前迎接。   禅师是位日本人,到中国学习佛法很多年。永乐十年,他被太宗皇帝任命为潭柘寺主持至今。他对太后稽首到:   “德始恭迎太后娘娘,禅房皆已备好,太后和公主们一路奔波,稍事休息,再到斋堂用药石。”   “叨扰禅师了。哀家曾听太宗皇帝数次提起您,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花荞跟着太后从东门进了寺庙。   没想到这边是与中间的大殿分隔开的,过了方丈院、延清阁,到了几座行宫院。   “太后娘娘,这就是太宗皇帝,每次来潭柘寺居住的行宫,你这几天就在此处居住。后面的院子是分开的,几位公主就住到那里。”   花荞一看,院中幽静雅致、碧瓦朱栏、流泉淙淙、修竹丛生,颇有些江南园林的意境。   她挑了最西边的一间,庆都想住她旁边的院子,嘉兴抢先一步走了进去。   张樾站在花荞旁边,压低了声音说:   “用过晚膳,你就说去转转,西边有座龙王殿,有个傻子在那里等你。”   “你才傻!”   “好好好……我傻……”   张樾眼睛一扫,就发现嘉兴公主在她院门边一闪。她的婢女,鬼鬼祟祟的站在他们旁边的大树后面。   好嘛!有人要搞事! 第285章 预言成真流言四起   等公主们梳洗更衣完毕,斋堂里已经摆好了十几样斋菜。全都是用素材精心炮制而成,还有很好听的名字。   “这叫‘半月江沉’,月白色这一半是面筋,锗色这一半是香菇。正所谓:月影松涛含道趣,花香鸟语透禅机。”   德始禅师饶有兴趣的,给这几位皇宫里来的女施主介绍斋菜,太后最近都在吃斋念佛,对这个尤其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可花荞却食之无味,一心惦记着龙王庙。   “你们几个,到外面走走去吧,天黑之前回来。”   太后终于开了恩,放了这几个早就不动筷子的公主。   花荞刚走到门外,小高低声说:“往西边走,过了大殿再绕回来。”   “不去龙王庙了?”   “大人一会去你房里等你。”   “那我们还绕什么?现在就回去吧?”   “等会。张大人说,嘉兴公主可能要跟踪咱们,一会我和小七往观音庙走,你绕过大殿回东边。”小高得意的笑道:“她要跟踪,咱们就带她逛逛潭柘山。”   那可不是逛潭柘山?观音庙在龙王庙的上面,那是潭柘寺最高的建筑。   花荞“噗呲”笑了,交代道:“玩归玩,可别让她受伤了。”   果然,走了一段,小高就发现,后面不怎么高明的跟着两个人。   他们从大殿后面穿到西路,小七便披着花荞的斗篷,和小高跟前走,花荞则右拐绕到大殿前面,调头回去了。   走着走着,她便小跑起来,没有什么,比这一刻见到师兄更重要。   进了自己的院子,她掩起门就往屋里跑。谁知一进门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谨逸!”   “是我。阿荞……”   花荞转过身来,回抱着呼延锦。   不见他,像是隔了一万年;见到他,又像时时刻刻、一刹一瞬都在一起,从未分离。   两人寻找着彼此的唇,花荞的泪滑了下来,淌进了两个人的嘴里。   “我快要疯了,阿荞,近在咫尺,却不能见你。”   “我也是。”   “还要等三年……可我怕……等待的时间,会更久……”   花荞诧异的推开他问道:“为什么?”   呼延锦突然将她横抱起,就像在万户山庄水牢里那样。他抱着她,大步走进内室,将她放在床边坐着。   花荞羞红了脸,她刚才居然想,他要,就给他。   呼延锦挨着她坐下来,将她搂在怀里笑道:“谢谢你这么想,可现在不是时候。”   她推了他一把,嗔到:“胡说,我什么也没想。”   “你想了,因为我感觉得到,你是放松的,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拒绝。”   花荞只好掩饰道:“你快说说,为什么我们还要等更久?”   “阿荞,你还记得,师傅在宝应是因为什么入狱的吗?”   “记得,他说他是现代人,还说了很多浑话。”   “可现在问题就是,他说的浑话第一条已经实现了。”   “你是说皇祖父殡天?”   “嗯。当时他在集市上说的,很多人听见了。他说:明年永乐帝死在北伐回来的路上。”呼延锦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抓起花荞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当时我们急于把师傅从牢里放出来,没有仔细打听,他到底说了什么。”   “那你现在怎么知道的?”   “现在……全大明的人都知道了……”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张樾说你每天焦头烂额处理这件事,也没个头绪……”花荞着急的说,她知道,这件事一定是闹大了。   “先是宝应有人传出,师傅做过这样的预言,师傅在扬州也算有些名气,很快扬州人就把他的预言,和他奇怪的仵作术联系在一起。   说师傅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然后传得神乎其神,连南都也都传遍了。如果只是民间里传,或是他当时只说过这一句,那也就罢了。可……”   “不错,阿爹还说过,我父皇会登基,说他活不过一年,我皇长兄会做皇帝,还让我不要得罪他,说他还要做十年的皇帝……   天哪!难道这些他在集市上都说了?”花荞都要抓狂了。   “差不多这个意思,只不过,被那些好事之人添油加醋扩大了。甚至是……被人利用做攻击皇上的工具。”   呼延锦低着头,他轻轻咬着嘴唇,没有说出来,利用师傅所谓“预言”造谣的,就是他父亲和易呈锦。   “那我阿爹岂不是很危险?”   呼延锦点点头说:“我最初以为,可以抓几个宝应县造谣的人,封住他们的嘴。可做了之后发现根本没用,反倒越描越黑。   阿荞,你会不会怪我?我一直在做于事无补的事……”呼延锦难过得将脸埋在花荞的掌心里,面对洪水一样的流言,他有心无力。   徐之锦知道这事以后,也让大哥帮着辟谣,可宝应早就不是漩涡的中心,因为搅动这一切的人,在应天府。   花荞将脸贴在他的头上,轻轻的说:“傻瓜,你是人,又不是神,何况这一切并不是因你而起。好在父亲的行踪宝应人并不知道。”   呼延锦叹了口气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万户山庄相对封闭,那里的人也不知道师傅原来的身份。我去找了陶青翼,他说,他父亲让我们放心,他会保护好师傅。”   花荞轻轻叹了口气。   阿爹的预言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让朝廷害怕。皇上是自己的父皇,就是自己也不愿意阿爹说出“不足一年而终”的预言,何况是父皇本身?   “现在太子在找师傅,我之所以能去宝应,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当然,他是让萧忠和我一起去的。还有,易呈锦也在找师傅……”   “遭了,青羽在万户山庄……”   呼延锦笑了笑说到:   “忘了告诉你,陶家已经知道了易呈锦的身份,陶庄主第一个反对建文朝复辟。青羽这个月就该生了,她父兄不愿意她卷到这件事里,把她送到旁边的庄上待产去了。”   花荞轻轻的靠在呼延锦的怀里,呼延锦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亲她的唇说到:   “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我怕有人套你的话,还是让你知道的好。”   华荞点点头,又往呼延锦的怀里缩了缩。   “你舅公……你可以相信他。你进宫前的身份,是他去查的,现在,皇上又把他派去找师傅……也多亏是他,否则,随便换一个锦衣卫的同知、佥事带队去,恐怕都瞒不住。”   难怪!难怪皇上找不到! 第286章 佛门地惹来蛇蝎人   “阿荞,再难的难,都会过去的。”   “是啊,也许我们不用等三年,只等易呈锦的事情解决了,我就跟你走,带上你父亲、阿爹,还有花荣,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呼延锦的嘴堵住了她的,不必说出来,那也是他想要的生活。   官台山凤凰寨,那里还有几箱金银是他的,包括朱凤凰抢走的两箱,还有马平川分剩下的两箱,当初因为先用了县令藏在地下室的金银,所以就剩了下来。   这些财宝是大人夺来的,马平川不愿拿回去充公,临走之前他又上了一趟官台山,徐九公劝他把那两箱金银放在凤凰寨。   后来连虎说,四箱金银都还给呼延锦,可他走得急,就还是放在凤凰寨,由他们代为保管。   还有郑宽那里,都换成金饼的话,又是好几箱。   呼延锦很有钱,而且不是一把战火就会作废或贬值的银票、银券,是真金白银。   现在他要等的,只是他家那个犟老头,要救的,是他那一帮从小一起长大,不得不卷进去的朋友。   两人还在缠绵,听见院子里有了动静。   呼延锦走到窗口去看了看,只见小七和小高进了院子,隔壁院子的嘉兴公主正在发脾气。   他回身笑道:“我这几天,就住在三圣殿后面的毗卢阁,那里视线好,又藏有不少经书,我也算找个时间放松放松,看看书。回去之后,又是战斗。   皇上已经觉得应天府的事闹太大,他想让太子回应天府准备京师回迁的事,实际就是趁此机会打压南都势力。只怕我也要过去。   你说,咱们再一南一北,岂不是真成了牛郎织女?”   正说着,小七他们进来了。小七捂着肚子笑道:   “真是笑死人了,嘉兴公主还真的跟着我们上了山,然后小高带着我从小路下了山,他们转了半天,找不到人才下来。”   “看吧,一会她准保要去找太后娘娘,张大人今晚陪娘娘下棋,看她到哪里找人去!”小高解气的说。   呼延锦皱着眉拉起花荞的手问:“她总是为难你吗?能不能跟你父皇说,让你搬到太后宫里去住?年轻公主养在太后膝下,这也是有的。”   花荞之前没想到这样,因为她还是愿意离父皇近一点。   “嗯,若是住不下去,我就去求太后收留我。今天折腾了一回,她也该老实了吧?”   花荞对呼延锦的心思,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对她这个妹妹,却少了点心眼。   小高总结过:姑娘不是猜不到嘉兴郡主想什么,是姑娘压根没把心放在她身上。   嘉兴认定花荞和张樾上山幽会去了,可又怕太后不信,她得找个证人,于是将井源传来问道:   “井大人,饭后,你可见过张大人?”   “几位公主离开后不久,张大人陪太后回行宫,之后就一直在里面下棋没出来,这会应该还在。您要找他,到太后宫里找即可。”   井源第一次和金枝玉叶离这么点距离,比见皇帝还紧张。   “什么?下棋?不可能!我现在就去,如若不是,我治你个渎职罪!”嘉兴大惊,站起来就走。   井源吓一跳,也赶紧跟在后面:我的任务里,也没有监视张大人这一条啊,怎么就渎职了?   等嘉兴风风火火冲进花荞院子时,小高拦住了她:   “二公主,大公主已经睡下了,您明儿再来吧。”   “滚开!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公主!我不信她在里面!”   嘉兴刚刚在太后宫里见到气定神闲的张樾,又听太后说下了一个时辰的棋,心里一惊:   难道与花荞上山幽会的男人,另有其人?那她一定还没有下山!   小高拦着的手没放下来,他淡淡的说:“小的已经说过,大公主在里面睡下了,您若是不信,可以在门口坐在,明早天亮,大公主自然会出来。”   一个太监敢这样跟她说话,嘉兴肺都气炸了,正要叫人闯进去,花荞从里面走出来,问道:   “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嘉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是下山不止一条道?   “这句话似乎应该我问你。这是我住的院子,你说我应该在哪里?”   人还是少生气,暴怒之下的人,显得多没脑子。   嘉兴不知还能说什么,怒气冲冲转身走了。   “公主,您消消气。咱们还要在潭柘寺住好几天呢,我就不信,他们躲得了三十,还躲得了初一?”   青芽笑着劝道:“皇后娘娘英明,她早叫我多准备了一件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青芽从怀里掏出一个天青色小瓷瓶,递给嘉兴,她刚要打开闻闻,青芽阻拦道:   “别!公主,里面装的是金合欢!”   “金……”   嘉兴脸都红了,她知道这东西,可她一个小姑娘,这可说不出口。她把瓶子塞回青芽手里。   原来母后早料到她如此狡猾,这是要给她下点猛料。   嘉兴顿时心平气和起来。   第二天就是初一,四位公主跟着太后在大雄宝殿里烧香祈福。   德始禅师道:   “第一支香插在中间,供养佛,觉而不迷;第二支香插在右边,供养法,正而不邪;第三支香插在左边,供养僧,净而不染。”   几人照着默念,上了香,给佛主行礼。   旁边的和尚们便开始诵经。   太后还要在里面诵经祈福,几位公主们则退了出来。   一位小和尚过来稽首道:“主持让小僧,领几位女施主到观音庙去上香,施主这边请。”   “又去?!”   嘉兴不禁叫了出来。   “二姐姐,你已经去过了吗?”   “不不,没去过……”嘉兴有苦难言,只好跟着大家再爬一次潭柘山。   等她们拜了观音下山回来,嘉兴累得连过堂都没有去,反正那些药石也没味道。   青芽到小厨房里,让人单独做了两样小菜,送到嘉兴屋里,她才吃了两口。   “青芽,你什么时候开始?要不要把他们引到一块?”   她现在腰酸腿痛,正恨不得将这口气全都撒在花荞身上。   青芽一边给公主布菜,一边笑到:   “今天,我已经买通了一个小和尚,他是给大公主屋里送茶水的,想不到,只一吊钱呢,他就同意了。   等他们在屋里单独见面,就可以动手了。”   她说的这一吊钱,正放在张樾的桌上,他拿起旁边那个小瓷瓶看看,叹了口气说:   “小小姑娘,已经学会后宫里那一套,还要在佛门净地里使用。   女人真是可怕!” 第287章 无心错井将军湿身   山风料峭,微月寒光,树影婆娑蔽纱窗。   两个穿着玄色斗篷的身影,来到了三圣殿后面一座楼阁式的建筑,毗卢阁。门前两棵高大的银杏树,即便是在微光的夜色中,也看得出它明黄的颜色,更有一地落寞。   一个身影停在树下,一个身影推门进了阁子。   树下的那个,眨眼便不知藏在哪里,不见了。进门的那个,被门里的人拥在怀里,消失在门后。   “她才十六岁,怎会有如此龌龊手段?看来,皇宫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是害人就是被人害。”呼延锦摇头道。   他今天出乎意料的好睡,大概是读了佛经,心境变了,更是因为花荞就在旁边,没来由的心安。   他从小没有母亲,连个固定带他的乳母也没有,不是说他从小没有接触异性,兰溪、程映雪都是他朋友。可他觉得,她们跟他是一样的,一样在黑暗里踯躅。   就是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单独出门去完成任务,第一次看见一位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姑娘。   哪怕不知这便是爱,他也默默守护了十年。直到有一天,这位姑娘也同样爱上了他。   如果爱,必深爱。   呼延锦今天没出门,连斋饭都是小和尚送到门外,所以他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白色宽袖交领直?,很有些仙风道骨。   花荞从没见过他这样打扮,既有些新鲜,又有些心动,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   她粲然一笑。   拿了一把梳子,在他身后慢慢的梳着他的长发,呼延锦微笑着闭起眼睛,感受着她温暖的指尖。   当花荞的手,梳到他的鬓边时,他伸手过去,使劲一拉,花荞轻呼着,被拽过来,跌进他的怀里。   “现在的你,就是我的妻。真希望这几年快点过去。”   花荞却不认同,她摇摇头有些忧郁的说:   “可我又害怕阿爹说的话,真的会实现。我父皇是个有头脑的人,他只是身体出了问题,阴阳失调,气血瘀滞,导致百病丛生。   可这些富贵病,只要饮食调理、好生将养,还是可以长寿的,他才四十六岁……”   呼延锦沉默了。   传言一出,第一个想要花有财性命的不是朱瞻基,而是朱高炽。易呈锦也把朱瞻基做为唯一的对手,他甚至希望找到花有财,通过他的嘴,来一次诛心。   花荞搂着他的脖子,把头抵在他的头上。   烛火晃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两人的心里,生出一种无奈的无畏。   “舅公说,今晚要让嘉兴自食其果。不过,也不能害了别人,只是让她和她那贴身宫女两个,尝尝金合欢的味道。”   呼延锦哭笑不得:“虽是不堪,但她不害人,自然不会被害。给她点教训也好。”   缠缠绵绵的两个人,不知道近在咫尺的行宫别院里,正上演着另一番缠绵。   张樾大张旗鼓的走进了花荞的院子,掩了门,也不见声响。   青芽赶紧让小和尚,将下了药的茶水端过去。却不知,小和尚早把两院的茶水调了个。   “青芽,你快过去看看,他们喝了没有?”   今天吃的粥特别的咸,嘉兴觉得口干得很,顺手就倒了桌上的茶水喝了一杯。   青芽还没有回来,嘉兴就已经觉得一阵心跳燥热,仿佛有一只手,正伸到身体里挠她的心。   正无处可以开解,嘉兴跌跌撞撞到门口想去叫人,却不小心摔倒在地。这时候她已明白,她的茶水里被做了手脚,应该就是金合欢。   她心慌意乱的叫着:   “青芽!青芽救我!”   井源正带着一队金吾卫从门前走过,见嘉兴半躺在门边,赶紧过去帮忙。   可嘉兴这时候已经手脚发软,半解衣衫,哪里见得人?她叫到:“井大人,只你一个人进来!”   井源只好让金吾卫士兵等着,自己过去扶着嘉兴坐起来。   “井大人,你去替我倒杯茶。”   井源依言到桌上倒了茶,可递给嘉兴时她却不接,只直勾勾的看着他:“你替我喝了。”   井源不明其意,可对方是公主,又不好违拗,只好一仰脖子,将茶水喝了下去。   一边是嘉兴拉着他,一边是肚子里的邪火推着他,两人再无禁忌,相拥着滚倒下去。一时被翻红浪、帐卷青波,无病呻吟、无师自通。   可怜正直热血、一心报国的井源将军,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连自己也不齿的事情。   再说青芽在花荞窗边等了半天,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忽听有人叫到:“有贼!”   一下子跳出几个锦衣卫,将她拿进了屋里。   屋里只有张樾一人,他瞟了青芽一眼说:“大公主没等到,却等来个小贼,回头少了东西,本官岂不是脱不了干系?陷害朝廷命官,给我绑起来!”   青芽慌忙叫到:“冤枉啊,张大人,小的是二公主身边的宫女,并非小贼!二公主叫我过来看看,大……大公主回来了没有……”   “哦?是吗?本官坐了半天口渴了,去给本官倒杯茶。”   青芽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这茶有药,她哪里敢去倒!   正在哆哆嗦嗦,张樾举起茶壶捏开她的嘴,朝她嘴里倒去,青芽反应过来正要挣扎,张樾将茶壶一丢,大笑着走出门去:   “将她轰出去,别脏了大公主的地方!”   青芽捏着自己的脖子,跌跌撞撞的跑回二公主的院子,边跑边惊慌失措的喊:   “公主!公主救我!我被下药了!”   推门进屋她惊呆了:明明是自己被灌,喝了药茶,公主怎么扒光了衣服滚在床上?   而且还有一个男人!   再说张樾,本来乐呵呵的走了,走出十来步,突然停下来问旁边的锦衣卫:   “刚才我怎么看见二公主院子门口有人?”   那锦衣卫挠挠头答:“是有啊,几个金吾卫,没什么奇怪,大概是巡逻到了那里。”   “糟了!”   张樾没有想到这一出,急忙带着人过去。   那几个金吾卫还满腹疑虑的站在院子门口等井大人出来,突然看见锦衣卫过来了,忙立正行礼。   “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站在这里做甚?”   金吾卫连忙答到:“回大人,并非鬼鬼祟祟,我们光明正大的在等我们家大人。”   “你们家大人……在里面?……多久了?”   金吾卫面面相觑,犹犹豫豫的说:“好像,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完了!井将军肯定是以身殉职了! 第288章 有情人飞度有情天   张樾正在后悔一时疏忽害了井源,屋里传来了抑制的唏嘘声。   悄悄回来的花荞,走到张樾身边问:“怎样了?”   “本想让她和她的宫女疯狂一下,没想到搅和了个井源进去。”张樾叹了口气说:   “少不得替他们掩盖一番,井源边关杀敌无数,不能让他在这里栽了。你跟我进去,警告警告二公主,让她以后不敢难为你。”   张樾将门外的锦衣卫、金吾卫都遣散,只和花荞两人走了进去。   屋里低声唏嘘的人是井源。   他刚才默默的从地上捡起衣服穿着,突然就悲从中来。   这一次疯狂,不仅自己多年的梦想化为泡影,重孝期间与公主在寺庙行苟且,头都够砍两回。   自己死了不要紧,母亲无人赡养送终,这可怎生是好?   青芽慌慌张张替嘉兴公主穿衣服,她自己还是呆呆的,脑子里除了刚才两人缠绵的画面,什么也想不起来。   坐在床上的嘉兴,忽然看见张樾与花荞进来,不禁怒火中烧,跳下床连鞋也不穿,就朝花荞扑去。   张樾一把拦住了她,面无表情道:   “二公主与人苟合,要锦衣卫去查查原因吗?好好的井将军,平白无故怎会失了态?莫非,是你给他下了药?”   嘉兴愣住了,若是去查,肯定会查到那壶茶水,茶水里的药,是母后给青芽的……   见嘉兴不动了,张樾叹口气道:   “今天这是掉脑袋的事,还好是我们撞见,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你再闹出去,让太后知道,那就真不可收拾了。”   “你肯帮我回旋?”   嘉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是换作自己,肯定不会轻易放了花荞。   “帮你们,当然是有条件的。”   有条件?这样听上去比较诚恳,嘉兴微微松了口气。   她其实也是害怕的,大明公主和其他女子相比,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荣华,可一样的是,要遵守女德、女训。   公主失贞,丢的是皇家的颜面。   父皇可能会留她一命,余生应该就是在皇宫的某个角落,默默的看着生命逝去。她才十六岁,她不愿意。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想到过井源,他为此失去的不仅是赡养母亲的自由,还有他一生一次的生命。   “什么条件?”   “以后,不许去招惹大公主。若是被我发现,你又做了什么手脚,我立刻将此事禀报皇上。到时候,还会有什么人被牵扯进来,我就不能保证了。”   原来只是这个条件。嘉兴松了口气,瞟了一眼花荞道:   “我答应你。”   旁边的井源也已平复了情绪,他转过身来,郑重的对嘉兴说:“二公主……我会对你负责的……等国丧一过,我就……”   “你就怎样?你别想了!一个平民出身的护卫,我宁愿老死宫中,也不愿意嫁给你!”嘉兴恼怒的吼道:   “我是公主,失贞又怎样?将来嫁出去,驸马敢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她是嫡公主,她宁愿刚才那个和她疯狂的男人,是从不拿正眼看她的张樾,也不愿意是这个没家世的穷小子!   京城贵女圈里,宁愿嫁没落贵族,也不愿嫁白手起家新官的贵女,大有人在,她丢不起这个脸。   女人真可怕,除了花荞以外。   张樾同情的拍拍井源的肩,看了一眼花荞,转身走了出去。   花荞更没心思在这里待,跟着张樾出了院子。   “舅公!”   “嗯?”   “谢谢你……替我阿爹隐瞒……”   “我什么也不知道,隐瞒什么?不过……”他停下脚步,摸摸鼻子,一脸坏笑道:   “他既然可以预知未来,我倒是想去问问,你最后嫁给了谁?我还有没有希望?”   “啊?”花荞瞠目结舌。   张樾心情终于好了,哈哈一笑,背着手大步走了。   嘉兴果然消停了许多,初二、初三两天,都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   太后以为是小姑娘觉得寺庙无趣,也就由着她去。   倒是那个老实的井源,总是担心嘉兴想不开,万一寻了短见,自己岂不是一辈子良心不安?   嘉兴的院子旁边,有一座流杯亭,名叫猗轩亭。   井源这两天的空闲时间,都坐在猗轩亭里发呆。   花荞和呼延锦去了一趟更远的后山,两人牵着手,在萧瑟的北风中,却并不觉得寒冷。   后山没人居住,基本都是松树和杉树,虽然还是绿色,已经是属于冬季的灰绿,林间也积了厚厚一层松针。   花荞捡了地上干枯的松果,像掷飞石一样掷出去,可干松果太轻,加上山风一吹,更是没了方向。   “你再来,我帮你!”   呼延锦的松果带着内力,将花荞的那一个,飞快的打了出去。花荞开心的笑了。   “阿荞,快看,那是什么?”   呼延锦拥着花荞,手指着头顶的树枝。   “哪儿?什么也没有啊?”   呼延锦捡起一个干松果,轻轻朝上扔去。   “噗!”   一只盖着大尾巴睡觉的红松鼠,差点从树枝上掉下来,它手忙脚乱的抓住树枝,“呲溜”一下跑得没了影。   两人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阿荞,明天寅时我先走,张樾说,你们卯正出发,回到京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我……我会去乾清宫给父皇请安……”   呼延锦笑着把她搂在怀里:“好是好,可以看上一眼,只是要花好大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抱你。”   花荞想起那日在乾清宫门前的碰面,确实是连一句话也说不上,呼延锦隐忍的笑,让她心中暖暖的疼。   山坡上没有路,下山比上山更难。   呼延锦挡在她前面曲下膝,笑道:“上来,我背你。”   “今天……我穿的袄子厚……”   “我不说你重。”   “你已经说了!”   “好好……你像片羽毛一样轻。”   “我还没上去呢!”   “上来了吗?”   “上了啊。”   “我怎么没感觉?比羽毛还轻……”   不用看,呼延锦也知道,花荞在背上笑得花枝乱颤。   “抱紧我,我带你飞!”   呼延锦提起真气,脚下跑了起来,加上又是从坡顶向下跑,花荞只看见,松树在身边快速的擦着他们向后退。   “谨逸,我们飞起来了!”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飞出皇宫,飞出京城,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   和你一起醒来的每一个清晨。   只有爱,没有恨。 第289章 旧仇恨难掩新深情   从潭柘寺回到京城,花荞的生活,又回到了后宫的死水一潭当中。   正像太后说的,没了要办的事,连张樾也不进宫来了。唯一能给她快乐的,是不知不觉长大的黑豆。   黑豆已经快一岁了,它已经长成了一只帅气的大狗。它更多时间,是被锁在在坤宁宫后院的一个角落。   花荞没事就到那个角落去找它玩。   只不过黑豆已经不满足捡那根木头,好不容易松开铁链,它便发疯似的在院子里狂奔着转圈,发泄着它无处安放的精力。   它什么都捡,树叶、树枝、石头,全都捡到花荞面前。   花荞心中一动,就专门训练它捡石子。小高也觉得不错,找了不少飞石分放在院子各处,让黑豆去找。   训练了几次,它竟能把飞石一个不落的全找出来   海华悄悄来过一次,呼延锦出门去了,留了件东西给她。   花荞打开包裹的布巾,露出来一个木头小人,傻乎乎的,就像呼延锦。   她把木头呼延锦握在手心里,问海华:“大人去了哪里?有没有留话?”   “小的站殿外,听不大清楚,好像……是去了南边。大人也没说什么,他就说,您都知道。”   南边?是了,如今南边蠢蠢欲动,已然成了父皇的心疾。   易呈锦见在京师打不开局面,而应天府却被吾辰良煽动得起了波澜。尤其是朱棣恰逢其时的殡天,更是让他心花怒放:   温和病弱的朱高炽和根基未稳的朱瞻基,明显比铁血的朱棣更容易对付。   他临去南边之前,将程济、已经提拔为京卫指挥佥事的林龙枫、他的娘亲顾月娥和齐明珠叫来。   林龙枫随北伐军回京后,以为大难不死已是万幸,没想到,程济还替他找到了失散二十年的亲娘。   离散那年,他不足三岁,早已没有了母亲的记忆,连母亲出现在他梦中,脸也是模糊的。   可在看见顾月娥的一瞬,他们体内骨肉相连的感应,让他一眼就认出,她就是自己朝思夜想的母亲。   顾月娥见到神似丈夫的那张脸,早已是控制不住自己,多年的委屈倾泻而出:   “儿啊!母亲以为今生再无缘相见,一家人要到阴曹地府里,方能团聚。没想到天可怜见,我母子二人还有活着重逢的一天!”   “母亲……现在好了,您有儿子,您什么也不用怕,天塌下来,儿子给您顶着……”   良久,林龙枫松开怀里的母亲,回过身去在程济面前跪下,直接磕了三个头:   “程伯父,我的父亲是您埋葬的,我的母亲也是您替我找回来的,您的大恩大德,林龙枫永铭五内。   今天,侄子还有一事相求,求您将映雪许配与我为妻,林龙枫今生只娶程映雪一人,永不纳妾。我们的第二个儿子,也随您姓程,让他入程家宗祠。您可同意?”   程济早就知道自己那个死心眼的女儿,从小就喜欢林龙枫,如今也快二十了,与其说是答应他的请求,不如说是成全自己的女儿。   程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将林龙枫扶了起来,对顾月娥笑道:   “林嫂子,今天你得了儿子,我也得了半子,怎么说我也没吃亏。”   顾月娥这才知道,儿子喜欢的正好是程先生的女儿,又见程济答应,欢喜得掉下泪来。   “爹!”   早就躲在里屋偷听的程映雪,顾不得害羞,走出来挽着父亲的胳膊,同样喜极而泣。   如今林龙枫升了正四品京卫指挥使佥事,他在与水月楼只隔了一条街的胡同里,买了套两进的宅子,正在修葺。   几个人,都沉浸在终于找到归属的幸福中。   易呈锦笑道:“龙枫打算几时迎娶程姑娘?本王也好随份礼。”   “还没那么快,现在要等卦姑算了日子,才好准备。”林龙枫说起亲事,心里美滋滋的。   “本王明日出发去南边,顺天府的事,就交给你们几位。如今应天府已成气候,我们在南都起事,胜算更大。”   他看着齐明珠说:“明珠姑娘,这次朱高炽裁革冗员,教坊司除了你们几位女官,均放出了宫,这样你在宫中也没了帮手。   你的仇人朱棣虽已死,可灭门的大仇还在。这次给你们的任务就是刺杀朱瞻基。只要朱瞻基一死,就等于是断了朱高炽的强大后援,”   他看着低头不语的齐明珠又说:   “朱瞻基不止你一个女人,你不过就是他的一个玩物。他在东宫跟孙柔如胶似漆,偶尔到你那里换换口味,你可别当了真。”   “殿下别再说了,明珠晓得。”   易呈锦点点头,看着顾月娥道:“你们在水月庵动手,他平时过去,带的人就不多,林龙枫可以配合你们对付萧炎。”   这些顾月娥很清楚,可要干掉朱瞻基,京城,她们肯定不能待了。   从归来庄出来,明珠就一直低着头闷闷不乐。   “明珠?”顾月娥拍了拍她的膝盖,说到:“你不是一直都想为齐大人和你母亲、兄弟报仇吗?只取朱棣家一条命,已经是便宜他了。”   “可是,齐家屠门,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曾对我说过,那些无辜被杀的良臣,是大明最大的损失。他还说,皇上准备给我父亲,和当年惨死的大臣平反……”   明珠握住顾月娥的手,急切的说。   顾月娥愣了愣,淡淡的说:“那又如何?还能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吗?”   明珠松了手,两颗泪滚落下来,她偏过头去,却不再说什么。   这两年来,朱瞻基将她视为红颜知己,喜怒哀乐都不对她隐藏,她也为朱瞻基做事,成了他背后的帮手。   她第一次委身于他,只是为了接近他,可两人日渐水乳交融,明珠的心早已发生了变化。   那时的他,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他,全心全意的付出,贪婪激昂的索取。   哪个帝王家,可以只取一瓢饮?只要他心里有自己,明珠就死而无憾了。   现在,却让她去亲手杀了他。   “明珠,别想了。若他知道你的身份,会毫不犹豫杀了你。你已经快二十四了,又是这样一个身份,与其一辈子活在阴暗里,不如跟着殿下,还能求得一丝光明。”   顾月娥又说:“事成之后,我们立刻离开京城,你和我们一起走,到应天府去找小殿下……”   顾婶后面还说了什么,明珠一个字也听不进。   朱瞻基含笑的眼睛,正在把她的心撕成千百瓣。她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仿佛下一瞬,她便会在朱瞻基的鲜血中,彻底融化掉一般。   父亲、母亲,女儿需要你们给我勇气! 第290章 易呈锦再入子婴沟   看着林龙枫、顾月娥和明珠走出去,程济对易呈锦道:   “殿下,重心南移,恐怕是我们最好的选择,这次您去南方,就不再是暗斗,明争必然一触即发。原来我们在南都藏有一些铠甲兵器,但数量都不大。   吾辰良招兵买马,他的兵器是临时加工的,而且也仅是佩剑,和南直隶卫军相比,没有丝毫优势。臣想起,王妃的父亲……陶千户,他研制的火器,若是都能交给您……”   易呈锦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逃跑的王妃。   他成亲前后,府里可不缺女人。   方家李代桃僵,他没有放过方仕政,除了让方尚书的次子方瀚武入了仕,在易呈锦手下做了个都事以外,还纳了方尚书的侄女方珊为妾。   兵部尚书赵翊,主动将小女儿赵莹,许给了这个有可能入主大明江山的男人。   易呈锦本就长得宸宁之貌,加上他对女人既疏离又狂野的个性,倒也吸引女人。方姑娘和赵姑娘入了府,对他亦是百依百顺。   还有就是,郑宽遣散竹林雅居里的姑娘们时,他留下了四个,就在归来庄里伺候他,后来,这几个精通吹拉弹唱的艺女,也都收了房。   陶青羽成亲当日,赌气跑回万户山庄,他以为过不了多久,她会老老实实回来,便没有马上去找她。   谁知后来出了朱棣龙驭归天的事,他更加不能离开京城,也就把陶青羽给忘了。   “哦?陶万户真有这个能力?”   程济不止一次说起陶万户的火器,但易呈锦并不是很相信。他亲眼所见的陶万户,是个不靠谱的老头。   在他看来,万户山庄不过是有个名头,竹林里搞了个小阵法,还被自己给破了。   陶青翼在京城虽说行事隐秘,也不过是将父亲的一些农用小发明,卖给工部,赚些钱贴补庄上罢了。   “殿下,陶成道追随的是太祖皇帝,他的儿子虽受到朱棣礼遇,但他却避走江湖,如今朱高炽刚刚登基,您可不要将自己的妻族,白白拱手让人。”   程济劝到:“再说,王妃回去几个月了,您去把她接到身边,这也是情理之中……”   “行了,本王知道怎么做。”   易呈锦这次下应天府,是做好在应天打出旗号的准备,吾辰良他们一干人在南都摇旗呐喊那么久,就等着他这次闪亮登场。   私兵已有万余,全都以百户为一处,分散在南直隶的无想山中。   朱高炽也不会任人宰割的,他停了耗资巨大的下西洋船队,将三宝太监调任南都守备太监,重兵把守南都。   易呈锦确实需要,能与朝廷军队匹敌的火器。   从顺天府往应天府走的路上,他忽然就转进了子婴沟。   进了沟,之前走过的机关全都换了,绕了好一会都没绕进去。他想起陶青羽给他的信号弹,回头道:“白俞,放个信号弹试试。”   信号弹飞上天不久,就有两人骑马来探。其中一人易呈锦认得,就是那天将他和呼延锦推下山去的人之一,陶青羽的堂哥陶秀田。   “陶兄,我是易呈锦,过来看青羽。她在山庄里吧?”   陶秀田冷冷说到:“在,不过她不想见你。”   易呈锦笑道:“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堂兄您何必阻挡我见我夫人。何况她已经嫁人了,迟早都要回去。”   陶秀田正不知如何回答,陶青羽的贴身丫头福子,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是姑爷吗?姑娘请您进去。”   “姑娘?青羽吗?她怎么这样没骨气?哎!”陶秀田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林子。   陶秀田二人走后,福子忽然说:“殿下,姑娘并没有传话让您进去,她不在万户山庄,她在隔壁临庄。进了子婴沟,我带你们去。”   福子和白俞一样,都是易呈锦从穹窿山上带下来的,自然是帮着易呈锦。   她也希望王妃早日回到小殿下身边,毕竟王妃下个月就足月,要生产了。   “不急,我要先去见见陶庄主。”   “哦……好吧……殿下,王妃她……”   “过后我会去看她。你先说说,他们这机关变化,是有规律的吗?”易呈锦打断她问道。   福子笑了,这下她可以好好在白俞哥面前卖弄卖弄,她很快说:   “那当然,若是没有规律,山谷里的人自己都要烦死。刚来那两个月,王妃经常要吃药,我隔三差五就要到槐楼镇去,就把机关给记熟了。”   “白俞、周闯,到前面,跟着福子,把机关,和它们的变化都给记熟了。”   福子见了白俞很高兴,她没有注意,殿下连问都没有问她,王妃生的是什么病……   白俞、周闯走到了前面,易呈锦身后突然闪出来一队人马。   “跟上!”易呈锦面无表情的说。   十三岁以来,面无表情就是他的表情,他也曾以为,遇见呼延锦、花荞,甚至是陶青羽,他的脸上开始生动起来,没想到,命运将他推向一个风口浪尖。   要么成皇,要么死。   使他父皇母妃羞辱死去的朱棣死了,他没有一点点高兴,反而觉得深深的失望。   北都,他举步维艰,那里是朱棣的天下。   策反旧臣失败,还让他差点与徐之锦交上手。   魏国公徐钦的父亲魏辉祖,靖难时,是建文帝的支持者,徐钦在永乐十九年向永乐帝辞职,激怒了永乐帝,罢其为民。   朱高炽登基后,恢复了徐钦的爵位,此时易呈锦找到了他,可徐钦早已看淡,不愿意出来为建文帝的后人扛旗帜,再掀血雨腥风。   “我劝您也放下这个念头,不但大明百姓经不起再来一次内乱,就是满朝文武,又岂有愿意重蹈覆辙之人?”徐钦语重心长的劝着这位朱文至:   “您说复仇、正本清源,我且问您,当年先皇杀了三百多位文臣武将,您也准备如此屠杀永乐朝的文武大臣吗?您这是要将大明带向何方?”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易呈锦冷冷的说。他今天不是来听说教的。   “老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否则,何不逢迎永乐帝,落得削爵为民。”   易呈锦哪里会留活口暴露自己?便让林龙枫杀了徐钦。   可怜徐钦从凤阳回到京城,复爵仅一月,便惨死在易呈锦的刀下。   朱瞻基觉得魏国公死得蹊跷,派徐之锦前去查明徐钦死因。   这边还没有找到眉目,易呈锦已经离开了京城。   易呈锦把目光投向南都,这是他的无奈之举。但既然已经退了一步,南都就是他的最后一步。   他带着八十亲卫,跟着福子进了子婴沟。   今天,他是来看岳父大人的。   万户山庄合作也得合作,不合作也得合作。   他已没有耐心。 第291章 万户庄打造新世界   当易呈锦出了万户山庄的防御机关阵,就看见陶庄主带着陶青翼、陶秀田站在前面等着他。   “易呈锦,万户山庄不欢迎你,我妹妹也不想见你。”   陶青翼不知有多后悔,由着青羽在京城里胡闹,上次被迫同意她与易呈锦成亲,那也是看在妹妹已经有快三个月的身孕的份上。   谁知他刚回来,青羽也跟着回来了,不用问,这个亲,她成得有多难过。   青羽跪在父亲的面前哭到:   “父亲,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可以打我骂我,可孩子他是无辜的……”   “唉!花荞怎么出这种馊主意!”花有财在一旁抱怨道。   “这不怪花荞,她是想帮我……她知道我有多想嫁给易呈锦……若不是换婚,我也打算告诉他我怀了孩子,我可以做她的妾……他会需要孩子,他需要有传承人……”   “传承人?难道他家里有王位要继承?你怎么这么傻?以前在万户山庄里上蹿下跳、称王称霸的陶青羽哪去了?”陶青翼当着父亲的面,忍不住又数落妹妹一次。   青羽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双手捂着脸哭。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来了。”陶庄主认真的跟女儿说:   “你成的这个亲不算数。你那个养父,你爹也不怵他,就是当着太子的面,你爹也敢说这句话。你是陶家的女儿,这一点没有变。至于你想养孩子,万户山庄也不在乎多他一个。”   陶庄主心平气和的讲完,走到书架旁,从字画筒里抽出一个鸡毛掸子,冲着陶青翼吼到:   “该打的是你!你怎么带妹妹的?!啊?带出去不看好!给野小子占了便宜!”   他下起手来还真狠,打得陶青翼左右躲避:   “爹!痛!痛!痛啊!爹!我就不是你亲生的?”   青羽回来那天的谈话,就在陶庄主追打儿子的叫声中结束了。   父子俩,不过是想让青羽自在些,给她一个安心。   直到呼延锦奉谕去处理宝应的流言,萧忠和他在宝应分手,萧忠往北回京城,呼延锦找了个差事去南都。   他路上进了一趟子婴沟。   呼延锦在京城与陶青翼打过几回交道,大概猜到他们万户山庄做的是什么“生意”。   而且已经明确知道,他们帮的是太子。   悄悄研制,为的是不让赵王、汉王得到这些更有杀伤力的火器。他们与工部有往来,是以农用、水利发明为理由,从工部拨造武器的银子。   呼延锦去找师傅,是想带师傅走。   可陶庄主阻拦了他:“我也不怕和你说,花夫子现在是我最重要的帮手。他给的很多意见,让我们的研制技术,进入了发展快车道。”   呼延锦有点懵,陶庄主用的词,他好像都没听过。   “你放心,花夫子藏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陶元琅自信的说。   “是啊,大明虽大,可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留在这里,我们也不拖累你和花荞。”   花有财也难得遇上一个,毫不质疑他的知识来源,只要有道理就听得进,而且脑洞巨大的大明人陶元琅。   他更骄傲的是,莫名其妙穿越一场,自己终于可以为大明做点贡献。   大明目前的火器不但精准性差,质量也很低下。花有财虽不是学这个专业,可现代的男孩子,谁还不是个军迷?总比大明人更高瞻远瞩。   而且,他现在已经在万户山庄组建了一个足球队,用皮缝制出来的大明版足球,已经和现代的很相似。他把十里八村的男孩们,都组织起来踢足球,打比赛。   花有财就不相信,我们从大明就开始踢足球,发展足球事业,这还不能踢进世界杯?   还有,现代医学知识,他也在万户山庄的学堂里开始普及,他这个法医,已经替很多活人治好了病。   现在没人知道他是花仵作,都称他花夫子,就跟孔夫子差不多一个意思。   穿越到大明二十八年都默默无闻的花有财,突然就焕发了青春。   除了有时会想柳云娘,忙碌的花有财,只觉得万户山庄,是全大明最适合他生活的地方。   因为事先知道了陶万户的立场,呼延锦只好跟这两位好基友,兼狂热科学爱好者交了底:   “师傅,我不是在质疑万户山庄不能保护您,而是不信任易呈锦。他……他就是传说中,建文帝在民间的儿子朱文至!”   “啊?”陶元琅转头盯着花有财问:   “你在你家乡,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花有财老实说到:   “所谓正史,都是统治阶级编的,我不学历史,对野史没什么研究。我只知道这些皇帝在位的大概顺序,你上次问我朱棣的娘到底是谁,这种问题叫做‘历史之谜’,没法回答。”   “也就是说,你家乡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这我就心理平衡了,要不我一定要想办法,去你家乡看看……”   “……师……师傅,我们还是先说说易呈锦……”呼延锦有点脑壳痛。   “反正明朝皇帝里,就没有一个叫‘朱文至’的。”花有财迅速总结道。   “管他是谁,第一他已经害了我的宝贝女儿,第二他想害好皇帝,第三他还想利用花夫子去帮他骗人!那万户山庄就不会欢迎他。”   陶庄主说是这么说,他并不敢对所有人说出真相,他神秘兮兮的说:   “这件事只能到我们四个为止,若是说出去,不但花夫子性命不保,整个万户山庄不复存在,恐怕……整个宝应县都要被杀光!”   花有财叹了口气道:“快三十年了,我都能守口如瓶,没想到发疯的时候,把什么都说出去了!哎……”   “没事,师傅,只要躲过这一次搜索,我这趟去南都,能把我父亲劝回头了,我们就带着花荞、花荣,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住。”   “万户山庄那么大,我能把花夫子藏起来,没人找得到。再把青羽也藏起来,就没人会告诉易呈锦,花夫子在山庄里。”   自信满满的陶庄主,千算万算没算到,青羽带回来的婢女,是易呈锦的人。   而且,不明真相的陶秀田,还真以为是堂妹要见他,心想他好歹是堂侄的亲爹,就放他进了庄。   等到陶庄主和陶青翼听到这个消息,福子已经领着易呈锦进来了。 第292章 不站队花有财现身   “岳父大人……”   “别叫那么亲热,我当不起。”   易呈锦笑道:   “您是怪我来得太迟?来得迟,总比不来的好。青羽呢?我这次来,就是要接她回去。她也是小孩子脾气,有什么事不跟我说,自作主张,说两句重话就往娘家跑。”   “你请回吧,青羽不在这里。”   站在父亲后面的陶青翼忽然发现,福子不见了!他悄悄招手叫来一个家丁,让他到临庄拦住青羽,不能让她到这里来。   花有财这时候应该是在学堂,刚才已经叫人通知他和花荣,到山庄的密道里躲避去了。   易呈锦背着手踱了两步,皱着眉道:“我不知道您有什么好生气的,在成亲这件事上,明明是青羽的错。要怪,就怪给她出换婚主意的花荞。   现在我大人大量,也不和她计较,她毕竟早就是我的女人。该给她的荣华富贵、无上尊荣,将来都给她,一点不会少。”   陶庄主冷笑到:“我们山野乡民,受不起您的荣华富贵,您也不必在一个,不能助您实现复国大业的女子身上耗费时间。”   “哦?青羽都告诉您了?”   易呈锦停下脚步,哈哈大笑起来:“这事今天本来就要说开,这样更好,我们可以开门见山的谈。”   程济本意是让他过来扮扮可怜,先求得青羽的原谅,再慢慢哄陶万户帮他们。   可易呈锦却认为,一个大明皇后的位置,足以换来任何他想要的一切。   “只要我赢了,青羽作为我的正妻,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您,就是国丈。这不就是您想给陶家挣的荣耀吗?   这是朱家的天下,更确切的说,是传给我父皇一脉的天下,朱棣可以从我父王手里夺走,我就能从他儿子手里再夺回来。”   易呈锦微微扬起下巴,眼光扫了一遍万户山庄的人,最后停在陶青翼身上:   “青翼兄,听说你明着在做工部的生意,暗地里,通的却是兵部。现在,朱棣已经归天,你还不如过来帮我,为的是将来国舅封侯封王,世袭万代,不比让你的儿孙都跟着你,躲在这个山沟里好吗?”   “我父亲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万户山庄不欢迎你,你的事,我们也没兴趣听。请吧!”   陶青翼身后的家丁立即上前,把易呈锦与陶庄主他们隔开,腰刀都对着易呈锦。   “哈哈哈哈……陶青翼,你的火器呢?拿这几把刀,就想对付本王吗?”   易呈锦脸上露出不置信的表情,他不但没有后退,还迎着刀,向前走了两步。   “杀人凶手!你要的火器在这里!”   一个的略带沙哑的低沉男声从人群后传来。   易呈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年端着一把火铳,朝他走过来。   “花荣?花荣!你竟然在这里!”   易呈锦又惊又喜,自己正不知要到哪里去找花有财,没想到,他们竟然藏在万户山庄。也对,花荞和陶青羽是朋友,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青羽一定知道,她竟然瞒着自己!可恶的女人!   “是你杀了我母亲,我亲眼看到你的同伙,从我母亲屋里走出来!”花荣举起火铳,就要拉枪栓上的绳子,忽然脚一软倒在地上。   “花荣!”青翼和后面赶到的花有财一起叫到。   花有财抱起地上的花荣,立刻发现了他脖子上的一根银针。拔下来闻闻,还好,是麻药。   “花叔,好久不见!”   易呈锦将挡在他面前的一把刀,用手指头拨开,笑道:   “您现在已经是名动天下的预言家,藏在这里,岂不是太委屈你了?若你们都归顺了我,等我灭朱高炽满门的时候,可以大发慈悲,留我堂妹花荞,一条性命。”   “你我不过是历史里的一粒尘埃,何必去做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我不是什么预言家,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未来。你让我说谎话欺骗大明人,我是不会做的。”   花有财淡淡的说。   陶元琅道:“你都死到临头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把解药拿出来,我放你出去。”   陶青翼捡起花荣掉在地上的火铳,再一次对准了易呈锦。   这火铳便是他们改良过的新款式。   初代火铳的体型较大,枪管质量不过关,不但是填火药需要两人,耗费人力,而且放了几枪以后,枪管就会裂开,导致弹药会在枪膛里爆炸,危及火铳手生命安全。   在花有财的帮助下,这些弊端都做了改良,火铳的射击距离和精准度也得到了提高。   陶青羽这次从京城回来,就是打算秘密运送这一批新款火铳回京,装备保卫京城的神机营。   “哥哥,不!”   陶青羽挤过人群冲到了易呈锦的前面。她披着一件厚厚的玄色大氅,看上去非常笨重。   “哥哥,求你不要杀他!”青羽头发凌乱,应该是一听到消息就往庄里赶。   “不要求他,他杀不了我。”易呈锦皱着眉,从背后打量了一下陶青羽,摇头道:“就算是住在山里,你也不应该作践自己,如此不修边幅!”   大家都没有注意他说的这句话,因为包括陶青羽在内,发现他们已经被易呈锦的亲兵包围了,为首的就是白俞和周闯。   陶秀田悄悄拿出信号弹,还没来得及点火,被周闯一把飞刀飞过来,将他手中的信号弹打掉。   他刚才沟外,只看见易呈锦他们有三个人,没想到还藏了近百人!都怪自己太疏忽,陶庄主才没有将附近的护院调过来,跟着庄主的只有二十来个家丁。   “呈锦,你放过万户山庄,我跟你回去……”   陶青羽用大氅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一脸哀求的看着易呈锦。   易呈锦却是连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冷冷的说:“现在说这话已经太晚了,知道我身份的人,要就是我的人,要就是……死人。”   “陶姑娘,到你爹这边来。”花有财将花荣平放在地上。   他从学习近身格斗到今天,除了教呼延锦的时候,能真的用上点力,他还从未打过真正的敌人。现在,他想试一试。   “哦?花叔,您……我忘了,花荞和呼延锦的飞石是您教的,难道呼延锦的打斗功夫,也是您教的?”   “说这么多废话,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花有财摆了一个黄飞鸿的起手架势,虽然这和他的格斗术无关。   但是可以吓人。 第293章 为救爹母子赴黄泉   初穿到大明时,花有财只二十七岁,如今,他已经过了五十五,在大明来看,这都超出平均寿命十年时间了。   可这并不阻碍他放肆一把,他摆出黄飞鸿的经典架势,还真把易呈锦吓了一跳。   看来,花有财还真是深藏不露,是个武林高手!   易呈锦有些好奇,他想试试。他扶在右腰上的拇指一弹,他的剑便出了鞘,右手抽出剑,直取花有财的咽喉。   他的功夫以箭、剑取胜,明知自己近身功夫不如呼延锦,他没必要跟花有财比拳脚。   花有财等的就是他伸手。   只见他身子一偏,躲过剑尖,左腿迅速向前滑了一大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右手扣住易呈锦脉门,左手顺势压紧他的手肘关节,使劲摇了两圈,易呈锦只觉得,自己的关节都要被他摇脱臼了,痛的“啊”的一声,手中的剑“当啷”掉在地上。   一招制敌!   可花有财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在所有人都关注着易呈锦和花有财的时候,陶秀田不失时机的点燃了信号弹。周闯过去狠狠给了他一脚。   易呈锦捂着自己的手腕,动了动,还好白俞出手及时,没什么大碍,不过也痛得够呛。   他恼怒的往花有财身上踢了两下,大声道:   “把他给我带回去!还有他儿子!”   “休想动他!”   陶庄主本不擅武功,他的长项是机关、火药和大脑,可他想赌一把出其不意。   他拔出腰上的短剑,也就比匕首略长一点。   这把匕首是用百炼钢打造的,比一般铁剑锋利结实得多。   花有财知道,炼钢需要的炉温,大明的普通铸铁炉还达不到,很难化出钢水铸剑,他们便想办法改造炉子的结构,让高炉更聚能。   这样炼出来的铁水,已经非常接近了,再用传统的捶打方法,打出更结实的百炼钢。   易呈锦脚尖一踢,地上的剑翻跳起来被他接住,手上的痛让他恼羞成怒:   这些老头一个个的都敢挑衅本王,这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不服?那就让你死!   他想也没想,一脚踢在陶元琅的手腕上,看他倒地,跟着狠命一剑刺了过去。   “去死!”   “啊……爹……”   易呈锦的剑,没入对面人的身体,扎了个透心。   “呈锦……我……我们的孩子……”青羽惊恐的看着,自己肚子上露出来的那一点点剑尖。   在易呈锦刺向自己父亲的那一瞬,青羽扑了上去,剑的力道非常大,从她的背后,穿透了她的身体,腹中的孩子,和她一起串在易呈锦的剑上。   “孩……孩子?”   易呈锦疑惑的问道,他连剑也不敢拔,将青羽身上的大氅掀开,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青羽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那是因为家丁阻拦她回庄上,她来不及再找别的衣服,只抓了件厚大氅。   她的腹部已经非常大了,一看就要瓜熟蒂落,即将临盆。   那个刺眼的剑尖周围已经开始渗出鲜血,在青羽白色的中衣上,像开了一朵渐渐盛放的鲜花,那么艳丽,那么耀眼。   “这……这是我的孩子?我第一个孩子?……我亲手杀了我的孩子?”   易呈锦惊慌失措的向后倒退了两步,他称帝在即,有个继承人,能为他增色不少。   “你还杀了我的女儿!”   陶元琅看着女儿缓缓倒下,悲愤的捡起短剑,站起来就要冲过去拼命,白俞不失时机的向他吹了一根麻针。   “庄主!”   护院们看到信号冲了过来,陶青翼背起已经没有知觉的父亲,又看了一眼,地上无力回天的妹妹,大吼道:   “冲出去!”   白俞和周闯带着人和护院打了起来,山庄的人掩护着少庄主逃了出去。   易呈锦猛的抽出自己的剑,将陶青羽翻了过来。   疼痛让陶青羽正在飘散的最后一点意识,被拉回了身体,她将手缓缓抬到自己的肚子上,轻声说:   “是娘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不要怪你爹,他还不知道有你……”   “你为何不说你已有身孕?是不是成亲那日,你便已知有他,你才去换婚?你为何不说?!你什么都不说!你以为他是你的吗?你这个贱人!”   易呈锦青筋暴起,声嘶力竭的咆哮到。   陶青羽看着他的目光已经散了,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模糊的视线中,只觉得他很着急,她想说:你别难过,有我陪着孩子。   可是,嘴却怎么也张不开了:   孩子,别怕,娘在这里……   易呈锦红着眼睛,提剑冲向万户山庄的护院,一下劈倒了两、三个。剑上还留有他孩子的血,这血红让他疯狂!   “殿下,陶青翼已经逃走,还要不要追?”   易呈锦一摆手,阴恻恻的笑到:“我要的人已经得到了,他们无足挂齿。搜庄!找到他们的火器。”   火器不难找,已经在后院装好了车,只是栓绳没有装上去,不能直接用。   火铳弹也有几十箱。   易呈锦已经完全忘了失去孩子的痛苦,每一个毛孔都透出这一年来难得的一次畅快!   他才二十一岁,孩子总会有的,只要有女人。   可眼前这堆军火,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他仰天长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南都本王势在必得!朱高炽,哪怕是跟你两分天下,本王也不会让你独享荣华!”   他们套了马车,将花有财父子也抬到车上,由福子带路,浩浩荡荡出了子婴沟。   陶青羽瞪着眼睛躺在地上,身边还有几十个庄上的护院。她的头发在风中抖动,乍一看,像是人还活着一样。   天阴沉沉的,北风呼啸着狂躁着,可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却如鬼魅般,怎么也吹不散。   飞飞扬扬的,子婴沟竟然下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小七,外面怎么那样亮?”   “公主,还没天亮,您怎么起来了?大雪下了半夜,到处白茫茫的,窗纱都亮了。”   “下大雪了?漕河又断航了吧?师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小七给花荞披上一件太后新赏的狐皮大氅,她却推开了:“拿那件和师兄一样的。”   她披着那件玄色镶毛条大氅走到雪里,小高也披着件几乎一样的,站在她身后。   “小高,你去瞧瞧黑豆,它那个木房子不避寒,你悄悄把它抱到我屋里,天亮了再送回去。”   过了一会儿,黑豆在火笼边趴着,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睡着了。   “小高,你也别出去值夜,就在屋里坐着吧,陪我说说话。”   “好,您想听什么?”   “我不知道,今晚心慌慌的,我怕……”   “不会的,大人不是挂着您在庙里替他求来的护身符吗?”   “哦……”   花荞将小木头呼延锦抱在怀里,转了个身,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前想着师兄,不知为什么,梦里却看见了陶青羽。   一身红衣的她,冲着花荞开心的笑着:   “花荞,我嫁给易呈锦啦!” 第294章 宠弟太后助力私奔   呼延锦陪着皇太子去了南都,大家都知道,是皇上准备将京师迁回应天府。   可张樾知道,是应天府出事了。   之前皇上让他去查,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识天机的人?若是真有,让他将花有财秘密押解回京。皇上,比任何人都想见他。   他没有将花有财押解回京,甚至隐瞒了他的行踪,并不是他没有查到,而是他有自己的判断。   查花荞的时候,他就已经查过了花有财的祖宗三代,都是老实人,没毛病。   再加上他对花荞好,甚至让花荞像男孩一样上学堂、学仵作术,张樾更是高看他一眼。这样的人,何必让他送命,害花荞伤心?   他只是在山庄旁边的镇子埋了一条线。   今天接到线报,说山庄被一群官府的人搜庄,拉了好几车东西走,当时庄主和少庄主跑了,第二天才回到庄上。   庄主的姑娘死了。更重要的是,花夫子和他的儿子都被带走了。   官府的人?张樾不信。   他在朝中打探了两天,他确信,官府里绝没有这一桩。他还在等线人给他新消息,皇上把他召进宫去了。   “张樾啊,你要跑一趟应天府,万户山庄出事了。”皇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张樾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年,有点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他的脑子一瞬之间过了上百张画面,此人在工部尚书李庆那里见过,他就是万户山庄的少庄主,下一任陶万户。   难道,万户山庄是由皇上直接指挥的?张樾表面不动声色,衣服底下却冒了一身冷汗。   “陶青翼,你来说。”   “是,皇上。那日易呈锦以找我妹妹的名义,带着人马进了万户山庄。除了一百精兵,他手下还有位异人,用的武器是吹筒飞蚊针,针尖喂有麻药。   我父亲中了针,我妹妹被他当场杀死,就是因为我们不愿意服从于他,因为他就是应天府一直在传的建文帝生在民间的儿子。   我当时背着父亲逃走,他们将庄上准备运到京师来的一批火铳……洗劫一空。”   这个信息张樾并不知道,听见也是大吃一惊:易呈锦就是朱文至!   原来万户山庄,是私下里为皇上制造火器的地方。   “你明天便出发去应天府,找到易呈锦,不必管他是不是真的朱家后人,立即杀了他!南都的锦衣卫都归你统领。福全,赐令牌!”   张樾接了令牌,出了乾清宫。   想想他又向后走,看似走的是去寿安宫的西路,实际上拐进了坤宁宫。他记得,花荞跟这位陶庄主的女儿是朋友,他要去问问,花荞知道易呈锦多少事?   当然,这一切都不能让皇上知道。   “舅公?”花荞看见张樾从西偏殿后面的窗子跳进来,忍不住笑到:“今天你怎么不从前门大摇大摆进来了?”   “因为想尝尝和你幽会的滋味。”张樾也笑道。他看了一眼小高和小七说:   “你俩到外面去把门,别让人进来,我跟你们主子有事说。”   小高看了花荞一眼,花荞点点头,他便说:“我就在门外。”   “花荞,我问你,你是不是认识万户山庄陶庄主的女儿?”张樾收了笑容认真的问。   “陶青羽?我认识啊!你怎么突然问起她?”   “她死了。”   “死了?怎么会?她不是回万户山庄了吗?难道……是因为生孩子?”花荞惊诧的瞪着眼睛。只有这个理由,青羽会死,毕竟,生孩子等于是过鬼门关。   张樾摇摇头,盯着花荞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到:“易呈锦杀了她。”   “易呈锦?这更不可能了,青羽怀着的孩子,就是易呈锦的呀!他怎么会舍得一尸两命?……你……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爹住在万户山庄?”   听到易呈锦,花荞立刻想到了,他也是极力要找阿爹的人之一。   “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陶青翼向皇上隐瞒了,你阿爹住在庄上,又被易呈锦带走的事。在现场而且还活着的,只有陶庄主父子。”   张樾每抖一句话,花荞就听到一个令她窒息的消息。   她的手紧紧的握着椅子扶手,背挺得直直的。她做了一次深呼吸,低声说到:   “舅公,你是说易呈锦进了万户山庄,杀了青羽,将我爹劫走,对吗?”   张樾就是喜欢花荞这样,有胆有脑的女人,别的姑娘听到这样的事,除了晕倒,就是哭和尖叫。   他摇摇头说:“不止这些,他儿子花荣也被带走了,而且,还有万户山庄为皇上密造的一批军火。我怀疑,他不久就会动手攻打南都。”   “那就不只是我阿爹和花荣,连我师兄和皇兄,都被他置于危险之中。”   “没错。皇上派我去南都,杀了易呈锦。”   “带我去!”花荞伸出手,急切的握住了张樾放在桌上的手臂。   张樾本想拒绝,可他低头看看抓着他的那只手,他笑了:   “你要和我私奔?”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花荞撅着嘴推了他的手臂一下。   “你不说私奔,我可没本事把你带出皇宫。”   花荞疑惑的看着他,知道他话里有话。   “我现在过去求太后娘娘,说我实在忍不了国丧那么长的时间,这就要把你带出宫去……吃干抹净……娘娘一定会找皇上说,让你过去陪她住一段时间……”   “啊!你怎么不早说还有这个法子?那我就跟你私奔!”花荞激动的叫起来。   “啧啧啧……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说得我都快要信以为真了!哎呀……真是的……小骗子……”   张樾摇着头站起来,复又从窗户跳出去了。   小高推门走了进来:“公主,您真的要跟他去南都?”   “对啊!你也跟我去。”花荞点点头道。   小高松了口气,去叫小七进来,主仆三人小声商量了一阵,外面就听见福禧的声音,他去皇后娘娘跟前传皇上的话:   太后娘娘让花荞到寿安宫去住一段时间,替她抄经。   寿安宫又不是宫外,有什么大不了的,皇后点头同意了,并没有怀疑。让福禧去通知了花荞。   因为要住一段时间,小七便收拾了衣服,小高带上了黑豆,三人一狗来到了寿安宫。   太后娘娘笑道:“你倒是孝顺,还把狗儿子带回来和狗娘团聚。仙姝,把它娘牵过来,看看还认不认得?”   黑豆本来就是太后娘娘的狗生的,她自然喜欢,黑豆这也算是回娘家,小高也放心了。   关于出宫的事,太后娘娘一句话也没说,只叫仙草带小七去整理房间。   张樾提了一个包裹进来扔给小高。   没过多久,他就带着两名锦衣卫出了皇宫。   “娘娘,您这也太宠张大人了。”   “哎!难得他开这样的口,我还一直担心,他喜欢的是男人!阿弥陀佛。” 第295章 风云起南都危旦夕   花荞跟着张樾出了皇宫,心里舒了一口气,仰起脸轻快的问:“舅公,我们这就走吧?”   “傻啊!现在这个点出城,你是打算在树林子里过夜?明早卯正走,进出城的人多,没人注意你。”   张樾回头看了看花荞,笑到:“今晚在我府里住,你就不怕被我吃干抹净?”   花荞抿嘴一笑,翻了个大白眼给他:“不会,你会负责。”   张樾哑然失笑:还真是个机灵鬼,这既是夸我不会吃完抹嘴就走,又是提醒我,要对呼延锦这个朋友负责!   完了完了,越了解越爱。   张樾的府邸离皇宫很近,三人正在沿街走着,忽然后面过来一队车马,骑马的护卫盔甲铮亮,一脸嫌弃的用鞭子甩着,他认为挡道的行人。   张樾一把拉住花荞,把她拽进旁边的巷子口,小高也顺势过去挡在外面。   马车过了,张樾松开花荞,她好奇问道:“刚才过去那是谁?在京城也敢如此跋扈。”   “是汉王。他应该是去宫里辞行的,皇上已经要求他回去就蕃了。这次厚赏汉王、赵王,他们的金银布帛土地,够他们吃用一辈子。   赵王估计是没想法了,他的独子还在京城。汉王就……很难说。”   “汉王世子朱瞻圻,不是也在京城吗?难道他就不怕?”   “怕什么,汉王还有好几个儿子。这次北伐路上先皇殡天,他是知道得晚了,否则,还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这个局面。”   张樾突然问:“你猜猜,明天汉王会往哪个方向?”   “可以做选择吗?”花荞有些委屈,自己对汉王、对时局都一知半解,这叫她怎么回答。   “封地乐安、应天府,还是……留在京师?”   “你是说……他会南下应天府?可他在南都并没有势力,他去应天府的意义是什么?”   张樾低头走路不再说话,到了府里他才说:“你进去休息,我还要出去一趟,要不心里没底。”   花荞点点头,她没问他要去哪里,他也没说。   子时,张樾才匆匆回府里,小高从阴影里走出来,进了屋,在外间的地铺上和衣而卧。   翌日黎明,张樾三人出了城门,并没有立刻急着走,而是在官道旁的小树林里藏了起来。他们今天没有着锦衣卫飞鱼服,但也是方便骑马的曳撒。   “他们也是要赶早的,昨晚我过去看,他们的马车、行装都收拾好了。”   花荞这才知道,张樾是真的起了疑心,他昨晚去了汉王府。他又说:   “我还有两个手下,他们等在汉王府附近,会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出城。”   果然城门口排队等着进城的百姓被赶开到一边,汉王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小高奇怪的问:“这次汉王出行的架势,为什么要摆那么大?而且那些持仪仗的人,明显都不是普通的仆役。”   “有眼光。那些应该都是他手下的精锐。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这是要施障眼法。我昨晚就是要去确认这件事,等到半夜,也就听到他们今天要分开走。”   “听……听到?”花荞不解的说。   “锦衣卫第一绝招:听墙角。怎么?没听说过?笨!……走吧,他们过来了。”   他们出了树林,那两个锦衣卫校尉,竟然赶着一辆小马车。   “一会小高赶车,你一个姑娘家,几千里迢迢,骑马太辛苦了。”看见花荞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张樾哈哈笑道:   “不要太感动!是因为汉王他们的速度不会太快,我们骑马慢慢跟着,过于明显。我们有辆马车,就自然多了。”   说是这个道理,在小高心里,这个经常嘴上占便宜的“舅公”,分量又重了三分。   走了两天,到了山东境内,晚上在驿站休息的时候,张樾带出来那两个锦衣卫校尉匆匆来报:   “大人,您猜得没错!他们分兵了,骑兵向南,大约有两百人。车马里坐的王妃家眷还在驿站,应该明日便往乐安方向走。”   张樾正在和花荞下棋,他们用的是围棋黑白子,却是和围棋不一样的玩法。那是阿爹教花荞下的五子棋。   花荞也教呼延锦下过,只不过,呼延锦太笨,除了刚学会的时候赢过她两次,以后再也没赢过。   张樾手里拈着一颗黑子,在棋盘边上敲了几下,手指一弹,那颗黑子稳稳的落到一个交叉点上,笑着说:“我赢了!”   他站起来,对那两个校尉说:“你们明天陪着公主慢慢走,我今晚便抄小路赶到他们前面,到南都去报信。两股势力都在往应天府聚拢,不是什么好事。”   “你一个人去,岂不是很危险?汉王又不是不认得你。”花荞连忙站起来。   “怎么?没见过锦衣卫为国捐躯?我也是大明的热血男儿,朝廷有难,拿我一条命算什么?”   张樾也不管有下属在,把脸凑到花荞面前,又恢复了他平时似笑非笑的表情:   “还是……你已经开始舍不得我了?”   “呃……您的高大形象,就不能再坚持久点吗?”花荞笑道:“他们俩你带走,路上还不知有什么状况。我这里有小高就够了。”   张樾看了一眼小高,小高默默的点点头。确实,他的武功比他俩高明得多。   “行!那你注意安全,我在应天府等你。如果到了不见我,记得在我坟头插支花。”   很快,站在窗前的花荞,就看见他们三人,快马出了客栈的院门。   刚才还在和自己下棋的人,转眼就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荞已经将自己知道的,关于易呈锦的信息,都告诉了张樾,只是没说呼延锦的真实身份。张樾判断,这些信息应该都是可靠的。   如今南都风云骤起,是易呈锦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拿下这个陪都,与身在北都的洪熙帝叫板。那么汉王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难道易呈锦与汉王也有交易?   花荞轻轻的叹了口气。阿爹和花荣落在易呈锦的手里,一时间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毕竟易呈锦要让阿爹为他造势。   他想要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才是天命所归。 第296章 猴报信弃马走水路   虽说张樾已经赶去应天府,但花荞也不想耽搁时间,早早起来,两人到驿站大堂结账上路。   大堂里坐了几个人,墙边还蹲着几个乞丐,其中一个还抱着个孩子。   这可不多见。   “掌柜,怎么乞丐也会到驿站乞讨吗?”   花荞随意问到。   “现在是冬天,不少流民乞丐觉得北方太冷,也会往南走,路途上没吃没喝,又不能在雪地里睡觉,驿站当然是最好的地方,至少有口热水喝。”   花荞想起徐九公,也不知他的内功恢复了没有,是不是还在凤凰寨。   她抓了把铜钱给掌柜,指指蹲着的那几个乞丐说到:“麻烦您给他们一人一碗热粥、五个馒头。抱孩子那个,多给他两个馒头。”   “那可不是孩子,您仔细瞅瞅,那是只猴。”   掌柜笑到,他刚开始也看错了,还以为是乞丐捡了个娃。   “猴?”   花荞也笑了,忍不住回头朝那只猴看了两眼。   “那也多给他吧,猴也要吃的不是?”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花荞的话,那几个乞丐一直友好的看着她。   花荞他们挑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小二给他们端来了馒头和粥,还有掌柜送的咸菜。   小高是面对着那几个乞丐坐的,他看到小二拿了馒头过去,又指指花荞。   那几个乞丐吃馒头,抱着的猴也放到了地上。   这只猴应该是成年猴子,它在地上直立站着,朝乞丐要馒头吃。   “看什么呢?”   “看猴吃馒头。”   小高不过也是个大孩子,上个月刚满十八岁,花荞还送了他一个自己打的平安扣。   两人正吃着,那只猴走了过来,小高看见了,不过没在意。   可没想到,那只猴突然跳上他们的桌子,一掌朝花荞的头拍去。   小高要挡已经来不及,猴把花荞的帽子打掉了,“吱吱”叫着跑了。   掌柜看到赶紧出来骂那些乞丐,花荞捡起帽子笑到:“没关系,只是帽子,它可能是在和我玩呢。”   花荞穿的是男装,头发也是束成男式的发髻,只用那支绿玉簪簪着。   她刚把帽子戴上,那只猴又过来了。小高连忙站起来,提防着它再做点什么。   这次它手里捧着个碗,花荞以为它来要吃的,可低头一看,碗里有水。   猴见花荞看它,把水泼在地上,转身又走了。   花荞心中一动:乞丐莫非是要看我的绿玉簪?这泼水又是什么意思?   那几个乞丐见猴过去了,便站起来要往外走,其中一个唱道:   “山路不走走水路,   水边花开锦相簇……”   大堂里有人笑到:“现在连书生都去做乞丐了?别走啊,再给唱一段!”   花锦?水路?花荞看了一眼小高:   “走!他们找我。”   两人跟出了门,却一个人也看不到,他们正疑惑的往马车边走,忽然看见,一个乞丐等在马车后面。   “大姑娘,多谢您的馒头。小的是找您报信的。”   “你认识我?”   “正是因为不识,才要确认一下您的绿玉簪。”   那乞丐笑道:“我们几个,是东昌府的乞丐,前一段时间,东昌府码头来了一船人,还押着两个男人上了岸。   其中一个男人,见了我们,就说了个我们北丐帮帮主才用的口令,而且,这口令只有长老才知道。   他这也是运气好,那天刚好我也在码头,否则就是说了,那些乞丐也不懂。”   花荞已经明白,他说的那人必是师兄无疑!   “那男人称自己要去放水,我跟了过去,把看守他的人打晕了,可他说他不能跑,让我去给北京师的乞丐报信,让他们带话给皇宫里的大公主花荞。”   那乞丐就算穿着花子的衣服,也显得文质彬彬,他继续说到:   “我们进了京,城门口的乞丐说,见您刚刚出了城,我们才一路追过来。   您二位必是与帮主有渊源,否则也不会将绿玉簪和帮主口令都交给你们。   大姑娘,你们赶紧改走水路,呼延大人和一位贵人正被囚禁在王老爷府上。”   花荞一直以为,师兄和皇兄早已经到了应天府,没想到,他们被劫持在半路!   “好,我们现在就转往码头!只是在这个位置,我们不识路。”   那乞丐笑到:“天下还有哪一条路是花子不识的?走吧,他们已经抄近路过去了。”   这乞丐名叫“贾秀才”,虽然他乡试落了第,可在乞丐里已经跟个状元没什么两样。   “贾秀才,你把那两个看守打晕了,可我师兄有没跑,那他……”   “他就惨了!他故意弄出声音,林子外面的人冲了过来,将他一顿打。好在他内力深厚,应该也就是些皮肉伤。”   皮肉伤就不疼了?花荞揪着心,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师兄他们现在怎么样……   到了码头,他们弃了车,坐船南下。此时正值冬季,挂起船帆,北风吹着他们的小舟,像在水面上飞一样。   过几天就是正旦节了,朱瞻基本想与南都的臣子们迎春,给些赏赐,安定南都朝臣情绪,这才在他封了太子之后,带队南下。   “大姑娘,前面就是临清州了,过来临清州就是东昌府。不知您到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贾秀才见到花荞是有些疑虑的,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带着一个不到弱冠的内侍。都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何况她只是个深宫里的公主。   昨天他已经跟大姑娘说过了,囚禁呼延大人和那位贵人的,可不是一般的府邸。   王老爷的长子,是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督粮道王士勋,次子为工部屯田员外郎王士嘉。   因此,王家在东昌府势力远远超过当地的知府大人。   王士嘉虽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可屯田司权利非常大。就拿他们兼管的最末一项:百官茔制来说,是划给你山脚下一块地,还是一个山头,甚至一座山做坟地,就由他们说了算。   他是汉王的人,汉王家族势力的土地兼并,他就立了大功。   再加上汉王这个靠山,姓王的王府,还真的成了没封号的王府。   花荞早已经想好,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进王府救人恐怕做不到。而且打草惊蛇以后,会被蛇反咬一口。   她要借东昌府知府的力量来打草惊蛇,只要他们转移,丐帮就有机会。   花荞对着贾秀才笑到:   “我是大公主,自然要先去会会知府大人。” 第297章 东昌府接驾大公主   到了东昌府码头,北风中,缩着两个乞丐正在等着他们。   “余良、顺子,情况怎么样了?”贾秀才叫着那两个人。   “人没出来过,但他们在里面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我们的人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什么王爷要来把人带走,就不知是哪个王爷,什么时候来,所以,我们轮流守着码头和城门。”   那个余良看了看花荞和小高,小声问:“就这两个来救人吗?”   “什么两个人?这位就是’大姑娘’!还不一边掌嘴去?兔崽子!”   贾秀才笑骂道。   “大……大姑娘!”余良和顺子多看了她两眼,吐吐舌头跑了。   花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乞丐里出名了?也许是因为头上这支绿玉簪?   码头上就是漕河水驿崇武驿,小高过去要了马车。马车到的时候,贾秀才他们已经不见了。   虽然刚刚过未时,可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府衙门口除了两个呵气暖手的衙役,门外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花荞授宝应公主时,除了金册、玉带、俸禄二千石,以及封地宝应让她收取赋税以外,做为大公主,她还有一枚公主金印。   太祖皇帝在洪武十八年,取消了除大公主以外所有公主的金印,这也是为什么,皇后和嘉兴公主对她报有敌意的原因。   小高现在就拿着这枚大公主金印进了知府府衙。   须臾之间,正在内府等饭吃的知府一边正着他的帽子,一边跑出来,嘴里叫着:“不知公主驾到,微臣有失远迎!”   大明府分三等,岁纳二十万石以上为上府,十万石以上为中府,十万石以下为下府。   东昌府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下府。知府是个岁俸二百四十石的从四品官员。   公主相比皇子,等级低的不是一点半点,是和烂大街的郡王一个级别,可也比区区一个下府知府高多了。   花荞下了车,知府一看,这公主没架子啊,一个宫女也不带,难道这是暗访民情来了?   花荞没什么心情和他应酬,一言不发的跟着知府进了府衙,等到入了座才问:   “知府大人如何称呼?”   “微臣姓黄名润。”   “黄大人,你该当何罪!”   黄润一愣,敢情大公主这是问罪来了,可我一不贪二不淫,忙了一天现在还没吃上饭,我没罪啊?   他赶紧作揖行礼:“启禀大公主,小人实在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花荞不动声色的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府丞,黄知府会意,忙屏退左右,小声道:   “多谢公主殿下给微臣面子。”   花荞心里有些好笑,忙说:“这不是给你面子,是涉及一个重要人物,泄露出去出了事,我怕你担不起。”   黄知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是去年刚刚提拔到东昌府做知府,还没上任,就有人抄了一张“东昌势力关系图”给他。   气得他直想摔帽子。   这关系图上势力排第一的,便是王府。这两年黄润小心翼翼,绕开这一两家惹不起的土王爷,果然相安无事。   “重……重要人物?”   黄润心说,还重要得过汉王?   “你可知道,皇太子殿下正在你管辖的东昌府?”   “啥?皇太子?这……这不可能,微臣见过的第一个皇室,就是公主您了……”   黄润抹了把汗。   在官员里面,黄润是很特殊的一个,大多数官员来自民籍,武将不少来自军籍,但像他这样,来自代代相传,不可转移的匠籍,那真是少之又少。   可想而知,他用掉了家里多少蜡烛,才有这来之不易的成绩。   大公主成功的吓到了,遇关系图就绕着走的黄知府。   花荞冷笑道:“黄润,你敢不敢立刻就去搜王荣平王府?本公主可以告诉你,皇太子和詹士呼延大人,现在就被囚禁在他府上!   在你的地界上出来这等大事,你还毫无觉察,我看你这知府,就是混吃等死的。”   “囚禁?!”这下,黄润慌了,这是大事,肯定是绕不过去的了。他连忙说:   “微臣立刻亲自带人去搜府!”   “且慢!”花荞拦住了他:   “看守太子的是汉王的精兵,且不说他亮出汉王的牌子,你便无权搜府,万一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到太子,你就是有十个头也不够砍。”   “那……那微臣该如何是好?”   花荞心说:我知道还用找你吗?   她叹了口气说:“你想想,有没有办法,能让他们转移皇太子,只要离开王府,我们就有机会。   听说,他们被关在王府的地牢里。就是因为我们冲进去,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人,所以本公主才不敢用强。”   汉王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对朱瞻基下手,但他并没有杀了他,而是就近囚禁在劫持他的地方,没有押走,那就一定是留着还有用。   花荞还有个更可怕的推测,汉王是想用完之后,抛尸在太子出事的地方,洗脱自己杀害储君之罪。   那么,他一定会留下命令:若生变故,不留活口!   萧炎、萧忠两个与太子哥哥形影不离,如今他们却没有和太子在一起,花荞都不敢想,当时他们发生了什么?   “地牢?……地牢……”   黄润叨叨了两句,小声说到:“若是劫地牢,微臣有个办法。”   “哦?你有什么办法?快快说来!”花荞惊喜的说。   “微臣是临清州人士,祖上是建筑匠籍,因建顺天府皇城时,微臣的父兄四人皆入京参与修建,当年微臣殿试为二甲同知,永乐帝便特准微臣脱了匠籍。”   “所以?”   “所以,东昌府和临府的大多数大户人家,当年都是微臣家中父兄设计的。微臣记得,这王府也是如此。”   “那你父兄何在?”   “他们?他们皆在开原一代修长城,这都去好几年了,也不知几时得回……”   “哦……”花荞失望极了,说了半天,修房子的人不在,那你这读八股文的也不会啊。   “公主殿下莫急,微臣虽没有参与修建,可父兄设计的图纸都留在家里,以便下次修建类似房屋,可以参考。   微臣这就回去找,看看王家宅子的图纸还在不在。若是有图纸,微臣打个暗道进去,还是可以的。”   “那你还等什么?快回去找!”   打暗道,果真是奇招。 第298章 黄知府打地道救人   花荞在府衙里喝了三杯茶,黄知府才匆匆回来。   他摊开一张三尺见方的大图,果真是详细的建筑图纸,每个地方都标注了清晰的尺寸。   “公主殿下,您看,原来王家的北面有一条小河,修了漕河以后,小河里的水就干了,我们从河堤侧面打洞最合适不过。”   黄知府虽说不做这行,但毕竟是家学,从小耳濡目染,比普通人还是专业了很多。   他又说:“我们山东行省,就算是下雪,冻土层也不厚,这个距离有个几天时间应该够了……”   “几天?!”花荞叫道。   “五……三天,三天……两天,两天!”黄知府汗如雨下。   两天,花荞不是怕师兄等不到,是怕地道没挖通,汉王已经到了……   黄知府让自家婆娘,来给花荞准备住宿的房间,自己又匆匆出去了。如今已近年节,再说这件事也只能秘密的做,不能大事宣扬,人手是问题。   花荞让蹲在府衙门口的小乞丐去找人帮忙。   没过多久,就有人排着队往那条废弃河道里扔柴草,又浇上油点火。   王家管家出来问,就说是府衙要开挖河道,预防明年发洪水。   王家虽然骂了几句“神经病!大过年的挖什么河道?”,但与他家无关,也就不再追究了。   河道烧了一夜,表面那层冻土也烧化了,第二天便来了一堆人,“嘿哟嘿哟”的挖了起来。   这次王家没人出来管,他家占的面积大,附近住着的人本来就没几户,就算有人多事来看看,见有衙役在旁边监工,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加上烧火那一夜,整整用了两天两夜。   “公主殿下,地道那头,今晚可以破土了。您找到那些乞丐真是好劳力!把他们的头介绍给我,下次修路修水利,劳力不够就找他们,包两餐!”黄润赞不绝口。   他虽说的是两天,但心里有底的最快三天,没想到,两天还真挖完了。不过若是没有他的精确选址和烧火那一招,只怕也没有这么顺利。   “好,今晚本公主带人进去,你只要按照我们约好的,到大门口拖住他们就行。”   花荞这两天已经和贾长老商量好了,派两个丐帮弟子和他们一起进地道,再有几个跳进院子去,配合门口要“抓贼”的府衙官差闹事就行了。   夜色不约而至。   今晚正是腊月三十,因为要守岁,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   两个乞丐跳进了王家的院子。   “什么人?”   汉王的家将首先听见了动静。皇太子和呼延锦已经在这里关押了一段时间,这两天要么汉王过来,要么,杀他们的命令过来。   这是个烫手的山芋,早处理自己也早安心。   两个家将带着手下往有动静的山石后面跑去。过去一看,地上果然有两个脚印。   这是他们监视是否有人跳墙的办法之一:在墙边的空地上铺上一层细沙。   “搜!”   “慢着,我带两个人盯着密道入口,小心有人趁乱摸进去。”一个将军还是心细,想起在两进后院之间,假山里面的那个入口。   虽然有人守着,还是谨慎些的好。   他带着人从密道口下了地下室。呼延锦听到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朱瞻基仰面在干草铺成的床上躺着,连动都懒得动。   那将军见两人无事,手一挥,又带着人出去了。   地道里有个好处,冬暖夏凉。加上牢房外面的走道上,他们够不着的地方烧着火炭,他们也不觉得冷。   呼延锦天天盯着对面桌子上放着的,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他的银丝软鞭,他的几块飞石,最重要的是,那个小木头花荞。   他们的船上出了内鬼。   被迷倒之后,除了皇太子和他被抬下了船,萧忠、萧炎他们几十个金吾卫,全都留在船上,船底被水鬼凿开了洞,现在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还好这间地牢只有一间牢房,他和皇太子被锁在一起。   他推测,这只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地牢,也不常关人,只是备用而已。   “呼延,那天你在码头上遇到的那个乞丐,真的会替我们带话?”朱瞻基闭着眼睛问。   呼延锦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已经解释过两遍了,除了徐九公,他几乎都告诉了朱瞻基。   “应该会吧。再怎么样,我也想试一试。”   “哎呀,本来还想正旦节在应天府过,一点意思也没有,现在可好,在地牢里过,就更没意思了……到底是不是汉王?除了他,谁还会对我如此有兴趣?”   呼延锦没有说话,只听朱瞻基还在自说自话:   “若是汉王,必会将我们关押到更高明的地方。又或者是那个朱文至……真是可笑,那些建文朝的大臣已经杀得不剩几个,居然还能闹!”   “今天真是奇怪,里面连一个看守都没有。”   “这有什么奇怪?你今天没听他们说吗?今天是年三十,上去喝酒去了吧?”朱瞻基翻了个身,还是睡吧,否则又想吃肉了。   没有看守,是因为看守都守在洞口。   外面现在已经是鸡飞狗跳了。跳进来的两个人,除了两排脚印,硬是找不到人影。   门外又来了一队官兵,硬说逃犯进了王府,要进来搜逃犯。   汉王的两个家将带着四十个府兵在王府里,这怎么能让知府的官兵进来查?更何况,地牢里还私自拘押了大明当朝皇太子!   于是管家带着家丁拦在门口,不让他们进来。府衙的人也不硬闯,也不离开,就在门口和管家磨嘴皮子。   从衙役辛苦,年三十要抓贼,到俸禄米已经十年没增加了,反正就是轮流数。   王府里的人就累了,又要防官兵闯进来,又要去找那两个跳进府里的人,到底是躲官兵,还是来找人的?   就这么磨了半天,突然“嘭!”的一声,新年的第一声炮竹响了,把神经紧张的一群人全都吓了一跳。   花荞等的就是家家户户鞭炮响起那一刻。他们的地道,在炮竹声里,连通了王府地牢的通道。   这是黄知府的建议,他说这一截是单纯的通道,不会有人滞留。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可以保持通道出口的土块,卸下完整的一块。   等到走的时候再合起来,火一烧,根本无法发现。这是在墓道里,做隐形门的技术。   “皇兄!师兄!”   花荞很快找到了呼延锦他们。   “花荞?怎么是你?”朱瞻基一翻身跳起来,真是又惊又喜。   呼延锦站在牢门口,他只握着花荞抓在铁栏杆上的手。   锁铁门的铁链特别粗,乞丐用朴刀一砍,居然崩了口。   “我试试开锁。”   花荞掏出那把折叠匕首递给呼延锦,呼延锦哭笑不得:“你打算用它割开铁链?”   “不,用它。”   她从帽子里拿出一根钢针,这是阿爹用来刺破有气体的腐尸,被她随身带着。   朱瞻基看着花荞用那根长针,在广锁里上下捅了捅,锁就开了。   他更加迫切的想抓住花有财,那个教了他妹妹稀奇古怪本事的预言家。   那两个乞丐带了两个草人进来,跟真人一般高,呼延锦和朱瞻基脱下外套,他们给草人穿上。   小高从密道入口附近过来,说:“他们都守在入口,外面鞭炮声吵得很。”   等朱瞻基他们离开,小高将一个取暖的火盆子踢翻。   地上的稻草立刻燃了起来。 第299章 辞东昌途经子婴沟   等他们躬身从地道出去,黄知府已经官服笔挺的在河堤迎驾了。   马车上,花荞把这几天的事向皇兄他们说了一遍,又把南都的事也说了个大概。   朱瞻基这才知道,他们在漕河被内鬼麻翻,凿洞沉船,这些确实都是汉王干的,自己没猜错。   更可恶的是,易呈锦洗劫了万户山庄的火器,还有可能已经与汉王勾结,就在正旦春假这段时间攻城。   “孤必须立即赶往应天府,黄大人,备笔墨。”   太子的亲笔信,连夜向顺天府和南京守备飞去。   可惜,漕河夜里禁航,现在冬季水量小,硬要开船,还有触礁的风险。他们只好在府衙住一夜。   太子正要去内府休息,外面有人来报,王府起火了,原因是鞭炮崩了火星子烧了马棚。   “都去休息吧,汉王吃了个哑巴亏,谅他也不敢怎么样。”朱瞻基睡了几天牢房,就急着回房间泡个澡。   花荞的房门虚掩着,她静静等着那个推门的人。   过了一会,梳洗干净的呼延锦闪身进来,他一关上门,便将那个迎着他冲过来的人,紧紧搂在怀里。   他低头忘乎所以的亲吻着她,她仰脸不顾一切的回应着他。   朝思暮想的心痛,在唇齿之间,都变作化险为夷之后的缠绵。   “我那天在码头上看见两个乞丐,便决定试一下,能不能通过他们找到你,我以为你会告知皇上,派兵来救我们。没想到,你已经出了京城,走在去南都的路上了。”   “幸好是这样,我能早一点见到你。”   “胡说,这样多危险?这次是碰巧,万一没有这个运气,能打地道进去,他们有任何一种暴露的可能,估计你我和太子,都要交代在东昌府了。”   呼延锦又吻了吻她的唇,笑道:   “我连下辈子的命也给你了,来生,你可不要忘了我。”   “不会,哪个债主会忘了欠债的?”花荞抿嘴笑道。   “那……债主大人,明天您打道回京师吧,应天府那边救师傅和花荣,您就放心交给我。”呼延锦实在不愿意花荞跟着去。   南都的战事一触即发,自己又是处在矛盾的中心,呼延锦真的无法预料,每一个明天,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谨逸,你明明知道,我不肯的……”   不是吗?阿爹、花荣,还有他都在应天,我回那冷冰冰的顺天做什么?   翌日黎明,整个东昌府在炮竹声中醒来,空气里飘荡着黑火的味道,家家户户门前,都是一片红色纸屑。   那些早早起来等着拿压岁红包的孩子们,三五成群的蹲在炮竹纸屑上,举着支点燃的香,找着没点燃的小炮。   朱瞻基一行人,就在这样的飘着黑火味的空气中,心情复杂的登了船。   同样的气味,它可以是正旦年节的欢喜,也可以是血肉横飞的悲伤。   风帆鼓起,顺风南下,船移快似镜面滑。   大年初一,漕河上静悄悄的,刚好他们可以全速行进。朱瞻基站在船头,想着随船沉入河底的萧炎、萧忠和李福,心如刀割。   今日黄知府会带人去找沉船,可已经过去那么多日,结果不过是徒增悲伤。   船行至淮阴驿的时候,花荞却提出去一趟万户山庄。   “陶庄主和少庄主,当时只是逃走,我们并不知道,除了易呈锦拿走的那些东西,山庄里还有什么?”   “不错,那批火器的优劣势,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好,那就拐进去看看。”   子婴沟附近没有驿站,只有让最近的驿站送了马到渡口。   小高点燃了信号弹,很快,里面有人出来,竟是陶青翼。他见是皇太子和呼延锦,吓了一跳,赶紧下马迎接。   进了山庄,陶庄主将他们迎进正厅,花荞见他们要谈事,便提出自己去看看陶青羽的墓。   青翼正要陪她去,花荞道:“不必耽误你,你这里有没有熟悉的婢女,随便找一个来带我去,就可以了。”   陶青翼会意,忙去叫了灿儿出来。   灿儿原是花荞留在山庄照顾阿爹的,阿爹那时发痴,身边离不了人。   见自家姑娘来山庄里寻自己,灿儿悲喜交加,见了花荞,更是泪如雨下。   她还没开口,花荞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带着她离开了正堂门口。   “姑娘,这是……”   “没人知道阿爹是从山庄里被劫走的,就算将来知道,也不会承认相识。所以你与我,只是之前在山庄里见过,知道吗?”   灿儿连忙点点头。   花荞叹了口气,说到:“走吧,带我去看看青羽。”   青羽的坟,孤零零的躺在向阳的山坡上,陶家的祖坟并不在扬州,他们搬到子婴沟万户山庄,不过是这十多年的事。   当时,陶元琅已经开始替永乐帝研制火器,子婴沟既濒临漕河,又自成一体,所以设置驿站的时候,特意没有在这一带设点,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花荞将刚才在路上折的松枝放在青羽的坟头,潸然泪下:   “都怪我太自私了,不该想那个法子将你嫁给易呈锦,没想到,会害你丢了性命。”   “不是易大人求亲了,陶姑娘才嫁给他的吗?我们都觉得,她说起易大人说起孩子,一直很开心啊……”灿儿诧异的说。   “是吗?她自己是这样说的?那就是吧。”   也许是因为怀孕,青羽最后的日子,都活在她的幻想当中。花荞恹恹的想:也许对她来说,不知道真相,反而更好。   易呈锦此番造反,必将暴露身份,他是朱文至,再也回不到易呈锦了。   陶庄主全力打制的,就是那批被劫走的火器,就算是仓库里有的一些试制品,都比不上劫走的那些。   介绍完射程、威力,陶庄主又道:   “若说缺点,那就是口径和以往的不同,所以弹药是特制的,与原来的并不通用。我们制出来的弹药有限,那些弹药打完,火铳也就成了一堆废铁。”   “那我们就要引他们发射?”   “或者,炸了弹药库!”   朱瞻基点点头。现在一切未知,甚至没人知道,朱文至到底能调多少兵马。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有大明的将领被策反。   他们不再耽搁,离开万户山庄回到漕河码头。   走的时候,陶青翼说,公主身边没有个婢女不方便,便把灿儿给了花荞。   这是小事,朱瞻基并没有太在意。   灿儿悄悄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可以回应天府见娘了。 第300章 广陵驿太子密点兵   船行至广陵驿,因为要换马车去往应天府,大家上了岸。   广陵驿丞到渡口迎接。   驿丞是三十左右的中年人,长相俊美,风度翩翩。一看就是殷实之家的子弟。   呼延锦递上文书令牌,他收验后上前行礼道:   “小人孟琛,恭迎太子殿下。殿下请正堂稍事休息,有人正等着拜见殿下。”   太子与呼延锦被关入地牢时,二人贴身物品皆被搜出,但因没有得到汉王如何处置的指令,家将并不敢随意处置,只将它们集中放在地牢的桌上。   出地牢之前,呼延锦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回这些物件。   孟琛刚请太子在大堂坐下,门外进来一人,竟然是皇上身边的太监福安。   福安脸色很不好,他只比皇太子早到半个时辰。从顺天府到应天府马驿和水驿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迢迢两千余里,硬是让福安换马不换人,五天时间跑到了皇太孙的前面。   原来,在正月初一皇太孙往京城飞马传信的前几天,皇上已经收到应天府的密报,说南都大臣们都在传建文帝的第三子要还朝了。   曾经预言过太宗皇帝死于北伐归途的预言家,预言洪熙帝寿不过半年,这就是上天对篡权者的惩罚。   他甚至预言,应天府乙巳年将遭天谴,届时包括紫金山在内,将会地动山摇。   这个预言家的预言,比任何人的动员更有效。   加上留在南都的,都是些老臣,太宗皇帝迁都这几年,对南都关心愈发减少,这些老臣也多有不满。   大家对建文朝的怀念,就在预言的鼓动下,被无限放大了。   洪熙帝一口老血吐在龙案上,自己派太子去南京,为的就是安抚旧臣,没想到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从密信中请求皇太子坐镇应天府这句话来看,本该已经到达应天府的太子,如今不见踪影。   洪熙帝害怕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张延靠不住,便拟了圣旨,任朱瞻基为龙威大将军,可随意调动南部卫所军队,确保应天府无虞。   福安立即带着圣旨星夜兼程,日行四百里,五天时间到了应天府,可应天府城门紧闭。   问了城外的百姓才知道,大年初三应天府发生了地动,虽然震得不明显,但应天府附近都有感受。   建文帝的儿子,就是在地动中,被守门将军打开城门迎接入城的。   第二个预言又实现了,这个神秘的预言家,立刻在应天府家喻户晓。   福安进不了城,心急如焚。又想既然是打开城门迎接朱文至,那太子是不是已遇不测?   太子走的是水路,水路的终点是广陵驿,他只得揣着圣旨,一站一站的往广陵驿找。   谁知到了广陵驿,说太子没来过。福安绝望的摊倒在大堂地上。   半个时辰后,皇太子一行人到了,孟琛也为福安松了口气。   等福安将圣旨交到朱瞻基手上,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孟琛叫来驿站的大夫为他检查,才知道他大腿早被马鞍多次磨破,皮肉已经和他的中裤长在了一起。   “孟琛,孤就在广陵驿调兵遣将,孤封你做传令官,你的驿卒为传令使,你可做得到?”   刚才看了福安的伤口,孟琛就已经热血沸腾,现在给他一个报国的机会,他如何不愿意?   呼延锦飞快的起草了太子令,加盖太子金印后,由孟琛派人送往镇江卫、扬州卫、常州卫,此三卫在广陵驿集结,随太子一同前往应天府。   领滁州卫、太平卫、凤阳卫等卫所,直接到应天府城门十里处集结,等候命令。   一个卫所五千人计,三天内,皇太孙能集结的征讨大军应有近十万人。可按回复的来看,却只有一半多一点。   皇太孙大吃一惊。皇权调不动兵,这比朱文至占领了应天府更可怕。   “看来他们抓住了预言这个突破口,相当于得到了千军万马。呼延,你怎么看?”   朱瞻基有些烦躁,这个祸是呼延锦的师傅惹出来的,你师父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从来没见你引荐给我?   现在成了朱文至的帮凶!   花荞不相信自己的阿爹会帮朱文至做事。不过这个地动是怎么回事?他在宝应并没有说过。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花荞说到:“阿爹说过,汉朝的张衡就做出过能预测地动的地动仪,他经常研究星相,也许这是他测出来的。”   “阿爹?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和这个人没有关系。你的父亲在顺天府皇宫里。我只恨没有早点杀了他!”   朱瞻基冷冷的说。   “我只是想说事实。”花荞不想和他争辩,起身回了房间。   “公主,您说,花老爷为什么会帮朱文至?”灿儿不解的问。   花荞叹了口气说:“那还能有什么?花荣也落在朱文至手上。阿爹许是认为,地震是自然现象,没想到,由他说出来,就不自然了。”   她正想不出个头绪,呼延锦匆匆进来,他牵起花荞的手说:“别生皇太子的气,他现在内忧外患确实难以应付,说的只是气话。”   “我知道。只是想不出怎么帮他。”   “我们很快就要发兵应天府了,今天出发,明天到达城下。城内朱文至的军队有三万多人,我们是他们的两倍。   但他的火器比现在卫所配置的多,而且杀伤力更大。对峙起来,我们的胜算也不大。恐怕还要等更远的军队陆续赶来才行。”   呼延锦担忧的看着花荞:“我真怕……两头不到岸。”   花荞知道他说的是救阿爹的事,她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不怕,只要我们做的都是对的,最后什么结果,又有什么不能承担?”   呼延锦点点头,看着她和灿儿收拾东西。   小高走过来,提起桌上花有财的箱子,那是灿儿从他万户山庄的房间拿出来的。   花荞昨晚慢慢看了一个晚上,那里面有她童年时代的所有梦想。   她这才发现,这个手提箱早就被阿爹改装过了,那些已经不齐全的工具放在最下层,上面的隔层里,放着阿爹从不拿出来,却又舍不得毁掉的几样东西。   他说,过于惊世骇俗,别人见了,会把他当成妖怪。   小时候,阿爹这样说,花荞总不相信,因为在她看来,不过就是稀奇了点,并不吓人。   可现在,花荞终于相信了阿爹说的话。   当人们看到他们所不懂、不理解的东西,就会本能的害怕,想毁灭它。   阿爹对着小小的花荞说:   “他们会杀了阿爹,所以你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第301章 朱文至入城占先机   与朱瞻基的恼怒相比,朱文至简直就是春风得意。   自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便设想过上百种入主金銮殿的方式。而现实中,他用了最简单,而又最意想不到的一种:走进来!   当他将花有财父子,押到应天府自己府邸囚禁起来的时候,还在策划着怎样先除掉朱瞻基,有朱瞻基在,那些大臣未必那么容易被蛊惑。   可他却被告知,离开顺天府近一个月的朱瞻基,并未到应天府来。   难道一向不听话的呼延锦,这次真的如他所愿,拖住了朱瞻基?   去年洪熙帝登基后,便将赵羾调到应天府做南京刑部尚书。明着是平调,实际上与他原来的京师兵部尚书,差了不知几个档次。   赵羾这回根本不怕,反而更加死心塌地的跟随朱文至。   南京兵部尚书张延,之所以比其余五部尚书有权,那是因为他有兵权,且掌管南部事物。   赵羾给朱文至出主意道:“殿下,您一定要拿下张延。这些年,南京的这些家伙,都为他马首是瞻,有他助您,您得到的支持,就不仅仅一个应天府。”   “哦?张延不是明显站队的人,这些年来,他做事滴水不漏,我们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变心?”朱文至跟着义父多年,朝中大臣他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不错,此人不能心急,你只需要表现出虚怀若谷,广纳良臣的态度就可以了。迁都之前,他的小女儿与赵莹是手帕交,您可以问问赵莹,看能不能从他家人下手。”   易呈锦此次来应天府,其实是他不得不放弃了京师,京师里只留下林龙枫母子和郑宽,其余的人,包括自己的家眷,全都到了应天。   赵羾的女儿赵莹,还比他先到几天。   当天晚上,朱文至宿在赵莹房中,果然向她打听起张延。   “张大人?他的三姑娘、四姑娘与我皆交好,尤其是四姑娘,我们是手帕交。我回来后,还到张府拜访过她们。”   “我想让张大人为我们做事,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倒向我们这一边?”   赵莹笑道:“这还不容易?张大人信佛,只要是佛祖说让他帮谁,他就帮谁。”   “佛祖?”   有这本事让佛祖开口,还不直接让他昭告天下,自己是真龙天子得了!   朱文至在顺天府拉拢朝臣屡屡碰壁,但他们在应天府就顺利得多。礼部尚书刘永棠,也投入了他的怀抱。   刘永棠是汉王的人,他早几年被太宗皇帝贬回应天府,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可又来了个建文帝的三子,而且想重启南京,对他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也就是这位刘尚书,向汉王透露了朱文至的消息。   这时朱文至并不知道汉王已经对朱瞻基下手,虽然他也觉得朱瞻基没到应天府很奇怪。   但这捡来的先机他不会错过,更何况,他还意外得到了花有财。   这天,他在度春山画舫上,秘密见了几个人,计划改了又改,都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   回到府里,他到地牢里,坐在花有财父子对面,一边用盖子撇着盖碗里的茶叶,一边问:   “花有财,帮我有什么不好?你是一把年纪了,难道你就不为自己儿子着想吗?”   “呸!”花荣在一旁吐了口唾沫。   朱文至没理他,继续说道:   “你只要告诉大家,我才是天命之子,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我又不会算命,我之前说的都是疯话,碰巧说对了而已。”   花有财还算不上是狂热的明粉,只是在现代时,比较爱看明朝历史而已。   “那你还可以碰巧再说对一次,等我当了大明皇帝,你就是国师。如若不然……我也可以找人用你的名字,代替你去做这件事,那么,你和你儿子,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朱文至若无其事的喝了口茶,又问:   “你知道朱棣是如何对付我母妃的?他又是如何对待忠臣和他们的女儿的?”   花有财摇摇头,他虽然不知道,但准不会什么好事。   “不知道没关系,花荞是公主,她或许有机会知道……”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敢动我姐姐,呼延大哥不会放过你!”花荣站起来,使劲抓着铁栏杆,恨不得冲出去杀了朱文至。   他身后的花有财却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些事是既成自然现象,你也没有办法改变。”   “对你无法改变,对我,就不一定了。你且说来听听。”   “过了正旦节,就是洪熙元年,新年伊始,南京将会发生十数次地动。”   花有财自认为没有记错,史书上记着南京发生地震多达十几次,引起大明朝野恐慌,朱高炽才派朱瞻基到南京来祭拜朱元璋。   除了朱瞻基,他还派郑和率重兵来做南京守备,这他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地动?”   朱文至连忙将手中的茶碗放下,走到栏杆旁看着花有财问:“你看到的这个地动,会有多少伤亡?”   花有财摇摇头说:“震级不大,不过是些墙开裂、屋顶砖瓦脱落而已,人死得不多。”   他想的是,这是自然现象,不管自己说不说,南京地震都会发生,告诉他也无所谓。   朱文至这才放下心来,他又问:   “你以前说过,朱高炽不足一年而亡,他的儿子朱瞻基继位,这真是你看到的?”   花有财笑道:“你看,连你自己的不相信,又何苦问我。”   “既然你能看得到,就一定知道如何逆天改命!”   朱文至确实不信。   以前他相信过他义母,后来,他只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逆天改命?”   这个词花有财在穿越小说里见过,不过,他从没想过,这与他会有什么关系。   他诚恳的说:“这世上有许多事情能改变命运,但我确实不会。”   朱文至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再与花有财纠缠,抬脚出了地牢。   新年伊始,有十几次不大不小的地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奇事。但凡天灾,都会被视为不祥之兆,对洪熙帝不祥,那对我,便是大祥。   地动之时,便是我化龙之日!   朱文至几乎欣喜若狂,他大步走回正堂,对身后的周闯道:   “去,把赵尚书和刘尚书请来,就说,起事的时间有了。” 第302章 密会汉王两分天下   赵羾和刘永棠的马车先后进了易府大门。   两人互相作揖问好。在应天府做官有两点好,首先就是不用赶早上朝,其次,应天府现在可比顺天府富庶得多。   有钱有闲,应天府贵族们,过着怎样奢靡的生活,那是天子脚下的贵族们决不可比的。   汉王昨日已悄悄到了应天府,刘永棠不但见了他,更是从汉王嘴里听到一个词,那是一个曾被太宗皇帝拒绝的词,现在却出现在他的次子口中。   今天就算是朱文至不召唤自己,他也要走这一趟。   “殿下,您唤我们来,是有了主意?”赵羾问道。   朱文至点点头,笑道:“预言家花大师,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怎么不知道?他就是我们南直隶人士。听说以前在扬州的时候,靠他的神术,替府衙破过不少悬案奇案。”   “不错,正是他。”朱文至点头道:“他现在,正在本王府上。他刚刚告诉我,新年伊始,应天府将会有地动。”   “地动?那可不得了,房屋倒塌,哀鸿遍野,我们的损失亦比那些平民大得多。这如何是好?花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刘永棠着急的问道,若是没有,自己也好带着家人出城避避。   “他当然有。花大师说,此地动是文本王而来,减弱震动即可,不必消除。”朱文至笃定的说。   想不到这位预言家还有这等本事?连地动都能指挥得动?   赵羾和刘永棠对视了一眼:这封国师都不行,必须封为天师!有了天师,复朝的事,哪有不成的?   两人眼里透着兴奋,难怪三殿下那一点兵马,就敢来反自己叔叔,原来是得了天助。   只听朱文至道:“进城之日,就定在正月初一,最迟不超过初三。”   花有财说的是“新年伊始”,具体哪天他也不知道。不过,朱文至不想等了。   自己离开顺天府,难保方仕政等不得不受他钳制的大臣,转身就向洪熙帝举报了自己。虽然方瀚武和方珊都跟着自己来了应天府,他仍觉得不放心。   他还真猜对了。   方仕政确实连儿子都不顾,就要去出首易呈锦。还没走出门,被方夫人抱住了大腿,哭到:   “老爷,您不能去!方珊您可以不顾,可瀚武是您的亲生儿子,琬琰您都可以保得住,难道瀚武您就不保了吗?还有我们这一大家子,能脱得了干系吗?”   方仕政摇摇头说:“我不能一错再错,易呈锦这次回应天府,十有八九要起事,到时打起来,你以为瀚武还有命在吗?你就当没生这个儿子吧!”   方夫人一下坐在地上哭起来,方仕政趁机抽了腿,朝府门走去。   当晚方大人就没有回府,方瀚文一打听,父亲已经进了刑部大狱,户部又交回到夏元吉的手上。   “怎么办哪?你们两个倒是拿个主意把老爷救出来……”方夫人除了哭,她也做不了别的。   徐之锦拍拍方琬琰的手背说:   “现在不是最糟糕的时候,至少我们还好好的坐在这里。按说,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但皇帝却只是将岳父大人下了大狱,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原因”,就是方瀚武。   此时身在应天府的方瀚武走进正堂,对着朱文至行礼道:   “殿下,吾将军到了。”   吾辰良大步走了进来。   这段时间,吾辰良已经分批把他招募训练的士兵,都悄悄转移到应天府的附近,这还是得益于吾辰良找到了一个最有利的盟军。   朱棣的妹妹宁国公主,她的驸马梅殷,曾为建文帝在淮河之地抵抗过燕军,朱棣攻入京师后,朱棣让宁国公主写血书将梅殷召回。   太祖皇帝临终前,曾向梅殷托孤,将朱允炆托付于他。   梅殷被召回后,大骂朱棣为“逆贼”,没过多久,上朝时被人挤下金水桥溺死。   太宗皇帝为了安慰妹妹,将她的三儿子梅永贞任命为第一任孝陵卫指挥使。   孝陵卫既不属于“亲军二十六卫”,又不属五军都督府,同样配备五千六百人,舒舒服服在紫金山南麓晒太阳养老。   吾辰良找到梅永贞,梅家这才知道,朱允炆新近才刚刚故去,留下儿子朱文至已长大成人,想趁朱棣驾崩,重登大宝。   梅永贞恨朱棣害死父亲,朱文至又是建文帝之后,当即应允。   吾辰良遂将自己的士兵也都藏入紫金山中。   在此之前,吾辰良已经与京卫指挥使李玉川会过面。李玉川当年还做过吾辰良的下属,见到吾将军也很激动,积极响应。   朱文至的部队也因此得以壮大,这也是他一再容忍呼延锦的原因。   四人当即定下,谒孝陵,率军入城,守军开城门迎接。   几人告退之后,刘永棠慢了一步,他低声对朱文至说:“殿下,有一个人想见您。”   “什么人?”   “您的叔叔,汉王朱高煦。”   朱文至心中大骂刘永棠,在没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将他的情况告知汉王,但他表面却只轻描淡写的问:   “哦?他为何要见本王?”   “您知道,汉王谋位也不是一天两天,先帝把皇位传给了庸庸碌碌的太子,而不是战功卓着的汉王,朝中不少大臣为汉王抱不平。”   刘永棠谄笑道:“汉王殿下有个想法,他替我们说服南京大臣,那您进城之后,直入金銮殿,都不会遇到阻挡。”   朱文至微微点头道:“今晚可见。”   夜幕下,寒冷的天气,并没有使秦淮河畔的灯红酒绿减色,路上的清冷与酒肆、画舫里的热气腾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王权富贵,在这靡靡之乡中,皆化作温香软玉的泡影。   杜姑娘看到汉王居然和小殿下同来,心中暗暗吃惊:与野心勃勃的汉王合作,岂不是与虎谋皮?   “兰溪,你过去听听,他们究竟说些什么。”   杜姑娘将一个托着两壶酒的托盘,递到兰溪手上。   当兰溪拉开门,两人都停下话来,回身看着她。   兰溪盈盈一笑,道:“这是度春山最有名的梅花酒,是用梅花瓣上的雪酿成的,您二位赏脸尝尝,是不是还藏着梅花一缕香?”   “叔叔,听说您酒量不小,侄儿敬您一杯,我先干为敬。”   “哈哈哈哈……”汉王不疑,也举起一杯酒道:   “等我们两分天下,就是平起平坐的同姓皇!” 第303章 暗示连连心存疑虑   明天就是除夕,张延早早来到宫门外等着上朝的钟声。   陆陆续续的到了不少人,张延跟他们点头问好。难得上一次朝,心情竟然有些激动。飞絮般的雪花半空中飘了下来,落在大家的帽子上、肩上、胡子上。   “张大人,下雪了,四品以下的是不是让他们先回去?反正不过是个意思,他们又不能进大殿,雪里站坏了身子,这年也不用过了。”   刘永棠隔着两个人,直接问站在最前面的张延。   一听礼部尚书都这样说,品级低些的大臣纷纷应和:必须附议啊!   张延侧过身来,看了一眼刘永棠,说到:“皇上在,你也敢这么说吗?”   “皇上?皇上都没见过,就拿皇上压我们……”刘永棠小声嘀咕道。   张延暗暗叹了口气,他说的也是实话,太子登基也有三个多月了,也没有召他去顺天府。当初是自己要求留下来,也不知是对是错。   过了金水桥往大殿上走的时候,地面似乎抖了一下,张延以为是自己没踩稳,很多人甚至没有觉察,只有刘永棠和赵羾暗暗吃惊:   是地动!   照惯例,秦公公宣读了,皇上祝贺大家正旦节喜乐安康的圣旨,又按品级发放了年节赏赐,各部有事没事都找了几句喜庆话说说,春假前的早朝就算结束了。   张延是最后一个走出大殿的,这时脚下又晃了一下,挑檐边上的积雪扑簌簌的往下掉,走在前面的大臣,不知谁喊了一句:“地动啦!”   不管是有没有感受到的,都拼命往宫外跑起来。   张延刚才因为雪落停了一下,正打算往外走,忽然挑檐上掉了一块瓦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面前,“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这一下,张延的脸色都变了,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大殿落瓦,这可不是吉兆。最近都在疯传,一个花大师预言皇上登基不足年而亡,说他之前,已经准确预言先帝北伐亡于归途。   这连坐守京城的太子,都是先皇殡天一月方知,这花大师竟然在八个月前,还因此预言入狱,传得真是神乎其神。   张延走得急,当然没有看到,大殿顶上趴着个人,见他走了,也跳到地上,闪身不见了。   除夕午夜的鞭炮好像还没完全停下来,大年初一卯时的鞭炮又响了起来。   张延带着妻子到承恩寺烧香祈福,这也是他们家多年来的规矩。   寺里的和尚替他们点燃了香,张延将三支香高举过头,对着佛像鞠了三个躬,正准备上前插香,他手中的三支香竟然齐齐断了!   旁边的和尚看见,赶紧又给他换了三根,这次连鞠躬都没鞠完,香又断了,落下来的香头,还烧了他的手。   张延与夫人面面相觑:佛祖不受他的香,也就是他求的事,是被佛祖拒绝的。   刚好他心中想着昨天大殿檐上落瓦的事,求的是朝廷祥和,国泰民安,难道……真要有什么变故?   他交代和尚,千万不要说与人知,自己带着妻儿,匆匆离开了承恩寺。   “老爷,这是怎么了?”张夫人不安的问道。走得急,连香火钱都忘了留下,她不知道是不是该提醒老爷一下。   四姑娘张宛如也挺遗憾的,自己和赵莹说好了,吃斋饭的时候两人碰头,现在可好,只烧了个香,父亲匆匆忙忙就带着一家人走了。   张延心里生出了点点疑虑:先皇迁都第二年,北京师皇宫三大殿遭雷击起火,今天是洪熙帝更年号的第一天,自己为国运祈福,菩萨竟然不受自己的香火……   难道这就是大家私下里传的:正位还朝?   大年初一寺里烧香的人不少,街上却冷冷清清,许多酒楼饭庄都歇业了。   以前花荞和呼延锦爱去的那条街上,也没了往日的热闹。   张樾一个人走在街上,他已经赶到应天府三天了,可既没有找到太子、呼延锦,也没有找到易呈锦的踪影。   联系了一下南京锦衣卫,他才发现,已经没几个人了。也对,年轻好用的,当初都往北京师里带,留下来的,一半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半是歪瓜裂枣。   北风将张樾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他却连扯都懒得扯一下,只把酒囊凑到嘴边,仰头喝了一大口。   真是憋屈!要来找太子报信,来刺杀易呈锦,可到了应天府,两个人都找不到。整个城防松松垮垮,十八个外城门形同虚设,看上去一派祥和,其实都是垃圾!   前天晚上他悄悄走了一趟汉王府,没想到,汉王府里戒备森严,凭自己的轻功都差点被发现。还好荣国公府离汉王府不远,张樾几个起落回了家。   过去的魏府,早就被易呈锦改成了易府,虽说在同一条街上,可一东一西,走起来距离并不近。   张樾去了好几回,里面只有守宅子的老奴,易呈锦并没有回来。待了几天没什么进展,只好等皇太子、呼延锦到了再说。   他又想起被自己扔在半路上的花荞,早知道是这样,何必狠心抛下她?   张樾与张延的马车擦身而过,张延有些奇怪:这不是河间王张玉的儿子张樾吗?他是皇上身边的锦衣卫,怎么会出现在应天府?   洪熙帝登基以后,将一批被先皇下了大狱、贬为庶人,或是褫夺爵位的大臣王侯,都官复原职、恢复封号,一些有功之臣还进了爵。   已故的荣国公张玉,就被封为河间王。他的两个儿子都封了公侯,就连最小的张樾,也升了锦衣卫指挥使同知。   他们早已举家迁往顺天府,不知何事回来?   张延放下窗帘,轻轻叹了口气。洪熙帝性善,做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为何会有天谴?   马车上的张延疑虑重重,走在路上的张樾却停了下来。   “兰姑娘,昨天派车到度春山去接你,你却推说热感风寒,嗓子不能唱,今日却抱着琴,主动出去投怀送抱,你总得给本侯爷一个解释吧?”   张樾望去,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穿着一身裘皮,裹得像头熊一样的男人,拦着一辆精致的小马车。这种小马车,车轴比一般马车要窄一些,为的是可以直接走到院子里,在二门下车,不被外人见。   真武侯?靖难时战死的将军,拿命换来的世袭爵位,排第一的就是张樾的父亲张玉。   这个真武侯,已经袭了第三代,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酒囊饭袋。   车里的姑娘道:“赵侯爷言重了。度春山里的姑娘一不卖身二不上门,这是多年的规矩。今天是大年初一,我这是上朋友家做客,又不收资费,哪里算得上是上门?”   赵侯爷脚踩在马车踏板上,笑嘻嘻的说:“那还不容易?兰姑娘就当本侯爷是朋友,不就成了?”   说着他伸手去拉马车里的姑娘,自己肥胖的身躯还趁势外里挤。马车本来就小,里面的姑娘惊叫起来。   “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张樾将手里已经喝了一半的酒囊向赵侯爷背上砸去。   酒囊里的酒立刻“汩汩”的流在赵侯爷的裘皮大衣上。   “谁敢打本侯?!”   “你爷爷!” 第304章 年初一巧遇有心人   张樾一下子把酒囊,狠狠砸到了赵侯爷的背上。   虽然隔着厚厚的裘皮大衣,也不怎么疼,可这是脸面问题。   赵侯爷弃了马车,直接朝张樾冲了过来,可在应天府耍横得机灵,看看眼前这位气度不俗,似乎有点眼熟,他停下来问道:   “你是何人?敢管本侯爷的闲事?”   “赵威武,你连爷爷都不认识,我看你的两颗眼珠子都瞎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张樾的记性好,什么人看过两眼,基本就有印象。   小时候背书他也最快,别人还在摇头晃脑,他早背完去院子里看蚂蚁打架了。只不过,他不耐烦写八股文而已。   赵威武就不一样了,除了会拜高踩低,啥也不会。   “张……张……张大人?!”   “知道还不滚?等着赔我酒?”   “赔!赔赔!酒是一定要赔的,就怕大人不赏脸……”赵威武觍着脸,凑上前去笑道。   “滚!”   赵威武没等他说第二遍,赶紧带着家丁,头也不回的跑了。   张樾也不去看,停在路边一直没走的那辆小马车,径直朝三山街走去。他想再去看看,呼延锦或是花荞回来了没有。   “大人……”   “嗯?”   张樾回过头来,只见一位姑娘身披樱草紫的风帽大氅,镶了一圈白狐毛的毛条,毛茸茸的白,把她的脸也衬得粉嫩。   “刚才,多谢大人出手相救,兰溪感激不尽。”兰溪盈盈一拜。   “小事。”   张樾没什么心思跟她搭话,继续往呼延锦府上那个巷子走。   兰溪看了看地方,好奇问道:“大人住在这里吗?我有位朋友也住在这里。”   “我不住这里,我也是来找朋友的。哦,我到了,没事你请回吧。”   “您是来找呼延大人?他是您朋友?”兰溪高兴的说:“他也是我的朋友。”   “这么巧?我就是来找他的。”   “呼延大人还没回来呢?这都大年初一了,这时候不回,估计要等过了年吧。”   张樾本想敲门,听她这么说,手也放下了。   他感兴趣的,将兰溪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问:“刚才你说,你是度春山的姑娘?而且还是,呼延锦的……朋友?”   这贼子,敢背着花荞偷腥?待我抓住证据,不剥了他的皮!   “是啊,我跟呼延大人从小就在一起,认识好多年了。”   兰溪见张樾有兴趣问,她也很高兴答。   哟,还是青梅竹马?   他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兰溪姑娘是不是很喜欢呼延大人?你看他也快二十三了还没成亲,肯定是不知道你喜欢他,你得让他知道。”   兰溪一听,有点不对劲,这位一定不是呼延特别好的朋友,连他喜欢花荞姑娘都不知道。   她笑到:“您误会了,我跟呼延大人就是普通朋友。而且我对呼延大人……也没那个心思。”   “哦……”   张樾有些失望,还以为,可以把呼延锦推给别人呢。   “大人若是无事,不妨到度春山画舫坐坐,您的酒,兰溪赔您。”   “好。有空我一定去。”   两人在胡同口道别,兰溪上了马车,继续往易府走。她刚才的好心情不由得一扫而空。   小殿下虽然也长得俊,可他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鸷,就不像呼延和……刚才那位张大人那样,坦坦荡荡,令人愿意亲近。   昨天除夕,小殿下又进了城,和汉王两人在度春山再次见面,后来太晚出不了城,干脆回易府住了一夜。   他本该今日再躲回东郊的神乐观,可却留恋后院的床,不愿回那偏远的观中,还叫自己到他府上,去给他的晚膳弹琴助兴。   今天没有地动,因此也没有提前行动。他们以初三为限,初三这天,不管有没有地动,行动都要进行,若前两天有动静,行动就提前。   这样的等待很煎熬,朱文至心慌得厉害,便让人叫兰溪姑娘过来陪酒助兴,缓解一下压力。   因为是在这条街的尽头,朱文至的易府并不小,与锦衣卫右卫只有一路之隔。   兰溪到的时候,朱文至的晚膳刚刚摆好。他的两个妾室,方珊、赵莹左右两边坐着,还有那几个通房,则站着为他们布菜。   “兰溪姑娘来了?先坐下来喝口茶再弹不迟。”赵莹笑着招呼到。   朱文至虽不说,但她已经从父亲那里听到,殿下的正妻陶青羽已经难产死了,一尸两命,死得干净。赵莹自诩出身比方珊好,再加上父亲又是头号功臣,自己的地位刚好可以提一提。   因此,回来这段时间,她都以女主人自居,府里上下也都是她在打点。   这一点朱文至很喜欢,他喜欢像他义母一样,能干会管家的女人。也就乐得让赵莹坐了当家主母的位置。   昨晚朱文至在府里留夜,两个人折腾到快天亮才睡,今天,为了显示她当家主母的派头,兰溪姑娘也是她叫过来的。   她们曾随朱文至去过度春山,见兰溪姑娘长得漂亮,朱文至又很欣赏。赵莹可不希望自己再多一个对手,她希望,兰溪知道自己的位置,别打错了主意。   兰溪打开琴包布,调了调弦,笑到:“没事,兰溪可以随时开始。”   她今天带来的是琵琶,起手便弹了一首《阳春白雪》,旋律清新流畅,节奏明快。也应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地回春,春江水暖,暖香袭人的景。   更让朱文至看到了希望。   朱文至大悦,赏了杯酒给她,让她继续往下弹。   兰溪又弹了一首《秦淮月夜》,这首曲子是她自己弹弹改改几年,才最终定的谱。   杜姑娘在秦淮河上一守就是二十年,当年的少年郎也落寞仙去,支撑她苦守下去的信念,已然灰飞烟灭。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曼妙的秦淮河,没有一盏灯是为她点亮。曾经的梦想,也终于败给了现实。   兰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禁带出浅浅悲伤。   朱文至正需要酒的麻痹,快酒快醉,不多时他就喝得半醉,被赵莹扶进了屋里。   正堂很快就没了人。   兰溪收拾好琴,婢女将她送了出去。谁知一出易府,她又看到了张樾,不禁欣喜的唤了一声:   “张大人!”   张樾刚从锦衣卫右卫出来,和相熟的朋友聊了半天,让他帮忙盯住对面的易府。说是皇上的密案,谁敢拒绝?他这正准备回府,出来就有人叫他。   抬头一看,还真是奇了,居然又遇到这个女人。   不对,她说是去看朋友,难道,易呈锦也是他朋友?还是易呈锦的妾室?又或是易呈锦回来了?里面不知什么情况?   这样一想,张樾便站定了,微笑着,看她走过来。   他目光深邃,夺人心魄:“这么巧?看来,我不去度春山喝杯酒,都说不过去了。”   兰溪姑娘笑到:   “欣喜之至。” 第305章 度春山无意惹疑心   张樾跟着兰溪登了度春山的船。   杜姑娘不在,兰溪将他带到,平时自己弹琴饮茶,私用的那间包间。   张樾这还是第一次上度春山,他早就知道这条船来历不简单,只不过他的顶头上司指挥使王栋,和这里的掌事熟稔,皇上又没旨意,他没必要好奇。   “这是你的房间?”   “你怎么知道?”兰溪奇怪的问道。   “桌上放着没写完的乐谱……你总不会当着客人的面,暴露自己这么丑的字吧?”   兰溪脸红了,飞快的将桌上的几张纸收了起来。她记琴谱,用的是唐人的减字谱,一个字上半部是左手各指所按徽位,下半部代表弦名与右手所用指法。   这样的“字”,你写个好看的给我看看?   “今天你去易大人府里,弹的就是这一首吗?”张樾也发现,直接批评姑娘字不好看,是不是有点……赶紧换了个话题。   “不,这是首新曲子,还没有写完。”   兰溪把茶具摆到桌上,问道:“张大人喜不喜欢喝红茶?我这里有,武夷山桐木关的正山小种。”   “都行。”   张樾在屋里到处看看,处处都有这个女人的精致。包间还有一个门,可以通往外面的甲板,这一面对着的是秦淮河面,风景不错,可惜现在外面还很冷。   他轻轻拉了一下,门没锁。   “夏天的晚上,我喜欢坐在外面看月亮。”兰溪声音软软的,很有些诱惑的味道。   “夏天?水边不是蚊子很多吗?”   不解风情的这位,拉开门走了出去,辨认外面的方位。他这才发现,度春山的不远处,是东宫的官船。现在虽然没人用了,也还有人打理着,只是看上去静悄悄的。   好嘛,这位置……   “兰溪,你回来了?小殿下那边怎么样?”   张樾心头一跳,立刻往船尾走去。里面的声音也听不到了,等身后传来拉门的声音,他已经站在船尾的甲板上,假意看着那艘官船。   “张大人,茶好了。”兰溪在门边轻声唤到。   “好。”   张樾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度春山是易呈锦,不,朱文至的人。那兰溪说去朋友那里,就对得上了。   现在让他冒冷汗的是,呼延锦是兰溪姑娘打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个又如何解释?   呼延锦有问题!   张樾收了收眼里的凌厉,带着一丝笑容回了兰溪姑娘的包间。   “外面冷吧?”兰溪面色如常,她将一杯汤色红亮的茶递到张樾手里。   张樾没喝,只将茶杯捧在手心里暖手,他随意问道:   “旁边的官船,现在还有人上去吗?”   “有时候会有人上去,比如留在应天府的宁国公主、南康公主、宝庆公主。”兰溪也很自然的答到,这时候,说知道一些的,比说不知道的好。   “看来你对皇室很了解。”   她笑了:“天下哪有不想做公主的姑娘?虽说不是,远远看着她们,也像做梦一样。”   张樾将茶放在鼻尖底闻了闻,饮了一口:   我就认识一位不想做公主的姑娘,恨不得连夜长出一对翅膀,飞出皇宫去。   “今天看你从易府出来,你和易大人也是从小的朋友吗?”   “不,我认识他的时间不长。”兰溪往壶里添水,并没有继续他的话题。   “我跟易大人很熟,他以前在刑部的时候,我们经常有交道。早知道他也回应天府,我就找他结伴走了,差不多一月的路程,一个人走,还真是无聊。”   “不,刚才易大人不在,是夫人让我去的。我也没出过远门,出生到现在,一直待在应天府。”这是她一过去,小殿下就交代了的。   不在?张樾不太相信。只好又问道:   “哦……我怎么听呼延说,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到过不少地方?”   兰溪有点慌乱,解释道:“他……他是男子,走的地方当然比我们姑娘家多。”   “呼延还说,他从小被宝应的吴先生收养,留在吴先生的苏州老家……”   张樾将脸凑到兰溪的脸旁边,呼吸几乎都喷在她脸上:“他还说:他从苏州去到宝应望南私塾帮忙,在那里,他认识了花荞……”   兰溪屏住呼吸,脸都涨红了,自己是有多愚蠢,才说自己和呼延锦一块长大!   “我……我只是想和您套近乎,才说自己和呼延大人从小认识的,是我撒了谎……其实,我只是前年才认识呼延大人的。”   她说的是与呼延锦的再次重逢。   “前年?你是前年九月里认识的易呈锦……易大人,对不对?”   “不,不是,我记不清了。度春山每天人来人往,我哪里记得那么多?就像今日与张大人结识,难道过几年你还记得是哪一天?”   张樾笑了:“我当然记得,今天是大年初一。”   不用问,他已经确信,呼延锦与度春山有关系,而度春山与朱文至有关系。   那么,呼延锦就是他们埋在太子身边的暗线,他还利用了大公主花荞!   张樾将茶杯放下,站起身道:“多谢姑娘的好茶,以后,只要姑娘不嫌弃,还会常来叨扰姑娘。在下告辞。”   兰溪将张樾送下船,忧心忡忡的走到柜台,杜姑娘问:“怎么回事?刚才你那位大人看我的眼光,就像是我没穿衣服一样,太凶残了!”   “姐姐,我可能说错话了……”   “说错什么了?对了,他到底是哪里的大人?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他?”   杜姑娘收回望向岸上的目光,看着思虑重重的兰溪问:   “你到底说错什么了?”   兰溪把今天遇到张樾,以及两人在包间里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杜姑娘,她最后说:“我只知道他原在应天府,迁都时才去了顺天。”   “你说赵侯爷见了他都毕恭毕敬,他不会是哪个王府、伯府的小公子吧?你也太大意了!别因此连累了呼延。”   “我……姐姐,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说到连累呼延,兰溪有些慌张。   杜姑娘拍拍她的脸蛋,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没事,再过一天就变天了。我们就等着看,应天府重新回到建文帝一脉的手中吧!”   “这么快?今天我见小殿下没喝几杯就醉了。”   “他这是黎明前的冲动。”   今天度春山并没有客人,所以刚才杜姑娘去兰溪的包间里,才会直接问出来,还好,张大人出了包间,去船尾看风景去了。   “姐姐刚才哪去了?”   “快别问了,我去了一趟庄子,那个被贬为庶民的老齐王朱榑,我以前和他很熟,程大人让我去请他回来,现在上上一辈的有老齐王和宁国公主,上一辈有汉王和几个伯、侯爷,再加上南京朝臣,小殿下现在已经万事俱备了。”   “哦……那等呼延回来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了……那就好。”   “只要过了明晚,他还朝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杜姑娘轻叹一声。 第306章 欲行刺张樾遇高手   薄暮冥冥,天昏风急。   从度春山出来的张樾,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易呈锦一定回到了府里,他要尽快动手。   还有一个可能,是应天府要出变故,潜伏在太子身边的呼延锦动了手,害了太子。   这样原定要除夕之前在大殿亲自发年赏、颁春假令的皇太子,才会过时不至,杳无音讯。   他越想越心惊,大步朝兵部尚书府走去。   张延听家丁来报,北锦衣卫指挥使同知求见,赶紧到门口笑脸迎接,可心中不免疑虑:就算是拜年,也不用赶晚上门,这可就要熄灯歇息了……   “哎呀,张大人!您怎么回应天过年,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张樾也不跟他客套,忙说:“下官并非回来过年,而是受皇上所命,有要事向皇太子禀报,可……”   “哦,那你可要多等几天了!今天收到皇太子飞鸽传书,说他现在正从东昌府出发,算起来,最快也要初八才能抵达应天。”   “什么?从东昌府出发?”   张樾惊得下巴都收不回去。他来追太子,没想到,太子还落在自己后面那么多。   张延把张樾引进自己书房,从一个小木盒里取出一个装飞信的小竹筒,张樾一看,果然不错,这是皇太子的字迹。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呼延锦和度春山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将纸条装好,还给张延,笑道:“原来如此,我还担心出了什么事。”   “太后娘娘还好吧?现在隔得远,也没有机会去参见娘娘,给她请安了……哎,迁都顺天府,对大明来说,也不知是祸是福。听说,皇上有意迁回应天府,此事,大臣们议得如何了?”   “此次太子回应天,其中一件事就是重新修葺皇宫,清明时拜谒孝陵,至于是否回迁,那还要看皇上的安排,这就不是下官可知的了。”   张尚书听后点点头。只听张樾又说:   “今日闲来无事,张樾在城中乱逛,发现外城门守卫形同虚设,内城门的守军也人数不多,难道现在连内城门,也不能保证门千总领兵五百了吗?”   “张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应天府内门一十三,外门一十八。三十一个城门,只有一个卫所的兵力。若是满员也就罢了,如今老病无人补,逃逸时发生。   自从皇上不在应天府,这里得到的军费,比凤阳、镇江他们,也多不到哪里。包括守皇城的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旗卫等等,哪一个不是留着领空饷?”   张樾只好默不作声了,他低头想想建议到:   “既如此,春假期间,进出城的人流减少,可以将大多数门关闭,只留常出入的几个门,集中守卫,等皇太子到了,再由殿下拿主意。”   叹了口气道:“大人是不是也有不安的感觉?老夫也是如此啊……明天我将邱守备和几个门千总请来问问,看看他们有什么建议。”   这是应天府的军情,以张樾的身份也不好过多干预,张尚书能客气回应他,已是给了太后娘娘和英国公面子。   张樾告辞出来,不敢耽搁,直接回了府里。   他要等天色再暗一点,那就是家家户户熄灯的时候。   一身夜行服的张樾,在黑暗中向街尾的易府掠去。易呈锦之前一定是藏在什么地方,昨天除夕才回了府里。   张樾到了墙下,并不急着进去,他前几次悄悄进去,已经把里面的布局都摸熟了。   里面的下人不多,两个妾室和几个婢女集中住在后院,正堂和东西厢都没有人住。   张樾到了西厢的墙外,先扔了一颗石子进去,和以往一样,并没有什么动静。他跃上墙翻身进去。   绕到中庭一看,四周黑黢黢的,廊下都没有掌灯,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难道兰溪说的是真话?找她来的是易呈锦的小妾?   张樾有些不甘心,悄悄向后院摸去。   可他刚沿着墙走了几步,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脚步声,听上人还不少。他心里已经有了数,不但易呈锦在这里,还有他的护卫也在这里。   后院是一排的相邻小院,围墙相隔,各不干扰。从地面上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张樾只能跳上屋顶,但这风险也很大,不但狗会再次叫起来,就连护卫也很容易抓住他。   张樾决定冒险。   他抓出一把石头,往东边的好几个院子里扔,顿时,犬吠、人声喧闹了起来。自己则向西边的屋顶掠去。   没想到早有人在西面等着他,三个人从暗处站出来,将张樾团团围住。   “大胆淫贼,竟敢私闯民宅,意图对夫人行不轨,给我拿下!”说话的是周闯。   他们见小殿下连续两个晚上宿在易府,也是叫苦不迭。今天度春山传来消息,说锦衣卫正在打听小殿下的消息,他们立即去找了京卫副指挥使王栋。   王栋以前是锦衣卫指挥使,后来被大臣弹劾,说他滥用私刑、屈打成招,太宗皇帝便降了他的职,让他去了京卫。   这还不算,迁都的时候,他被分在南京卫,也就是被太宗皇帝彻底抛弃了。   王栋一听,来的是张樾,他就笑了:   “这小子有几把刷子我清楚得很,他就是我训练出来的,论理,他还应该叫我一声‘师傅’。仗着死去的爹,好处都让他一家人给捞去了,也该给他一点苦头吃。”   王栋很清楚张樾的路数,他还特意把自己养的一条狗给牵了过来。   张樾心说不好,先保住自己,杀出去再说。   他刚刚抽出剑,耳旁便听到有暗器破风而来,张樾刚想向后下腰躲过,周闯的剑便从旁边刺了过来,张樾只好用剑硬接了那几根毒针。   一鼓作气向发针的方向冲去。   这个打法,就是赌暗器两发之间需要安装时间,还有就是,善用暗器和毒的人,刀剑功夫往往不强。   他只赌对了后一条。   白俞的针筒里,还有一支保命针。   细针迎面而来,距离太近,张樾根本来不及用剑来挡,他当即一偏头,射向他脖子的细针,擦着他的耳垂飞了过去。   他顾不得许多,一剑向白俞刺去,趁白俞躲开,他抢了个空,冲出包围,朝西墙跑去。   出了易府,他的头有些晕,跌跌撞撞的往街上走。   这时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走了过来,张樾只看见一张精致的脸,便失去了意识。 第307章 秦淮河浊水藏轻舟   大年初二,街上多了一些回娘家拜年的人,可时断时续的鞭炮声中,总有一些诡异,让人觉得不安。   王栋的狗就变得非常怪,一直焦躁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哪怕是王栋走过去,它都要鼓着眼睛狂吠一阵。   过两天才是立春,除夕前还下了雪,现在只觉得更冷,王栋出门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不少猫跑到了街上。   真是奇怪,猫这种烧掉毛都要抱火盆的动物,怎么也不怕冷到处乱跑?   他今天晚上恐怕是要住在宫里了,棉袍里边特意多穿了一件。走到宫门外,刚好遇到几位接了内侍通知,到宫里等待朝见太子的官员。   “王大人,新年好啊!您也是得了传令过来的?还以为太子殿下不来了呢,想不到是路上耽搁了。”   王栋含糊的打着哈哈,暗笑道:明天你就知道,来的不是太子,而是皇上!   四品以上官员不少,大家还发现,连一些久不见面的老臣也出现在大殿上。还是年节,见了面互相问好,其乐也融融。   等了半天也不见皇太子出来,内侍们搬着杌凳鱼贯而入,秦公公笑着说:   “大家稍安勿躁,太子体恤各位,特赐各位坐等。”   张延迟疑了一下问道:“太子不是才过了东昌府吗?怎么会那么快到应天?不会是传错了话吧?”   “张大人放心,不会有错。一会还会上茶,不会怠慢各位大人。”   秦公公说完便退了下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当中的明白人做着和事佬,才三五成群的坐下来。   汉王今日也收到了快信,说东昌府王府,除夕晚上炮竹引起失火,太子和呼延大人趁乱逃走了。   “一群蠢货!关在地牢里的人也给他跑了!”   汉王将信撕成四半扔进火盆里烧了,对他的护卫道:“我们今日便回乐安,走陆路。”   朱瞻基还活着,他不能冒险出现在明天的还朝仪式上。   他把刘永棠叫来,让他给朱文至带话,自己到北直隶配合他。   朱文至此时已经出城去了孝陵。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汉王不在不要紧,他已经帮自己控制了皇城。四品以上的大臣也悉数锁在皇城中。   只等天亮他带兵从孝陵出发。   张樾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床在轻轻晃动。不,不是自己的床,因为他已经看见了粉红的纱帐,和床边的兰溪姑娘。   “是你?”   张樾撑起半边身子,只觉得右耳痛得厉害。   “没想到他们用的不是迷药,是蛇毒。”   兰溪脸上阴晴不定,她不知道为什么听说他们在易府围堵张樾,自己会鬼使神差到易府外面等着,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救他。   就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一样。   “蛇毒?”张樾伸手想摸摸自己疼痛的耳垂,被兰溪握住了手腕:   “别动,之前挤毒血,有些压伤,不过,你的耳朵总算保住了,不必割掉耳朵保命。”   “割掉耳朵?那岂不是帽子上的挂绳没法挂了?”   张樾脸上有了笑容,他看着兰溪说:“你救了我,就不怕朱文至杀了你?”   兰溪叹了口气说:“原来你真的知道小殿下。杜姐姐说你是来套我的话,我还不相信。”   “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跟着他,又能有几天气数?朝廷有百万大军,迟早要过来将他剿灭。你们已经藏在秦淮河上二十年,到时候,你们又能藏到哪里?”   张樾坐到床边,兰溪见他要低头拿靴子,便蹲下来,帮他将靴子穿上。   “你的父母?……”   兰溪摇摇头说:“父亲是逃走的路上染了疟疾,母亲带着我没法生存,只能跟着去了穹窿山。”   “那呼延锦也是穹窿山的一员,对吗?”   张樾有些没来由的心痛。   “他……他一向与我们不同,他不认为这样的复仇是对的,他说,内斗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我不信,朱文至会纵容他。”   “也许,现在还要靠他父亲,将来就……”兰溪苦笑道:“我们这样的人,能谈什么将来?不管哪个做了皇帝,只要能让我们有条活路,就够了。”   “你都告诉了我,不怕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小殿下已经带大军进城了。”   兰溪的脸上浮起一层笑意,她将小窗的帘子掀开,看着张樾道:   “我不愿意看你死,不管是中毒身亡,还是闯到皇宫里送死,所以,给你解毒后,喂你吃了迷药,你已经在秦淮河上昏睡两天了。”   张樾向外望去,才知道为什么床晃得厉害,这是一条小船,停在度春山那些画舫的对岸。   他叹了口气,坐回到床上,锁着眉说到:“好吧,你给我说说,朱文至现在怎么样了?难道应天府的城墙,没能抵过他的攻击?”   “你知道那天晚上,是谁在易府布阵抓你?”   “谁?”   “京军指挥使同知王栋。”   “你是说,王栋也是朱文至的人?那京军……”   “所以是开了城门,将小殿下迎进皇宫的。皇宫里早已聚集了文武百官,他们都跪下迎接新皇回朝……”   张樾昏睡着,兰溪跟着杜姑娘到了宫外,亲眼看见穿着龙袍的朱文至,走进了宫门。   当时场面非常诡异,因为应天府发生了地动,全城房屋晃动,陈旧的房屋时有倒塌,没过多久,又震了一次,不过没那么剧烈。   而朱文至大军来的时候,地动完全平息了。   有人在百姓中散布,说先帝得位不正,新帝刚刚改了年号,老天就降了惩罚。   现在来的是建文帝的儿子,这是要拨乱反正了。   “地动?”   张樾想起前两天,也有一次轻微晃动,不过只是一瞬,被大家忽略过去了。   “其实从前年上穹窿山认亲开始,他就开始策划还朝,本来是南北同时进行,后来,顺天府屡屡受挫,才退回应天府。”   由于地动,秦淮河的水也变得浑浊,在随波荡漾的船上,兰溪把他们联合各方,最终将新皇送入金銮殿的事,说了个大概。   “今天所有的城门都关了,你也出不去。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总是那么身不由己。”   张樾摇摇头说:   “不,你说错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活得那么自私。我们不做点什么,等待我们的就是战火。应天府只是一座孤城,朱文至手里这三万兵马,他守不住。”   “可现在大家都相信,是天在助他。”   张樾沉默了。   也许,他应该去找到,这个说法的始作俑者:   花有财。 第308章 皇太孙率兵临城下   要说朱文至这次入城出奇的顺利,除了吾辰良说服两路盟军、守军大开城门;汉王将四品以上大臣软禁宫中、无人下令;更有散布花有财地动天劫、洪熙帝不日而亡预言,蛊惑人心。   还有一条,便是时值正旦节年假,信息、交通缓慢。   朱文至进了应天府便下令关闭所有城门,就算百姓有疑问,也没人会想到,应天府这是被反军占领了,更不会有人跑到临近的府衙去报告。   站在乾清宫里,朱文至仰天长笑:“朱棣,真希望你的在天之灵能亲眼看看,民心向背,如此明显!枉你一世杀伐,你的儿子还是保不住你抢来的天下!”   汉王给他建议,三天之后,正式祭天称帝。   彼时,凤阳中都留守陈格,率凤阳留守军四万人马响应,一路将滁州、泸州、和州、太平等府占领,南直隶西、北诸州可得。   大年初七一早,从广陵驿带兵赶来的朱瞻基,到了应天府城外。   可周边要赶来勤王的滁州等府,却迟迟没有发兵,因为他们的府城,受到了凤阳中都留守军的攻击。   “陈格!孤怎么忘了,他是汉王的儿女亲家!”朱瞻基恼羞成怒,将快信团成一团扔在几位将军面前。   镇江总兵梁忠道:“我们现在只有六卫三万人马,而城里亦有近三万,攻城是不现实的。可是不打,等到中都留守军占据了周边几卫,我们更被动。”   “殿下!殿下!”   大帐外一个卫军进来跪下,还未来得及禀报,几个人携一身寒气冲了进来,朱瞻基定睛一看,激动得站起来迎了上去。   呼延锦也张开双臂,拥抱了其中的一个,激动的叫到:“李赫!”   原来进来的三个人是萧忠、萧炎和李赫。   他们被迷倒沉船以后,河水冰凉,反倒刺激他们都清醒了,会闭气的就能往上游,不会的,就算醒来,也慢慢沉下去了。   他们有十几个人慢慢浮上水面,可因为水温太低,已经没有力气游上岸,只好顺水漂,又有几个漂着漂着就不见了。   等到他们被漕河边的船家发现、打捞上船的时候,活着的只有五个人。他们不知道太子被带到哪里,几个人盲目找也不是办法,便买船回了京。   到了京城,皇上一听大惊,给了萧忠一支二百人精兵队伍去沿途寻找,才走了两天,太子的快马飞信就到了皇宫。   “所以,我们在路上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萧忠见到主子,差点没当着众将军的面把主子抱起来。若是朱瞻基有什么不测,他肯定也活不成了。   花荞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就是来这两百人,对攻城还是没有多大帮助啊。   呼延锦说:“先过去喊话,要让城里的人知道,太子殿下就在城外,我不相信,所有的人都拥护一个不知底细,突然冒出来的什么皇子。”   其实他们还没有开始喊话,皇宫里的朱文至就得到了消息,他正在准备自己的登基大典,正午时分才是焚香祭天的时刻,还差两个时辰。   “汉王不是说他已经控制了朱瞻基吗?难道他说回北直隶,是因为朱瞻基逃跑了?都说汉王外强中干,果真如此!”   “皇上,现在怎么办?他们在城下敲着锣在喊话,微臣怕会动摇军心啊!”赵羾做了几年兵部尚书,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那朕到亲自到城楼上去鼓鼓士气!”   “这……”   赵羾心说:你不在宫里好好待着等着登基大典,跑城楼上显摆,万一出事怎么办?   没法子,只好点了亲兵护送朱文至上城楼。   朱文至一看城外,人数绝对不会超过五万人。   攻城,至少要两三倍于守城的兵力,自己只要坚守两天,等陈格杀到,城里的兵再冲出去,来个里外夹攻,灭了朱瞻基,也不在话下。   前提是,朱瞻基从外省调来的兵还没到。   朱文至手一伸,接过来一把弓,他的动作被站在阵前的呼延锦看见了,他冲着在城墙下敲锣喊话的士兵喊:“快回来!”   同时自己朝着那个士兵跑过去。他知道,朱文至的箭一定会转向自己。   果然,他成功的吸引了朱文至的注意:   叛徒!我就如此不值得你留恋?   他手一抬,手里的箭对准了已经进入射程的呼延锦:战前让我杀了你,也算你没辜负我!   当时的易呈锦是欣赏呼延锦的,哪怕他一直举棋不定,他还是愿意原谅他。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铁了心要帮朱瞻基,他就想杀了他。   只不过,他还要用吾辰良,没有人比吾辰良更热衷于复仇,他们父子俩就是两个极端。   朱文至的手绷着弦有点抖,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箭终于飞了出去:   小易,我们飞起来啦!   呼延锦等的就是看清剑尖那一刻,他的鞭子迎了上去,这一招,已经不再是以往的“碧海游龙”,这是充满了内力的碧空游龙!   箭被决绝的击落在地。   呼延锦将地上的箭捡起来,折成两半,转身向后一甩,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分割线。   朱文至气得,恨不能跳下城去掐死他!   他沉声道:“给朕守好了!援军一到,立刻出城夹击!”一甩大氅下了城门。   太子大军到城外的消息,很快在应天府里不胫而走。坐在一个食寮里吃面的两个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太好了,我真庆幸我在城里!”张樾将两枚铜板放在桌上,拿起旁边的刀,站起来就走。   “哎!”   “我已经请你吃面感谢你了,怎么?还要我以身相许?”   张樾又恢复了他一惯的西皮二黄。   按说兰溪也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话,可它从张樾的嘴里说出来,又变得格外不一样的暧昧。   “你要去哪?”她还是问道。   “去找死。”   真小气!还记着刚才下船时说的:你去杀他就是找死。   “不行!你能不能理智一点?现在他身边有好几个高手,又全是侍卫……”   张樾突然停了下来,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的兰溪,差点撞到他身上。   “不能说男人不行,知道吗?”   他忽然看见,兰溪眼里的关切不是装的。就在目光交织的那一瞬间,一个人骑着马快速从他们身边经过,张樾左手一伸,抓住了飞来的暗器。   不,不是暗器,是一个纸团。   张樾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花有财体仁阁,群臣文华殿。   他把纸条团成一团,正准备扔嘴里吞了,看见旁边仰脸眼巴巴看着他的兰溪,起了玩心,将纸条扒拉扒拉开撕成两半,一半塞自己嘴里,一半塞兰溪嘴里:   “帮个忙,咽不下去这么多。” 第309章 美人有计老花有才   兰溪硬着头皮,把那半个纸团吞下去:   我收集传递情报那么多年,就没这样吞过证据!   可不帮他,他也挺难咽的。   “你……刚才说你昨天送朱文至的小妾进宫?”   “对啊,昨天易府的几位全进了宫,今天皇上登基之后,赵莹就直接封皇后娘娘了。只不过,他们的礼服都来不及新做,内务府找了以前的,说改改先顶着穿,将来再做新的……”   “行行行……龙袍我就不管了,我只问你,是不是可以随意进宫?”   “皇上给了我和杜姐姐,’乾清宫行走女官’的身份,目前是可以随意进宫,将来就不知道了。”   “行,那你跟我进宫。”   “我?我宫里的路一点不熟,而且我只有一块女官腰牌,就算去偷杜姐姐的,你也不像女官啊……”   “你看我穿着什么衣服?”   “锦衣卫……”   “就是,我自己有腰牌。皇宫里我熟,你跟着我。”   兰溪:那你要我带?   张樾从船上下来,特意回府换了锦衣卫的曳撒,佩刀与腰牌。   他的腰牌为象牙所制,正面篆刻“锦衣卫锦衣右所指挥使同知”,背面篆刻“朝参官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出京不用”,侧面篆刻“北武字号”。   问题就出在这个“北武”上,在应天府,这应该是“南武”。   所以他需要多一个人打掩护,侧面这个小小的“北”字,也许就能混过去。   兰溪不知道,所以她递牌子给宫卫检查的时候,还挺自然的。   张樾远远看见那两个宫卫的脸,就已经放心了,他不认识。那他们就不会认识他。   宫卫先仔细对了兰溪的牌子,再接了张樾的牌子,一看是指挥使同知,也没细看,赶紧将腰牌还给他们二位。   两人顺利进了宫。   “直走。看见对面那座宫殿了吗?那就是文华殿。大臣们现在都被锁在那里。”   张樾小声对兰溪说。   “那我们要怎么办?”   “你吸引门外守卫的注意力,我打晕他们。”   兰溪不是傻子,只是遇到张樾有点犯傻。   她点点头,加紧步伐,快张樾半步走上前去。   “请问两位哥哥,有没有看见一只兔子跑过去,娘娘养的兔子,眨眼就跑没了……”   宫卫还从没被女官,这么甜的叫过“哥哥”,骨头都酥了半截,赶紧往四处看:“兔子?没有啊……黑的白的?给你找找……”   张樾趁他们看的方向不同,先后一人一个手刀劈过去,两人就悄无声息的瘫软下去。   他把他们扶到门边,一边坐一个,抱着刀,像坐着犯瞌睡一样。   兰溪掏出一把和呼延锦一样的伸缩钥匙,把门上的锁打开了。   两人闪身进去。   里面坐着几十位大人,晚上大家都是找个地方坐着打盹,都没能好好睡,五天下来,个个蔫头耷脑的,脸色都不好看。   看见两人进来,还以为是朱文至又传什么话,都抬起头看着他们。很快,有人认出来张樾。   “张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熟识的大臣都围了过来。   张樾在南京的时候,就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经常跟在皇上身边,见过他的人不少。   再则,他是永乐朝第一功臣荣国公张玉的儿子,他大哥张辅被封英国公,二哥张輗授神策卫指挥使,姐姐张氏又是永乐帝的贵妃。   一家子高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张樾笑到:“不仅我来了,连皇太子殿下也来了。只不过,他现在被挡在城门之外。   太子殿下让我进来问候大家,说邪不压正,地动、预言都是巧合,不要畏惧那个不知真假的小人……”   “张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地动有可能是巧合,可预言了先皇殡天之日却是真的,还有……小殿下手上那枚传国玉玺是真的,这你怎么解释?”   说话的是安国公,他就是几年前带头反对迁都的老臣之一。   “安国公,物真人假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若是一条狗捡了这枚玉玺,难道咱们还能让狗当了皇上?”张樾笑道:   “至于预言,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那以假乱真的家伙,杜撰了预言家的话,他根本没有预言过,魏谦的养子是真龙天子。”   他故意提了魏谦,大家这才记起来易呈锦这个接地气的身份。   大家还在议论纷纷,门边的兰溪急急说到:   “有人过来了!”   张延一听,往门边走去,大家也跟着他往门边走,张樾和兰溪被他们挤在中间。   “怎么睡着了?……门开了!不好!”   门被推开了,张延和众臣就在门边,从门外照进来的强光让大家都有些不适应。   “把我们关了五天,现在到底想怎么样?”张延问道。   进来的是周闯,突然看见一群人就站在面前,他也愣了神,磕磕巴巴道:“是……是带各位大人去……去观礼!”   “请前面带路。”   周闯只好领着他们离开文华殿,走左翼门进了殿前广场。   左翼门的旁边,就是关着花有财和花荣的体仁阁。   出了文华殿,张樾和兰溪趁周闯没回头,就已经离开了大臣们的队伍。   等他们都进了左翼门,张樾看看兰溪。   兰溪问:“又是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我最喜欢聪明的女人。”   兰溪脸一红,低着头朝着左翼门的守卫走去。   这回不知她又说了什么,两个宫卫都凑过去看她手上的东西。   张樾抓住这个空档,跳上了离左翼门不远,体仁阁的后窗。   给消息那哥们没骗他,花有财父子果真在这里。   花有财和花荣都穿着一身道袍,带着方士帽子,看见小小的后窗转了个人进来,都吓了一跳。   “花叔别怕,我是花荞叫来的,这就救你们出去。”   “花荞?花荞怎么知道我们被抓到这里?”   花有财谨慎半辈子,一不小心成了大明的香馒头,他还真有些不适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不小心,架在脖子上的刀可就要了命。   自己的命是捡来的,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去,可花荣才十五岁,他又不是穿过来的,死了就不值了。   “花荞也在往应天府赶,这两天就该到了。”   张樾指指体仁阁前窗上映出的两个人影,小声说:“前面出不去,我们从后面走。”   后窗高且小,有轻功的没问题,可还要带上两个人,这就有难度了,更何况不远处还有两个守门的宫卫。   张樾将后窗推开一条缝,向下看了看,花有财也伸头过去往下看。   兰溪姑娘正是兰心蕙质,这会居然指挥着两个宫卫哥哥,低头在草地上替她找什么,自己还在旁边指指点点的。   张樾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头一看,花有财已经拽下,里面用来隔断的两块纱帘。   他将两条纱布打了个奇怪的节,滑手的纱布,居然扎得很牢。   张樾服了。 第310章 祭祀鼓太子强攻城   花有财将纱布带子缠在手臂上,看了一眼花荣问:“记住了吗?”   张樾:难怪呼延锦要拜师……   他第一个从窗口跳了出去。等花有财脚一着地,张樾便将带子抽了上来,花荣如法炮制。很快,三个人都离开了体仁阁。   兰溪见他们已经躲到花丛后,便悄悄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手镯,扔在草丛里,果然,一个宫卫高兴的说:“找到了!镯子在这里!”   另一个疑惑的说:“那里我刚才找过了,怎么没看见?”   “嗐!你那叫什么眼神?跟我比!”   兰溪接过手镯,塞了两块碎银子给他,谢道:“多亏您二位了,给你们出去打酒吃。”   等一路找过去,见了张樾,花有财和花荣已经换上了宫卫的衣服。   “哪来的衣服?”兰溪小声问。   “刚在殿外不是坐着两个吗?过去刚醒过来,正到处找人呢,我们跟他俩借的。”   四个人走的是东华门,说是到外面马车上搬东西,等会还从这里进,两个宫卫也憨厚,交代要快点,等换班后他们就进不去了。   花荣:呸!谁想回去。   张樾没把他们往府里领,带到闹市里的一套两进宅子里。   “这是我的宅子,平时没人住,好处就是四通八达。花叔您先将就几天,我估计花荞已经到城外了。我得想办法告诉他们,你已经出宫了,否则他们投鼠忌器。”   “张大人,不知怎么感谢您才好……”   “感谢……若是要感谢,您就收我为徒吧!”他露出一副趁火打劫的笑容。   花有财没想到张樾会提这个要求,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   “您想学打绳结,我可以直接教您,雕虫小技,不必拜师。”   “那您可不能藏私,空了我上您家里学。”张樾笑道,他从墙上拿下一把剑,交给花荣:   “保护好你父亲,要不,你姐姐回来找你算账。”   兰溪跟着张樾出了他那个没挂门头的小宅子,此时正是晌午,皇宫里传来擂鼓的声音。两人都站住了,路上的行人也和他们一样驻足聆听。   三种不同的鼓声,各击三下,中间略有间隔。   这并不是皇帝常用的祭天仪式,那需要先皇退位,新皇方可用。朱文至接的是朱允炆的皇位,他用的是鼓祭。   雷鼓祭天、灵鼓祭地、路鼓祭祖。   城外的朱瞻基,同样听到了宫里传来的震天鼓声。   他猛的站起来,对临时任命的副帅梁格道:“等也是死,不如拼死攻进去!”   他们原来指望着湖广、河南的部队赶来,朱文至的祭祀鼓声刺激了他,宁可战死,也不能将南都拱手让人!   梁格本想说什么,咬咬牙朝着太子殿下一拱手,出了中军帐。   呼延锦的眉头紧锁着,能攻进城的概率太小士兵们送死不说,攻不进去,还会伤了士气。   他快步追了上去,跟在梁格身后问道:   “梁将军可有攻城之法?”   “火箭车掩护云梯车、撞木车!”梁格飞快的答到,这也是大明最常规的攻城配置。   目前火箭车有效距离达到三百五十步,对墙头的守军会构成很大的威胁,可是……   呼延锦快步走到梁格身边,急声道:“可是城墙上的火铳射程,远比火箭车大,我们的火箭还没有发射,火箭手就已经毙命!”   “我距离拉大一点,火铳的准头没么好。”   梁格最讨厌文官在战场上,对自己指手画脚,虽说刚才呼延詹士,在阵前露过一手软鞭功夫,可这毕竟只是防身功夫,和攻城打仗还是有很大区别。   这就是萧忠武功厉害,可皇太孙并不会任命他为副帅一样。   “梁将军,你这等于是去送死!不如再去和殿下商量……”   呼延锦话未说完,梁格打断到:   “文官怕死,武将可不怕!哪次攻城,不是用将士的尸骨垒起来的?怕?怕你就回顺天府,别在本将军面前哔哔叨叨!”   看着梁格的背影,呼延锦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远眺着高高的城墙,目测足有八丈高。厚厚的整块铁包门,就算是撞木前面加上了铁锥,也不是那么容易撞破。   这是用大明自己的矛,在攻自己的盾。   呼延锦低着头慢慢的往回走,忽然听到花荞叫他:   “师兄!在想什么?”   皇太子不让花荞在营中乱跑,她每天都只能和灿儿两个,待在中军帐旁边的一个小帐中。幸好扬州总兵黎远宏,喜欢看兵书,随身带着好几本,她便借了两本随便翻着玩。   刚才听到城里的鼓响,便想去问问呼延锦,出了什么事,还没走到大帐门口,就看见呼延锦追着梁将军过去,她只好远远跟在后面。   “阿荞?你怎么跑出来了?一会太子看见,又要说你。”   呼延锦满腹心事,他抓住花荞的手,就把她往她小帐那边带。   “出什么事了?刚才我听到似乎有鼓声……”   呼延锦嘴唇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直到掀开门帘,进了帐篷,才回身将花荞搂在怀里,过了许久,两人身上的寒气都被捂散了,他才松开花荞,看着她说:   “那鼓声一共九响,祭天、祭地、祭祖,应该是朱文至在举行登基仪式。所以太子等不及了,已经下令攻城。”   “可你昨天不是告诉我,我们的兵力不够,至少要有二十万人,才能攻得下来吗?你也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一鼓要慎之又慎……”花荞并不懂得打仗,但她懂得呼延锦。   “不,其实第一鼓已经击过了……皇太子就是心里明白,他才如此着急。”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花荞:   “你看,这是之前从墙头随风飞下的传单。”   花荞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得位不正,必有天正。正本清源,正主还朝。天佑大明,万古长存。   “卫所军籍世袭,这些士兵们在儿时都会学习识字,这些传单,和前段时间散布出去的预言,就是第一鼓。   现在我不仅担心攻城是白白送死,还担心……师傅还在朱文至手里,他很有可能把师傅拉到城墙头,利用师傅,软化我们的将士,这也等于,将师傅至于危险之中……”   “阿爹……”   花荞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刻,可心中还是止不住的痛起来。   呼延锦将她的下巴抬起来,挤出一丝笑容道:   “应天府外郭有十八道门,唯独只有栅栏门是没有护城河相隔。我想到那边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进城。”   “不!谨逸,你不能这样去冒险!阿爹也绝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阿荞,我不仅仅为了救师傅阻止朱文至登基,还要烧掉他的军火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用从沾着万户山庄鲜血的火炮,杀死更多的大明将士!”   呼延锦的眼里,泛出花荞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是死别才有的不舍。 第311章 军营里忽见城中人   祭祀登基仪式,从午初开始,要一直持续到申正结束,整整三个时辰。   封后又是一个时辰,全部仪式走完,天都黑了。   朱文至反对过,想尽量缩短时间,可刘永棠表示很为难。   因为这本来就和常规仪式不一样,从午时阳气最旺的时候开始,到阴气渐强时候结束,讲的就是阴阳相交,承天地之气。   “皇上,仪式不能再缩减了,否则,得不到上天的承认,您的皇位又如何能够与天地同寿,世代传承?”刘永棠笑着解释到。   吾辰良忙道:   “陛下放心,城内守军三万,粮草充足,城外就是有三十万大军,末将也守得住!更何况,他们数日之内,也无法召来大军,绝不可能打断您的登基仪式。”   既然如此,朱文至只得听从礼部司仪官的摆布。   朱瞻基急于攻城,就是不想让朱文至顺利登基。   呼延锦冒险进城,救师傅,或是烧军火库,也是为了阻止朱文至的登基仪式。   可太祖皇帝的这两道城墙,固若金汤,哪怕只剩下几千士兵,只要城里死守,不出叛徒,外面很难打得进来。   祭天鼓响起的第一个时辰,梁格组织了第一次攻城。   花荞跟着呼延锦来到了栅栏门。这里没有护城河,但是门边的防护建筑非常多,城内的狮子山上有守兵居高临下把守,几乎无法靠近。   “师兄,栅栏门里面还有一道门,进去的过程中,不是被射死,就是被火铳打成筛子,这不是试一试的问题,这和皇兄强行攻城有什么区别?”   “不错,里面负责守城的一定是我父亲,朱文至在短时间内,不会太信任城里原来的将领。”呼延锦说出这话,心里其实非常沮丧。   军籍制下,上阵父子兵是常事,可阵上父子,分在对立阵营,这就不多见了。   两人骑马回营的路上,有一段路看不见外郭城墙,之前他们找城门,绕着土岭走过去了,可现在,呼延锦却发现,虽有护城河,这个土岭,离护城河却非常近。   “阿荞,我们爬上去看看,这里应该可以看得到城内。”   这一段没有城门,就是因为都是丘陵,周围荒无人烟,连护城河也是就地取材,利用原有的一条小河河道。   两人登上土岭,这土岭比城墙高得多,外郭之内景象豁然入目,甚至连内城城墙、内城建筑也远远可见。   呼延锦转脸看看花荞,山上风大,她怕大氅被风吹开,用手拽着边缘,可大氅的系带却被风吹得飘起来。   “在看什么?”   呼延锦笑着,从身后将她搂在怀里:   “看你。”   “我不信。”   “在看你的飘带往哪个方向飘。这个位置真好,正是东北面,若是能御风而行,飘到城里,应该不是问题。城北,就是南京守备的军火库。”   呼延锦将下巴,轻轻顶在花荞的头顶上,两人面朝城里,心中都在想着同一件东西。   “可是……飞在空中就是一个活靶子,你没一点还手之力……”   呼延锦没有答她的话,只牵着她的手,快速下了山。   还没靠近军营,就已经看见战火纷飞,果然如呼延锦所言,火铳让士兵们根本无法靠近城墙。一个时辰过去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耗掉了城里一些弹药。   “回来了?那边怎么样?有没有进去的希望?”朱瞻基连声问道。   呼延锦摇摇头,如果从江边攻城,也不会比在这里好到哪里。   花荞没跟他进大帐,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只见灿儿在帐篷外面焦急的走来走去,看见花荞回来,连忙冲上前,抓住花荞的胳膊低声说:   “公主,有人来找您……”   “找我?军营里?”花荞一边解下大氅,一边掀开门帘快步走进去。   “大公主!”   一位身穿白衣,头戴白纱帷帽的女子,解开面纱,有些激动的唤着花荞。   “你……你是兰溪?”   “大公主,谢谢您还记得我。”兰溪脱了帽子,含泪要给花荞行跪礼,花荞把她拦住了,疑惑的问道:“不是封城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城外?”   “回公主,我们度春山在应天府经营二十年,有的就是渠道。内城有两个城门,外郭也有两个城门,我们是安插有人的,常年花人花钱供养着。   但这是非常时期,出来也非常不容易。我们……是抬着麻风病死人出来的。公主,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花叔已经被张樾救出来了。”   “张樾?真的吗?太好了……”花荞的眼泪掉了下来,这样阿爹就不会被拉上城头了。   “还有,登基仪式会延续到黄昏,张樾正在想办法阻止仪式进行……我怕……他会去送死……”   “他……”   “本来他已经冒险进宫去劝了那些大臣,但是,奈何皇上……朱文至,一口咬定自己有玉玺,又有花大师预言,自己才是真龙天子。”   花荞慢慢的坐下来,看着矮桌上那面铜镜。灿儿就是讲究,梳男装发髻,还要把面镜子摆出来。   真龙天子?怎么才能证明他不是?   “小高!快把阿爹的箱子拿来!”花荞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奋得叫起来。   小高连忙去拿了箱子,放在花荞面前的矮桌上。   花荞打开箱子,伸手在夹层里面掏了一下,拿出一个比巴掌大一点的东西。她说:   “我跟你们回城,我有办法证明,他并不是什么真命天子。”   “公主!”小高和灿儿都同时叫了起来。   “这……风险太大……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只许我带四个婆子出来,回去的时候,少了那具尸体,也不可能多出一个人……”   婆子?灿儿带的那几件简单的化妆工具,也不足以将她化成婆子,花荞也皱起了眉。她看着兰溪平静的问:   “婆子知道你们进出城的通道吗?还有,你这样帮我们,就不怕度春山知道吗?   “她们知道通道,平时都是她们跑进出城的事,我也是第一次跟着她们出来。我告诉她们,是皇上让我出来给内应送指令,她们也没怀疑。”   “那你……这是为了……张樾?”   兰溪抿着嘴,只挤出一句:   “对于还朝这件事,他和呼延锦,两人说的是同样的话。我也不希望,大明再多一群像我们这样,家破人亡,还要在恐惧与仇恨中长大的人。”   心里的爱,可以改变一个人。陶青羽是这样,眼前的兰溪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不过,她们遇到的是不同的男人而已。   花荞扭头盯着身边的小高,一脸严肃的说:   “打晕她!” 第312章 陶庄主来献攻城计   花荞一句“打晕她”,小高就出手了。   等他知道花荞要扒人家衣服之后,又后悔得要死。   “公主,你不能去,进了外郭,内城还有一道门,就算你进了城门,你又如何进宫门?”   花荞愣了一下:对哦,刚才忘了问,到哪里去找张樾。   不过,这个问题扒衣服的时候已经解决了,她看到了兰溪腰上挂的女官腰牌。   “小高,你回来!”   花荞叫住了正往外走的小高,她知道他要去搬救兵:   “我进城以后,你再去告诉他,然后,你就守在他身边,我把他交给你了。你和他,都是我的家人,我们城里见!”   她戴好面纱,再把帷帽戴上,这就和刚才见到的兰溪姑娘,没什么差别。   “灿儿,你照顾好兰溪姑娘,等到她醒来,你们把师兄悄悄叫来,兰溪姑娘会把城里的情况告诉他。   仪式就要结束了,我必须进去阻止他。”   花荞不知道,就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帐篷里,有个人正在和她说着同一句话:   “仪式就要结束了,我必须进去阻止他!太子殿下,您就下令吧。”   朱瞻基看看呼延锦坚毅的脸,又看看对面的陶元琅父子,沉吟片刻,问道:“陶庄主,你这个滑翔机,是不是一定能飞进城?”   “回殿下,我这个滑翔机,是用做改良牛皮做的,还加了翅翼调节功能来帮助降落,若那个土山方位、高度,如呼延大人所言,应该没有问题。”   陶元琅和陶青翼刚刚赶到,正月初三应天府地震,万户山庄也有震感,起初以为是爆炸,他们就已经派人打听情况。   得知朱文至带兵进了应天府,陶元琅气得七窍生烟。   杀女之仇,劫持花夫子、血洗山庄、夺走火器之仇,他一定要报。   可造武器不是一时半会,他想起自己和花夫子重新造出来的滑翔机,攻城之时,角度合适,可以携带炸药飞过城头。   没想到,他们一到,呼延锦就激动的说,他刚刚找到一个适合起飞的土岭。   “殿下,我曾经飞过一次,那个距离飞进去绰绰有余,外郭那一带很荒凉,又在两门之间无人把守。刚才看见我就感慨,若是可以乘风进去就好了,结果陶庄主就送来了滑翔机!”   他单膝下跪,拱手道:“事不宜迟,殿下您就下令吧!”   “好!迟将军你带人护送呼延大人和陶庄主过去。”朱瞻基站起来道:“呼延你进去之后,烧了弹药库,到城门接应我们!”   呼延锦一边往陶庄主的马车走,一边交待李赫:“你别跟过去,等我们走远了,你过去告诉公主,我在城里等她。让她……不要担心,我会把师傅就出来的。”   李赫只恨自己不能跟大人一起飞进去,皱着个眉不说话。   呼延锦停下来看着他:“我相信你,才把她交给你,替我用性命保护她。”   李赫眼眶都红了,狠狠的点点头。他知道,大人这一趟是死亡之旅,人怎么能飞呢?他从没听说过,始终不相信。   呼延锦还在土岭上,看着陶庄主指挥士兵组装滑翔机,花荞已经到了外郭的城门。   “怎么去了那么久?”   婆子答到:“大夫交待,坑要挖深点,否则一下大雨,把尸体冲出来了,还是会传染。”   “是啊,我们几个婆子,能有几把力气?深坑哪有恁好挖?”   站在旁边的副将道:“开门让她们进来,检查检查放行。”   检查自然没有问题,没夹带,一个姑娘几个婆子而已。   花荞重新戴好面纱,远远朝那副将行了个福礼,跟着婆子走了。   进内城也是如此,守将认得婆子,姑娘出去时看过一眼,回来时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不过他从来都不认为女人能有多大作用,也没把这点点疑惑放在心上,挥挥手,放行了。   进了城,一个婆子开口说了话:“姑娘,既然你说是皇上的旨意,你和兰溪姑娘交换,让她去执行任务,我们就要把你带回去交给杜姑娘,你老老实实跟着走,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几个婆子还真有力气,平时在船上就当男人使,遇上闹事的客人,也是她们去撵人。   花荞把帽子、面巾都摘了,微微一笑,说到:“我去哪里,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   几个婆子一听,上前来就要抓人,花荞学的那几招女子防身术,正好就是对付这种被抓的情况,她伸手就是一招制敌,卸了一个婆子的下巴颌。   另外几个一看,竟然有武功?   反正也不是君子,几个婆子拿出殴打,想占度春山姑娘便宜浪荡公子的劲头,张牙舞爪扑了过去。   花荞将手里的帷帽向她们扔去,趁着她们分心,扣住一个婆子的手腕后压,趁她疼得使不出劲,一把将她推倒在那两个婆子的身上。   剩下当然是撒腿就跑。   城门附近都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婆子们爬起来去追,没跑两步,又都被坐在路边的乞丐伸腿绊倒了。   等她们在乞丐嘻嘻哈哈的嘲笑声中爬起来,花荞早都跑得没影了。   花荞顺利进了城,要了辆马车就往皇宫赶。   城外土岭上的呼延锦,已经双手紧抓在滑翔机翼内的抓手上。   腰上系着安全带,陶青翼替他打了个活套结,两边拽不开,但一拉中间垂着的那个绳头,立马轻松解开。   花有财按照现代无动力滑翔机的原理,和陶元琅一起,从面料到骨架,都做了很大的改进,还装了一个联动装置,使翅翼可以做最大四十五度的摆动。   这等于是给滑翔机的降落和转向创造了条件。   花有财还给滑翔机装了一个降落伞,降落前拉开,滑翔机可以有效减速。   陶元琅的滑翔机,终于从活不活靠运气,升级到,机可以回收,人可以回家的大明二代滑翔机。   不过,降落伞上只能用麻绳,能承受多大的阻力,花有财心里也没有底。   可这些改变都让呼延锦眼前一亮,以前被迫飞下悬崖,他都能活下来,这次他的胜算应该会更大。   仔细检查了自己的武器和火药筒,又复述了一遍新功能的操作方法,呼延锦笑道:   “我准备好了!”   “好!前面的让开,大人准备助跑!”   “城门见!”   “大人加油!”   迟将军疑惑的问:“加油?加油是什么鬼?”   陶元琅看着顺风平稳向城墙飞去的呼延锦,得意的说:   “加油你都不懂?柴火加油是不是烧的更猛?油灯加油是不是燃得更亮?大人是去放火,要不要加油?”   “哦,有道理……大人加油!” 第313章 见真镜一照识君子   城外军营,中军帐旁边的小帐篷里,坐着四个发愁的人。   “怎么办呢?大人也进城了,他都不知道花老爷已经离开皇宫了……”   灿儿托着腮帮子,愁眉苦脸的对着那面铜镜子。   “我才想问你们怎么办?大人让我保护公主,你们把人给放跑了!出了事怎么向大人交待?”   “公主用得着你保护吗?”   “你强,那你怎么不跟着去?”   兰溪见小高、李赫两个斗眼鸡似的,赶紧劝道:   “你俩别争了,现在,你们还是去把公主已经进城的事,告诉太子,但不要说我在这里,只说……公主悄悄跟着出城埋麻风病人的几个人,从西边的门混进城了。”   “还是我去说吧,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打不过公主……”   灿儿只能说进城的事,至于花有财被救,那是万万不能说,说了就把兰溪扯出来了。   此时的花荞,正将兰溪的腰牌递给宫卫。   宫卫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又将腰牌递给旁边的宫卫道:   “上面不是说,仪式中不让进人了?这乾清宫的让不让进?”   花荞赶紧说:“我是出宫替大师拿法器的,仪式后面还有法事,这你们可耽误不起。”   “法器?要不,你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有就让你进去。”   对面那位也看了腰牌,没啥问题,将它还给了花荞。   花荞笑得两眼弯弯的,眼珠子一转,神秘兮兮的说:   “这可不是一般的法器,这叫见真镜,不管是鬼是神,一照便知。你们要照也可以,万一你现出了真身……变成个狐狸、黄鼠狼什么的,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说着就要从腰包里往外掏东西。   一个宫卫赶紧说:“既是神器,还是别拿出来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还想好好做人呢!”   “难道你真身不是人?”另一个侍卫面露惊恐之色。   “你才不是人!我这不是有点担心嘛……那你试试?”   “你都不试,我为什么要试?姑娘,你赶紧进去,别理他!”   花荞收了腰牌,只管往殿前广场走去。   仪式已经进入到尾声,只等老齐王敬了天地,就可以代表宗族长老为皇上赐冠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祭台上的老齐王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宫女正慢慢接近祭台。   花荞手心里握着一块飞石,她想等老齐王捧起那顶金丝翼善冠的时候,打掉那顶皇冠。   虽然很容易暴露自己,但她也只能这样做,才能有个打断仪式,上台说话的机会。   老齐王刚刚捧着金丝翼善冠转过身来,应天府的北面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   大家都惊得扭头去看,花荞可不管那么多,趁机手腕一抖,飞石朝托盘上的帽子打了过去。   老齐王一看皇上的金冠掉了,脸都变了色,正想趁大家不注意,弯腰去捡,这时,同一个地方又传来了第二声巨响。   这下,本来就心虚的老齐王一个不稳,往前栽了个跟斗,差点把翼善冠给压扁了。   朱文至一看浓烟升起的位置,是城北军营和军火库,顿时愤怒不已,他回身盯着坐在地上的老齐王,咬牙切齿道:   “还不赶快给朕赐冠?朕要亲手把朱瞻基给杀了!”   定是有人把火器弹药库给炸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声音。   万户山庄里劫得的那批火器,试射效果很好,吾将军还说,要留到紧要关头才用。火器是配下去了,可弹药全都在北仓。   朱文至恨这该死的仪式!   旁边的内侍已经将老齐王扶起来了,可群臣却开始议论纷纷。   建文帝之子从传闻到突然现身登基,不过短短半年,建文朝的忠实拥趸早已被太宗皇帝杀之殆尽。   这些经常用什么正不正统,数落永乐、洪熙的人,不过是想刺激刺激皇帝,多给他们些实惠罢了。   现在这些被闲置在应天府的朝臣,只不过是希望重返朝堂荣光。反正都是姓朱的,谁当皇帝不是一样?这才支持了朱文至。   老齐王捧着金冠,正要向朱文至走去,冷不防花荞跳到了台上:   “且慢!”   “花荞?来人!把她绑起来!”   花荞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托盘上的金冠,嘻嘻笑到:   “别过来!过来我就把它捏扁扁的,看你们到哪再找一顶。”   这是真话,就这顶镶宝石翡翠金丝翼善冠,还是刘永棠和内务府翻箱倒柜找到个金丝帽胚,让内侍尚宝监赶了两天,赶制出来的。   这金丝,还真能捏扁。   朱文至摆手制止了护卫,冷冷问道:   “你想怎么样?”   “我只想告诉各位,你根本不是什么真命天子,你撒谎,花大师根本没有说过,你会做皇帝!”   花荞话音刚落,下面的大臣就议论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   “一派胡言!朱高炽坐的,本就是朕的皇位,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花大师说过,洪熙帝不足一年而亡,宝应县满大街的人都听见了。”   朱文至向花荞伸手过去,皮笑肉不笑的说:   “这可不是你玩的东西,快还给我!”   花荞将金冠抱在怀里,往后退了一步,大声说:“被你抓住的预言家花大师,是本姑娘养父,他传我一法器能辩识真君子,也能辨识你是否真龙天子。”   这个时候,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只有讲天意。   “可笑,世上哪有这种东西,护卫,把这女人抓起来!”   朱文至也顾不上什么金冠了,生怕花荞说出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且慢,姑娘既有如此宝物,何不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张延上前说到。   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应天府地动,敬香无故折断,花大师的预言,都让他感觉心惊胆战。   城外的朱瞻基,城内的朱文至,到底谁才是天命之子?   花荞认得,这位就是应天府的兵部尚书张延。上次和师兄在赌场抓凶手,这位张大人还到了现场。   张大人当时没注意看花荞,并不记得她。   花荞笑到:“当然可以。张大人若相信自己是真君子,也可以先试试这宝物。”   说着,她便抱着帽子跳下台去,从腰包里一个圆镜子。   她将镜子握在掌心,在大家面前晃了一下:   “这叫’见真镜’,不管是谁,一照便知本来面目。你们谁来试一试?”   大臣们心里都有点发毛,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小人’过。   张延道:“让我来。”   花荞将掌心镜子对准了他。   张延定睛看去,不禁大吃一惊: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看过自己相貌,就像看到另一个人一样。   “这……这真是宝物!”张延有些激动,有点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   “大人,镜子说了,您是位真君子。”花荞笑眯眯的说。   “张大人,此女扰乱登基仪式,应该把她绑起来,您怎么能帮着她看什么法器?”   赵羾着急的就要去夺花荞一手抱在怀里的帽子。   “哎!这位大人,您敢不敢让我的见真镜照照?”她说着便将镜子换了一个手。   “这有什么不敢?本官还怕你玩什么花样不成?”   赵羾嗤之以鼻。   花荞将手心对准赵羾,只听赵羾惨叫一声:   “妖怪!” 第314章 滑翔机天降霹雳火   花荞在宫中把朱文至气的牙痒痒。   他和赵羾都没有把花荞手中的金丝翼善冠抢回来,还没有正式授冠,他就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台下一帮大臣,目前都是他需要拉拢的人,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撕破脸。   本来朱文至是不相信有什么“见真镜”的,他知道花荞一向古灵精怪,花样百出,想等她闹完这一出,拿回金冠再收拾她。   没想到,赵羾照了镜子之后,竟大呼“妖怪”,朱文至有点心虚,不知他到底见了什么。   “荒唐!朗朗乾坤,哪来的妖怪?!”他叱道。   花荞也笑了:“这位大人,哪有自己骂自己妖怪的?这镜子里的人,就是大人您啊。不信您问张大人,是也不是?”   大家眼光在他俩身上扫来扫去,张大人点点头说:   “不错,这面镜子里找出的确是老夫,只不过,比平时的镜子清晰很多,连须眉都根根可见。”   “赵大人,那您看到的是什么?”   众大臣已经完全被花荞手上的见真镜给吸引住了,已经忘了台上还有位等着戴帽子、当皇帝的人。   “我……看见……”赵羾不是不敢说,只不过他不知道如何描述镜子里那个变形的人脸。   “这位大人是不是伪君子我就不做判断了,镜子已经说得明白。现在你们相信我养父给我的这面镜子可以辨真伪了吧?”   她把目光落在张延的身上。   张延这人,当时被太宗皇帝提拔,就是因为他非常孝顺父母,留在应天府,也是因为他是家中长子,父母在,不远游的这个想法。   除了孝顺父母,他还信佛。那些预言预兆,他都有几分相信。   只见他向朱允炆作揖道:“启禀殿下,既然姑娘有此法器,殿下不如一试,您是建文帝之后,自然会是真龙天子。   若果真灵验,也证明姑娘的养父,花大师的预言可信,这样,不仅是应天府、南直隶,您也更容易得到南方各省的承认和拥护,少动干戈,利国利民。”   花荞:有镜子撑腰,做了真君子,说话就是不一样!   朱文至虽然被赵羾那一声“妖怪”吓了一跳,但并不阻碍他对自己的高度自信。他唯一的心结,就是被贬为庶人,高墙软禁在凤阳的二哥朱文圭。   “好!我倒要看看你手里的那是个什么法器!”   花荞将金冠郑重放在张延手里,道:“张大人,我相信您,一会要是照出他是真龙天子,您就给他,若不是,您千万不要让他将大明分裂成两半!”   “什么?分裂大明?”张延也惊了,想起汉王大力支持朱文至,他也渐渐明白这是一场什么样的交易。   花荞跳上台,将握着镜子的手举到朱文至面前,朱文至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张延也表情严肃的上台站到朱文至的后面,他清楚的看到,那面亮亮的小镜子里,朱文至那张上大下小变形的脸。   他自己照的时候,根本就不是这样。   “不!不可能!朕就是真龙天子!朕有玉玺!朕的名字是父皇赐的!”朱文至双眉倒竖,眼睛狰狞的瞪着,他转身从旁边侍卫的腰上抽出刀来,咆哮道:   “不要相信她!她是朱高炽的女儿,当然是来诋毁我!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那你先杀了我!”   呼延锦本已经挤到祭祀台边,见朱文至拔刀,脚一点地,鞭子跟着就抖直飞了过去。   他被滑翔机带进了外郭,幸运的是他落在湖边的一棵皂荚树上。这一片都是星星点点的小湖泊,其间长着不少这样高大的皂荚树。   这次呼延锦降落有经验了,轻松就把自己和火药弹从树上解救了下来。   远远看见有四个巡逻的京卫小兵,他便停下来,将那两包火药弹放在脚边。   “你们几个,过来,哪个卫的?”呼延锦大声问道。   “回大人,我们是京卫的。”   “来来来,替本官拿上,不等了,走吧。”   “大……大人,您这是要去哪?”   “你们看到吗?去火器库!找他们换货。这配的都是什么东西?好在我们这边平安无事……”呼延锦边走边发着牢骚。   “就是!您是官老爷都这样,您看看我们领回来的都是啥玩意!盔甲吧,还有掉片的,您说这能挡什么?”   呼延锦和他们一起,骂着工部就进了内城门。   检查腰牌的守卫虽然奇怪,怎么詹士府的大人,带着几个京卫的兵?   不过,现在应天府乱,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往军队里凑,见怪不怪。   几个小兵见这位大人好说话,热情的将他送进火器库戒严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呼延锦打开布袋,拿出两扎火药筒,它们外表比信号弹粗,陶庄主说,它没什么用,除了喷火。   于是皇城里的人,都听到了爆炸声。   呼延锦趁着兵营呼天喊地,顺手牵马,往皇宫奔去。他要去把师傅和花荣救出来。   进了皇宫,他一眼看到殿前广场的祭台上,有个熟悉的身影:   难道我是太想她,出现幻觉?   不,台上还有朱文至。   从看张延照镜子开始,台下本来排着队的大臣,全都围上来,也就没了队形。   呼延锦挤上前去想,正好听见朱文至大叫“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师兄!”   花荞又惊又喜,可她看看四周,只有师兄一个人,又不像是军队打进城来了。   她猛然想起,刚才北部军营和火器库爆炸,那一定是师兄干的!   朱文至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恶狠狠的说:“呼延锦,你背叛了朕!朕对你一忍再忍,都是念当初与你相交一场,你不要得寸进尺!”   “与我相交一场的是易呈锦,不是你。你我只有交手,没有相交!”   朱文至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台下的金吾卫、旗卫冲了上来。   呼延锦只好弃了朱文至,拉着花荞跳下了祭台。   花荞回手就是几颗摔炮,把后面的侍卫炸懵了,停下来脚步。   呼延锦搂住她的腰,带着她向宫外奔去。   朱文至怒吼到:   “朕的金冠呢?给朕拿过来!”   张延肃色道:   “殿下,刚才见真镜中,显示您并不是真龙天子。只怕一枚玉玺,还不能将您送上皇位。”   “什么?朕已经登基,谁敢反对,就是造反,给我格杀勿论!把他们带到大殿里看管,一个也不许跑!”   朱文至大步朝着武英殿走去。   他要出城,他要杀了朱瞻基,要让呼延锦跪地求饶,然后再杀了他!   心急如焚的人不止他一个,等了半天的赵莹,一直不见有内侍过来传她。眼看就要天黑了。   “小绿,你去打听打听,仪式进行到哪步了?”   “娘娘,不好了。陛下……陛下的登基仪式终止了!” 第315章 逃出宫上了通缉令   呼延锦也是用詹士府的腰牌混进来的,宫墙太高,一路都是哨塔,没法跳出去,而且,现在还带着花荞。   “往御花园走!”   花荞在顺天府皇宫里住过一段时间,既然两京皇宫差不多,那就只有这里,有可能出去。   呼延锦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并没有直奔御花园,而是冲进了西六宫。宫内的隔墙好跳,跳过两三道墙,追兵便被甩掉了。   “现在我们去御花园,然后,再跟我解释解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呼延锦这才感觉到,怀里的花荞是真实的,是会出现在他意想不到地方的,是让他心疼加头疼的。   既然都进来了,那就一起出去。   御花园出去有两个门,都可以通往北安门。花荞却并没有往那里走,牵着呼延锦顺着宫墙一直往西走。   西北角,有个专门供羽林卫进出的角门,因为出去就是羽林右卫,把门的反而少了。   张樾带着花荞和小高出皇宫的时候,走的就是这个角门,都是宫卫,大家检查也疏松,因为认得张樾,连他们的出入牌也没有看。   呼延锦对后宫这一带并不熟悉,他是外臣,平时只是出入东宫,但守卫布署他是知道的,花荞这么带着走,他也知道,走的是宫卫出入的门。   这个小门的守卫,果然没有收到封门抓人的命令,因为本来人手就不够,羽林卫都被调到东南西北四门把守去了。   呼延锦两颗飞石过去,连腰牌也不用看了。出了门就是羽林卫的卫营,正常情况,从这里走就是找死。   这次,他们偏偏死门逃生。   穿着羽林卫服装的两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宫禁。   “你刚才装神弄鬼忽悠他们的是什么?”呼延锦想起朱文至恼羞成怒的样子,还有些好笑。   花荞从腰包里掏出一面圆圆的小镜子给他看。   这面镜子,原来一直藏在阿爹箱子的夹层。阿爹说替它做个套子再给花荞,其实是怕花荞拿出去惹事,一直拖着没给她。   花有财在现代,唯一一次与女友去逛公园,在游乐场的小超市里,女友看见一个小镜子,一面是普通平面镜,一面是曲面哈哈镜,看她玩那么高兴,花有财就花十元钱买了下来。   分手时,女友走到餐厅门口又回来,花有财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高兴的站起来,谁知,女友掏出这面镜子拍在桌面上说:   “还你!九块九包邮!”   这面可怜的游乐场纪念小镜子,就被他塞在箱子里,也带到了大明。   刚才,张延照的是平面镜,赵羾和朱文至照的是哈哈镜。   呼延锦拿着小镜子,惊异的看见了花荞眼中的自己。他把哈哈镜对着花荞笑道:“快看看,你像不像妖怪?”   “你照才是妖怪,我照是妖精。”花荞朝他翻了个白眼,一把抢过镜子,塞回腰包。   呼延锦大笑,手臂搭在她肩上,两人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他早就不打算回头,时值今日,和朱文至做了最后的了结,心里竟然畅快至极。   “师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按照我父亲的个性,守外郭城门的,一定是他自己的军队。内城十三门,就应该是应天府京卫。朱文至进城那天,是城门大开走进来的,那一定是应天府守备出了问题。”   呼延锦看着花荞微微一笑:   “你猜,是守备反了,还是整个应天府京卫城防反了?”   “那……当然是士兵听将军的。”   “如士兵知道,刚才朱文至照出来的,是个妖怪呢?”   “怎么传?我们也没法让几千人这一下子都知道、都相信……”花荞自己话未说完,脸上已露出惊喜之色,她看着笑眯眯的呼延锦叫到:   “丐帮!”   两人迅速找到了城门边门洞里坐着的花子,给他看了绿玉簪,只用了一盏茶工夫,四个丐帮长老就聚集了过来。   其中有两个见过花荞,过来就笑道:   “我就说呢,还能是谁?果然是大姑娘回来了。”   花荞便把皇宫里发生的事对他们说了一遍,请他们帮忙传播消息。   其中一位长老说:“请大姑娘放心,虽然丐帮素不干涉朝堂之争,但帮主走之前交代过,大姑娘的事,就是丐帮的事。一炷香时间,内城十三门,保证都传达到。”   “大姑娘,外郭的守卫里不用传了吗?”那个认识她的陈长老问道。   “不是封城了吗?消息还能传得出去?”   几个长老都笑了起来:   “除了皇宫,还有哪里没有乞丐的?秦淮河的水,栅栏门的风,城墙下的狗洞,没有什么不能传消息的。放心吧,大姑娘,天黑透以前,便处处皆知了。”   呼延锦也记起来了,丐帮是有暗语的,就算是当着官兵的面说,他们也不知道。   他当即说到:“还有个口信,请你们帮忙送到城外皇太孙大营。”   两人就在城门边上找了一个食寮坐下,等这一柱香时间过去。   “师兄,我是顶替兰溪姑娘进城的,可我们在宫里宫外走了一圈,怎么也没看见张樾?”花荞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给张樾传递消息的男人又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就在你身后。”   花荞吓了一跳,猛的回过头,在她身后,还真的站了一个男人。她瞪大眼睛,脱口叫道:   “方二少爷!”   方瀚武点头笑笑算是打招呼,他拉了张凳子坐下,低声说到:“你们好大的胆子,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吃饭。”   “他……不是没登基吗?”花荞他们刚才跑了,并不知道宫里又发生了什么。   “四品以上大臣都在他手里,刚才当众砍了两个,杀鸡儆猴,现在大家不得不听他的。”方瀚武也拿起筷子。   今天做这个登基仪式,早晨到现在,他就没吃饭,吃了两大口,他笑道:   “恭喜大人,您已经上通缉令了,还好……通缉令还在我手里。”   两人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背着个硬硬的包袱。应该就是卷成一筒的通缉令。   方瀚武就是被派出来分发通缉令给各个城门,刚到城门,就看见被通缉的这位,还在开开心心吃着饭。   这是直接抓呢?还是跟他们一起吃饭?   得,干脆让他自己去发通缉令了事。 第316章 劝凌策阵前反逆贼   方瀚武走的时候,把通缉海报都留给了呼延锦。   呼延锦抽出一张放进怀里,其余的,都扔到食寮的烧火炉里烧了。   他的心里却很沉重。   方瀚武做内应,那他的父亲就一定是外应,皇上此时,恐怕比皇太子更清楚应天府的局势。可是援兵迟迟未到,皇太子只有三万人,哪里攻得下偌大的应天府?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随时会冲过来的,凤阳中都留守司。   是天家无父子?   还是皇上知道朱文至掀不起风浪,他不过是不想皇太子那么快赢,想趁机把应天府的权贵洗一遍,不是用朱文至的血,就是用他们自己的血……   皇上,才是现在局势的操纵者。   自己与父亲,同样在这场毫无悬念的血腥漩涡当中。   花荞突然感觉,呼延锦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下,抬头看看他,他的脸上蒙着层寒冰般的悲伤,让她有种沉入冰湖的绝望。   两人或是心有灵犀,花荞前一瞬才想到,朱文至为什么会在大战之时,发呼延锦的通缉令?难道他不怕吾伯父为了儿子,阵前造反?   远远已经看到门洞口,再往前就是他们要去的正阳门。   呼延锦忽然停下来,把花荞紧紧搂在怀里,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回来。”   花荞脑后一疼,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客栈里,房门外坐着两个乞丐,他们见花荞出来,连忙站起来说,是呼延大人让他们过来,保护大姑娘……   呼延锦将花荞抱到客栈里,自己朝着正阳门走去。   皇太孙兵陈高桥门,就是因为外郭的高桥门,离内城的正阳门和朝阳门最近,这也是直接打入皇宫的捷径。   南京守备何绍荣亲自镇守正阳门。   呼延锦认得他,林龙枫到南京,就是经他举荐进的兵部。   何绍荣是最早与穹窿山建立关系的朝臣,可他并不是因为建文帝,而是上了度春山的贼船。   他在度春山看上了一位舞女,杜姑娘便将她送给他做了小妾。一日,小妾将他的守备铜印盗了出来,凡事要用印,必经小妾之手方能盖。   失印是死罪,加之他又迷恋那个妖艳小妾,何绍荣干脆投了穹窿山。   何绍荣却并不知道呼延锦也是穹窿山的人,更不会想到,他会是吾将军的儿子。这一点,只有一直追随建文帝左右的那些人,才会清楚。   建文帝的儿子进城登基做皇帝,这是何绍荣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大年初三晚上,全程戒严,他还偷偷溜回府里,搂着小妾狠狠的狂欢了一次。   “小银红,真没想到,小殿下这么快就回了应天府!这一次要能拿下南直隶和周边,我们的兵力不下二十万,守住了,与顺天府两分天下,也不是不可能。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那是自然,我们杜姑娘苦苦守了二十年,就是等着建文帝还朝,今天回来的虽说是他的儿子和灵位,也算不枉我们努力一场。”   小银红用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画着圈圈,吃吃笑到:   “将军大人,您现在不会觉得,被留在应天府前途渺茫了吧?”   何绍荣顺势将她压在身下,笑道:“今天只有凌策那小子,敢站出来反对本将军,先放他一马,皇上登基之日,本将军便用他的人头祭旗!”   “这种人你还留着?那岂不是祸患?”小银红推开他凑过来的嘴。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是副将,临阵杀将乃兵家大忌,他已服软,我又何必乱了军心。”   此时,何绍荣口中的刺头凌策,正快步走向城门禁区外站着的呼延锦。   “呼延大人?詹士府与城卫素无来往,不知大人到此,有何见教?”   凌策接到呼延锦的名帖很是奇怪,名帖没有北南之分,他当然以为是南詹士府。   呼延锦刚才询问城下乞丐,乞丐说起了初三那天,士兵们相互传的一件事,那就是凌副将与何守备因开不开门,起了争执。   他庆幸军中还有这样,有自己判断的将领。   “凌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凌策从呼延锦平和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企图,又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两人沿着城墙,走到了僻静处。   “本官听说,初三那日,凌将军曾与何守备发生了冲突?”   凌策尚不知他来意,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回答。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一家皆在大明军中为国效力,怎么在大是大非上犯了糊涂?洪熙帝让你守好城门,不教国家受辱、生灵涂炭,你却将一个点燃战火的人放进了城。”   “末将……守备有令,末将有心无力。”   “若守备早就是朱文至的人,难道你们都是朱文至的军队?守备犯了叛国之罪、欺君之罪,难道你也要追随?   何绍荣之流不过小丑跳梁,应天府也不过是一座孤城,你们这三两万兵力能顶十天,难道还能顶十个月?更何况今日军火库已炸,不出三日,南京城必会被王师攻破。   到那时,你的父母家人、应天府的无辜百姓,最后都难免一个,为朱文至陪葬的命运。”   凌策今日在军中,已经听到士兵们在悄悄传,朱文至在宫中照了法器,他并非真龙天子,当时他就犯了嘀咕,为一个没有未来的人陪葬,任谁也不会愿意。   呼延锦见他已经动摇,便直接建议:   “你我乃大明朝臣,受了封敕的大明皇太子就在高桥门外,凌将军不知作何决断?不如你我合力,杀了何绍荣,大军进城之时,开门迎接王师,方能抵减你们未拒敌守城之过。   而你自己,也能通过此次带领部下建功,证明你自己的价值。”   凌策抬头说道:“愿依大人计!逆贼何守备正在城楼之上,不必大人动手,末将即刻提了他的人头来,交给大人!”   凌策祖孙三代,都在京卫服役,他除了武艺高超,并未真正立过战功,也是站在父辈的军功上,才能年纪轻轻登上副将的位置。   这样的年轻军官,最想自建军功,证明自己。   呼延锦拱手道:   “本官立等将军的好消息。” 第317章 吾将军已成肉中刺   正阳门城楼上,何绍荣毫无防备的被凌策砍了头。   呼延锦也答应,为他们向皇太子请功,并将开门迎敌之过,全都推在已经就地正法的何绍荣身上。   “呼延大人,多谢您提点,就我们一干人等性命!您什么时候出去?我给您开门。”凌策此时也很激动,恨不得皇太子这就带兵打进来。   “我还要去接一个人,来了就过去。”   听到呼延锦沉稳的脚步声,花荞赶紧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呼延锦走到床边看看,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没醒?那我只好自己出城了。”   “谁说我没醒的?你敢再扔下我试试!”花荞一下子坐了起来。   呼延锦笑着坐到床边,将她搂进怀里,轻声说:   “眼睫毛在那里乱抖,还想装晕?我自己下手会没轻重吗?刚才是怕要动手,你在旁边,我容易分心。   我本想自己上去杀了何守备,再胁迫副将,没想到,过去的路上,陈长老给了我副将凌策的一些信息,倒是免去了贸然动手的危险。”   花荞哪有不懂的?正想好好在他怀里赖一下,呼延锦低头亲了亲她额头,说:   “走,现在就出城。我们去高桥门。”   高桥门,是吾将军率八千军士亲守的地方。   他们还不知道,今日城门楼上,一个人被朱瞻基亲手射死。就在呼延锦乘滑翔机进城,花荞跟着几个婆子混进城的时候。   强行攻城失败,梁格损失惨重,朱瞻基正一肚子的火,忽然听到阵前军营一阵喧闹。萧炎进来禀报:   “禀殿下,他们把花大师带到了城门楼上,城里也出来了一个传话使!”   朱瞻基忙站起来,大步向外走去。他还没走到阵前,就听见那声音洪亮的传话官在说:   “城楼上站着的,就是可通天意的预言家花大师。他曾预测过太宗皇帝的死期,及此次应天府地动时间,在南直隶无人不知。   他还预测洪熙帝不过期年而亡,更说如今城内建文帝三皇子方是天下正主,望各位大明将士迷途知返,重归正道!”   朱瞻基大声道:“你回去给守将带话,休要听信什么大师妖言惑众,花有财不过是县衙一个仵作,为朱文至装神弄鬼而已。立刻开门投降,孤赐他无罪!”   他是说给传话官听,更是说给小声议论的军士们听。   走到阵前,朱瞻基抬头看去,城墙上果然站着一位穿着浅灰道袍的人。   “马来!”   “殿下……”   “牵马!拿孤的弓箭!”   萧忠将马牵过来,低声道:“殿下,末将去!”   朱瞻基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打马出了阵。   等城楼上反应过来,马上那是皇太子,朱瞻基的箭已经风驰电掣飞上了城楼。   那穿着道袍,顶替逃跑花有财的“花大师”,被一箭穿心,当场毙命。   城楼上箭如雨下,可朱瞻基已经折回了大营。   “好!好!好!”   “好!好!好!”   大营中传来军士们整齐的叫好声。   太子英勇,射杀花大师,的确让刚刚经受了攻城挫败的大军,士气大振。   李赫和小高也站在旁边看着。李赫忍不住赞到:“太子殿下这个气度,难怪连大人这么有本事的人,都愿意为他效力卖命。”   “他射死的是公主的养父。”   “你傻啊!兰溪姑娘不是说了,花叔已经被张大人救走了,那一定是个冒牌货。“   “可是太子并不知道。”小高冷冷的说。   他没有说的是,公主假养父旁边站着的,是呼延大人的真爹。这个,太子殿下更不知道。   这一天,所有的人都过得惊心动魄,城里城外,风云变幻,更不用说皇宫里的朱文至。   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只听了赵羾等人的鼓动,又见花有财预测出地震,连自己都相信,这一切都因自己而来。   若他还是易呈锦,定能看破这是个没有结局的开始,可惜,如今他是朱文至。   “陛下,你放心,应天府城防固若金汤,吾将军定会守住城门……”   “吾将军?你以为朕还信他?若他一心一意对朕,就不应该放纵他的儿子,公然与朕作对。他亲自带大的儿子,却义无反顾投入朱瞻基的阵营,程大人,这是何道理?”   程济大惊,他没有想到,皇上连吾辰良也不相信。   “不,这绝不可能!吾将军忠心耿耿,追随先帝二十年,他全家也因朱棣惨死,这些年也只有他,守着儿子,不再娶妻纳妾,一心要助陛下还朝,他绝不会有二心!”   朱文至淡淡一笑,看着程济道:   “朕只问你,当初先皇殡天之时,确实留有口谕,让朕还朝,收复山河吗?”   程济当即跪下,颤声道:“陛下……您不该连这也怀疑……”   “朕怀疑,他故意与儿子分在两个战营,牺牲自己,成就呼延锦的功业,从此摆脱建文旧臣之后的尴尬身份,甚至成为朝堂权臣。他这一步棋,下得可真高明!”   程济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朱允炆离世之时,只有自己的女儿守在旁边,他与胡滢的对话,也只有程映雪所知。   可后来他们对易呈锦篡改遗诏,就说成是吾辰良一人在旁。   “不管先皇的遗诏中是否传朕皇位,令朕还朝,这一句,都必须是真的!那吾辰良,就必须死!只有死人,才不会改口。”   朱文至咬牙切齿,却没有看见,脸朝着地面的程济,早已经面如死灰,汗不敢出。   他当然不敢为吾辰良辩白,辩白无非是让自己与女儿陪着一起死。   今日朱文至迫不及待的发出了呼延锦的通缉令,捉拿呼延锦是一方面,刺激吾辰良做出行动,好给自己一个杀他的理由。   周闯、白俞不在宫中,就是因为他二人都在高桥门,名为皇上派监军送“花大师”来助阵,实际上是要监视吾辰良,一旦战事胜局已定,便找个理由,在外郭便杀了他。   没想到,今日“花大师”露面不久,便被朱瞻基一箭射死,把他二人气得够呛。   一早就跟着易呈锦的是白俞,周闯则是易呈锦入京时,自己培养的手下。他二人自知没有领兵之才,倒也不急着对吾辰良下手,客客气气的。   吾辰良对他们并不反感。   毕竟,他们来之后,替他抓住了一个细作。 第318章 救张樾呼延鞭两分   高桥门,应天府东南方最重要的城门。   城墙高三丈,宽两丈。吾辰良陈兵八千,准备死守高桥门。   城北的爆炸声也传到了外郭,远远黑烟滚滚之上,没过多久,位于城南的高桥门也闻到了风中的硝烟味。   吾辰良心道不好,火器库是他们最后的杀手锏,那日,他建议朱文至尽快将丹药配至城门,却被朱文至拒绝了。   他说,火器留给内城。   外郭失守,内城还能守多久?   更何况,内城太平门外就是玄武湖,黄册库就玄武湖中央,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京畿道等等,也都在太平门之外。   外郭,才是全部。   吾辰良看着浓烟,深深叹了口气。他就是看到爆炸后,守军情绪波动,才让白俞将“花大师”带到城楼上的,不但要动摇对方,还要给自己的守军信心。   没想到,朱瞻基眼疾手快,冲出阵营箭杀了“花大师”。他已经下令放箭,可弓箭手还是慢了一步,让他全身而退。   火器库爆炸;军营里莫名其妙传出宫里看出朱文至并非真龙天子;花大师被射杀;可皇上正经的登基诏天下书又没有下……   白俞坐不住了,他和周闯一商量,让周闯留在高桥门,他自己连夜回皇宫,问个究竟。   坐在军营里擦三棱鞭的吾辰良,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有这个时候,他是轻松的,这一对硬鞭,倾注了他对呼延一族信仰与传承。   “将军!外面有位姓呼延的来找您。”   锦儿?他不是应该在城外?难道城里的爆炸是他?!   他……还有胆子来?   呼延锦和花荞两人跟着个侍卫走进来,吾辰良冷哼道:   “原来,你还和她在一起!难怪连祖训都可以不顾,不忠不孝!”   “祖训是忠君爱国,我铭记在心。您现在已经可以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统治下的大明,能不能做到您想要的国泰民安?”   呼延锦乍一见父亲,觉得他又黑又瘦,还老了许多,心中很是心疼。可和父亲一搭上话,他就发现,父子俩这十年来的说话方式,从未改变。   吾辰良也是,明明很想儿子,哪怕两人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儿子哪点不好。   刚才脑子里甚至突然闪过,火器库若真是儿子干的……干得漂亮!   可一张嘴,又忍不住先骂上两句。   “将军,我来是想提醒您,他未必真的相信您。与其将来兔死狗烹,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大明那么大,总有容得下我们的地方。”   “走?”   吾辰良看看儿子身边站着的小个子兵,以前的花荞姑娘,现在的宝应公主,冷冷一笑:   “你们又能走到哪里?今日在城头,花有财花大师,已经被朱瞻基一箭射死,你以为,凭她一个公主,就有能力保护你吗?”   “阿爹?不可能!阿爹已经逃出宫外,不可能还在城墙上被射死。一定是你们找了个替身,被太子识破了。再说,跟师兄走,我就只有一个身份,我们相互照应,没有公主。”   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趁着在宫外,一起离开。   吾辰良冷哼一声:“看来,又是个连父亲都不要的!既然如此,你们何必多此一举?我姓吾,你姓呼延,从此两不相欠,各不相干!你们走吧。”   “伯父,不是的,我们没有不要父亲!师兄一直都说,以后我们要好好孝敬您。   我从小是由我的养父照顾长大,直到十六岁才见到我的生父,虽能给我一世荣华,可生恩大于人,养恩大于天,我不能置我的养父于不顾。   况且,我与师兄两情相悦,我绝不会放开他,他在,我在……”   “厚颜无耻!深闺女子抛头露面,就已经是离经叛道,还有脸说什么‘两情相悦’?还好你选择离开朱高炽,否则,连皇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你也就配和这种不忠不孝之人混在一起!”   吾辰良语气说得重,花荞从没想过,自己在师兄父亲眼中,是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的样子,委屈得眼眶一红,咬着唇就快要哭出来。   呼延锦一把搂住花荞,对着父亲说:“你想把我们气走,尽管骂我,她一个清清白白大姑娘,你凭什么这样说她。   你其实心里明白得很,朱文至没有能力治理好整个大明,更何况,他现在只想着将大明一分为二,与洪熙帝或是汉王分而治之。   你想报的仇,不可能借他来实现,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刚刚能够和平发展的大明四分五裂,战火连天,生灵涂炭。   我相信,这决不是建文帝想看到的!阿荞,我们走。”   “等等!”吾辰良拦道:“这对呼延鞭,是你呼延家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说着,他将那一对鞭,连同呼延锦做的拐杖型套子,一起扔在呼延锦脚下。   呼延锦知道,父亲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他捡起其中的一根道:   “这根打过花荞,理应赔给她。得了你的礼,阿荞,你过去给他行个谢礼。”   呼延锦向花荞打了个眼色。   他本可以挟持他父亲,逼城卫开门,可毕竟是父亲,他下不了这个手。正想着去哪里放一把火,忽然听到有人骂道:   “无耻反贼!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你敢扒爷爷衣服,爷爷做鬼也不放过你!”   “张樾!”   呼延锦和花荞同时叫到,两人同时朝着发出声音的那个军帐跑去。   “娘的!不扒你衣服,老子的烙铁往哪烙?”这是周闯的声音。   两人到了帐外,呼延锦喊道:   “周大人,吾将军有事请您。”   只听“咣当”一声,应该是周闯将烙铁扔回了火盆,拍了拍手向外走。   帘子一掀开,呼延锦的短剑就已经横在他的脖子上。   花荞冲了进去,里面两个小兵看见突然进来一个羽林卫,还正想走过来询问,花荞两颗飞石,先后砸向他们面门,两个都倒下来哼哼。   “花荞?哎呀我的小可爱!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会在这里?”张樾笑得眼泪都快要飚出来了。   “舅公,您若想离开,就不要这么多话。”   花荞又气又好笑,弹开匕首,割断了绑在张樾手腕上的牛皮带。这种带子有弹性,但是会越挣扎越紧,张樾被绑了几天,还真的没办法挣脱。   呼延锦已经撕了条布,塞在周闯的嘴里,拉着他退进了帐篷。   张樾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笑道:“你也有这一天,看我不扒了你衣服,给你烙两个纹身!”   呼延锦对花荞和张樾一摆头:   “走!刚好挟持他,让城卫开门!” 第319章 皇太子收复应天府   呼延锦抓着监军周闯,花荞、张樾跟在后面,几个人正想向城门走去。   巡营的一队士兵发现了他们,将他们包围起来:“站住!什么人?”   花荞掏出呼延锦烧火器库留下来两根燃烧弹,用火折子点燃,张樾接过去朝着大帐顶上一扔,大帐立刻燃烧了起来。   第二根,张樾扔得更远。一下子两处起火,营中士兵乱了起来。   因为营帐之间相隔很近,北风一吹,火苗见风起势,很快就连城墙上的士兵也慌乱了。   “叫他们开城门!”   呼延锦用短剑压着周闯的脖子向他喝到。   周闯捋了捋被压麻的舌头叫到:“我是周监军,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可他才来几天,士兵们根本不买他的账,反而有几个士兵朝着他们冲了上来。   张樾夺了把刀,将扑过来的几个都砍了。花荞紧握着匕首,护着呼延锦。   可城门不开,周闯这个肉盾又没多大作用,他们身边的士兵越围越多,要杀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让开!”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营房后传来。   火光中,士兵们都认出来,这是朝夕带他们操练的主帅吾将军。可是……吾将军怎么穿着校尉的铠甲?还浑身湿漉漉的?   大家都纷纷让开一条道,让他进去。   吾辰良一步一步的向呼延锦走去,他脸上带着凄厉的惨笑,连声斥问道:   “你为何要害我?本将军戎马一生,从未做过战场逃兵,你却要将我置于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我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呼延锦刚才打晕了父亲,因为他们要四处放火,便将父亲换了校尉的衣服,让他躺在营房后饮马的池子中。   本想着,父亲醒过来时,可以逃生,却没料到,冷水加快了清醒,更没想到,父亲以此为耻。   他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意苟且偷生。   “轰!轰!”   大家都惊呼起来,一些正在灭火的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火灼伤。   这是呼延锦他们刚才四处放的几个油桶。就在周闯审讯人的那个营帐,角落里整整齐齐码着几罐灯油,张樾把它们放在几个营帐之间,大火烧到油桶,自然会引起爆炸,再引燃周围的帐篷。   这样带油的火,燃烧快,还不容易扑灭。   城外早就发现城门内一片火光,梁格兴奋的组织军队随时准备打进去。   “殿下!这一定是呼延大人得手了!下午炸了火器库,晚上又烧了城卫营房,呼延大人做文官太屈才了,他应该做五军……”   梁格自知失言,连忙笑到:“末将是太高兴了,不该枉议。”   朱瞻基也很高兴,他摆手道表示无妨:“孤是太子,他便是孤的詹士,孤是大将军,他便是孤的副将,呼延锦与孤,跬步不离也。”   此时的呼延锦,正将手里的周闯一推,飞身扑向自己父亲。   张樾站得近,动作比他更快。他一把扣住吾辰良的脉门,夺下了吾将军准备割颈脉自杀的刀。   营帐起火,已救无可救,自己穿着下属军官的铠甲,好似随时准备隐匿逃跑,这对吾辰良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关键是刚才呼延锦那句:这绝不是建文帝想看到。   今日朱文至登基发生意外,被他挟制的朝臣多有反抗,他已经杀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兵部尚书张延。   二十多年前血腥的一幕幕,仿佛又开始重演。   张樾要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吾辰良道:“我自己尚且求死,还怕你的刀吗?我去给你们开门。”   张樾松了手,吾辰良看了呼延锦一眼,朝着城门走去。   随着铰链的“吱呀”声,高桥门慢慢升了起来。这开门声,在黑夜里格外刺耳。   还没等呼延锦他们出去,梁格便指挥着城外大军冲了进来。   城南高桥门被攻破,正阳门上的凌策看得清清楚楚。皇宫里的朱文至本来就是和衣而卧,听到报告,他愣了一下。   守到凤阳军打过来,最多也就两三天,总比湖广过来的部队快。他里外夹击,生擒朱瞻基,他就有了顺天府朝廷的掣肘。   还有汉王!汉王会攻打顺天府,朱高炽两线作战,本就吃力,更何况,南方还有会归顺到建文旗下的行省……   自己会赢!   可高桥门怎么就被攻破了?   没关系,那就关门打狗!等朱瞻基进了外郭,他们外面的卫军可以对他们形成合围。   朱文至红了眼,他叫到:“传赵羾、何绍荣、刘永棠、程济,看朕如何灭了朱瞻基!”   赵羾今日已经被任命为新的兵部尚书,兵权也转移到他手上。   武英殿里空荡荡的,许多东西还来不及添置。朱文至记得,自己还是十来岁的时候,来过这里几次,只感觉威严肃穆,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赵羾匆匆忙忙进了宫,一路上,他也看到了,南面映红了天的火光:这样坚固的城门都被攻破了?还是内部出了奸细?   一切发生得太快,火器库爆炸的硝烟才刚刚散去,连真凶都还没有查出,朱瞻基便进了外郭。赵羾刚刚易主,既然不能回头,只能死保新帝。   比赵羾先到的是白俞,他进殿禀道:   “陛下,正阳门守将凌策带领官兵造反,把何守备给砍了!”   “什么?”   朱文至一下子跌坐在龙椅上,他叫到:“还有孝陵卫!让他们派人接管正阳门!”   程济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心中一惊:难道正阳门也出事了?这也太快了,初三进城,现在才是初八丑时……   武英殿里乱成一团,入了外郭直插内城的朱瞻基却意气风发。他已经见了呼延锦,为了防止被合围,他必须尽快突破内城。   而呼延锦告诉他,正阳门凌策已回归,不仅杀了当时下令开门迎接朱文至大军的守备何绍荣,还打开城门迎接朝廷大军。   来到正阳门,城门大开着,可里面却打成一片,是凌策的城卫和梅永贞的孝陵卫打在了一起。   孝陵卫的服制特殊,他们的铠甲里衬的是白袍,朱瞻基一眼就认出来。   他在马上怒骂道:“梅永贞!你也敢反?若不投降,灭你满门!”   见到太子兵至,凌策更是勇猛,朱瞻基大军毫无阻挡的直扑皇宫。   “陛下,留得青山在,您就先撤出皇宫吧!当年您的父皇不也是忍辱负重,才有您的今日?”   程济苦苦劝道。   白俞匆匆进来道:“陛下,他们只在南门,我们还可以从北门、西门走,城门守军护送您离开!”   听着宫门传来的厮杀声,朱文至颓然一挥手:   “走!” 第320章 吾将军身死志未酬   朱瞻基带着大军进了高桥门,并未多做停留,而是一路向内城正阳门杀去。   李赫领了一千人,留下来清理残余。   城门开后,城外明军涌入,吾辰良的身影淹没在刀光剑影之中。呼延锦虽然一直盯着他的影子,却还是让他离开了视线。   大军走后,高桥门守军群龙无首,士兵们纷纷投降。军营已经火烧殆尽,李赫也只是带兵清点降军,物质已经烧得所剩无几。   他远远见了呼延锦,赶紧笑着跑过来行礼:   “大人!您真是一人便抵得上千军万马,李赫真是心服口服,只可惜没能看您飞进城……”   呼延锦急着找父亲,没什么心思听他心服口服,花荞忙说:   “李赫,你让人帮忙找找,有没有看见一件像这样的兵器?”说着,她将手里的三棱鞭递给李赫。   他接过来仔细看看,并不认识。不过三棱鞭好认,他叫来一个旗长,让他也看了看,带着几个亲兵,举着火把四处寻找去了。   呼延锦感激的看了花荞一眼,他这才想起来,父亲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并没有拿另一支呼延鞭,花荞心细,已经想到了。   小高和灿儿也跑了过来,见花荞毫发无损,这才放了心。   李赫的人还在清点活人,他们四人便从城门边找起,因为吾辰良穿着校尉的铠甲,和士兵的区别不大,躺在地上的尸首都要一个个确认。   灿儿没有见过吾将军,她就替公主拿着那支三棱鞭,跟在他们后面。   几人正在城防里四下翻找,忽然,从工事后面的阴影里,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灿儿手里的呼延鞭,灿儿吓得惊叫起来。   小高窜了过去,正想用剑挑开那只手,火把的光亮中,他忽然发现,半靠在工事后面,紧紧抓住呼延鞭的人,如此眼熟:   “老爷?是老爷!”   呼延锦赶紧跑过来,吾辰良看见他,失神的眼眸里,燃起一点亮光。   “锦儿……”   “父亲!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吾辰良听到这一声“父亲”,又见他一脸焦急心疼,脸上竟然有了笑容。他摇摇头说:   “为父只是累了,没有受伤。你先前说,你们要去哪里?为父想和你们一起去。”   花荞不由得喜极而泣。   呼延锦和小高将他扶起来,他看着花荞笑道:“是不是听说,我这个犟老头要跟你们走,你都吓得哭了?”   “才不是……我是怕师兄……又跟我们抢饺子吃。”   花荞又哭又笑,手往脸上一抹,就着眼泪,脸上花了一大块,大家都笑起来。   灿儿高兴的说:“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走?正好,我们的马车还在大营里,从这里一直往东南走,就是茅山。我娘小时候就是从茅山来到应天府的。”   不管去哪里,离开这里才是正事。   小高和灿儿回营收拾东西、赶马车,花荞看着墙边有水缸,便过去舀水洗脸。   呼延锦替父亲解开铠甲,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确实没有受伤,他才安下心来。他们站的地方比较靠城楼里面,这时远远听见李赫在外面叫他:   “大人!大人!您在哪里?三棱鞭找到啦!”   呼延锦松开扶父亲的手,笑道:“父亲,您站着等等,我过去拿三棱鞭,顺便编个理由,也别叫他们到处找阿荞。”   “去吧,什么都能不要,鞭子可要带走。”   吾辰良忽然觉得,跟儿子其实也可以好好说话。   呼延锦跑过去,从李赫手里接过三棱鞭,正想和他说,公主要回顺天府,忽然听到工事后面传来声响,又听到花荞的叫声,呼延锦毫不迟疑,转身就往那边跑。   李赫和那几个亲卫,也都跟着跑过去。   晃动的火光中,呼延锦看见父亲倒在地上,花荞正在和一个男人打斗,那男人想走,花荞却缠住他,可她身形的劣势,也无法用格斗术制服那个男人。   呼延锦飞身过去,拔出三棱鞭便刺了过去,那男人甩开花荞,转身用剑格挡。这时,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是刚才趁乱逃走的周闯!   周闯骂道:   “吾辰良,你这个叛徒!陛下早就料到你会反,早早叫我来监视你,一有反心,立刻问斩!想不到,你竟然与朱瞻基的人早有勾结……结……”   他已经忘了,自己被呼延锦挟持的时候,也是叫了“快快开门”的,只不过没人理他。   幸好他是后来的,没有人告诉过他,吾辰良与呼延锦的关系。   呼延锦一个“鞭劈山倒”,飞身跳起,从空中当头打去,周闯头骨尽裂,登时毙命。   他回头一看,花荞正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父亲的头枕在她的腿上,她的手死死按住父亲的心口,可鲜血还是从她的指缝中渗出来。   呼延锦慢慢蹲下来,火光中,吾辰良的眼睛瞪着他的脸,似乎有话说。呼延锦含泪将耳朵贴过去,只听他努力说到:   “为父……为父终于还是死……死在战场上……甚好……你们……走!”   赶过来的李赫目瞪口呆,不知刚才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地上这个人,让公主和大人这么悲痛欲绝?   花荞深吸两口气,对呼延锦道:   “此人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本公主刚才就被那个贼人杀死了,本公主要带他去好好安葬。呼延大人,请你将恩人的遗体,抬到本公主的马车上。”   李赫和几个亲兵要上前帮忙,被呼延锦抬手拦住了。   小高赶着马车已经到了城门里,却看见大人抱着一个人走出来。   黑暗中,城门的火把被风一吹,忽明忽暗,营房已经烧无可烧,明火渐渐熄灭,只有浓烟还未散尽,一种战场才有的悲壮,随风卷入肺腑,令人窒息。   吾辰良在儿子的怀里,如同睡熟了一般,花白的胡须在风中轻轻颤抖,好似往日教训小呼延锦时那般:   鞭法记熟了吗?周夫子尽知道教这些没用的东西!战场上难道要用七弦琴去伴奏?   吴先生说的?他懂个屁!你只要记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有什么好哭的?起来!继续打!你今天不能在父亲的鞭下走三招,你就不要吃饭!   呼延锦将他放在车里,轻轻将他贴在面上的头发拂开:   父亲,这次终于骂累了。 第321章 杜姑娘火烧度春山   外郭高桥门边北风呜咽,内城里兵荒马乱。   朱瞻基首先让萧忠接管了整个宫卫,又让张樾接管了整个南京守备。两人连夜清理队伍,火把将整个南京城照亮了整整一夜。   兰溪换了卫军的铠甲,她在高桥门找到了张樾,张樾看着她一副英姿飒爽的打扮,忍不住心中一动,笑道:   “叫你出去送个消息,你就把自己给送出去了!这样不行,以后你哪都别去,就跟在本将军身边端茶倒水、按腿捶背。”   “那我不成了你的小丫头啦?”   “干得好可以考虑升职。”   “升什么?”黑暗中,兰溪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加快。   “大丫头。”   看着将笑未笑的兰溪,笑容僵在脸上,张樾不觉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兰溪跟着张樾回到城里,便直接回了度春山。   张樾告诉她,今晚封城整顿队伍,明天应该就要搜城了,和朱文至密切来往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从吾辰良在应天府拉同党开始,度春山就成了他们碰头的一个主要场所,为了拉拢大臣,度春山已经送出去不少,像银红这样专门训练出来的女子。   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是度春山抹不掉的历史。   朱文至回到南京城,每天都在度春山上与各种人会面,就连不肯归顺的大臣,有两个也是直接死在度春山,由他们处理的后事。   杜姑娘今年就要满四十岁了,当年,认识朱允炆的时候,她十六。   心心念念的男人做了四年皇帝,他的叔叔就造了四年的反。年纪轻轻的他疲于应付,被那些热心的大臣们渐渐引上了不归路。   没能跟他一起走,杜姑娘就决心为了她留下来。   她倾其所有,经营起这艘画舫。   等到重新有了他的消息,杜姑娘也想去找他,程济他们劝她,说留在度春山,对他的帮助更大。   为了这更大的帮助,她在旖旎的秦淮河上,度过了她所有的时光。   现在的她,依然如二十八、九的女子,身材窈窕,明眸朱唇。但她的心早就在前年十一月死去,她的躯壳,留给了朱允炆的儿子。   可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得到的最后一条消息,就是朱文至从朝阳门出了南京城,和他父皇当年,一模一样。   历史可以重演,但是,她的生命已经不能重来,就像人死不能复生一样。   “姐姐,张樾说,聚宝门和外郭的凤台门,给我们留了出口,我们今晚就走。”   “走?去哪?”   杜姑娘倚在船栏上,看着对面那艘东宫宝船金陵洲。   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之后,就是金陵洲上,结识了舞女杜桂花。两人青春年少,暗生情愫,金陵洲春宵苦短,缘浅情长。   “去哪都行,扬州、苏州、杭州,或是……到顺天府……”   “你要随他去顺天府?”   “……我还不知道……他并没有说……”   杜姑娘突然千娇百媚的笑起来:“兰溪啊兰溪,你怎么也和姐姐一样,一颗心都拴在男人的身上?若他是呼延锦,我祝福你们,可他是朱高炽的锦衣卫!”   她拉过兰溪衣服上的一根飘带,在手指上绕了绕,斜着眼睛笑道:   “你打算在你的把柄下,一辈子卑微的活着?”   “不……他不会……”   兰溪其实也不确定,她和张樾认识时间并不长,可她就像个深闺里,没见过男子的小姑娘一样,从他将酒袋砸到赵侯爷背上那一刻开始,就悄悄的喜欢上他。   “蠢女人!又是一个蠢女人!”   杜姑娘不再看她,又重新将目光投在对面的太子宝船上。   兰溪对着她行了一个福礼,说道:“刚才说的这两个门,今晚都为姐姐留着,妹妹留下的东西也都不要了,随姐姐处理好了。”   告别了度春山,兰溪只拿着她的一袋金子,和一张古琴,敲响了张府的门。   “我已经跟姐姐说了,不过,她也许不肯离开。”   兰溪有些沮丧,她是知道杜姑娘的心思的,那是失去寄托后的疲惫。   “洪熙帝刚刚登基,南方肯定是要清理的,正好出了这样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拿来做清洗的借口正合适。”   张樾此时并没有平时的嬉笑,他欣赏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们勇敢、隐忍、执着,用她们自己的方式,做着她们认为值得的事。   “我……就剩下这张琴了……”   “没关系,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从三品,岁俸三百一十二石,三分米七分钞。河间王府分给我的庄子两处,年入七百石。照你这个样子,大概还能养几个。”   “那你……还要养几个?”兰溪皱着鼻子问,她本不该奢望的。   “养几个,你说了算。”   突然就想找个人成家了,张樾暗想,是不是自己老了?   他接过兰溪手上的包袱,没想到那么沉,亏得她提着那么久。真是笨!   “装的是什么啊?这么沉!刚才也不知道放下。”   兰溪刚想回答,忽然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京卫,看见张樾便禀报道:   “大人,不好了!秦淮河畔起火了!”   “起火就找人灭火,找我做什么?”   那京卫又道:“起火的一艘是民船,另一艘是官船太子宝船,这才要请您示下。再烧下去,恐怕要祸及其它船只。”   兰溪一听,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张樾也知道,太子宝船旁边,就是度春山。   等到两人赶到河畔,两艘船的火都烧得很大了,河边站满了从旁边船上跑下来的人。   “张大人!您看,宝船能不能砍断揽绳?”   “砍!”   也没时间迟疑了,张樾作了决断。   两艘燃烧的船缓缓漂离岸边,顺着水流漂到了河中间,中间水急,船渐渐进了水,一边往前漂,一边向下沉,最后,在快要离开视线的时候,同时沉入了江底。   河面的红光消失了,渐渐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岸边空出了两个船位,显得格外萧瑟。   张樾收回目光,低头一看,兰溪哭成了泪人。   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头轻声说:   “别哭了,都说了我养你,盖着红盖头抬进府,你的金子自己收好,我不占你便宜。”   刚刚还忍着默默抽泣的兰溪,将头埋进张樾的怀里。   肝肠寸断的哭了出来。 第322章 呼延葬父张樾拜师   太子大军进城后,便封了内城门。   呼延锦他们刚好留在城外的营地,他在马车上守了一夜。   翌日一早,小高到外郭的镇上,匆忙找了口棺材,几个人赶着马车,去了钟山门外的梅花岭。   正月,正是梅花盛放的季节,红梅层层叠叠、云蒸霞蔚,白梅点缀其中,如仙如梦。料峭的山风扑面而来,携暖带香,竟比别的地方更早感觉到春意。   这里是孝陵正南,已经是孝陵卫守护的范围。只不过孝陵卫大多数兵马还在内城整顿,没有回来,少数的人缩在孝陵周围,无暇顾及。   呼延锦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选择此时匆匆下葬。   吾辰良洪武二十三年初授京卫忠显校尉,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大明正统,也是因为他的第一个官阶,是太祖皇帝授予的,效忠的是太祖皇帝指定的继承人。   如今,将他葬在太祖皇帝的身边,也算是他死得其所。   小高找了两把筑工事用的铲子,两个男人,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挖了起来。花荞和灿儿去折了梅枝,采了花瓣,回来的时候,墓坑已经挖好了。   四个人扯着绳子,缓缓将棺材放入墓中,填土的那一刹那,呼延锦的泪悄悄落了下来。   泪水混在泥土里,和红如鲜血的梅花花瓣一起,埋葬了他执着一辈子的父亲。   回去的路上,花荞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他也把头靠在花荞的头上。两个人静静的依偎着,从此思念中就有了这一缕梅香。   “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在你在的地方。”   快到太平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孝陵卫的军士,已经排着队从城里往孝陵走,他们知道,城里的秩序应该慢慢恢复了。   呼延锦至少要过了尾七才能离开南京城,两人便决定还是先入宫,等一切打点好之后再离开。   进了东宫,刚好张樾也在。   如今后宫里,只有一些年老的宫女还在里面,空空荡荡的住着也不方便。朱瞻基便做主,在东宫找了个独立的院子,让花荞住进去。   “多谢太子哥哥体恤,花荞还想要一块进出宫的腰牌。”花荞笑道。   朱瞻基知道,花荞是个坐不住的,笑着扫了一眼张樾和呼延锦道:   “腰牌可以给你,可你不能缠着他们两个,现在南京城里千头万绪,他们事情多着呢。”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您不是刚刚才说,让我替您管好宫里的事,我的事情也多着呢。”花荞笑着先退出去了。   太子妃已经安排了两个才人,到应天府来照顾太子,今日才出发,也要近一月才到。   所以太子将后宫的主理权交给了花荞,也算给她找点事做。   好不容易等到呼延锦、张樾两人出宫,花荞已经在东华门外等他们了。   张樾的那套宅子离三山街不远,出门就是珠宝廊、升平桥,是南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这里是个十字路口,离应天府府衙,也只有一步之遥。   俗话说:灯下黑。这就是一个最好的藏身之所。   一进院子就看见花荣,他正在和师傅学剑术。雷师傅是张府的老护卫,以前跟过张玉,后来又跟过张献,年纪大了,就在应天府养老,没再跟上京师。   “姐姐……公主……”花荣很久没见到花荞了,一下子高兴得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不在宫里,还是叫姐姐。”花荞笑到。   花荣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男人般低沉,个子也比花荞高出半个头,只是脸上的笑容那样熟悉,仿佛还是那个,总跟在姐姐后面,到处调皮的小男孩。   “张大人,呼延大哥!今早有官兵上门登记住户,我们按照大人交代的,报了假名字。”   张樾点点头说:“知道了。高桥门城楼上,皇太子那一箭,倒是把问题给解决了。以后只要不露馅,没人知道花叔就是花大师。”   “阿爹呢?”   “他在书房里画画呢,都画好几天了!”   呼延锦不觉微笑到:“师傅居然还会画画?看来,我要学的东西多了去了。”   “那我还得拜师去。”   张樾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花荣正要说,花荞拦住他:“别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瞧去。”   书房里,花有财正在画台上画着什么,见他们几个进来,忙直起身子笑道:   “你们回来了?昨晚上闹了一夜,我就猜你们也该一起进城了。易呈锦那小子抓住了吗?我就担心阿锦你什么事都冲在前头,他现在已经是丧心病狂了,你们要注意保护自己。”   “放心,师傅,会抓住的。这次虽然让他跑了,但官府已经对外宣称,他是冒充的皇族,好不容易招募训练出来的卫队散了,公开身份也没了,他以后再想找帮手就难了。”   呼延锦看见师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也许是刚刚埋葬了父亲,对关心自己的长辈便觉得格外的珍贵。   “阿爹!您只关心他,自己女儿倒忘了。”花荞忍不住嗔到。   “怎么会忘了?你来看看,阿爹给你画了什么?”   原来是给花荞画的,这下,连小高都跟上前去看个究竟。   只见画台上摊着一张四尺整纸,竖着画了一个完整的骷髅。花荞“噗呲”的笑了,因为太意外,张樾和呼延锦两个面面相觑。   “以前做的那个木头骷髅模型,太大,不容易携带,而且在万户山庄的时候,已经送给陶庄主了。画在纸上,还能把名称都标注出来,别人学起来也更方便。   阿爹这几个月都在研究大明的医书,发现中医擅治病,而不擅治伤,就想在治伤方面,给你写点简单有用的东西。”   花荣忙说道:“姐姐现在已经是公主了,她学这些有啥用?”   “她是公主,将来不要嫁人?你师兄是刀里来剑里去的,她救他的命,不等于是救自己?你还说,舞剑你就积极,叫你学医你就犯困!”   呼延锦听了师傅的话,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花荞趁机对阿爹说:   “阿爹,以前你不是说,若是有机会,您愿意您的格斗术传到卫所里,张樾不就是卫所里的?不如您也收了他做徒弟,你的心愿不就能实现了?”   “咳咳咳……”   这都是啥女儿哟,净给自己找麻烦。   “我这三脚猫功夫,张大人哪里会看上眼?你就别……”   “晚辈求之不得!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张樾刚才听到花有财的话,已经觉得眼前这位老人不同凡响,没想到花荞还为自己求来这个机会。   他单膝跪地行礼道:   “张樾不会长期待在锦衣卫,也会提枪到前线。大明北有蒙古骚扰,南有安南作乱,东有倭寇横行,师傅若有绝技,不吝赐教,乃大明军士之福。”   花有财只好将他扶起来:“我担你一声‘师傅’,自不会有丝毫保留,只是你不要期望太高才好。我这里按年龄排,你最大,将来阿锦、阿荞、阿荣,你还要多照顾。”   张樾差点没笑出声来,最后一个进门,还做了大师兄!他赶紧说:   “师傅,那您以后再别收比我老的徒弟,会动摇我的江湖地位。”   “这话你得对你师妹说,都是她给我往家领的!”   大师兄?舅公?   怎么感觉有点亏了。 第323章 春意浓太子斗促织   漫天柳絮,代替了纷飞白雪,秦淮河岸边不知几时又添了两条新船,大家便同时患了失忆,选择性的忘了度春山与金陵洲。   接连十几次大大小小的地震,也终于平息。南京城里,时见正在修葺,或是推到重盖的房屋。   但春天毕竟来了,繁华美丽的南都,又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蝇营狗苟。   因为地震不止,皇太子请旨给南直隶减免当年赋税,造反案中不作为的官员也相应免责,死难的大臣封敕爵位,子孙世袭。   呼延锦暂时接任了南京兵部尚书一职,和南京守备张樾一起,辅佐太子重整南京秩序。   孙才人、吴才人也已到了南京,有她们在,花荞也不用应付,那些早请示、晚汇报的内侍宫女了,乐得轻松。   她在宫中百无聊赖,好在可以随意出宫,热闹喧嚣的南京城可不无聊。   “大姑娘,您不是要去老爷府里吗?方向走错了!”   一身青白春装,神采飞扬的花荞,大拇指往西市一指,说到:“西市咱们经常逛,今儿咱们去逛逛东市。”   西市那套二进的小宅子,张樾拜师第二天,就把房契送来,送给师傅做了束修,如今已经成了花宅。   东市更靠近皇宫,很多铺子私底下都是官员的私产,只不过打着族弟、妻弟的旗号罢了。   在官员做买卖,以及官员享乐上,洪熙帝比永乐帝宽松了许多,这在灯红酒绿的南京城,可就又放大了十倍。   小高现在已经升为正五品的公公,这比太监又上了一个大级别。   这本是朱瞻基为了让他帮助花荞,管好后宫的太监才做的提拔,现在虽然不管事了,可也没有降职的道理,也就当做给大公主的高配了。   小高笑着说:“我在宫里听说了一件事,既然去东市,看看姑娘有没有机会遇上。”   “什么事?在哪里?”   和平时期,花荞的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小高笑而不答,只管在前面替花荞挡开路上的人,领着她们往东市深处走。   走着走着,忽然变得喧闹起来,靠近皇宫那一段的肃穆荡然无存。   一个合围式的建筑就是喧闹声的来源。   花荞兴奋的挤上前去,小高一把抓住她,指指上面,花荞点点头,顺着楼梯就上了廊桥。   这个建筑的四周,是带包间的廊桥,几个楼梯都有人把守,花荞没看见,小高是出示了他的宫牌,才放他们上的二楼。   进了一个包间,开着的窗口正好对着建筑中间的空地。   现在空地上可不空,大家都围在一张方桌旁,桌上有几个小小的竹笼子。   “我赌黑将军!”   “我赌铁肺!”   “铁肺算什么?叫得大声而已。黑将军昨天可是五战五胜!”   花荞仔细看了看,站起身就要走出去:   “这不是斗促织嘛!坐那么高怎么看得清楚?我要下去看。”   小高笑着拽着她,指指斜对面的一个包间窗口道:   “别下去,下去你就暴露了,你看看那边坐着的是谁?”   花荞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真有个熟悉的人,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要冲过去算账:   “我两个师兄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连饭也没时间好好吃,他就在这里轻轻松松斗促织!看我回京师怎么告他的状!”   斜对面坐的的正是她的皇长兄朱瞻基,旁边陪站着的一位美人不认识,公公是这次进南京城后,才调到皇太子身边照顾起居的王公公。   “哎呀,我的祖宗,能不能别冲动?你大哥他不能不来啊。”   “为啥?难道他来是有公事?”   小高忍住笑说:“因为楼下那只黑将军的主人,就是你大哥。”   花荞闻言真是哭笑不得。   斗鸡、斗促织,已经流行好几年了,造反事件一平复,有能干的大臣去操劳,太子就轻松很多了。   这时就有些会玩的宗室子弟,送了两只会打架的促织给他。刚开始他还看不上眼这些“吱吱”叫的小虫子。   可这个新来的小王太监,撩拨促织打架很有一套,很快就把朱瞻基的兴趣给撩拨起来了。   打了一晚上,累死了一只,只剩下一只没法玩啊,王太监就去替太子又找了几只。   这时才是初春,野地里还找不到促织,必须是头年家里,烧着地暖养起来的才有,也不知要烧掉多少柴,才能保证一年四季都有小蟋蟀出生,真是比人还金贵。   那些替公子哥养蟋蟀的平民,可以用蟋蟀抵减他们的赋税。   太子本来只是白天处理大事小事太累,晚上开心放松一下,可这放松了几天,他竟然迷上了斗促织,这种刺激的小型战斗。   现在,他可是这家促织馆的名人,神秘的“大公子”。尽心尽力的王太监,很快就升职成了王公公。   花荞一路气鼓鼓的进了花府,花有财看见她就笑了:   “谁踩到你尾巴了?下个月就满十七了,还跟个七岁姑娘似的。”   “还不是太子!正事不干,在东市里斗促织!”   花有财一想,哈哈笑起来:“想不到啊,九年义务教育教的居然是真历史!”   “九年……什么什么?”   “没什么,阿爹意思是说,在阿爹的家乡,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大哥喜欢斗促织,还把人家老百姓斗得家破人亡……”   “我皇兄是那么坏的人么?那可怎么办?”花荞拖着腮帮子,发愁的问。   “那得问你自己啊,”花有财提醒道:“你想想,如果你很喜欢一个游戏,怎样才会变得不喜欢?”   “啊?我喜欢的游戏……一直都很喜欢啊……”   小高双臂抱在胸前笑道:“是吗?你很喜欢跟黑豆玩,可是让你替它洗澡、梳毛,你做过一两次就不喜欢了。”   “你是说,喜欢玩促织,不喜欢照顾促织?可我们怎么才能让太子哥哥去养促织呢?”   花荞正想着,呼延锦回来了,他听说皇太子在东市斗促织,摇头说:   “难怪,现在下了早朝就找不到人影了,有急事都没办法处理。我去悄悄告诉兵部给事中,让他明天早朝时,参太子一本。”   “这虽然也是办法,可他是太子,这样岂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我们倒是想了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怎么实施。”   呼延锦听她说完便笑了:   “这有何难?我们只要如此这般,之后,保证你说什么,你的太子哥哥都信了。” 第324章 别拿来再来捏死它   呼延锦和小高两个出去了一趟,小高回来的时候,拿着两个竹筒罐子。   张樾和兰溪也来了,他一听说要祸害太子,跑得比谁都快。   “就是这两个小玩意?看上去也不起眼,能打赢吗?”   兰溪也好奇的问:“真要养它,是喂它吃草吗?”   小高说:“促织是杂食动物,除了果实、蔬菜嫩芽,还可以喂蟹肉、虾肉、鱼肉。”   “啧啧……它岂不是吃得比人还好?”   “这只钢牙,就是喂肉长大的,力气特别大。”小高指着一只颜色黑亮的说。   呼延锦笑着说:“今天晚上,太子的黑将军就会拉稀,明天随便放一只就能赢了。”   想到一只拉稀的促织,和太子皱巴巴的脸,大家忍不住偷笑起来。   花有财还介绍了个奇怪的知识,小高拿来一点肉汁试了下,还真有用。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太子了!   文华殿里,太子正在焦急的走来走去,他的黑将军喝了不干净的水,昨晚拉稀,今天蔫头耷脑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王公公已经出宫两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有把新蟋蟀拿回来。   “王振!找到了吗?”   王公公一摊手说:“南京城里这个季节养促织的只有四、五户人家,我全都跑了一遍,没有成年促织,都还得养上一段时间。若是到了七八月,到野地里抓促织的就多了……”   “你去买黑将军的时候不是说,还有很多吗?怎么就这几天就没了?”   “这……说是被别人买完了……”   “那不管了,今天已经跟人约了赛,总不能失信于人,说不定,人家的状态也不好呢?走,先到东市去,带上银钞,看见有打赢的,买回来就行了。”   “哟!小的犯傻了,没想到这一招,太子英明!”   朱瞻基换了便装,带上王振和萧炎就往东市里去了。   萧炎是看不惯这个王振,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就会见风使舵。昨晚就是他往促织的水碗里加了泥,天亮之前,又换成了干净的水。   东市里,一个包间的窗上挂了一层纱帘子,里面里面看得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哇塞!大少爷的钢牙又赢了!”   朱瞻基刚坐下来,就听到外面大叫到。   “大少爷?以前怎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陪同进来的掌柜躬身笑道:“回大公子,这位爷也不愿意透露名字,估计也是位官爷,怕被人认出来。”   “哦。跟下面说,黑将军可以开始了。”   朱瞻基是说“可以开始”,可黑将军却不乐意,躲在罐子的角落,一声不吭。   钢牙对着黑将军“瞿瞿”的叫了几声,黑将军晃了晃触须,站了起来,钢牙根本没等他走过来,一蹬后腿窜过去,一口咬住黑将军的脖子,黑将军无力的挣扎了几下,便不动弹了。   “切!黑将军是不是老了?没反抗就死了!”   “就是啊,害老子输钱!呸!”   包间里,萧炎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一本正经的看着朱瞻基对王振发火:   “再加一倍钱也不卖吗?你赶紧再给我出去找!找只虫也找不到,养你作甚!”   第二天,没有促织的朱瞻基心瘾难耐,又带上银钞、银子,来到促织馆。   今天又是那位大少爷赢了,不过不是钢牙,是他的另一只促织“傻子”。   “这下连‘傻子’都赢了,你连个傻子都找不回来!”   第三天,朱瞻基想看看,那位大少爷是不是还有第三只。果然,他的第三只促织“笨蛋”又连战五常,大获全胜。   朱瞻基坐不住了,非要王振再去求一次,不管钢牙还是傻子、笨蛋,随便买一只都行。   过了一会,王振笑眯眯的拿了一件东西回来,递给太子说:   “我说呢,那几只促织都是大少爷亲自养的,有感情了,不卖。不过,大少爷送了一张如何饲养促织的饲养手册给我们,回去照着养,个个都能养成‘傻子’‘笨蛋’那样的。”   萧炎实在忍不住,拳头抵在嘴边咳了两下。   太子打开一看:饲养精要第一条,必须主人亲自饲养,与主人心意相通,事半功倍。   好嘛,这还得自己养……哎!总比两手空空的好。   再一看,那真是说得清楚详细,哪个时辰喂什么食物都有。真是厉害!难怪他养出来的促织随便一只都很厉害。   太子心服口服。   最后又听王振说:“刚才,那位大少爷还给我表演了一个绝技。他用一根小棍碰碰促织的触须,促织就会摸着触须行礼!”   “还有这等妙事?”   “千真万确!几只都是如此。亲自养的,就是不一样!殿下,小的这就去买些小促织回来,咱们按照这个法子自己养几天。”   原来花有财告诉他们,促织的嗅觉在触角上,若是用沾了肉汁的小棍子碰碰它的触须,它便会顺着触须去找肉,看上去,就像摸着触须给人行礼。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刚开始,孙才人还饶有兴趣的陪着看了一晚,到了第二、第三天晚上,朱瞻基就有些受不了了。什么青菜果实种子肉沫,尽管是宫人替他拿来,还得他亲自喂啊。   有时候不知为什么,递到嘴边还不吃,一来二去,疲惫不堪的朱瞻基看见那个小促织就心烦,还不如搂着孙才人睡觉有趣。   “殿下,您回去歇着,小的替您喂。”   “行吧。”   朱瞻基前脚走,王振后脚躺在垫子上睡着了,早上起来,几只促织都不行了,又是拉肚子……还得太子亲自来。   拉了肚子的促织,更是难伺候,喂啥都不吃,老是躲开。朱瞻基终于忍无可忍,把桌上的几个罐子全掀翻了:   “这东西别拿回来了,再拿回来孤捏死它!”   当晚,不再惦记着喂促织的朱瞻基,在孙才人的宫里,美美的睡了一觉。   散了朝,朱瞻基把呼延锦和张樾留下来,笑道:   “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拜谒孝陵的事,不知道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们陪孤过去看看。萧炎,叫上萧忠,咱们顺便出去打打猎。”   萧炎问:“那,还通知谁去?”   “孙才人……大公主,也带她俩出去玩玩。”   “那王公公……”   “叫他作甚?扫兴!有你的侍卫队还不够吗?”   “好嘞!” 第325章 孙才人打猎中蛇毒   阳春三月,万物争荣。   朱瞻基一身石青暗花缎骑装,一马当先出了城。花荞、孙柔两人也着了男装,骑马跟在后面。一行人朝着孝陵的方向飞奔而去。   吾辰良尾七那天,花荞跟着呼延锦去梅花岭拜祭,就遇到了孝陵卫的盘问。大祭将近,紫金山一带也看管得严格起来。   造反案涉及到宁国公主及梅永贞,但因当时地震不断,朱瞻基请旨免去这些皇亲国戚的死罪。   但被废的老齐王朱榑,吓得不轻,在庄上自缢身亡。   梅永贞被释放,仍旧回到孝陵卫。但被剥夺了指挥权,由另一位造反期间,一直坚守孝陵的卫指挥使萧逊全权负责。   他们三十来人先到了孝陵,因为是临时起意,萧逊并未接到通知,急急忙忙出来接驾。   皇太孙在前面问话,跟在最后的孙柔向花荞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离开队伍,在卫所门前停了下来。   “咱们别去凑那个热闹,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见门外开了几树粉色的花,甚是漂亮,却不知是什么花,咱们过看看去。”   “我也看见了,是很漂亮。”   花荞很喜欢孙柔,觉得她的性格比太子妃好很多,现在花荞住在东宫里,吴才人好静,就她两人经常在一处玩。   两人到了城墙外,只见粉花碧树在微暖的春风里,招招摇摇,走近一看,小高说:   “这是山樱花,鸡鸣寺的后山也有几树,只是拜佛的时候少走那一处。”   花荞走过去,拉下一支来嗅了嗅,薄而恬淡的香味若有似无。   孙柔指挥着内侍去折,小高不敢轻易折了,只守在花荞身边听她安排。   高处有一簇特别漂亮,本来就花团锦簇的开着,又有一些花朵伸了长长的细把,在花团外面又开了一层。   花荞觉得新奇,指着那一簇花说:“你拉下来给我瞧瞧,仔细别弄断了。”   小高跳起来,把花枝压了下来,花荞看了看,抿嘴笑道:   “要争得蜜蜂的青睐还真不容易,连花都要练出些与众不同的本领才行。放手吧,由它们开去。”   小高手一松,花枝弹回去的力度非常大,又打在旁边的花枝上,震得满树的花瓣都飘飘忽忽的落下来。   花荞和孙柔两个虽不敢笑出声,可满脸的惊喜却无法掩饰,都扬起脸,迎着树枝缝隙里洒下的温柔阳光。   粉色的樱花瓣,层层叠叠,落她们的头上、肩上、伸出去的掌心上。   刚刚走出来的朱瞻基、呼延锦等众人,都被这幅樱花仕女图美得站住了脚。   今生何幸,得美如斯。   如今未出国孝,游乐演艺都免了,今年正旦节,又在刀光剑影中度过,像今天这样寻了个借口出来春猎,亦是难得。   侍卫们到林子里惊起鸟来,几个男人便拉弓比赛射箭。   骑射属六艺,在大明,就算是书生,也没有一点不会了,更不用说,从小跟着永乐帝长大的朱瞻基,和父亲都是将军的呼延锦、张樾。   花荞和孙柔,也跟着侍卫们到林子里去捡猎物。   这一片都是栎树,麻栎、白栎、槲栎,如今都已是枝叶繁茂,成了鸟儿的天堂。林子边春草蔓长,射下来的鸟儿,若是掉在草丛里还不好捡。   忽然,走在花荞旁边的孙柔大叫了一声,随即蹲了下去,不远处的朱瞻基连忙跑了过来。   小高眼疾手快,将一条正想逃跑的蛇,劈作两半。   “怎么了?”   “是蛇,孙才人被蛇咬了!”花荞一边答,一边将她的裤腿掀开,只见小腿肚子上有两个明显的牙印。   花荞一掀袍子,从中衣下摆撕下一根布条,在伤口上方两寸处,死死扎了两圈,又掏出匕首,将伤口处割开一个“十”字,顺着从伤口往外挤毒血。   眼看伤口附近开始出现乌青,花荞低下头去,用嘴替她将乌血吸了几口吐出来。   “暂时没事了,不过,要赶紧回去解毒,否则时间长了,体内余毒还是会对人有伤害。”花荞对大哥说。   朱瞻基将孙柔抱起来,安慰她道:   “没事了,我们这就回宫。”   张樾一见孙才人中毒,立刻让侍卫回孝陵卫去要马车,等太子抱着人走到山下,马车也到了。   “你没事吧?”呼延锦递过一个水袋。   花荞接过来漱漱嘴道:“我没事,不过来不及回宫了,我们要路过西市,西市上就有一家医馆,阿爹说,那家医馆的大夫医术不错。”   “好,我到前面开道。”   花荞跟着上了马车,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花荞便将孙柔腿上的绑带解开,隔了不多会,又在照原样扎紧来,她解释道:   “得让你的腿血流保持通畅,否则时间长了,腿得不到供血会坏死。”   孙柔委委屈屈的靠在朱瞻基怀里,含泪道:   “都怪你,打了鸟,蛇到哪里偷蛋吃嘛,还不就咬我了?”   朱瞻基原是紧张得都说不出话,孙柔这么一逗他,他才稍稍放松下来,叹了口气说:   “今年流年不利,哪都不合适去,咱们就在你宫里喂你的乌龟好了。”   说起乌龟,花荞想她的黑豆了。   进了城,马车直接就往西市走,很快就到了花荞说的那个医馆。   朱瞻基抱着孙柔走了进去。   大夫见是急症,赶紧让他们进了内室。   小高将带蛇头的半截身子扔在地上,这是花荞交代的,蛇毒有不同,中毒以后,将蛇拿给大夫看,能更快找到对症的解毒药。   “无碍无碍,这伤口处理得很好,就算有余毒,用解毒药也会很快见效。”   曹大夫看了看地上的蛇,匆匆过去找解药去了。   等孙柔吃下药,曹大夫又用一团黑乎乎的药膏,敷在伤口上,这才将绑带解了下来。   他见足部已经有些肿,便用银针,分别在手指间的八风穴,和足趾间的八风穴刺了一下,帮助消肿。   最后笑着问:   “夫人这伤口,是谁替您处理的?手法很好啊,若不是这样,您走了那么远的路才能解毒,恐怕早就来不及了。   您知道吗?那条蛇叫银环蛇,它的毒性比扁头风还要强。您真是捡回一条命啊。”   孙柔笑着指指花荞:“替我处理的人是我妹妹。”   曹大夫朝花荞拱手道:   “这位姑娘好手段,知道划开伤口挤出毒血,还知道扎紧血脉,让蛇毒不至于蔓延。若是都能像您这样处理,上午那个被蛇咬伤的人,就不至于要截掉一条腿了。”   “截掉一条腿?那还能活吗?”   朱瞻基惊叫了起来。 第326章 花有财医馆做截肢   截肢?朱瞻基惊异的看着曹大夫。   曹大夫苦着脸说:“我也没试过。那位患者的蛇毒已经解了,命也保住了,可一条腿已经坏死了,不截肢,只会状况越来越差,截肢,风险也很大,而且,老夫也从未做过。”   “那位患者呢?”花荞问道。   “家人已经抬回去了……”   哦,只是大夫说说,其实并未截肢。大夫就是喜欢吓唬人。   朱瞻基见孙柔无甚大碍,便带着她回宫,还要再传太医来看看。   花荞没有回宫,说是还要逛逛,朱瞻基的马车走后,他们就逛到了花府。   “阿爹!今天孙才人被蛇咬了!”花荞一看见花有财就抢着报告。   “又是被蛇咬?今早隔壁广福堂也来了一位,时间隔太长,命保住了,腿就废了。春天蛇虫多,你们几个经常往外跑的,身上备点蛇药。”   “阿爹,广福堂的事,您已经知道了?”   “啊,我没事就去看曹大夫治病,以前看不起中医,现在才知道,中医治病也是有理论可循的。这位曹大夫,他是戴思恭的外孙女婿,听他说了一回,才知道,他那位外祖父还是位御医!”   呼延锦和张樾都年轻,并不认识这位戴思恭,但既说是太祖皇帝也很器重,必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师傅,难道截肢是您提出来的?”呼延锦突然想到。   “啊,不然怎么办?要不了多久,腿上的毒素就会被血液带到全身,他还是会因为感染而亡。”   张樾说到:“去年我们执行任务,一个锦衣卫打斗时从楼顶摔下,腿骨折,断骨从皮肉中穿了出来。止了血,以为命保住了,谁知半个月后还是死了,那条伤腿上的皮肉都脱落了。”   “嗯,若是截肢,他还能保住命,用一条腿也能生活自理。就像今天这个人,最后还是抬走了。”   花荞回了宫,看见孙才人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这次春猎,才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过了两天,她想起那个患者,便让小高出去问问,小高回来说:   “老爷问你,要不要去看看怎么给人截肢……”   “什么?那人又回来了?”   “不回不行啊,整条腿都黑了,而且不断发烧。”   “走走走!千载难逢,必须去看看。阿爹给死人诊断我是看多了,给活人诊断太少见。”花荞二话不说,带着小高、灿儿就出了宫。   走到流水桥,听见呼延锦在身后叫她,他正好从文华殿出来,一听说要做截肢手术,也跟着花荞一起去了广福堂。   呼延锦自己也是经过碎骨再生的人,他很清楚那种令人抓狂的钻心疼痛。当他看到那人的腿,就知道师傅说的没错,从脚掌到大腿都已经成了黑色,而且还在向上蔓延。   曹大夫和花荣也像花有财一样,带着布口罩,穿着绑绳在后面的罩衣,还带着布手套。   这些花荞都见过,她也去给自己和呼延锦也拿了一套穿戴上。   以前,阿爹画出来给阿娘看,阿娘没事就替他们缝几件,反正是家里自己织的素布。   曹大夫也很兴奋,他不仅按照花有财交代的,准备麻沸散、消炎药,还开了两副补血补气的药,让患者先服下。   “麻沸散的功效有限,因为实在太痛了。”   花有财拿出把新崭崭的直锯,让花荣用盐水和酒消毒,看得大家不寒而栗。   他先在大腿上方用布带死死扎紧,明显看到血脉不通了才开始用手术刀切开皮肉。   花荞看到,阿爹切皮肉的地方,比刚才说要截肢的地方更向下一些,正不解其意,只见阿爹已经完成了外层的环切,像捋裤子一样,将他的皮向上捋。   很快他找到了粗的几根血管,用羊肠线扎紧,全部处理完,便用直锯开始锯腿骨,甚至还将骨头的断口打磨光滑。   最后,将一根鹅毛管子插在中间,将刚才多余的皮肉,包住整个断面,一层一层的缝合起来,只剩下那个鹅毛管子露在外面。   “消炎的药水给他洗洗。”   曹大夫已经紧张得冒了一身冷汗,听到这话,赶紧把他准备好的药水、药粉都拿过来。解毒消炎,大明的大夫都能做得很好,唯独是这动刀子的东西。   “宋先生,今天老夫真是大开眼界!以前听说锯开之后用猪油,或是用蜡封住创口,但那样都容易引起感染。从来没有听说过,向您这样,用自体的皮肉来封口……”   曹大夫赞不绝口。   “这根鹅毛管子是做什么用的?”呼延锦小声问花荞。   “防止身体里面出现积液又排不出来。”   以前,若是遇上尸体里有腐败的气体或液体,阿爹也是用这种方法给尸体排液体。   花荞现在才真正明白,阿爹以前说过的话:   仵作首先是大夫。   做完了手术,病人还要在医馆里住上几天,防止他突然发烧等状况。好在花有财就住在附近,曹大夫谢过他,便出去吩咐徒弟煎药去了。   走出广福医馆,大家都松了口气。   “师傅,您的医术阿锦闻所未闻,这不知能挽救多少大明将士的生命。战场上直接战死的人,远远没有,在伤痛中痛苦死去的人多。”   花有财点点头道:“我也是在花荣从马上摔下来,摔断腿的时候才想到的,我们仵作的长项不是内科,而是外科。以后,我们回京师了,我还想开一家外科医馆。”   “真的吗?阿爹,你愿意跟我们回京师?”   花有财停下来,忧心忡忡的看着花荞,说到:“阿爹不是吓唬你,这几天我一直在回忆,你的父皇……他殡天的时间……”   “啊……”花荞脚上一软,呼延锦伸手在她腰后托住了她。   “我不想骗你,因为我也记不确切,到底是五月什么时候,反正不出五月,他的大限就到了。他是个好皇帝,若是多活几年,说不定大明的江山还能多撑个几十年。”   “阿爹,您别说了,姐姐都……”   花有财看了一眼把脸埋在呼延锦臂弯里抽泣的花荞,叹了口气,又说:   “阿锦啊,太子还在南京城,你得劝他提前回去,若是等到皇上殡天的诏书来了,恐怕离北京师更近的汉王会有机可乘。”   花荞听到这话抬起头来说:   “这可怎么说呢?太子哥哥以为您城楼上被他射死了,总不能说是您以前预言出来的吧?”   “不能再往师傅头上扯,就让那件事随着造反的事慢慢过去。我来想办法,若是五月,我们五月前就必须动身,好在过几天就是孝陵大祭,其他的事也渐渐上了道。”   呼延锦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他要帮助太子殿下顺利接过皇位。   只听花荞又问:   “阿爹,我父王是怎么死的?” 第327章 师兄弟尴尬学急救   听到花荞问朱高炽的死因,花有财苦笑了一下:   “现代人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就像建文帝到底逃到哪里,什么时候死一样,现代人有很多种说法。如果有机会亲眼看看你父皇的……咳咳……”   花荞皱着眉幽幽的说:“我懂了,不管怎样我都要回去,仔细找找原因,不让我父王冤死。”   知道一个活着的亲人,会毫无征兆的离世,对花荞来说,真是一种煎熬。   能够预知未来到底有什么好?反正不能改变结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结局发生,简直让人更加崩溃。   已经确定了离开的时间,花有财父子也着手打点起来。   幸运的是,那个截肢患者年轻体质好,并没有出现伤口感染的问题,复原得很快。几天过后,花有财便替他拔管了。   他又画了一个腋下双拐的图纸,让他家里人找木匠替他做。   少了条腿,但是保住条命,那家人就这个独子,自然是千恩万谢。广福医馆一下子变得出名起来。   听说花有财想到北京师去开外科医馆,曹大夫激动的说:“宋大夫,您一定要手下我这个徒弟,虽然我只比您小几岁,但您的医术真让我倾慕不已……”   花有财笑道:“徒弟就不必了,再收徒,我那大徒弟要有意见了。只要您想学,老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来的外科医书整理好了,送一套过来给您。”   曹大夫大喜过望,给花有财行了个大礼。   等他走回花府,差点有意见的大徒弟、二徒弟都在府里。今天休沐,包括花荞,几个人都过来了。   花有财笑眯眯的说:   “既然你们都叫我师傅,飞石、格斗术都教给你们了,还有一样,就是仵作术、医术。这个一时半会学不会,有一样实用的,一学便会。”   张樾对飞石兴趣不大,他自己的飞镖就很好,但自从跟花有财学了格斗术,他这才心服口服的叫这一声“师傅”。   近身格斗术,可以空手夺白刃,可以以弱制强,再配上一把锋利的匕首,武力值顿时提高了几个档次。   他和呼延锦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连续练上两、三个时辰,有对手一起练,两个人的实战水平都大大提高。   小高虽然不算拜师,但他和花荣刚好搭一对,四个人经常一起切磋,花荞只管在旁边做裁判,她要学的,是阿爹的外科医术。   “好啊,师傅,不管您教什么,我们都认真学!”张樾暗喜,师傅一出手,没有不是好东西的。就算是打绳扣,师傅也能打得出神入化。   “你们四个两个一组,面对面站好。”   “阿爹,那我呢?要不要和兰溪面对面站好?”花荞噘着嘴问。   “兰溪?兰溪和灿儿组一队,花荞你监督,看看一会谁的动作不到位。”   花荞笑了:“阿爹,今天您是不是要教急救术啊?”   其他人没反应过来,张樾立刻跳了起来:“我要换人!”   “那不行,患者晕倒了,难道你说这个不救,换一个?”花有财没理他,继续说道:   “急救技术,包括抢救猝死的徒手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和创伤急救。创伤急救又包括了止血、包扎、固定、搬运四个方面。”   花有财让灿儿躺下,花荞做示范,一步一步认真讲解。   呼延锦这才知道,那天花荞是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自己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每一个动作都要认真到位,因为你的动作,关系到你正在施救人的性命。好,现在从创伤急救开始练。”   吾辰良当时是心脏贯穿伤,前后同时在大量流血,创伤急救也无力回天,但若是肢体上的创伤,这些方法还是会有一定效果。   这样的伤,出现得最多、最频繁的,就是战场。   “现在,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先躺下来,另一个给他做徒手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呼延锦老老实实躺了下来,张樾干咳了两声,跨到呼延锦身上,准备做按压。呼延锦眼睛睁开一条缝说:“你也可以跪在身体的一侧,师傅的话,你都听哪去了?”   “我愿意跨着!花荞那天就是跨着……”   “大师兄!你再多说两句,病人都活不过来了!你看小高多认真!”   躺在地上的花荣,艰难的说:“小高哥能不能轻点,我肋骨都要给你按断了……”   兰溪和灿儿都忍不住笑起来。   “认真。开始数数,三十次按压,两次人工呼吸。”花有财面无表情的说。   你们是我见过最难带的一届!   好吧,按压还好,就是人工呼吸下不了口。   呼延锦闭着眼睛等了半天,睁开眼一看,这要吹气的人还在酝酿感情,一恼火,伸手把张樾的脑袋往自己嘴上按了两下,把旁边的花荞笑得躲进了房间。   小高一直都面无笑容、严肃认真,花荣也被他带得很好的完成了动作,兰溪和灿儿虽然不好意思,但克服一下,也完成了动作。   就是这两个师兄,越做越尴尬。   花有财清了清嗓子说:“你们是不是需要兰溪和花荞,去帮帮你们?”   “是啊!是啊!”   两人面露惊喜,点头如捣蒜。   “想得美!你们几个进去休息,就让他俩好好亲,不,好好做!不做好就别起来!”   几个年轻人,每天散朝后就聚在花府,花有财还整理出一些大明有限条件下,可以使用的刑侦技术等各种用于破案的知识,倾囊相授。   花荞每天出来得很早,她和阿爹就到隔壁广福医馆去帮忙。   花有财把花荞临摹加深记忆画的,一副人体骨骼图送给曹大夫,曹大夫投桃报李,也将家传的一些金方送给花有财。   “好希望我们的生活一直都能这样下去。”   花荞靠在呼延锦的怀里,她这个月刚刚满了十七岁,成熟少女才有的芬芳,萦绕在呼延锦的心上,让他窒息。   “会的。一辈子那么短,不知道够不够让我好好爱你。”   花荞扬起脸,呼延锦低下头,温热的唇印了下来。   所有的烦恼,都留给该面对的时候。   现在两个人的心里,只有缠绵得一塌糊涂的柔情。 第328章 太子北上预言成真   皇上并未诏太子回京,太子也乐得在南京城这个繁华之地,发挥自己的想象空间。   太子来南京城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重修皇宫,以便实现皇上将京城回迁的目标。所以,太子可不认为自己是在后方,而是在为父皇迁都打前站。   今年的地震,让皇宫也出现了不少问题,尤其是原来就已经有的低陷,又越发的明显。   找了不少工匠来看,都说若是地下不回填,将来问题会更加严重,何况,这还破坏了龙脉风水。   地陷回填,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皇宫修葺卡在这一环,朱瞻基也有些无奈,一面派人在江南寻找能工巧匠,一面做奉天殿、华盖殿和谨身殿的重点修补。   花有财父子,过了端午,就已经离开南京城前往顺天府,到时徐之锦会到码头去接他们,就说是徐家的远亲,也不会惹人怀疑。   呼延锦和张樾私下商量了几次,觉得要让太子主动回顺天府几乎不可能,除了重整南京城,现在只有一条,是他手上没做完的事。   那就是,造反案的主谋朱文至,尚未捉拿归案。   “为今之计,只有哄太子,说发现朱文至的行踪,再鼓动他亲自去追捕。”   张樾和呼延锦商量好,两人一同走进了文华殿。   太子正坐在桌前不知翻着什么,看见他二人进来,连忙向他们招手,唤他们上前。   “二位爱卿,孤正有一事想找你们商量。”   太子手中拿着的是钦天监所写的奏疏,他说:“最近,孤让钦天监观测天象,虽说他们奏报的都是一切如常,可孤心里总有些不安。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花大师曾预测过,说孤的父皇不足期年而终。孤虽不信,但又不得不防。去年八月父皇登基,如今已是五月十八……”   呼延锦闻言大喜,看了张樾一眼,上前奏到:   “殿下所言极是,殿下离开顺天府,也已数月,几经波折,终于将应天府治理得井井有条。至于皇宫修葺,地陷回填,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之事,恐怕会影响到陛下迁都时间。   臣以为,此是大事,殿下应亲自回北京城,向皇上面禀为好。”   张樾也道:“下月初三是皇后寿辰,殿下此时返回顺天府,还可以赶上给皇后娘娘贺寿,看见您的一片孝心,娘娘必定欢喜。”   “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于公于私孤都应该回去。”   朱瞻基非常满意,这两位说的理由都与语言无关,又都是劝他回去,他当即拍板道:   “两日后我们北上回顺天,你们立即与副手交接,准备回北京师事宜。”   呼延锦二人离开文华殿忍不住相视一笑:   原来太子殿下心里同样着急。   不过,之前他们想的理由也不算没用,否则,刚才他们怎能张口就来?   五月二十,太子、大公主宝驾出了南京城。詹士府呼延锦、锦衣卫张樾带队随行。   兰溪扮成花荞的随行女官,也离开了这座,她住了六年的繁华都市。   到了广陵驿,他们换乘太子宝船,扬帆北上。   一路上花荞都惴惴不安。   因为眼看五月就要过去,当时阿爹说,不记得日子,只记得不出五月,她希望那不是真的,但又相信阿爹说的没错,那么……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在这一两天便要故去……   呼延锦看花荞连吃饭也没心思,就知道她担心的是这件事。他看见太子的房里,放着一张琴,便笑道:   “殿下,不如微臣弹奏一曲,让您和二位才人娘娘也放松放松。”   孙才人笑道:“这感情好,殿下的头都痛了好一阵了,听听曲子,也能缓缓。”   呼延锦微微一笑,弹起了他和花荞合奏过的《平沙落雁》:   万里微茫,鸿雁来也楚江空,碧云天净。   长空一色,白沙连天江水茫,江涵秋影。   朱瞻基听着曲子愣愣的,一壁之隔的花荞,早已落下泪来。   船行至沛县泗亭驿,站在船头的张樾,远远就看见,有人举着面三角牙边令旗在岸上挥舞,这是有上谕的旗语。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今日是五月二十九!   王振赶紧去船舱里禀报太子,上岸接圣旨。   朱瞻基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那毕竟是预言,如今真的要发生了,他还是感觉无法接受。   果然,是皇上病重弥留,诏太子回北京师。   弥留,那就还有希望。   从驿站里出来,只见张樾已经站在一条普通的客船上。呼延锦对太子道:   “轻舟好赶路,我们换乘两艘普通客船,太子宝船仍旧照常走原来路线。”   太子点点头,他们离顺天府还有十天的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后面的行程全是日夜赶路,到了驿站便换船工,可还是让人觉得慢。十天的水路,八天就走完了。   可到达北京师时,六月七日,皇上已经驾崩九日。   汉王比太子晚到了一天,当他在京郊听说太子已经入宫,差点就气绝身亡。他收到消息就已经晚了两天,算算时间,太子就算比他早两天得到消息,进京也不会比他快。   于是和手下的幕僚一商量,带上精兵就进了北京。还留下自己几员大将,在水路、陆路都做了埋伏,截杀朱瞻基,自己就更加万无一失。   等到汉王气急败坏的入宫之时,见朱瞻基已经接了传位圣旨,着手安排登基大典。   本来宫里就有杨士奇等几位内阁大臣把守,丝毫没有出现慌乱,如今太子已经回宫,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从容。   “我的好侄儿,皇叔倒是想问问你,皇上殡天仅十日,你是如何从两千里之外的应天府赶回来的?莫非……你早就知道皇上要龙驭归西,这才早早出发?”   汉王此话一出,大殿上的朝臣们这才想起来这一茬:   对啊,太子回来得,居然比身在山东的汉王还早一天,就算他昼夜兼程,也至少提前了十天上路。   “皇上之前并未听说如何病重,他二十八日还上朝,二十九日就驾崩,这其中又是什么原因?”   汉王咽不下这口恶气,煮熟的鸭子,眼睁睁的看着它飞了。他非要将这朝局搅上一搅。   这个疑问,其实也是大臣们的疑问,只不过没人敢提出来。如今,和太子提前回京这一事结合起来,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看见大臣们议论纷纷,汉王得意的说到:“臣要求,由大理寺仔细查明先皇的死因!”   “如你所愿。朕会让大理寺和刑部,共同查审此案!” 第329章 临终之言确有蹊跷   大理寺卿虞谦、少卿徐之锦,刑部尚书吴中、左侍郎王璋,站在御书房。   “虞卿、吴卿,先皇过世,本不该打扰,但既然大家心中都有疑问,还请大理寺、刑部,对先皇身边的人进行查问,尽快弄清先皇死因。”   朱瞻基又补充道:“此时要办,但不要大事声张,平息谣言、平稳过渡,才是要务。”   徐之锦和王璋主要负责此时,因为是在宫中调查,他们也只能各带一位助手,其余由王振派内侍臣从旁协助。   李福在上次沉船案中殉职,朱瞻基在南京皇宫时,就看中了这个笑眯眯的王振,让他担任了主管公公的职务。   张樾被派去查找朱文至的行踪。东厂黄俨带人监视汉王府。   登基大典定在六月二十七,距离现在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就朱瞻基而言,查不查父皇的死因,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只不过是要借这件事,让质疑他的汉王和大臣无话可说。   至于查到什么结果,只要过了登基之日,对他来说都一样。   可大公主花荞并不这么想。   回宫之后,她并没有回坤宁宫,而是直接住进了太后的寿安宫偏殿。   皇后娘娘也没心情管她,整天坐在坤宁宫发呆。好不容易从太子妃熬成了皇后,住进坤宁宫还不到一年,这就要从皇后变成皇太后了。   “先皇殡天突然,我们回京又快,汉王引导群臣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让大家觉得先皇的殡天,与皇上有关。”张樾一边给太后姐姐按着肩膀,一边将外面的事讲给她们听。   “但是,这两天我查到了一件事,先皇殡天,也许与此人有关。”   张太后和花荞同时问:“谁?”   “朱文至。”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就剩下几个散兵游勇,怎么还能将手伸入宫里?”   花荞一激动,把手里的黑豆勒得紧紧的,黑豆哼哼了两声,跳下她的大腿,摇着尾巴找旁边的小高去了。   “我查到翰林院侍读李时勉,在永乐年间曾与易呈锦同为刑部主事。这本属正常,可他们在共同调查一见案子的时候,易呈锦曾救过他一命。”   张太后点头道:“有了救命之恩,两人的关系就会和常人不一样。”   “去年年底,李时勉给先帝上奏章,十几条建言,第一条就把先帝气得够呛,当场就让侍卫用金瓜打断了他的三根肋骨。”   “他说了什么?能让父皇那么生气?”花荞有些好奇,她一直都觉得父皇脾气很好,能把父皇气成这样也是人才。   “这你就别问,你一个姑娘家,这话听不得。”张太后笑道。   “这有什么,朝堂上说得、写得,花荞怎么又听不得?他就是说,你父皇在国丧期间亲近嫔妃。这嫔妃不是别人,是六皇子的母妃顺妃张氏。”   张樾的意思花荞很明白,父皇对张氏一直都淡淡的,你说他在重孝之中要去宠幸嫔妃,也不会是张氏。   “唉!皇后失职了!皇帝总共就这几个妃子,又没有进新人,谁到皇帝跟前去搞事,皇后也不制止。”   “我这次还打听到,皇上临终那天,曾对夏尚书说:李时勉当堂侮辱我!说完之后,心跳加快,病情加重,当天就没了。”   花荞心中一凛:难道这是父皇的死因?   她早就知道,她父皇有胸痹、足疾、消渴症以及眩晕之症,其中眩晕症就是不能生气,他本就肝阳上亢,过于生气,便会使本来就患有心疾的心脏承受不了。   那么父皇突然出意外就有很大的可能。   她看着张樾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怀疑李时勉是朱文至叫来,故意气死我父皇的?”   张樾没有说话,蹲下去摸了摸黑豆的脑袋,黑豆立刻嫌弃的站起来,躺倒花荞的脚下。他笑了笑说:“我什么也没说。”   徐之锦带着大理寺正冯云成,在乾清宫的偏殿里,审问先皇临终前身边的人。忽然眼角余光中看见一个纤细的白色身影。   徐之锦的眉角挑了挑,却没有回头去看她,只管继续问:   “高院判认为,先皇的脉象与病情加重前基本一致,那为何会突然发作?”   太医院仅有御医十人,平时是由高院判和周院使两人,直接负责给皇上请脉和医治,皇上这次病发,既是预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洪熙帝虚胖,其实是体内阴阳不能调和所致,而阴阳不和,又会引起多方面的病症,所以说是预料之中。   可这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突然病情加重,这一定需要个诱因。至于这个诱因是什么……下官就不敢妄自揣测了。”   高院判的话,与花荞的判断相符。   在南京城的时候,她曾和阿爹说过父皇的痛风症,阿爹就说,父皇这样的综合征,就要心平气和的好好养着,未必就会致命。   等高院判出去了,徐之锦才笑着说:   “公主从南京城回来,学会偷听了?”   花荞扁扁嘴道:“冯寺正都看到我了,我光明正大的听呢。徐三哥,你们问那些内侍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   “内侍?先皇身边的内侍,就是那几个跟了他多年的福成、福禧几个,没什么特别的。”冯云成上次是见识过花荞本事的,见她开口问,就知道她有了怀疑。   花荞叹了口气,这确实是太渺茫了,谁进去说句话就走,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你们就留意一下,夏尚书见到我父皇之前,还见过什么人……”   徐之锦追问道:“你也注意到夏大人说的那句话了?是有人对先皇说了什么,就是刚才高院判说的‘诱因’对不对?可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花荞着急的问。   “我以为是先帝进食了丹药。”徐之锦皱着眉说。   “什么时候的事?父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食丹药的?”   丹药里多含有微量毒性,这些毒性在短时间内能使人亢奋,造成很有药效的假象,日积月累,毒素在体内沉着,便会中毒身亡。   这个道理,花荞知道,徐之锦也知道。   小时候阿娘生病,她让阿爹去道士那里买丹药,阿爹就告诉过她。   那次,徐之锦也在。 第330章 两种可能一个答案   大理寺和刑部,很快向朱瞻基提交了第一轮审讯结果。   从各人口供上看,先帝病情突然恶化那两日,并没有太大的疑点。两份奏呈,同时提到了天禄道人敬献的金丹。   朱瞻基脑袋突然“嗡”的一声响:   天禄道人是他让李福找回来的,当时是为了迎合太宗皇帝,谁知皇祖父吃了他的金丹,说是效果很好,不但人很精神,还能止疼。   后来,父皇足疾发作,疼痛难忍,太子朱瞻基便将天禄道人推荐给父皇,父皇曾一度依靠他的金丹止疼。   直到花荞替他从控制饮食来调理,足疾发作频率小了许多。   可恨的是,今年正旦节献贺礼,天禄道人又敬献了金丹,而洪熙帝吃了之后,倍感精神,将之视为神药,还在宫中,给天禄道人设了专门炼丹药的地方。   更可怕的是,太宗皇帝也吃过天禄道人的丹药……若是这样翻查下去,出现什么结果就更无法控制了。   “既无疑点,此时就到此为止,先皇体弱,暴毙也是无奈的事。只恨朕远在应天府,未能在床前尽孝,还是让先皇早日入土为安吧。”   徐之锦和王璋离开之后,朱瞻基抽出一份先皇嫔妃名单,朱笔勾出几个名字后,将笔扔在龙案上。   可到了翌日早朝,汉王又再次提出,要追查先皇死因,朱瞻基装作没听见,他不搭话,朝臣也不敢附和。   呼延锦出列向皇上行礼,侧过身去看着汉王,似笑非笑道:“当前首要事情一是先皇的葬礼,二是陛下的登基大典,其余的事情,都在这二事之下。   汉王若是要追究,陛下还可以追究去年正旦节之前,太子宝船途经山东,却为何无缘无故沉船漕河?陛下仁慈,却不是不知。汉王您又何必逼着陛下追究呢?   还有,南京城造反案,自缢身亡的废齐王,临死前嘴里还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您猜,此人是谁?”   呼延锦所说二事,北京师里的大臣鲜有听说,他虽未点名,可都是看着汉王说的,这还不等于揭了谜底?一时议论纷纷。   汉王没料到呼延锦会反将他一军,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朱瞻基大喜,对呼延锦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这几日上朝,若是与大典于大葬无关之事,暂缓奏禀。”   蹇义、夏元吉等人纷纷响应,朝堂上更是没有了公开支持汉王的人。   退朝之后,朱瞻基刚走进乾清宫,就看见呼延锦、徐之锦和花荞在宫门外等着他。   “你们有事?”   “皇兄,花荞已经找到父皇的死因了。您先敕花荞无罪,花荞方能说。”   朱瞻基忽然觉得,她口中这句话如熟悉,就像曾经听她说过一般。   他脸上露出了笑容,说到:   “你当然无罪,有罪的都是他们两个。说说吧,你这个神探公主,又发现了什么。”   徐之锦先说道:“我们最后锁定的是两种可能,一是金丹中毒,二是先帝痼疾被激发,导致身体无法承受。但是,陛下您请看。”   花荞打开手上拿着的木盒子,里面豁然出现了几十粒,杨梅大小的丹药。她说到:   “这是福全公公拿出来的,他说不知我们再找丹药,天禄道人敬献的丹药,大多都在这里,父王服下的数量不超过五粒。照此说法,丹药的微量毒性,还不至于让父王毒发身亡。”   朱瞻基接过那一盒丹药,深深叹了口气。他的内疚之心,这才算是真的放下。   花荞又道:   “花荞今日……悄悄去了灵堂。”   “你!……这也能看玩笑的吗?他是你父皇,更是君王……有没有被人看见?”   朱瞻基知道花荞胆大包天,就没想到她连皇帝的棺材也敢开!   “没有没有……张樾替我把人都支开了……”   “张樾?他竟然也卷在里面!你是要把皇兄的大臣都祸害进去?”   呼延锦暗笑道:开棺材您就气成这样,不是我们拦着,她还要把内脏都剖开来看看,才肯罢休!   “您看您……都说了无罪我才说的……”   “你无罪,他们三个,统统去边关充军!”   “皇兄……那你也把我罚到边关去吧,去边关之前,您要先准许我出宫,把害死我父皇的人给杀了!”花荞笃定的说。   “杀……你是说,父皇是被人害死的?”朱瞻基没料到花荞得出的是这个结论。   “不错。高院判和花荞的看法都是,需要一个诱因,才能将先皇的旧疾,激发起来,成为致命的疾病。而这需要对先皇的病非常了解才做得到,我们就将目标放在太医院上。”   呼延锦解释道:“为了不让凶手觉察,徐大人在明,臣在暗,明着只关注丹药,暗地里,我们查了他们接触的人。   先皇最后两天,太医院的高院判和周院使,频繁出入乾清宫,所以一直被忽略。这个周院使,竟然与朱文至有联系。”   “我仔细观察了父皇的遗体,虽然时间比较长了,但因为外面有冰块,棺材里面又有防腐香料,父皇的容貌、皮肤和指甲都还保持原样。   你就当……我去见了父皇最后一面……因为不能看到体内,我也只是排除了父皇中毒的可能,从他死前的症状,可以判断他就是心痹发作猝死。”   花荞垂着头,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兰才人。   “我们审了周广年,他已经招认,是他趁进去给先皇请脉之机,一再向先皇提起,李时勉李大人对他的谏言,又说朝野都因此时指责皇上。皇上这才气急攻心,只三个时辰便咽了气。   周广年还说,顺妃娘娘其实是被骗到先皇寝宫,又故意让起居内侍看到,这才有了李时勉的谏言。”   呼延锦审出这些内容也很是诧异,他这才相信,生气都能将人气死。   朱瞻基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朕不会放过朱文至,周广年立即处死!不过为了父皇的颜面,此时不必公开。   今天在朝堂上,呼延为朕解了围,正准备将你升至督察院右都御史,和刘观一起,在督察院为朕把好关。”   升不升官,对呼延锦来说实在是无关紧要,他云淡风轻的一笑:   “谢陛下!” 第331章 花有财袖箭开外挂   按照先皇遗言,先皇俭朴下葬。   已经登基的朱瞻基,封胡氏为后,孙氏为贵妃,几位公主也都册封了长公主,但只有花荞,是金册金银与嫔妃一般,其余长公主均为银册无印,俸禄也少了几成。   因丧父是重孝,三年不得嫁娶,长公主们也还住在宫里。除了嘉兴长公主和母后住在寿康宫,其余的长公主,都住到了西六宫后的漱芳斋。   只有花荞,她作为正一品的长公主,皇上特赐了重华宫给她一人居住。   “唉!住在后宫里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像兰溪那样,自己有套小宅子,自由自在。东宫也比这里方便啊。”   花荞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黑豆的狗头。黑豆已经完全成了一只大狗,它的尾巴像条鞭子一样,不停左右摆着。   灿儿也进了宫,和小七一起,成了宝应长公主的贴身女官。她笑道:   “天下不知有多少姑娘,羡慕住在宫里的女子,不是娘娘,就是公主,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您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没意思!”   花荞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黑豆见她抬手,还以为她要扔石头让它捡,赶紧站起来跺着脚,盯着她的手。   花荞笑了,还真摸出一颗石子,朝墙边扔了过去。   黑豆还没把石子捡回来,小高从外面走了回来,他脸上带着笑,凑到花荞面前小声说到:   “长公主想不想出去看宋大夫?”   “想!”   “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走吧,张大人这就从寿安宫出来了。”小高笑着将手里的包袱递给灿儿,不用看,这是张大人给花荞准备的衣服。   换了锦衣卫的衣服,花荞上下打量说:   “这衣服还真合适,真有和我个子一般的锦衣卫?”   “这是张大人特意为你做的。重华宫离西北角门更近了,又是你自己的宫,连翻墙都省了。”   小高也已经换了锦衣卫的服饰,带着花荞在宫门外与张樾汇合,照样走羽林卫的角门,出了皇宫。   “今天你怎么有空过来看太皇太后?”   “你忘了?太宗皇帝的忌日快到了。因为仁宗皇帝在孝中,太皇太后打算从简,只到庙里去做场法事,斋戒七日。”   张樾说完,斜着眼睛瞟了一眼花荞,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这回不行。”   “啊?为什么这次不行?上次又可以?”花荞失望的嘟囔着。   “你要是好好叫我一声,我就告诉你。”   张樾好长时间没见到花荞了,忍不住想逗逗她。   “好舅公?……好师兄?哎呀,你就告诉我吧!”   “因为太后也要带着长公主们一起去,所以,你不能跟着太皇太后。”   花荞只想一脚踹在这个大师兄的屁股上!小高是撑不住了,使劲咳了两声。只有张樾,得意洋洋的背着手,大步走在前面。   又转了两个弯,北京师花花绿绿的大街就呈现在眼前。   迁都顺天府已经四年了,这里虽比不上南京城的繁华,但它有它的大气磅礴。再加上,越来越多的商贾往北京师聚集,在这里住惯的王公贵族们,也不再整天嚷嚷着回南京去了。   大明门到正阳门之间的朝前市,是目前最繁华的地区。   呼延锦府邸所在的胡同,就在这一带。   回到北京之后,他将东、西两院之间,开了个月亮门,在两门外加砌了影壁,从外面看,就是一个藏在巷子底的大宅院。   因为师傅想开医馆,他又替师傅在朝前市买了一套,两前两后二层楼门面。   呼延锦和花荞都在重孝期,师傅有将外科医术传授出去的愿望,另外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那就是,杀了朱文至。他们便默契的留了下来。   皇上召见了张樾、呼延锦和徐之锦三人,让他们务必秘密找到、并除掉朱文至。刚好,不谋而合。   张樾派了一队锦衣卫出京寻找,他们几个,就在北京师守株待兔。   “阿爹!师兄!”   花荞在宫里要端着长公主的架子,只有在这里,她才做回了她自己。   呼延锦见她进来,回头对花荣说:“你姐姐来了,去把你做的袖箭拿给她。”   “袖箭?那是什么东西?”   “师父画了两张图纸,我看了一下,比大内锦衣卫、东厂配置的暗器都好,体积小,机关很灵活,绑在手臂上,使用非常方便。”张樾解释道。   他越来越觉得师父深不可测,难怪皇上跟他说过,不能让花大师活在世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还知道多少未来的秘密。   花荣拿了两个袖箭出来,笑眯眯的把袖箭的牛皮绑臂,替姐姐扎在手腕上方,说:“你的这个,是二师兄亲手做的,小高哥那个才是我做的。”   “我也有?难道能比我的剑还快?”   小高也觉得新鲜,他想模仿着花荣的样子,将袖箭绑在自己手臂上,可发现他的和花荞的还不太一样。   这个袖箭可是个外来货,因为花有财只在故宫里隔着玻璃见过,明清有一种筒形的袖箭,里面估计有弹簧,看上去粗粗笨笨的。   可刺客信条里的袖箭,他收集过好几代的周边。给花荞的袖箭是折叠弓箭,几个男人用的,是可旋转的隐形匕首。   这个匕首配上他们的近身格斗术,甚至可以作为主战武器来使用。   “阿爹,您一定是神仙变的!”   花荞学会了如何使用她手臂上的那把小弓箭,不由得心花怒放。   虽然师傅不反对,但张樾并不敢直接把图纸交给神机营。这样的设计,已经突破了他们的想象,他怕皇上起怀疑,还是缓缓再说。   呼延锦看着张樾说:   “师傅的东西,现在都不要泄露出去,师傅现在就是一名大夫,长公主开的,济民外科医馆的坐堂大夫。”   “我……我开的?”   花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半个月没见到大家,他们就干了那么多事情。   呼延锦笑道:“我和张樾都不能出面,只有你这个长公主的头衔,拿出来给师傅撑撑腰,省得那些无赖来找麻烦。”   “我都说不用,阿锦偏说这样方便些,官府也不收税,看病的也不敢不给药钱。”花有财拿着一块牛皮走进来。   他在花荞面前,把折起来的牛皮一摊开。   花荞眼睛都瞪大了:   “哇!手术刀!” 第332章 长公主开外科医馆   花有财手中拿的牛皮,其实就是中医用来保管针灸银针的牛皮袋。   只不过里面别着的,是让铁匠照着图打的柳叶刀。   大明现在虽然还没有现代意义的钢,但他们的百炼钢,也就是精铁,厚度和硬度也不错。花有财也不能太挑剔,要做外科手术,没有趁手的工具也不行。   这可比袖箭更吸引花荞,她恨不得就住在宫外,住在医馆里。   既然是用长公主的名义开的医馆,花荞便堂而皇之的告诉了皇上。   “哦?你还有这个兴趣?”   “对啊!您看,上次孙贵妃被蛇咬伤,救助及时,她的性命和腿都保住了。我既是食大明俸禄米粮的长公主,就有义务为大明百姓做些事。”   朱瞻基一听,立刻没了意见。自己刚刚登基,长公主这样的小举动,正好可以替皇室收买人心。他当即拍板:   “好!等你开张那天,我让贵妃给你送贺礼!”   除了贵妃的贺礼,花荞还得了每月四次,光明正大出宫的机会。   花有财父子当然不能直接出去坐诊,虽然顺天府他们是第一次来,并没有认识他们的人,可是,难保没有南直隶见过他们的人,来顺天遇见。   他们不能给花荞、呼延锦惹事。   花有财已经五十七了,扮老很容易。   花荣见过他的人本就不多,小伙子个子长得快,样子也脱了原来的稚气,就是熟人都要仔细认才认得出,更别说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   医馆里还收了几个小徒弟,是海英、海明和蕊儿他们。   那天,蕊儿在医馆里突然见到小高,想起小高进宫前自己的举动,还一个劲的别扭,后来,见小高没当回事,和以往一样与她说话,她也就慢慢恢复了常态。   再就是海明到福生堂里,又带回来几个十来岁的孩子,或在府里,或在医馆里帮忙。   他们都管花有财叫宋先生,管花荣叫荣少爷。   花荞正满脸笑容的,听花荣向她介绍医馆里的设施,呼延锦快步走了进来。   “师兄,你也来了?这个点过来,一定没吃饭,阿荣,去让她们给师兄做点吃的。”   呼延锦也不拒绝,等花荣出去后,他便将花荞紧紧搂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她松开。   他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还喜欢这里吗?”   “我以为,你会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呼延锦眼里闪了一下:“你果然懂我。确实是有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回来就去找了林龙枫,可是他已经告病辞官,人也找不着了。还有,我托你去找明珠姑娘,她也不在教坊司,和林龙枫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现在你找到他们了?”   “不,是他们找了我。他们在府门上画了个记号,那是穹窿山过去用的约见暗号,但缺了一笔,没有约见地点。我想,他只是要我知道,他来了。”   “谨逸……”   呼延锦怕吓到她,将她的一只手握在他掌心里,微笑到:“我并不怕他,以前有父亲在他一边,我只能畏手畏脚,现在,没有了顾忌,我等的就是他。只是……”   “你怕阿爹被发现?一会你看看,连你都认不出他来!”花荞笑了。   阿爹教陶庄主改造火器,陶庄主教了阿爹一种易容术。不过,花有财私下认为,还不如现代女孩子用的化妆术效果好。   “而且,医馆里还有一位跌打大夫,一般患者由他和花荣接待,解决不了的,阿爹才会出手。我们大张旗鼓开医馆,不就是为了吸引他来?”   那天他们几个商量,朱文至迟早要在京师露面。   当初在南京皇宫里,就是因为花荞用一面哈哈镜,说他不是真龙天子,动摇了那些观望的大臣,和他手下的将士。他不可能放过花荞。   与其被动等他暗杀,不如主动给他机会,还便于他们防范。   呼延锦点点头道:“师娘被杀,是魏谦的指令,他自己没动手,还放过你和花荣,我记他的好。我父亲的死,他虽没动手,却是他一手安排,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皇上现在还没有孩子,他随时都可能死灰复燃。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他活在世上!”   宝应长公主开的济民外科医馆,就在万众瞩目中开张了。   中医外科,古而有之,但像这样单独专治外科的医馆,这还是第一家。   花有财找了一些古书,专门看了中医外科的一些治疗方法和案例,他在大明生活快三十年,非常清楚大明人容易接受什么。   他就是要用古书上模棱两可的记载,来解释他的外科技术,就像经常为他挡光的“游方道士”一样。   花荞几乎每天都过来,她主要是想看阿爹如何做手术。可是开张两天,上门的,无非就是些治疗跌打擦伤和皮肤病的。   花有财也不着急,没事就教他们认人体骨骼、内脏、动静脉血管,这些蒙在皮肉之下,大明人所不了解的知识。   方琬琰已经有了快六个月的身孕,在府里不能出门。既然没有病人,花荞也不能白出宫,便到徐府里去看她。   “长公主殿下,你回京之后,我没能去看你,现在倒劳烦你来看我了!”   方琬琰肚子已经有些突起,看见花荞有些不好意思。花荞忙扶着她坐下,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笑道:   “你就老实待着吧,徐三哥这段时间忙,肯定也顾不上你,你别怨我皇兄就行了。”   方琬琰急忙说:“为皇上办事那是他的本分,我如何会生怨?”   “方二少爷回来,我还没有谢过他,若不是他给张大人送信,也没能那么快将阿爹救出来……”   “快别提这件事,二哥回来跟父亲说了,父亲说,你父皇和你皇兄都想要他的命,二哥却帮着将他放走,当今皇上已经认定自己将他射死,他就不能再活过来。”   “对不起,这事让你们也跟着受连累。”   “傻,我们两家现在是连在一起了,你想甩也甩不掉。你放心,我们这家在胡同口,要进去都从我们门前经过。之锦特意安排了人在门口守着,有动静会通知里面的李管家。”   她想想又说:“昨天,有个女子曾经走到巷子口,向老军打听里面那户的名字,老军自然不说,她转了一下,调头走了。”   女子?难道是明珠?   花荞点点头说:   “你就别瞎操心了,把宝宝养好才是第一大事。” 第333章 宋先生接首位患者   花荞回到医馆,见花荣和灿儿正在用猪皮练习缝针。   这在宝应的时候阿爹可没少让她练。她那时还以为是为了对死者尊重,给缝好点,不叫别人发现,现在才知道,这样的缝合,其实也用在活人身上。   在大明,缝合主要是桑皮线,即取桑树之根皮,去其表层黄皮,留取洁白柔软的长纤维层,经锤制加工而成之纤维细线。   桑皮线不仅制作方法简单,应用方便,且不易断折,更有药性和平,清热解毒,促进伤口愈合的治疗作用。   如果是外表伤口缝合,桑皮线是不错的材料。可是若是多层缝合,桑皮线不能胜任了。   花有财便打起了自己做羊肠线的主意。   他用清洗干净的羊肠,进行切割,并将羊肠内层的黏膜分离下来,取最里层的黏膜,放在碱水里浸泡,再用硫磺烟熏,最后将黏膜搓成羊肠线。   也不知割坏了多少根羊肠,才搓出能用的羊肠线。   在万户山庄的时候,陶庄主被他这个不用拆线,能够直接被人体消化的线惊呆了。   花荞正在看他们用桑皮线,练习连续锁边缝合,几个人抬着一个伤者风风火火的闯进来。   “大夫!快替我们叫大夫!”一个抬人的大汉喊道。   “来了来了!”   穿着白罩衣的陈大夫从里间跑出来,他一边擦手,一边问:“患者怎么回事?”   说话间,患者已经被他们主动的放在墙边的诊疗床上。   花荞朝他看过去,只见那人脸色惨白,左腿已经用布带扎了起来,但是血还是从布带里渗了出来。   看来,是伤到主血管了。   陈大夫就是医馆请来的正骨大夫,四十来岁,家传的医术。他也不多说,急忙过去查看。   这伤他见多了,年轻人骑马爱飚骑术,马一旦遇到意外,往往不受控制,每年都有人因为从马上摔下来,不治身亡的。   “多长时间了?”   “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之前在府里,等御医就花了时间,谁知来了也说治不了,就给做了包扎,喝了汤药。管家说这里开了一家外科医馆,也来不及请人,就直接抬过来了。”   陈大夫上手一摸,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为什么御医说治不了。   花荞看陈大夫的脸色,就知道情况很糟糕,她也穿上一件罩衣走了过去。   不用知道了,这是小腿胫骨骨折,而且锋利的断骨已经戳破了皮肉,看他失血的情况,只怕是动脉也给刺破了。   “两个时辰……都断成这样了,恐怕最多能保命,腿是保不住了。”   陈大夫转身让蕊儿去准备麻醉用的药水,又对穿好罩衣的花荣和海英说:“抬到里间去。”   “走!”   床上那男人吼到,他惨白的脸色,衬得他一双眼睛血红:“都是庸医!我就是宁愿死,你们也休想拿走我的腿!”   “三公子……御医也是这样说的……难道要回去等死?”那个大汉也不敢真抬。   花荞拿来一个口罩戴上,果断说:“你要是再磨蹭,那可能就真保不住了。阿荣、阿明,抬人!你们几个在外面等!”   还没等那公子反对,花荣他们已经将床边的两根竹竿抬起来,原来床上的床单,就是担架,三公子被兜着进了里间。   花荞打了个眼色,灿儿便从里间的小门走了出去。过了一会,穿着罩衣,戴着口罩的花有财便从小门走了进来。   三公子气鼓鼓的说:“你们敢弄断我的腿,我就一把火把你们医馆给烧了!”   “你的腿本来就断了,现在我们是帮你接起来,想好就别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花荞已经把他腿上缠的布全部打开了。   花有财仔细看了看,道:“胫后动脉破裂,准备修补,阿荣,准备锉刀。”   陈大夫已经拿着麻醉药睡圣散进来了,又听那公子叫到:   “不不不!我不要全身麻醉,万一我睡着了,你们把我的腿锯掉怎么办?”   “你确定?”花荞忍住笑问他。   “确定!看你们一个个罩着脸,是不是怕被我认出来?都不是好人……”   没等他说完,花有财道:“陈大夫,给他用局部麻醉。”   这个陈大夫家里,研制了一种局部麻醉的药,就是用川乌、草乌、南星、半夏、川椒为末调擦,使得皮肤失去知觉,可这只适合用与轻微或是小面积的外科手术。   唉!这位公子,你就自求多福吧!   一切准备好,花荞对阿爹说:“师傅,让徒儿试试。”   花有财将针交给花荞,他现在已经有些老花,确实不合适做血管神经修补这种细活。   “哎……不行!你是拿我来练手啊!我要师傅做!”   花荞也是佩服他,痛得满头大汗,还要这么操心,正想说什么,只听身后传来呼延锦的声音:   “滕三公子,你滕家一门虎将,到了你,怎么就变了猫?现在是长公主亲自为你做手术,有意见也给我忍着!”   “长……长公主……”   滕子俊是都督佥事滕定的三公子,滕将军跟着太宗皇帝数次出塞,战功累累,大儿子、二儿子一直在他麾下。   三儿子滕子俊是庶子,爵位、家产都没他的份,自然就成了京城花花公子的一员。   花荞回头看着呼延锦一笑,坐下来就开始动手。   说着容易,可真的做起来,那是千难万难。花荞呼吸也变得细微了,整个人就像石化了一样,只有手指微微动着,你知道她还活着。   屋里熏着杀菌的草药,计时的檀香也在渐渐变成灰。   直到换了第三炷香,花荞才闭着眼睛仰了仰头,站起来。   花有财接替她的位置,开始用矬子慢慢将锋利的断骨锉圆,将胫骨拉伸,回位……   从头到尾,滕子俊都保持着醒的状态,没有叫疼,那是因为他嘴里咬着灿儿塞给他的一卷布。   但凭这点,倒叫里屋所有的人,都高看他一眼。   呼延锦一直在外间坐着,一动不动,看见灿儿扶着花荞出来,赶紧站起来,让她坐下。   外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单膝下跪行礼道:   “多谢长公主殿下搭救吾儿!” 第334章 浪荡子幡然知悔悟   整整烧了八柱香,滕子俊都已经痛得晕过去了,花有财才最后替他上好夹板。   滕定本想来看看情况就回去的,没想到是长公主亲自替儿子医治,再加上右都御史呼延大人也在医馆,他怎么都不好走了。   滕子俊被人从里间抬出来,看见父亲一直在外间守候,激动得什么痛都值得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只在意嫡出的大哥,他在家里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隔三差五的闹出点事,其实就是想引起父亲对自己的注意。   今天他本是和一群公子哥去飙马,太过得意忘形,才从马上摔下来。这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可父亲却在这里守了两个时辰。   滕子俊在里边做手术的时候,看到长公主专注的为他缝着血管,一针一针,仿佛在做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然后,他又亲眼看见,宋先生用钉子,固定自己已经断裂的腿骨,一寸一分,丝毫不肯马虎。   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口里嚷嚷着要保住腿,可这时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这条腿,是被他们修修补补捡回来的。   为了一个御医都说了的“不可能”,长公主和她的师傅,花了两个多时辰。   “父亲!我错了……”   滕子俊哽咽道:“若是我的腿能好,请您把我送到军营里去,我不像这样浪荡下去,我要凭我自己的力量去建功立业!”   滕定愣住了,自己这个没事就惹事的小儿子,摔这一次摔清醒了。   花荞笑到:“滕将军,三公子的腿还需要慢慢愈合,不能操之过急。最近这三日,骨头会非常痛,也请公子多多忍耐。   在腿骨长好之前,千万不要对它再有任何伤害。我们医馆里有轮椅和拐杖提供给三公子使用,好了之后,再还回来。”   海英推了个木制轮椅出来,他们把滕三公子抬上去,这比直接抬着他好多了。   滕定对着花荞拱手道:“男儿的腿,是他顶天立地的资本,长公主为我儿保住这条腿,等于给了他新的生命。滕定无以为报,定将为大明尽忠,死而后已!”   海明提着几副内服药出来,还有陈氏的外敷止血生肌复原膏,并交代滕三公子,要连续到医馆换药观察七日。   等到滕定父子离开,花有财从里间走了出来,连连摇头道:   “老啦!就这会,师傅就觉得头晕眼花了……”   陈大夫从药房出来,拿着笔和纸,激动的冲了出来:“宋先生!您刚才往骨头里打钉子,老夫闻所闻问,也从来没有想过用此等方法来对碎骨、断骨加以固定。   只是那钉子在身体里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吗?骨骼长好之后,需不需要再取出来?”   “青铜钉不容易生锈,但我这样用其实也很冒险,就看后面恢复的时候,会不会出现出血或感染。骨骼长好之后,可以再开刀取出来,毕竟是身外之物。”   大明对大夫开刀做了严格的管制,对四肢的治疗已经是最大的限度,还好是位公子,若是位女子,想得到花有财、陈裴的救治,是万万不可能的。   “师傅,将来他这条修补过的腿,会比另一条腿短一些?”   刚在阿爹在磨滕公子腿骨的时候,花荞心里就有这个疑问:磨掉了,不就变短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所以需要留一些让骨头生长的空间。滕三公子不过二十上下,身体抵抗能力强,复原的希望还是很大。”   呼延锦一直微笑着,看着他心爱的姑娘在与师傅讨论刚才的手术,她对医术的执着,甚至超过了对仵作术的着迷。   送花荞回宫的马车上,两人依偎着靠在一起。   “以前见你给尸体动刀,只觉得你勇敢,执着于在尸体上找到答案。今天看你在活人身体上用刀用针,则不是‘勇敢’二字能够形容。”   呼延锦轻轻捏着他掌心中的那只小手,小手则用手指头在他手心里划着圈圈。   “我问过阿爹,若是他在场,又能开刀,吾伯父的伤能不能活?阿爹说,在大明不能活,但是在现代,这样的伤,只要救助及时,救活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呼延锦没有料到,她竟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那天在昏暗的火光中,她坐在地上,手死死按着伤口,可血却依然从她指缝中渗出来时,她满脸的惊恐和绝望。   那是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花荞仰起脸又说:“今天我去看琬琰了,她告诉我,昨天,巷子口来了一个女人……”   “女人?我昨天很晚才回去,并没有听府里说有人来找。兰溪不会到府里去找我,难道是齐明珠?”   “照琬琰说的模样,我猜也是她。”   “她找我……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离开教坊司的时间,和林龙枫离开的时间相差不过三天,他们现在应该都和易呈锦在一起。”   朱瞻基在南京时,便借着花荞说朱文至不是真龙天子一事,否认了朱文至的身份。回到北京师后,甚至不许提到他时,再用“朱”姓这个名字。   大家说起他,又用回了易呈锦这个名字。   “林龙枫曾替易呈锦杀过人,他不走,早晚也要被查出来,可明珠姑娘,明明没有暴露,为何她也要走?”   呼延锦低头亲了亲怀里这个小单纯,笑道:   “以前你皇兄是太孙、太子,现在他是皇上。皇后以前管不到后宫,现在,后宫是皇后说了算。你以为,齐明珠与皇上的关系,皇后会不知道吗?”   “哦,原来她是躲皇后……”   “而且,她更是欲擒故纵。皇上悄悄派萧炎出宫两次,我打听了一下,他就是去找齐明珠。现在她来找我……”   “那她绝不是想借你去见皇上。”   “不错,相见皇上,她现身让萧炎无意发现就行了,何必找我这个知道她底细的人。”   他话一出口,突然两个人都紧张起来:   不错,呼延锦是知道到他们的底细,可他们也同样知道呼延锦的身份。虽然吾将军已经离世,可身份是无法改变的。   呼延锦就是穹窿山吾将军的儿子,是他们放在皇上身边的人!   呼延锦与花荞心知肚明,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朝廷,对不起朱瞻基的事,可这如何解释?   “我必须找到他们。在他们做出任何对我,或是对皇上不利的事之前。” 第335章 周年祭再赴潭柘寺   新帝登基,百事待举。   西番安定、曲先卫指挥使,率众杀朝廷使者,抢夺财物,霸据一方,俨然成了一个小朝廷,宣德帝派李英、康寿征讨安定、曲先,李英率西宁诸卫追击,大胜。   安定王进京谢罪。   朱瞻基正需要这样的胜利,来确立自己的威信,他不但宽恕了安定王,还将此次立功的李英,擢升为陕西行都司左都督。   “李英,此次平乱,你功不可没。朕听闻你因常年征战,年逾三十,尚未娶亲。朕就许你一门亲事,待到国孝之后,让你风光大婚。”   皇上显然很高兴,大殿之上就给李英许了亲。   “这……谢皇上恩典!”李英是典型的西北大汉,比皇上还大了五、六岁。   散朝后,徐之锦和呼延锦一同离开大殿,徐之锦笑道:   “呼延大人,您可要抓紧时间立功啊,可别让别人争了先。”   呼延锦笑而不答。   不是他的他不要,是他的,谁也夺不走。虽是这样想,可……心里怎么空落落的?   今天花荞跟着皇太后去寺里进香,要几日方可回来。原来如此。   这会皇太后一行已经走到半路了。   潭柘寺,嘉兴已经去过了,没什么兴趣,不过,总比待在宫里强。她是皇上的嫡亲妹妹,可册封长公主的时候,她却和其他公主一样,反而让花荞占了先,想想就让人生气。   倒是母后劝她:“册封长公主都是虚名,将来你嫁得好,母后、皇兄给你双倍嫁妆,那就是你的后福,何必在意这几年的一个虚名?”   嘉兴长公主这才高兴的点点头。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嘉兴奇怪的探头去望。   原来是迎面走来一队木笼铁链锁着的和尚,张樾正在询问情况,那押解的都头正在向张樾做解释。   问了几句,张樾向车里的人说了几句。旁边那辆车,坐着的正是太皇太后和花荞。   “说是咸宁押过来的,二十四个造反的和尚。”   “和尚造什么反?是不是弄错了?”太皇太后信佛,说一群和尚造反,她怎么也不相信。   那些木笼子里的和尚认得是皇室贵人的宝车,一个个忙站起来,声嘶力竭的叫到:   “贵人救命啊!我们是冤枉的!我们都是庙里的和尚,并无反朝廷之心……”   他们话没说完,旁边的押守一鞭子抽过去,那叫喊的和尚躲闪不及,被一鞭子抽在脸上,顿时捂着脸,哀嚎着蹲了下去。   张樾怒道:“来人,把这大胆狂徒绑了!竟敢当着贵人的面,法外加刑,你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领头的都头一见连忙来求,张樾却视而不见。   “在我们面前都敢这样,可见这些和尚必是被冤枉的。”太皇太后没好气的说。   张樾笑道:“这我们就不好过问了,我已经问了,过去是交到刑部,大理寺要核审的,再不济,让督察院去把西安府尹给查一查,准保有结果。”   “就怕是造反案,刑部直接报给皇上,皇上不问缘由,全都给砍了,到时再去为他们平反,又有何用?”   花荞说这句,张樾倒是有些赞同,忙叫了名锦衣卫,快马回了京城,向呼延锦报告此事。   “阿弥陀佛,宁可慢一点,都不要错杀了这些和尚,二十来个人呐,真是造孽!”   太皇太后放下窗帘,张樾一挥手,队伍又朝着潭柘寺方向走去。   “真是奇了怪了,连路边的犯人她们都要去管。太皇太后是不是老糊涂了?一定是花荞那个惹事包招来的事!”嘉兴重重的将窗帘放下。   “英国公是国之重臣,你皇兄还要倚重于他,他们兄弟几个对皇室忠心耿耿,太皇太后怎么都是长辈,你说话不要没了轻重。”   张太后闭目养神,不再说话,只把旁边坐着的嘉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车上都是女眷,速度自然不快,到了午后,他们才到了潭柘寺。   潭柘寺来得也不是一两回了,连住的地方,都照着以往住惯的顺序安排。   灿儿是头一回来,处处都新鲜,悄悄和小七东问西问。   小高说:“嘉兴长公主还住咱们隔壁?上回来她可是尝了甜头。”   “胡说!那如何是甜头?”花荞朝小高翻了一个白眼。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张樾笑着进了房间,他接着小高的话说到:   “你是不知道,我们在南京城那段时间,井源将军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赢得嘉兴公主的默许,已经向先皇提了亲。哪知太宗皇帝的热孝未出,又……这要等皇上亲自赐婚才行了。”   “还有这样的事?怎么你们个个都知道,就我蒙在鼓里?”   “你一门心思在某人身上,眼里哪有别人?”张樾笑道:“走吧,衣服别换了,直接到斋堂去,德始禅师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几人刚走出院子,就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嘉兴的声音:   “井源!快把这两盆花搬走!我最讨厌茉莉了,花又难看,又爱招虫子!谁叫你摆到我院子里的?”   花荞一看,井源一手提着一盆开得正旺的茉莉花,皱着张脸走出来,   “小高,你去向井将军讨了那两盆花,放在咱们院子里。”   花荞说完,跟着张樾往斋堂去了。   张樾见她跟上来,低声说到:“不过是两盆花,以后你别轻易动善心,这不是什么好事。”   “你也说是两盆花,她不至于为了两盆花跟我闹翻吧?”   正说着,小高小跑着过来说到:“井将军说,那两盆花他还有用,不能给您了。”   张樾低声笑道:“这位是聪明人,没被你带沟里。”   花荞万事聪明,偏偏在这感情上没什么心计。因为自己第一次动心的人是呼延锦,偏巧呼延锦又一心一意将她疼到骨子里,她没有太多忧患意识。   她吐吐舌头说:“我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花荞在这边说“下次不敢”,嘉兴那边这次就没打算放过井源。   “你说!你跟她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我……我没有!我和宝应长公主连一句话也没说过,哪有什么交情?”   “没有交情她会为你解围?就算是我扔掉的花,也不能给她!”   “我没给……”   “算你识相!别以为我父王口头答应了你,我皇兄不一定会把我,许配给你那么窝囊的人!”   井源苦着脸从嘉兴长公主院子里出来。   如不是自己做过的事要负责,   他也不想。 第336章 风波起花荞管闲事   花荞随着张樾来到斋堂,发现里面只有太皇太后、德始禅师和几个小和尚。   德始禅师好茶,经常有人寻得好茶,就往寺里送。他别的赠礼不收,唯独是茶,来者不拒。   太皇太后还是贵妃的时候,曾经陪着太宗皇帝来喝过茶,只是喝茶,喝完连药石也未用,就回去了。一壶茶,他们从禅讲到天下。   太皇太后虽是女流,却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这也是德始禅师愿意另眼相待的原因。   “你们两个快来,德始禅师的茶,都沾了仙气,别的地方可喝不到。”   自从太皇太后认定张樾对花荞有意以后,总是有意无意撮合他们两人,张樾解释几回她只当是欲盖弥彰。   既是没外人,张樾也跟着坐了下来。   茶叶好,还要泡茶的水好、壶好,水温、时间都恰到好处。   洪武二十四年,太祖皇帝下令罢造团茶,改为直接进贡叶茶。煮团茶,要用稍硬些的水,以山泉水为尊,泡叶茶,略轻浮些,则是以久贮的无根之水为妙。   在潭柘寺,这两种水,都信手可得,再加上铸铁壶煮水,紫砂壶泡茶,香烟袅袅,寺钟回荡,品出来的,就不止是茶香。   花荞不熟悉这些,边小口啜着,便听禅师和太皇太后聊天。   忽然门外听见有人在叫主持,张樾站起来正要出门看看,一个和尚过来,看见太皇太后没敢说话。   德始禅师点头道:“但说无妨。”   那和尚连忙说:“禅师,不好了!明远师弟在镇上闯祸了!”   “明远?明远做了什么?”   “明远师弟在山下的镇子化缘,碰到一个夫妇在布庄跟掌柜争吵,明远师弟就过去劝,谁知……那男人突然死了,那妇人正抓了布庄掌柜和明远师弟要私了。”   张樾问:“为什么不报官?”   “……说是报官,那就要偿命……”   德始禅师道:“佛门子弟归僧录司管,让他们报官,顺便也报了僧录司。潭柘寺的僧人不惹事,却也不怕事。”   花荞朝着门边抱着胳膊看热闹的张樾眨眨眼,张樾嘴角一弯,道:   “禅师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意替潭拓寺去督促此事。”   “大人是行家,老衲求之不得。相信大人必不教我佛子弟含冤。”   张樾向太皇太后姐姐、德始禅师行礼告退,顺口说了一句:“长公主擅察,不知能否助微臣一臂之力?”   太皇太后刚想说他,长公主一个姑娘家,怎能抛头露面管这等闲事?谁知花荞已经站了起来道:“花荞不才,但愿意奉陪。”   花荞回去飞快的换了男装,她只是想去找出真相,并不是想去惊世骇俗。   镇子离潭柘寺不远,张樾、花荞和小高,跟着那报信的和尚,很快来到一间布庄门外。布庄的门关着,门上挂着一个“歇业”的牌子。   走到门边,里面正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你是和尚没钱不假,可你不是已经化到了一袋米吗?这你得给我,算你还欠我九袋米。你看看人家掌柜可是赔了五十两银钞的……”   进到布庄一看,果然有个男人死在地上。   自己的丈夫刚死,那夫人就光顾着和人谈价,这也太不正常了。   “已经歇业了……你……你们怎么闯进来了?”掌柜见进来几个人,大吃一惊。   “听说里面死了人,你们却不报官?”张樾面无表情的走过去。   “这……这人是自己突然猝死,为何要报官?”   “对,我丈夫是突然心急发作死的,我这就要拉他去埋了。”那妇人手里提着,刚从明远手里抢过来的那袋米,坦然道。   花荞走过去,看看尸体嘴唇发乌,牙关紧咬。便抬头问明远:   “此人是死前有什么样的症状?”   “有什么症状?突然倒地就死了。”掌柜慌慌张张插嘴道:“你这妇人,还不赶紧把人拉走,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妇人也急于从这里离开,提着米就要从张樾面前走过去,张樾一抬脚,撑在布台子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爷爷才刚来,你就要走,岂不是很不给爷爷面子?”   花荞仍旧看着明远问:“此人死前是不是抽搐、呼吸急促?一开始是昏迷,但很快就死了?”   明远还在回忆,又是那掌柜急忙问到:“难道他是旧病复发?并非我们推他倒地致死?哎呀!你这个毒妇!竟敢框我钱财!”   说着就要上前揪着她的领子,抢回刚刚给她的银钞。   那妇人一手护着领口,一边狡辩道:   “什么旧病复发?我丈夫根本没有病!这小和尚也可以作证,他进来的时候,掌柜和我丈夫正在推推搡搡。”   明远点头道:“确实如此,但是这男人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并没有您说的发病。”   “我们早上出门,走了二十里地,你说疲惫不疲惫?!”   花荞看了一眼那男人的鞋,又看了看那女人,冷笑道:   “他是你家的佣人,还是你的丈夫?同走二十里地,你的鞋子干干净净,他的却像一年未曾换洗一般。”   那妇人脚往裙子里躲了躲,伸着脖子道:“我们有毛驴,驴就拴在店门口!”   小高伸头往外一看,门外果真拴着头驴。   花荞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对小高道:“别看了,去报官。此人并非推搡倒地猝死,也不是旧病复发病死,他是被人毒死的!”   “毒死?”明远和尚与掌柜都瞪大了眼睛叫到:“怎么可能?”   这家布庄不仅卖布,还卖成衣。   这男人之前过来买了一套新衣服,拿回去之后,又和这女人一起把衣服拿来退,因为衣服下摆,被火烧了两个洞。   掌柜卖货之前,都要在柜台上和客人一起验货的,此时那肯承认?一个拒绝退货,一个就说掌柜坑人,那夫人就在旁边煽风点火。   男人讲得急了,推了掌柜一把,两人便互相动了手。   和尚进来化缘,看见二人揪打在一起,便过来劝架,谁知也被卷了进来,正在推搡见那男人突然倒地,抽搐了片刻便没了呼吸。   那妇人见男人死了,上来干嚎两声,便抓着二人要偿命。   掌柜见死了人,又不想惹上官司,便提出私了。   明远和尚都吓呆了,要私了,他也没钱啊?   在门外等他的师兄一看大事不妙,赶紧回寺里找主持去了。 第337章 杀人敲诈杀良冒功   那妇人一听说是中毒,手上提着的米袋掉在地上,人也瘫软下来。   小高很快带着官差过来了,他指着地上那妇人道:   “就是这个女人的丈夫。”   “不,他不是我丈夫!我今天才认识他!我是牛庄的,不行你们去问问,我的丈夫三年前就死了。这个人……他叫我进来为他做个见证……”   “胡说!从头至尾都说他是你丈夫,你还收了我五十两银钞,说是私了赔偿费!”   布庄掌柜听说跟他没有关系,嗓门都大了起来。   花荞笑道:“你们去找找,他们一个时辰以前在哪里吃的饭?定是在吃食里混进了毒物,此毒并非砒霜,仵作的银针验不出来,别叫她给蒙蔽了。”   “诬陷!既然验不出来,凭什么你说他是中毒?中的是什么毒?”那妇人扯着脖子叫到。   花荞也不说话,用脚尖将地上那男人最外面的衣摆挑开,露出裤裆部,大家这才发现,他的裤子已经沾满了血。   “还想狡辩?要不要叫人去找几十粒蓖麻籽,让你吃下去,看看是否同样症状!”   来的两个官差是县衙里的捕快,他们对着张樾、花荞拱手笑道:   “大人莫急,这种人我们见多了,拉回去几棍子下去,什么都招了。只是还要劳烦几位和我们走一趟,录供画押便可回。”   那妇人被拉回衙门,棍子还没下去,就已经鬼哭狼嚎了:   “别打我!我招!我招!”   “今日我在路上雇了个赶驴的,我问他有没有女人,他说没有,我便说我也没有男人,我两人在野地里就办了那事。   来到县城,我哄他说,他那身装扮去我家入不得眼,让他去买身衣裳,我就去采了些蓖麻籽,剥皮锤碎了,拌在饭里,等他买了衣裳,便哄他吃了饭。   我用香在衣角烧了两个洞,让他去找掌柜赔钱,到时候得了钱,又白得一身衣裳。赶驴的信了我的话,便带我到布庄闹事。   这时他腹中毒发,我便说是掌柜与和尚打死的,要他俩赔钱……”   张樾连连摇头道:   “真是最毒妇人心!人家不过是被你哄着占了一回你身子,你却要用人家的尸身去敲诈!若不是你贪心连和尚也不放过,恐怕这会已经骑着毛驴,揣着五十两银钞回家了吧?”   回寺院的路上,明远不禁问道:“蓖麻不过是寻常之物,竟然有如此剧毒,难道就不能解毒了吗?”   “我也没有见过说专门解蓖麻毒的药,只知道煮熟的蓖麻籽毒性就没有了。”   张樾一只背着手不说话,花荞好奇问他:   “想什么呢?最毒妇人心?这都谁教你的?”   “我突然想起,呼延锦这时应该也在查那二十来个和尚的案子,不知又是个什么原因?”张樾有句话没说出来:今天怎么都跟和尚扯上了?   京城里的呼延锦,就不像花荞这么顺利,三句两句就把那妇人镇住了。   花荞得没错,僧录司只有两个人,再加上这是谋反案,他们很快就把这二十多个和尚交到了刑部。   谋反是十恶不赦中的首恶,一向都是由皇上直接裁断,刑部并未将案子再递大理寺,而是直接上呈皇上,请皇上定夺。   还好他们预先通知了呼延锦,他和徐之锦一商量,先将此案拦下来。   “皇上,此案是否能发回大理寺重审?”徐之锦上前启奏道。   “哦?谋反案,都是砍头,这有什么值得重审的?”   呼延锦也出列道:“僧人出家,六根清净,谋反,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再加上他们沿途含冤,若真是被枉杀,那就是对佛祖的大不敬,请皇上三思。”   皇上想了想,今年确实一直不太平,若是惹怒了佛祖,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   他点头道:“好,朕给你们三天时间,由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会审此案。三日之后,若没有充分证据,这二十四个和尚,午门外问斩!”   只有三天时间,他们不可能到两千里外的咸宁去取证,唯一的材料,就是随着犯人一起送上来的卷宗,而这正是他们需要推翻的卷宗。   两人一同走出大殿,现在,他们只能从那些和尚问起。   从咸宁拉到京城来行刑,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当时怕各地官员滥杀无辜,太祖皇帝便规定,死刑必须上报京师,由三法司审过无误之后再执行。   这二十四个和尚,被关在刑部大狱中。   呼延锦他们商量决定,由三法司分开提审。   他们各审了两人之后,基本有了案宗外没有写上的起因:   因为出家做和尚便可以免于交税,一些交不起税的平民,便选择出家。除了税收,更重要的是出家人没有子嗣,这势必会影响人口增长。   太祖皇帝为了限制僧人过多,便对各地出家为僧做了一些限定。   长安咸宁县庙宇众多,当地的府衙为了收税,已经很久没有开放各庙宇的新和尚录用。很多庙宇都出现了只有老和尚,没有小和尚的状况。   大明的庙宇主持,都是由朝廷任命的,相当于庙宇也是由朝廷管辖。   这些主持们看到咸宁县为了自己的利益,故意歪曲朝廷的法令,便想联合以来到府衙去抗议。   谁知还没有出发去长安府衙,就被一个僧人检举,碰头的二十四位僧人被县衙一锅端。   这两年朝代更迭,皇上最看重的就是平叛的官员,这是首功。陕西行都司的李英,就是一个平叛获擢升的榜样。   咸宁县令立刻将这些僧人聚众抗议,定性为造反,判了死罪。就等着拉到北京师斩首,皇上给自己加官进爵。   “大人,我们无意反抗朝廷,我们要抵制的是当地官员,他们滥用职权,曲解法令,使得庙宇僧众青黄不接。”   “大人!我们只是要维护寺庙的权利,难道这就是造反吗?”   刑部吴中吴尚书和呼延锦一起往外走,吴尚书道:   “哪怕他们只是自证,我们也应该让皇上知道这个真相。若是纵容了咸宁县的这个行为,那和鼓励杀良冒功有什么区别?”   呼延锦点点头说:“不错,这不是砍二十四颗脑袋的问题,督察院也会派人到长安府进行调查核证,只是,要说服皇上,先放弃行刑的决定。”   吴尚书走后,呼延锦站在刑部门外,等着徐之锦整理完讯案出来。   忽见滕定、李英二人,脚下生风的大步朝他走来。 第338章 李都督出手助呼延   呼延锦与这位新上任的,陕西行都司左都督李英并无交往,看见两位将军走过来,他微微一笑,似乎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滕定笑道:“呼延大人,我知道您愁的是什么。您对滕家有恩,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滕将军说这话,当然是因为儿子滕子俊。   他已经知道,呼延锦是宝应长公主的师兄,长公主那个医馆,也是呼延大人帮着开起来的。   滕子俊做手术当天晚上开始发烧,送到医馆里住了几天,现在已经度过危险期回家了。   呼延锦道:“见过二位将军,呼延确实在发愁。眼见地方官的蒙蔽,就要使皇上陷于失察,做为臣子,却不能在短期内拿出证据……”   “您忘了?这位李英李将军,亦是来自陕西,行都司就在长安,对此案刚好有些了解。”   李英少年英雄,戎马十来年,带着一身豪气。   他拱手道:“李英昨日大殿上听闻长安几十个和尚造反,就觉得十分诧异,幸好呼延大人向皇上申请核查,总算有了矫正的机会。”   正说着,徐之锦从刑部出来,一听李将军的话,喜出望外道:“大理寺就在后面,不如几位大人移步大理寺详谈。”   陕西行都司与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向来进水不犯河水,若不是滕定将军相求,李英必不会趟这趟浑水,毕竟自己还要待在陕西的地头上。   僧人造反这件事,就算去查,布政使司不过是拿长安府,甚至只是咸宁县令顶过去,动不了他一分一毫,可仇就算结下了。   李英帮呼延锦翻案,可以说是百弊而无一利。   可他也是个热血汉子。   先是将呼延锦、徐之锦在朝堂上,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与皇上据理力争,又是与自己同为武官的滕定苦苦相求,他这才决定助呼延大人他们一臂之力。   “陕西天高皇帝远,当初太子朱标到长安考察,说是圣上有意迁都长安,大家都很高兴。可后来定都南京,又迁都北京,早就把长安忘在脑后。   当地三司各有各的算盘,哪怕是我们行都司,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只求不去荼毒百姓,就算是功德了。   我能做到的,就是到皇上面前,将我知道的实际情况,禀明皇上。其他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还望呼延大人、徐大人体谅。”   李英一番话,呼延锦才知道,抓了闹事和尚当做造反,这不过是一叶知秋罢了。   “这已是难能可贵,能够佐证和尚的供词不是一面之词,呼延感激不尽!”   事不宜迟,他们约了吴尚书,四个人共同进宫面圣。   潭柘寺里,花荞正和小七、灿儿、小高走在通往观音庙的小道上。   今天长公主们自由活动,她问了一下,没人愿意大热天去登山。张樾要在佛堂守着太皇太后和张太后,花荞只好自己往潭柘寺最高处的观音庙走。   “这一路都是树荫,并不是很热啊,为什么都不愿意出来?”   小七笑道:“长公主们都是金枝玉叶,行不回头、笑不露齿,哪有像您这样步履如飞的?您上山这样快,当心下山的时候腿打飘。”   “长公主,我还听到有和尚说,这山上有野豕出没,我们还是小心点。”灿儿一脸紧张的说:“野豕发起狂来,连黑瞎子都怕。”   “这都是人来人往的路,哪来的野豕?上次嘉兴不也跟着小七、小高上去过,就什么也没遇到……到……”   花荞话没说完,就已经被小高挡在身后,路边树林的草丛里悉悉索索,像是随时有什么要跳出来一样。   小高低声说:“你们原地不要动,我过去看看。”   说着,他外衣袖子一翻,露出里面的袖剑。小心翼翼的,向着树林里有响动的草丛走去。   谁知他刚靠近草丛,就有两个手持朴刀的大汉跳了出来,同时,他听到了小七的尖叫声。   小高回头一看,花荞她们旁边也有个持刀大汉,他已经将挡在花荞前面的小七推到在地,小高顾不得眼前这两个人,转头就往花荞那边跑去。   可这两个人本来就是要引诱小高,隔开他与那几个女人,又怎会放他回头?   两人举着刀一起向小高砍过去。   小高没法,只好先应付这两个歹徒。他的袖箭只有不足上臂长,这样才方便折叠,伸出去就比手背长出几寸。   就是一把匕首的长度。   只见小高转身迎着他们一矮身,直攻他们的下盘,跟着手握着拳头冲出去,看似要用拳击,可拳头未到,袖剑已经刺入对方身体。   佛门圣地,他不想杀人。   丢下那两个倒在地上干嚎的歹人,他转头奔向花荞,花荞已经用袖箭,射瞎了那大汉的一只眼睛。   “说!你们是什么人?!”   小高一脚踢在地上那大汉的身上。   他手捂着还在流血的眼睛哭到:“我们只是来打劫的,并不想要你们的命。我们以前也是有土地的农民,可永乐帝建北都时,我们的地都被征没了,允许我们上山当了猎户。   可现在要交的兽皮一年比一年多,可野兽却一年比一年少,我们活不下去啊!这才想着出来打劫……”   花荞从腰包里掏出一把薄刃小刀,让灿儿用火折子烧烧,对那射瞎眼的大汉说:   “你上前来,你的眼睛反正已经瞎了,我替你拔箭。”   草丛里那两个被刺伤的大汉,也已经爬了起来,他们远远的坐在地上并不敢过来。   那瞎眼大汉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小高低吼道:   “敢打劫不敢拔箭?还不滚过来!”   那人磨磨蹭蹭的过来,花荞道:“我要杀你何必等现在?我的箭向下一点,射你咽喉难道不比眼睛容易?”   草丛里那两个人,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咽喉,不错,他那把看都没看见的刀,割断他们咽喉,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叫什么?”花荞一边烤着刀,一边问道。   “你是要抓我们去坐牢吗?我们不想坐牢,牢里的牢头盘剥。一点不比外面少……”   “我只问你叫什么,谁跟你扯坐牢?”   “大家都叫我大老三……啊!”   花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了,大老三,回去抓三副消炎的草药吃,以后你只剩下一只眼睛了,可别再做坏事。”   大老三才知道,这位姑娘在问他话的时候,已经把他那个眼球摘除了。   灿儿递给他一块帕子,他捂着眼睛磕了个头,带着那两个人就要往林子里走。   花荞又叫住他:   “哎!大老三!”   “姑娘还……还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庄子,就在城东郊区,你们若是愿意,到庄子里去找庄头,就说,是宝应长公主叫你过去的,他会安排你们在庄上种田或是打猎。”   “长……长公主……”   大老三一下子懵了,他不是诧异自己劫了个贵人,而是长公主居然身手不凡。   哎呀,反正磕头就对了。 第339章 呼延锦午门斩僧衣   武英殿里,皇上边翻着大理寺的案宗,听徐之锦说着他对这些和尚口供的判断。   “呼延,你怎么看?”   呼延锦上前道:“启禀陛下,僧人的口供虽然只是一面之词,但长安府递交的卷宗也有瑕疵。它前面说得到消息有僧众造反,后面却又只抓得这二十四人,且年龄均在四十以上。   陛下,这些僧人从小出家,何必等到年老体衰才来造反,这于理不合,几十个僧众,且不说他们手无寸铁,就算拿有刀剑,恐怕连个县衙也打不下来。   还有就是时间,前面说得到消息立即围剿,后面又说大批逃遁,陛下,这卷宗实在经不起推敲。”   吴尚书也道:“陛下,李都督正好就是陕西行都司的人,他对长安的情况也很熟悉,不如您听他说说当地对寺庙僧众的管理。”   “陛下,末将对陕西布政使司的管理并无太多了解,只是,末将的母亲信佛,末将也曾陪着母亲到附近的寺庙里斋戒过数次。”   朱瞻基刚才见李英和他们一起进来,就知道他们让李英来替他们说话,心中大大不悦。   却不曾想,李英开口并未说陕西府衙不好,而是说自己母亲斋戒的事,这让他的心里舒坦了许多。   地方武装与中央官员来往过密,本就是皇上的大忌,呼延锦又如何不知?进殿之前,他就和李英说好,只能如此这般。   如今看到皇上的脸色缓和,几个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只听李英继续说道:“末将母亲相熟的主持已经六十有余,很多事还要亲力亲为,我母亲便问他,为何还不培养些年轻僧人,将来也好继承衣钵。   那主持道:洪武年间进寺的僧人都已经慢慢老了,永乐、洪熙,几乎就没有进过新的僧人,明年,他们就无法再接待前来斋戒的信徒了。”   “哦?还有这事?朕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到?”   旁边站着的僧录司正印背上早冒出了冷汗,还好呼延锦替他圆道:   “僧录司人手少,若是不知,也应该是陕西僧纲司未将此事呈报京城。”   僧录司正印赶紧的看了呼延锦一眼,赶紧投桃报李:   “陛下,微臣自知失职,种种情况来看,三法司所得结论应是事实,微臣这就亲自过问陕西僧纲司所辖,让他们立即恢复批准僧人出家。”   朱瞻基点点头,又皱眉道:“朕虽知这些僧人被冤枉,可这是造反案,若是轻易推翻,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造反之罪也可免?朕刚刚登基,开这样的头,也不合适。”   “陛下,臣有一计,不知是否能用。”   “讲来。”   呼延锦微笑道:“此事为太皇太后路遇囚车,询问之下,才让臣等过问。不如将实情公之于众,再请太皇太后下懿旨,免了他们的死罪,   皇上,您只需斩了他们的僧衣,以示对此事的严正态度,便孝法两得了。”   吴尚书一听也笑了:“皇上,此法虽然荒诞,也不失为一个应对民众的法子。古有打龙袍,今有斩僧衣,这也是皇上的功德。”   “呼延啊呼延,朕真是想看看,你那脑瓜子里还有些什么。”朱瞻基也被他逗笑了,指着他道:   “好,朕就任命你与徐大人做监斩官,替朕将这件事办好了!”   第二天一早,潭柘寺就接到了皇上的请旨口谕。   太皇太后一听前因后果,不禁笑道:“好,能为皇上做点事,哀家何乐而不为。”   德始禅师连连点头赞到:“上有明君,下有贤臣,此乃大明之福啊。”   “太皇太后,既是您的懿旨,您应该派一个代行人才好。”张樾建议到。   “你要过去?”   “不不,我虽是您的……弟弟,可却不能代表皇家,我建议您问问宝应长公主,她愿不愿意代您走这一趟。”   “对呀,我把她给忘了,你去找她过来,仙草,你来拟懿旨。”   “太皇太后,花荞不请自到了。”   花荞正好过来请安,在门外就听到张樾的话。她这一颗心早就飞回京城,飞到呼延锦身边了。   潭柘寺回京的路上,一辆马车飞快的跑着,赶在关城门之前,花荞回了宫。   皇上也赞太皇太后想得周到,这下就更没人会说皇上姑息造反之人了。   正午将至,呼延锦和徐之锦已经身着朝服,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两个刽子手今天格外轻松,因为他们只需要做做样子,并不需要血溅当场。   台下围着几圈嗑瓜子百姓,昨天他们就看到告示了,说皇上亲自过问,发现冤枉了僧人,太皇太后下懿旨,免了僧人死罪,皇上为了告诫造反之人,要在午门斩僧衣。   嘴快的说书人,已经添油加醋将这个段子说了好几遍了,都在夸皇上仁慈又孝顺。   所以今天大家都过来瞧瞧,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呼延锦一看时辰快到了,站起来吩咐行刑准备,就看见嗑瓜子百姓后面传来侍卫赶人的声音:“闲人避让!长公主到!”   长公主?这可比那些僧衣好看多了。要知道,公主、长公主都是养在深宫,轻易不让人见的,这下,能看到一个如珍似宝的长公主,八卦起码可以说一年。   呼延锦也激动不已,他已经几天没见到花荞了,没想到,在这刑场上,见到穿着长公主服饰,手捧懿旨的花荞。   呼延锦、徐之锦带领众人跪下接旨,花荞做为代行人,将懿旨交到了呼延锦的手上,低声笑道:“呼延大人辛苦了。”   时辰到,二十四件僧衣被斩作两半。   围观的嗑瓜子百姓,都高兴的鼓起掌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看了个新鲜斩僧衣,还是因为看了个漂亮的长公主。   宫里的朱瞻基很快就收到了汇报,说大街小巷都在夸他是贤德之君,还听说,“午门斩僧衣”,已经被说书的评为,本年度最受欢迎剧目。   “赏!三法司统统有赏!嗯,回来传懿旨的宝应长公主,也有赏!”   京城的八月,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呼延锦骑着马,带着偷偷出宫的花荞来到了北海边,水边的垂柳依依袅袅,晚风拂过,水面微光粼粼。   呼延锦拉着花荞的手一直往前走。   “谨逸,这是要去哪里?”   “别说话,前面就是了。”   “这……这是……星星?”   “对,会飞的星星。”   这一处比较偏僻,水边长满了高高的芦苇,岸边湖水清浅,许多萤火虫聚集在这里繁衍后代。   像空中的星星落入水里,像水中的倒影浮在空中。   “好美啊……”   花荞张开手臂站在缓缓飞行的萤火虫中间。呼延锦伸手一抓,一只萤火虫落到了他的掌心里。   掌心在花荞面前打开,一只懵懵懂懂的萤火虫,绕着圈子飞了出来。   呼延锦将满眼星光的花荞搂在怀里:   “没有谁比你更美,没有谁比我更幸运。” 第340章 紫云庄三心存两意   微凉的秋夜,两个情意绵绵的恋人,在北海边相偎相依。   在外城一个不起眼的庄子里,却坐着位眼睛里冒火的青年。   “让他再张狂一段时间,等他爬上权臣之位,开始留恋权利的时候,我再让他狠狠的摔下来,这样才更刺激、更有趣!”   易呈锦早就悄悄潜回了京师,他现在是紫云庄的朱三公子。   林龙枫、郑宽、齐明珠坐在他的对面,为了避嫌,现在也不必行君臣之礼,连白俞也可以坐在旁边。   郑宽今天是来给他们送银钞的,不过,易呈锦并没有显出太多的兴趣。   他很快就要出发去广东南澳岛。   在南京城时,杜姑娘献给他一张,宋帝赵昺在南澳岛的藏宝图。   据说当年赵昺与大臣,带着几船珠宝躲到南澳岛,以图将来东山再起,可后来赵昺身死,在岛上留下了富可敌国的财富。   杜姑娘曾劝他先找到宝藏,再屯兵造反,但他一是不太信这张图,二是对自己的计划过于自信,并没有采纳杜姑娘的建议。   如今,他又回到了起点,甚至更糟,成了被通缉的人。   易呈锦只有将希望寄托在这张藏宝图上,若是获得这一大笔金银财宝,他便可以招兵买马,东山再起,杀了朱瞻基,取而代之。   关于寻宝,除了白俞,和先去打前站的赵曦,谁也不知道。   “龙枫、明珠,你们和我一起去广东,我们要在那里招兵买马,恐怕需要待上一段时间。”   “我?我跟着去,岂不是碍手碍脚?行军打仗,我一介女流,又帮不上什么忙。”明珠尴尬笑到。   她对还朝没什么兴趣,她知道自己对易呈锦唯一的用处就是对付朱瞻基,她想逃。离开易呈锦,到朱瞻基找不到的地方去。   所以,她想去找呼延锦,他是朱瞻基的人,也是知道自己底细的人。他一定会帮她逃走。   可还没找到呼延锦,就被福子发现了她的行踪,若不是她还有用,易呈锦早就动了杀心。   “你不去……也可以,那就把你送回朱瞻基身边。”   易呈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   这句话却让明珠心跳不已:若能见到他,她就把一切都和盘托出,说不定他们之间还有转机。   毕竟,灭了齐家满门的,又不是他。   “全凭公子安排。”明珠款款笑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系在朱瞻基身上的心。   易呈锦暗自冷笑,女人除了愚蠢,就是会坏事。   除了郑宽,其他人都住在紫云庄里。他从紫云庄出来,深深的吸了口气。   自己之所以还留在易呈锦身边,不仅是因为在穹窿山的父亲和弟弟,还有他庞大的资源网,若是离开易呈锦,这一切都要放弃。   所以,他正在复制一个这样的网络,在南京城那边经营的,是自己的弟弟郑杰,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撂开手的时候。   呼延锦回来以后,唯一见过的人就是他。   可惜易呈锦心思重,除了紫云庄,郑宽知道的东西并不多。   易呈锦狡兔三窟,灭一个紫云庄,并不能动其筋骨,呼延锦又何必打草惊蛇?   郑杰的商业网,在南京城能迅速成型,也靠呼延锦替他扫清了不少障碍。他们都在等待时机,不出手则已,出手即毙命。   呼延锦在南京城,为郑杰牵线搭桥的时候,无意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   那就是曾在广陵驿接待过太子朱瞻基的人,广陵驿驿丞,孟琛。   他们在南京城的时候,呼延锦曾被朱瞻基派去,督造新的太子宝船。接触了船厂和漕运,他隐隐发现,不管是哪一块,都与一位“孟爷”有关。   李赫恨恨道:“这位‘孟爷’,说不定就是帮助汉王害我们的人!要不怎么会有神通广大的水鬼和船上内应?出事的时候,附近连一艘船都没有。”   “不错,我也怀疑。而且这个人是黑白通吃,跟漕河有关的事,他都能把控得住。李赫,你就以买船跑两京水运为名,试试能不能找到这个组织。”   漕运是由官府全面把控,不管是水驿还是闸口,包括可以入漕河的船只,都必须持有官府发放的放行牌,才能下水。   果然,李赫很快发回消息,确实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他们与官府勾结,又利用江湖压制官府。   李赫开出的量,大得惊人,验了他的银票,孟爷同意与他们面谈。   坐在正堂的呼延锦易了容,孟琛一眼没有认出他,他却轻轻笑了:   “我说这位神通广大的‘孟爷’是谁?原来是孟驿丞!你好大的的胆子,竟敢连太子宝船也敢凿沉,在漕河上一手遮天!”   孟琛一惊,很快便平静下来,他笑道:“阁下是谁?进了我的宝来堂,还敢大言不惭的,有史以来,你是独一个。”   “那是因为,你没有早点遇上我。”呼延锦站了起来,朝主座上的孟琛走去。   宝来堂的护卫立刻围了上来,呼延锦哈哈大笑,却并未停下脚步:   “我敢来,会怕和你动手吗?”   大人一起身,李赫便趁大家目光都集中在大人身上,掏出一个信号弹,点着朝门外射了出去。   “咻……嘭!”   随着一声炸响,宝来堂周围一阵喊杀声。   趁着正堂里的护卫一愣神,呼延锦的银丝软鞭已经打了出去,李赫也冲了过来,孟琛一看这是官府的人查上门来了,转身就往后门跑。   哪知后门早有小高堵在那里,孟琛还没看清,小高的剑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   呼延锦走到他面前笑道:   “孟琛,还是坐下来谈谈,你与汉王……是什么关系?”   孟琛竟然也笑了,开口道:“都传呼延大人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不认识李赫,但他认出了小高。那日在驿站,小高一直跟在花荞身后,而花荞又总是和呼延锦走在一起。   再加上声音和身材,他也认出了这个端了他宝来堂的,就是太子身边的呼延锦。   见问汉王,孟琛倒是问心无愧,他答到:   “我并不识汉王,只是接了一单沉船劫人的生意,买家是东昌府王家,有名有姓的生意,出价又高,我不可能不做。”   呼延锦点头笑道:“这一点我也查过了,我信你。”   他看了小高一眼,小高收回了剑。呼延锦也将假胡子扯掉,对孟琛微微一笑:   “那就请孟爷坐下来,我们来谈谈生意。” 第341章 呼延锦大义放孟琛   猜测到是“孟爷”对他们的船下手,呼延锦就已经下重手去查。   他们收买了一个经常充当“水鬼”的人,此人就住在漕河边上,水里身手不错,不换气能在水里待一炷香的功夫。   这个“水鬼张”有个弱点,就是好赌。李赫他们很容易就让他,不得不“卖”主还债。   虽然,他并没有亲眼见过孟爷本人,平时也只是和他的手下打交道。倒是把那天在太子宝船上的行动交待得清清楚楚。   听说要和自己谈谈,孟琛暗哼了一声:看来,这位大人也不过如此,也是个伸手要钱的主!   敢要钱,他就不怕。他试探着问道:“呼延大人,你要……”   “我是可以把你拿回去,就凭你袭击太子这一条,也是死罪。不过……据我了解,孟爷一向还是颇讲江湖道义,有你在,漕河上的官兵压榨百姓,也有一定收敛……”   呼延锦笑得坦然,倒似像给孟琛吃了颗定心丸:   “大明幅员辽阔,很多地方,皇上鞭长莫及。而漕河又是江南与北方之间,南北两京之间的交通要道,管得好,风生水起,管不好,怨声载道。”   “所以你打算拿了我的把柄,让我为你做事?”若是条件不苛刻,他可以先应下来。   “不,你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祸国殃民事,擦亮眼睛,不再为虎作伥……我可以放你一马。   皇太子那里,我也可以为你挡过去。上船行凶那几人,必须杀了,我要给死去的人偿命。”   呼延锦不是不恨他们草菅人命,但杀了孟琛,会有另一个张琛、王琛、李琛站起来,到时,还不一定比得上这个孟琛。   还不如拿了他的把柄,把他往正道上赶。   孟琛急忙给呼延锦行了个大礼,说到:“上次确实是没有想到,去查实船上是何人,差点坏了大事,大人大义放孟某一马,孟某日后必当回报。”   呼延锦笑笑,也拱手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做利民利国的事,不必封侯封爵,你便值得呼延敬重。孟爷,后会有期。”   在船上放迷药、杀人的,水下凿船的几个,全都被李赫拉回去砍了,孟琛厚偿了他们的家人。   孟琛说到做到,约束整顿了他的下属,遇到困难的百姓,帮里也伸手援助。口碑好了,来投帮的人也多了。渐渐的,他们成了漕河上最大的帮派,人称漕帮。   有了孟爷的支持,郑宽、郑杰两兄弟,更是将自己的商业圈发展到整个漕河流域。   郑杰以南京城为中心,郑宽则打起了东南亚、南亚各国贸易的主意。   同时,郑宽将父亲改名换姓,接到杭州居住,加快了脱离易呈锦的步伐。   回到北京的花荞,看着呼延锦递给她的账本子惊呼道:   “哇!师兄!怎么你每月进账这么多银子?”   “这不也是你的银子?”   “你说人去挣点银子多难啊,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工钱。可这钱生钱,就能来的那么快。”花荞不懂这些,只觉得很神奇。   “这要感谢你父王,是他下令,不允许用布帛米粮,充当以物易物的媒介,又下令减少银钞的印制,我们手上原有的金银、银钞不就更值钱了?”   花荞似懂非懂,呼延锦微微一笑,将她揽到自己腿上坐着,捏捏她的鼻子说:   “你一个姑娘家,懂得花钱就行了,理那些做什么?”   “那不行!将来万一我要替你管家,什么也不懂,岂不是被他们蒙了也不知道?”花荞噘着嘴说到,还真像一肚子怨气的管家婆。   呼延锦心花怒放,连忙应到:“你这是答应为我管家了?好好好,让你学!对了,京城有一个人,我看他倒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头脑,没事你可以去向他请教。”   “谁?我也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踏雪楼的苏掌柜,他不是想认识师傅吗?还说他们是同乡。我忘了告诉你,他又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就在正阳门旁边。这已经是他的第三家分店了,而且每一家都生意火爆。”   “对啊!我们跑来跑去,我都快把他给忘了。回头我就跟阿爹说,让他去认认同乡。咱们吃火锅去!”   想着热腾腾的火锅,花荞开心的不行,吊着的两条腿也欢乐的晃来晃去,把坐在下面的呼延锦,勾得心猿意马起来。   他咬着嘴唇,将她一把抱起来,大步往内室走。   花荞羞红了脸,朝他胸膛锤了两拳:“你去求亲了吗?你看井源将军,他都厚着脸皮向父皇求亲了。”   “那你父皇答应了?”   “还没有……”   “那不是?我会求亲,但不会给皇上拒绝我的机会。明年是宣德元年,你皇兄一定会对功臣论功行赏,到那时,我再求亲……”   “那你还把我放下来?”   “现在又不是在宫里,是在师傅的府里,师傅、师娘早答应把你许配给我了,自己媳妇为啥不能抱?”   “那你也没下聘啊?”   “谁说没有?你桌上的账本不是?全都给你。”   “那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有你,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呼延锦已经将花荞放在床上,看见花荞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抖动着,翘着嘴等他去亲,又觉得这个小女人实在有趣,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他不忍心告诉她,郑宽那天还说,易呈锦似乎要出门,到广东招兵买马,还有一件,就是要将明珠送回朱瞻基身边。   他要招兵买马,那就不会立刻下死手,更何况,朱瞻基如今已不是太孙、太子,他要出宫,真是千难万难。最容易的办法,就是让皇上找到明珠,将她带进宫,皇上自有皇上的法子。   呼延锦这样为易呈锦着想,他却偏偏没有选最容易的这个方法。因为,他这次的目标,不仅是让明珠接近朱瞻基,他更想在临走之前,给前殿搅一搅局。   “白俞,竹影苑都准备好了吗?”   “郑宽已经将牌子挂出去了,小的并没有告诉明珠姑娘,要在那里见皇上,只是让她搬过去。”   归来庄又改成了竹影苑,这次可不是清倌,郑宽按照易呈锦的指示,将这里打造成,衣香鬓影的浮华人间。   “齐明珠和郑宽又不是傻子,猜都猜得到,我的局,就设在那里。郑宽那小子心眼多,提防他去通知呼延锦。他们这几个和呼延锦一起长大的,我一个也信不过!”   易呈锦咬牙说到。   白俞也是从穹窿山下来的,只不过,他是吾将军当时组建保护建文帝的侍卫,并没有资格和呼延锦他们混在一起。   “那……这次是要我出手吗?”   “对,呼延锦那小子聪明得很,若是想从茶水、酒水里下药,他应该不会上当,只有你的吹蚊针,他防不胜防。”   易呈锦想到,呼延锦会迷倒在竹影苑,忍不住狂笑起来。 第342章 花荞失踪呼延中计   明明知道,易呈锦要利用齐明珠对皇帝下套,呼延锦哪有不防的道理?   可他也不能说自己与易呈锦的人有联系。他两次通过郑宽联系林龙枫,想跟他见一面,可都被林龙枫拒绝了。   呼延锦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他必须和林龙枫谈谈,要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才知道如何下手,以免误伤朋友。   他只能悄悄告诉萧忠,他猜测明珠姑娘消失,一定事出有因,千万不要让敌人利用明珠姑娘,害了陛下。   萧忠现在已经对呼延锦心服口服,只要是为皇上好,他言听计从。   呼延锦哪一条都防到了,唯独对花荞从不设防。   “大人。”   呼延锦散朝一出宫门,就遇到了等在门口的小高。   小高快十九了,他是成年才受的宫刑,为了保命,朱瞻基保他在净身房做的是半刑,如今穿上常服,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太监。   他自己也想好了,将来长公主嫁给大人,他跟入府去做个侍卫,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   他笑眯眯的说:“长公主已经到师傅府里去了,她让您别回府了,直接过去。”   “不错,今天九九重阳呢,就知道她要溜出来。你在这,谁跟着她?”   “今天是偷偷出宫的,就我和长公主俩人。”   “哦,那我们赶紧回去。”   呼延锦脚下已经生了风,和小高两人向着朝前门匆匆走去。   虽然公主巷底的府里,有师傅他们的住处,但毕竟离医馆有点远,呼延锦就在医馆后面买了一个小院子。   本想是有病人看护,师傅可以临时在这里睡,没想到,师傅还更喜欢这个门前有棵香椿树的院子。   小高说的“师傅府里”,指的就是这里。   两一前一后进门,就听花有财笑道:“你们来了?快准备吃饭,花荣今天做的帮手,就等你们几个过来了。花荞呢?她又有什么花样?”   “花荞?她不是早就过来了吗?”呼延锦回头望了小高一眼。   小高心急了,连忙说:“我们出了宫,绕到前面,长公主叫我等着大人,她自己先过来了啊……是不是她又跑回公主巷的府里了?”   “你守在这里,我回去找找她。”   呼延锦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小院。   他人高腿长,若不是穿着官服,他肯定要用轻功了。回到公主巷口,徐之锦也才刚刚走到这里。   “我不是早看你跟着小高走了吗?怎么还落在我后面?……出了什么事?”   徐之锦见他一脸严肃,不禁奇怪的问。   “花荞出宫却又不见人影,我回来找找,看她在不在这里。对了,她不会过来看徐夫人了吧?”   呼延锦忽然想起,徐夫人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花荞每次出宫,都要过来看看她。   他这样一说,徐之锦赶紧走了进去。   没过一会他出来说:“没有,她今天没有来过。”   两人匆匆朝着巷子底的呼延府里跑去。   没有回来!   呼延锦脑子乱了:难道易呈锦动的是花荞的脑筋?按说,易呈锦还是花荞的堂兄,他千防万防,都没料到易呈锦要动花荞。   徐之锦深吸口气道:“你先定定神,花荞鬼点子多,说不定又去做什么意外惊喜去了,我们都回去换了常服,一会去哪也方便。”   他这么一说,正想拔腿就走的呼延锦也冷静了下来。两人各自回府,又牵了马出来。   方琬琰听说花荞不见了,也急得什么似的,将徐之锦送到门口,只伸了个头出来,和呼延锦打招呼:“大人有了信,打发个下人过来传个话。”   呼延锦点点头,和徐之锦两人骑马去了西市。   小高见他俩进来,一脸的失望。肯定没见到人,否则不会连徐大人也来了。   “阿荣,你留在原地,有事我们互相通知,之锦,你找西市,小高去找东市,她要经过的,就这条路。海英、海明,分开跟他们走。我去找郑宽!”   呼延锦心乱如麻,他有一种预感,花荞并不在附近。   郑宽一直都住在竹影苑,重建竹影苑时,他在前院隔出来一个小院子,和竹影苑并不相通。   他不喜欢现在这个靡靡之所,更不喜欢后院的易呈锦,只不过,竹影苑旁边有个很大的仓库,是他进出货物的中转。   归来居的旧人早就被他遣散了,郑宽另外招了一批人,这些人既不认识呼延锦,也不认识易呈锦。   “你们掌柜人呢?”   呼延锦扫了一眼仓库,并没有看到郑宽。旁边一个像是看场子的人答到:   “是呼延大人吗?掌柜的进苑里去了,你进去再问问里面的小厮,准能告诉你。”   呼延锦也是急昏了头,转身就往竹影苑里走,却不知道,他身后刚才答话的人,露出了一丝笑意。   进了竹影苑大门,立刻有两位打扮艳丽的女人迎上来,她们一边一个,笑嘻嘻的就要过来拉呼延锦,他躲开道:“我是来找郑掌柜谈生意的。”   “郑掌柜?他不知在那间包房里,又或者去了后院。”   那两个女人见不是客人,丢了呼延锦又坐到门口去了。   呼延锦暗暗叹气,郑宽每天在这种地方,若是自己,是一天也忍不了,要走人的。   这时,一个提着茶壶的堂倌,招手叫站在门边的小厮道:“去!送壶茶去后院一号院,掌柜在里面等着呢。”   一号院?那不是过去易呈锦住的那间?郑宽说过,易呈锦并不在这边,那他接待的是谁?   呼延锦起了警惕,等那拿茶壶的小厮走出十几步,才远远跟了上去。   后院人很少,一号院在中间的空地上,还是像以往那样难隐蔽。呼延锦躲在月亮门边看,那小厮果真进了一号院,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女声:   “你别碰我,等我师兄来了……”   花荞?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呼延锦已经顾不上了,他必须过去!   他从竹林里绕了一大圈到院子背后,翻身进了院子,仔细听听,里面又没了声音。   呼延锦急着从窗户朝里看,忽然脖子上一阵刺痛,才知道自己中了计:刚才那声音,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忽略了旁边的白俞。   他手一摸,甩掉了那根细针,回头一看,白俞正拿着针筒朝他走来。   “是不是你们绑架了花荞?”他盯着白俞问道。   白俞笑而不答,只对他说了一个字:   “倒!” 第343章 故伎重演呼延受制   呼延锦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麻药。   他的意识清清楚楚,除了全身不能自控以外,当然,也包括嘴。   白俞说了一声“倒”,他就软了下去。屋子旁边出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将高大的他抬了进去。   易呈锦就在屋里,他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却不是花荞,呼延锦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师兄”,是齐明珠的声音。   他被人放在一张贵妃椅上,虽然他有些不满意自己这个慵懒的姿势,但也没有丝毫办法。只有盯着易呈锦,一言不发。   “呼延,你看看你,哪还有一星半点当年我欣赏的样子?”易呈锦咋舌摇头道:“你就那么不看好我?宁可搭上你们父子的性命?”   他走到呼延锦面前探下头去,呼吸都已经喷到了呼延锦的脸上,呼延不能扭开头,只能闭住气,他却觉得像是猫抓耗子般有趣:   “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可你杀了我,就永远找不到花荞……我聪明漂亮的堂妹,所以,你不能杀我,只能去杀,我想让你杀的人。”   呼延锦瞪着他的眼睛都红了。   但他突然有了新发现:刚才闭气的时候,他感觉得到身体里有股可以控制的真气。   他不是穴道被封,是血脉中有令他麻痹的毒药。师傅说过,人体有自我排毒的功能,只是需要时间。   而这股真气,似乎能加快血液循环,帮助他将毒素从全身的毛细血管排出体外。   也就蒙汗药、麻药可以这样,若是致命的毒药,那就是加快死亡。在草原那次,他一运功,就让他死得更快。   呼延锦眼里的变化,没有逃过易呈锦的眼睛。他直起身对白俞说:   “把他怀里的银鞭,和靴子里的短剑拿出来,省得他有什么想不开。”   白俞咧嘴笑到:“三少爷,您放心,白俞这麻药,没有两个时辰以上,是解不开的。呼延大人这身材,我还是加了量的。”   死矮子!   不过,话是这么说,白俞还是去给呼延锦搜了身,果然找到了三少爷说的那两件武器。   易呈锦接过他的软鞭,看了看把手顶端新添的一个穗子,又摇头道:   “女人就是这样多事,好好一件武器,偏要打扮成一个装饰……这就是你不能赢我的原因,心里太把女人当回事。   既然如此,你就当是为了你的女人,为我办了这件事。杀了朱瞻基,我赐你一块封地,让你带着我堂妹,去做逍遥王爷。”   呼延锦心中冷笑:你怎么永远看不清事实?你杀了魏谦的女儿,还天真的以为他会帮你。我的父亲、阿荞的父皇的命,难道就值一块什么破封地?   易呈锦似乎并不着急,手里拿着那条软鞭把玩着,过了一会,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进来耳语了两句,他笑了,站起来把软鞭扔在桌上,负手走到呼延锦身边。   “现在,不管是不是为了花荞,你都得答应。萧炎已经被引来了,你是想让他看到你,光着身子躺在明珠的床上,还是和花荞双宿双飞……”   站在旁边的齐明珠吃了一惊,她也不知道朱三公子还有这样的安排。若是呼延锦和自己在床上,朱瞻基也许会暂时原谅呼延锦,但决不会原谅自己。   这不是没有试过,她不愿再试,也不敢再试。   白俞在一旁说道:“三……三公子,他现在还说不了话,连头也点不了……可能……药下得多了点……”   呼延锦一直瞪着眼睛,眼神空洞,就像从不认识易呈锦那样。他这眼神不是装的,那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凝聚在体内的那团真气上。   这就是所谓的凝神入气。   随着心跳有节奏的加快,他的周身微微发热,麻药的毒素,随着汗液排出到皮肤之外。   他额头上的汗被白俞注意到了,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汗。   白俞并没有试过自己的麻药,也不知道被麻翻的人有什么样的感觉。看着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易呈锦正有些不耐烦,皇宫过来,快马只要一炷香的功夫,他没时间等呼延锦清醒回答。   “明珠,你到隔壁院子等萧炎。”   齐明珠暗暗松了口气,行了个福礼出去了。   她刚掩上门,门外照进来的光线被门阻断,屋里重新变暗的那一瞬间,呼延锦从贵妃椅上跳了起来,朝着易呈锦一拳过去。   易呈锦的身手也不错,虽然事发突然,他避过了拳头,却没想到,呼延锦的拳头伸长了,变成了一把匕首。   匕首划破了易呈锦的脸,顿时,血从刀口流了出来。   “花荞在哪里?”   呼延锦手臂上的剑朝着白俞一挥,他刚凑到嘴边的飞蚊针吹筒被斩成两半,让你得逞一次,难道还会有第二次?   白俞没了吹筒,只好提刀砍来。易呈锦的剑也出了鞘,可惜呼延锦不会给他使剑招的距离。   “再问你一次,花荞在哪里?!”   呼延锦用易呈锦挡住了白俞的刀,自己的袖剑也已经比在了易呈锦的脖子上。   易呈锦终于回过神来,笑道:“这才是你,永远出乎我的预料。我不会告诉你花荞在哪,而且,我不回去,她也会为我陪葬,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呼延锦放开了他。他说的不错,如果花荞在他手里,自己没资格和他谈条件。   “杀朱瞻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你准备好了吗?朱瞻基一死,上位的绝不是你,汉王还在旁边虎视眈眈。”   易呈锦就喜欢呼延锦这样和他说话,话里有他给人的安心。   “你说得没错,可我有玉玺,我有皇室的身份,这也不是他不承认就不存在的……   呼延,你的父亲并不是我要杀他,他若是不造反,就不会启动杀他的计划。是他不想活了,或者说,是你逼死了他。”   “我只想知道,花荞在哪?”   “她很安全,但如果我明天黄昏之前,还见不到花有财,那她就不那么安全了……”   “卑鄙!”   “你现在才知道我卑鄙?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魏晴根本不是不小心掉了湖里,是我亲手把她推下去!我还杀了我没出生的孩子,你说我卑不卑鄙?”   他用指尖抚过自己脸上的剑伤,将指尖沾上的血,放进自己嘴里吮了一下,轻轻笑到:   “你太狠心了,居然让我面上有疤不能做官?可惜,我要做的是皇帝,谁敢妄议!”   “我要见花荞。”   “她不在这里。”   “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易呈锦从怀里掏出一根碧玉做的竹节型簪子,递到呼延锦面前:“你看看,这……是不是花荞的簪子?”   呼延锦装作要细看,一把将簪子夺了过去。幸好易呈锦不知这簪子的作用,否则还不知要做出多少妖来。   他心里有了主意,淡然说道:“好,我这就回去。”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支绿玉簪,大步往外走:   花荞!你等我!   师兄?   花荞在一个满是烟雾的地方,听到呼延锦唤她,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却无能为力。   师兄,我在这里…… 第344章 枕边人竟然是仇敌   出了竹影苑,呼延锦上马走了。   到了转弯处,他勒马折了回来。墙角坐着几个晒太阳的乞丐,呼延锦走过去,看着当中年纪大些,眼睛里透着精明的一个说到:   “我要见陈长老。”   回到西市师傅府里,张樾也在。看到呼延锦回来,大家都紧张的围上来。   张樾皱着眉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替易呈锦掩饰什么?为什么去他的老巢,你要一个人去?”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过去只是想找过去的一个朋友,打听情况。”   “过去的朋友?”张樾一步跨上去,拽住呼延锦的衣领怒问道:   “穹窿山的朋友?你顾念他,他有没有顾念你?当断不断,你这是要害死花荞,还是要害死皇上?!”   “他也是我的仇人,只是因为那里还有几个像我、像兰溪一样的朋友!”呼延锦与张樾坦然对视。张樾恨恨的松开手,走到一旁坐下:   “说吧,花荞什么情况。”   “明珠的原名,叫做齐明珠,她是齐泰的孙女,现在,应该被萧炎接回宫里去了。她是易呈锦的人,你先去跟陛下说这件事吧,晚了我怕出岔子。”   “你……好!我暂且放过你!”张樾猛的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花有财担心的说:“阿锦,这次会不会暴露你的身份?宣德帝对你再好,可君王容不得殿上有你这样一位逆臣之子啊。”   “一切等我把阿荞救出来再说。刚才我去的是竹影苑,中了易呈锦的计,才知道,他是想用阿荞逼我就范,让我去杀皇上。”   徐之锦慢慢坐下来道:“你不会去杀皇上,只是花荞人在哪?怎么救?”   “我刚才已经拜托丐帮,全城寻找线索。小高去门外等着,陈长老认识你,人到了,把他们带进来。”   丐帮从人数上讲,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第一大帮,可他们有功夫的,就只有那几个长老。其余的人,每天忙着找吃的填饱肚子,哪里会有多少道义?   徐九公告诉过呼延锦,丐帮帮主也好、长老也罢,能驱使得动这些乞丐,无非就是两条:被欺负的时候替他们出头,要饿死的时候给他们饭吃。   虽然如此,他们因为乞丐遍天下,仍不失为天下第一消息网。   徐九公年事已高,为救呼延锦,自己多年的功力尽失,还不知能不能恢复。为了以防万一,在凤凰寨,他已经将帮主口令传给了呼延锦。   “花荞手上的绿玉簪千万不能丢,我已经下令,帮众见绿玉簪如见帮主,让他们服从大姑娘。这不仅因为她是太祖皇帝的孙女,更因为你们让我看到宫墙内的正义。”   徐九公的话犹在耳边,呼延锦从怀里掏出那根绿玉簪。   花有财几个一眼就认出,这是花荞的簪子,花荞落在易呈锦手上无疑。   “二师兄,你要不要先藏起来,我怕大师兄会……”   “他不会,就像我不会一样。”徐之锦肯定的说到。   呼延锦手拍在徐之锦的肩上,站起来向院子里走去,他已经听到了小高在门外与人说话的声音,很快,陈长老出现在他面前:   “大人,有消息了,大姑娘在月儿胡同。今天有人看到,从一辆马车里搬了一位昏迷不醒的女子进院子。对了您说的时间,正好就是那个时候。而且,搬她的人中,有一个就是白俞。”   “好!天一黑,我们便过去救人。”   陈长老点头道:“大人放心,我和另两位长老,会守在巷子口协助你。”   张樾到宫里的时候,一问,萧炎居然还没回来。   “陛下,臣探得一个消息,有人看见,易呈锦曾经出入一家新开张的舞乐园子,叫做‘竹影苑’。   臣还打探出,他进去是找一位姑娘,这位姑娘曾在宫中教坊司任职,一次被皇后娘娘责罚后,自请出了宫。”   朱瞻基在龙案上敲着的手指停住了,他迟疑的问:“教坊司的……姑娘?叫什么?”   “这个女人锦衣卫也查实了,她名叫齐明珠,是齐泰的孙女,当年齐泰满门抄斩,奶娘抱着她逃了出去,得以存活至今。”   “齐……明珠?”念出这个名字,朱瞻基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臣特来请旨,是将齐明珠直接抓捕,还是留着等待围捕易呈锦?”   张樾假意不知皇上与明珠的关系,对呼延锦也只字未提。但他实在没有把握,呼延锦会不会被他们穹窿山的人出卖。   最好在追捕的时候直接打死,不让他们有说话的机会。   “来不及了,易呈锦恐怕已经知道,明珠进宫了。他不会再去竹影苑。”朱瞻基的手慢慢抓紧,将案台上摆着的一张,写到一半的批字回函抓成了一团。   明珠竟然是齐泰的孙女……自己认识她三年,香衾软枕,耳鬓厮磨不知多少次,这次回来,听说皇后寻了她的不是责罚了她,自己还和皇后发了火。   心心念念的让萧炎出宫去找她,人终于找到了,张樾却告诉他,她是易呈锦的人。一切温柔都是假的!   “进……进宫?皇上已经抓住她了?”   朱瞻基有些丧气,朝张樾挥挥手道:“朕知道了,这事由朕亲自处理,你继续去查易呈锦,现在既知他在京师,务必将他找到!”   张樾走出武英殿的时候,见到萧炎满脸笑容的,从东宫方向大步走过来。   皇上才二十六岁,还没有儿子,东宫如今空置着。皇上对明珠姑娘还真是用了心,将她安排在东宫,而不是后宫。   张樾心里也有顾虑,兰溪的身份也和齐明珠一般,总这样遮遮掩掩也不行,自己得赶紧给她换个身份……   至于齐明珠,就看皇上自己怎样处置她吧。   正想着,张樾的脚,已经进了师傅的院门。   徐之锦见帮不上什么忙,已经回去了。呼延锦和小高换了夜行衣。   “找到地方了?”   “对,就在内城的月儿胡同。他们也是大胆,居然有一个据点在内城。竹影苑和紫云庄都在外城,而且交通都很便利,唯独月儿胡同这个小宅子,平凡不起眼。”   呼延锦一边绑着袖剑的绑带,一边对张樾说。   张樾不吭声,进了东厢,不一会,他也换了夜行衣出来。   蕊儿给他们端了馒头和小菜进来,几个人坐下来慢慢的吃着。   “皇上已经知道了?他怎么说?”   “他说他亲自处理。齐明珠现在应该被安置在东宫里。我担心……”   呼延锦笑笑说:   “担心什么?我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大明百姓。偌大一个大明,还怕没有我们的栖身之所?”   张樾看着他,点头道:“皇上身边我安排了人,一旦齐明珠说了什么对你不利的,你们先到河间王府藏起来。”   “这我有办法,还不至于要连累你。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花荞,无他。” 第345章 可怜人绝望求速死   西市街一个小院里,三个男人在认真的准备着武器。   东宫的一个小院里,一个女人在精心的打扮着自己。   明珠今天跟着萧炎进了宫,她惊异的发现,并不是送她回教坊司,而是直接入了东宫。东宫里的菊花正旺,和皇上当初住在这里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已经没有主子住在这里,只有些宫女、内侍还在守着东宫。这难免显得有些冷清。   可明珠的心是火热的,她已经九个月没有见到朱瞻基了,临出发那天,他们还特意到水月楼去见面,也许是别离情绪,两人缠绵了很久,他都舍不得放开她。   那时,他还是太子。   太宗皇帝热孝,洪熙帝遣散了教坊司大多数歌舞乐师,明珠是留下来了的。本以为可以安安静静等着太子回来,没想到,洪熙帝又病故了。   朱瞻基成了皇上。   登基前后,风云变化莫测,朱瞻基并没有想起要去找明珠,因为这时候有更多比私情更重要的事。   他不知道,明珠早就离开了皇宫。   胡皇后在还是太孙妃的时候,就知道,朱瞻基在宫外有明珠这个女人,当时她很乐意明珠分掉一半孙柔的宠爱,也就听之任之,甚至还故意泄露给孙柔。   朱瞻基不爱她,可她成了皇后,就容不得,这个进了教坊司的低贱女人,在宫中,与皇上勾搭。   本来易呈锦让明珠继续呆在宫里,这才有更多接近朱瞻基的机会,可正因如此,她借故皇后找茬,请辞教坊司离开了皇宫。   她对朱瞻基的感情那么明显,易呈锦哪有不知道她的心思?一次在紫云庄里喝酒,易呈锦让明珠弹琴,每一首都为朱瞻基弹过,明珠不禁潸然泪下。   “你就这样挂念他?他是你仇人的孙子,你对他就没有一点恨?”易呈锦咬牙切齿的说。   “您也知道说,他是仇人的孙子,祖辈的仇恨,难道我们要记一辈子?”明珠淡淡的说。   她眉间爱而不得的遗憾,和眼眸里放不下的爱恋,让她整个人包裹着沁人心脾的忧郁美。   易呈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抚摸着她的手赞到:“你的手真漂亮,身上的肌肤,是不是像手这样诱人?”   “三公子……”明珠抽出自己的手,就想推开易呈锦,却被他禁锢在怀里。   他左手抬起她的下巴,恨恨的说:   “在我夺走他龙椅之前,我可以先夺走他的女人!”   “三公子!不要!”   “怎么?你这样一个风月场里的女人,难道还要为他守贞?”   “不,我敬您是先帝的儿子,是我的主子,可那并不是爱……”   易呈锦一手抓住她的头发,一手开始解她的衣襟,冷笑道:“那我更要尝尝,朱瞻基能得到的爱,是个什么滋味!”   刚刚逃回京躲藏起来的易呈锦,内心既恐惧又不甘,多日以来积蓄在心中的愤懑,甚至让他把眼前的明珠,当成了恨之入骨的朱瞻基。   他要占有她,蹂躏她,他再一次放出了他心底那头狂暴的野兽。   明珠惊惧而麻木的看着,在她身上起起伏伏的男人,时近时远的血红眼睛,仿佛是在攻陷、在毁灭。   而她,只有屈辱。   易呈锦的两个妾是与他一起跑出南京城的,赵莹的父亲、哥哥都跟着一起逃了出来。先一步去广东南澳岛寻宝的,就是赵莹的哥哥赵曦。   他并不缺女人,他只是需要发泄他的不甘与恐惧。   明珠听说,他要送她回朱瞻基身边,心里激动了好久,她终于有机会去和他……道别。   明珠进了宫,就开始让宫女为自己拿来脂粉,精心打扮。这些天来心里的委屈难过,和对他的思念,交织着摧残着她不再青春年少的脸。   “明珠姑娘,你好美!”   “是吗?我怎么觉得孙贵妃才美。”   “是不同的美。贵妃娘娘典雅大方,明珠姑娘更妩媚……”   “妩媚啊……”   刚刚抿上红唇,外面就传,皇上驾到。   明珠连忙起身接驾。   明珠的美,让朱瞻基觉得刺眼,她一直就是这样迷惑自己的吗?当年的春马场,若不是花荞,自己已经中招了吧?   她求自己把她带进宫,就是想接近自己的皇祖父?   朱瞻基心如刀割。   “起来吧。朕……有多久没见你了?”   “回皇上,已经九个月了。”这个数字让两人都心痛。   “你为什么不在宫里等朕去找你,偏要躲起来?难道宫外还有比朕更重要的人?”   “不,不是……是明珠什么都做不好……”   朱瞻基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这是一只弹琴的手。每次抚摸自己的时候,他都感觉她的手,如柔夷,若凝脂,让他心潮澎湃。   “你的手还是这么漂亮,说明你没受什么苦。”朱瞻基又淡淡的问:“还有男人,像朕那样喜欢你的手吗?”   明珠心里一惊,这不是她想象中的久别重逢。也对,他是从风月场里将自己找到的,难免会有这样的猜疑,可自己……   明珠低着头不敢看皇上,只听他又追问:“赞它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易呈锦?嗯?齐明珠!”   她脑子“嗡”的一声响了,不,这是自己今天要告诉朱瞻基的话,他怎么就知道了?难怪他接自己进宫,原来是要问罪!   “陛下,您听明珠说,明珠并没有骗您,明珠是想刺杀太宗皇帝,他杀了明珠一家。可明珠从未迁恨与您,明珠对您的心,日月可鉴!”   “的确,你有的是机会杀我,却一直没有动手。那是因为,你还能从我这里得到,易呈锦想要的消息。对不对?!”   朱瞻基身材高大,浑身上下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他逼近明珠的时候,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   他忽然伸手将她抱起,向内殿的床上走去。   “陛下……不要……”   齐明珠突然惊慌起来,不能上床,那是她准备了结自己的地方。   朱瞻基将明珠扔在床上,自己欺身压了上去,小声问到:“你什么时候学会,对朕说‘不要’了?”   忽然,他脸上挂着一个苦笑,离开了明珠,站直以后,他将从枕头下面摸到的匕首,扔在身后萧忠的脚下。   明珠这才看见,皇上抱她上床的时候,萧忠一直就跟在后面。   这不是要上床,是要搜床。   明珠绝望了。   “我不是要杀您,陛下,明珠那么爱您,怎么舍得杀您?这把匕首……”   解释就是狡辩。朱瞻基冷笑了一声,转身便走。   “不,陛下,求您不要走,明珠还有话……没……”   齐明珠见朱瞻基要离开,急忙从床上跳下来,想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她话还没有说完,她得告诉他,易呈锦正等着呼延锦带花有财过去,就是那个预言家。   然后,呼延锦还要来刺杀他。   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说出这两件事了,萧忠见她扑过来,哪知她还有没有武器?抬手一剑,将她刺了个穿心。   朱瞻基听到声音,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回头看看她,眼光却落在地上的匕首上。   他暗暗叹了口气,头也没回,抬脚走了出去:   “悄悄抬出去埋了,别让易呈锦察觉。”   外间垂手敛目的一个小内侍,也悄悄松了口气。 第346章 你在我在生死相随   西市街,已经完全笼罩在夜色之中,或明或暗的灯火,只会让黑影的黑,更浓。   浓得化不开的,还有呼延锦心尖的焦灼。   见不到人,终归不安。   三个人融在阴影中。大树上的张樾,清楚的看到月儿胡同里八户人家的院子。花子指的那一间,并没有太多灯火,只是廊下各点了一盏红色的灯。   树枝轻轻晃动,呼延也上来了。   “怎样?”   “看不出来,应该有陷阱。”   那一家在西侧的第二个门,门前有双石狮,有门匾,和京城里的殷实富户没什么差别。   “不对,你看隔壁两家,这三家灯笼款式一模一样。”呼延锦自己也是买了两户,当时挂灯笼,就特意挂了不一样的。   “万一,都是从同一家灯笼店里买的呢?”   张樾轻笑着,眼光也往那两家扫:这小子不做密探可惜了。   “去第三家,人应该在那里。”   “嗯?证据?就因为那里有人走出来?”   “因为走出来那人,我认识。她叫程映雪,林龙枫没过门的妻子。”   呼延锦忽然想到,林龙枫不愿意见他,应该就是为了映雪和她的父亲。程济和自己父亲一样,是朱文至还朝的狂热拥趸,但他和父亲不一样的是,他不会一再容忍自己。   短暂的失神,让他们陷入了沉默。下面的小高打了一个手势问:要不要跟?   呼延锦否定了。   她住在紫云庄,跟过去没什么意义。   “我先进去。”   小高反对道:“大人,让我去,里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您去太冒险。”   “不,我怀疑里面还会有熟人,我进去,不一定没机会。”   张樾不屑道:“既然熟人那么好心,怎么不替你把人放了?我和你一起进去。小高在外面接应,情况不对,你就到马棚放把火。”   小高点点头,首先飞身上了两个高低相接的屋顶,藏在阴影里。   呼延锦和张樾两人先后进了院子,这是普通的两进院子,两人很快分开,一间间的找。   怪得很,厢房居然都没有任何动静。那就只剩下中间的正房。   呼延锦给了对面张樾一个手势,张樾也停了下来。   只见他摸出一颗石子,抛在正房的屋顶上。石子顺着屋顶的斜面,往正房的背面滑。   果然,正房出来四个家丁,绕到后面搜查去了。   看来里面人不少。   他又扔了颗石子,这回只有屋后那几个家丁吵吵嚷嚷,正房并没有人出来。   张樾打了个手势,他猫腰从窗户下面过去,进了正房。   里面立刻有了动静,刀剑的叮当声,说明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呼延锦守在门外,等那几个匆匆闻声赶回来的家丁出现,结果了他们,才闪身进去。   张樾见他来,叫到:“在里面!”   呼延锦直接用袖剑替他放倒两个,冲了进去。   内堂里已经没有家丁了,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呼延锦却觉得有些不对,那不是花荞,花荞没有那么粗壮,抱过那么多次,这一点都分不清,花荞就白喜欢他了。   他将手臂护在胸前,一步一步往里走,忽然衣柜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家丁衣服的人窜了出来,她大叫:“师兄小心!”   呼延锦左手迎着她,将她抱在怀里,右手朝她身后挥了过去。花荞人扑在呼延锦怀里,手臂上的袖箭已经朝他身后射了出去。   “走!”   呼延锦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个人,将靴筒里的短剑递给花荞,两人快速往外跑。   张樾见花荞出来,悬着的心才放下,却见门口涌进来更多的家丁。估计是另两个院子赶过来的,他们人多,又堵在窗口、门口,三人一时间冲不出去。   外面的小高并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救出花荞,但见另两个院子从中间相通的门,涌进来百来个人,将他们堵在屋里。   他也不管了,在三个院子的马廊里都放了火。   同时对着外面大叫道:“走水啦!走水啦!”   胡同口,堆拨里守路口的守卫也看到火光了,床底下拿出个锣,“当当当”的敲了起来。   这里是内城,巡防的京卫队相隔都不远,他们很快就听到锣声警报。一时间附近的住户、京卫巡防、热心市民,拿着盆子、水桶,都往这三间院子赶。   白俞就站在正屋门外。   易呈锦提防呼延锦会来救人,特意安排了陷阱,就等着呼延锦进中间那个院子。   可他们选择了第三个,这也没关系,三个院子内部是相通的,埋伏着的一百五十个人,很快就可以过去支援。   要知道,京城里三品以上才能有家丁护院,而且人数皆不能超过百人。   他们这一百五十人,又是跟着他从南京师逃出来的亲卫,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白俞不相信,这都抓不住个呼延锦。   可他一没料到,呼延锦几人的近身格斗,尤其适合屋内战。他的精兵,练的都是阵地战,反而没有任何优势,只能靠人多,把他们围死在里面。   二没料到,外面还有人放火。   走水不是家事,因为会殃及邻居,这一下,他们这个暗点,就变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这比跑了个花荞、呼延锦更可怕。   白俞咬咬牙,挥挥手带着亲兵,赶紧从第一个临街院子撤了出去。   搂着花荞跳出院子之后,呼延锦忍不住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   “小笨蛋!你跑哪去了?”   张樾看着跑过来的小高摇头道:“非礼勿视!哎呀……非礼勿视!”   回到西市街的宅子里,花荞才告诉他们,床上那个人,是被程映雪打晕的,她刚刚换了衣服,躲在衣柜里,正打算等外面看守的人都睡了,再想办法混出去。   但看后面的情况,看守不是十个八个,想要混出去也不容易。   张樾从门外进来,刚才来了一个锦衣卫,告诉他,齐明珠已经被陛下杀死了,她还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你又侥幸过关了,只是不知道,还能躲过几次……”   “快了!只要杀了易呈锦,我们就离开。”   呼延锦眉间锁一丝不忍,切切看着花荞,轻声问道:   “前路多艰,朝不能容,你可还愿意跟我走?”   “你在我在,生死相随。” 第347章 小欢喜重回慢生活   齐明珠被悄悄埋在了城外的乱坟岗,一身白底红纱裙,妩媚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   易呈锦并不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不过,他的人只知道齐明珠进了东宫,却怎么也联系不到人,留下暗号,也没人回应。   他猜,齐明珠一定是向朱瞻基坦白,结果被朱瞻基秘密杀了。   “蠢女人!有什么感情能比皇权更重要?太自以为是了,坏我大事!”   易呈锦前失花荞,后失明珠,感觉处处都不顺。   更可恨的是,呼延锦以查案为名,迅速抄了紫云庄、月儿胡同和竹影苑,虽然人都逃了,可财产损失不小,尤其是竹影苑。   郑宽苦着脸对他说:   “三公子,我手上的生意全断了,竹影苑也充了公,现在我是自身难保、有心无力……”   “你会有机会东山再起,等我从广东行省回来,就什么都有了。”易呈锦现在只剩下这一条路。   “您要去广东?我手上也没生意了,是不是也跟您一起去?”   郑宽越主动,易呈锦越怀疑。   “不必了,你就好好在京城待着,守着据点,替我收集消息。你不是还和人合开了一家火锅店吗?那个产业总还在吧?”   “在,那个产业和竹影苑是分离的,还在我手上。”   这是呼延锦安排好的,郑宽出酒楼,苏掌柜负责经营,开了踏雪楼四分店。天气又开始转凉了,正是吃火锅的好时节。   易呈锦防着郑宽等人,等呼延锦接到郑宽的短笺,带人去拦离京的易呈锦时,城门已经下了。   “广东?他去广东招兵买马?广东都司里他还有人?”呼延锦疑虑重重。   “这人狡猾得很,我们抄他的几个据点已经是很快了,居然还是让他跑了。”   张樾有些不满,他觉得呼延锦给他那些兄弟们留了漏洞,也放走了易呈锦。   呼延锦是要逼易呈锦现身,并没有指望在他的据点,将他们一网打尽。   没想到,易呈锦干脆在城门关之前出了京城,退到广东南澳岛,去寻找他杀回京城的资本。   “既然现在平安无事,你们就先安心住着,明年六月出了国孝,也许可以先求皇上指婚,就算要再等两年才能大婚,你俩也算名正言顺了。将来你把花荞带走,也不会让她背上离经叛道的罪名。”   张樾自己就是这样打算的。他已经求了二嫂,让她帮忙找了个亲戚,把兰溪收做养女,庚贴什么的都送过去了,就等入了族谱,兰溪也算正式脱离她的过往,在京城有了见得光的身份。   二嫂再带她在贵女圈走走,这就算是挂上号了,等到明年出了国孝订亲,兰溪也就不会显得突兀。   大明女人没地位,给她最好的尊重,就是守护她的好名声。   呼延锦已经着手准备,他们将来隐居的地方,李管家带着海明,两人已经动身去了江南。   悄悄进行,慢慢等待。   花荞在重华宫,也越来越逍遥自在。   黑豆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现在也没人约束,任它在重华宫里东奔西跑。   它已经能分辨很多东西的气味,小高甚至找了常见的砒霜、巴豆、断肠草来给它练习。   “高大人,再练下去,黑豆都要成精了。”灿儿端着个簸箩走出来笑道,她找了个树荫下的石桌子,坐下来给长公主做腰带。   花荞的腰带和别人的不同,身后的左右两边要加两个腰包,她好经常随身带些,乱七八糟她认为有用的东西。   这样就要在腰包盖上,绣上和腰带一样的花纹,看上去就是腰带上的装饰。   “你要不要试试?看看黑豆能不能听懂你的话。”   今天小高心情特别好,天还没亮,他发现有人摸进他的房间,在枕边塞了件东西,又悄悄出去了,他知道是灿儿,就装作没醒。   等灿儿出去了,他拿出来看,原来是条绣着祥云纹的抹额,还有张小笺:十九岁高兴。   这是花荞的字。   今天是他十九岁诞辰,明年,是他的弱冠之年,呼延大人说,要给他赐字。可现在,看着花荞用簪花小楷写的“高兴”二字,他又觉得,老爹起的这个名字也不错。   “好啊!”灿儿笑道,对着黑豆说:“去把桌上的梳子拿过来。”   黑豆摇着尾巴,看了看小高,小高也看着它说:“梳子!去!”   黑豆这下才撒开腿往屋里跑,不一会,就叼着把木梳子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小七喊道:   “回来!黑豆!快还我梳子!”   黑豆可不管,把梳子放在小高面前,使劲摇着尾巴讨赏。小高笑着掏了块肉干给黑豆,又把沾着黑豆口水的梳子,递到小七手里。   小七嫌弃的把梳子丢到灿儿的簸箩里,嚷嚷道:   “我不管,刚才我听见是你让黑豆拿梳子的,你去洗干净……”   “大清早,谁这么想不开,折腾黑豆啊?”花荞笑眯眯的走出来。   黑豆一听到花荞点它的名字,快活得舌头也伸出来了,激动的摇着尾巴跑过去,用后腿站起来要摸头。   小高走过来,趁着拉黑豆的时候,小声说:“姑娘,谢谢你。”   花荞也小声对他说:“还有更好的……一会咱们偷偷出宫去!”   自从上次被飞蚊针迷晕劫持,皇帝哥哥没收了她的光明正大出宫权,每次只能偷偷从羽林卫出口绕出宫去。   羽林卫指挥使崔凌,已经被张樾、呼延锦灌醉了几次,最后只好认输道:   “羽林卫只要是我在,宝应长公主走过,就当我眼睛临时瞎了!”   所以花荞和高公公,现在就从临时眼瞎的崔指挥使面前走过。   “姑娘,我们这是去哪?”   小高、小七、灿儿三个,没人的时候都还是称花荞“姑娘”,这样听起来亲切,在宫外也比较方便。   “先去西市街,师兄他们应该都在那里等我们了。”   “啊?这么隆重?不用吧?连大人过生辰,也就你俩悄悄过……”   “想哪去了?我们不过是借着你的生辰……去吃火锅罢了!”花荞掩着嘴嘻嘻笑起来。   小高:吃火锅?过分!   初冬微凉,正是吃火锅的好时节。   不管什么食材,放到那翻腾着的汤底里一烫,蘸上各种酱料……那真是……美味!   “哎呀!我瞧瞧这都是谁来了!”   苏掌柜今天正好也在四分店,他惊喜的朝呼延锦走过来,很久不见,但他们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何况,他还有个认老乡的心愿。   郑掌柜没从柜台后出来,只朝着呼延锦点头微笑。   今天酒水半价,会员充值送酒水,店里的客人可真不少。   呼延锦指着苏福,笑着向身边的花有财介绍道:“师傅,就是这位苏掌柜,他想结识您。”   花有财来之前,是听花荞说过苏福情况的,他也有些激动,上前拉着苏掌柜的手问:   “你来那天,武汉解封了没有?” 第348章 一起祸两个穿越人   苏福听到花有财的问话,当场眼圈就红了。   “我来那天还没有,我就是刚拉了一车物质去湖北,回到扬州,人还没到家,就给撞到这里来了。”   花有财惊诧道:“你也是被车撞的?”   “不不不,是我疲劳驾驶,一下刹车踩错,冲到了人行道上,把人给撞了……”   花有财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一言不发往里走。   苏福更不知是说错了什么,赶紧到前面去带路。   进了包间,花有财突然停下来问:“你是不是在仙城路撞的人?”   “是啊!……难道被撞的人就是您?……我滴神哎!我真是害人害己……”   苏福百感交集,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当时车开上人行道,他已经踩刹车了,可还是往一个拿着手提箱的年轻人撞去。   他的车也没有安全气囊啥的,反正自己头撞到挡风玻璃上,就昏了过去。   想不到,同一起车祸的两人,同时都穿越到大明,一个做了仵作,一个成了火锅店老板。   “这都快三十年了……也不知道我老婆改嫁了没有……”   苏福第一次可以这么畅快的,说起自己穿越这件事,忍不住悲从中来,撩起衣服擦了擦眼角。   花荞、呼延锦跟在后面目瞪口呆,他们也都听明白了,阿爹和苏掌柜不但是同乡,还是同一个原因来到大明的,那就是苏掌柜造成的车祸。   “大兄弟,您看,现在就是让您把我打一顿,也不解恨,我送您一张超级黑金卡,以后踏雪楼随您吃喝,全免!”   苏福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好,民以食为天,加上大明永乐以来,国内没有大规模战事,百姓手里的财富逐步积累,消费也越来越多。   他的底气也足了。   花有财不禁有些好笑:“你行啊!办卡办到大明来了,还有火锅……大明还没有引进种植辣椒,你这锅子能好吃吗?”   “我以前不明白,这里要啥啥没有,辣椒、番茄、土豆、玉米……哎呀,要是带点种子过来就发了!后来找了,有胡椒、姜,还有一些其他香料,勉强做吧,反正他们都没这么吃过。”   苏福招呼大家坐下,看了一眼,发现就花荣不认识,问道:“这位小爷没来过……”   “这是我儿子。”   苏福又想擦眼睛,苦笑道:“在大明,一开始就想怎么活着,后来就惦记我家里的老婆,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我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您说,我们还能回得去吗?”   花有财想说什么,看看花荞、花荣都盯着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还不确定的事,何必让孩子们担心?   “少小离家老大还,都一把年纪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赶紧上菜,饿了!再给我们上两壶酒,今天我还有个徒弟过生日,好好喝两杯。   还有,老苏,我们这话题,以后也别谈了,惊世骇俗,哪天泄露出去就被拖去砍了。”   “我是太激动了,一下忘了这茬,听说,南京城有个预言家,能够说出还没发生的事,我估计,他和咱俩身份一样,这不,就被当今皇上射死在城楼上……不说了,上菜上菜!”   锅子刚端上来,张樾和兰溪也来了。   苏福在南京的时候,还没开火锅店,净想着贿赂官员买个官当,还被下了大狱。   所以兰溪也没吃过火锅,看着新鲜得很。   “我还说怎么上了一桌子生肉,这店也太可怕了。”兰溪笑到。   “一会你就知道好吃了,等我们走的时候,叫苏掌柜送口新锅给你,带回去自己做。”花荞给她示范了一下,兰溪很快就开始给张樾烫菜了。   “高兴,今天是你十九岁诞辰,师傅也没什么送你的,这是一张方子,陈大夫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古方,我看了一下,应该会对你有帮助。你且收着。”   “师傅……”   小高百味杂陈,又惊又喜。   张樾一拍桌子笑到:“来来来,我们来玩游戏,不能让高兴一个人高兴,大家都能高兴。”   “玩什么游戏?击鼓传花还是投壶?我叫人准备去。”   苏掌柜正好端着一碟切得薄薄的牛肉进来,听见张樾说玩游戏,赶紧问。   “上次在家里喝酒,师傅不是交了一个’剪刀石头布’的游戏?我们就玩这个,什么也不用准备。”   “对!就玩这个,我和兰溪也参加!”花荞高兴的叫到。   苏福哈哈笑到:“老哥,你倒提醒了我,现在大明朝代变了,对娱乐抓得也没那么严了,我可以在店里推行猜码这个酒桌游戏,酒水保准好卖!”   苏福屁颠屁颠的走了,花荞赶紧问:“阿爹,什么叫猜码?”   “’剪刀石头布’就是猜码的一种,只不过还有很多玩法。”   花有财上次在家里见他们光喝酒,教他们玩了这个最简单的游戏,这样花荞也可以参与。   没想到,张樾还玩上瘾了,愣抓着呼延锦不许走,玩到两人搂着倒地睡了半宿。   “那咱以后再学别的,今天我一定要赢了呼延,省得说我大师兄学艺不精!”   张樾说着就把两个酒杯摆出来,让兰溪倒上酒,手就朝呼延锦伸了过去。   行酒令兰溪经常玩,看他们叫了两回,她不问也看明白了,这和以前的手势令很像,都是一物降一物,只不过叫的名称不一样罢了。   两个姑娘也加入了进来,小高最不擅长,被呼延和张樾两个灌了不少酒。   谁叫他今天过生辰?生辰哪有不被灌酒的?   花荞的酒都被呼延喝了,兰溪就没输过,花荣年纪还小,酒量又不行,才玩了三两回就趴了桌子。   最后还是郑宽替他们叫来两辆马车,才把攀肩搭背唱着歌的两个人送了回去。   “师傅,您说的这个药方……”   小高趁他们都进屋了,小声问花有财。   花有财笑着点头道:“你那个情况是可以改善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成功的例子。说不定,将来还能正常娶妻生子。”   “我也不是想娶妻生子……就是不想……变成娘娘腔……”   这事梗在小高心头很久了。   “你不会的。不信你摸摸,你下巴上是不是会长胡子?这你可别让人发现了,师傅一会给你把刮胡子刀,比你用匕首刮得干净。”   小高听师傅一说,更是喜出望外,进宫这两年,虽不后悔,终有遗憾。   现在,师傅又给了他重新做男人的希望,不禁欢喜得就要仰天大笑起来。   这个特殊的生辰礼物,重新点亮了高兴心中,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向往。 第349章 呼延锦再被委重任   又到了岁末年初,皇上却显得有一丝焦躁。   汉王虽然一直在封地没有离开,皇上却听说,他违反封王卫军定制,擅自招兵买马。他的家将本就不少,这下更加兵多将广。   上次死了个齐明珠,易呈锦却跑到了广东。最近广东都司指挥使发来急报,说发现有人在暗地里招兵买马,而且,在广东与福建交界处,已经聚集有近两千人。   但他们还没有查出来,为首的是些什么人。   “招兵买马!又是招兵买马!这些人脑子里除了想造反,还能想些什么?”   朱瞻基登基已经半年,可能是因为年轻无子嗣,而且他的父皇,还没能花更多的时间来清理朝堂,就殡天了,丢下个千头万绪的大明给他。   故朝堂中,仍有一些顽固派、墙头草,屁股坐在朱瞻基的臣子位置上,脸却向着朱高煦。   “陛下,微臣以为,这两年军队疏于管理,卫军因屯田与地方起了不少争端,军队的松散,导致对各地势力的震慑不足。   您何不趁此机会整顿卫军?既能军中立威,又能有效提高战斗力,以备不时之需。”呼延锦奏道。   他觉得,从军队入手清理,会让新皇的政权更稳固。   朱瞻基手上正拿着,呼延锦呈上的一本军伍军官督察笔录在翻看。   他没有料到,在卫军中,竟然出现了如此之多的违纪枉法,卫所屯田私有化,军籍世袭,使得卫军也成了卫指挥的私人奴隶。   甚至有些卫军宁愿逃逸去做流民,也不愿意留在卫所里被盘剥,导致卫所缺额严重。   人少了,卫所从兵部领的军饷却不少,这些多出来的银子,也不知流到了哪里。   “呼延啊,这都是实情吗?朕怎么看了背脊都发凉……”   “陛下,呼延自知年轻难以服众,所有材料,都是呼延亲自调查所得,绝无半分虚假。”   为了实地调查,呼延锦已经出门半个月,进宫前,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叫李赫去找海华,让他去告诉花荞,自己回来了。   朱瞻基合上奏报册,皱着眉道:   “张辅虽德高望重,但朕不能用他打头阵,以免将来没有回旋的余地,其余武将,皆是善战而不善管,不知爱卿可愿意,为朕去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呼延锦心中早有准备,他的想法跟皇上高度一致,英国公张辅,是朝堂中武将里的定海神针,轻易不能拿去底部针尖对麦芒。   其余文臣难管武将,武将擅领兵打仗,却鲜有和平时期,治军之人。   “微臣愿为吾皇分忧。”   “好!朕给你挑十五人带队,分赴大明各军伍,将屯田、缺编、领空响等问题逐一清理。你可做得到?”   “臣领旨!”   吏部侍郎黄宗载、户部侍郎郝鹏、刑部侍郎樊敬、大理寺少卿徐之锦等,十五名新一代官员,成了呼延锦的首选。   不但便于自己约束,这些青年官员的积极性也很高,经过一番锻炼,还能为新帝储备人才。   皇上看了一遍名单,立刻朱笔勾签,让吏部进行临时调派。   人找齐了,呼延锦就带着他们,根据自己调查回来的情况,拟写“清军例“。每天撰写出来之后,还要分几种情况推演,要使这些条例,真的具有可实行性。   呼延锦每天忙忙碌碌,花荞就在宫里游手好闲。   自己偷偷跑出去两次,都没见到阿爹,只有花荣在医馆里跟着陈大夫学习。   “阿荣,阿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老是不见他人影。”   “他好像经常去找他的那个同乡,不知他们鬼鬼祟祟做什么,也不许我跟着。”   “同乡?踏雪楼的苏掌柜?”   花荞还没想清楚,一个人从医馆外面大步走了进来,笑着接口道:“踏雪楼?那里的火锅很不错,你们也喜欢?”   那人转眼走到花荞的面前,笑吟吟的看着她。   只见他身穿一身银色软甲,手里抱着个白翎银头盔,身侧配着一把雁翎刀,一副宫中金吾卫的打扮。   金吾卫和锦衣卫、羽林卫不同,大家都是在宫中做皇宫禁卫,但贴身防卫、殿前护卫,多是金吾卫。巡防也是金吾卫和羽林卫交叉进行。   所以,金吾卫基本上都是由信得过的官宦子弟担任,他们是皇宫的门面,穿得也比别的禁卫更讲究些,制服都是绸缎。   那人在花荞面前一抱拳,笑道:“卑职参见长公主殿下。”   “嘘……你这是要暴露我还是陷害我?怎么,滕子俊,你的腿好了?也不多养养,就急着去任职?”   来人正是前段时间,在医馆里治腿的滕子俊,他挠挠头说:   “本想过了正旦节再去,可正好碰上金吾卫在招人,我就赶着去占了个位置,这段时间要训练,年后才能进宫。   反正腿也好了,前两天来,宋先生已经替我把里面的钉子取出来了。过几天皮外伤口愈合,就什么事都没了。   今天刚领了制服,过来看宋先生和您老人家在不在,想谢谢你们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   “哪有那么严重?”花荞见他行大礼,笑着侧身偏开了。   “真的,原话是我父亲说的!不信,下次你问他。”滕子俊急忙申明道:“我去金吾卫入职,我家老将军是最高兴的,他老早看我不顺眼了。”   花荞指着大堂说到:“你走走,我看看那条腿有没有短一截?”   “那怎么可能!”滕子俊大步转了一圈笑道:“今天去报到,除了样貌身世,还考了骑射的,我的排名可是前三名!若是腿短一截,那怎么可能录取我?”   “那倒是,你腿短一截不要紧,我师父的招牌可不就砸了?”   在外人面前,花荞当然不能管花有财叫阿爹,也就跟着呼延锦他们叫师傅,外人还以为都是跟着宋先生学医术的,也没人质疑。   听说宋先生不在,滕子俊说了两句便告辞回去,临走前,他小声笑着对花荞说:   “等巡防的时候,我去重华宫看您!”   旁边抱手站着的小高,冷不防说到:   “重华宫养狗,而且没拴。” 第350章 公主夭折天灾人祸   国孝期间,不得亲近后妃,不得选秀纳妃,后宫难得的平静。   五岁的大公主和三岁的二公主,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朱瞻基就算是不待见胡皇后,也会顾及两位公主,得空会到坤宁宫坐坐。   “父皇,您看这是湘儿自己绣的手帕,漂不漂亮?”大公主接了皇后,长着一头浓密的秀发,大眼、小嘴,看得出,长大也是位美人。   “你快别献丑了,歪歪扭扭的,也不怕你父皇笑话。”   胡皇后过来,要将她手里的帕子接过去,没想到,朱瞻基快了一步,先拿到了手上,他怀里抱着的月儿,也扭着要拿姐姐的帕子,朱瞻基看了看,夸到:   “湘儿才五岁,就能绣得这么好,比父皇强多啦!你看,妹妹也很喜欢,她也夸你绣得好,能不能让她也看看?”   湘儿高兴的点点头,月儿也抓到了那块帕子,却一把扔到地上,细声细气说到:   “贱人!我不要!”   朱瞻基瞬间变了脸色,将月儿放在地上,指着那条帕子道:“月儿捡起来,还给姐姐。”   月儿没见过父皇那么凶过,又不愿意去捡帕子,不禁急得哭了起来,边哭边过去抱母后的腿。   朱瞻基的脸上都冷成了冰,一屋子的宫女都跪了下来。   “你贵为一国之母,就是这样教公主的吗?你若不会教,我替她们另外找会教的母亲。”   胡皇后也吓得跪在地上,连声说:“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再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   朱瞻基冷哼了一声,抬腿往翊坤宫去了。   孙贵妃的三公主刚两岁,已经会走会跑。她是朱瞻基最小的孩子。   这两年连续遇到皇祖父、父皇殡天,朱瞻基不能亲近嫔妃,更别说有孩子。   刚才在乾清宫生的气,在孙贵妃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快,乾清宫就得了消息,皇上在翊坤宫叫的晚膳,又陪着小公主玩了一个下午,小公主睡了,皇上才离开。   皇后一巴掌打在二公主的屁股上,骂道:“都是你!大家都是公主,两个还争不过一个!”   二公主正在和姐姐玩,忽然被母后打了一板,又慌又痛,委屈的哭起来。   花荞没事正想到太皇太后那里去溜达,听见坤宁宫里二公主哭个不停,便想过去看看,小七拦住她,小声说到:   “长公主,您别管。今天下午两宫的事,您还不知道吗?皇后八成是拿二公主出气呢。”   “我听灿儿说了,可二公主才三岁,她懂什么?不过是学了大人的舌罢了。”花荞不满的说。她还真庆幸,自己不是在宫里长大。   到寿安宫里坐了一会,又和太皇太后说起这事,她摇摇头说:“这还是无关紧要的公主,若是将来都生了皇子,这宫里还不乌烟瘴气?”   朱瞻基最喜欢孙柔,可他并不是个,一颗心只放在一个女人身上的人。   宫外的明珠、太孙东宫里的其他女人,他也都会雨露均沾,这就是他从小所学的帝王之道。感情和恩宠,是分开的两回事。   他就算是不喜欢胡氏,也还是会把生嫡长子的机会留给她。只可惜,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儿,这才有了孙氏的第三个女儿。   皇上来一回后宫不容易,他生过的气,第二天都忘了,可对于胡皇后,却是长期的痛。   二公主就成了她的眼中刺,皇上不来,就是因为她那日的言语,激怒了皇上。   “杏花,把二公主抱走,别让她打搅大公主写字。”   “母后,月儿也想写字……”   “你不惹祸就不错了,难道还想让你父皇,因为你写的字迁怒母后吗?到一边去。杏花!还不抱走!”   久而久之,后宫的人都知道,同是嫡出的二公主,不受皇上、皇后待见。   瑟瑟的北风,将整个北海边吹得光秃秃的,夏季里绿树掩映的太湖石,在冬日的夜色中,露出瘦瘦的狰狞,像一只盘踞在黑暗中的豹子,随时会扑上来撕破你的咽喉。   呼延锦和花荞牵着手走在湖边,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清军伍的事做得怎样了?”   “派出去的都还没回来,这次要一个个清点名册,花的时间不会短。好在徐之锦的长子已经出生,等他回来,孩子都快要会叫爹了。”   说起孩子,花荞叹了口气,把二公主的事,和呼延锦说了。呼延锦沉默了片刻说:   “有机会我会提醒皇上,恐怕他自己都忘了,却给孩子留下这样大的后患。这在后宫是常有的事,你是小姑子,也轮不到你在皇后、贵妃间说话。”   “太后都没发话,我也不能去管,就觉得孩子可怜。早知这样,何必生她?”   呼延锦愣了一下,停下来把花荞的两只手都握在掌心里,轻声说到:“你放心,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每一个都同样对待。”   花荞想把手抽回来,却抽不动,她羞恼道:“谁跟你有孩子,你亲还没求呢。”   “快了,就等清军伍这件事做完,我估计,今年天贶节皇上要做一次大封赏,我听他说了几回这个意思。”   呼延锦将花荞的下巴托起来,两人的眸子里,都流淌着粼粼波光,他含笑道:   “怎么?这样急着嫁给我?”   “你比我大五岁,不应该是你比较着急?”花荞忍住笑,扭身往回走。   呼延锦从身后搂住她,咬牙笑道:“好啊!原来你是嫌我老了!看我怎么倚老卖老!”   说完便将花荞扭回来,低头循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北风把两个人的玄色大氅,吹得猎猎作响,像他们滑翔在云雾之中的翅膀。又仿佛是受了风的撩拨,两人痴狂的融合在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等花荞悄悄回宫的时候,却发现气氛不对,小高就站在羽林卫角门不远处等她。   “出了什么事?到处灯火通明的?”   “今天傍晚,二公主死了。”   花荞愣在当场,不可置信的问:“死了?好好的怎么死了?”   “皇上刚刚到坤宁宫,张大人也被叫过去了,我还担心皇上找你,你没回来呢。”小高刚才还真是捏了一把汗。   花荞是申末出去的,现在刚进戌时,天黑已经半个时辰了。   “别等他找我,我们直接过去吧。这么小的孩子……天可怜见的。”   “谁说不是?听说孙贵妃也搅在里面……”   花荞愣住了。 第351章 太医仵作齐指中毒   花荞愣住了:难道,二公主的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坤宁宫里人影绰绰,却寂静无声。   花荞走过去,见皇上正坐在桌前,地上跪着皇后、孙贵妃和两宫的内侍、宫女们。令她奇怪的是,嘉兴长公主居然站在皇上的身后。   两位太医应该已经向皇上汇报完结论,宫里的空气格外的诡异。   皇上看了花荞一眼,并没有说话,他的怒气还没有发完,张嘴就想骂人。   张樾站在内殿的垂帘边,看见花荞进来,朝花荞向里使了个眼色。   花荞给皇上行了个福礼,便径自走了进去。皇上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没有人注意到,皇后趁着擦眼泪,给跪在身后的桃花打了个手势,桃花急忙站起来,跟着花荞往里走。   小小的二公主,静静平躺在床上,身上已经换上了公主的礼服,款式和成人的相似,此时的她,还真有了公主的模样。   花荞愣愣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床上躺着的,分明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太医在御花园就检查过,说二公主是中毒身亡。现在已经去刑部调仵作了。”   张樾小声对花荞解释道,正想再说别的,一看,跟着进来的桃花垂头站在床边,便又打住了。   花荞看了一眼桃花,她的脸垂着,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叠放在小腹上的双手,却用力握着,仿佛在努力控制着……颤抖?   “桃花,二公主是什么时候身故的?”   “回长公主,是申正。皇后带两位公主到御花园玩,遇……遇到了孙贵妃和三公主,后来,没多久,二……二公主就中毒了,我们就在御花园里等太医,太医还没赶到,二公主就……”   花荞和张樾对视了一眼,张樾也满脸写着“不相信”,她转身去了外殿。   “皇兄,请您同意花荞与仵作一起,检查二公主的遗体。”   朱瞻基刚才看见花荞进去,就已经想到了。他微微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花荞的请求。   花荞看了看站在殿门边的小高,小高会意,转身出去了。   孙柔的眼里多了几分希望,她感激的看了看皇上。因为三公主小,玩一会就睡着了,她比皇后先离开御花园。   刚回到宫里看着三公主睡觉,忽然就听传她到坤宁宫,说是二公主吃了她们的糕点,中毒身亡了!   “不可能!二公主吃的糕点,是从三公主手里接过去的,三公主也在吃,莫非我要连自己的孩子一起害死?”   说她们的点心里有毒,孙柔死都不相信。   今天皇帝和几个内阁大臣议事晚了,正在武英殿里吃御膳房送过来的茶点,忽然有内侍慌慌张张的来请,说二公主没了。   他大吃一惊,跟着就往坤宁宫跑。   原来,今日下午,皇后、嘉兴长公主,带着湘儿、月儿到御花园里玩,刚好遇见孙贵妃也带着三公主宁儿,也在御花园。   月儿看见宁儿在吃点心,她也要吃,怎么劝都不听,皇后还责骂了她。   孙贵妃便让宁儿拿了一块给月儿姐姐,再想去给湘儿姐姐的时候,湘儿被皇后拦住了,也就没伸手去接。   就这么一块豌豆黄,让二公主死于中毒。   只是,孙贵妃要宠爱有宠爱,自己也已经育有三公主,她有什么理由去毒害二公主?   皇后当然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她流着泪道:   “难道臣妾又有理由,用毒死自己亲生女儿的方法,来陷害孙贵妃吗?臣妾一国之母,人道虎毒不食子,臣妾怎会连畜生都不如?”   她说这话,皇上还是信的,都是公主,有什么必要赔上这无害的生命?   小高拿着花荞的工具进来的时候,刑部的仵作也到了。   张樾领着仵作,和花荞一起进了内殿。   来的是位四十来岁的老仵作,他检查的顺序和花有财大同小异。他先拿出一根银针,插在二公主咽喉处,倒出小半杯醋,让书吏替他加热。   等醋的时候,他开始检查二公主的头部。很快就发现在二公主的后脑勺上,有一个明显的打击伤。   拨开头发,头皮上明显看得见瘀青。   “这刚才已经向皇上解释过了,安子抱着二公主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他和二公主都摔在地上,大家都亲眼看到。因为这事,皇上刚才已经将安子……杖毙了。”   桃花小声解释道。   “也就是,毒死在前,摔跤在后?”那仵作问道,他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花荞也弯腰看了看那块瘀青,说到:“若是人刚刚死去,她周身的血脉中,血液还未凝固,是有可能造成伤痕的。”   仵作听了,点点头,接过书吏递过来的热醋,从胸口向上擦洗,尸身中似有气从口中出,他看咽喉的银针,也插有一盏茶功夫了,这才拔出来,银针尽黑,确为中毒无疑。   “此毒为砒霜,这在宫中、民间都很常见。二公主的死因一可能是中毒导致,二可能是外部打击所致,但中毒在前,打击在后,故小的赞同太医的判断,二公主为中毒身亡。”   皇上面无表情的指指桌上,帕子上放着的半块豌豆黄道:“验验。”   仵作接过帕子,先是闻了闻,又用银针验了片刻,点头道:   “这块豌豆黄里确实有砒霜,与二公主喉中所验相似。”   皇后一听,不失时机的掩面哭泣起来。   皇上抬头看了看站在人群后的花荞,花荞摇了摇头。   连花荞都没有异议,皇上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孙贵妃,此事你脱不了干系,朕念三公主年幼,暂且将你禁足翊坤宫,等到大理寺核验无误,朕再治你的罪。”   孙贵妃已经看见皇上询问花荞的眼光,她相信,皇上和花荞都会给自己一个公正,可验尸的结果,却没有改变,她也绝望了。   花荞、嘉兴跟着皇上出了坤宁宫,花荞快步追上皇帝道:   “皇兄,既然要等大理寺核验,就请保护好二公主的遗体,不要鼠蚁打扰到她。”   皇上点点头,萧炎一抱拳,转身回了坤宁宫。   这一夜,后宫里不知有多少人无眠。北风用力的拍打着窗棂,廊下的灯笼,也被吹得摇摇欲坠。怕是要下雪了。   小高指挥着内侍们,将外头容易松动的地方都固定好,默默的站在花荞屋外。   “高兴,你回去歇着吧,有黑豆在屋里陪着呢,我没事。”   窗子里传来花荞的声音。   “嗯。”   小高应了一声,却站着没动。   他知道花荞心烦,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没法找出证据。   除非……   剖尸。 第352章 不能剖尸只能逼供   朔风凛冽,夜长梦短。   “长公主,怎么不多睡会?昨晚我听你翻了半宿。”   小七捧着铜盆,灿儿在后面提着个热水罐子。重华宫的管事姑姑也跟着一起进了内殿。   看见花荞要下床,灿儿连忙说:   “长公主,您缓缓,我们刚进来,这边都是寒气,一会烤暖了您再过来不迟。”   花荞坐在床沿上呆呆的说:“月儿多可怜啊,冷冰冰的躺在那个没人气的地方,还不知道是谁那么狠心,连个三岁的孩子都容不下……”   “您觉得不是孙贵妃?可现在她也没证据洗脱罪名啊……若是罪名坐实,三公主就可怜了,长大了,连母亲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   门外站着的小高低下了头,他三岁死了娘,就是一点记不起自己亲娘的样子,连梦里遇到了,亲娘的脸都是迷糊的,怎么也看不清。   “小高!”   小高听到花荞在屋里叫他,赶紧应了进去。   “你去打听打听,今天大理寺过来的,是不是徐大人?也不知道他回京了没有。”   小高点点头出去了。黑豆摇着尾巴跟着他到门口,外面北风一吹,又灰溜溜的缩了回来,转又回到火笼子旁边趴着。   “长公主,今天您还要去?昨天您不是看清楚了?难道仵作验过的还会有问题?”   花荞在镜子前面坐下,玉姑姑早就烤暖了手在等她梳头。她没见识过花荞的仵作术,还以为花荞纯粹就是心疼这个皇侄女,劝到:   “东华门旁边那个冷宫,不知停过多少尸体,有含冤的,有带恨的,你一个姑娘家,少往那种地方跑。”   花荞幽幽的说:“当初我母亲,也是停在那里。”   玉姑姑只好不说话了。   知她要出门,风帽总是要戴的,给她梳了个利落的小髻,点缀了几粒珍珠,配上一支珍珠串成的合欢花。   二公主是夭折,宫里夭折的孩子是没有祭奠礼的,宫里连素服都不必穿。一般就是母妃宫里自己摆个香案供个七七四十九天,就算替孩子超度了。   花荞打扮停当,小高就回来了,他回到:   “今天进宫的是徐大人和冯大人,徐大人是昨天晌午回的京。不过……今早上朝去了,估计要午后才去奠房。”   “那正好,咱们就先去医馆,我还有些想不明白的,要问问师傅。”花荞披上大氅,就跟着小高出去了。   羽林卫的指挥使崔凌,给了他们一块特殊的门禁牌,他也怕除了长公主之外的人混出去。   “阿爹!我还担心您不在家呢。昨晚宫里出事了,我有点想不通。”   “出事?命案?与你有关吗?”花有财就怕花荞出事。   “若是与我有关,现在我可能就进了宗人府了。是二公主没了,说是被贵妃娘娘下的毒。”   “尸体你看了吗?你是不是觉得可疑?”   “嗯,我看着仵作检查的,一个是后脑勺撞伤,一个是喉咙里有砒霜。他的银针挺长的,我估计能伸到胃门。撞伤的理由是抱着尸体回来,内侍绊了一跤,连那个内侍也给杖毙了。”   花有财想想问:“确定中毒时,没有检查外伤?”   “先是御医去的,那时就已经死亡的,仵作是后去的。”   “嗯,如果是相差时间很短,确实也不能说明谁前谁后。只有解剖,看看胃里面有没有毒,内脏是否充血。”   花荞叹了口气说:“大明救人都不许开刀,更不用说解剖一个公主的尸首。可我实在想不出,孙贵妃有何杀人动机。”   “只有逼问皇后身边的人,他们有可能会说出真相。”呼延锦从外面进来,借着花荞的话说到:“我今早才听说这事,昨晚你在宫里别是想了一夜。”   “师兄,你说怎么办呢?皇帝哥哥也难受死了吧?”   “皇上今日早朝都心不在焉,毕竟孙贵妃是他最宠爱的嫔妃,可皇后是正妻,没有理由为了宠妾,不惩罚杀害皇嗣的人。”   他脱了披风,坐到花荞旁边,花荞要替他捂手,他却轻轻将手抽出来,到火笼去烤。   “嗯,就目前这条件,也只有逼供这一条了……”   花有财做仵作那么多年,有苦主的尸体,他就从来没能解剖过,无主抛尸才能背着人悄悄剖了,还要好好的缝起来。   花荞最早练习的缝针,不是给活人缝,是给他们解剖的尸体缝。   若是被人发现,哪怕你剖开的是尸体,在大明也是重罪,那要下大狱的。   花荞有些闷闷的。   “我出宫的时候,徐之锦已经准备过去了,不过,既然你都没有办法,他们也是过去看看,就提审坤宁宫,和翊坤宫的宫女、内侍了。”   呼延锦将花荞的手牵过来,包在自己手心里,一股暖意从他的手上传过来,如雪融草青。花荞抬起头,坚定的说:   “孙贵妃需要真相,月儿也同样需要真相。我虽说不是在宫里长大,却感同身受,若不是为了争这那一点可怜的宠爱,我的母亲,又何至于愿意与我骨肉分离。   不救孙贵妃,受害的不仅是死去的月儿,还有失去母亲庇护的宁儿。”   “我知道了。”呼延锦握了握她的手。   回了宫,花荞还是去了东华门附近的那个冷宫。所谓冷宫,就是长期没人住的一个宫殿,为了方便,临时奠房大多设在这里。   “宝应长公主?您怎么也来了?”冯云成赶紧给花荞行礼。   “‘也’来了?难道之前还有人来过吗?”花荞随口问道。   徐之锦也过来行了个礼,微笑道:“好久不见。在你之前,确实有人来过,是嘉兴长公主。”   “嘉兴?她当时也在现场,竟然不避嫌疑跑到这里来?她说了什么?”   “她只说……孩子可怜,轮回再不要投胎帝王家。”   花荞没想到,嘉兴这次倒是说了句真心话。   “大人!大人不好了!”外面进来一位大理寺司值。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冯寺正呵斥道。   “是……我们刚去坤宁宫提人,哪知去了才知道,今天一早,坤宁宫的宫女桃花,投井死了!”   “死了?皇后没有解释吗?”   “说是今早皇后发火,把昨天带着二公主的宫女又骂了一顿,这宫女就哭着跑出去了。跟着二公主的有两人,一个是昨天皇上杖毙的内侍,还有一个,就是这个投井的桃花。”   昨天在御花园里,坤宁宫共有五个宫人在场,两个带着大公主,两个跟着二公主,还有一个就是皇后的贴身女官杏花。   徐之锦紧锁着眉,说到:   “那,就提审皇后身边的杏花!” 第353章 胃中无毒立誓验尸   大理寺的人再次来到坤宁宫,杏花似乎早已料到,交代了几件与皇后娘娘有关的事,便从容的跟着大理寺司值走了。   皇后站在殿内,虽然看不见杏花离去,但心中不免怆然。   她是陪着自己长大的丫鬟,两人年龄一般大,可杏花从小都护着自己,也不管护不护得住……皇后不知自己竟会落下泪来。   月儿死的时候,自己除了惊恐不安,没有为她流一滴泪。   这都是皇帝逼的。   明明自己才是正宫娘娘,为何连半颗心也不肯给?太祖、太宗皇帝的后宫争斗不明显,那是因为皇帝强势;自己的婆婆张太后强势,那是因为仁宗宠爱。   那么,面对强势不如先祖,又不能给皇后宠爱的朱瞻基,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我没错。月儿不是我害死的,她是我的女儿,再不喜欢,我也不会害死她。”   皇后淡淡自语道。   此时大理寺里的杏花,说的也是同一句话:   “二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女儿,有什么理由要害二公主?你们不去查翊坤宫,却将受害的坤宁宫当做疑犯,皇上知道你们是这样审案的吗?”   “杏花姑娘,大理寺不止一间审讯房,徐大人现在正在审翊坤宫的宫人本寺正审你,是因为有人看到,你曾与桃花曾发生了拉扯争执,然后她就投井自杀。这,也与你无关?”   冯寺正眼光犀利,却又不紧不慢的说。   “桃花?……怎么可能?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我与她说话……这不是很正常吗?”杏花稳了稳神,宫女之间有些争执确实很正常。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从小被卖到胡府,再未与家人联系,他们的情况,我实在不知。”   “桃花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还有哥哥和老娘……”想了想,杏花又补充道:“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娘娘贴身宫女的家世,我都要关注。”   “那她今早托人带出去一包东西,这你知道吗?”   “托……这是违反宫规的事……她背着人做的,我怎会知?”杏花心都乱了,她真不知桃花还有这个胆子。   “这包东西里,还夹着一封信……那你就更不会知道了。”   “不……不不……不可能!……我是说,我并不知此事。”   冯寺正笑着靠坐到椅子背上,说到:“我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杏花走后,徐之锦走了出来:“你这么诓她,会有用吗?毕竟没有真的证据。”   “尽管没有,她们也要慌乱一阵,就等着看看,谁会露出马脚。”冯寺正自信的说。   坤宁宫里,皇后听到杏花的话,也大吃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唤到:   “梨花,你悄悄找人到翊坤宫打听一下,今天大理寺,传了他们谁过去。”   梨花走后,杏花迟疑的问:“娘娘,你的意思……”   “你是今早才和桃花说的,她怎会有时间去送东西?更何况,桃花除了她的名字,根本不会写字!”皇后平静的说:   “若是找人代笔,再托人将包袱送出去,她有这个时间吗?”   她这么一说,杏花也醒悟过来,赶紧给娘娘跪下:“娘娘,杏花愚钝,差点上了大理寺的当。平时都是桃花去内务府签字领东西,杏花都忘了,她并不识字……”   梨花走了回来,回禀道:“娘娘,先前翊坤宫并未传人,杏花姐姐回来以后,刚刚传了那边的如画过去。”   杏花与皇后对视了一眼,更是羞愧,她不由自主的将手掌握了起来:   刚才自己走得慌张,不小心摔了一跤,身上穿得厚还好,就是手掌撑地擦出了血。   虚惊一场,坤宁宫平静如常。   冯云成纳了闷了:“杏花回去的时候还慌慌张张,跟踪她的人说,走在路上,她还心不在焉的摔了一跤,怎么回去就没事了?”   回府时徐之锦才发现,呼延锦正在他府门前等他。   “冯寺正话太多了。一定是让她们察觉,哪里有问题。”   徐之锦也点点头:“不错,在审讯杏花之前,我们并没有提审翊坤宫,这一问便知,还好我将错就错,叫了一个宫女过来问了几句,不知是否能弥补。”   “这样打草惊蛇,若教她们拿了我们的底线,再想使诈就难了……”   两人正说着,一匹快马赶来,看见站在胡同里的二人,下马喜道:“二位大人在一起,真是太好了。皇上口谕,宣二位大人进宫面圣。”   和他们一起走进武英殿的,还有刑部尚书吴中,礼部尚书吕震,大理寺卿虞谦、督察院左都御史刘观。   这……所为何事?   进殿再一看,皇上面前已经站了两人,张樾与花荞。   花荞?呼延锦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捏着,紧张得不能跳动。花荞出现在武英殿上,这又是为哪般?   “朕……把各位……秘密招来,这是为了一件家事,当然若是坐实了,那就是一件国事。”皇上清了清嗓子道。   徐之锦朝呼延锦看了一眼,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   皇上微微停顿,对花荞说:“宝应长公主,你自己说吧。”   花荞转过身给几位大人行了个礼,似绵言细语,却掷地有声:   “本宫曾跟随先生学医,昨日二公主致命有二,其中一个是脑后撞击伤,现在本宫怀疑,二公主是死后被人灌毒入喉,真正死因为脑后撞击。所以……”   她侧身看了看皇上,大声说到:“本宫请求亲自为二公主剖腹验毒。若是中毒身亡,内脏必会充血,且胃中有毒药残留,若无,则为死后下毒,与贵妃的豌豆黄无关。”   “啊?剖腹?这怎么行?”   呼延锦皱着眉,紧紧盯着皇上的表情。   皇上其实也相信孙贵妃无罪,可又没有证据替她洗脱罪名。徐之锦出宫前来报告,也说暂时还找不到可以推翻结论的证据。   跟着花荞就来了,说出了她的判断,但是要拿到证据的方法却要违反大明律。   呼延锦上前禀道:“启禀陛下,大明律不让人剖尸剖人,是为了保护百姓、惩恶扬善,如今特事特办,长公主要求剖尸,找出二公主死因,同样是为了弘扬正义,不枉杀无辜,微臣以为……”   “呼延大人,这可不仅仅是断案一事,这还牵涉到伦理纲常,剖尸万万使不得。”礼部尚书吕震没等他说完便打断道。   “启禀陛下,二公主乃皇嗣,若真如长公主所言,不缉拿真凶,恐将来后宫不宁,出现唐宋后宫倾轧、皇嗣凋零的恶果,这才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刑部尚书吴中是赞同抓住真凶的,后宫势力过大,势必会影响前朝,皇上年轻,千万要压住这个苗头。   大理寺的两位连忙出来赞同,不为别的,他们查案经常会碰到明明知道答案,可就是没有证据,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的情况。   皇上的脸色好了很多,毕竟赞同的人多,他就好说话。   左都御史见状,上前肃色到:   “启禀皇上,既然宝应长公主信誓旦旦,不妨请长公主立个誓,若是确如长公主所言,便可不追究剖尸之罪,若非如此,长公主身为皇室,同样不能逃脱惩罚。”   呼延锦急了,肚子里看不见的东西如何能保证?他站出去正想反对,只听皇上拍案道:   “好!就是这样!宝应,你敢立誓吗?” 第354章 井源相救布防扑空   听到皇上问花荞是否敢立誓,呼延锦赶紧阻止道:   “长公主,立誓非同小可,我们三司还在寻找破案的方法,请公主再等两天,也许就有结果,何必冒险……”   花荞回头,看着呼延锦一笑,自信的说:   “呼延大人,多谢提醒。不过,一是本宫有八成把握,二是时机不等人,现在虽是冬季,可解剖尸身最好的时机,是在死后二十四个时辰以内,所以……”   花荞对着龙椅上的皇上行礼到:“宝应愿意立誓,若是剖腹后,胃腑仍显示为中毒,宝应甘受处罚!”   “宝应长公主,宗人府如今在礼部管辖,您既已立誓,老臣拭目以待。皇上,您既敢开此先河,冒天下之大不韪,您就要想好如何承担后果!老臣告退!”   吕震是三朝老臣,他在太宗皇帝面前尚敢直言,何况年轻的新皇朱瞻基?   皇上也发了狠:朕是皇上,为了朕的爱妃,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   呼延锦一看,这是皇上在和老臣斗气,可花荞才是担风险的那一个……   出了武英殿,呼延锦等着花荞出来,看着她问:“你是知道了什么?”   “不错,一是出于对贵妃娘娘的了解,二是验尸对胃里是否有毒的检验缺失,更重要的是,王欢给了我们重要消息。”   花荞笑着安慰他道:“我看你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剖尸有这么可怕吗?”   张樾笑道:“他什么事都可以冷静得像八十岁,就是碰上你的事,立刻变成十八岁的冲动少年。”   “王欢?他不是从乾清宫去了太后的寿康宫吗?怎么和这事扯上关系?”呼延锦不理张樾,只管问花荞。   听到寿康宫,徐之锦忽然问:“难道是嘉兴长公主有问题?”   花荞点点头,压低声音说:“是她。至少知道她最近用了砒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也不能出宫了,大师兄清楚,他跟你们说。”   花荞对他们点点头,特意看了呼延锦一眼,他们也行了礼,花荞便转身朝后宫走了。   呼延锦朝花荞刚才使眼色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内侍的身影,在墙边闪了一下。   “走东华门。”张樾低声说到。   “那是什么人?”呼延锦见他一脸淡定,知他心里有数。   “今晚若是有人向奠房动手,花荞明天就不必动刀子了。”张樾边走边向他们二人解释:   “今天中午王欢去找小高,他偶然听到太后在责骂嘉兴长公主,好像是太后发现嘉兴房里藏有半包砒霜,嘉兴推说是宫女治皮肤病用的,她偏殿里的宫女一个个的挨板子。   有人受不了,就说出是嘉兴长公主,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昨日下午,嘉兴公主匆匆回来,拿了一包出去,剩了半包回来。”   “昨天下午?那不就是二公主出事的时间?张太后不会再留着这半包砒霜,而且,也不能证明,嘉兴是死前还是死后投毒,花荞剖尸,还是很冒险。”   呼延锦摇摇头,他没有张樾那么自信,是因为他容不得一点差错。   “花荞来不及通知你,知道我刚好在武英殿,便让海华来找我。我们觉得,如果说要剖尸,张太后或是嘉兴长公主,都会出手毁了二公主的遗体。”   张樾笑道:“最好这样,让我们抓个现行。”   徐之锦点点头道:“这也不失是一个办法,今晚就要多派人手,奠房附近鲜有人过,风干物燥,顺风放点火,那真是太容易了。”   原来他们打是这个主意,那也不用殿中立誓啊?   张樾看出他的疑虑,说到:“这是花荞的推测,她认为死后投毒,陷害贵妃娘娘的可能性更大,觉得只有剖尸能解决这个问题。”   “犟……她只要认定的事情,她就会坚持到底……但愿今晚他们会有行动。”徐之锦点点头又摇摇头。   “今晚……我也参加。”呼延锦看着张樾道。否则他也会一夜睡不着,还不如在宫里盯着。   “行,我的衣服,你应该合穿,你跟我走。徐大人您就回去等消息吧。”   夜幕就像突然蒙在大地上的被子,一不注意就黑了下来。   呼延锦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蒙着脸,趴在张樾的旁边。张樾四下看了看说:“受奠房的人够多了,我们到长寿宫附近去。”   两人弓着身,从房顶上往西掠去。   今晚的行动是得到皇上允许的,除了布防抓人的锦衣卫,巡防的金吾卫、羽林卫都得到了通知,以免误伤友军。   但对他们的要求是,一切如常,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有一个人却没法如常,他刚刚得到这个指令,头皮都发麻了。上次嘉兴非要让他带进来一包砒霜,他就天天担心会出事。   二公主被毒死,他当晚就潜入寿康宫找嘉兴,嘉兴信誓旦旦说,绝对不是她毒死的二公主,他这才放下心来。   但今天看这架势,锦衣卫是料定凶手会来毁尸灭迹,才如此布防捉人。   井源双手合十,仰首闭目暗念道:可千万不要是你!   今晚巡防的路线,井源特意选了西线,他们会经过寿康宫一带。他带着十几个人,惴惴不安的走在西路上,忽然看见见面走着一位穿着风衣的女子。   一看那背影,不是嘉兴还能是谁?   这个傻子!就算是作案,也不能自己亲自去啊!傻子,还好你有我。   “前面的是长公主,你们略等等,我去和她说两句。”井源按着身边的雁翎刀就往嘉兴那边跑。   他手下的人,谁还不知他们大人正在追求嘉兴长公主啊?都背过脸去挤眉弄眼的偷笑。   屋顶上的张樾这才想起还有井源这回事!完了,今晚扑空了。   呼延锦不解其意,但见一个金吾卫,跑过去跟嘉兴长公主说了什么,长公主便调头又回了寿康宫。   “怎么回事?刚才那是谁?”   “他就是井源。”   “井源?……就是上次在潭拓寺被你陷害的那位?”   “什么陷害?你不看他们现在多么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这个井源,竟敢见色忘义!”   “糟了!明天阿荞就必须剖尸了!”   张樾也没辙了,他扯下蒙面巾道:“为什么嘉兴长公主要亲自去?为什么不是张太后派人去?这不合常理啊!要不我们再回奠房等等?”   锦衣卫在寒风中等了一夜,却什么也没有等到。   他们不知道,张太后只是烧了那剩下的半包砒霜,下令所有人不得再参与这件事。   嘉兴长公主心里却惦记着一件事,思前想后,还是一把火把尸体烧了的好。   没有尸体,花荞还查什么真相?   可井源拦住她,说锦衣卫在奠房布了陷阱。   嘉兴长公主看着一脸关心的井源,兴奋的说:   “那你去!替我烧了她!” 第355章 扑朔迷离真相不白   小高怕晚上会生变故,也在重华宫里守了一夜。   井源终于还是没有动手,锦衣卫盯着,难道他要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吗?他有点丧气:嘉兴……就没有顾念过自己。   天总是要亮的,哪怕就要面对,猜不到结局的开端。   “小高?脸色怎么这样差?你别去了,灿儿、小七跟着我就行。”   花荞倒是睡得很安然,她是下了决心要为月儿找出真凶的,就像是为了她自己。   “长公主,您再检查检查,看灿儿有没有收少了工具?”   上次去医馆,花荞已经把阿爹所有的工具都拿进来了,为了说明不是凶器,还跟羽林卫指挥使崔凌解释了半天。   “嗯,都拿上,还有缝合线,都拿过去,开的口子大,完了我给她好好缝。”   等她带着工具出现在奠房门外时,皇上、呼延锦、张樾他们都已经等在门外。   “花荞,你可想好了?朕把希望都赌在你身上,若是没把握,我们就取消剖腹,否则不仅是你,就连朕,也无法给那些老臣一个交待,要救孙贵妃,更是难上加难。”   “皇兄,我也知道这很冒险,但这是最直接的方法,花荞有把握。”   花荞今天精神很好,为了方便,她着了男装,头发就可以全部拢进帽子里。   锦缎窄袖束腰直身夹袄,是冬日里既暖和,又方便活动的装束,它让花荞显得英姿飒爽。   呼延锦满眼疼爱,满腹担心。但看到花荞的坚定,他只能安慰自己:花荞一向运气好,说不定这一刀下去,什么真相都有了。   三法司吴中、虞谦、刘观悉数到场,花荞对着二公主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   “本宫开始了。”   花荞对着殿外诸人郑重宣布。   张樾、呼延锦、徐之锦和刑部左侍郎王璋,分列在棺椁左右。旁边还垂手敛目,站着两名刑部的仵作。   站在殿外华盖下的皇上,朝花荞点了点头。   除了两名仵作,其余几人都退到了三步之外,从他们的视线,看不到棺材里的公主,公主已经被垫高了,只比棺材的边缘低一点点。   她的衣服被花荞轻轻解开。   花荞从未检验过这样小的尸体,而且是堂而皇之,当着这许多人的面。   二公主身亡已经超过二十个时辰,好在如今是腊月,这几天虽然没下雪,可气温也很低,尸体的保护很好。   昨晚开始,尸僵已经逐渐消失,这让花荞解剖减小了难度。   外伤虽然已经检查过,慎重起见,花荞还是再次从头部开始,全身检查了一遍。   为了保持尸体外型完整,花荞用了丁字型切开。那两个仵作的眼睛瞪得老大,人体内部,他们鲜有机会看到,花荞的这个切开方式,更是没见过。   腹部打开,花荞的第一反应就是:并非中毒身亡!   尽管隔着口罩,声音也清晰的进了旁边几人的耳朵:“砒霜中毒,首先反应是腹痛、呕吐、现场证人都提到了公主叫腹痛。   其次,砒霜会使血脉收缩,细脉扩张,出现吐血、出血现象,现场证人说,有出现七窍流血,但都被她们擦洗掉了。   外部可以伪装,但体内却无法改变。现在我们已经看到,公主内脏并无充血、出血现象,说明公主并未中毒,现在只需剖开胃腑,查看里面是否有毒药残留,便可真相大白。”   花荞这样一说,呼延锦才稍稍出了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握得微微出了汗。   殿内的内侍见花荞不说话,又开始动手,赶紧跑出去,把花荞的话一字不漏的禀报皇上,皇上一听也松了口气。   吴中甚至摸着胡须点了点头。   这位宝应长公主真是非同一般,不但有本事,还有胆识,若不是女儿身,倒是可以培养,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   现在要切开胃腑,花荞回忆着花有财解剖的顺序,切开各种隔膜,将胃腑暴露出来。可当她切开胃腑时,却大吃一惊!   呼延锦一直盯着她的脸,脸被口罩遮住了,可露在外面的大眼睛,却暴露了她的表情。阿荞这眼神……情况不妙!   那两个仵作看了也很吃惊,他们虽未解剖过,可也都知道,胃里有毒是什么样子。   这……怎么可能?咽喉有毒,可咽喉到胃腑这一截的食管,并没有充血或发黑,胃里怎么会有毒?   一个仵作好心提醒道:“用银针验验,万一这些东西不是残毒呢?”   花荞点点头,将一根银针插入胃腑残留物中。但她的心里早有判断:一定有毒。   在等银针的时候,她又仔细翻拨辨认了一下,从里面挑出了一小截,像草杆般的东西,她用镊子夹起来问:   “这是什么?”   那两个仵作都过来辨认,摇摇头道:“像是植物的杆径。”   “拿过来让我看看。”呼延锦知道是发现了什么。那仵作用一张白布垫着,拿到呼延锦面前。   呼延锦和张樾都看了看,呼延锦说:“这是芦苇的杆。”   他用芦苇杆做过吹迷烟的工具,这他很熟悉。   “可公主怎么会把芦苇杆吃到胃里?”张樾奇怪的问。   那仵作答到:“孩子还小,见到什么都往嘴里塞,这一点点芦苇杆,也可能是她自己咬下一点吞进去的。”   花荞也赞同这个说法,毕竟只有一点点,说是孩子吞进去的,也不是不可能。正想着,旁边那个仵作叫了起来:   “银针变黑了!胃里有毒!”   虽然刚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花荞还是受到重重一击。更别说呼延锦等人。   “胃里……确实有毒……”花荞喃喃说道:“去回皇上吧。”   “可你刚才说过,内脏并未出血,这与中毒不符啊!”呼延锦着急的提醒道。   花荞惨笑了一下:“你问问他们,我不说,他们知道吗?”   那两个仵作,都诚实的摇摇头。   不知道即不存在,这是大多数人的准则。呼延锦一下也哽住了。   张樾这时不知有多后悔,至少之前,自己是支持甚至鼓动花荞剖腹的,什么离经叛道,在他眼里都不是事,可只是在剖腹能证明胃腑无毒的前提下……   花荞强打起精神,重复了一边剖腹检查的现象与结论,让仵作一条条的记录下来。确认完毕,她便开始仔细的给二公主做缝合。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半个眼眸,一针一线,缝得那么仔细,就像是在精心雕琢一件艺术品。   呼延锦知道她内心的痛,她仍有疑虑,但如今,她没有办法推翻自己立誓时说过的话:   若是剖腹后,胃腑仍显示为中毒,宝应甘受处罚! 第356章 呼延请命再查现场   等花荞缝合好尸体,皇上和大臣们都走了。   奠房里,只留下呼延锦、张樾、徐之锦和那两个一直在惊艳的仵作。   灿儿要上前替二公主穿衣服,被花荞拒绝了,她亲手一件件的替她穿好。   “好了,姑姑打扰你了,请多原谅,虽然姑姑还是认为杀你的另有其人,但……”   花荞话没说完,眼泪落了下来。呼延锦过来,不顾旁边有人,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没关系的,好歹还是在宫里,再难都会过去的。我一会就去请命重查此案,抛开尸体的结论,从头来过。”   徐之锦知道这有多难,前晚那一夜的大风,御花园里什么都吹得干干净净,但,如若不然呢?   按照大明太祖皇帝的规矩,花荞这是要被送到凤阳高墙圈禁,皇上不忍,只说了重华宫圈禁。圈禁比禁足更可怕,就像当初东宫里的李选侍。   圈禁没有宫女、内侍照顾,除了送一日两餐和倒夜香,没有人能进去。   花荞就是在重华宫坐牢。   “傻瓜!我不怕,上次在东宫里不也被关过?后来不是一会就出来了。”花荞挤出一丝笑容,歪着头看着身边的呼延锦。   这只能让呼延锦更心痛。他也微微笑了:“不错你运气一向都好,说不定很快就有解决的办法。”   看着四个金吾卫将花荞带走,呼延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回头对张樾说:   “后宫我是一点办法没有,只有拜托你想办法,找人对她照顾一二。我记得圈禁是没有碳取暖的……”   张樾拍拍他的肩膀说:   “门外看守是金吾卫和羽林卫轮值,总会找到人。花荞也是我师妹,这些我去想办法。但还是要找到真凶,证明不是毒杀,才能真的救出花荞。否则……唉,下一次大赦,还不知是几时……”   “不,不能等大赦,我一刻也不能等!”说着,他抬腿出了院子,朝武英殿去了。   从东华门到武英殿,路程不远,呼延锦却像走了一年。远远就看见小高、小七和灿儿垂着头往外走,呼延锦连忙迎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大人,救救姑娘吧,宫里的人全都被赶了出来,只留姑娘一个在里面。刚才我们想去求皇上……皇上不见,他让人出来说:我们留在里面也可以,但是只能送一个人的饭……”灿儿哭道。   小高一言不发,只盯着呼延锦。   呼延锦看看他们说:“这事大臣们都盯着,皇上也没办法松口。你们两个到寿安宫找张大人,他会把你们安排在寿安宫,方便你们随时帮助长公主。   小高,你随我来,我申请在宫里查案,刚好需要两个内侍。”   他们进了殿,皇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呼延锦:“你不用求,圣旨已经下了,放了花荞,我堵不上大臣的嘴。更何况,要圈禁的也不止她一个。”   “启禀陛下,臣并非来求您放了花荞,而是允许督察院介入,重新调查此案!”   “什么?还能查?”   “是,皇上,我从现场重新查起,还有砒霜的来源,两宫的宫人还可以再次审问……”呼延锦单膝下跪道:   “我相信宝应长公主的判断,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不能让贵妃娘娘和长公主就此含冤!”   “好!好!朕赐你丹书铁券,不管此案查到什么人,定斩不赦!”   朱瞻基已经示意得非常明显了:你给我斩两个人顶罪,孙贵妃、花荞就有救了,至于斩谁,朕都赦你无罪。   呼延锦领了丹书铁券退了下去,他对小高说:   “趁着天还早,我们先去一趟御花园,看看现场还能找到什么。你去叫上翊坤宫当时在场的内侍,让他指路。”   小高点点头说:“好,我顺便去把黑豆牵上,我训练过它,它的鼻子比我们的灵。”   呼延锦点点头,他也想重华宫去看看花荞。自己当年和花荞一起,跳进碧春宫去看李选侍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当时花荞看到满目疮痍,还心酸得掉泪,哪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重华宫的墙,在呼延锦想念的心上根本没有高度,满心沮丧的花荞听到窗户响,嘴角就笑了,可眼里委屈的泪又掉了下来:   “谨逸!”   “没事,皇上已经答应我重新查案了,这会就等李赫进宫,小高去找翊坤宫的人证去了,还有,灿儿和小七安排去了寿安宫,这些都是你想问的吧?”   呼延锦心里酸酸的,却还是把笑容留给了花荞。   “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微笑,困难就没那么难了。这是你七岁的时候说的,你忘了吗?”   呼延锦抬起她的下巴,微笑道:“你这句话有魔力,每次我觉得难的时候,就默默念这句话,真的就什么都不难了。”   “这……这是阿爹教我的话,我就对着书院的墙角说过一次……那……茶水桌上的苹果也是你放的了?”花荞哭着笑了。   呼延锦低下头去,吻掉她睫毛上的泪,认真说道:   “我们正经想想案情,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之前,我们完全把注意力放在尸体的检验上了,但破案不能只靠验尸。”   一说破案,花荞抹了把泪,立刻变得有精神起来:   “不错!还有嘉兴的那包毒药。”   “昨晚她是想行动的,可半路被井源给劝回去了。可我今天有了个疑问,既然二公主胃里有毒,她为什么还想去破坏尸体?明明让你解剖,对她才更有利。”   呼延锦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难道是尸体里还有对她不利的证据?可我今天验尸,除了内脏没有充血,也找不到对导致七窍流血的出血点,并没有其他异样……除了……”   “除了那一截芦苇杆对不对?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呼延锦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这次真把花荞逗笑了。   “说了正经谈案情,你又不正经了。”   “哦,我错了,确实太不正经了,那我改,现在就正经亲一次。”没等花荞反应过来,呼延锦已经重重的吻了下去。   花荞推了两下没推开他,索性不管了,那就正经亲一回吧。   西风不识趣,敲窗窥暖玉。春色关不住,窗棂推风去。   噫!原是缘起缘聚。 第357章 疑点暴露黑豆立功   呼延锦的吻和张樾的碳,一起悄悄送到了重华宫。   送碳进来的小高,看见花荞眼圈都红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原来明明是个冷面杀手……一定是跟女人在一起久了,自己也变得婆婆妈妈……   “宫里什么都不缺,你们去破案,就是给我最大的帮助,快走吧。”花荞把他们送到院子里,突然,她指着重华宫的宫墙角叫到:   “那是什么!”   小高冲到墙边一看,不禁哭笑不得。   花荞一看也笑了,又不敢笑出声,把脸贴着呼延锦手臂上。   原来,黑豆见小高跳进了宫里,自己进不去,可宫门是关住的,还有人站在门外赶它走。它便回到小高跳墙的地方,找了个松软的泥地刨起了坑。   可是它刨的洞口太小,只够塞得进它的狗头,但它已经看见了花荞和小高,又不肯退出去,所以花荞就看见一个黑黑的狗头挤在墙角。   小高灵机一动:有个狗洞也好,可以让黑豆给他们送信!   他找来一把铁锹,可黑豆不肯让开也没法挖。   呼延锦笑道:“你出去带它走开,顺便遮挡一下洞口,我来挖里面。”   就这样,两个人一里一外,把洞口扩大了些。小高一松手,指指洞口,黑豆就钻了进去。它进去之后,发现小高没跟着进来,又转身出去找小高。   黑豆进出都没问题了。   呼延锦还挪了个石缸过来,这样,不仔细看,都不知这后面还有个狗洞。   呼延锦和小高走到御花园入口,李赫和翊坤宫那个内侍都已经等在月亮门边了。   “那天我们是在荷花池边的翼然阁里,见到皇后娘娘的,他们人多,来的时候,贵妃娘娘还起来给她们让座。”   那内侍指了指一面有通花窗的墙说:“这里背风,皇后娘娘和嘉兴长公主就是坐在这里。三公主给二公主递点心,就是在旁边。”   这是个寻常的阁子,上、下半截是实墙,中间是一个个的大通花窗。正因如此,风吹进阁子会顺着弧形的墙,打个转再出去。   “三公主递了一块给二公主,再去拿一块给大公主,皇后娘娘拦住了,三公主就把那块豌豆黄往她自己嘴里塞。大人您看。这里还有他们掉下的碎屑,被风吹到墙边了。”   那内侍看上去不是很精明,可说起事情还是井井有条。   “递了糕你们就走了?”李赫问道。   “是。可能贵妃娘娘觉得皇后不是很高兴,才不让大公主接我们的点心。所以她就说小公主要睡了,就叫我抱起小公主,回宫里去了。”   呼延锦四下张望,都没看见他要找的东西,便问道:“御花园里有芦苇吗?”   “这季节没有芦苇了,因为冬天都要清塘,荷花池里的败叶,池塘边的枯枝,都已经清干净了。若是有,那就是在那个墙角,留着做化肥的积肥堆。”   呼延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是御花园的西门,外面就是西路。他看了一眼还在低头找线索的几个人,信步走了过去。   西门边种着一人高的木槿花,这时候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枝,木槿花丛后面那个烧烧草木灰的大坑就露出来了。   这时候坑里堆着不少枯枝败叶,就还没有烧。   呼延锦走到跟前仔细辨别,果然有一抱芦苇杆,应该就是那个内侍说的,从池塘边清理过来的。他弯腰折了一截,手上捏着向外走,这里里西门很近,不过十步距离。   而且,这些芦苇的粗细,和今天在二公主胃里看到的差不多。   呼延锦冷笑了一下:   嘉兴长公主有这么伶俐?难道皇后身边另有高手?   “汪汪汪!”   黑豆的大叫声打断了呼延锦的思路,他拿着芦苇杆向翼然阁大步走去。   “大人!您看!”小高指着那一处背风的墙角。   呼延锦蹲下去用手指沾上一点,不是黑豆发现,肉眼很难看见地缝上那些微红的粉末。他将手指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果然隐隐有异味。   “大人,这是红砒,它的味道比较刺鼻,还有苦味,只是放在糕点中,孩子绝不肯去吃。这种砒霜,一般是掺在苦药或是味道重的黄酒里,才能用来杀人。”   李赫刚才也已经沾了一点来闻。   小高看了看周围说:“全靠前天晚上的大风,把地上散开的粉末都吹拢在这面墙脚下,若不是这堵墙,早就吹散了。咦?大人,你手上拿的是阁子外面那根芦苇杆?”   小高并不知道二公主胃里有芦苇,只是刚才看见被风卷进阁子里的一些枯枝败叶,里面有一截芦苇杆。   他用脚拨了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就踢到阁子外面去了。   “阁子外面?在哪里?”   小高很快将那根芦苇杆捡了回来。表面光光滑滑,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弯腰给黑豆闻了闻,黑豆立刻冲着那根芦苇杆叫了起来,一副要冲上去咬它的样子。   就算小高直起身子,黑豆还不屈不挠的,站直了趴在小高腿上,冲着他手里的芦苇杆叫。   “不用看了,里面一定还留有砒霜粉末。”呼延锦接过来说:“有人用这根芦苇杆插到二公主的胃里,就是为了将杆子里的砒霜粉末吹进去。”   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二公主当时活着,一不会肯吃刺鼻且味苦的点心,二不会老老实实让人将芦苇杆插到自己的胃里,所以,只能说明,她当时已经没有知觉,甚至是……死了!”   一阵风吹来,将外面的几根枯草打着转,卷了进来,到了背风的地方,那几根枯草才停了下来。   呼延锦看着那几根枯草说:   “这是老天在帮助二公主,这根芦苇应该已经被他们扔在外面,可那晚的大风,不但将地上散落不起眼的砒霜聚拢在一起,还将这截芦苇吹了回来。”   “可……就算知道二公主是被人死后下毒,还是不知道她的死因啊?”李赫觉得,这是一个死胡同。   “不,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人。从前天晚上到今天,我们盯着的,就是验尸的仵作和尸体本身,在仵作之前,接触到二公主的,可不止被杖毙的安子,和投井的桃花。”   呼延锦突然笑了:   “关键是,这个人还要懂得胃里要有毒药。   这个人……竟敢害长公主白白剖开尸体受惩罚,本大人就要他亲口尝尝砒霜的滋味!” 第358章 无意殒命有意陷害   “娘娘!今天呼延大人带着人,还有重华宫那只狗,在御花园翼然阁里呆了很久,而且……”   皇后心里一顿,看着那个弯腰低头说话的小内侍,淡淡问道:   “而且什么?”   “而且……那只黑狗拼命的对着阁子里叫……”   “是狗都会叫,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皇后不屑的说。   那内侍讷讷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杏花不说话。杏花接着他的话说了一句:   “听说,那狗很是伶俐,听得懂人话,还会替人找东西。”   “你不是说阁子里什么也没留下吗?”皇后娘娘不信,一个畜生就算再怎么伶俐,它又不会开口说人话,有什么好怕的。   “那倒是,我亲自去检查过了,就算洒了一些粉末,这么大的风,也早不知吹到哪里去了,不可能还有什么痕迹。再说,毒药又不是咱们的,查不到咱们头上。”   杏花一边替皇后按着肩,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   那天跟出去的五个宫人,两个带着大公主,在园子里逛去了,杏花又过去挡了一下,等于是她们三人都不在现场。   那两个带大公主的内侍和宫女,自然什么也问不出来。   杏花是皇后娘娘的陪嫁,她进宫的时候,胡夫人说,太孙妃娘娘,是她要用命来守护的人。   太孙妃怀孕的时候,想把她送给皇太孙,杏花都没同意。不是她不喜欢皇太孙,她就是怕做了妃嫔,不能照顾娘娘。   她不在乎自己在宫里,能有什么前程,她的前程,全都在皇后娘娘身上。   “娘娘……难道您是怕那两位……”   “怕什么?他们都动了手,难道他们就不怕死?”   杏花不说话了,嘉兴长公主她可不会死,她是皇上嫡亲的妹妹,还有张太后在罩着她,最多罚她禁足一段时间。   娘娘心善不防她,自己可不能不防。   杏花在找人查花荞与张樾关系的时候,意外发现,嘉兴与金吾卫指挥使佥事井源,两人关系暧昧。   嘉兴拿得出这包砒霜,十有八九和这位井佥事有关。她一个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后宫恩怨,要说对头,那就是抢了她金册金银的宝应长公主。   有了这个方向,她便让胡府在外边查了井源,果然,在药铺里,找到了他买砒霜的记录。   昨天,她在井源将军巡防的路上等到了他,给他看了那个药铺发药记录的誊抄件。井源大惊失色,低声问:   “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井将军,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嘉兴长公主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你们两人在国孝期间暧昧的事,就会传到皇上耳朵里。”   井源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清清嗓子,对杏花抱拳道:   “姑姑放心,我们什么也不会说。也请姑姑不要伤害嘉兴,有什么事,都由我一人承担。”   原来,他们俩人在潭拓寺糊里糊涂发生关系以后,回到宫里,井源总不由自主的关注嘉兴,后来他又向仁宗皇帝,口头表达了想向公主提亲的意思,仁宗并没有反对。   至此,他更是把嘉兴,当成是自己的媳妇来疼爱。   井源虽不像呼延锦相貌、身材那样出众,可他也是官宦子弟,知书达礼,又是正四品将军,很有武将之风,除了因为怕嘉兴生气,对她言听计从、唯唯诺诺,其他挑不出什么毛病。   女人不管喜不喜欢那个男人,有个死心塌地的追求者,心里还是会得意。   嘉兴有时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他多几个笑脸。   有次在御花园,遇到一身银色软甲、英姿飒爽的井源带队巡逻,他一见到嘉兴公主,耳朵根都红了,一个大男人害羞的样子,还真是叫人心动。   嘉兴一时兴起,借口让他帮忙搬东西,拉他进了旁边的听雨轩。   就是那次,被杏花撞到,井源慌慌张张的从听雨轩出来。过了一会,才见嘉兴离开。   而杏花,在里面捡到了一支嘉兴公主的珠钗。   威胁了井源,杏花相信嘉兴长公主很快就会知道。她提供毒药,和违反宫规,国孝期间和将军乱搞两件事,哪件都能让她不好受。   杏花对任性矫情的嘉兴长公主,严阵以待。   可就是皇后和杏花都认为“怕死不敢说”的人,才是呼延锦盯上的目标。   “好!今晚就来个三司夜审!”徐之锦听了呼延锦的分析,连连点头同意。   他们等宫门下了钥,才到太医胡四六府里拿人。   胡四六,就是那天在御花园为二公主诊治的太医。他姓“胡”,本和胡皇后扯不上多少关系,但每次有人偷偷打听他是否后族的时候,他总笑而不答。   这样,新皇入主紫禁城,重分主治太医的时候,他很容易就被分到坤宁宫。   那天,胡四六被召进御花园时,二公主已经躺在翼然阁的地上,全无呼吸了。   他一检查,很容易就发现二公主的后脑勺有个明显的撞伤。等他再看到二公主的嘴里,还留有些许点心碎屑和砒霜粉末。   胡四六连忙跪下磕头道:“娘娘,微臣与您是本家,微臣可以什么也没看到。可仵作的眼睛是雪亮的,微臣只怕,这瞒不过他们。”   皇后故作镇定道:“胡太医,你认为本宫有什么要瞒的?”   “娘娘、长公主养在深闺,大概只听说砒霜可以杀人,却不知这样杀人,无人会信……二公主乃中毒身亡。”   胡四六见几人被镇住了,连忙解释到:“砒霜味苦,放在点心里,公主绝对不会吃下,只嘴里有少量砒霜,人是不会立刻死的。”   自从胡四六分来负责坤宁宫,杏花便查了他底细,七拐八拐,还真与皇后胡家有些沾亲带故,自然对他多信了几分。   皇后现在听他这样说,不由自主对他有了依赖,她看了一眼桃花,桃花急忙解释道:“二公主刚刚去追姐姐,没追到,便撒泼大哭,娘娘才叫我们暂时别理她。   没想到她爬到阁子外那块山石上,等我发现跑过去的时候,她正好摔下来,虽离地不过一尺,可她摔到了头,倒地便没了声音……至于这砒霜……砒霜……”   嘉兴长公主道:“砒霜是我拿来的。孩子已经死了,皇后怀胎十月诞下她不易,也该她报答自己母亲。刚才二公主是吃了贵妃娘娘的糕点,她才又哭又闹的,贵妃娘娘,不该为二公主的死负责吗?”   “原来如此……”   胡四六背后流汗啊: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然又毒又蠢。   “既然这样,人死不能复生,让二公主为娘娘做点事,也是应该的。”胡四六笑到:“就让微臣替娘娘做妥帖,让仵作验尸也检查不出。”   胡皇后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这样最好。胡四六,你是本宫的人,本宫不会亏待你,和你的父兄。听说太医院董院判,已经提呈告老还乡,他走了,他的位置就是你的。”   胡四六大喜,连忙跪下磕头。 第359章 皇后失杏贵妃脱罪   胡四六本身医术不错,祖辈也是个小官宦,只是父亲不爱功名爱医术,成了民间郎中,到他这一辈,就他考上了御医,算是进了龙门。   御医品阶不高,但是社会地位高,保不齐,哪天就成了哪位贵人的救命恩人,得罪不起。   他有心依靠皇后,这次有了机会,自然要尽力表现。   “毒药进肚肠,才能使人致命,二公主人小,只要放进去很小的剂量就够了。要想塞进胃腑也容易,找一根中通的细管足矣。”   胡四六环顾了一周,想起刚才在西门口,望见旁边对着一堆枯草,便快步走了过去。本想找一截草杆,没想到,枯草里面竟然有芦苇,这是他们行医用来吹药入耳入喉的工具。   可插胃的时候,芦苇杆的前端已经有些软了,胡四六怕芦苇杆断在里面,小心翼翼的有点慢,旁边的嘉兴长公主一个不耐烦,用手替他一推。   果然,顶头那一点断在了二公主胃里面。   “这这……反正胃里是有毒了,仵作就是用长针插进去,也会变黑。还有别的什么,不打开也看不见。”   胡四六只能这样,安慰皇后和嘉兴长公主。   接下来就容易多了,弄了一点血在帕子上,就说肚痛、七窍流血,再让安子抱着公主摔了一跤,解释了公主后脑勺上的伤。   好在公主刚死不久,这样的伤,也说不清是死前还是死后留下的。   若是普通仵作,胡四六这样的安排几乎是天衣无缝。可偏遇到一个较劲的花荞,非要剖开肚子。   说脏腑没有出血点,可谁又见过肚里乾坤?胃里有毒,那才是致命伤。   皇后听说也是暗叫万幸,悄悄打发杏花,拿了两封银子,出去赏了胡四六。   胡四六正做着荣升院判的好梦,忽然说刑部传唤,刑部两个捕头,被子一掀,将他从床上提溜起来,披上件棉褛,就将人带上了马车。   此时宫门已下,他就是想递个信求救也没有办法。   “胡四六,你可知罪?”   呼延锦一身暗花玄衣,琵琶窄袖,交领束腰直?,在跳跃的火光中,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下官不知……”   “不知?二公主乃嫡公主,皇上的掌上明珠,你却敢向二公主下毒,毒害皇嗣,罪不可赦!”   “下毒?……不不……下官哪有这个胆?二公主明明是被贵妃娘娘的豌豆黄毒死的,与下官无关呐!”   “拿证据!”   呼延锦说完,李赫拿了一本药铺的出货账本,放到他面前。   “这……这是什么?下官完全不知……”   徐之锦肃色道:“长公主已经说了,二公主胃腑里的毒,是你不顾公主痛苦,强行用芦苇杆吹进去的,这里还有你在药铺购买砒霜的记录,你……还有什么话说?”   此长公主非彼长公主,胡太医哪里晓得?   “不……不可能!我没有买过砒霜,这账本是假的!”胡四六有点慌了,连“下官”也变成了“我”。他觉得一定是查到了长公主的砒霜,长公主栽赃给他。   现在除了皇后和长公主,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用芦苇杆吹毒这件事。   “胡四六,毒杀皇嗣是灭门的死罪,你老实交代,也许还能保得你家上下十几口人,如若不然……”刑部左侍郎王璋道:   “你猜,皇上是信你的,还是信长公主的?”   胡四六这下完全醒了:自己之前证明公主死于砒霜中毒,这就是给自己挖的坟墓!   说不是砒霜中毒,那自己就是陷害孙贵妃的帮凶;说是砒霜中毒,那自己就是凶手。   两害相权取其轻……   “来人啊!上刑!”王璋叫到。   胡四六哪敢犹豫,连连磕头道:   “三位大人!二公主并非死于中毒,她是宫人照顾疏忽,自己从假山边上摔下来,后脑勺磕到石头上摔死的,皇后想借二公主之死陷害孙贵妃,砒霜也是嘉兴长公主拿来的。   小人只是……只是为她们伪造中毒身亡的假象而已,并非毒杀二公主,请三位大人明鉴,小人只是帮凶,并非凶手呐!”   呼延锦站起身来,走到胡太医身边,垂眸睥睨,一字一句道:   “胡四六,谁给你的胆子,污蔑皇后、嘉兴长公主?明明是你与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杏花串通,诬陷孙贵妃在前,栽赃皇后在后。   来人!进宫拿了杏花,明日赐砒霜,替二公主送他们上路!”   这天夜里,坤宁宫只有轻微的响动,很快恢复了平静。   翌日,正是腊月十五。皇上照常要到坤宁宫来,陪皇后、公主用晚膳。   “娘娘,您起来了?奴婢伺候您洗脸。”梨花和梅花端着洗漱用具进来。   “本宫不是交代杏花,今儿要早起的吗?怎么不见叫本宫?一会皇上就该过来了。”皇后见天已大亮,不免有些抱怨:   “杏花她人呢?”   梨花、梅花和外殿的两个内侍一起跪了下来,梨花带着哭腔道:   “杏花姐姐半夜里,被刑部的人带走了!今早顺子去打听,说是昨晚三法司夜审胡太医,今日卯时,胡太医和杏花姐姐,已经被赐砒霜毒酒……上路了。”   皇后本已穿了鞋,从床边站了起来,听到这话,双腿一软重重的坐了下去,她喃喃道:   “砒霜毒酒……她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说……说了……昨晚杏花姐姐走的时候说:‘不要吵醒娘娘’。”梨花颤颤巍巍的回到。   “不要吵醒娘娘……不要吵醒娘娘……”胡氏怔怔的,毫无征兆的大笑起来。   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启禀娘娘,皇上今儿到翊坤宫用晚膳,让您不用等他了。”   不错,杏花替自己死了,孙氏的禁足就该解了,皇上又岂会让她白白冤枉一场……   皇上今天心情很好,不仅是因为查出孙贵妃无罪,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二女儿不是被皇后所害,这是他做过最坏打算后,得到的一点点宽慰。   因为是十五,散朝也比平日早。   散朝后,皇上只把三法司,和礼部尚书留下来。   “几位爱卿辛苦了,昨晚二公主遇害一案真相大白,贵妃孙氏被冤禁足,宝应长公主更是受连累圈禁重华宫,今日解了她们的处罚,朕会好好给她们补偿。”   至于皇后,他才刚刚登基,废后不利于前朝安定,那就过两年再说,妹妹嘉兴,还是让母后去管教她。   正当呼延锦轻轻松了口气,又听礼部尚书吕震上前禀到:   “皇上!贵妃娘娘是被人陷害冤枉,解除惩罚理所应当。可宝应长公主被圈禁,并非因为她涉及毒杀二公主,而是她违反大明律例,剖人腹部无果。   臣以为,宝应长公主的惩罚,不能解除!” 第360章 圈禁虽免太庙跪香   听到礼部尚书吕震反对释放花荞,呼延锦心急如焚。   皇上不禁也有些左右为难,吕尚书的说法也不无道理,惩罚花荞,是因为她口出妄言,违反大明律剖尸。   找出真相为孙贵妃平反,并不代表花荞的所做所作为,能被礼部、宗人府放过。   可……若不是剖尸,就无法看到胃中的芦苇杆,更不可能推测出,就算胃中有毒,二公主仍然不是中毒身亡。   皇上急着回后宫,也不想在这事上纠缠,便道:   “宝应长公主剖尸,是查出公主真正死因,让贵妃娘娘得以洗清冤屈的关键,也算是有功。功过相抵……朕就罚她在宫中佛堂,为二公主跪香七日,以谢剖尸之罪。”   皇上心想,宫中跪香,没人看着,马马虎虎几天就过了。   可吕尚书却言之凿凿:“长公主犯的是国法,不是家规,要跪可以,必须七日不断,跪在太庙前殿,方能服众!”   “吕大人,长公主乃千金之躯,男子长跪七日,皆有膝坏腿残者,何况她一柔弱女子。皇上,此罚过重,请您三思。”呼延锦忙出言阻止。   “她开膛破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是一介女子?大明自太祖皇上起,便对女子言行举止皆有要求,若是太祖皇上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子孙中,有如此离经叛道之女子,恐怕连太庙,也不会允许她踏入半步。”   吕震从一开始就反对花荞参与进来,更别说是开膛破肚,这种被他认为是穷凶极恶之事。   有一次,吕震发现自己的女儿,从男仆手上接过一块点心吃,立即痛斥女儿,说宁可她饿死,也不愿意她与男人有授。   他女儿羞愧难当,几日未进水米,几乎活活饿死。   他对自己女儿尚且如此,对花荞的行为,那就不是“震惊”二字可以形容。   朱瞻基一脉,皇权乃抢夺而来,最怕听到的就是大臣评判,他们言行与“太祖皇帝要求不符”,言下之意,他们并非正宗。   吕震之言,他竟不能反驳。   “皇上!吕尚书之言有所偏颇,长公主也是为了……”   呼延锦话未说完,被皇上打断到:   “朕意已决。宝应长公主乃长公主之首,理应承担更多的皇族责任。就按吕尚书之言,让宝应长公主到太庙大殿,跪香七日,以抵其剖尸之罪。”   呼延锦心都凉了。太庙离皇宫不远,可那里高大空旷,完全不保暖……   圣旨已下,呼延锦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却又无能为力。   重华宫门口的守卫撤了,灿儿第一个跑了进去。   “长公主!”   花荞见他们进来,满脸惊喜,赶紧从内殿出来迎上去:   “你们怎么进来了?是不是案子查出来了?我的圈禁撤销了?”   小高没回她的话,盯着她的脸疑惑的问:“姑娘脸色怎么这样差?”   “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快给我说说,案子情况到底怎样?”花荞一边把兴奋的黑豆搂在脚边,一边仰脸问着小高。   “我们在御花园里找到了证据,二公主摔死在先,胡太医帮助她们,用芦苇杆将毒药吹到二公主的胃里,栽赃到那块糕点上。”   “胡太医?……难怪,懂得死后下毒要下到胃腑,连仵作都被蒙蔽了。那皇后娘娘……”   “呼延大人用杏花姑姑顶了罪,今早已经用砒霜,送胡太医和杏花两个上路了。”   花荞点点头道:“他做得对,人不是她们故意杀的,这就已经是万幸。热孝未过,皇兄登基时日尚短,动皇后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杏花是她的左膀右臂,断其一臂,也算是让她受教训了。可恨是让嘉兴躲过了,我猜,她那包砒霜,十有八九是为我准备的。”   她看看小高,又看看灿儿她们,奇怪的问:   “重华宫解除圈禁,你们怎么看上去都不高兴呢?还不快去准备准备,今晚咱们吃锅子压压惊!”   “长公主……”小七欲言又止。   “怎么了?是不是大人出了什么事?”花荞感觉她们神情怪怪的。   小高看着花荞说:“大人没事,不过,要取消圈禁,您就必须到太庙大殿跪香七日……赎罪……”   “赎罪?……是因为我剖尸,不是因为这件案子对不对?”   花荞这才体会到,阿爹经常对她说的那句话:大明对于剖尸这件事,惩罚是很残酷的,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不要碰。   她对他们笑笑说:   “不就是跪七天吗?总比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坐牢好。灿儿,你赶紧替我做条棉裤,膝盖的部位垫厚一些,还有……你去看看床上。小七,你替我多准备些干粮……”   看到笑盈盈的花荞,大家的心明显也跟着开朗起来。   花荞站起来,眼前一黑,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笑道:   “哎呀,蹲久了……一定是阿爹想我了!”   说话间,重华宫里就来了一队金吾卫,带头的就是井源将军。他的表情也怪怪的,绷着一张脸道:“宝应长公主,请这就跟我们去太庙吧。”   花荞点点头,回身进了内殿,到枕头下面拿了个东西塞进怀里,又交待小高:“一会衣服收好了,你们替我送过来。”   当她披上大氅,跟着井源走出宫门的时候,许是突然吹了外面的冷风,又“阿嚏!阿嚏!”的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这绝对不是师傅想她,是外感风寒!小高心都揪起来了。   过了一会,灿儿把匆匆加工好的棉裤,打成包裹交给小高,小七往包裹里塞了些点心。这才刚回宫,现成的东西很少,她寻思着,明天领了食材再给长公主做。   小高则找了两块生姜,若是感冒,这个能用上。   “小七!你快来!”灿儿突然在床边叫。   小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也跟着小七跑过去,伸头一看,不禁有些脸红。   原来是姑娘癸水来了,沾了床上有些血印子。   难怪她脸色不好,又略感风寒……这七天,在冷冷冰冰的太庙跪香,她怎么顶得住?   小高拿着变得更大的包裹,匆匆出了宫。到了太庙,他不能进去,井源只让一名金吾卫,接了包裹替她送进去。   必须去告诉大人!   小高离开太庙,向西市街大步走去。 第361章 罚跪晕倒皇后阻拦   小高去了西市街,又去了公主巷,都没有找到呼延锦。   正当他想去督察院碰碰运气的时候,迎面遇到了李赫。小高还没开口,李赫先问道:   “小高?看见我们大人了吗?”   “我也正在找他,府里不见人。”   李赫笑道:“那就不用找了,大人准是去了太庙。”   他猜得没错,他们大人此刻正在太庙的……外面。去是去了,可他也进不去。   太庙本来就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由京卫负责看守,现在又加上看守宝应长公主的金吾卫,真是连只公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个大男人了。   皇上赐的丹书铁券又不能当门票,呼延锦也找不到个能进去的借口。   但他想让花荞知道,他来了,他在,他守护着她。   指尖一粒比飞石小得多的石子飞了出去,划开北风和将雪未雪的阴霾,清脆的落在大殿的琉璃瓦上。   “叮……叮、叮、叮”   接着又是一粒,呼延锦的力道控制,比一年多前学的时候强了太多,两次声音和节奏一模一样:“叮……叮、叮、叮”   里面闭着眼睛跪在蒲团上的花荞,眼睛依然没睁开,嘴角却止不住笑了:   谨逸,你好调皮!一会守卫该来了。   果然,几个守卫冲到大殿门口往里一看,长公主好好的跪在蒲团上,旁边什么也没有,为首的将军不放心,手一挥,带着人进殿四处检查了一便。   花荞收了笑容,可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那位将军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虽未曾见面,两心影随形。   花荞的心情好多了,可身体却止不住有些打寒颤。   皇上还是体谅她的,她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在大殿里烧了火笼。尽管地方太大,火笼能温暖的地方有限,可大殿里的温度,还是慢慢升起来了。   花荞摸摸自己额头冰冷,头有些晕眩,就知道自己要发热了。   她从小身体好,没病没痛就长大了。可这也有个副作用,那就是一旦生病,会比那些经常生病的人更难受,更难以忍耐。   她悄悄拿出两片生姜,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涂按,可昨晚就已寒邪入体,这样的做法已经有些迟。   咽喉干痛,清水鼻涕也流了出来。她把生姜放在人中穴上搓了搓,打了两个喷嚏,这才稍微好受一些。   她对着主位上供奉着的太祖、太宗、仁宗牌位,双手合十道:   “太祖父、祖父、父亲,花荞为了找到真相,做了打扰月儿遗体的事,这不是月儿的错,你们一定要保佑月儿能够转世投胎,去个爹疼娘爱的好人家。   嘉兴虽然有做错的地方,但她也只是一时顽劣。若是要惩罚,就让花荞一个人来承受。花荞在祖父、父亲生前未能尽孝,这次也一并偿还……”   说完,她给牌位行了三个大礼。   站在大殿门边的井源将军,心里五味杂陈。   他明明知道嘉兴要那包砒霜,绝不是她说的要给宫女治皮肤病,治病不用那样大的量。可嘉兴一对他瞪眼,他立刻就投降了。   当初在潭拓寺,他和嘉兴公主发生关系,虽说事起花荞,但嘉兴若无害人之心,她和他,又如何会中那迷药?   嘉兴做为嫡长公主,任性也就算了,自己竟然毫无原则的纵容她……   井源心里生出无限的后悔,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两个耳光。   他这么一打岔,已经听不到大殿里的声音了。却不知是花荞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疲累,哪里还有力气讲话?   长跪是要身子直起,臀部不能坐下,这个姿势力量全都在膝盖上,所以呼延锦才会说,男子跪上几天,也会膝坏腿瘸。   殿内稍稍有了些暖意,殿外的守卫也不好受。只能加快换防的频率,大家轮流到前配殿里去暖和休息一下。   这样羽林卫、金吾卫各分成两班,交叉换岗。   阴云在空中压了几天,终于在这天夜里下了雪。初是落地即化,而后越积越多,一夜大雪,大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虽然已是辰时,天却仍然昏暗得像是黎明。六个羽林卫过来,接了井源他们第二轮的岗。   金吾卫走后,一个羽林卫守卫,将门打开条缝,闪身进了大殿。   “花荞!”   花荞听到远远有声音飘来,想回头看看,却感觉自己没法控制得了身子。   “花荞,是我,你怎么样?”   花荞侧过脸来,想对着呼延锦挤出一丝微笑,可长跪一夜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向他倒了过去。   “花荞!”呼延锦心疼的低呼着她:“怎么这样烫?病了可以叫门外的守卫知道啊……你这个傻瓜!来人!来人!”   外面进来了两个人,见长公主倒在呼延锦的怀里不省人事,都吃了一惊:   “大人,长公主她……”   “快回宫去找太医,就说长公主温病发烧,请他们快来。”呼延锦急切的说。那护卫转身要走,在大殿门口却被人堵住了。   “参……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铁青着一张脸,看也不看跪着的那几个羽林卫,直接走到呼延锦面前,冷冷说到:   “果然被本宫抓到你俩有奸情!呼延大人,你在朝堂上装得大公无私,一心为皇上,私底下,与宝应长公主私相授受,弄玉偷香……”   呼延锦愤怒的说:   “皇后娘娘,请你不要信口雌黄,臣虽对长公主有爱慕之心,却是清清白白。现在长公主发烧晕倒,让太医诊断吃药才是大事,您有怨恨尽管冲臣来,何必让长公主耽误送命?   若不是您,杏花、桃花又怎会死于非命?那杯毒酒不是皇上赐的,是您,皇后!”   “你!大胆狂徒!在这太庙之中,你竟敢以下犯上!本宫这就让皇上看看,他一手捧起来的功臣,是怎样的无耻之徒!”   皇后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立刻就将他二人碎尸万段,让他们给杏花抵命。   呼延锦让花荞靠在腿上,解下身上的大氅,垫在花荞身下,让她平躺下来,用大氅将她裹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不劳您大驾,我这就进宫找皇上,看谁敢拦我!”   说完,他一甩袍子向殿外走去,刚才拦住侍卫不让去请太医的两个内侍,还堵在门口,呼延锦冷笑道:   “你们就不怕,一片忠心换来安子的下场?”   那两个内侍互相望了一眼,正不知如何是好,又听呼延锦对门边那几个羽林卫道:   “你们是奉皇上的命令,来看护宝应长公主的,她若有什么闪失,你们的脑袋还能不能留到今日黄昏,那就不知道了!”   说罢,将他们推开,扬长而去。 第362章 风披雪塑呼延求情   雪如飞絮,落枝成花。   呼延锦提气在雪地上飞跑起来,松软的雪面上,竟然只有浅浅的痕迹。此刻的他,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躺在太庙大殿的女人,还等着太医去救她。   “大人?今天您不是告假了吗?”   站在殿前广场上朝的李赫看见了匆匆而过的呼延锦,大人……还穿着羽林卫的软甲……   呼延锦一看,抓着他的胳膊说:“太好了,你赶紧去太医院,把太医请到太庙去给长公主看病,她温病发热,又跪了半天一夜,已经晕倒了。”   李赫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递到大人手里:“您身上的衣服.....挡挡。”   呼延锦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若是皇后阻挡太医看病,你就说是皇上的旨意。”   李赫毫不犹豫的转身往宫外走去。   呼延锦穿过殿外这些四品以下的官员,来到了大殿外。   “启奏陛下,微臣呼延锦求见!”呼延锦在殿外朗声说到。   天冷,皇上这会刚刚宣布退朝,见告假的呼延锦匆匆而来,便道:   “上前来报。”   呼延锦从满脸狐疑的大臣中间走上前去,向皇上抱拳道:   “宝应长公主发热昏厥,请皇上看在长公主多次护国的功劳上,免于她此次责罚,就算非罚不可,也请等她病愈再继续。”   “花荞病了?”朱瞻基也有些着急,问道:“太医过去了吗?”   “刚刚才去传,这会应该还没到。”   “哎,这姑娘,平时看着生龙活虎的,跪个香就病倒了。朕不是让人给她烧火笼子了吗?怎么一晚上就撑不住了?……”   呼延锦正不知如何解释,总不能告诉皇上,花荞这个时期比较容易感染风寒吧?大殿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皇上问得好!”   呼延锦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过他,值得他这样步步紧逼。   吕震本已出了大殿,皇后身边的梨花匆匆追上来,对他说了几句。吕震平素与后宫并无交往,皇后不惜冒着后宫私通前朝的罪名来传话,让他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想想他转身拾级而上,回了大殿。   皇帝看见吕震去而复返也是头大。   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去年这个时候,呼延锦跟着自己出生入死,你们这些老臣在哪里?   现在朕做了皇帝,你们就开始总拿前朝、前前朝的话来约束朕!   吕震也不等皇上问,开口说道:“宝应长公主本应圈禁,皇上仁慈,昨日将她送到太庙跪香,一夜无事,可今日一早,却被扮成羽林卫混进去的……呼延大人发现,她病了。”   呼延锦心里有数了,这一定是皇后搞的鬼,但他又料定,皇后本人绝不会站出来。   “扮成羽林卫混进去……呼延锦,这就是你今日告假的原因?”皇上也有些生气。   吕震跟着又笃定的说:“皇上若不信,可教呼延大人解开披风,看看他里面是否还穿着羽林卫的软甲!”   呼延锦冷冷一笑,转脸看着吕震道:   “本官今日告假,确实绕道太庙,想问问里面长公主的情况,刚到那里,就听人说长公主病倒了,这就飞奔过来告知皇上。扮成羽林卫?不知这是谁造的谣!”   说着,他将外披解了下来,里面穿的是一件锗色的曳撒。   这确实和羽林卫软甲里的衣服很相似,但这颜色、款式又很常见,京城许多公子哥都喜欢着曳撒骑马。下摆大,方便。   吕震刚才听宫女说,呼延大人穿着羽林卫的服饰来的,他还以为可以抓个正着,却不知李赫提醒呼延锦后,他索性将外面的软甲脱下来,让李赫一起带走了。   皇帝松了口气,虽然他知道呼延锦与花荞师兄妹关系密切,可他并不希望花荞嫁给呼延锦,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当年跟延平郡主说的:   “呼延大人我还要用!”   吕震这么一闹,花荞的病就像是她任性闹着玩的一样,皇帝也没心去管,便说到:   “既然是场误会,你们二位都回去吧。太庙那边朕会让太医过去,这也是太祖太宗,对宝应心智的磨练。”   “臣告退。”   “皇上不可!”   “哼!呼延大人,您对长公主的关心,已经超出一个臣子所能,怪得会有多露之嫌!”吕震一甩袖子走了。   皇上对吕震之言也上了心,确实不能任由他们继续发展下去,难道自己辛苦培养起来的大臣,将来就领一个“驸马都尉”之虚职?   他也冷下脸来,起身道:   “呼延,你只管做好你份内的事,长公主份属内宫,自然有太后负责对她照顾管教。你就不用操心了。”   平时皇上对花荞多有关照,有时甚至比对嘉兴还好,呼延锦没想到皇上会这样说。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去了武英殿。   可他不能这样无功而返,花荞这样病着,哪怕是吃了药、退了烧,再跪下去,还是会出事。   能下令放花荞的人,只有皇帝一个。   呼延锦站起来,红着眼睛,坚定的向武英殿走去。   “启禀皇上……呼延大人跪在殿外……”   “让他进来。”   “大人说……他就在外边跪着,您答应……他才起来……”   皇帝有些诧异,这不是他认识的呼延锦,呼延锦虽年轻,可他心思缜密,深谋远虑。在朝堂上、在危机中,他都有勇有谋,游刃有余。   如今为了花荞,他却要毫无心智的与君王博弈……   朱瞻基已不是当年初识他们的那个皇太孙,可以一腔热血,任性而为。   那进来报告的护卫,半天没听见皇上下旨意,悄悄抬起一点点头,往龙椅上瞄去。   “那就让他跪着吧。天冷,把殿门关紧。”   殿外的呼延锦,很快就被盖上了一层薄雪,如雕像一般,慢慢和雪地融为一体。他没什么好怕的,花荞在太庙跪得,那他也跪得。   张樾闻讯赶来,看见呼延锦叹了声气:   “你这又是何苦?我已经去打听过了,花荞吃了两剂药,热已经退了,外感风寒没这么快好,可也没那么遭。”   “风寒,不及长跪给膝盖带来的伤痛,她不是你我,现在这个样子,如何支撑得下去?”呼延锦抬起头来,殷切的看着张樾:   “去找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可以救她……”   “你疯了!这不是普通的事,懿旨没有用。找太皇太后,就只有一条,逼皇上就范,那性质就变了!”   张樾咬牙说道,扭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   沉默了片刻,他看了眼雪塑般的呼延锦,一言不发转身。   踏着雪,往后宫去了。 第363章 强而后可细思生恐   以呼延锦的智商,又如何不知,用太皇太后来压皇上,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下策?   可如今他已经顾不上了,他要带花荞走,大不了以后去暗杀易呈锦报仇,放弃原来,想等他再次作乱,用国法惩治他的计划。   尽管这样,会违背他那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愚忠父亲的心愿。   从他决心站在朱瞻基身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是个不忠不孝之人了。   太庙里,灿儿进去给花荞送汤药。   她今天除了药,什么都不想吃,勉强喝了两口粥,昏昏沉沉睡着了。这会倒是醒了,看见灿儿进来,坐了起来。   “长公主,您醒了?药是暖的,您趁热喝吧。”   “灿儿,师兄今天是不是来过?这件大氅是他的,我好像还听见他叫我。”花荞接过药碗,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   既然还要继续跪,她希望自己快些好起来。   “大人……是大人发现您晕倒的,他去请示皇上,给您请的太医。”   花荞微微笑了:“我就知道,他会找机会溜进来,若是被皇兄知道,肯定饶不了他。”   灿儿的下巴微微抽动着,一副要哭的样子,她忍不住说到:   “大人现在还跪在武英殿外的雪地上,他说皇上不免除您的罚跪,他就一直跪在那里……”   花荞急了,扶着灿儿就想站起来。   谁知她晕倒之前,已经跪了八个时辰,膝盖已经痛得不行,再加上她在血亏期生了病,肚子疼,又没吃什么东西,腿一下子软了下来。   “你去,你去告诉大人,赶紧回去,我已经好多了,这已经过了一天,再过六天,我也能回去了。你告诉他,他的心意我明白,不要为了我忤逆皇上。”   井源走了进来,看着灿儿说:   “本来只许放在门外,这会药也喝了,话也说了,你就出去吧。”   灿儿只好收拾好药碗,依依不舍的站了起来,说:   “您快点好起来吧,大家都揪心揪肺的……”   花荞点点头,支撑着跪到蒲团上,回头对灿儿说:“你去告诉师兄,我已经好了。”   井源看她用勉强支撑的身体,说着安慰呼延锦的话,眼角都有点湿润了,自己和嘉兴,若是也能像他们一样,死了也无憾。   刚刚入夜,大殿外就来了人。   听到声音,花荞想回头看看,是不是呼延锦,可她一动,立刻眼前一片漆黑,头晕目眩,还什么都没看到,就失去了知觉。   此时的呼延锦,也被李赫扶上了软轿,萧炎出来说,皇上准他休沐三日,腊月下旬第一天再回来上朝。   “谢皇上!”   呼延锦虽然只跪了五个时辰,可这是在雪地里,若是普通人,早就受不了了,他除了冻得僵硬,其他还算扛得住。   但到了夜里,气温骤降,能再顶一夜,不死也残了。   皇上也是出于这点考虑,才接受太皇太后的建议,取消了花荞的罚跪,也放了跪在外面,用自己来逼他的呼延锦。   太皇太后考虑了很久,直到弟弟跪在自己面前,她才松了口。   “你这一跪,是为了太庙里的花荞?”   张樾道:“是为了花荞,更是为了呼延锦,我从没见过呼延锦这样的人,可以雄才大略,也可以侠骨柔情,难道这样的他们,不值得您去搭救?”   “唉!我迟早也要离开。备轿吧,也许皇上正需要一个台阶下,哀家就去给他这么一个台阶。”   花荞回了重华宫,呼延锦回了公主巷,一切看似都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散朝,徐之锦便急急忙忙赶到呼延锦府里。   “今日早朝,皇上不知什么原因,一下子将宫中金吾卫和羽林卫的指挥使、指挥使同知全都撤换了。羽林卫的崔凌,还被放到了边镇。”   呼延锦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都是我害了他们。皇上这大概是查到我们和禁卫交好,给花荞进出宫禁开后门。”他想想又问:   “张樾呢?他有没有受影响?”   “也算是影响吧,他今后没有太皇太后懿旨,不能再随意进宫了。难道皇上连他都不信了?”   “不……皇上是害怕了……”   呼延锦皱着眉摇头道:“昨天我们内外相逼,让他意识到,尽管他是皇上,还是会有人能威胁到他,除了他的母亲皇太后,还有太皇太后。”   “那……太皇太后不是有危险?皇上没必要让自己多一道枷锁。”   两人都沉默了。   “花荞……不知她怎么样?”   徐之锦笑道:“她昨晚就回重华宫了,应该会慢慢好了。今日琬琰请旨入宫给皇后请安,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到花荞那里去了,要不跟皇后有什么说的?”   呼延锦点点头,低声道:“经过这一出,以后想见她就难了。”   “没关系,有事还可以叫琬琰进宫去,熙儿有人照顾,她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去找花荞聊天。”徐之锦安慰他道。   正说着,方琬琰也走了进来,她笑道:   “好了,你俩都歪在床上,就让我俩传话的跑断腿。花荞千交代万交代,让我第一句就说:师兄,我好了,你也要好好的。”   她学着花荞唧唧歪歪的样子,两个男人都被她逗笑了。   “你们都没事了,我们夫妻也要回去抱儿子了。”徐之锦站起来,搂着方琬琰的肩就要告辞,方琬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到:   “刚才我听说,太皇太后今天向皇上提出,自己要到潭柘寺戴发修行,皇上已经批准了。好像,过了春节就过去。”   呼延锦愣住了,太皇太后是个通透人,她又如何不知皇上的心思?过了腊月,就是宣德元年,她这个永乐的老贵妃,迟早要走到这一步。   恐怕在昨晚去武英殿的时候,出家的事,她就已经想好了。   不愧是武将之女,她比皇上更果断。   昨晚,太皇太后走后,皇上盯着手上的那块白玉镇纸问:“萧忠,除了太皇太后,皇宫里还有几个永乐的老太妃?”   “陪葬了一批,出家了几个,现在宫里就只剩下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的父亲得享太庙,国之功臣啊……张辅、张倪、张樾,都是朕的重臣,他们的姐姐若是还能凌驾于朕之上……”   “微臣明白了。”   “不急在这几日,朕还想好好过个年。”   “是。” 第364章 难治之症缩脚肠痈   洪熙元年,腊月下旬。   连下几天雪,世间一切不美好,都被掩盖在茫茫白雪之下,只留下个银装素裹的虚幻世界。   “灿儿,黑豆在外面叫什么?”   花荞躺了几天,风寒已经好了,腿也不痛了,就是宫里发生了许多变化,她不能再从羽林卫的角门溜出去,连张樾也不能随意进后宫。   更不用说见呼延锦了,现在连想想他的怀抱、他的吻,都是一种奢侈。   “长公主,小高他们在院子里用簸箕下套抓鸟呢,不知是不是抓住了黑豆才叫。”   花荞对着铜镜里模糊的自己笑了笑,生活就是这样,你对它笑,它就会回报你一个笑。   “长公主!您看,抓了只麻雀!”   小高进来,拳头递到花荞面前,拳眼里露出个淡定的麻雀脑袋,还当着花荞的面,对着小高的虎口啄了两下。   “它这是饿晕了,”花荞笑道:“咱们的喂鸟器呢?下雪了,多撒几把米,让它吃饱就放了吧。”   “您不要留着玩玩?”   小高认识花荞这么久,第一次看她生病,他又帮不上忙,紧张了好几天。今天雪停了,长公主也下床走动了,他的心情特别的好。   “看它们在树上、屋檐上,叽叽喳喳就挺熟悉,抓在手上反倒不认识了。”   小高把麻雀放到她手边,笑着说:“那给你放,将来它就记得你的恩。”   “难道还会变个俊俏公子来报恩?”正在给花荞梳头的灿儿,忍不住嘻嘻笑起来:“那留给我,我来放!”   花荞更好笑了:“这丫头了不得,怕是要放出去嫁了才算!小高,给她,我到要瞧瞧,报恩的麻雀公子长什么样。”   “看就看,反正再好,也好不过我们家大人。”   灿儿别好最后一根珠钗,笑嘻嘻的跟小高放麻雀去了。   花荞却呆呆的坐在镜子前面,她多希望能像住在府里时那样,镜子里会出现他的影子,用低沉的男音说:   “里面那个,没有外面这个漂亮。”   正在上朝的呼延锦,耳朵听着返京的地方大员述职,内容却没往心里去。都是些粉饰太平、歌功颂德的虚假数据,谁当真谁傻。   忽然听到有人说:“宝应今年上税比去年多了一成,但兴化却少了一成……”   呼延锦瞥了一眼扬州知府:宝应县就宝应县,你叫那么亲切,想干嘛?   朱瞻基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下面的动静他看得清清楚楚,站着打瞌睡的,闭目养神的,还有这位,听到“宝应”二字,就朝人家瞪眼的。   不能再拖了,宣德元年开朝第一件政事,就是这一桩。   皇帝有皇帝的计划,百姓有百姓的打算。   花有财这段时间,最怕花荣说“阿爹,不好啦!”,他打算过了正旦节,带着花荣到花荞京郊的庄上去,那里人少,不用总是过得如此担惊受怕。   可就是怕那样,来那样。   “阿爹!不好啦!”花荣进门便叫。   “又是什么事啊?你姐姐不是病已经好了吗?两个师兄也正常上朝去了,还有什么不好的?你天天都这样大呼小叫,你爹总有一天会被你吓死!”   那天听说花荣回来说,花荞竟敢把二公主给剖了,吓得他差点就魂飞魄散。   后来果然被圈禁了,花有财欲哭无泪:   “早知道就不该教你这些东西了!验尸不是万能的,何况大明什么仪器都没有,你怎么就那么有把握?”   好不容易,花荞和呼延锦都平安无事了,花荣这兔崽子又嚷嚷些啥?   “阿爹,您快去看看,两天到医馆里看病的病人,陈大夫、刘大夫都认为是缩脚肠痈,可药吃了三天药,没有一点好转,反而开始发热了,现在家属正在砸医馆招牌!”   “去看也没用啊,我不会看内科,他们不是用大黄牡丹汤给他治了吗?就是告官也不怕。又不是什么病都治得好的。”   “可是,阿爹,你那天在家不是跟我说,在你家乡,这叫‘阑尾炎’,还说开刀,把那一小截没用的肠子切下来,就彻底好了……阿爹,你可以救他!”   花有财同情的看了一眼,自家的这个傻孩子,语重心长的说:   “你看看,你姐姐剖了死人的胃,都差点把命给丢了,开刀要切肚子,犯法的!我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那您也不能见死不救啊……”花荣小声嘟囔道:“我刚才一时情急……已经说……”   “你说什么了?”   花荣声音变得更小了:“说……您能治……”   “哎呦,我的祖宗!不带这么坑爹的……说就说了,反正不是我说的,不算数!”花有财很坚决,刚刚才得的教训,不能不长记性。   院子里传来很大的一声“咣啷”!是家里的水缸被砸破了。   花荣连忙出去看,只见刚才那群人已经冲到他们的院子里。   大概是听到了花有财的话,又急又气,一个灰袍大汉,搬起院子门边用来顶门的大石头,把院子里的大水缸给砸了,嚷嚷道:   “小兔崽子!毛还没长齐,竟敢骗老子!兄弟们,给我砸了他家,拆了医馆,再拉他们去喂王八!”   花有财忙出来道:“老夫学艺不精,确实不会治,黄口小儿信口说的话,大爷别当真……”   “是啊……各位大爷!前天我们已经说了,缩脚肠痈,药物是辅助,人能挺得过去就好了,挺不过去……也就是这几天的命。”   陈大夫挤进院子,满头大汗的解释道。   花荣想趁他们不注意,溜出院子,到二师兄那里搬救兵,可还是被一个穿着件狐皮马甲的大汉发现了,一只手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抓了回来:   “想跑?你也不看看你得罪的是什么人!”   “你们是什……什么人?”   花荣想,问问也好,一会好告诉师兄。   谁知另一个灰袍中汉拦住了他:“老六,言多必失,还是给老大治病要紧。”   他在这群人中最瘦,花荣觉得,叫他“中汉”比较确切。   花有财一听头都大了,这都是些什么人?不是说得病的是个小伙子吗?可若是这些人的老大,非得是“座山雕”才合适。   他咬咬牙道:“我只是听孩子回来说了病症,自己并没有亲眼看过,我现在过去看看,若是能治,我会尽力,若是不能,你们再怎么为难我们,也没办法。”   灰袍中汉笑道:“有宋先生这句话就够了,那就请先生,到隔壁医馆里去看看吧。”   “哎哎哎……都说了过去看,你怎么还不放我下来?”花荣被那狐皮马甲老六拖着走,不由得叫到。   “哼!若是看不好老大的病,我就用你偿命!”   这一次,灰袍中汉没有阻止他。 第365章 再显神术切除阑尾   花有财被他们四个,夹着来到了前面的医馆。   前天一早来的那个病人正躺在内间的船上,另两个长相斯文些的汉子守着他。   花有财突然觉得古人真是聪明,给阑尾炎起的名字真是形象。那病人下腹疼痛,蜷缩起腿来,才能稍微缓解,所以才被唤做“缩脚肠痈”。   他上前摸了摸他的右下腹,已经有肿块,那病人不愿让他碰,将他的手推开。   应该就是阑尾炎了。时间有些长,若是在现代,这时候应该是青霉素吊盐水消炎,症状消失以后,过几个月再割掉阑尾。   可是现在……中医也能消炎,但对于他这样急性发作,以大明目前水平,病人基本上就是等死了。   花有财环视了一周,发现这群人凶是凶,但对那个灰袍中汉反倒都比较服从,他一过来,原来守在旁边的人就自动让开。   于是花有财看着他说:“说实话,这位患者不管到哪个大夫手上,都没救了。但是……”   “你不就是想多要钱吗?我们给钱!”砸水缸的灰袍大汉嚷嚷道。   “老四!”   灰袍中汉斥了他,又问花有财:“宋先生请讲。”   “我有治疗的法子,但是不保证他没有后遗症,毕竟条件不好,会有感染什么的,不能预料的事情发生。”   “您的意思是,不按您的法子治,他的命就保不住,按照您的法子治,有保住命的可能?”灰袍中汉向花有财确认了一下。   花有财点点头,果然是这位比较有头脑,他说:   “你们可以商量一下,我出去准备些材料。”   花有财一离开,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说开了。   “二哥,他会不会骗我们?要不换家医馆试试?”   花荣被那个老六提着领子,也还在内堂,他叫道:“我爹不会骗人!你们难道没有去别的医馆问过?要不也不会回来找我们!”   突然床上躺着的那位说话了:“老二,让宋先生给我治,治得好是运,治不好是命!”   “老大,我也是这么想的。给宋先生治,至少还可以赌一把。你虽然年轻,可你爹余威还在,若是你不在了……灵山没你不行啊。”   大家都沉默了,今天来的,可不是全部把头兄弟。   老二说:“放了小宋先生……请你去对宋先生说,我们商量好了,同意按照他的方法治疗。”   花有财已经带着蕊儿、海英在给里间的手术室熏醋消毒了,看见花荣在门口探头,就知道他们做了决定。   “花荣、海英,洗手换衣服,去把病人抬过来,他们最多只能一个人陪着手术,防止感染。”花有财说完,便去检查他的刀具。   “师傅,消炎药、麻药都已经准备好了。”陈大夫喜滋滋的走进来,难得遇上宋先生开刀,他这是心甘情愿叫的“师傅”。   让病人喝了消炎药,花有财便诚恳的对他二人说:   “一会你要还喝麻药,我先跟你讲清楚,今天我做的手术,在大明是犯法的,给活人开腹,医患同罚。你们要是害怕,我们现在就终止。”   床上那位年轻的老大,因为太痛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从小干的就是犯法的事,也不少这一桩!来吧!小爷不怕。”   老二也说:“若是这个原故,请先生放心,我们都是讲信义的人,过程我们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   花有财点点头,看看蕊儿,蕊儿连忙将麻药汤端了过来。   陈大夫按照花有财的指点,开始给他的小腹擦外用的麻醉药,过不多时,病人便睡了过去。   花有财切开下腹,先做了浓水引流冲洗,惊得老二下巴颌都收不回去。   找到了那一小节已经溃疡穿孔的肠子,对陈大夫说:“看,这截不起眼的肠子叫盲肠,阑尾就是它末端的器官,切掉,对人体没多大影响。”   他用顺切的手法切掉了阑尾,让开位置,让花荣来做缝合。   花荣练缝猪皮已经练了很长时间了,好不容易能缝一次人皮,还不使出浑身解数,连外行的老二,也看得赞叹不已。   “这几天尽量不要碰到伤口,消炎药要加大剂量,一定要记得吃。隔天过来让我看看愈合情况。今晚暂时不要走,就住在诊所里。”   老二想了想问:“我们能不能这几天都住在诊所里?就……两个人?”   花有财笑道:“行,你们别把诊所拆了就行。”   陈大夫还用镊子夹着那段阑尾在看,连连摇头道:“难怪药石难至,这么一个拐外抹角的地方,虽是肠子,可汤药也不从这里过……”   老二从内室里出去,那几个兄弟便围了过来,他笑着说:   “吃了麻药,还没醒。不过应该能行。今晚我们留两个人就住这,守着老大,其余的人住客栈。老四、老六,明天你俩负责把砸坏的地方都补好了,砸坏的东西,也去买新的来赔给宋先生。”   夜里老大醒来,已经觉得痛的地方变了,变成了刀剑伤似的皮肉痛。吃药睡到第二日,竟然连皮肉痛也减缓了。   “那我是不是赌对了?活了?”   “至少现在是在好转,吃药还不能马虎。”   老大看上去只有二十一、二岁,那天得了个好消息,吃了酒之后和兄弟们狂了一阵,就感觉小腹痛,可这些男人怎会在意,以为睡一觉就好了。   谁知越来越严重,找了几个医馆,换了几副药都没效,最后才找到陈大夫。   只过了三日,老大便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在医馆里走来走去,问东问西,还鼓动花荣跟他一起走,让他做灵山长灵寨老八。   “这……我爹老了,他就我一个儿子,我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呢。”花荣为难的说。   “行!你就跟你爹好好学医术,老八的位置给你留着,再有新来的,我让他做老九。”   老大拍拍他的肩膀,山寨里的人不容易生病,但经常受外伤,他们太需要这么一位外科神医了!   “老大!老大!你看,这轿子威不威风?”   老大皱皱眉说:“我就是病好了,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老七嘻嘻笑道:“老大,六哥说咱们举着宋先生游街去,好好宣传宣传,宋先生的伟大医术!”   伟大……哎哎!等等!   老六没给花有财挣扎的机会,把他塞上一把竹椅扎成的轿子,四个人抬起就走,还有一个小兄弟,拿着面锣边走边敲:   当!“济民医馆,医德高尚!”   当!“宋大神医,妙手回春!”   当!“宋氏父子,洪福齐天……呸!呸!是仁心仁术!” 第366章 身份泄露平湖起浪   花有财坐在空中的竹椅上,那个难受劲,就跟吞了半只苍蝇一样,只希望他们快点转弯回去。   忽然听到路边有人喊:   “花有财?哎呀,真是花叔!花叔,您不是预言家吗?怎地到北京又成了神医?”   “啊?预言家?又吹牛了不是?”   “呸!你才吹牛!没见识!花大师你没听说过?就是我们扬州人!花大师预言过两次,神龙……殡天之日,全中!”   “哦哟,好像他还预测过地震,预测完了,搞得南京一口气震了十几次!咦?他不是死了吗?”   “大师怎么会死?我认识他几十年了,怎么会认错?”   各位嗑瓜子百姓一听,瓜子都扔了,忙跟着花有财的轿子叫:   “预言家!预言家!我想跟您打听个事……”   花有财脸都变色了,平时小心谨慎,去医馆都戴口罩,这下好了,被举到街上来给人认!   还好抬人的老六嗓门大:“认错人了,这位是济民医馆的宋先生,不是什么花大师!”   看大家还是不停挤过来,老六他们几个,也没想到反应如此热烈,抬着花有财,飞也似地逃回了医馆。   “老六,你们这是搞事啊!你们是怕官府不知道,我们找宋先生治过病吗?”老二连连摇头,对着昏头转向的花有财歉意的说:   “实在对不住,我这几个兄弟脑子少根筋……为了不给您惹麻烦,我们就先回去了。”   这时老大也走了出来,他现在是毫无病容,倒有了几分气宇轩昂。   “本来还想在城里多住几天,给你们这么一闹,现在就回山里吧!宋先生,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那几兄弟前脚刚走,花有财就拉着花荣,回到医馆后面的家里,他低声说道:“这里不能待了,我们趁乱赶紧走!”   “阿爹,我们这是去哪?我得去和师兄说一声。”   “师傅!刚才是怎么回事?”呼延锦已经急急忙忙的赶来了,正好听到花荣问去哪。   花有财见呼延锦来,赶紧说了前因后果。他连连叹气道:   “我就是怕连累你们几个,现在赶紧走,等外面的话传进宫里,想走就来不及了。”   呼延锦点点头道:“对!东西别收,就当做出门走走,回头需要什么我在给你们带。”   “别的都没什么,就舍不得新打的那些手术工具……”   “行,师傅,后头让蕊儿替您拣,咱们先离开。”   三个人正想走,张樾骑着马过来了:“呼延!你也在?赶紧带师傅走!皇上派京卫来拿人了!”   “这么快皇上就确定这人是师傅了?”   “不,有官兵认出,抬师傅的那些人,是灵山长灵寨的山贼!”   花有财有些哭笑不得,这几个山贼自己就是通缉犯,还招摇过市,把自己这个老通缉犯给拱了出去。   先出城!几个人骑着马直奔最近的宣武门。   可有九个人比他们更快,那是金吾卫出来的快马,他们带着皇上的圣谕和嫌犯画像,封九门,捉拿长灵寨山贼。   长灵寨首领七人,他们收到的却是九张画像。   “萧忠,把花有财父子的画像也一并交给京卫,封门搜查,朕倒要看看,这个预言家是人是鬼!”   街市上的风波,很快就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他的脸,比外面的雪地还冷上两分。   南京城易呈锦趁年号更迭,闹出来的命定真龙天子还历历在目,现在“花有财”突然出现,是不是说明,逃跑的易呈锦,又再次出来搞事?   若当时死的并非花有财,那么,这次绝不能让他再活着。   “萧炎,交代下去,皇宫加强巡防,宫里的人,没有朕的批准,不得进出。花有财的事……不得传入重华宫。”   呼延锦远远看见正在下降的城门,叫住了大家:   “来不及了。看来,皇上是要借着抓长灵寨,看看传闻是不是真的。”   “先回去,我们这么站着太显眼,回去再想办法。”张樾想想说:“我们俩的府里都不保险,到兰溪府里去。”   几个人调头就走,一路上,一队队的京卫与他们擦身而过。   好在张樾在禁卫中是出名的,他经常跟在皇上身边,京卫不认识他的人很少。   一路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回了西市。   兰溪还是个大姑娘,住在张樾府上没名没分并不好,所以她自己有个小院子,就在万安寺附近的金水河畔。   这还是个元朝时建的老宅子,院子里的两株红梅开得正好,甬道上的雪扫得干干净净,小山似的堆在树下。   两排冬青在雪里冒出一点点头来,算是给冬雪留着一抹黛绿。   张樾喜欢来这里,因为兰溪的小院,总是让他想致仕。啥也不干,光喝茶听琴。   兰溪是个谨慎的人,她搬进胡同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好酒好菜的,和胡同口堆拨里的守兵,混了个脸熟。   再过一段时间,她连万安寺的主持和城隍庙的道长都已经很熟了,好像在北京城住了很久一般。   张樾看她满心欢喜的经营着自己的小生活,越发觉得这个秦淮河上的女子,妙不可言。   “大人……花叔?”   兰溪正在正堂火笼子上熏她的衣服,这样衣服上就总是带着花香。此时的正堂也香香暖暖的,一下子像是到了世外桃源,外面的纷扰,在这花香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了花有财把这两天的事说了一遍,呼延锦带着歉意说:   “都怪我,这都三天的事了,我也没过去。要早知道是这伙人,就算替他看病,也该隐秘些。闹出这些动静……也不知他们出城了没有?”   “不用为他们担心,抓住就好办了,这是面上也该了了。可长灵寨是什么地方?当年永乐帝还是燕王的时候,派兵去扫了两回,都没伤其筋骨。不过,那个老寨主应该是不在了。”   张樾担心的是,长灵寨的人抓不住,这搜查还会更严。   “花叔,您看兰溪也是一个人无依无靠,不如兰溪这就认了您做义父,今后兰溪与您父女相称,与花荣就是姐弟。就算有人来查,我们也能躲得过去。”   花有财还没点头,张樾已经立刻叫好:   “对,越是有家有口,京卫越不会怀疑。”   也不知道封城搜查要到什么时候,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呼延锦点头道:“做戏做全套,兰溪姑娘,把你的年庚给我,我这就去北直隶府衙替你们造册。”   “那……那就……”   “姐姐!”   花荣比阿爹爽快多了,这个姐姐比花荞姐姐还大几岁,看着也和善,何况她还是大师兄未来的媳妇。   这声“姐姐”,他叫得心甘情愿。 第367章 二龙夺花剑指舆论   重华宫的花荞,很快知道了阿爹的情况。   朱瞻基登基后,宫中内侍、宫女也做了一些调整。   海华原来就在东宫,这次顺理成章,留在了朱瞻基旁边;王欢离开乾清宫,跟着去了太后宫的寿康宫;田乐和陈喜,仍然留在御膳房和内务府。   但他们年龄小,还只是个打杂小太监,平时高兴没少照顾,他们也没怎么受苦。别的做不到,传递个消息,小内侍反倒好用。   “没想到看病还看出这么一桩事……那医馆多半保不住……”   “大人今天办了两件事,一件是重新造了户籍,一件就是把医馆的房契过给了陈大夫。”   花荞笑了:“师兄就是雷厉风行,我这回又多个姐姐了。”   有件事,小高没有说,花荞现在也出不了宫,说了也只是让她徒增烦恼。   昨晚府里进了刺客,大人为了救被劫走的海英,追上去还受了点伤。而海英被绑,是因为花荣搬走了,他睡在花荣的房间里。   “大人的伤……严重吗?”   小高有些后悔,以前自己不怎么爱搭理人,总认为自己能学会,他们也可以,对海英、海明都没怎么好好教。   海华摇摇头说:“我也没看到,听张大人说,是那人将海英抛向大人,大人要接人,手臂上被刺了一剑。”   他走之前补充了一句:“大人交代,你可千万别告诉长公主。就是要你在宫里多留意,因为他担心……是汉王的人!”   小高刚刚心里还猜,是不是易呈锦,现在说是汉王他才知道,为什么呼延大人要担心花荞。   正旦节,汉王入京给张太后拜年,他是要入后宫的。   他若是要动花荞,那目的一定是抓住花有财。   小高不敢耽搁,告别海华回了重华宫。   呼延锦猜是汉王,因为汉王昨天刚刚进京,他很有可能也知道了大街上发生的事。他对长灵寨没什么兴趣,倒是“死而复生”的花有财,激起了他的兴趣。   “若是这位花大师,说应该得到皇位的人是本王,那本王登上宝座的时候……是不是会更加名正言顺?”   想到朱瞻基竟然愚蠢到,要将一个预言家射死,汉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朱瞻基毕竟年轻,还不懂得众口铄金的道理,那就让叔叔来教他!”   尽管呼延锦花了大力气,迅速清除宋氏父子与他们的关联,可医馆开的时间不短,总会有人看见他们进出。   汉王找到呼延锦府里也是意料之中。这就说明,他至少他把宋氏父子,当成花有财父子来对待。   兰溪那里,呼延锦和张樾也不能随便去了,以免将目光引到那里。   第二天城门倒是开了,因为京卫查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画像上那九个人。可每个城门都加了岗,呼延锦让人试着出了一趟城,发现官兵们手上拿着的比对的头像,有花叔和花荣。   “果然,皇上在明里找,汉王在暗里找……就怕他们都会想到用花荞做饵,那就糟了。”呼延锦别的不担心,就担心花荞。   所以,尽管不和花荞说,还是过去提醒了小高。   张樾也是愁眉不展,他今天已经接到了皇上下的命令,锦衣卫配合京卫,全力追查花有财,不能让花有财落入汉王、赵王或是易呈锦的手中。   “目前皇上还没这个想法,他也在防汉王,但如果一直找不到师傅,难保皇上不会改变主意。   我觉得还是要想办法躲起来,兰溪那里已经被查过一次了,幸好户籍登记改过了,没查出什么破绽,可锦衣卫这次搜查,就已经加了举报赏金……”   张樾全城搜人这事,不是没干过,官府自己查,往往没什么效果,但是,只要是用赏金发动百姓举报,就一定会有线索。   两人沉默了。若是出不了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   在酒楼外,两人分了手,各自骑马回府。   走过两条街,张樾忽然想去看看兰溪,他也两天没见她了。马头一转,沿着金水河往西走。   这条路随河而走,并不是那么直。一边是光秃秃的柳树,坠着大大小小的雪串儿,在清冷的河畔,一边便会经过一个一个的胡同口。   很快,他发觉身后有人跟踪。   张樾冷冷一笑,到了一条很窄的胡同,就右转了进去。   这个胡同很窄,是因为两边都是府邸的后门,一般是仆役才从这里拉东西进出,也没那么光鲜体面。   因为经常进出,胡同里的雪倒是铲掉了,湿漉漉的,脚下容易打滑。   张樾的马走得很慢,仿佛是怕滑,他走走停停。   跟着他的人有些犹豫,胡同里没有躲避的地方,要跟着,只能上了两边宅子的后座房顶。   轻微的踩在瓦上的声音,并没有逃过张樾的耳朵。   来了?来了就好!   张樾装作马走不稳,摇摇晃晃,手向上一扬,两颗飞石打了出去,一颗打在那家后院的屋顶上,一颗打在那人的腿上。   那人本来猫着腰踩着屋顶向前走的,屋顶又有雪,腿被石子打中,一个打滑,他也摔了一交。这下动作大,府里的家丁立刻向后座房聚拢过来:   “有贼!抓贼啊!”   这间院子,是兵部尚书李庆的府邸,从后门看不出来,可张樾了解得一清二楚。趁着那人被李尚书府的家丁追得屁滚尿流,张樾从巷子的东头从容离开。   他坐在正屋里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刚才的事,兰溪笑道:“你这招借刀杀人,骗得过那个杀手,难道还骗得过汉王?”   “哎呀,你这女人,我不就是讲出来让你笑笑嘛。”   兰溪一下子脸红了,端起茶杯喝茶,装作没听懂。   花有财清了清嗓子,打岔道:“呃……那也说明汉王还在撒网。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难保不会出个什么举报的人……我看我们还是想办法出城。”   “出城太难了,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师傅,您的面子大啊!皇上这次把萧忠都派出来了,可见九门若是把人漏出去,连萧忠都要背锅。”   出城的方法他和呼延想了好几个,都被他们自己推翻了。   花荣挺直的背,一下子弯了下来,他丧气的说:   “那我们就是,插翅也难飞出城喽?” 第368章 邻里互证险象环生   眼看除夕就快到了,今年和去年一样,取消了除夕通宵和宫门外的烟火。   不一样的是,去年是为了太宗皇帝,今年,是为了仁宗皇帝。   花荞叹了口气,不能和师兄在一起,看不看烟花也无所谓了。   “小高,你去问问海华,海明他们回来了没有?”   花荞想起师兄说过,管家和海明已经出去找落脚的地方,这终归是留给她的一点希望。   呼延锦又何尝不是如此?可他们几个出去,不是找落脚地那么简单,他们还另有任务。   海明先去的是福建官台山,在那里,他找到了连虎和周宝荣。周宝荣按照大人的安排,立即带着几个人,出发去了广东南澳岛。   徐九公一直都住在官台山,他自知不久天命,不再理会内功是否能恢复,也动身去了广东。   最近丐帮有信传来,说是已经找到易呈锦了,但是很奇怪,他只带了十来个人,慢悠悠的买船北上,其余的人却不见踪影。   易呈锦到了顺天府以后,并没有直接进京师,也不知在哪个驿站换了马车,人跟丢了。   “既然已经到了顺天府,那我就等着你!”呼延锦心里甚至有些兴奋,杀了易呈锦,他就可以毫无留恋的,带着花荞和师傅离开京师。   这次,刘管家会将他的两箱珠宝带到南京变卖,换成金锭将来更好使用。   郑宽南方的生意已经交给了弟弟,他在北京看似天天待在踏雪楼,实际上已经和孟琛联手,将官船走私这块吃了个六成。   俗话说,就是“黑吃黑”。   失主往往又因为手上还剩下的四成,不好声张,硬是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   呼延锦和张樾都以为,再熬过节前这几天,只要风声没那么紧,他们就可以送师傅出城。   可东厂的黄俨,给皇上出了个主意:   “皇上,如果那个人真是花有财,我有办法让他无所遁形。”   “哦?你有什么法子,快快道来。”   看到宣德帝更倚重锦衣卫,东厂总有些不甘。这会找个人都找不到,黄俨半夜都笑醒,怎会放过这个压倒锦衣卫的机会?   黄俨道:“我们可以,以胡同为单位,邻里之间互相作证,若有包庇隐瞒,实行胡同连坐,臣就不信,人人都如此不惜命。”   皇上想了想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做,不要滥杀无辜。”   黄俨领旨去了,带着东厂的人开始了第三轮搜查。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前有赏金,后有连坐,一日之内,就有好几个西市街上的人来举报。   黄俨带人,抄了医馆后面那个院子。   张樾找到呼延锦说:“这样下去不行,很快就会找到兰溪那里,若是到了东厂手里,就没那么容易躲得过去了。”   “还有个地方,应该可以躲过一时。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呼延锦也没料到,已经出动了锦衣卫,皇上还会派东厂出马。   他现在能想到的就是丐帮。   谁知他才上马,李赫带着皇上殿前的李公公进来,宣他进宫。   张樾见外面称呼“公公”,就已经闪身藏到内室,等呼延锦走了,他才匆匆离开。   皇上这时候宣呼延锦有什么要事?自己也要赶快回锦衣卫,不知皇上是否也要找他。   雪已经停了几天,道路上的雪都被铲到了路边,雪堆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洁白,又黑又黄的看着令人生厌。   忽然一队人马从他身边跑了过去,领头的人认得张樾,可他并未减速,带着马队偏开他,从路边的雪堆里踩了过去,雪泥在张樾衣角。   黄俨故意的!难道是兰溪……   张樾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他加快了脚步,像锦衣卫跑去。   他的直觉相当准,进了院子,就有人跑上前报告,说皇上宣他进宫。张越不敢耽搁,转身急急忙忙进宫去了。   兰溪……没来由的,脑子里又闪过她的影子。张樾有个不好的预感。   住在兰溪这个胡同的人,都被东厂赶到了胡同里,守胡同的守卫,手里正拿着顺天府衙的人口名册。   “胡府,主人五口,仆人男六女六,点到名的出来!其他人家认一认,有没有生人。”   守卫确认一家,东厂的番子就点一家,与名册上相符的便可以回去。   兰溪心里很紧张,但她脸上却挂着微笑。   呼延锦已经改好了名录,还特意给他们的年龄做了增减,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最后一户,张府,主人三口,仆人四男二女。张三!”   花有财赶紧站出去,驼着个背,还真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这里、这里!”   “你是张三?守卫,你看看认不认得?”   “认得认得,张姑娘的父亲,刚从城郊庄子里过来。”   “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   守胡同口的,一般都是军队里退下来,家里没人的单身老军,在这里也算有吃有住,是个还不错的去处。   “今年中秋的月饼和酒,就是我爹让我拿给您的,您怎么忘了?”兰溪装作有些怨怪的说。   老军一想,确实是得了她家的酒和月饼,拍着脑袋连连说:“对对对!是中秋前来的!看我这记性,不说酒,我还想不起来了。”   “张凤就是你?”   “对,我是张凤。”   “张贵!”   “这里。”花荣往前走了一步。   “多大了?”   “十九了。”   花荣镇定的说。小高哥就是十九,他像小高那样板着脸,不苟言笑。   兰溪府里的仆人,也跟着站在后面,一个个点了名字,又问了几句,都没有什么答错的。   番子正想叫他们回去,黄俨突然道:   “慢着!既说你们是东郊的农户,为什么搬到城里来?”   “我们人口少,地都被官府征收了,东郊是有老宅,没了地,还不如住到城里方便。”   黄俨上下打量着花有财和花荣,又道:“你们父子俩……光皮白面,不像是长期在地里干活的人啊……”   花有财从容答道:“草民腿脚不便,早就不干活了,我儿子正在读书,准备考功名,确实没怎么下地。”   “税单子拿来看看。”黄俨皮笑肉不笑:“还有征地的单子,本官一并要看!”   兰溪行了个屈膝礼,回府去了,心中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真是万幸!呼延锦给了她一套历年交税的单子,和官府兼并土地时的收单。他们的名字就是按照这家人的名字取的。   黄俨翻了翻,税交到洪熙元年,确实没什么纰漏。便将单子递回给兰溪,兰溪却说:   “官爷,有件事民女想问问。”   “什么事?”   “我们家的地已经上交了,可这粮食税还年年照缴,这不合理啊!”   黄俨瞥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这不归本官管。”   转身朝巷子口走去。   看他们都走了,花荣扶着阿爹,和兰溪一起回了府。   黄俨走到胡同口,问躲在墙边的两个人:   “怎么样?这几家人里面,有没有宋先生?” 第369章 口是心非君臣离心   躲在巷子口的那两个人,就是举报花有财,有套宅子在医馆后面的人。   “回大人的话,那个……宋先生的医馆里,所有人都蒙着脸……”   “对对对……就是用块白布挂在脸上……不过看身材……都不像……不像。”   哦?都不像?可自己得到消息,说见到他的熟人进过这个胡同。若是不在,怎会这么巧,都进过这个胡同?   黄俨绝不相信,几户普普通通的人家,值得呼延锦和张樾这两位大神都来拜访。   难道他们找的人,已经离开?   东厂和锦衣卫不同,锦衣卫擅查,东厂擅审。   黄俨有理由怀疑,锦衣卫查不出来,是和呼延大人亲近的张樾,从中搞了鬼。   那查花有财这件事就变得更有趣了,不但可以立功,说不定还可以给锦衣卫致命一击,让他们在圣上面前失了宠。   “你们都给本官想清楚喽!若是谎报瞒报,本官……自会有办法让你们想起来!”   “不敢不敢……”那两人连忙表示,其中一个人赔笑道:“要不,小的再等着看看?装的总会露出马脚……小的也想领赏的不是?”   黄俨朝手下使了个眼色,自己上马走了。   胡同口多了三个人,老军怎么会不知道?今天出了点没温度的太阳,但他还是把自己的被子拿出来拍拍打打,看见陪着看人的番子,便笑道:   “官爷不嫌弃,到我这里头坐坐?窗户开着,到处都能看得见。”   番子想想也行,坐着总比站着好,交代了那两人一声,钻到堆拨里去了。   堆拨巴掌大的地方,也就坐得一个人,老军从墙上摘下两个水袋,又陪笑道:“您替我坐着,我讨点水去。”   番子挥挥手,便看见老军拿着水袋,进了右边第一家。   “老叔,打水来啦?”兰溪见仆人给老军开了门,热情招呼道:“赵妈,给老叔拿两个肉包子。”   “姑娘,我那里还有三个人,您这包子不够分呐。”   “您有客人?没事,赵妈,把蒸笼里的都装了,我们一会还做。”兰溪心里奇怪,老军从没主动要过东西,他一般就是来打水和借茅房。   “多谢姑娘……这几个人也不是我的客人,是打刚才就没走……”   老军拿了水袋,端了一盘包子,又谢了两声,喃喃着走了。   屋里的花有财走出来,皱着眉头道:“这老军是特意来告诉你的,刚才东厂的人,还有三个在外面。”   兰溪点点头,接过赵妈手里的篮子说:“我出去一趟。小光和我一起出去,你在胡同外面路边等着,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让二位大人进来。”   二位大人这会还在宫里,皇上跟前。   “你们还记不记得,汉王是哪一天回京的?”   就是师傅被人在街上认出那天,呼延锦答到:“腊月二十二,小寒那日。”   “不错,今年冬至大祭推迟到正旦节这天,他进京的时间也推迟了。朕得到消息,汉王府陆续回了二百护卫,但全都身着仆役服饰。”朱瞻基冷笑道:   “欲盖弥彰!朕这位皇叔,总是心有不甘,挣扎了那么多年,也没些更高明的手段。”   张樾道:“皇上的意思,汉王会在正旦节大祭下手?”   “不,我怕他等不到正旦节,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五,他没几天时间了。”   “末将立刻安排人手,加派暗卫……”   朱瞻基点点头:“这是一方面,花有财那边也要抓紧,朕总觉得他那边要出问题。”   呼延锦心中一紧,这是皇上第一次,在他面前直接提师傅。   以前,朱瞻基顾及呼延锦与花有财的关系,一直没让他参与对花有财的任何行动,这一次,朱瞻基想彻底拔掉,他和呼延锦心上的这根钉子。   “呼延,你对花有财熟悉。花荞开的医馆,她不能出宫就转让了。可刚刚转让,花有财便去了那家医馆,这事你知道吗?”   “回皇上,长公主不能出宫,确实是托臣将医馆转让,医馆里的陈大夫愿意接手,所以我们很快就房钱两清。   按照长公主的指示,医馆里的东西全都送给了陈大夫,之后,臣再未过问医馆的事。”   皇上问得突然,可呼延锦早就想好了应对。皇上第一次和他提花有财,他也第一次对皇上撒谎。   一个撕裂他们关系的谎。   朱瞻基不动声色,他对呼延锦还是很有些感情,在自己还是皇太孙的时候,上面有皇祖父,还有太子父王,身边没有什么能亲近的大臣。   而呼延锦,是他自己挑选,又一步步培养起来的亲信。   所以,他在殿外跪在雪地里逼自己就范,他明知自己要抓花有财却隐瞒不报,朱瞻基都容忍了,毕竟呼延认识花荞、花有财在先。   比他有才华的人不少,比他重情义的人很多,可像他这样能文能武,又重情重义的人,朱瞻基还真是很稀罕。   “朕知道,你与花荞是师兄妹,这个师傅,还是朕让你去拜的,你对他有情,朕不怪你。但如今你这位师傅,对我大明安定造成了危害,朕,绝不会放过他。   朕希望你能放下,还要帮花荞也放下。她是皇室,身上背负着皇室的责任,舍恩取义,在所难免。你要明白朕对你的一片苦心。”   张樾也同样心惊,自己跟花有财拜师,没有外人知晓,可皇上今天的架势,是要用呼延锦来敲打自己。   若是只因为花荞,那还说得过去,若是……   他还来不及细想纰漏在哪里,忽然想起,刚才黄俨从他身边过去,故意溅起雪泥,那明明就是挑衅。   “皇上说得是。呼延对大明一片丹心,只是,呼延觉得,关于花有财可以预知未来一事,应该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宣扬,在南京就是易呈锦……”   呼延锦不是对皇上还抱有幻想,他知道,自己不挣扎一下,便不能解释之前的知情不报。   果然,朱瞻基并没有生气,他笑道:   “朕何尝不知,他从未说过对朕不利的话。但一个能被朕利用的人,同样也会被别人利用,这样,还不如除掉他。”   “臣……明白。”   朱瞻基觉得把话说开,自己和呼延锦更好相处了,他很满意这个结果。他转头看向张樾道:   “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汉王提出,明日一早要到宫里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朕也不能拦着。你到太后宫里陪着,别让他打太皇太后……还有花荞的主意。”   原来如此。 第370章 险中险乞丐助脱困   兰溪到河间王府没找到张樾,便到宫门外远远的等他。见张樾、呼延锦二人一同从宫门走出来,不禁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斗篷也没披一件?”张樾说着,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刚才走得急,怕和你们错过了。东厂已经去查过胡同了,但是,还留了三个守在胡同口,我出来的时候看了两眼,有两人是百姓,我怕……是举报的人,等着认人呢。”   兰溪说完,走在前面的呼延锦停下脚步:   “不管是不是,必须离开那里。今天皇上跟我挑明了,我就不能靠装糊涂再去明着帮师傅。我怀疑,皇上知道的消息,比他说出来的更多。   不行,我得去城门找人,既然兰溪姑娘那里已经被盯上,只有将他们藏在丐帮中,找机会再送出去。”   三人商量好,呼延锦便和他们分了手。   张樾和呼延锦、小高一样,冬天并不喜欢穿得很臃肿,大氅里面的棉袍不是很厚,他把大氅给了兰溪,自己就显得有些单薄。   兰溪看他穿得少,有些不忍心,又要将衣服还给他:   “还是你穿着,我衣服比你穿得厚,不冷。”   “你穿着吧,我不冷。况且,这样看上去……我们比较像情侣。”   张樾嘴里说着情话,眼睛却看着前方,兰溪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声嘟囔道:“难道我们不是吗?”   他听见她的话,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虽然街上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可毕竟是在大街上,兰溪有些臊得慌,连忙要推开他。   “别动,有人正看着我们表演,他想看,我们就做给他看,看他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兰溪还没搞清楚状况,张樾便低头吻了下来。   这……两人第一次亲吻,竟然是为了给别人看……   可是……那又如何?   张樾很意外,自己居然来了情绪,他笑得像个偷吃了蜜的孩子:   “刚才不算,现在,我们为了自己,再重来一次。”   张樾一脸坏笑,将兰溪的下巴抬了起来。兰溪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也没见动静,睁开眼一看,张樾的脸近在咫尺。   “你闭着眼睛,是不是说,你也愿意?”   “我……”   两人很快就忘了刚才说的那个人,陶醉在,属于他们自己的亲吻之中。   这举动果然将不远处,坐在马上的黄俨,气得心肝肺痛:天杀的张樾!我不就是溅你身上几个泥点子吗?你用得着在我一个公公面前表演恩爱?   他两腿一夹,调转马头,带着两个番子走了:“去调人,立刻过去包围张府,里面的人一个也不准跑!”   “大人……哪个张府?”   没错啊,亲嘴那两个,张樾、张凤,都姓张。   “蠢货!河间王府你也敢围?”黄俨严重怀疑这个手下是张樾派来的,专门负责气死他。   张樾兰溪两人的脸,终于分开,他将挂在背后的风帽替她戴上,牵着她的手说:   “快,我们要赶在他们前面回去。跟着我,抄小路!”   虽然情绪转折太大,让兰溪有些晕,但她的脚步并不慢,张樾手心的温暖,传入她的手中,径直钻入她的心底。   准确的穿巷子,就是最快的小路,两人很快回了府。   “师傅,外面那三个人还在,我看了一眼,有两个应该是在西市街见过。我们得赶紧走,等他们的人都到齐,我们就难走了。”   “那呼延大人呢?我们不用等他?”兰溪不由问道。   “姑娘,外面来了一群花子!”   小光趴在门缝向外看,外面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她回头对着兰溪低声叫到。   张樾笑了:“是呼延到了,花荣,赶紧收拾好东西准备走!”   从太祖皇帝开始,就做了个神奇的规定:从腊月二十五到正月十五,花子在城里要饭不得拒绝,还要捡些好吃的给他们。   呼延锦到城门找到陈长老,他想了想说:“要出城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要他二人受些委屈。”   “委屈是一时,保命是一世。陈长老,您尽管说。”   陈长老笑道:“北墙东门安定门,我们都叫它安贞门,这还是元朝时候的老名字。有句话叫做:安贞门,三道坎,粪场、窑坑、乱坟岗。   安定门外就是京城的粪场,所以每天夜里,粪车都会从那里出城。现在九门戒严,就连水车都要开盖检查,唯独只有粪车,没人愿意去认真查看。   真要走,就跟粪车,戌时走安定门!能成。”   呼延锦站起来,坚定的说:“那就按您说的做,今晚戌时就走。人现在还在西市后面胡同里,已经被东厂的人盯住了。”   “天儿,今天是不是二十五啊?”陈长老问旁边一个小花子。   “是啊,师傅,今天我要到了半只烧鸡,不是给您吃了一条腿吗?”   陈长老呵呵笑道:“走,叫上弟兄们,咱们到西市胡同里敲门去!”   于是看兰溪他们便看见了一群杵着打狗棒,端着空碗的花子,从宣武门一路要饭过来,每个胡同只要右手边第一家。   “师傅!”   呼延锦从临街的外墙跳了进来。   “趁着他们在对门胡搅蛮缠,我们赶快走。”他将两件破旧的棉衣塞在花荣手上,笑道:“别嫌臭,今晚还要更臭,今晚戌时,你们跟着粪车从安定门出去。”   兰溪也趴在门缝边看,她着急的说:“爹,你们快走,东厂的官兵已经来了,他们正在赶对面的花子!”   “快!就是现在,他们会从我们墙外走过,跳下去就混到里面,跟着他们一起走!”呼延锦又说:“我直接到安定门等你们,陈长老会送你们过去。”   花有财毫不犹豫的将那件破棉衣套上,跟着呼延锦往北墙走。   花荣见阿爹都不嫌弃,自己有什么好说的?也跟着过去了。   外面花子,还在和东厂的番子推推嚷嚷讲规矩,等听到有人说:“我们走!”,呼延锦便跳上了墙头。   张樾在下面托了他们一把,两人就被墙上的呼延锦送出了墙。   呼延锦也跳了下去,他的马就在墙外。须臾之间,黄俨便带着人使劲敲着“张府”的门。   院门打开,黄俨便看见,张樾故作惊讶的站在正堂前面,扬着眉对他说:   “黄大人!咱们今天还真是有缘呐!” 第371章 什刹海反杀芦苇荡   天黑得早,酉时初至,屋里就已经到点灯了。   花荞在院子里逗狗玩,小高匆匆走进来,花荞晃眼看见门外离开的背影,是海华。   “怎么了?有什么事?”   “海华来说,明日一早,汉王回到寿安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年后太皇太后就要去潭柘寺了,估计这段时间来看他的王爷不少,太宗皇帝最后一个妃子也要离开皇宫了。”   太皇太后对他们一直很好,既是因为弟弟张樾,也是因为喜欢花荞。   “那我们也多过去陪陪她吧……”   “张大人就是让海华来告诉我们,明日警惕些,别让汉王钻了空子,用您去哄师傅上钩。虽然今晚师傅就要出城了……”   花荞瞪大眼睛问:“他们今晚就走了吗?   “嘘……别嚷嚷……再这样,以后我一个字也不敢告诉您。”   黑子正好叼着它的木棍子回来了,花荞匆匆往它嘴里塞了块肉干,捡起木棍往屋里走。   “是我错了,以后我叫小声点,你快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进去我跟你说……”   他俩只顾讲话,却没看见,院子里一个铲雪的老太监,从怀里掏出一个肉包子,对着黑豆晃。   黑豆看看小高的背影,发现他俩都没注意自己,又看看那个已经露出了肉馅的包子,决定过去……闻一闻。   黑豆:我只闻闻,我不吃。   那个老太监,笑眯眯的举着包子向黑豆晃,黑豆走过去,耸了耸鼻子,便开始对老太监呲着牙,高声叫起来。   小高和两个外间的内侍,一起朝黑豆叫的方向跑去。   但只看见它站在宫门向着外面叫,院子里丢下一把铲雪的铁铲,和半个肉包子。   小高捡起包子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但看黑豆的激动样子,十有八九里面下了药,就不知道是巴豆,还是别的。   “小关,去查查,今儿安排到咱们宫里铲雪的是谁?”   小高摸了摸黑豆的头,奖励了块肉干给它,黑豆尾巴都快摇断了。   小关很快回来了,却说内务府今儿并没有安排人来铲雪。   “把宫门关了,大家把里里外外查一遍,看还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小高回到正殿,灿儿和小七都在,花荞遗憾的说到:   “明早进宫,今晚先药死我们的狗,想的还真周到!可惜刚才人就在我们眼前,却给他混了过去。”   “放心,我这就通知人留意查,只要人在宫里,还怕他跑了?”   宫里差点出了状况,宫外也好不到哪去。   呼延锦看着花有财和花荣离开,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哪知他们骗过了黄俨,却没逃过另一双眼睛。   “王爷,我就说吧,只要牢牢盯着呼延锦,绝对能找到这位花神仙。”汉王的家将吴佑笑道:“末将可是走访了宝应、扬州和南京几处,亲耳听到他说预言的人可不少。”   “嗯……我们知道得晚了,当时人在朱文至手上,本王还以为是他故意弄的噱头,没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奇人,这一次,可不能让他再从本王的手指缝溜出去。”   汉王此次进京,就没打算再回山东去。   花有财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他,汉王也一样要拿下皇位。   朱瞻基大婚八年,却只诞有三位公主,严格来说,他尚未有子嗣,这两年不能亲近嫔妃,自然也不会有生育。   若是他死了,能接过皇位的人,一定不会是他那些没用的弟弟。   也正是这一点,鼓舞着朱高煦再次向皇位伸了手。   “殿下,他们走的是西路,这一路过去的城门不少,不知道他们是要出去,还是暂时藏在乞丐中?要不要现在就……”   “不,盯紧那帮花子,先不要打草惊蛇,他们靠的是呼延锦,没有了呼延锦,他们只能是两个乞丐,等那时本王再出手相救,他们……岂不是更感激本王?”   朱高煦的赌注,压在大祭当天。   那时,朱瞻基会离开皇宫,从皇宫到天坛,他有的是机会让他倒在祭祀的路上,那么,开朝大祭,就会变成自己登基的祭天大典。   “可别叫呼延锦死了,反倒会引起朱瞻基的警觉。让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等他爬起来,天已经变了。”   呼延锦跟着花子们到了西直门,就没有向前走,而是向东往什刹海走去。因为他已经发现后面有人跟踪。   他不确定跟在他后面的是什么人,不过,改变方向,可以帮助他判断跟踪者的目标。   什刹海,地处偏僻,若是他们要对付自己,这里是最好的动手地点。呼延锦冷冷一笑,打马向东而行。   西直门到东直门,本来是一条东西贯穿的道路,却因什刹海横在中间,道路便绕了些弯。   跟踪者的马,也跟着跑了起来。   什刹海边高高的芦苇早已枯黄,但因为无人割倒,枯黄的芦苇仍伫立在寒风中,随风摆动。   这是呼延锦,曾带花荞来看萤火虫的地方。   经过这一片芦苇,跟踪者觉得此地甚好,拿出弓箭准备放箭,却忽然发现,前面的马还在慢跑,可马背上的人却不见了!   这两位也是好手,想也不想,立刻回身就射。   可惜,呼延锦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一个人箭还没出手,就已经中箭落马,另一个人得了时间,箭射出去,却被迎着飞过来的箭,“叮”的一声,撞飞了出去。   第二支箭,比的就是谁快。   那人手刚伸向箭筒,呼延锦的箭已经搭在弦上,对准了他:   “你们是何人?胆敢暗杀朝廷命官!”   呼延锦拉着弓,对着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   天色虽暗,他却看清了那人披风上绣的图样:不是朝廷编制的武官,是家将。   “你是汉王的人?为何要本官性命?”   那人将手里的弓箭抛在地上,下马不屑道:“哼!若是要取你性命,你哪能活到现在!”   呼延锦一看,也将弓箭扔在地上:   “你的意思,是你放过了我,我们可以谈谈?”   那家将正是汉王身边的吴佑,他本以为自己亲自出马,打残一个呼延锦根本不在话下。此时见他轻易扔掉弓箭,不由得心中暗喜:   到底是文官,不靠着你们那点骑射功夫,你还想赢本将军?   “谈谈?呼延大人想从本将军这里知道些什么?”   他在等他靠近。   呼延锦却像真要讲和一般,毫无防范的走了过来:   “就谈谈,你们在正旦大祭上,想做什么手脚?”   吴佑脸色一变,腰上的剑已出鞘。直接向着呼延锦刺过来,他还在想,千万别刺死你,可剑还没刺到,呼延锦已经侧身迎了上来。   挥手之间,吴佑只觉得颈上一凉,鲜血喷了出去。   他莫名其妙的瞪着眼睛,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现在,再想谈什么,也都晚了。   呼延锦弯腰扯起他的披风,擦了擦袖剑上的血。   他正想屈指为哨,唤回乌云,却见它早已返回,等在旁边,悠闲的嚼着枯草。   乌云:本坐骑怎会弃你而去? 第372章 宫内外花锦双遇险   若是让呼延锦知道,重华宫里黑豆被人下毒未遂,一定不会猜是汉王。   汉王志不在此,进宫更大的作用是,安排大祭那日,他在宫中的内应。   宫里的晚膳在申初,所以,申正他们关了宫门,搜查重华宫是否被人做手脚,没人会觉得奇怪。   花荞坐在外殿,看着她们到内殿翻箱倒柜。   “柜子我来查,你们俩一个看床上床下,一个去查墙边的那几个箱子。”玉姑姑指挥着灿儿和小七。   花荞的内殿,只有她们第三个经常出入,其余的两个大宫女也只是在外殿当值,而且,花荞本身就懂些毒理,要在重华宫下毒,把人迷晕再带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点,花荞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是应该把我骗出去,打晕带走会更容易?为何要到我宫里来毒黑豆?”   小高也觉得这个操作有些不合常理,汉王,到底想怎么做?   “床上床下没什么异常。”小七首先说。灿儿也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柜子里也没什么可疑的东西。”玉姑姑走到花桥旁边,主动说到:   “长公主,小的认为,是黑豆经常叫唤,惹得旁边宫里的娘娘们……不喜欢,才用这样的手段来药狗。   宫里有这样的事也不奇怪,毕竟只是一只畜生,就算是死了,告到皇后、太后那里,最后也不会有人追究。我看,还是把黑豆送走的好。”   玉姑姑在宫里待的时间长,确实比她们有经验。   花荞入主重华宫的时候,就是玉姑姑带着人在重华宫迎接她。她的宫廷经验,让花荞少走了很多弯路,花荞能迅速融入后宫生活,玉姑姑立下了汗马功劳。   此时,她看着花荞,认真的说出她的想法,花荞自不会不听。   “旁边的宫里?在我们旁边的,只有漱芳斋里住的几位长公主,其余宫殿并无人入住,难道是她们恨黑豆?”   花荞笑了笑,不置可否,对她们说到:“那就这样吧,你们下去歇着,我再等等,看别处还搜出什么。”   玉姑姑和小七出了外殿,去看宫女们搜别的屋子去了。   小高看了一眼花荞问:“你不相信她的话?”   “我那几个妹妹,虽然不常走动,大家见面也还算客气。她们也是看着黑豆长大的,你说会有多厌恶,我是不相信。”她看着灿儿,平静说到:   “去,再把柜子好好搜搜。”   小高和灿儿都有些吃惊,他们没料到,长公主会怀疑玉姑姑。   灿儿进去翻柜子,花荞笑着向小高解释道:   “以前,阿爹总是怕我被花言巧语的男子骗了去,教我一些判断人说话真假的方法,就是去观察他不易觉察的小动作。”   听了这话,小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花荞笑道:“你看,若你这惊讶的表情超过一息,那就是假惊讶。”   小高默默的收回了脸上的表情。   “刚才,玉姑姑看着我的眼睛说那番话,可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还有,她的眼珠子,无意识的向右看。这三个小动作,结合在一起,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在说她早就编好的词,是假话。”   “长公主,您看,这是什么?”灿儿果真在柜子里翻出来一包东西。   花荞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一条男子的中裤,一条男子的旧汗巾帕子,还有一块看上去质地不错的玉坠,更要命的是,一条绣帕里,还包着两束头发。   “这是有人要害我,到底是想用七十棍结果了我的性命?还是为了陷害哪位大人,顺便搭上我的命?”花荞冷笑道。   大明对前朝的法令做了不少修改,只有在男女行不轨之事上,沿用了前朝法令,未婚女子杖刑七十,已婚女子杖刑八十,男子削官流放,若是对方是花荞这样的皇族女子,最严重可判斩首。   小高冒了一身冷汗,若是信了玉姑姑的话,明天先有人证,再找到这包物证,那才真是洗不清了,他说道:   “要不,趁势说送走黑豆,看看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花荞点点头,让灿儿将包袱里的东西,换成她自己的,原样包好放回柜子里。   “我们直接查,肯定查不到什么,还不如等着她自己跳出来。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魑魅魍魉!”   她让灿儿拿来笔墨,写了两味草药,让小高找人出去买。   “宫里恐怕没有这东西,得出去买,这是防迷烟迷药的,买来备着。”   天渐渐黑了,重华宫里再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小高便将黑豆带去了寿安宫,对太皇太后说,想让黑豆多陪陪它的狗母。   没有了黑豆的重华宫显得格外安静,就像在寒风中等待着关门的安定门。   安定门边,就连乞丐也很少。   大明天子守国门,出了北门,就是往北疆的路,甚少人走。不是为了等粪车出城,守城的官兵恐怕早就下门了。   呼延锦已经从东直门慢慢绕到安定门,花有财他们走路,也不知道到了没有。   确定没有跟踪,他才将乌云寄存在城门附近的客栈里,将大氅的风帽拉过来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边脸。   “郭千户,怎么还没下门?你这城门也没几个人走,下了门大家安心。”   呼延锦停下了脚步,迅速闪到旁边的阴影里。只听那位郭千户道:   “原来是萧大人和刘大人,下官失礼了!这么晚了,还过来巡查?我们也想早点关门,可没办法,粪车不知怎么回事,今天晚了。   他们西直门走水车,比谁都起得早,我们安定门走粪车,那就比谁都晚。我跟大人说啊,有一次粪车来的特别晚,问他们咋回事?   他们说,收到最后一家了,可偏巧他家老爷子便秘,直叫等等,粪桶子拿走了,没了那屎味,就更拉不出来了!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   这郭千户是个能八卦的,应该派他去守崇文门,十二个时辰随时开门收税,说话机会可比这个粪门多多了。   萧忠却笑不出来,他转头对金吾卫刘佥事道:   “叫大家下马,已经是最后一站了,我们等粪车出城了再走。”   藏在阴影里的呼延锦,脸都皱了:好巧不巧,怎么碰上了他?   他正想着如何联系陈长老,实在不行,再推一天。忽然从一个门洞里伸出一只手来,拽住了他的外披,呼延锦正要反抗,只听一个声音低低道:   “是我!” 第373章 萧忠还情两不相欠   呼延锦一听,这是陈长老的声音。心中一喜,忙顺着他的手,跟他进了门洞。   “大人,都准备好了,那赶车的是自己人,不会有问题。”黑暗中,陈长老低声说到。   “我师傅、师弟他们人呢?城门有金吾卫的萧忠,他是皇上身边的人,简直就是人精。我怕逃不过他的眼睛……”   “人已经在粪车上了,现在说不走已经来不及了,您听!”   呼延锦果然听到外面传来接连不断的铃铛声。   水车、货车,还有这粪车,牛马脖子上都会挂铜铃,但里面挂着的铃锤质地不一样,所以敲出来的声音各不相同。   粪车铜铃声音低沉,有些像钟声。大家听习惯了,连声音都听出了臭不可闻。   “他们……不会是藏在粪桶里吧?”呼延锦问得都有些难以启齿。   “大人想哪里去了?那还不得活活臭死?是在粪车下面。”陈长老轻笑道。   那也好不到哪去……呼延锦觉得有些对不起师傅……只希望他们能顺利出城。   很快,粪车到了城门口,郭千户一看,赶车的人没错,车上就是一桶粪,一目了然。打死他也不相信粪桶里蹲有人。   别的车还要上前去检查车底,这个粪车……就算了。   没啥好看的,郭千户挥挥手,巴不得粪车快点过去。   萧忠注意到,一路上,地上都滴着粪水,臭是臭,至少说明里面装的东西没错。   他身边的刘佥事就一直捂着鼻子,看见车子慢慢走城门,转身向自己的马走去。   萧忠正想回头,忽然远远看见牛车被城门外的一块石头颠了一下,“咚咚”,这么一颠簸,车底下掉下个东西来。   天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掉在地上的是什么。   萧忠一挥手,一个金吾卫举着火把跑过去,对着地上拿东西一照,立刻往回跑,跑进城门就开始叫:   “萧大人,掉的是只男人的鞋!”   “追!”   他一声令下,几个金吾卫全都上了马,萧忠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躲在阴影里,关注着他们的呼延锦冲出去,抢了匹马,也跟着冲出了城。   那个拿着火把的金吾卫,见呼延锦骑了他的马,刚叫出一句:“那是我的……”   便被陈长老冲过来一个手刀打晕,快速拉到阴影里去了。   呼延锦最后一个冲出来,很快追上前面两人,他的鞭子朝着他们的马屁股上,狠命一抽,那两匹马顿时受了惊吓,嘶叫着,发疯似的乱冲起来。   再往前,他如法炮制,一连几鞭过去,后面的几个金吾卫也都乱了队形,甚至有两个连缰绳都拽不住,摔了个人仰马翻。   萧忠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只见一位蒙面骑手冲过来,赶紧拔刀迎上去。   粪车已经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刚才打翻打散的几个人很快就要聚拢上去,呼延锦只想为师傅他们,赢得更多时间。   他往粪车旁边跑,萧忠自然也追了过去,两匹马离得很近的时候,呼延锦忽然飞身离马,拔剑向后面马上的萧忠扑了过去。   萧忠自然挥刀来挡,却不想对方意在将他挤下马,全力压来。   他的刀被压制住,正想上挑,格挡开来,蒙面人手臂上的袖剑弹出,和手上横握的长剑正好呈直角,长剑横在他胸前,袖剑朝着他刺去。   这一招,呼延锦和张樾两人练过好几次,长剑与短剑的配合,才能给敌人最意外的打击。   萧忠大惊,只好放弃马匹,向后跳下和蒙面人拉开距离。   呼延锦要的就是……这匹马!   他也飞身下马,再次向萧忠攻了过去。   已经从粪车底下出来的花有财一看,后面的几个金吾卫已经围拢上来,从怀里摸出几个飞石掷了过去。   他的飞石掷得准,但却没有呼延锦他们的力度。   但也把四、五个金吾卫吓了一跳,速度放慢,提防着他再次攻击。   花荣脚上少了一只鞋。他的鞋早就松了,被他用脚顶在车底部,可刚才那一颠簸,脚顶住的地方移了位,鞋就掉了下去。   本来还幻想着,已经离城门有一段距离,不会被发现,没想到还是暴露了他们。   花荣正想上前帮忙,呼延锦低吼道:“走!”   花有财知道,他们在,只能让呼延锦更被动,父子俩匆匆上了马,向前奔去。   “呼延锦!”   呼延锦没有用鞭子,就是不想让萧忠一眼认出他。可他吼这一声,让本来就有些怀疑的萧忠确认了他的身份。   萧忠想拦住他不容易,可他要杀掉萧忠,也不是十招八招能解决的。   尤其是他的袖剑暴露以后,萧忠有了防范,更难接近他。呼延锦的格斗功夫,就没法施展。   眼看一队城门守军,也骑着马往这边奔过来,呼延锦无心恋战,将萧忠的刀一挑……一挑……他的刀居然脱手了!   这绝对是故意的,呼延锦愣了一下。   手上没了刀,萧忠仍逼进呼延锦,他低声道:“还不走?你传我内功心法,算我还你一个人情。从此再无相欠!”   说着,他的手臂迎着呼延锦的袖剑一划,顿时血流如注。   呼延锦也顾不上讲客气,闪身就钻到右边的林子里,萧忠假意追进林子,看着呼延锦几个起落,消失在漆黑的林中不见了。   萧忠捂着被刺伤的手臂,对后面围过来的人说:   “只是个刺客,先别管他,去追花有财父子!”   一阵马蹄声过后,安定门外恢复了平静。呼延锦虽然很想跟过去,没有马,只好在林子里等着,看看他们的追兵,返回时是什么状况。   萧忠虽然放了自己,可正如他所说,只是还他一次情。但他已经知道,自己与花有财一直保持着联系。   只要他将这一条告知皇上,就算他今晚没杀呼延锦,那又有什么区别?   易呈锦就在京师附近,又或者他已经潜入京师。汉王更是对他出了手,目标当然是他两京皆知的预言家师傅。   正旦天坛大祭就在眼前,山雨欲来的狂风,已经将他们每个人都卷了进去。   呼延锦又如何跳得出去?   就连深宫里的花荞,也同样不能幸免。 第374章 尴尬事竟是尴尬人   呼延锦靠在一棵大树下,越坐越冷,打算站起来活动一下,北道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他躲在树后仔细看,都是单人单马,并没有被绑着的人。   师傅他们逃脱了!   呼延锦这才松了口气。看萧忠他们叫开城门进城,自己才慢慢的绕着城外向南而行。   宫门刚开,花荞就打发小高出去打听,昨夜师兄那边的情况,正好也要出去买药,小高揣着药单,领了出宫腰牌,出宫去了。   “小七,把宫门关好,汉王这会该进宫请安了。”   现在是谁要对自己下手,花荞并不知道,但听说,还有安成大长公主,跟着汉王一起进宫,这会人多眼杂,关起宫门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寿安宫那边汉王和安成长公主都到了。   “太皇太后,您要离开了后宫,儿臣有冤,还有谁来为儿臣做主啊!”安成大长公主站在太皇太后跟前,只管抹眼泪。   她在永乐帝称帝不久,便嫁给了西宁侯的儿子宋琥,后来,宋琥袭爵倒也顺利。   可去年被礼部尚书吕震弹劾,在孝陵祭祀期间行为不恭,被洪熙帝削爵。   安成大长公主心有不服,见新帝年轻,想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为丈夫讨回爵位,却被朱瞻基拒绝了。   这次得知皇兄要进宫见太皇太后,她便也跟着进了宫。   “你这孩子……哀家早就做不得谁的主。大家各自安生,好好过日子,享皇家荣华,便要为国家尽力。”   太皇太后用话堵住她,省得她来向自己提什么要求。   “可是太皇太后,儿臣听说,您不久前,还为宝应长公主求情,亲自去见皇上,逼着皇上免了长公主的罪。   她那可是群臣目睹的违反大明律例,而本宫驸马之罪,不过是大臣一句莫须有,就被父皇定了罪,他削爵不要紧,可本宫的儿子怎么办?”   说起这事,安成还是一肚子气。   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的张樾,冷冷的看着安成大长公主,那张不辨是非的老脸,他现在才觉得,姐姐离开后宫到寺里去,还真是明智之举。   太皇太后就知道,她会拿花荞来说事,也不搭她的话,只对张樾道:   “你们这些外男,在后宫时间长了多有不便,这就回去吧。”   汉王也起身告退。   昨日没把呼延锦打残,反倒折了一个吴佑,把他给气坏了,还好这次安排得缜密,他往羽林卫里悄悄换进去了一旗人。   大祭那日,成败就在这十个守在正阳门城头的羽林卫了。   安成大长公主却不急,她劝道:“这一别,再见都不知要到何时?我们何不陪太皇太后用了午膳再走?”   宫里的午膳在巳时初,还有半个时辰,餐碗筷匙就该送过来了。   太皇太后也不好赶他们走,转头说到:“仙草,去交待小厨房,把汉王,大长公主,张大人的午膳都备下吧。”   张樾心里“咯噔”一下,这安成大长公主素来不亲姐姐,姐姐这都要出家了,她还来献什么殷勤?   事出反常必有妖。   再说重华宫这边,离寿安宫不远,已经是皇宫的最北端。   漱芳斋在重华宫的东面,她们离御花园和戏台子都更近些。若是有人从御花园进来,漱芳斋的人会先看到。   “庆都长公主,是不是小的眼花了?刚才我竟然看见重华宫的玉姑姑,带着一个男子进来。”   庆都长公主脸一红,翻了宫女一个白眼到:“胡说!是不是出去办事的太监回来了?”   “我没胡说,内侍臣和朝臣的官服,我还能分不出来?”那宫女不服气,又说了一句。   这下庆都和清河都跳了起来:还真有此事?玉姑姑这也太大胆了,北角虽然没有嫔妃,可住着四位长公主呢。   那位着青色朝服的大人,跟着玉姑姑进了重华宫的院子。   “吕大人,您请喝茶,您就在这等会,小的去找殿下。”   她将那位大人让进外殿,自己出门把殿门掩了起来。   她刚才已经让小七去催膳,又让灿儿到针工局去取长公主大祭那天穿的朝服。   本来还有个小高,可今天小高一早就出宫了。正合适。   而宝应长公主,她刚才已经喝了下了蒙汗药的茶水,这会应该还在内殿躺着。   吕大人喝的可不是蒙汗药。   玉姑姑不动声色的朝宫门挥挥手,门外等着的一个宫女,便急急匆匆的跑了。   玉姑姑抬手整了整头上的簪子,从容不迫的去了小厨房。   “小七,怎么回事?让你催个膳,催了这许久?”   小七听到玉姑姑的声音,回头道:“他们蒸的蛋太老了,长公主不爱吃,正让他们重新蒸呢!”   小厨房里逛了一圈,小七好不容易找到这个理由,才能按照长公主的安排,一直待在厨房里。   好不容易菜都齐了,小宫女端托盘跟在她们后面,回了正殿。   她们才刚看到殿门,宫外闹哄哄的进来一堆人。   “他们……他们就在里面!”一个宫女指着正殿门道。   “成何体统,推门进去!”安成大长公主道。   张樾和汉王也跟在安成大长公主后面。   “参见大长公主,参见汉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玉姑姑惊慌失措的问道。   “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二个,不领着长公主学好,竟敢把外臣往后宫里带,帮助长公主通奸,我看你们都活得不耐烦了!”   安成大长公主边说边进了正殿,张樾本来心里着急得很,还在担心花荞着了道。   正在想如何让姐姐帮花荞收场,却看见小七在那里气定神闲,眼珠子滴溜转,他心里就有了数。   安成进了正殿,却诧异的看到,花荞端坐在主座上喝茶,灿儿、小高,还有寿安宫的女官仙姝,站在座前,正在说话。   看见安成大长公主,花荞忙站起来笑到:“姑姑怎么来了?外面怎么也不来个人传?宝应也好出去迎一迎。”   殿外的汉王一听,知道安成的事没成,冷笑一身,转身走了。   张樾是太皇太后叫来“看看”的人,他乐得留下来看戏。刚想抬脚进殿,小七拦住了他:   “张大人,您跟小的来,这里有个人,长公主请您帮忙处理一下。”   小七领他到了正殿旁边的耳房,推开门,里面绑着一个满脸潮红,迷迷糊糊的男子。   张樾将他的脸抬起来,定睛一看,忍不住惊奇的叫到:   “怎么会是他?” 第375章 双雕箭未射先折翎   张樾看清被绑着的那男子,先是诧异不已,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人他认识,是礼部吕尚书的儿子吕熊。   去年朱瞻基登基后,吕震向新皇提出,让他的儿子入仕。   大明的官员选拔,既有科举,也有举荐,举荐还可以不避亲。吕震这个请求合情合理。   这个吕熊吧,看上去和他父亲一样轴,但是又没有他父亲的本事,刚刚入仕也不合适过高职位。   朱瞻基想来想去,给了他一个兵科给事中。官衔不高,却是个实权职位,因为他可以弹劾百官,甚至是皇上。   吕震去年元月,弹劾西宁侯宋琥,导致西宁侯被削爵。所以今天吕熊出现在重华宫,这也符合安成大长公主的逻辑:你害我驸马,我就害你儿。   在她看来,花荞也不无辜:太皇太后救你,却不救我驸马?那我让你再倒霉一次,看她还能不能再救你!   张樾咋舌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行,你把他交给我,我一会去吕府,恶心恶心吕震。”   本想再去正殿,看看花荞怎么撕了安成的脸皮,需不需要他煽风点火,想起有仙姝女官在,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   他左右看看,向小七要了瓢水,含了一口“噗”的喷在吕熊的脸上。吕熊冷不丁的惊醒了,看见张樾,“呜呜呜”的直叫。   “想活命就别乱叫!你知道你来的是什么地方吗?”   吕熊手上绑着的带子解开了,嘴里的布也拿出去了。他揉着腮帮不解的说:   “有位宫里的姑姑说,这里有位殿下找我,要告诉我,朝中有人非法屯兵之事,我就跟着来了。难道这里不是王爷暂住的宫殿?”   “这里以前确实住过未成年皇子,不过那也是太祖皇帝时候的事了,现在住在这里的,是宝应长公主,隔壁……还有三位长公主。”   吕熊吓得脸都白了,私闯宫闱,砍头都不为过。   “张大人……下官绝无觊觎之心,还请您……救下官一命!”吕熊声音颤抖,就差没哭出来。   吕熊虽是被骗进来的,但毕竟进了长公主殿中,为了挽回皇家颜面,也是要问罪的,降级外放地方,这是最好的结果。   花荞也是考虑到这点,才想将他撇出去。   “小七,去拿件宫女服。”   不多时,小七和那位“宫女”,一起送张大人出了重华宫。   重华宫正殿里,可就没那么轻松。   “姑姑,刚才您说,我这里有外臣进来…….不知有谁看到?”花荞笑盈盈的问,就像在谈,花朝节穿哪件衣服去拜花神一样。   可安成看见她这张笑脸,却恨不得一把撕烂!   她一言不发,越过花荞直接进了内殿,床上、帘子后面一顿乱翻,见没有人,便停下手来,对身边的婢女说:   “给我搜!柜子、箱子、床下,一处不能漏!”   几个婢女正想动手,花荞厉声喝道:   “大胆!谁敢翻本宫的东西!后宫是皇后娘娘做主,她尚且不能将本宫怎样,能管得了本宫的只有太后、太皇太后,你们算什么东西?”   灿儿也站到衣柜前,似乎是要挡住那些婢女。   成安冷笑道:“好,那就去请管得了你的人来!本宫倒是想看看,如今这宣德帝的宫里,无法无天到了什么地步!”   婢女刚出去,皇后急急忙忙过来了,一进殿门就看见里面剑拔弩张。   她听宫人说,重华宫宝应长公主,和安成大长公主闹开了,赶紧过来看个究竟。   “这是怎么了?姑姑难得进宫,怎么和妹妹置上气了?”   皇后让人搬了椅子,请安成安大长公主坐下,又让人倒了茶,亲手捧到安成面前,劝道:   “姑姑就不在宫中不知道,宝应长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两人的感情,比一起长大的嫡亲妹子还好。您这样,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安成原也听说过,皇上还是皇太孙的时候,在宫外先认识花荞,后来才知道她是李选侍被人换出去的亲生女儿。   自己皇兄认回这个民间长大的女儿,皇太孙可出了不少力。   朱瞻基早早就自己有了宫殿,能和亲妹妹嘉兴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非常有限,何况,宫中礼节繁冗,就算疼爱妹妹,也不能亲近。   反倒是认识花荞以来,几次与她同甘共苦,她还不止一次的救过朱瞻基,这也是他登基后,让花荞位列长公主之首的原因。   要说他对花荞更有感情,也不为过。   皇后且不知其中细节,更何况安成?她们只知道,当年皇太孙差点要将花荞纳入东宫!这才是这群宫闱女人认为的奇耻大辱。   当年嘉兴也是因为这件事,恨上了花荞。   所以皇后的话传到安成耳朵里,就像是往她心上扎了刺的地方,又狠狠按了一下,她不屑一顾的说:   “皇上?若是有人不守妇道,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本宫就不信,皇上还能护短?”   说话间,就听到门外有人唱:“皇太后到!太皇太后到!”   “这是干什么?把我们都叫到这里来,要对宝应兴师问罪?”太皇太后有些不高兴。   今天,安成在她宫里,老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她就忍住没发火。她进宫得晚,比那几个大长公主大不了几岁。   “永乐帝在的时候,没人敢作妖,现在,看皇帝年轻,你们一个个的就都闹欢腾起来了?……皇后?既然你在,怎么不劝着点?”   张太后倒是不说话,她不喜欢花荞,但更不喜欢后宫不清净。   跟在太后身后的嘉兴一脸幸灾乐祸,一副出门踩到狗屎的欠揍表情。   安成不等皇后说话,对手下婢子道:   “现在你们不用怕,当着太皇太后和太后的面,将柜子好好搜搜,若是搜不出什么,自会还你清白。”   “好!您尽管搜。”花荞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说:   “若是有人存心诬陷我,我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灿儿退回到花荞身边,那两个婢女便打开柜子,翻了起来。很快,一个包裹出现在她们眼前,婢子将包裹呈上。   “打开。”太皇太后面无表情的说。后宫的把戏,难道连年轻姑娘也不放过了?   婢子把包袱解开,里面是一身没穿过的中衣,还有一双新鞋。看来这是宫女给花荞做好了,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的东西。   “这有什么问题吗?”   太皇太后暗暗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了很多。看来,花荞已经有所防备,果真是个机灵的孩子。   “你们再仔细找找,看还有什么没翻出来的?”   安成大长公主有些心慌。   今天阵仗弄这么大,可说好的人证、物证都没有,她这场戏还怎么唱下去? 第376章 再生波恐天下不乱   事与愿违。   成安大长公主恨不得把玉姑姑的脖子拧断。   玉姑姑曾是她母妃宫里的宫女,对她必然言听计从,只是不知道她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办事能力都到哪去了?   “哼!算你狠!既然没查到,那本宫也无话可说。劳烦太皇太后、皇太后跑这一趟了。”成安起身给两位行了个礼,就要往宫外走。   花荞拦住了她:“姑姑留步,我是清白了,可谁想让我不清白,这还没问出来呢!”   “你!你敢怀疑我?”   “宝应不会无凭无据怀疑谁,讲的是人证物证。来啊,把玉姑姑和那个报信的宫女带上来。”花荞看了垂头进来的玉姑姑一眼,又道:   “把漱芳斋里的长公主们,也请来。”   庆都、清河与真定三位长公主,去给几位长辈见过礼后,都屏声敛气的站在一边。   清河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玉姑姑,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庆都。   “玉姑姑,辰正这半个时辰时间里,你去了哪里?”   “小的到……到内务府领了长公主的头油、脂粉,内务府等着领东西的人多,就……多等了会,之后就回来了。”   玉姑姑确实是去了一趟内务府,但很快就到顺贞门去等吕大人。至于是谁把吕大人引到那里,她就不去管了。   “内务府?小高,内务府的公公带过来了吗?”   “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小高领着陈喜低头垂手走了进来。   “回长公主的话,这位姑姑今儿是去领了胭脂水粉,她是辰初一刻到内务府,二刻带着东西离开,我们在签领簿上都有记录。”   陈喜将手里的签领簿上前递给花荞,花荞看了看,又递给了太皇太后。   “玉姑姑,你是辰末巳初才回到重华宫,这么长时间,你这是逛园子去了?”   玉姑姑当时等人也很紧张,可并没有感觉等了那么长时间,忙道:“小的并没有去那许久,辰正二刻就回到重华宫了。”   “哦?那……你回重华宫,会从漱芳斋门前经过,不知漱芳斋里的妹妹们有没有看到玉姑姑,几时经过?”   清河长公主道:“我们正好开着门通风晒太阳,好像……是辰正二刻见玉姑姑经过。”   成安冷笑道:“问了半天,就对个来回时辰,现在玉姑姑的时辰也对上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玉姑姑那边却已经汗流浃背!她没想到,漱芳斋的门是打开的,就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看真切……   “清河,你们看到玉姑姑走过,就是她一个人吗?”   庆都皱着眉向清河使了个眼色,她一进来看见一屋子的长辈,就猜到和那个男人有关,现在也不只是个什么状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清河却不管那么多,直接摇头道:“不是,我们看见她领着个男人。”   “清河妹妹,你若是没有看清楚,可不能乱说。”   后宫里进了男人,管理后宫事务的皇后也难辞其咎。   “我没看错,穿着青色官服呢。”清河肯定的说。   大明五至七品的官员着青色,一至四品官员着绯色。吕熊是兵部给事中,七品官,穿的正是青色官服。   “玉姑姑,你去内务府领脂粉,为何领着个男人回来?”花荞厉声问道。小高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个包袱,拱手道:   “长公主殿下,这是从玉姑姑的房里搜出来的。”   玉姑姑抬头一看,差点晕了过去,这就是她当时放在花荞柜子里的东西,怎么到了自己房里?   她之所以到了年龄不肯出宫,是因为她的父亲和哥哥前年服徭役修运河,结果人没了,家里只有一位老母亲。   她需要宫里的这点例银,赡养自己的母亲。可宫女私通是死罪,她死了,宫外的母亲也得死。   玉姑姑跪着走到花荞脚下,哭诉道:   “长公主,您饶了我吧,我把实情都说出来……”   花荞正想让她好好说,皇太后却道:   “这里都是没出嫁的姑娘,你那些污言秽语,就留到地下去和阎王爷忏悔吧!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来人,拖出去,杖毙!”   安成大长公主和皇后娘娘一听,都悄悄松了口气。   花荞愣住了,她没想到皇太后这么快就出来护着安成姑姑,不由得说到:   “母后,难道听她说说也不可以吗?万一其中另有隐情呢?您这样,不就放过了真凶吗?”   她刚入重华宫的时候,张樾就帮她,把宫里的几个宫女太监的身份背景,查了一遍,玉姑姑的家里情况她是清楚的,所以她才确信,这样逼她,她一定会说真话。   可她没想到,皇太后并不想让玉姑姑说出实情,实情反而更不好处理。   现在花荞也没有什么损失,直接用个宫女顶罪,是最好的结局。   花荞将目光投向太皇太后,她的面色平和,应该是觉得这样处理很正常,既保了安成,又给皇后留了处理的余地。   花荞这才明白,宫里不是仵作办案,有时并不需要真相。   可……自己就把玉姑姑从一个从犯,变成了主犯……   “真凶?玉姑姑便是真凶。这不就是你要的清白吗?”皇后身边的嘉兴冷冷说道:   “有人替你扛罪,你心里很得意吧?”   “我有何罪?你倒是说说清楚!”花荞心里本来对玉姑姑就有些内疚,嘉兴这一挑逗,她还真有些想找地方出口气。   “好!这是你逼我说的!”嘉兴挑起下巴,瞟了一眼花荞和她身边的小高,脸向着母后,手却慢慢抬起来,指着小高,她大声说到:   “母后,小高是个假太监!他天天出入宝应的寝宫,这不是奸情是什么!”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下连太皇太后都惊了!   前朝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有嫔妃、公主,买通净身房,将相好的男人扮成太监,留在宫中淫乱作乐。   重华宫里,静得连呼吸的声都听不到,仿佛心跳得快些都是犯错。   小高紧紧握着的两个拳头,微微有些颤抖。   他这两年在宫里都很小心,从不和其他太监一起洗澡、出恭。可前段时间,偏巧被太后宫里的一个太监撞到,他和他们不一样,是可以站着小解的。   当时,他把那精昂鬼叫的太监,打了一顿了事。没想到,那太监竟然和嘉兴长公主说,他是假太监。   花荞愣在那里,她从没有怀疑过小高不是太监,不,他刚进宫时的痛苦绝不是假的,更何况,他不会骗她。   可是此刻,她竟然有些希望嘉兴的话是真的。   “假太监?这事可就大了!”成安真想大笑几声,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送上门的罪过,不得不罚啊。   皇太后的脸上泛起一层霜,冷冷说到:   “拉出去,验身!” 第377章 花荞脱险呼延出击   小高平静的看了花荞一眼:不用为我担心,什么事也没有。   花荞却有些绝望。因为她忽然想起,阿爹在小高生辰那天,说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难道,阿爹说的“还有希望”……是指这个?   太后身边的太监,过来就要去抓住小高的手臂,被他甩开了。他转身就要往殿外走,一个身影拦住了他:   “朕送进来的人,谁要验身?”   屋里的人,除了皇太后、太皇太后,全都站起身向皇上行礼。   皇上也过去给太皇太后和母后行礼之后,才解释道:   “小高是朕亲自挑选,派萧炎送到净房,过的宫刑,难道朕,会送个假太监进宫,害自己妹妹名誉受损?祸乱自己后宫?”   太皇太后点头道:“既然皇上这样说,那这件事就清楚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捕风捉影,恶语中伤。今天,闹了这么一场,哀家也累了,大家就散了吧。”   皇太后看了看儿子,又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带着气得说不出话的嘉兴长公主回去了。   很快,正殿中只剩下皇上与皇后,皇后行了个礼正想离开,却被皇上叫住了:   “皇后,你是后宫之主,除了真定,朕的几个妹妹都已成年,因为国丧暂时不能出嫁,朕把她们交给你来照顾,却搞出些这样的事来,你尽到皇嫂的责任了吗?”   “回皇上,是安成大长公主……”   “朕不要听借口,你若不会管,朕可以找人来代替你!这句话,朕不会说第三次。”   皇上说完,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这下,皇后和花荞都知道,是谁去请的皇上。   等到重华宫终于安静下来,花荞慢慢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紧关着的窗户,仿佛可以透过泛白的窗纸,看到远远的宫外。   这一刻,她多希望,师兄能推开那扇窗,轻巧一跳,笑吟吟的出现在她眼前:   花荞,跟我走,去你想去的地方。   师兄……   今天小高回来的时候,就悄悄告诉她,阿爹和花荣躲过了追捕,师兄已经派了海英,到约好的石景山去找他们。   师兄在城外待了一夜,今早开城门才进的城。   不过小高并没有见到呼延锦,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干净,上朝去了。   萧忠像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的站在皇上侧面,不时的向下面站着的大臣扫上一眼。   呼延锦迎着他的目光看去,没有敌意,却也不再有温度。   皇上对他的态度如常,甚至提都没有提,花有财逃出城这件事。   呼延锦判断,萧忠还是信守承诺,他说放他一次,就是真的放他一次。   汉王入京看望太皇太后、向皇上谢恩,还要参加正旦大祭,赵王却仍是托病留在属地。汉王在,亲皇上的大臣都为皇上捏一把汗。   甚至有人建议,干脆将汉王软禁起来,或是下旨让他不得离开属地半步。   朱瞻基却笑道:他与皇祖父不同,他没有这个魄力。   散朝以后,呼延锦刚刚走到大殿外面,就遇到海华。   海华端着一叠奏呈,差点撞在呼延锦身上,他躬身道歉时说:   “大人,重华宫出事了,有人诬陷大公主私通。”   “张樾还在后宫吗?”   “小的不清楚,您找个借口别出去,小的去找王欢。”   海华躬身进了大殿,呼延锦不动声色的站了站,转身也进了大殿:   “启禀陛下!”   朱瞻基接了奏呈正在翻看,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笑道:   “呼延?还有事?”   “是。臣的管家认得易呈锦,他昨日在东市,看见一个极像易呈锦的人,唯一不同的是,那人脸上多了一道疤痕。   臣想,是否应该将此疤痕也画在像上,让卫军查验时,亦不要放过。”呼延锦认真回答。   “来得好!此次正好灭了这个隐患。萧忠,去拿张通缉画像。”   朱瞻基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堂弟,不是很在意,但有汉王在明,易呈锦在暗,自己难保不会阴沟里翻船。   “呼延,你来得正好,你们呈上来的清军伍的部分数据,朕已经看了,很好,春假后让他们继续下去查。今后,以这个数据为基础,每年清查一次。”   “是。说到清军伍……皇上,您仔细看看,徐之锦那一份报告最为详尽,他的整改办法也最有效。”   “嗯……确实如此。看来,这个徐之锦还是有些本事……”   说话间,萧忠拿了一份易呈锦的通缉令回来,呼延锦便上前,拿笔在他脸上添了一笔。   这时,有侍卫进来报:“启禀陛下,贵妃娘娘有要事求见。”   “进。”   孙贵妃进殿一看,只有呼延锦一位大臣,也不避讳,直接说到:   “皇上,后宫出事了。有人带了个外臣进去,说是宝应长公主与人私通。事情因安成大长公主而起,皇后却只是一味顺着安成,现在还惊动了太后和太皇太后……”   “都在重华宫?那朕过去看看。”   “正是。您若是不出面,宝应才回宫多久?她还陪着您在南京不少日子。后宫里这些事,她一个姑娘,如何应付得了?”   孙柔这么一说,皇上也觉得花荞势单力薄,被这些女人无故欺负,实在可恨。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竟然不能制止这些事!   “皇上既有要事,微臣告退。”   呼延锦提醒皇上,他也在。   可皇帝就像忘了,他是花荞师兄一样,点点头道:“退下吧。”   起身和孙柔一起去了后宫。   呼延锦只好磨磨蹭蹭,在殿外等着海华。   “大人!大人!”   呼延锦一看,是太后宫里的王欢,他急忙走了过去。   “没事了,大人。长公主机智,已经将那男人,交给张大人送出去了。是兵部的吕熊,他是被骗进重华宫的,张大人放了他。”   有了王欢这话,再加上皇帝也过去了,呼延锦这才惴惴不安的出了宫。   站在金水桥的这一端,呼延锦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花荞的府邸,也就不是家。   而花荞在宫中,也不是安稳之地。师傅已经出城了,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易呈锦,杀了他。   呼延锦大步回府。   不多时,一个劲装青年,带着位随从,两人骑着马,从公主巷奔了出来。   青年身后的玄色大氅,随风恣意招摇,他要去找丐帮、找郑宽。   他们能帮他,找到易呈锦。 第378章 踏雪楼呼延逢故交   呼延锦和海明来到踏雪楼。   苏掌柜自花有财身份暴露被追杀开始,也成天心神不宁,很少固定在踏雪楼哪个分店,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现在是地下工作者,要行踪不定、狡兔三窟。   郑宽明白,就是像细作。可他是哪里派来的细作就不清楚了。   “哟!客官两位?楼上请!”   郑宽看见呼延锦进门,没等他开口,旁边抓了块白布巾一搭,便迎了上去。   呼延锦刚想张口便闭了嘴,一边跟着上楼,一边扫了眼堂食的几桌人。并没有认识的人,只不过靠墙的那桌,显得神情有些紧张。   进了包间郑宽才说:“易呈锦的人在这里,下面那桌你不认识,旁边包间里的两位,是你熟人。”   “林龙枫?”   郑宽点点头,给他倒了杯茶:“过两天行动,不过,你别问我,他们什么也不告诉我,我就是老爹还在,若是像你那样,就可以什么也不顾了。”   呼延锦抓住他的手臂,看着他道:“我想见龙枫。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为什么躲着不见我?”   “据我所知……是易呈锦不让他再见你,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和映雪成亲了。所以,他现在不但有母亲在易呈锦队伍里,还有岳父程济。   更何况,两京认识他的人不少,北京师几个不肯服从的建文朝旧臣,都是他亲手杀的,易呈锦却不放他离开……呼延,他的处境也很难,你别逼他。”   郑宽摇了摇头,抽出手臂,掩门出去了。   呼延锦有些明白,龙枫不愿见他,不是因为易呈锦不同意,而是龙枫不愿意连累他。   过了一会,郑宽端着个火锅进来,笑道:   “呼延,看看,谁来了?”   呼延锦站起来,笑着招呼道:“嫂子!”   程映雪显得有些羞涩。她本来就有些内向,这么多年,她就认定了林龙枫一个,虽然呼延锦也是从小都认识的,可叫她“嫂子”,还是有些不习惯。   “刚才听郑宽说你在,吓了一跳。好久不见,又……长高了?”   映雪说完,自己也抿嘴笑了,她比呼延锦小一岁,现在已经觉得自己老了,还往哪长?   其实,呼延锦是比以前更壮实、更成熟了,早已不是穹窿山上,那个瘦高的青涩少年。   “龙枫……他在旁边,但是我怕他不敢见你。”   呼延锦笑道:“怕我?我不信,我认识他二十年,他从没怕过我。”   程映雪脸上的笑容隐去,露出几分忧心:   “你若是见他,可能都要认不出他来了。被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还要日日为我担心。我也曾劝我父亲,可你知道,他跟你父亲是一样的人……   龙枫的娘,虽然是个明白人,可明珠死了,水月楼也回不去了。本来跟着龙枫,他们娘俩是有机会躲开三公子的,可是,三公子让我们成了亲……”   “嫂子说的什么话?龙枫跟我说过一万次,他这辈子就想娶你,跟易呈锦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没有娶你,也绝没有丢下你,自己走的道理。”   程映雪抬起头来,笑眼中泛出泪花:“这个呆子,从没跟我说过。你跟我过去吧,他心里的苦,是不肯跟我说的。”   他们的包间,在环形走廊的最东边,呼延锦跟在映雪身后走进去的时候,心中还真是吃惊,多时不见,林龙枫留了络腮胡子,人显得老了很多。   “呼延?”   他有些意外的站起来,看了一眼映雪和郑宽,又坐了下去。用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看也不看呼延锦,仰头一饮而尽。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小酒杯喝酒了?阿宽,给我们上酒瓶。”呼延锦坐到那个络腮胡子林龙枫旁边,嘟囔道:   “成亲都没请我喝酒,还是不是同穿一条裤子的朋友?”   “谁穿过你裤子?”林龙枫终于说了句话。   “我穿你的,行了吧?”   呼延锦微微一笑,从郑宽手里接过酒瓶,递了瓶给林龙枫,又对郑宽说:   “阿宽也来,咱俩就算是补敬他们的喜酒,他想了十多年的事,终于办成了,也不容易。”   旁边坐着的映雪“噗呲”笑了,却又掉下泪来。   林龙枫本想怼呼延锦两句,看见映雪流泪,有些不知所措,抓着她抹泪的手腕,呆呆的道:   “我本想将你风风光光娶进门的,没想到,却是当时那个局面。怪我对不起你。”   映雪摇摇头含泪笑道:“反正嫁对了人就行了,我也顾不上什么局面不局面。”   呼延锦的鼻子酸酸的,他也想他的花荞,不管什么局面,先把她娶回来。   “来来来,喝酒!嫂子也喝。”郑宽笑道:“祝你们新婚愉快!”   “这是什么词?”   “不知道啊,苏掌柜教的。”   呼延锦放下酒瓶,叹了口气道:   “我们这群人,长在永乐朝,却要我们活在建文朝,我父亲犯的最大错误,就是给了易呈锦希望。若是现在告诉他,建文帝驾崩前,并未让他还朝复仇,他能停得下来吗?”   林龙枫摇头道:“不可能,在南京时,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他都认为自己可以把控全局,现在……他……   他从南澳岛得了一批宋皇宝藏,完全可以作为他复朝的资本,这时候,他绝不会放手。”   “宝藏?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郑宽完全是一个外围,他也第一次听到宝藏的消息。   呼延锦又笑了,眉眼间透着,和孩提好友在一起时,才有的阳光率性,他缓缓道:   “那你还哭丧着脸?跟着他,以后封王封侯,加官进爵,给嫂子也封个一品诰命当当。”   “他那个疑神疑鬼、卸磨杀驴的,就算是忠心耿耿的白俞,也未必能走到最后。对他我就四个字:德不配位!   关键是,你知道这些金银,可以让他招募、策反多少军队吗?”   林龙枫除了那一脸大胡子,其他都像是回到从前了。   “多少?”   “不知道,也许整个大明的军队都可以。”林龙枫笑着,手指比了个“八”字:“我押回来的,整整八条大船。”   呼延锦沉默了,他当年劫了汉王一条普通商船,上面的金银都够两个山寨招安用,更何况八艘大船?   “这得死多少人?”郑宽也烦闷得灌了两口酒。   易呈锦没实力,他们担心自己随时被官府杀,易呈锦有实力,却代表着大明要经历更大的一场战争屠杀。他们又如何独善其身?   呼延锦盯着林龙枫问:   “正旦节动手吗?” 第379章 谋定而动知止有得   面对呼延锦的提问,林龙枫没有回答。   易呈锦有了那一笔复朝资本,变得更加多疑。   特别是对找寻财宝立了大功的赵曦,赵莹的亲二哥。易呈锦总怀疑他,事先藏了两船财宝起来,否则,哪有人找到那么多宝藏会如数上缴?   更何况,宝藏的原主人还姓赵!   他爱把一件事情,分做几个环节,让不同的人去执行。或者同时几个方案,直到让你做的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是去打掩护的烟雾弹,还是得到后方支持的主力。   易呈锦不是不想带好他的队伍,他想尽办法绑住他们,比如说林龙枫,明明自己杀人更方便,偏要由林龙枫动手。   就是让他没有退路,只能和自己绑在一起。   “呼延,你说我能怎么办,前有固执的岳父大人,后又被他断了退路,只能跟他干。”林龙枫苦笑两声。   “不!你可以跟我干!”   “你?官府我是没法沾了……”   呼延锦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和郑宽:   “谁说我一辈子做大臣?”   他这一句,唬了面前几个人一大跳:“什么?你准备自己做皇帝?”   “我是要做山大王,你来不来?”呼延锦大笑道:“朝廷终非我属,我只要将易呈锦送入鬼门关,为我父亲、花荞父皇报了仇,我自然会离开。   而且,为官这两年我也看到朝廷的许多弊端,这次清军伍,就发现卫所各种吃空饷、奴役卫军,军士们起来反抗,其实反抗的是当地的卫指挥使,报到朝廷,成了反朝廷暴乱,参与的军士满门抄斩。   所以,有时候并不是朝廷的错,可朝廷不知道。我们能做的事,当然是……不高兴的时候劫个富,吃个黑,高兴的时候,搂着媳妇逍遥自在。”   呼延锦见他二人不说话,往火锅里倒了一碟牛肉,斜眼朝郑宽笑道:   “你看朝廷不让随意杀牛,你们自然会想办法想让牛死亡,然后名正言顺的抬进厨房。”   “哎!这可不能比,我们这牛,是特意让农户养的肉牛,没下地干过话,也没取过名字。”郑宽赶紧解释道。   “取名字?”呼延锦看看筷子上夹着的牛肉,不明其意。   映雪掩嘴笑道:“嗐!还不是他家的妞妞,说取了名字的动物就是朋友,不能吃。现在郑夫人可烦恼了,院子里跑着的,全是取了名字的大鸡、小鸡,祖宗一样养着。”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呼延锦忽然很羡慕这种满院跑娃的生活,林龙枫默契的和他碰了一个,将瓶中酒一饮而尽,“啪”的一声把酒瓶拍在桌上,斩钉截铁道:   “好!你去哪,我都跟你干!”   郑宽也学样一扬脖子,半瓶酒下了肚:“我拖家带口跟你干!”   “所以……”呼延锦嘻嘻笑道:“正旦节他动手吗?”   林龙枫摇摇头说:“他想捡死鱼。”   “想让汉王先动?他黄雀在后?”   “不错。我们现在的大营在灵山,陆续以流民的形式,聚集了两万人。现在军费充裕,这两万人就躲在三中操练,而且……”   林龙枫看着呼延锦道:“你可能想不到,其中一半人配备的是火器。皇帝还不知道,神机营的白将军投靠了他。”   “太奢侈了!不能让他把捡来的宝贝一下子挥霍光了!我得先端了他的宝山,没有了补给,他自然不能随心所欲拖下去,只要他动,我们才有机会。”   心痛……呼延锦狠狠吃了两块牛肉,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你是说京西的灵山?上面是不是有个长灵寨?”   林龙枫点点头:“他们的寨子,正好在我们前面,像替后山把门的。官兵剿过几次,都拿他们没办法,你就知道那里的地形有多适合隐藏。   怎么?你连长灵寨都打听了?”   “不是,机缘巧合,我师父救过他们那个小寨主的命。认识而已。”   几人一两个烧酒瓶的酒下肚,真是豪情万丈的时候,呼延锦几个,把劫宝和正旦大祭,逼易呈锦跳出来的计策想了几个。   “我们的人手不够……”林龙枫有些为难的说。   “我有百来号人,这两年,花荞东郊庄子里,我们收了些庄户,种田习武两不误。另外,海明这两年也训了些人手,正好年纪小,不起眼。还有,丐帮也能帮忙。”   呼延锦确实没多少人手,他将来又用不上,况且人多口杂。   几人聊完,已经即将宵禁,匆匆告辞回了府。来的时候只有激情,回去的时候,已有计划。   谁知他们刚进府门,就见海英愁容满面的迎上来说:   “大人,我们没找到师傅,说好的山口山神庙没人,我又在周围找了一圈,都没见人影。现在留了海安在那边等着,我回来先给您报个信。”   “不见人影?难道他们跑错了方向?”   呼延锦也有些着急。现在又不能堂而皇之的找人,这没有一点线索的,还真像大海捞针。   “石景山在西,先过灵山,再走百里才到石景山……”   海明刚才一直在想,易呈锦的胆子还真大,竟然敢屯兵在离京城如此近的灵山。想着灵山,顺口也就说了出来。   呼延锦点头道:“不错,海英,你明天带人在沿途找找。刚好,我也要去一趟灵山。”   花荞在宫里不知怎样了,师傅没找到,今天又和林龙枫他们商量了这许多事,还有个神机营的白敬棠……   呼延锦满脑子的事,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他从枕头下面摸出那个小木头阿荞,抱在怀里,深深舒了口气,这才迷迷糊糊睡去。   重华宫里的花荞今天虽说有惊无险,但也是让人胆战心惊。   树欲静而风不止,后宫里,就算你想从善如流,也未必能够如愿。   皇兄大婚八年,并不是没有宠幸过其他的才人,可除了孙柔生了个女儿,其他才人、选侍,均不见有孕。   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只生了两个公主的胡氏的功劳?   花荞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又想着要不要回敬嘉兴,她才是不守妇道的那一个……   她拿着那个小木头阿锦,看了好久,才对他说:   “宫里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我要带着灿儿、小七、小高离开。”   趴在火笼边睡着了的黑豆,不知梦见什么,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四条腿却像奔跑一样,划动了好几下,嘴里还“昂昂”哼了几声,却始终没有醒来。   花荞看着好笑,补充了一句:   “还有黑豆。” 第380章 花锦会手赠发丝络   一大早,花荞就被黑豆的叫声吵醒了。   花荞晚上没睡好,睡眼惺忪的坐起来问:“谁来了?”   “是张大人。正在院子里和小高说话,黑豆就是要赶他走。难怪带人进咱们宫里,要先毒死黑豆,看门真是好手。”   灿儿叽叽呱呱说一堆,还好花荞抓到了重点:   “张大人来了?他今天进宫有事?快,我得出去问问他,阿爹他们是否安全了?”   小七端着盆子进来,接口道:“别赶了,张大人已经走了。他着急去办事,大概是要去潭拓寺。他是过来问问咱们昨天的情况,咱家大人在外面也挂心呢。”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了,我怎么感觉度日如年似的……”   灿儿将漱口的盐水递给她,笑道:   “见不着咱家大人,您不就度日如年了?一会您先试试朝服,哪里不合适,我们还来得及改改。”   正旦节开朝大祭,皇室女眷是不能去日坛的,但是,她们会跟着皇后,在宫里奉献殿里做祭祀。   “年三十皇上就要去天坛了?那师兄应该也要跟着去。”   “那可不是?皇上当晚就住在天坛斋宫里,听说,从城外的京卫调了不少人进来。皇上在宫外,还不得围得个铁桶似的?”   花荞抬起手转了个身,让她们看看还有哪里不合适,笑到:   “人多有什么用?就像咱们宫里的人动手,哪能招招防得住。只能希望他们都平安无事的。咦?小高?你站在门口干嘛?”   “您这不是在试衣服嘛?我过去不方便。”   小高今天心情很好,张大人刚才安慰他,说应该不会等太久,若是正旦节就能解决易呈锦,那他们很快就能离开皇宫了。   呼延锦正站在武英殿,早朝后和他一起留下来的,还有蹇义、李庆、吴中。   还有两天皇上就要出宫,而神机营同样担负着这次大祭的防卫任务,没有时间让他徐徐图之,他要用简单粗暴的办法,先解决掉白敬棠。   “启禀皇上,臣要弹劾神机营指挥使白敬棠。”呼延锦突然说出这一句,确实让皇上和那两位尚书吃惊。   “白敬棠?朕记得,他从太宗皇帝开始,就担任神机营指挥使,难道他有什么问题?”   皇上比任何人都紧张自己的禁卫问题,都是持刀持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稍微调转枪头,自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呼延锦掏出一张纸,这是他们昨天在踏雪楼就写好的,林龙枫回忆出来的,白敬棠数次交给他们的霹雳炮数量,以及接货的仓库或火器场。   包括南京附近的火器场,也有数次交货。   林龙枫说,他只负责霹雳炮,负责火药和钱铅子的另有他人,得了多少数量,他就不知道了。   另外,大连珠炮很少,只有十杆,这个是由白俞负责,估计是留在易呈锦身边防卫用的。   “这……这些火器,交给的是什么人?”皇上一看,数量之大令他骇然。   呼延锦道:“臣是得到举报,说火器场造的兵器外流,才查到指挥使白敬棠,至于他卖给了什么人……皇上,现在屯兵,又有资本用得上这些火器的,无外乎汉王和易呈锦二人。”   “皇上,不管他将火器交给谁,枪口一定是对着我们。不光要拿下此逆贼,还要将神机营做一次肃清。时间紧迫,难度很大啊。”   李庆看着手中的火器单,又吃了一惊,这数量,已经超过皇上自己的神机营了。   呼延锦点了几个仓库又道:“这几个仓库的,估计是囤货,若是早年造的,那火器质量堪忧。仓库出去的,还有一些盔甲。”   皇上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对身边的萧忠道:   “立刻将白敬棠下狱,一旦查实,满门抄斩!”   呼延锦忙制止道:“且慢,现在若是动了白敬棠,恐怕会打草惊蛇。不如先找人代替他,重新挑选担任护卫的火器手,等他到了天坛……”   “不知皇上可有接替白敬棠的人选?”骞义比较关心这一点,毕竟神机营不是普通卫所。   皇上也冷静下来,不错,与其天天算着他们会不会造反,不如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次剿灭。他探身问道:   “呼延大人,你有何建议?”   “臣心里还真有个人选,皇上也认得,身份也合适,最难得是他精通火器,可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来接这个摊子。”   呼延锦说完,朱瞻基就已经想到了一个人,他也微笑起来:   “果真,陶青翼,他袭万户,本就相当是个侯爷,让他带个神机营都算是高配。你放心,朕自有办法让他来担此重任。”   “皇上圣明。”   陶青翼就在京师,神机营里的新一代霹雳炮就是经他家改良的,除了陶老庄主,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些武器了。   有了人就好办,吴中负责控制白敬棠以及他的手下亲信,李庆负责找到皇宫到天坛之间,可能的袭击点,萧忠、张樾负责全程警戒。   呼延锦从武英殿出来的时候,惊喜的看见一个披着玄色大氅的熟悉身影,远远的立在转角。   这一刻,他的心跳全在眼神里,任谁也拦不住他,朝她大步走去。   “阿荞!”   “谨逸!”   哪怕两人只能用眼神拥抱,却也沉醉不能自已。   “你昨天……”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了。   花荞先笑了,她毫不掩饰的凝望着他:“我没事,就是很想你。”   “我也是,昨晚还抱着你睡。”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木头花荞。   花荞脸红了红:我还是别说抱着他睡,省得他得意。   “这几天你千万当心,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突发事件。又是你在宫里,我在宫外,我怕我鞭长莫及。”   “我知道,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也是,不管去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好好回来。把你……左手伸出来。”   花荞歪头看他笑道。   呼延锦伸出手,看她在自己手腕上扎了一条红线和金丝银线打成的丝绦。   “这是我自己编的,你可不要嫌丑,里面……还缠着我的一根头发,缠着你,就不会丢了。”   呼延锦惊喜的抬手细看,里面果真有一根缠缠绕绕的黑发丝,编在丝绦手带里面。   他郑重的说:“无论我走到哪里,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一定会回来,因为我的七魂六魄早就放在你手里。” 第381章 路劫龙辇浑水摸鱼   武英殿外匆匆一见,呼延锦带着发丝络给他的温暖,再次来到了踏雪楼。   丐帮已经在他们的消息网里,寻找花有财父子,而他,要和林龙枫把细节定下来。   人,可以交给朱瞻基,可财宝,应该到更需要它的地方去。   呼延锦和花荞各自离开,站在殿门前的朱瞻基和萧忠转身走了回去。   “萧忠,你说朕棒打鸳鸯,是不是很残忍?”   萧忠笑而不答。   “四位长公主驸马的名单,礼部都拟好了,要不…….朕为他们破个例?……可破了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朕又怕承担不起。”   “万事开头难。”   萧忠见皇上停下来回头看他,只好笑答了一句。   “嗯?”   一般不发表意见的萧忠,一旦发表,竟是高见。   皇上不再说话,走回他的龙案后面。从父皇病重,到他能够安定下来,有条理的处理政事,这已经相隔数月,父皇提出的许多新政,都尚未实施。   提出是一回事,推行又是一回事,再加上他又换了一些大臣的岗位,朱瞻基急也急不得,只能一事一项的去做。   蹇义、杨士奇、杨荣、吴中这些三朝老臣固然好,这是皇祖父、父皇留给自己的财富。他也要培养他的年轻臣子,否则,将来这些老臣去了,他拿什么留给儿孙?   想起“儿孙”二字,朱瞻基心里也很着急,现在膝下只有两位公主,他也是愁。   他将为四位成年长公主指婚之事,放在宣德元年头一桩,就是想给连续两年遭遇不幸的皇室,带来些喜色。   除了嘉兴的驸马,是父皇曾问过他的金吾卫指挥佥事井源,其余的几个,都是礼部让宗人府在世家里挑的,不一定能袭爵,或是爵位只能世袭三代的,低爵位世家子。   大婚之后,他们就都只有一个领饷无权的爵位:驸马都尉。从此与政治无缘。   皇上已经想好了:花荞大婚时,送她双倍的嫁妆,弥补她这份遗憾。到了下半年,再挑个貌美、性子好的世家女指给呼延锦,等到他们各自嫁娶,这事也就了了。   白璧微瑕亦完美,青蝇点玉非残缺。   至于萧忠说的“万事开头难”,留到自己能够完全把控朝政时,再说吧。   可怜满心柔情蜜意的花锦二人,完全被蒙在鼓里。   天阴了几天,此刻下起雪来,正应了钦天监的预测,监正进言:   腊月三十,暮雪初晴,大吉!   这天正午时分,皇上着龙袍衮服,在中和殿行过礼,上了龙辇,便浩浩汤汤经太和门、午门、正阳门,向着天坛方向行去。   呼延锦跟着百官的队伍,走在龙辇仪仗之后,他今天的位置,是协助英国公紧盯汉王,英国公张辅正走在汉王身后。   皇上在中和殿行礼之时,张樾带人上了正阳门,将正阳门城楼上的军士悉数换下,带回锦衣卫大牢审问。   萧忠同一时刻,在天坛突然拿下,正在天坛坐镇守卫的神机营卫指挥使白敬棠。   “萧将军!本官犯了什么错?本官要面见皇上!”   “可皇上并不想见你。”   白敬棠私下里卖了许多火器给易呈锦,可那些多数都是,迁都时仓库移交被他移除在册的库存火器,有些是早期款式,问题比较多,就算是交给军队,他们也多数不愿意领。   只有在北京师附近交的几批,数量少,但是确实是目前神机营的配置。   所以,他自认为是替朝廷废铁卖了新铁的价钱,只不过,得来的金银,进了自己腰包而已。这部分火器大部分不在册,不卖白不卖。   易呈锦并不是傻子,他知道他买回来的霹雳炮,多数是早期产品,可他就是需要能吓唬人的数量,不能打,总能砸人吧?   所以,付的也只是买新铁的钱。好的装备,只有五百支新款霹雳炮,和十支三管的大连珠炮,这个火力,已经高出汉王一大截。   这部分新的装备,白敬棠是假他人之手卖出去的,还费尽心思将那人给灭了口,一心想着可以瞒天过海。   没想到,消息是从林龙枫这里出去的,他才不会管你找谁做了掩护,直接挂在白敬棠名下。   皇帝更不会去区分你卖的是废铁还是武器:我家废铁要你来卖?格杀勿论!   三点一线,同时发生。   张樾审讯很快,因为有个羽林卫旗长带着他一旗十人,全都吞了毒。   火箭从正阳门上射下去,只要龙辇起了火,乱起来,旁边自会有人接应。   就算是皇帝从龙辇上跳下来,正阳门上的制高点,也一样更致命。   若是不察,这事恐怕就成了。   汉王意气风发的走在龙辇后面,想着自己回来的时候,可能已经坐在龙辇上,就不禁神清气爽起来,连看抬龙辇的内侍,都觉得格外亲切。   太和门、午门,都是宫禁门,而午门到正阳门,以及正阳门到天坛,京卫密密的站成两排,挡住了想一睹龙颜的嗑瓜子百姓。   伸长了脖子的百姓中,有些特别不愿意让人挤的人,手抱在胸前,像是怀里藏着碰不得的宝贝。   张樾、萧忠,从两头快速相向而行,他们的人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面孔,他一定在现场,因为他不会错过随时登场的机会。   可他们不知道,易呈锦已经易了容。   此时的他,堂而皇之的站在队伍里,就等着混乱的那一刻。   龙辇经过正阳门,汉王的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   可城头只传来“呜呜”的仪仗铜角号的声音,并没有出现计划的龙辇起火。   易呈锦也很奇怪,按说正阳门是最好利用的制高点,难道汉王连城头放两个兵都办不到?   看来自己还是高看了他。胆大无能想法多,这怎么成得了天子?   易呈锦看了身边的白俞一眼:进行我们自己的计划。   号角声中,龙辇慢慢向天坛靠近。   等仪仗队过去了,白俞悄悄从京卫的赭色软甲中,掏出一排竹管。五、六根飞蚊针,瞬间飞了出去。   龙辇是由十六人肩抬,一面四人,白俞的飞蚊针打倒的是同一边人,龙辇顿时向他们倒下的这面倾斜。   一时间尖叫声,呼救声乱做一团。   张献第一时间抓住了还想往前窜的汉王道:“殿下,前面危险,您还是先往后躲躲。”   说着就和李庆两人夹这汉王退到后面。   龙辇一歪,呼延锦就冲了过去,白俞的排管还来不及扔掉,呼延锦的飞石就已经迎面而来。   白俞躲开飞石,却躲不开呼啸而来的鞭子,顿时脸上开了花。   他身边同样穿着京卫服装的易呈锦,果断弃他而去。   他挤过包围过来,和他的人混战在一起的京卫,向着天坛的阶梯快步走去。 第382章 临死留疑君臣猜心   是他!这背影绝不会认错!   呼延锦也挤过人群,向着易呈锦追去。   易呈锦只想着尽快去与白敬棠汇合,他们有霹雳炮,一旦皇帝走上台阶,霹雳炮会让他万劫不复。   就算他想猖狂逃回宫,那也不可能,仪仗队加上官员的队伍,成百上千人正混乱的挤在这条路上。   而赵曦带着自己的一百火铳手,早已埋伏在天坛回正阳门的路上。   民房中等待,牛角号为令。   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汉王杀掉皇上,他是谋逆,自己杀掉汉王,那是拨乱反正。   就算自己亲手杀掉皇帝,那,也是报夺位之仇,为大明正本清源!   “易呈锦!”   易呈锦一惊,他听出那是呼延锦的声音。不,那不是叫自己,朕是朱文至,父皇亲赐的名。他脚下加快了速度。   “小易!”   易呈锦愣了一下,那是呼延在叫自己。抬头一看,上面台阶还有十几级,一排火铳手举着霹雳炮对着他身后。   他放心的停下来,回过头去,笑着说:   “呼延,你现在决定追随我,还来得及。朱瞻基能给你的,我朱文至同样能给你。就凭你刚才那一声‘小易’,我还能给你更多。”   呼延锦笑了,他也停下来道:“背后看,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正面看,却又成了我的仇人,杀父仇人!”   “也是我的仇人!”   火铳手中走出来一人,端着的霹雳炮对着台阶下的易呈锦,狠声说道:“你杀了我的亲妹妹!”   易呈锦已经看出他是谁,可陶青翼如何穿着神机营的盔甲?白敬棠哪里去了?   “陶青翼?朕没有杀青羽,是她自己撞到朕的剑上……朕可以追封她为皇后,她是朕第一位皇后,你就是国舅爷!”   “皇后?你到天国去封她吧!”   陶青翼的霹雳炮响了,易呈锦的腿立即被炸烂,他惨叫一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皇上下令活捉他,可没说不让打断他的腿。   朱瞻基在侍卫、大臣们的簇拥下,也已来到天坛阶梯下。   从台阶上滚下来的易呈锦已经浑身是血,头盔掉了,面无血色,脸上那道疤,显得格外狰狞。   他恨不得自己痛死过去,可这清晰的疼痛却让他更清醒。他用手肘撑起半个身体,看着蹙眉的朱瞻基笑道:   “你一定很得意吧,堂兄?我替你气死你的父皇,你才能这么快就登上皇位,你却恩将仇报,将我们太祖嫡子一族赶紧杀绝!”   “你放心,我会将朱文圭从凤阳高墙里放出来,而且,保他荣华富贵至死。”   朱瞻基见过一次朱文圭,现在细看,易呈锦的五官,与他还真有几分相似。   “哈哈哈……”易呈锦本想大笑,可腿上的痛让他的笑,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欺世盗名!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你们谋朝串位的事实吗?”   “杀了他!”   “我不会让你杀了我,”易呈锦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横在自己的颈上,阴恻恻的笑道:   “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你身边就有我的人……我等着你,堂兄!”   他话音未落,鲜血已从颈上喷了出来:原来杀死自己,竟然这样痛快!   易呈锦的尸体很快被内侍拖了下去,台阶也从上到下用水清洗,内侍们快速而无声的做着,让朱瞻基有种,他们早已准备好,这一切会发生的错觉。   仪仗队在台阶下重新集合,铜角号重新吹响,皇上心事重重的踏上了干净的台阶。   “你身边就有我的人”   是谁?前朝后宫?   朱瞻基觉得自己就要魔怔了,说不定,这是易呈锦给他下的心毒。他长长舒了口气,踏上了最顶端的台阶。   “萧忠,呼延锦回去了吗?”   “大臣们都已回去,明早大典前一个时辰才过来。”   “今天易呈锦的话,你听见了吧?”   “一个死人的话,听完就忘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的未必不是真的。过了明天,好好给朕查查,以绝后患。”   洪熙元年的最后一缕天光,被暮色吞没。   今天是除夕,但是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国孝未过,不得燃放烟花爆竹,百姓在家里挂几盏红灯笼,就算是给年节添喜气。   “朕的身边,其实也没几个人,你说,朕若是连你们都不能相信,这位置还能坐得稳吗?”朱瞻基吃了几口斋菜,便把筷子放下了。   “汉王今天表现如何?”   “一有动静就把他控制住了,他也没反抗,英国公说,看他的反应,后面的布置应该与他无关。   张大人的看法是,正阳门上那十一个羽林卫,和埋伏在附近的几十个刺客,那些才是汉王的人,他们都是死士。   在天坛附近的这些人,和白敬棠带着的神机营,都没有服毒自尽,张大人今晚连夜审呢。   今日全靠呼延大人先制服了白俞,他的手上,还抓着一副排针。要不,您从龙辇上滑下来,正好在他的攻击范围。”   白天里的一幕幕,回想起来还是那么惊心动魄。   若不是呼延锦查白敬棠私售火器,又是他建议临时换掉三个制高点上的防军,这一路上,招招致命。   “朕身边多亏有你们几个……”   话刚出口,皇上心中一动:   张樾一家得沐皇恩,他的忠心,是连太宗皇帝也赞赏过的。   萧忠、萧炎就更不用说,萧忠是位公公,太宗皇帝把他赐给自己,看着自己长大,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萧炎是近身护卫,也是少年相伴。   再就是呼延锦,认识属偶然,而且是自己主动找的他,难道他是易呈锦放在自己身边的卧底?可他从没有不臣之心,唯一的一次反抗,那也是为了花荞。   “萧忠,你觉得呼延锦这个人怎么样?他有没有对朕撒过谎?”   萧忠沉吟片刻,认真的说:“回皇上,臣以为,呼延大人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文武双全、心思缜密,他这三年来立下的功劳,件件都可圈可点。   但是,他确实曾对您撒过谎。”   “哦?什么事?”   “就是他的师傅花有财。花有财没死,在南京城一开始就逃了,城楼上被您射死那个,是易呈锦找来的替身。但这事,他一直……瞒着没说。”   萧忠说完,跪在地上又道:   “萧忠回北京师得知此事,未及时报与皇上,当与呼延锦同罪。” 第383章 除夕夜锦樾援长陵   从天坛回到府里,呼延锦一个人在东院里坐了很久。   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早晚而已。   今日易呈锦自刎之前,说的那句话,无论如何都会让皇上生疑,只是不知道要多久这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不过,这还不是呼延锦最紧急的事情,易呈锦一死,灵山后山那些军队,群龙无首,加上那一大堆财宝,灵山不乱才怪。   可这……总觉得有些什么问题。   “呼延!”张樾带着冷风从外面大步进来。   “你怎么来了?都审完了?”   张樾将手上的绣春刀往桌上一拍,说到:“审完了,现在轮到我来审审你!”   “审我?”呼延锦看着桌上的绣春刀笑道:“我做事向来问心无愧,随你审。”   “我且问你,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我父亲是吾辰良,我除花荞不娶,这两桩最重要的事,你不是都知道?”呼延锦知他为何而来。   “那就是说,宋皇财宝落入易呈锦之手的事,实在太小了,所以你没告诉我?”   “你就问出了这一件?今天到城里来的不过二百人,灵山里那一万多群龙无首,又持有火器的人,你都不关心?”   “原来你也知道在灵山!”张樾猛的站起来,冷冷的说。   “你觉得这符合易呈锦的做派吗?”   “什么意思?”   “易呈锦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就用了两百人?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想到的。   你想,易呈锦和汉王不同,他当皇帝,有一个理由就是为太祖嫡支报仇。这个仇,是从谁开始结下的?”   张樾缓缓的坐下来,他也意识到其中有问题,看着呼延锦开口道:   “太宗……皇帝。”   “那么,太宗皇帝现在在哪?”   “天寿山?你是说……他的人去了长陵?”   “我猜的,你不信我,可以别往心里去。”   张樾一把抓住呼延锦搭在桌上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   “哎哎!干什么?……舅公,您可不要为老不尊……”   “跟我去见皇上。这件事你若是立了功,我就不计较你那件事。”   呼延锦也是看他气呼呼的,怪自己没把宝藏的事说出来,故意逗他。其实自己刚刚推测到长陵,也是吓了一跳。   若是天寿山,就一定是明日祭天之时。   皇上在天坛开朝祭天,长陵甚至是献陵被毁,这对于皇上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两人骑着马风风火火赶到天坛,朱瞻基已经入睡了。   萧忠一听,这是了不得的大事,赶紧进去报告了皇上。   “虽是猜测,也不无道理。今晚京卫来报,并未发现京城附近有反军,无人想到他们会去,百里之外的天寿山。   天寿山龙脉,直至长陵穴地……长陵卫和武成左卫各有五千人,他们有两万人,且拥有火器……呼延锦、张樾听令!”   “臣在!”   “呼延锦,朕命你为骠骑大将军,张樾,朕命你为镇国大将军。各领军两万,驰援长陵、献陵!萧忠,赐兵符。”   两人领了兵符,披着夜色匆匆而去。   萧忠叹到:“若是果真如呼延大人所猜,那他可真是居功至伟。龙脉被破,汉王绝不会放过发动朝臣反攻的机会。”   “何止汉王,就连百姓也会质疑朕的统治……那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朱瞻基站起来,在寝殿中间来回走了两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萧忠:   “你说,呼延锦早就知道易呈锦有近万火器,为何现在才说,可能攻打长陵?”   “这……应该是呼延大人刚刚才想出来……”   萧忠背脊发凉,看来,皇上并没有打消对呼延锦的怀疑。犹如疑人偷斧,动作态度,无为而不。   “萧炎,你后日出发,到宝应去,好好查查……吴先生。”   被皇上深深怀疑的呼延锦,披挂上阵,率领京军两万,漏夜飞驰,赶往长陵。近百里路,四万精骑兵,硬是在黎明时分,赶到了天寿山。   还没有看到长陵卫,便已经听到了火铳发射的爆炸声。   他们采取的是各个突破,两万人正在围攻长陵。长陵并非城池,没有护城河,仅有两里长的城墙。   易呈锦的军队虽是攻城,可大有一举突破之势。好在他们所持火铳比较老旧,卡膛、自爆者十之四五。   “一鼓作气,杀了这群乌合之众!”呼延锦喊道。   号角声响起,城头、城下两军都吃了已经,长陵卫也没有想到,京军来得如此之快,他们的求救信应该还飞在半空中,京卫的几万人马,就已经出现在城外!   “杀进队伍!灭了他们的火器!”   呼延锦手中挥着的,是那两支三棱鞭,他像他的父亲那样,英勇无畏,所向披靡。   此刻的他,是呼延锦,又像是吾辰良,手起鞭落间,胸中对大明的热爱与忠诚,像不灭的野火熊熊燃烧。   持鞭若为天下安,何惧马革裹尸还?   呼延锦和张樾,带队伍将反军呈半圆围住,再将他们往城墙下逼。   长陵卫军军心大振,弓箭手只管在包围圈内割韭菜。   近战中,反军的火器失了效,速度又没有骑兵快,一时间乱了方寸,进退两难,活活被做了人肉靶子。   一场奋战,反军全军覆没。   此刻,天光大亮,正是宣德帝在天坛首献,磕头谢天之时。   宣德元年,正月初一,易呈锦及其反军尽毙。   皇宫里,奉先殿内,皇后首献之后,按照皇上的安排,宝应长公主上前做亚献。   在女官的引导下,身着宝蓝交领百花大衫,头戴金色镶翠长公主翟冠,霞帔披肩,珠环翠绕的花荞,手捧祭品,步生莲花,一步一步的,向着太皇祖父、皇祖父、父皇的牌位走去。   她虽然曾在太庙里跪过两天,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家族和祖先,生出如此浓烈的认同、融合,以及无尚的荣耀。   “长公主,宫里锦衣玉食,您舍得离开皇宫吗?我听说,嫁出去的公主,外面虽然有公主府,可还是要回宫居住,那您和大人成亲以后,还是见不着面。”   小七一边替花荞卸着复杂的礼服、礼冠,一边笑嘻嘻的问道。   “我们不会,我们会天天在一起。每一个夜晚,每一个黎明。”   小七挠挠头,学着花荞平时那样,歪头问道:   “那……岂不是要生很多小孩子?” 第384章 讨赏被阻繁花似锦   虽然初一当天,花荞就知道呼延锦打了胜仗,可还是等到大年初三的傍晚,才有他和张樾带军回到京城的消息。   宫门特意为他俩而开,皇上连夜在大殿接见了他们。   “呼延将军、张将军,此次天寿山大捷意义重大,你们是最大的功臣。朕要对你们重重有赏!”   “启禀皇上,呼延正有讨赏之意……”呼延锦在路上就想好了,开口就请皇上赐婚,皇上一定不好意思拒绝。   “唉!你急什么?难道朕会亏待你?今天是初三,等到正月十六返朝,朕会大赏,你和张樾就是头两位。到时百官同乐,岂不快哉?”   皇上开口阻止,呼延锦只好作罢,他将这几天的情况向皇上做了细致描述。   朱瞻基一直观察着呼延锦的表情,见他坦坦荡荡,又不像一副搞阴谋的样子。反正,要不了多久,是人是妖,一看便知。   朱瞻基露出了皇帝式的笑容。   张樾倒是发现,皇上身边少了个从不缺席的人,今天是王振站在那个位置上。   出了大殿,仙草早就等在殿外,她行了个礼道:“大人,太皇太后得知你们班师回朝,特意来请您到寿安宫一见。”   张樾转脸像呼延锦笑道:   “咱俩一块去的,就一起到寿安宫请安吧?”   “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跟着仙草,从西路向后宫走去。   “你发现了吗?今天殿上少了个人。平时雕像一样杵着不起眼,少了立刻就能感觉出来。”   “你是说萧炎?他和萧忠左右护法,少了一边,当然感觉不对称。”   “哎,你说皇上为何阻止你讨赏?”   “你的意思是,萧炎没来,和我讨赏的内容有关?”   “你真是太机智了!我说有关么?有什么关?”   两人嘴唇皮都没怎么动,话倒讲了一大堆。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金吾卫,带队的正是他们的老相识井源。   金吾卫停下来,微微低头行礼,给他们让行。原以为是擦身而过,不曾想井源微笑着说了声:“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   两人赶紧也笑着回了他,转脸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   “要不要给红包?”   仙草笑道:“一会太皇太后有红包,你们拜年可要嘴甜一点。”   仙草姐姐说了有红包,却没说太皇太后那里还有长公主。这真让呼延锦比得了十个红包还要开心。   “长公主听说你们连夜进宫,便说你们新年里打了胜仗,是大喜事,要给你们俩一人一份礼物。哀家是没有礼物,给你们一人封两锭金元宝作数。”   太皇太后真是高兴,最小的这个弟弟终于正儿八经有军功了,她在去寺庙修行之前,还能见到这一天,简直就是父亲在天之灵保佑。   她早就决定把她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留给这个小弟弟。今天就要交给他。   花荞见到一身戎装的呼延锦,比平时穿着文官朝服,不知俊了多少倍。久别重逢,她差点高兴得昏了头,就要往他怀里钻。   呼延锦满眼的温柔,只化作三个字:“过年好!”   “我……有礼物给你们。”花荞微微有些脸红,毕竟太皇太后还在。   灿儿双手递给他们一个纸袋,呼延锦是软的,张樾是硬的。   “回去才能看。”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太皇太后起身笑道:“弟弟跟我到内殿来一下,咱们姐弟有两句体己话,仙草去把盒子拿进来。   长公主,哀家院子里的腊梅开了,她们给树上坠了不少小灯笼,你领着呼延大人过去看看,可还新鲜?”   花荞会意,领着呼延锦进了后院。仙姝笑着掩了门,只留他们二人,在忽明忽暗的腊梅树下。   呼延锦本想牵她的手,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只将她搂在怀里,迫不及待的吻了下去。高高的宫墙,将思念碾压成泥,两人心中的不舍,变成胶着的缠绵。   “我受不了了,阿荞,我要和你成亲。今年已经可以定亲了对不对?或许不用等到定亲,等我这两天把事情都办妥当了,我就接你走。   我明天去一趟灵山,海明已经让人送信回来了,师傅和阿荣都在灵山。通州那边我还没有去看过,大老三他们都在,等我把师傅送过去,京城也就没什么挂碍了。   只是……”   “只是什么?”花荞正拼命点头,忽然听到他的转折。   “只是……”呼延锦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唇,温柔笑道:“要你从一个皇宫里的长公主,变成个……地主婆了。”   地主婆是什么鬼?   花荞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忽然手碰到了他的手,急忙将他的手拉到面前:   “呀!怎么受伤了?”   “就知道你会大惊小怪,擦破皮而已。”   “我要看!”   “不行。”   “不行也要看。”   “你看,那我现在就看你的礼物。”   “不行!回去才能看。”   “那你也回去再看。扯平了。”   “哦……不对,怎么扯平了?回去我怎么还看得着你的手?”   两人正在腻腻歪歪,张樾伸头笑道:   “再不走,金吾卫要过来抓人了。过两天不就是路神节?东苑不是有宫市?大臣也要来凑份子,你们还有机会见面。”   正月初五是路神节,家家户户初五那天,都要抢着接东、南、西、北、中五路神。   关张了几天的店铺,到初五都会开门,送穷神、接五路财神,今年才能财源广进。   宫里的人出不了宫,皇上便叫人模仿民间,在东苑建一个“宫市”,各宫里的人,都可以到宫市上买卖,还有大臣们,也可以来开市做买卖。   大家就是图个好意头,弄些新奇玩意来,讨宫里娘娘、公主们高兴罢了。   “今年不是不办节吗?怎么又突然办了?”呼延锦高兴的问。   张樾干脆推门出来,解释道:“是皇上说,国库空虚,捉襟见肘,今年要给宫里也迎迎财神,招些财气……”   说起“财气”,他一把揽住呼延锦的肩,拖着他往外走:   “走,我要和你谈谈接财神的事!”   “我初六去接,你去不?……哎!我俩还没告别呢!”   “告什么别,过两天又见了。走走走……初六?初六什么时辰?”   呼延锦只好艰难的扭过头,朝花荞挥了挥手。   正好,腊梅树下的她,也抬起手来,微笑着向他挥了挥。   树上的小灯笼像闪动的星星,照得她浑身上下浮动着光晕。   一切,都那么美好。 第385章 路神节东苑开宫市   呼延锦同意带张樾一起去灵山,条件是让他看看花荞送他的新年礼物。   “看就看,反正我不转送。”张樾是有原则的人。   打开纸袋,里面又包了一层。但已经看出来,里边是个圆形的东西。   这东西,他们两人都见过,就是在南京城时,把易呈锦“照”成,他并非真龙的双面镜子。   镜子上有个可以两面翻的盖子,翻到哪面,盖子就把背面遮起来,看上去就是个单面镜。   现在,她把这面镜子送给了张樾。   他们都知道,这是花荞临走前,把这面镜子留下来,让张樾在需要的时候,用它来维护皇帝哥哥。   呼延锦更是坚守承诺,回到府里,才把纸袋拆开。   里面是一套花荞亲手给他做的中衣,衣角上绣着一簇海棠花。   繁花似锦。   他不着急去灵山,是因为花荣写信说,他们在长林寨很好,海明和林大哥都在后山。   可那个藏宝洞真是一言难尽,小寨主和林大哥他们,想了各种办法都进不去。   本以为见不着花荞,呼延锦初四就可以过去,现在说宫里要过路神节,晚两天去也成。   对于祭祀没能做亚献的嘉兴来说,这简直就是最难过的的一个年。   大年初一,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比她大一岁的,同父异母姐姐,穿戴华贵只在皇后之下,自己好不容易托生在皇太后的肚子里,却一点没占到便宜。   皇太后见她心情不好,便安慰她说:   “你皇兄已经跟母后说了,正月十六在大殿里封赏朝臣,还要给你们四个成年的长公主指婚。本不应提前告诉你,母后是看了这四个驸马名单的……”   “真的吗?四个一起指婚?那是把谁配给我?谁配给宝应?”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嘉兴不禁有些激动。   “其他三个,母后都没见过,配你那个,是你父皇早就同意了的,知根知底,你也认识。母后觉得甚好。”   “我认识?哪一个?”   “金吾卫佥事井源,井将军。武将世家,人也本分……”   太后还没说完,嘉兴打断到:“呆头呆脑的,我不要!”   “怎么是呆?那是尊重你。男人只有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才会变呆。”皇太后微笑道。   她育有三子一女,老大从小就万众瞩目,如今成了当今皇上。老二可怜,早年夭折。老三封了襄王,也没有什么不安分的心思。   最让她操心的就是这个幺女,最早封的郡主,父王、皇兄都宠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后来,回来了一个从小被换出宫去的花荞,花荞是庶长女,经历不同,让洪熙帝尤其心疼些,正好与皇长兄又是宫外结缘在先,也得他另眼看待。   嘉兴的地位,一下子没了优势,就算她三哥朱瞻墡不时安慰她,她也始终不能释怀。   “那宝应呢?给她配了谁?总不能超过我去!”   “她配的是武安侯次子郑熙的长子,郑熙一直跟着武安侯镇守大同,长子郑彦却从了文,是翰林院的六品侍讲。”   嘉兴也听不出什么,只知道四品的佥事比六品的侍读官职要高,暂且没什么意见。   最重要的是,皇兄果然遵守祖训,让宝应不能嫁给她那个青年才俊师兄,这就让她狠狠的出了口恶气。   “你可不要出去浑说,回头宝应去找你皇兄闹,就唯你是问。”   “我当然不会说,等圣旨下了,她再闹也没用。”嘉兴想到这一点,不由得乐出了声。   正月初五一早,花荞还在梳头,小高就进来报告,通往东苑的门开了,只要有各宫的腰牌,登记了就可以进出。   现在后宫里的嫔妃年轻,虽然人数不多,也有十一、二个,再加上几个年轻的长公主,对后宫的的人员进出是看管很严。   除了像井源这样,被迫监守自盗的,连胆大包天的花荞也没什么办法。   若是有事申请外出,也是小高出去,有次他走神武门出去,没走几步,听到身后“呼哧呼哧”,原来是黑豆跟着溜了出来。   看它兴奋的样子,小高索性带它到公主巷走了一圈,在大人的府里大吃一顿才带它回宫。   走了两三回,黑豆甚至认为,出了宫门就是为了去巷子里大吃一顿。   “今天要把黑豆拴好,一会它到处找我们,把自己给弄丢了。”花荞交代到。   她已经穿着一件合身红色暗花交领锦袍,下面露出一截白色百褶裙,和交领上的白色兔毛相映成趣。灿儿干脆在她发髻上也插了两朵一簇,绒毛染红做的合欢花。   十八岁的花荞,就算是穿着冬装,仍显得颀长窈窕,楚楚动人。   “宝应长公主就是漂亮,难怪皇上最疼的妹妹就是您。”芸姑姑将一件金丝雀裘披风披在花荞肩上。   芸姑姑是上次玉姑姑出事以后,皇上从自己身边,专门拨过来照顾花荞的。   她和李福一样,都是皇上身边的老宫人,李福去年在漕河里溺亡,这才提拔了王振。等新皇登了基,李福的干儿子李源,也跟着成了乾清宫的大太监。   “走吧,去看看大人到了没有?”花荞笑眯眯的往外走。灿儿和小七在后面做鬼脸。   到了东苑,这一看还真热闹。   大殿前面的空地上,两排摆好的货摊子整整齐齐,宫里的、大臣府里的,甚至还有内侍、宫女们合伙拿些自己做的东西出来摆卖。   御膳房也有一个专门的摊位,热气腾腾的汤锅,各式各样的点心,这还真有些街头巷尾摆摊的味道。   重华宫也有东西摆卖,是宫女们自己打的络子,可以系在扇子上、剑柄上,玉佩上。   她们特意找了些贵重少见的丝线来编,又是芸姑姑教的别致款式,摆在那里也算稀罕。   宫女们看见自家主子过来,都笑到:“宝应长公主,您来咱们就敢吆喝了。”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们看我的!”   花荞摆出架势,还没喊出来,就听身后有人说:   “全都包起来,本公子全要了。”   不用回头看,花荞就笑了:“不带这么玩的,我才刚开张,就要收摊了。”   “你卖完了,才好去逛别人的店嘛。”   呼延锦今天穿着件竹青色的锦袍,宛如当年花荞在药铺里,第一次见他那般。   两人对视,眼波流转,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花荞,你宫里摆的是什么?今天只许零售,不售买办。” 第386章 无毒刺猬络子风波   说这话的是朱瞻基,他也穿着便装,后面跟着萧忠、王振、李源几个。   花荞掩嘴笑道:“就是宫女们自己打的络子,不是什么稀罕物。”   朱瞻基拿起一个渐变色的黛色络子,笑道:   “这个颜色和朕的一个扇套子很配,朕买下了。”   他从王振手里拿过两个金角子,放在桌上:“不用找了。”   “皇上,您出了这底价,宝应长公主的络子,还怎么卖得出去?”王振笑道。   “刚刚,不是有个要全买下来的公子吗?买一个,也要照朕的价钱买。”   这下大家全都笑了。   有皇上在这边开价,旁边的几个公子哥,也注意到了重华宫的摊子。两个金角子是贵了不止一点,可这是和皇上同款啊!值!   只有两个人注意着别的地方。   呼延锦注意的是:萧炎仍然不在。   这真是奇了,自己从认识皇太孙开始,就没见过萧炎离开朱瞻基这么长时间。   而另一个人,注意的却是花荞身后的……芸姑姑。   有人像命一样藏在身上的东西,现在却被她拿来当街叫卖!   皇上已经说了不能卖给买办,想做买办的呼延锦,也只好花两个金角子买了一个。   花荞带着灿儿和芸姑姑在前面走,呼延锦跟在两步之外,就这样逛起了宫市。   忽然,花荞发现一个摊位上摆着几排特别的东西,过去一看,有两、三个她认得,是海螺壳。可其他几个,形状很漂亮,她连见都没见过。   “这也是海螺壳吗?”花荞拿起一个圆圆的,长得像小刺猬似的壳问道。   摆摊的白袍青年微笑道:“姑娘去过海边?认得海螺壳已是难得,这个……”   大明禁海,虽然海边经常可以捡到,被海水冲到沙滩上的海螺壳,但内地的人却很少得见。   “海螺什么稀奇,我宫里不但有鹦鹉螺杯,还有红珊瑚,那可比海螺可难得多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答到,她走到花荞旁边,将她手中的那个“刺猬”拿过去,笑道:   “姐姐是在乡下长大的,不认得,也不奇怪。”   呼延锦上前道:“姑娘,你知道你拿着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吗?你要注意看,这东西的刺上面,有没有毒……”   “不是海螺?……啊!大胆!有毒的东西也敢拿进宫里!”她手一松,“小刺猬”滚到了桌子下面。   呼延锦将它捡起来,笑道:“本公子只是让你注意有没有毒,因为有些海刺猬的刺是有毒的,若你知道它是海刺猬,而非海螺,恐怕你就不会急着去摸了。”   在宫市上,大家的称呼一律按照普通百姓那样,也不必行礼请安,这才是那些京城公子们喜欢来参加的原因。   是长公主又怎样,不必给她面子。   那白袍青年虽不认识她们,但也猜到她们的身份了,眼里起了变化,他忙解释道:   “这种海刺猬刺上不带毒,请姑娘放心。”   嘉兴见呼延锦出面维护花荞,本来气得七窍生烟,想想她又得意的笑了:   “哼!有你哭的时候!”   看着嘉兴带着宫女离去,那白袍青年笑道:“这位姑娘喜欢哪个,在下送给你,做为刚才吓到姑娘的弥补。”   “我?被吓到的是我妹妹。你要送,就把海刺猬送给这位公子,他今天太像一只海刺猬了。”花荞笑着走了。   “姑娘,您怎么说咱们大人像刺猬?他不是怕嘉兴长公主欺负您嘛!”灿儿小声说到。   芸姑姑也提醒道:“您还是小心一点,看她刚才没说好话。”   “晓得了。”   花荞悄悄回头看,却发现,呼延锦身边多了个张樾,两人不知在讲些什么。很快,张樾追上他们,一脸严肃的对花荞说:   “出了点事,皇上要拿芸姑姑过去问话。”   “拿芸姑姑?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我也去。”   芸姑姑听说是皇上找,连忙说:“就不劳烦长公主了,小的这就过去。”   看着张樾带着芸姑姑走了,呼延锦才上来说:   “刚才,从王振怀里掉下件东西……说是芸姑姑打的络子。皇上看了,和他刚才买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收得有些长久……”   花荞愣住了。   芸姑姑来的日子不长,可她对花荞很好,这几天,花荞都在听她讲皇兄小时候的事情,仿佛是在弥补她儿时不在宫中的缺失。   昨天,她们想来想去不知做什么能短时间做出来,还是芸姑姑提出,教大家打一种好看又少见的络子。   太祖皇帝的宫规中,明确宫女、太监不能对食,如有发现,直接杖毙,所以大家都很避讳此事。   怎么反倒是皇上身边宫女、太监出了事?   花荞忙对呼延锦道:   “师兄,我得去看看,芸姑姑现在也是我的人,若她是被冤枉的,我要去帮她。”   “去了……也别像只海刺猬。”呼延锦提醒道。   花荞抿嘴一笑:“晓得了。”   到了武英殿,花荞求见。皇上点头同意了。   只听王振正在解释:“皇上明鉴,这络子臣也是第一次见,怎么从臣身上掉出来,更是无从得知。”   “芸姑姑,你也想不起来吗?”   “回皇上……这个络子确实是小的编的。小的以前给先皇和皇上都打过络子,不知它怎么会到了王公公的身上。小的从小就在燕王府做婢女,安分勤勉,从未逾矩。还请皇上明查。”   花荞拿起桌上的那个络子,果然编法和芸姑姑的一模一样。   看上去,这是一个挂玉玦的络子,因为它的挂头是合口的,只不过看上去有点怪……   花荞用手指使劲一拔,挂头竟脱了一端,而且是个平整的断口。断口上有点红色的东西,花荞凑到鼻子下一闻,是封口用的火漆味道。   “皇兄,这络子是从哪里剪下来的,被人用火漆粘了回去。昨天我学的时候就剪错了一根线,姑姑就说剪废了。芸姑姑,你看是不是?”   芸姑姑接过去细看,果然,剪的人很用心,是剪刀尖子伸到结里面去剪的。   为的就是,粘回去以后,看不出那个接口。   “长公主说的没错,小的刚才都没有发现。这样说来,应该是从先皇,或是陛下的扇子、或玉佩上剪下来的。小的要送,也送个新的,如何会捡一个用过的送人?”   王振连忙说:“臣是这一年多才到皇上身边伺候的,并未见过此物。”   确实,这两年丧事连连,一切装饰从简,很少用到这样鲜艳的颜色,王振不得见也是正常。   “皇上,要不要臣在另外查查?”张樾问道。   皇上摆摆手道:“既无此事,了了就罢,此时不宜生事。芸姑姑受委屈了,你跟着你家长公主回去吧。”   花荞行礼退了出去。   回宫的路上,花荞皱眉道:   “难道,刚才嘉兴说的,是这件事?” 第387章 前走络子后来同乡   花荞正想再回东苑,守门的宫卫却说:   “长公主殿下,宫市已经在收了,您请回吧。”   已经收了?我还没和师兄说几句话呢……花荞不禁满心失望。   芸姑姑内疚的说:“小的给长公主添麻烦了……”   “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今天已经逛了大半圈,也算不得冤枉。回去吧。”   花荞笑笑,主仆三人转身过了流水桥,要从文华殿旁边回去。   迎面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翰林院大学士杨士奇。见了长公主,几人停下来行礼让道。   花荞也颔首回礼,她惊奇的发现,刚才卖海刺猬的白袍男子也在其中。   他见长公主认出了他,又微笑着再次颔首。   原来,他是翰林院的人。   回了重华宫,小七笑嘻嘻的将一小袋金角子递给花荞:   “长公主您瞧,这都是咱们今天卖络子的钱!”   灿儿接过来嗔到:“主子回来了还不去摆膳,就知道带着她们玩。”   花荞转身问芸姑姑:“姑姑,您说若是今天这事成了,谁会捞到好处?”   “好处?”芸姑姑看了看分头走开的灿儿和小七,摇头道:   “小的走了,她们太年轻,宫里还会另外派一位姑姑来掌事,也轮不到她们啊,能有什么好处?”   “那……皇上哪里呢?”   花荞当然不是指重华宫,她刚才一路走回来,脑子里都在想这个问题:   王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在南京时,趁着皇太子身边内侍无人贴心,对皇太子既是言听计从,又对他的言行能有准确预判,投其所好。   从当时皇太子迷上斗促织一事,就能看得出来。   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犯“怀中掉证据”的错?要做手脚,就一定是身边亲近的人。皇帝说不要生事,可以他的个性,肯定会怀疑身边的人。   芸姑姑想了想道:“若是王振倒了霉,最能得到好处的,就是乾清宫跟在皇上身边的那几个内侍。李源、刘健、海华这些,都有可能往上走一级。”   是了,不一定是一个人。花荞想着,哪天找个机会,再悄悄叫海华过来问问。   呼延锦回了府,便等着张樾办完事过来。   府里已经没几个人了,今天趁着进出城人多,刘管家带着人悄悄去了通州。   京杭运河两头通州,他们去的,是北直隶的北通州。通州有四大粮仓,皇上还打算继续扩大两场面积和数量。   三河县有位已经过了四代的侯爷后人,本来就因战乱人丁不旺,失了爵位又只知吃老本,最近还吃了官司,只能变卖家产还债。   呼延锦便以造好的新身份,买了他家所有的房宅地产。现在,那里的家主,是一位富贵家里的小爷,别的不知道,只知他姓宋。   谁知一直等到酉时张樾也没来,呼延锦愈发着急,也不知花荞那边的事,是不是有了变故。   如今还是春假,他也不能擅自进宫。让海安到张府去打听,亦无果。   直到亥时,张樾才匆匆而来。   “还是王振的事吗?花荞怎样?”   张樾一脸倦色,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才道:“确实是王振的事,但是与花荞无关。”   他先将上午关于芸姑姑络子的事说了一遍,道:“这一节虽然轻松解决了,但已经出现了疑问。”   “不错,若不是他们有私,这个剪下来的旧络子,又如何从王振怀中掉出?”   张樾点点头又道:“花荞他们刚走不久,我见皇上没了话,正想离开,忽然萧忠得了消息,金吾卫有人举报,说曾经见过一个犯人来找王振。你猜,那犯人是谁?”   “谁?”   “赵翊的儿子,赵曦!”   “赵翊……他们一家不是投靠了易呈锦?不错,赵曦带兵躲在民房也被堵了。难道王振也是易呈锦的人?”   “我晚膳也没吃,你府里还有能吃的吗?饿死了!”   呼延锦赶紧让海安去弄吃的,又催张樾:“你从正午审到现在?”   “那可不是?刑具都上了,只是叫冤。他只承认赵曦是来找过他,他们本是同乡,王振进宫前与赵家相识。   可那日皇上带着王振,在后宫听你们讲二公主的案子,他并没有见到王振。这事就有些难判断了。”   “原来是那日……可你不觉得奇怪吗?一天之内,两件事同时指向王振,络子之事他是冤枉,难保同乡之事又是真实。   王振是成年后才进宫的,本来是在外殿做事,因为东昌一难,他是活着的几人之一,这才得到皇太子跟前。   这么短的时间,他能跟谁结了仇?或者……是他挡了谁的路?”   张樾已经懒得回答他的话,海安给他端来了半边咸水鸭,他正专心吃鸭呢。   呼延锦爱吃咸水鸭,花荞在府上的时候,就让厨娘专门学做了咸水鸭,现在他经常一个人吃饭,半边鸭子送饭就是一餐,最是简单。   “宵禁了你还过来?”   呼延锦见没有花荞的事,心里就轻松了很多,见他不说,应该是还没有什么结论。   “我不过来,你今晚能睡得着吗?”张樾暧昧笑道:“趁这事,我寻得个理由跟你离京了,你不谢谢我?”   张樾是皇上的锦衣卫,没有皇上批准,他是不能随意离京的,呼延锦在休沐期间,离京虽不用报告皇上,但他是随叫随到的亲信,又另当别论。   所以,张樾干脆说是去查赵曦,还请了呼延锦帮忙。皇上同意了。   吃完咸水鸭,张樾就回府去了,两人约好,翌日在阜城门见,刚好,张樾还能顺路去跟兰溪告个别。   没想到,别没有告成,呼延锦在城门外等到了张樾和兰溪两个人。   “张大人,您这是去公干吗?公干还能带家属?”   呼延锦极度不满,自己身边只有个海安,这简直太辣眼睛了。   “啊,呼延大人,这是本官新招的贴身侍卫,吃本官的米粮,你管得着吗?你,离我家侍卫远点,看一眼不许超过一息,说一次话不得超过三句!”   男装打扮的兰溪,巧笑倩兮,她也是因为同去的人是呼延锦,才敢提出一起去。   张樾见她总是一个人在家也怪闷的,带着就带着呗。   自己的女人,不怕麻烦! 第388章 长灵寨守宝山不入   正月里的寒风已经弱了,一路上山林也开始渐渐有了颜色。   灵山离京师两百里,但带着个假小子,他们的速度并不快。白天赶路,晚上还能在驿站休息。   若是想要在正月十五回到京城,他们在灵山,只有四、五天的时间。   山口的哨兵,很快发现了他们,过来询问以后,领着四人上了山寨。   长灵寨成立的时间应该很久了,山寨沿着山坡建了很大一片。因为时间长了,周围的植物已经渐渐将他们的房子包围住。   山寨和山林,浑然一体。   “师兄!”花荣高兴的向他们奔来,叫到:“等你们好几天了,怎么现在才到?”   “你这是落草为寇了?”   呼延锦上下打量着他,他身上穿着土匪们穿的扎脚裤装,这样上下山方便,还防蛇虫。   “龙寨主倒是想让我留下来,可我愿意和你们在一起。咦?兰溪姐也来了?这里是土匪窝,你来可不是羊入虎口?”   “我看谁敢?”   张樾攀着他的肩笑到:“后山还有易呈锦的人吗?朝廷不是已经派兵来清缴了?”   “嗯,来了,本来进不去,后来寨主放他们过去了。他们把里面一把火烧了,他们不知道有宝藏,不过,现在我们谁也拿不到。”   花荣和龙寨主他们去找过了,除了找到一个被封闭的山洞,什么也没找到。   龙寨主他们找了些黑火来炸,封住洞口的巨石却纹丝不动。   等见了花有财,呼延锦才知道,那晚萧忠追出来,为什么没有追上他们。   那晚,花有财和花荣上了马就往西跑,跑着跑着迎面遇到一群土匪在追杀一个人,花有财心叫不好,这才想起,过去就是乱坟岗。   后有官府追兵,前有杀人土匪,真是恨不得肋下生翅,从空中走。   两人正在犹豫,只听一个土匪喊到:   “那不是宋先生吗?”   原来是老六!   那天封城之前,他们就已经离开了京城,回到山寨才知道,老三、老五造谣说,小龙寨主在京城得了急病,不治身亡,让老三接任寨主之位。   有弟兄不服,二哥是寨主的军师,说要听二哥说才算。结果,这帮人被关进了山洞,要把他们几十个人活活饿死。   小龙寨主回来后,带着大家砍了老三,可让老五跑了,老六带着几个人,一路追了过来,直到京城边上,才将他追上。   得知后面有官兵在追花有财,老六憨笑道:   “宋先生也算是被我们害到这般田地,哪有不救之理?老七,你带一个人往北走!宋先生,你们跟我走。”   老七很快走了,花有财担心的问:“你们不也是通缉犯吗?让官府抓到也不好吧?”   “这您就不用担心你了,连几个官兵也甩不掉,活该他们被抓!您反正也是要向西,就跟我们回灵山吧。”   他们也不休息,走走停停,快天亮了,老七两个才追上来。   后来,回京城报信的老七,遇到了来找花有财的海英,他们在医馆待过几天,相互认识,老七便把他们领上了灵山。   “这是我与宋先生的缘分啊,不如就让他们留在长灵寨,这里地灵人杰,正是养生之地。”   这话,小龙寨主曾被拒绝了,但他不甘心,现在又和呼延锦说了一遍。   呼延锦笑道:“我师父最大的心愿就是叶落归根,漂泊他乡终非幸事。我这次来,就是要送师傅回故乡的。”   “对了,龙寨主,后山的反军都清理干净了?之前有些家眷……”张樾打岔问道。   “你是说女眷?他们是有几个女眷……本来她们想逃,经过我们山下,被我们抓来,现在还关在山洞里呢!”老六高兴的说。   老二朝他翻了个大白眼:说你率真,你也不用什么都坦白吧?   张樾和呼延锦对看了一眼,试着问:“我能不能看看都有什么人?”   小龙寨主也痛快,说到:   “好!是你要的,就给你带走,不过是几个女人,又不是没见过。”   在山洞里,张樾、呼延锦见到了赵莹她们,连林龙枫的母亲顾月娥也在里面。   她们不认识他们俩,可顾月娥认识呼延锦,知道他是吾辰良的儿子,更是当今皇上的人。   “不管你们是谁,快把我们从这帮土匪手上救出去,我们会给你们一大笔钱!”   赵莹被关了几天,已经快疯了,现在见了个正常人,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一般。   “好啊,若是你能回答我们的问题,我就带走一个。”呼延锦笑道。   赵莹咬咬嘴唇道:“好,你问!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你们是不是还有线人在宫里?说出一个名字,放一个人。”张樾冷冷的说:“说错一个名字,杀一个人。”   方珊哭到:“男人的事怎么会告诉我们……”   “我知道!”赵莹说到:“我们有个齐明珠在宫里,还有一个呼延锦,他也是我们的人,再就是……从南京过来的一个歌女兰溪,听说她没死,跟着一个锦衣卫回了京城。其他……就没有了。”   “嗯……那个锦衣卫,知道叫什么名字吗?”张樾手指搓搓额头问道。   “不知道,我们还没有查到。二位大人,刚才我已经说了三个人的名字!你答应的,要放我们三个人!我,还有她们俩!”   赵莹指了指身边的两个丫头。   “赵莹!你好狠心!明明知道我已经怀孕,为什么三个人里没有我?”方珊急了,就要去拉赵莹的衣袖,被她身边的丫头挡开了。   “我恨不得再多知道一个名字,这样,我就能把……顾月娥给救出去了!这样会不会令你更生气?”赵莹顾不上自己还蓬头垢面,竟然开心的笑了。   她连兰溪跟着锦衣卫走了都知道,若王振是他们的人,她一定也会知道。   看来,她比方珊更得易呈锦信任,可却是方珊怀孕了,她确实有生气的理由。张樾点点头说:   “你是说了三个名字,可只有一个是对的,所以我只能带走一个。”   “姑娘!怎么办?”那两个婢子连忙抓住赵莹的手臂。   赵莹甩开她们站了起来,得意的看了方珊一眼:“一个就一个。”   呼延锦指着顾月娥道:“你,跟我们走吧。”   顾月娥吃惊的站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呼延锦点的竟然会是自己。 第389章 华容道八十一步破   “顾月娥?怎么会是她?”   赵莹惊恐万状,连忙上前要去拉张樾,张樾闪开道:   “我只说带走一个人,并没有说带走回答问题的人。”   “你们眼瞎啊!这么多女人,你们选最老的一个!”   赵莹气急败坏,指着地上七八个女人大叫到。   呼延锦听到这个名字,知道没猜错,不再看那些女人,带着顾月娥出了山洞。张樾也转身走了出去,洞门关上那一刹那,只听里面有哭有笑,但都像到了末日。   外面的头领也很奇怪,怎么带了个最老的出来?   “里面的女人是祸根,留着后患无穷。”   呼延锦认真说到:“现在,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个山洞。”   的确,山洞里到底有什么,龙寨主对这件事更关心。   从长灵寨到后山山洞其实并不近,过了两道岭,才到了后山的山谷。   里面的房屋早就烧完了,从烧毁的痕迹看,他们的营房简陋,而且住得很拥挤。   “易呈锦就舍不得多花点银子建房子?大冬天,住在这里,还真够呛。”   顾月娥答到:“其实,他能花的金银并不多,基本都买了武器,还有这么多人要吃饭。”   “不可能,不是八艘大船?”呼延锦有些吃惊。   “找到这个山谷的时候,只是因为地方不远不近,又还隐蔽,到了之后,发现里面有个山洞,里面住着一位隐士和他的两个徒弟。   三公子看上了他们的山洞,便将他们赶了出去。连夜把那些箱子抬到洞里。可箱子进洞以后,那隐士也不知从哪里启动开关,封闭了洞口。   三公子带人想了各种办法都不能开启山洞。而外面,只剩下赵姑娘私藏的一箱珠宝,还在她房里,自然就被征用了。”顾月娥向他们解释道。   张樾笑了出来:“他们走了,那隐士也没出来拿走他们的东西?”   顾月娥摇摇头:“年初二晚上我们就知道出事了,逃命要紧,那些东西也带不走,哪还有心思去管那些。”   山洞的石门和山体几乎融为一体,若是时间再长些,空地上长满树木茅草,估计就很难发现了。连花有财也忍不住赞叹。   “看,这里就是我们塞黑火进去炸,结果只是烧黑了,并没有什么效果。二位侠士,我们可有言在先,这里是长灵寨的地盘,里面的财宝,我们要拿一半。”   在财宝面前,龙寨主绝不含糊。   “这不行,财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过是假你我之手去完成。手上沾点油可以,可要都占为己有,那就天理不容了。”   呼延锦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小龙寨主和老二吃了一惊,老二连忙问道:   “那也不可能让宝贝白白从我们眼皮底下抬走,侠士打算让我们沾多少油?”   张樾冷笑道:“见都没有见到,你就开始要分赃了,是不是找到以后要将我们杀人灭口?”   “你我各占半成,剩下九成散于天下。”呼延锦坚定的说:“多一厘我也不会拿。”   张樾心想,你还真不打算给皇上!   小龙寨主道:“成交!”   花有财和花荣,在石门前面研究了半天,看见呼延锦走过来,便说:   “阿锦,你来看,这个应该是可以滑动的石块,只要将最上面这块,移到最下面的出口,整个盘面就解开了。   在我家乡,这就是个小游戏,叫做‘华容道’。……以前,曾经有外国人来和我们比试过,外国人赢了,中国人用了一百步才走出来,外国人,却只用了八十一步。”   花有财笑呵呵的说:“你师父当时不服气,和同窗比了几天几夜,终于承认,是人家的快。要不,让师傅试试?”   华容道呼延锦知道,《资治通鉴》上注释中说,“从此道可至华容也“。其他,他就一概不知了。   “好,师傅,您就试试,不过,上面那个方块有两个巴掌大,我担心打开的时候会有弩箭射出,最后一步,由我来做。”   说话间花有财就开始了,他指着最大那个方块说:“这块就是曹操,下面这块就是关羽关老爷,旁边围着的四块,是张飞、黄忠、赵云和马超。”   “阿爹,最下面那四个小的是谁?”   “那是四个小兵。你替阿爹数数,几十年没玩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花有财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他和舍友,一个按中国的走法,一个按美国计算机算出来的走法,双方对决时候的情景。   每一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二、三……”   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花有财的一举一动。   “撒谎!我要一百一十二步,你竟然只需要八十一步?”   “七九……”   “师傅!等等!”呼延锦目不转睛的观察着,每次石块移动的时候,空出来那部分的情况,他把师傅扶到旁边,说到:“最后两步,您来指挥我。”   暗处的眼睛不屑一顾道:“本门机关从不害人,不过,这倒是个兼爱之人。”   果然,第八十一步,那个大的方形石块被卸了下来,但空洞里面并没有射出弩箭,而是在“隆隆”声中,厚厚的石门打开了。   “妙啊!真是八十一步!真是个天才!”   “师傅,您说这个移块机关,是祖师爷造出来的,为什么这个人也会呢?他会不会是我们的外放弟子回归中原?”   “有这个可能……我们跟上去,莫让机关伤了他们。”   石洞外的人已经不见了。   龙小寨主、老二、老六,呼延锦、张樾、兰溪、顾月娥,还有花有财父子,一共九个人,点了火把,走进了石洞。   石洞里很黑,老二和老六抱了不少火把进来,走过的地方也要插上一、两根,就不需要人人都举着火把。   龙寨主、花荣和张樾的刀已经手上。   越往前走,大家越觉得有种神秘的力量在拉扯着自己,越想抗争,脚步却越停不下来。   “兰溪!你快退出去!我感觉自己要被这个洞吸进去了!”   张樾转身把兰溪往外推。   可兰溪和顾月娥都没什么反应,兰溪奇怪的问道:“没有啊?我怎么没有被吸进去的感觉?”   旁边的老二好好的,可老六也感觉像是被人拉着走。   “阿爹!你快出去!我要被吸进去了!”   花有财举着火把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也同样没有被吸走的感觉。刚才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又要穿越了,可仔细一看前面已经走到了尽头。   一堵黑乎乎的墙,挡在他们面前。   “兰溪!快跑!”   张樾只来得及叫了这一声,人就已经毫无抵抗的冲了过去。 第390章 磁石门来人卸兵甲   昏暗的火光中,兰溪只看见身边的张樾冲了过去,冲出去之前,还不忘将她向外推了一把。   也正是推她这一把,加快了自己身不由己被吸进去的速度。   兰溪又慌又急,平时张樾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关键时刻才看出来,他是如此顾念自己。   可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失去了反抗能力?   兰溪不信!你若是被吸到什么洞里,我就跳下去陪你!   念头一闪而过,兰溪向着张樾扑去:“阿樾!啊……”   兰溪的头撞在张樾的怀里,张樾则手脚张开,就像整个人都贴在那堵黑墙上。   “姑娘,你就是要投怀送抱,也不要那么使劲冲啊……”   张樾龇牙咧嘴的说到。   还会说话,那就是……没事?兰溪开心的摸了摸他的脸。   旁边呼延锦更惨,他是整个人趴在墙上,心想还好花荞没来,要不,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形象就全没了。   “师傅……我感觉是武器被吸住了。这墙是不是磁石做的?”呼延锦有些无奈的看着一旁什么事也没有,举着火把看那堵墙的花有财。   他们习惯身上带几样武器,像佩剑、佩刀,靴子里的短刀、匕首,手臂上还有袖剑。   龙寨主就好,他就一把刀,松手就完了,刀飞了过去,人还好好的,老六不行,他的护腕都是铁打的,也是整个人贴了上去。   既知道是磁石门吸铁,大家好不容易才将身上的铁都取下来,离开了那堵墙。   兰溪一直在笑,她庆幸自己,居然可以遇到一个自己喜欢,刚好也喜欢自己的人。   “傻姑娘,笑啥呢?赶紧,帮你家大人绑绑。”   张樾解开了袖箭,要重新扎他的腕带,可他单手打结要用牙咬,趁机撒撒娇。   兰溪接过他的腕带,替他绑好,问道:“我家大人还有什么吩咐的?”   “麻……麻……”旁边的呼延锦忽然说到。   “师兄,那里麻?”花荣着急的问道。   “这里有人讲话,肉麻!”   兰溪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   张樾说:“我好了,别理他,他就是嫉妒,我们去看师傅在看啥。”   大家身上的金属都贴在门上,大大小小的兵器还真不少。   “这不是墙,也是一扇门。”花有财站在墙角说到。   他的面前是一个长方形的突起,呼延锦凑过去一看,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长方块,看上去像是一个机关。   突起的长方块下面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的凹陷。   “师傅,这像是一个阳文的麒麟,和一个阴文的麒麟。图案是一模一样的。”   “不错,这种机关无外乎又四种开法,第一是把凸起向下按。”花有财边说边往下按,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面前的这扇磁石门。   毫无反应。   “第二就是横着推。”花有财左右推了一下,往左边确实可以推动,可门还是一点不动。   “第三,就是往上抬。”他把火把递给花荣,双手握着那块凸起向上拔。   结果一点提不起来,门就跟墙一样纹丝不动。   “第四,就是旋转。”   花有财稳了稳,像握方向盘一样,左右扭了扭,那块凸起也没能扭动。   “能动的只有横推,师傅,我来试试。”   呼延锦上前去,屏息慢慢的将那块凸起向左边平推。还是可以推过去,但仍没有触动机关。   “我来!”张樾看着心急,呼延推的速也太慢了,就像走路担心踩死蚂蚁一样。   可他快速一推,一样没有效果。   花有财问他们:“你们感觉到,推的是空的?就像和机关没有咬合住?”   他试着将手伸到那个阴文麒麟上,也左右推了推,居然也是可以动的。花有财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疏忽了。   两个篆刻,怎么会只用一个?   他双手同时,一个左推一个右推,墙从中间裂开了,果然是一扇门。   “是我笨了,只是个很简单的开关。这个机关的主人,并不在于让你进不了门,因为磁石易碎,真要砸起来,恐怕也不是太难。”花有财笑到:   “他只不过是让你们卸甲。”   对呀,兵器都过不去,进去了岂不是毫无抵抗?   “我的鞭子是银拉丝做的,它吸不住。”呼延锦拿出怀里的银丝软鞭说到。   “老大,听到了没有,以后要给我打一条银腰带,我也不至于要提着裤子走路。”老六的腰带也飞磁石门去了,现在正用手提着自己的裤头呢。   “谁让你在腰带上,镶满狗牙一样的铁铆钉?整得像是防着谁要去搂你腰一样。”龙寨主嗤之以鼻。   “等等,味道有些不对。”花有财总感觉有些怪怪的,这味道有点熟悉,只不过很久没味道过了。   花荣吸了吸鼻子也说:“是啊,阿爹,味道好像越来越浓了。”   现在,大家都闻到了,是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刺鼻味道。   “镪水!”   花有财终于想起来了,以前他验过一次,被强硫酸毁尸灭迹的残骸,这不是硫酸味道,更不是盐酸,应该是硝酸。   “强水?我只听说弱水三千,想不到还有强水。”龙寨主表示佩服。   他们现在已经觉得,自己拿半成是应该的,这简直就是白捡的。若是没有宋先生,就凭他们,守到死也进不来啊!   “镪水就是你们说的绿矾油。”   老二说到:“绿矾油我知道,那太强了,铁都能给你消化掉!那人家替我们保管兵器还是好意啊,活着出来,还能拿回武器,否则,掉水里也没了。”   花有财看见张樾还在耸着鼻子闻,便道:   “别吸了,这个刺鼻气体也是有腐蚀性的,吸多了,连你的五脏六腑都腐烂了。大家都别往前走,我进去看看。”   他扯下腰带捂在鼻子上,呼延锦将披风扯过来照样捂着鼻子,跟着师傅走了进去。   这段通道不长,过去不过二三十步,就看到一个很大的池子拦住了去路。   刺鼻的味道就是从池子里传出来的。   “走吧,是镪水池没错了。”   “师傅,我可以射箭,到洞顶,挂上绳子荡过去。”呼延锦不甘心的四下张望,捂着嘴含含糊糊的说。   “别想了,过去是为什么?你那根绳子,能把财宝也荡出来?走!出去想办法。”   呼延锦又突然指着对面说:   “师傅!你看那是什么?” 第391章 绿矾油残骸难分辨   呼延锦捂着口鼻喊:师傅,那是什么?   正好张樾也跑了进来。火把的光照过去也不是很清楚,反倒是水里闪了一下。   花有财道:“那是人,被腐蚀掉了,只剩残骸。水里有金子,金子不会被腐蚀。这人应该是下机关以前进去,躲着没走,想拿点金子再走,谁知已经走不出去了。”   看见那块金锭,花有财也大概估算了镪水池的深度。   三人匆匆离开。   “走吧,大家都出去。”   “什么?是……进不去了?”龙小寨主急忙问到。   “前面的镪水池充塞了整条通道,搭木桥不现实,跨度太大……出去想办法。”   花有财刚想出去,兰溪忽然小声对张樾说:   “我感觉后面有人。”   呼延锦也听到了,他朝四周望去火光在石壁上闪动,这是石门进来的第一进,大概是离出口不远,火把燃得很欢,就连从里面飘出来的镪水味也很快淡了。   刚才只想着如何朝里走,没注意看,初进来的这个洞,洞顶相对很高,而刚才过了磁石门往里走那个通道的洞顶明显矮了很多。   难道里面的洞是被人工凿出来的?易呈锦带着财宝来此,这是个偶然事件,为什么有人会在这里如此辛苦做一个机关重重的密洞?   兰溪说后面有人,是不是就是这机关洞的主人?   他们是什么人?   “走,跟师傅出去想办法。”呼延锦拍拍花荣的肩,自己快走两步,走到花有财的前面。   张樾回到磁石门边,使劲将自己的刀给拽了下来,迅速离开磁石门。   出了洞口,顿时觉得世间如此美好,每个人都不禁深吸了两口气。   老二说:“刚才,我也觉得一直有人在跟着我们,十有八九,是这个洞的主人。”   “你们就在灵山,难道就没听说,以前后山住着什么奇人?”呼延锦现在觉得,应该先去找到洞主人。   龙小寨主想了想说:“这个山谷再往后,有个村庄,也不知是归哪个县管,只有三、五十户人家,我们从不去打劫他们。”   “那是因为你们兔子不吃窝边草,怕引来官兵端了你们山寨吧!”张樾笑道。   “这又没什么好丢脸的,我们寨子从元朝到现在,一直安然无恙,靠的不就是……够吃就好?”龙小寨主大言不惭道:   “所以,我们跟后山的关系搞得比较好嘛。我爹告诉过我,后山确实住着奇人。他们在村里开了一家打铁铺,手艺确实是好。”   “那为何说是’奇人’?”   “他们似乎是师徒,很少与人交流,但做出来的农具、铁器,有很精巧、又实用,殷实者取之甚少,家贫者,分文不取。这,算不算奇人?”   花有财问他:“寨主是说,山洞里的机关,也是他们做的?”   “这……这我就不能肯定了。不过,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没事折腾个强水弱水,守株待兔,等着有人把财宝搬进来呢?”   龙小寨主这次除了山寨两个有异心的部下,心情也很好,他问花有财:“宋先生刚才说出来想办法,不知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去?”   “办法有很多,就看哪种比较方便。小寨主,附近可有烧石灰的石灰窑?”   “这里都是山,当然有石灰窑!先生需要石灰?”   花有财点头道:“不错,刚才我看了,绿矾油的深度到小腿,若是搭木头也可以,只不过,会一直受到绿矾油的威胁,稍不注意便会烧伤皮肤。   还不如找些石灰,与绿矾油中和,等它们变成石膏,就没有腐蚀性了。”   龙小寨主一拍大腿道:“这我们能出力,要不显得咱长灵寨的吃白食!”   “师傅,指直接将石灰倒入池子吗?还需要准备什么?”   “人最好不进去,因为二者反应时,会生成二氧化碳。”   花荞连忙问:“阿爹,那是毒气吗?”   “你呼吸时吐出来的就是二氧化碳,虽不是毒气,可里面空间狭小,突然有很多人对着你呼气,你就吸不到氧气,还不窒息?”   花有财在大明快三十年的经验告诉他,不要以为大明人听不懂你就不敢说。   在现代科学方面,他们就像一张白纸,那些显而易见的常识,哪怕是些他们没见过的名词,你只管告诉他们,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和记忆。   他教花荞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自己觉得很成功。   “附近有毛竹吗?”呼延锦问道:“我以前见过用毛竹槽道,将水引到水车上,我们能不能用毛竹,将石灰浆从外面送进里面的镪水池里?”   “毛竹有啊!村子附近就长着许多。”老六叫到:“等我回去系了裤腰带,就带人去砍毛竹!”   要人手,长灵寨里有的是,天黑之前,大家就搭起了一个竹架子,外高内低,石灰乳顺着竹槽往洞里流去。听说生成的气体没有毒,龙小寨主打算进去看看。   花有财笑着指指洞内,里面已经一片漆黑,之前点的火把也因为氧气不足,全都熄灭了。   “照这个速度,我们明早进去,刚好合适。大家抓紧时间休息,明天过了镪水池,什么机关等着大家。”   阴影里,那双眼睛闭了起来,只喃喃道:“石灰浆中和……二氧化碳……氧气……那是什么?难道他是巫师?不像啊!”   有人送了咸菜、米饭和水过来,大家也不想回去,就在洞口附近生火取暖,坐在火堆边休息。   “真没想到,易呈锦就连死了,还要给我们找那么多麻烦。”   张樾用一根长木棍,轻轻拨着柴火堆,兰溪坐在他身边,头歪着,靠在他的肩上。   呼延锦却摇摇头说:   “全靠这位前辈,让他拿不到这些财宝,才逼他借着汉王动手时动手,否则,让他再蛰伏三两年,用这些财宝做军资,在大明各地屯军或收买转化军队。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倒是,这些年虽有小暴动,但大明整体安定,百姓的生活就比二十五年前更富足。呼延,明明是宋皇的钱财,为何你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张樾心里还是觉得,这么大笔财富,应该去充实大明国库。   花有财笑道:“泱泱中华几千年,宋皇的钱,不是从大明百姓的祖宗身上剥削来的?   大明的窟窿太大,光是这一笔钱,皇上两个朱批就花完了,还不如我们把它用到立竿见影的地方。”   他犹豫了一下,说到:“吾夜观星象,发现再过几年,本朝将有连续数年的干旱,大旱之后蝗灾便起,到那时,大江南北还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大家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呼延锦暗叹:难怪皇上说,就算师傅没有说过他的坏话,也留他不得。师傅随便观一下星相、遇一下游方道士,说出来的都是耸人听闻!   他又扳着指头数了数,不行,那时老二可能刚好出生,得多囤点粮食。 第392章 机关门巨子终现身   初春的阳光和着鸟鸣,一起洒在山洞前的草地上。如你仔细听,会听见枯草下面,蠢蠢欲动的草长的声音?   不,你听到的是花荣在山洞里叫:   “阿爹!真的变成石头了!”   “什么石头,是石膏,比石头脆多了,不信你踩踩……”   “阿爹!你是我亲爹吗?……”   “叫你踩你就踩?还使劲踩?”   父子俩正在看石膏,他们已经搬着不少木板进来了,呼延锦指挥着大家把板子铺在通道上,就算有些软,也不至于陷下去。   过了镪水池通道,又走了几十步,通道突然转了个弯,他们又来到一个宽敞的山洞里,而且这里居然有风,火把上冒出的烟明显的飘动起来。   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扇,雕刻得非常精致的石门。   门上刻着十几、二十个字,花荣用火把照着,读到:   “什么非什么……明鬼……天……什么……”   这是秦篆,和大明的字差了很远,花有财也不认得,但他知道“明鬼”出自哪里。于是顺着石门上的字形,半蒙半记念道:   “兼爱非攻、尚贤尚同、明鬼天志、非命非乐、节用节葬。”   之前说后山住着的奇人,花有财就有些怀疑是墨者,可是墨家在秦朝之后,基本已经销声匿迹,如今已经是明朝,怎么还会有墨者?   现在看来,真是墨者无疑,这也就不难解释山洞里怎会有机关了。   到现代,墨家机关术,几近失传。   “想不到……你居然知我墨家道义……请问这位先生……是否我门墨者?”   山洞里响起一个空空的声音,却并不见说话之人。   呼延锦举起火把朝洞顶四周照了一圈,本想看看有没有蝙蝠人挂在洞顶,却意外发现洞顶四角分别有一个像蛇、鼠洞大小的洞口。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花有财,花有财笑到:   “在洞壁上凿出管道来传音,你们也是厉害。此处山石为混合石质,你们没少用那些绿矾油吧?”   见管道里没有声音,花有财又大声道:“我并非墨者,不过,我很仰慕墨翟,墨家是一个伟大的,崇尚科学的学派……”   他话音未落,在通道的拐弯处,已经出现了三个人。   他们身穿极朴素的宽袖交领袍子,领头那位看上去亦有四、五十岁。他们走到花有财面前,郑重作揖道:   “得先生赏识,墨枷不胜欢喜!”   他见花有财面有疑惑,笑着解释到:   “鄙人姓墨名枷是也。”   “难怪……失敬失敬!”刚才听还觉得“墨家不胜欢喜”有些不通顺,原来是他的姓名。   花有财也挺激动的,自己在大明居然还见着了墨者,说明秦朝以后,他们还一直在默默传承,估计是门槛太高,所以墨家的弟子很少。   《史记》上记录墨子,只有寥寥二十四个字,也并未单独列传,猜测也是找不到其传人及资料的原因。   墨枷看看他们,问道:“据吾所知,易居士已身死京城,你们还敢觊觎,这并不属于你们的泼天财富?”   呼延锦笑道:“金银珠宝,本就一物,宋朝已灭,易呈锦能得到它们,是他的缘分。可惜他一心要掀起大明战乱,最终死于非命。   我们将这无主的财富,用来救人保命,自己也只取所需,恐怕是这些财富的最好去处。若非如此,它们又会成为新的导火索。   金银本无过,救人杀人,不过是人的一念之间。”   “哈哈哈哈……”随着墨枷的笑声,那扇石门“隆隆”的打开了。离门最近的花荣,看了一眼呼延锦,见他并不反对,便走了进去。   龙小寨主、老六也跟了进去。他现在才知道,所谓半成,已经够他们整个寨子重新建一个寨子,安家生活了。   “墨枷希望呼延先生说到做到,龙枫小友说过,可以信任你,看来,他所言非虚。墨枷便将它们交给呼延先生了。”   原来,他认识林龙枫。   林龙枫和程映雪两个,正月初一也在京城之中,只不过,行动之前,他就把岳父打晕,并没有去天坛。   可程济醒来后得知易呈锦被杀,气血攻心,竟瘫在床上起不来。请郎中来看,也只说不要移动,慢慢将养,等心病好了,人就能动了。   林龙枫只好派人回去通知顾月娥,他们留在京城照顾程济。   墨枷和呼延锦、花有财以及长灵寨老二,都没有进放财宝的内洞。   “不,呼延还有个不情之请。”呼延锦摇头道:   “我师父预言大明连年大旱,蝗灾、饥荒会席卷大明,师父还说过,大明正处在气候变化极端的时期,地震、极寒都会出现。   这些财宝不是一次两次用完,还需墨先生的机关术为其保驾,再加上前山还有长灵寨相互呼应,相信必能万无一失。”   老二这才相信,天下真还有不贪财宝之人,先有墨枷,后有呼延锦。   墨枷看着呼延锦,沉吟片刻笑道:“既然呼延先生有所托,墨枷与弟子虽然势单力薄,必尽心竭力,不辱使命。只不过……”   他向花有财作揖道:“在下还有些疑问……要向这位先生请教。”   花有财知他要问的问题,必是与这些机关有关,也欣然点头道: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呼延锦也将自己的想法,跟张樾、龙小寨主他们又梳理了一遍,张樾也觉得,有墨家参与,这事要稳妥得多。   按照之前约定,呼延锦和小寨主各拿半成,龙小寨主对墨枷道:   “你们墨家也参与此事,你们也该有一份。”   墨家看着满箱的金锭,拿起一块笑道:   “不拿你们也不放心,既如此,在下就用这块金子,抵看守费用吧。”   海英、海明带着人,和花家父子装车直奔通洲三河县,顾月娥则跟着呼延锦他们,一同回了京城。   他们回京这日,先跟着顾月娥去见了林龙枫,林龙枫肯定的说,王振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确定了赵曦找王振一事是假,那就好办了。接二连三针对王振,必是内鬼无疑。”张樾笑道:“待我去审了那个金吾卫,再去找皇上要人。”   是啊,明天就是正月十五,虽没有灯会,可也要喜气洋洋过节不是? 第393章 计划有变等待指婚   大人回来啦!   像春风吹进了重华宫,把围着海华打转转的黑豆,都染成了新绿色。   这几天花荞没闲着,自己的工具箱这些不好带的东西,都被她各种借口,送到了呼延锦府里去了。   她就要离开这里,正月十五,太皇太后出发去潭拓寺,她已经跟皇帝哥哥说好,让自己去送行,送到潭拓寺,住一晚再回来。   这一出宫,花荞就不打算回来了。   等到皇帝哥哥,发现她既不在宫里,又不在潭拓寺,她早就和呼延锦隐姓埋名藏起来。只不过,要连累一无所知的太皇太后。   才过了晌午,就听海华来说,大人一早回来了,还有四个字:老少平安。   张大人来向皇上要了一个人,是李福的干儿子李源。估计,芸姑姑那事有眉目了。   晚膳过后,花荞笑眯眯的说:“走,咱们瞧瞧太皇太后去,说不定,张大人审李源有结果了。”   花荞和灿儿正要拐上西路,忽然看见拐角处有两个人影,花荞一把拉住了灿儿。   原来前面的两个人,背对着她们的是井源将军,对面站着的是嘉兴。只听井源说道:   “明……明天早朝,皇上就要给我们赐婚了,我……我就要调到前殿去……不能再见你了……”   这是大明的规矩,皇上指婚相当于是定了亲,等到孝期一过,就可以择日完婚。在这期间,准驸马是不可以见长公主的。   井源心里有些遗憾。   嘉兴倒是无所谓,见不见都是一个样,还能长出一朵花来?她正想对井源冷嘲热讽一番,忽然看见不远处墙角有个影子,再一细看,下面露出一点点白色的裙角。   她认得,那是花荞的裙子。几个长公主,就她爱穿那么素色的百褶底裙。   嘉兴心里一惊,想不到,花荞竟敢偷听!   这时不明就里的井源突然问:“宝应长公主是不是指给呼延大人?他们要是不能在一起,那就太可惜了……”   嘉兴差点脱口而出“她想得美”,忽然瞪着眼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俩的事?”   “上次在太庙,我看见呼延大人,不顾一切的冲进去抱着宝应长公主……宝应长公主知道呼延大人跪在雪地里,自己已经爬不起来了,还要拼着命的去维护他……”   每每回想起来,井源还是会觉得唏嘘。   看见井源一脸羡慕的表情,嘉兴气得火气差点把眉毛点燃了,可她眼珠子一转,按捺住满腔怒火道:   “皇兄既然已经愿意成全我们,他那么疼宝应,怎么会舍得棒打鸳鸯散?当然是将宝应指给呼延锦喽,本宫听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井源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你个鬼!呼延锦是你爹啊?你操哪门子心?本宫竟然要嫁个傻子!   她清了清嗓子说:“本宫先走,一会你再出去。”   等了好一会,确定他们都走了,花荞才敢大口呼吸。   “长公主,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圣旨一下,您可就是咱家大人的人了。”灿儿抿嘴笑道。   花荞一颗心也激动得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皇兄居然要给他们赐婚了!嘉兴到底是跟太后住着,什么都比她们先知道。   那……她是不是应该等到正月十六,赐婚之后再走?   到时,他们是有婚约的夫妻,就算将来有朝一日被找到,对他们也好,对皇上也好,都能有个余地。   花荞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决定去太皇太后宫里碰碰运气,万一遇到那足智多谋的舅公,岂不是多一个人拿主意?   “你不是傻了吧?圣旨一下,你家大人就是我的人了!”   花荞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花蜜的甜香,主仆二人嘻嘻笑着,拐上了西路,脚步轻快的往寿安宫去了。   太皇太后的寿安宫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她去寺庙,什么也不需要带,宫里的东西也都用不上了,陪嫁的房产田庄,都在南京,金银饰物清单,也都交给张樾了。   剩下一些太宗皇帝旧年里赏给她的首饰,她没舍得送给那些年轻嫔妃们,正一件件的拿出来看,回忆着太宗皇帝给她的,不多的温情。   看见花荞走进来,太皇太后笑道:   “正想着你,你就来了。皇上今儿来过了,他说,让你别去潭拓寺,这才刚开年,宫里事情多,没准还要用上你。你就听皇上的,你的心意哀家领啦。”   花荞心里一动,皇兄是不是指赐婚的事?她连忙行了个礼,应到:“是。”   “你来看看,这几套贵重的头面,哀家舍不得送人,这是你朱家的东西,哀家就送给你了。你亲自去草原,把你皇祖父接回来,有这份孝心,这是你该得的。”   太皇太后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精美华贵的头面,她盖上首饰盒盖,隔断了她,最后一点宫廷回忆。   花荞谢过太皇太后,陪着她在寿安宫里走走。   她小心翼翼的问:“皇兄今天来,有没有说……正月十六……有什么重要的事?”   太皇太后笑着拍拍她挽着自己的手说:   “你是说指婚的事吧?哀家也是今天才知道。问了皇上,皇上只说让哀家放心,四个妹妹的夫婿,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不会让你们吃亏。   他还特意对哀家说,会给你备上双倍的嫁妆,不叫你委屈。”   花荞脸一红,笑着狡辩道:“我哪里是想问这个?我想说……张大人明儿送您去,还要在寺里住几天吧?那开朝他可赶不上了。”   “怕什么,孝期还早着呢,你大婚他总赶得上的。”太皇太后偏要逗她。   她本以为弟弟喜欢花荞,自己还想撮合他俩,没想到,两人没走到那一步。   又说了几句,见张樾也没来,花荞便告辞回去了。   回到宫里,灿儿便迫不及待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小七和小高。两人也非常高兴,但又觉得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正常:   长公主不嫁大人还能嫁谁?两个人谁还离得了谁?   计划变了,她赶紧写了封信,卷成细筒,塞到一截细竹筒里交给小高。   小高把它挂在黑豆的脖子上,把它带到那个狗洞前面,指着狗洞说:   “黑豆,去!吃鸡腿!”   黑豆两只耷拉着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每次到公主巷呼延府里,刘婶都给它鸡腿吃,后来,小高干脆把去呼延府,给它强化成“吃鸡腿”。   试过几次,他都能准确的找到吃鸡腿的地方。   黑豆对着小高摇摇尾巴,低头从狗洞里钻出去,趁宫卫不注意,一溜烟出了神武门。   开开心心吃鸡腿去了。 第394章 杀鸡儆猴夜长梦多   花荞在寿安宫没遇到张樾,黑豆在公主巷也没遇到呼延锦。   海安抽出重华宫的竹管,另外拿了一根他们的空竹管系上去,还奖励了它一个鸡腿,黑豆也不客气,叼着鸡腿便回宫去了。   “快看!重华宫的黑狗还会自己出去找吃的!”   “还真是黑豆,宫里没母狗,它肯定要往外跑,撩了母狗,回来要补充点营养。”   黑豆:你个臭流氓!   宫卫们知道它是重华宫的狗,也不伤它,几人嘻嘻笑着,假装要抢它的鸡腿。黑豆肯定不干啊,哼哼唧唧的左右闪躲,翻了宫卫几个白眼,进了玄武门。   小高一看换了呼延府里的竹管,知道黑豆已经把信送到了。传信官黑豆,正坐在院子里,享受着它的劳动果实。   呼延锦还没回府,是因为张樾已经把李源和他的口供,一起送回武英殿了。   皇上把他也叫了过去。   “张樾,说说吧,你都审出了什么?”   朱瞻基已经看过了口供,虽然事出有因,但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在他身边发生,不管什么原因。   “这次我们出宫,到了灵山野狼谷,易呈锦的营地已经被全部烧毁,并无新的人证。回来之后,我审讯了自称见过赵曦的金吾卫。结果……”   张樾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源,说到:“那金吾卫翻供说其实并无人来找王振,而是李源授意他这样说。所以臣又找皇上提审李源。”   跪在地上的李源低着头,可背挺得直直的。   义父说过:宫里的内侍,站着的时候腰是弯的,因为我们缺了点东西,是服侍主家的下人。可我们跪着的时候,腰是直的,因为那时,我们才属于自己。   皇上看着李源叹了口气:   “你的本心是好的,但做出来的事却不能原谅。”   李源给皇上磕了个头,愤然问道:“那我义父就白白死了吗?若不是王振将我义父手上的木头夺走,活着的就是我义父,而不是他!”   “带王振、陈涛。”   张樾说完,候在殿外的王振被带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那是去年下南京时,同船落水,但是最后获救的一名内侍陈涛。   看到陈涛一脸皱巴巴的跪在自己身边,李源吃了一惊。   “陈涛,你给圣上说说,那晚你在漕河里挣扎之余,你看到了什么?”   那时,陈涛和王振一样,都是在太子东宫外殿里做事的太监。掉到漕河里,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有三名太监,其中就有他们两个。   陈涛双手着地,哪还敢再说什么?今天在锦衣卫大牢里,听见那些鬼哭狼嚎,到现在头皮还是发麻的。   “那那……晚,天太黑了,我沉下去又浮起来,自顾不暇,什么也没看到……”   陈涛是看到李福和王振漂在前面,好像他们还抓着一块木板,可后来只有王振一人活着,他还顶替李福,到了内殿当差。   这就很让陈涛浮想联翩,更不用说羡慕嫉妒恨了。   回到北京师,皇太子一下成了皇上,王振是成年后才进宫的,之前也是考过童生的读书人,他是皇上身边唯一识字的太监。   皇上愿意让他办事,所以他的地位,扶摇直上。   有次李源来向他打听,那晚他们被溺漕河的情况,陈涛便添油加醋说了自己的猜想。   “我第一次浮出水面,还看见李公公和王振在前面一起扶着一块木板,等到我沉下去又挣扎起来,便听见前面有扑腾水声,仔细看去,就只有王公公一个人在木板上了……”   他神秘兮兮的说:“那块木板本就受不起两个人的重量,李公公都这样了,我哪敢上前?还好,有船家发现了我们,这才得了救。”   他一句没提王振害死李福,可又句句都在说,李福是被王振害死的。   到了皇帝面前,他哪敢胡说,萧忠还在前面站着呢,那天他也在水里,漂在河面上,能看见几米的地方,他能不知道吗?   说“什么也没看见”,才是最合适的。   这下,李源的背也挺不直了,不知是陈涛骗他,还是被锦衣卫威胁,改了口?   “皇……皇上!他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李源自己打住了,现在说这话还有什么意义?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道:   “皇上,您就看在我义父和我,服侍您多年的份上,留小的一个全尸。”   这是受罚而死的太监,能得到的最好待遇,净身房里藏着的宝贝,可以随他尸身一起埋葬。   “准。”   “不错,我是为我义父报仇,才趁着绊倒王公公,上前去扶他的机会,将一个换下来的旧络子,扔在地上,佯装是从王公公怀里掉出来,谁知,被宝应长公主看出,那个络子是从扇子上剪下来的。   一次听说赵曦是河北蔚县人,我就想起,王公公也是蔚县人,便贿赂了宫卫,让他告发王公公,说赵曦曾来找他。”   王振一言不发,心中却暗暗心惊,看来,自己要想坐稳御前第一内侍臣的位置,还需要更大的权利,和更狠的手段。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龙椅上的那一位。   “李源,朕念你一片孝心,准你全尸下葬,你就安心去吧。陈涛,居心险恶,朕留你不得,你就与李源路上做个伴吧。把他二人带下去。”   呼延锦和张樾离开武英殿的时候,在殿外正好碰上回来的萧忠。   萧忠看了看呼延锦道:   “皇上已经知道,你瞒着花有财未死之事,你自己要早做打算。还有……”   想想他又觉得自己话太多了,把那半截话硬生生的吞了下去,朝二人一拱手,进了武英殿。   “我也觉得……皇上今日叫你来,只不过是用李源来敲打你。”张樾皱起了眉:   “明天十五,我要送太皇太后到潭拓寺,一来一回要个三四天。刚才在你来之前,皇上跟我说,已经告诉太皇太后,不让花荞去送行了,只怕你们的计划有变。”   呼延锦刚才在殿中已有疑问,皇上让他来看一场与他无关的内侍官司,萧炎失踪了十几日,还有萧忠刚刚吞下去的那半句话……   “那……今晚能不能走?”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叠加起来,就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我这会也不能进后宫了,除非有太皇太后召唤。”张樾知道,就算是进去,要把几个人都带出来,也不是易事。   “我们先各自回去,明天花荞总要去宫门送行的,只能随机应变了。若是能走,你在城门外的潸然亭等着。”   呼延锦点点头,宫门外,二人匆匆作别。 第395章 十六开朝赐婚落榜   呼延锦一回府里,海安就把黑豆送来的竹管交给他。   “午后送来的?”   那就是最新的消息,因为午后皇上一直都在武英殿,不会再有什么新的旨意。   看了花荞的几行字,呼延锦的心狂跳起来:难道,这就是萧忠没说出口的半句话?自己竟误解了皇上的好意!   可若是做驸马都尉,皇上有什么必要敲打自己?   几个念头心下浮动,但他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掩饰不住的喜悦,他转身便往大门走:“海安,备马!我要去张将军府!”   张樾拿着花荞的纸条看了两遍,花荞说得清清楚楚,正月十六,皇上在大殿上论功行赏,还要给四位长公主赐婚,包括他俩。   “这是好事啊!”张樾笑道:“想不到,皇上竟然会放过你。做了驸马都尉,你可就彻底只管吃喝玩乐,伺候长公主了。”   “咳咳咳……你能往好处说吗?至少祝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呼延锦哭笑不得。   皇上把信得过的驸马都尉放在御前,做个低阶武官,或是在翰林院任个典籍也是有的。这也是呼延锦唯一想得到,皇上能留给他的出路。   “既如此,你们也不要急着冒险,等指婚圣旨下了也不迟。我看,花荞也是这个意思。只是……”   呼延锦接到:“我猜你的感觉和我一样。”   两人沉默了片刻,张樾拍拍他的肩:“君心难测。暂且按兵不动,我尽快赶回来,也不教你孤助无援。”   正月十五,玄武门外。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静静停在那里。   太皇太后带着仙草、仙姝,还有两个愿意出家的内侍,从玄武门出了皇宫。   张氏脸上带着微笑,与其在宫里如履薄冰的做一个古董,还不如到寺里安全清静。   也让新皇对自家哥哥、弟弟放了心。   皇后和太后,刚才在寿安宫外已经辞了行,送出来的,只有花荞。   狗脸既腰牌的黑豆,也跟出门来闲逛。   它远远就看见了,张樾身后几个侍卫里站着的呼延锦,就像看见了鸡腿一样高兴,跑过去后腿直立起来,“呼哧呼哧”的抱住呼延锦的腿,使劲摇尾巴。   花荞这才看见,师兄穿了便装站在后面,正对着黑豆挤眉弄眼。   小高那个汗颜啊,你这不是暴露目标吗?还好今天没打算行动,要不,把宫卫吸引过来,不就前功尽弃了?   等小高把黑豆带走了,花荞才走到呼延锦面前。两人快一旬没见面了,惆怅和思念一样多。   “你信上写的,是太皇太后告诉你的?”   花荞摇摇头,有些害羞的说:   “是我无意间,听到嘉兴对井源说的。皇兄一向支持我们,我相信他也会明白你我的心意。”   呼延锦知道,这个时候跟她说:你皇兄现在是皇上,和以前身份是皇太孙、皇太子的时候不同了。花荞肯定听不进。   “好,现在师傅和花荣,应该已经到了地方。万事俱备,只等我们。   通州算是灯下黑,他不会想到,我们连顺天府都没出,而且那里交通便利。福建我们也买了庄子,你要是喜欢,我们还可以去云南。”   呼延锦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这是他们一辈子的事,他愿意等花荞想清楚。   “明天……就是十六了。”花荞抬起头来,正好迎着他,温柔到要将人融化的眼光。   “那咱们大婚之前,都不能见面了?我想你怎么办?”   花荞抿嘴笑道:“忍着!”   “长公主!”灿儿在旁边轻轻唤道。   “过去吧,应该是马车要走了,我送他们到城外,你……”呼延锦恋恋不舍的说:   “你保重,为了我们的将来。”   “你也保重……为了我们的将来。”   进了玄武门,黑豆又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花荞没提防,差点被它扑倒。   宫卫都偷偷的笑了:没人有这胆子敢扑倒长公主,也就你小子了!他们刚才都在跟小高逗狗玩,没注意灿儿将一包东西交给了呼延锦。   最后一包了,花荞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化整为零的送了出去。   “妮子早下决心跟你离开了,好好待她。”张樾叹到:“我最迟后天也回了,回来你可要请我喝酒。”   “喝酒算什么?去灵山一趟,你也没问我要什么。”   “我将来要是短了,你还能不给我?”   城门口,两人马上挥手告别。   西风悄无声息的转了东风,再过几天就是惊蛰了,离万物复苏,也就这么一步之遥。   “众爱卿平身!”   意气风发的朱瞻基站在大殿外面,接受广场上文武百官的朝拜,这是属于他的皇朝。   “今日是宣德年第一次朝会,朕就要来个普天同庆。朕的第一道圣旨,就是给大明的四位长公主赐婚。吕大人。”   站在下面的呼延锦心中一动,昨天他去送太皇太后,吕熊到府里找他,刚好他不在。   吕尚书将手中圣旨展开,呼延锦别的没听到,长公主花荞后面,跟着的是武安侯之孙,翰林院侍讲郑彦!   郑彦?   怎么不是……呼延锦?   呼延锦全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一样,就像那天,在雪地里跪着。   后面他倒是被点了一次名,长陵大捷,呼延锦立首功,赏了金银布帛还有什么,他也没注意听,只等王振唱完,自己面无表情的出列,谢了个恩。   最后一道圣旨,赦免了几十个永乐朝、洪熙朝的罪臣之罪,有些还复了爵。   殿前广场一片沸腾。   宣布散朝之后,呼延锦想追上去问问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袖子被人拉住了。   回头一看,是徐之锦。   徐之锦对他摇摇头,他俩看着皇上离去,才转身朝宫门走去。   “皇上刚刚下的圣旨,而且,是四位长公主同一道圣旨,你让皇上怎么改口?”徐之锦刚才一听,也是满脑子问号。   皇上认识他们不是一年两年,明明知道他们两情相悦……难道皇上是舍不得呼延锦?那倒是好解释了。   皇上既是好意,他就得劝劝呼延锦。   他继续说到:“皇上对你应是寄予厚望,刚才你没听到?皇上要增选内阁,不限于大学士,包括‘七卿’也在增选之列。这是特意为你开的大门啊!”   “我在乎吗?”呼延锦冷冷笑道。   徐之锦也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在乎,才替花荞试试你。” 第396章 兄妹角力孰重孰轻   徐之锦和呼延锦两人边说边走,出了皇宫。   徐之锦暗暗松了口气。   散朝出宫后,没有谕令,大臣是无法再进宫的,更何况,他刚才担心,呼延锦会不顾一切闯后宫。   “好在孝期还很长,花荞不会马上大婚,你何必急在今日?若是我,就去礼部查查,真定长公主还有多久及笄,你总得给皇上找好后路。武安侯府,皇上不用给交待的吗?”   徐之锦苦口婆心的劝道。他与花荞青梅竹马,但自己又立志要在朝堂做一番事业,当初从心底放弃对这位皇女的追求,就是担心出现今天这种局面。   呼延锦不同,他曾说过:不在朝堂,吴先生教书育人,师傅治病救人,九公解危救人,都是为天下、为百姓谋福祉。可是没有花荞,我却找不到另一种替代她,走向内心幸福的途径。   终究他爱她,比自己更甚。   “你说得对,是我太冲动。要皇上改口,除非替他找好替代的办法。谢谢你,之锦。当务之急我得安慰一下花荞,还不知道她会有多难过……她听到嘉兴和井源的话,十之八九,是嘉兴诈她……”   花荞在后宫,以前还有个太皇太后给她撑腰,现在,能称得上半个同盟的,只有孙贵妃。可上面还有皇后、太后,唯一能帮她抗衡的,只有皇上。   现在,他们要等待的,是一个花荞出宫的机会,只不过,抗旨逃婚……他们要隐藏得更彻底,自己要做的是找好后路,不可能让花荞以后靠东躲西藏过日子。   那样的日子,自己今生再不想过第二次。   他向徐之锦拱手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有需要徐某的地方,你们尽管说。”徐之锦笑到:“我这辈子注定寻常平淡,并不代表,我不羡慕不寻常的跌宕。”   两人巷口作别,呼延锦很快回了府里,但并没有黑豆带来的信。   仔细想来,皇上对他和张樾都寄予厚望,若不是刚才徐之锦说起,他还没注意听,任锦衣卫同知的张樾,这次加兼理北镇抚司,刑诏狱。   太宗皇帝在锦衣卫中设立了北镇抚司,其实是由皇上亲自指挥管理,北镇抚司的权利及命令,独立于、且高于锦衣卫和刑部。   得北镇抚司之人,才是锦衣卫的实权人物。   从内阁之门向实权二品高官敞开,到给几十位旧臣平反免罪,这位年轻的皇上确实展示了他自己的魄力。   但对于吾辰良,终究是罪无可赦,呼延锦也永远背负着欺君之罪。   后宫得到消息的时间,几乎和前朝相差无几。   小高一脸愁容的从外面走进来,见到花荞,竟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进来了杵在那里不说话,是黑豆又给你惹祸了?”花荞昨晚就没睡踏实,一早起来,就在等前朝的消息。   不过,赐婚是皇帝家里的事,就算宣旨,也该是最后吧。这会儿,才刚上朝呢。   “长公主……已经宣旨了……”   “真的?”花荞激动的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那……我……师兄……”   小高已经想哭了,就像自己的新娘子被抢跑了一样:“不……不是师兄……是翰林院的郑彦……”   “翰林院的郑彦怎么了?跟师兄有什么关系?”花荞不解的问。   “是您,皇上把您指给了翰林院的郑彦,不是师兄!”小高只好一口气说了出来。   “不……不可能吧?是不是听错了?嘉兴说了,嘉……”   花荞停住了,她的眼光成了金属灰,依次看着小高、灿儿、小七,一字一顿的说:   “她骗我!”   寿康宫里的嘉兴长公主,终于可以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   “对!我就是骗你,你又能怎样?还想嫁给你师兄?做梦去吧!等你嫁进郑家的门,我再让人去告诉郑家,你闺中不守妇道,多次和自己师兄单独出门!”   她眯缝起眼睛,恶狠狠道:“竟敢跟我说什么不顾一切,冲进太庙抱着宝应?你很羡慕吗?那我就让她身败名裂!”   “胡说什么呢!”皇太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嘉兴的偏殿门口:   “给长公主指婚,是你皇兄的决策,你是皇帝嫡亲妹妹,一切都要以皇帝、皇权利益为重。不要再去招惹花荞,母后虽不喜她,但也不能让你生事,闹到不可收拾,只会让你皇兄为难。”   嘉兴悻悻的低眉敛目,等皇太后离开,劈手便将桌上的针线簸箩、花绷帕子,全都扫到地上:   “以前母后、皇兄从不训我,自从有了你,我就不招他们待见!”   她已经忘了,在没有将花荞当做对敌之前,自己也曾是个活泼快乐的小姑娘。   重华宫里,一下回到了数九寒冬。   花荞扶着门框,倚门伫立。   门口挡风的厚帘子已经拆掉,芸姑姑还说,要寻几幅湘妃竹的画帘来,过了清明,就可以挂起来。   黑豆今早在院子里,发现了只冬眠醒来的蛤蟆,跟在它后面,最后了咬一嘴泡泡,这会正坐在院子里发愣。   说好的春天呢?   刚出去的小高匆匆回来,对花荞低语道:“皇上已经回到了武英殿,您现在过去,刚好没别人。”   花荞点点头,皇兄疼她,没准还有转机。   到了武英殿,朱瞻基一听传,立刻宣她进去。花荞深吸一口气:起码这是个好的开端。   “皇兄,花荞已经知道,您将花荞指给了别人。”   “现在是‘别人’,很快就是自己人了。听说,你已经见过郑彦了?你们谈得还很愉快。”朱瞻基轻松的说到。   “嗯?谁?我不认识。”   朱瞻基笑道:“怎么不认识?郑彦刚刚才从朕这里离开,他说,对你很满意。宫市那天,他摆了一个摊子卖海螺壳,可是见过你了?”   “海……海螺壳啊……”   花荞也想起来了,那个风度翩翩的白袍青年,后来,还在流水桥边擦身而过。   “可是,认不认识不是关键,关键是……”   “关键是你还不了解他。郑彦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我对着宗人府递上来的名册,想了好久,他虽不能袭爵,毕竟是世家子,也是凭真本事考的二甲十六名。   你的公主府这两年会新建,离皇宫不远。郑彦也答应朕,会善待你。皇兄一心为你,你能不能也为皇兄考虑?”   朱瞻基话锋一转,站起来,慢慢走到花荞身边:   “皇兄初登大宝,根基未稳,身边很需要得力的助手,呼延……你就让给皇兄吧。”   花荞看着朱瞻基,愣住了。 第397章 从来天无绝人之路   花荞真没想到,朱瞻基说出这样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她愣了半天,才从混乱的思绪中爬出来,亦坚定说道:“若是如此,花荞愿意不嫁,等到皇兄能够把他还给我那天。”   朱瞻基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又说:   “这是皇兄开朝第一道圣旨,皇兄希望你体谅。皇兄也在替呼延找一门合适的亲事,作为弥补,出了国孝,他年底便可成亲。”   “皇兄!您……”   花荞满心失望,看来皇上是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他还要将他的决定,一走到底。   “花荞听说,在孙贵人进宫前,您便与她相识,两人彼此都有好感。若是父皇阻止你们,将她另指他人,您会怎样?”   她努力控制着胸口的急促起伏,她不相信,皇兄不懂得这样的感情。   朱瞻基却很平常的说到:“若是父皇有充分的理由,我可以接受。生在皇家,情爱就是水中月、镜中花……得之幸也,失之命也。”   “也许,您说的是对的。但我有我的坚持,两年也好,二十年也罢,如果这是为了大明,花荞愿意等。我只有一句:除了呼延锦,谁也不嫁。”   “花荞!”   花荞不再看他,挺直了背,从皇上身边走了过去。   只听朱瞻基在她身后,斩钉截铁的说:“朕是你皇兄,长兄为父。朕,是大明皇上,君无戏言!”   他只看见她波澜不惊的背影,却没有看到,花荞的两行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波一波的涌出来。   大明公主,绝不和亲。这是公主之幸。   她可以不嫁权贵,但是,就该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吗?   “长公主……”   “走吧。”   小高不知道怎么突然成了这样,昨天大家还在为花荞终于心愿得偿而激动,丫头们叽叽喳喳,盘算着着出宫要做些什么。   他自己也在油灯下,细细看了几遍师傅给的那个方子,出了宫……也许自己可以试试。   现在还是会出宫,可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看着花荞离去,朱瞻基一言不发回到案前坐下,拿起毛笔准备接着写批语。没想到,“啪”的一声,硬是把手上的毛笔折断了。   他的心里也有气,什么道理都讲了,花荞怎么这样犟?呼延锦就那么好?   谈情说爱是一回事,谈婚论嫁是一回事,花荞太不懂事。   郑侯爷手握兵权,她嫁过去,有利于加大自己在九镇的势力。大同镇拥兵十万,又是北境的咽喉要道,非同小可。   圣旨已下,他不能因为花荞的反对,因大失小。   好在呼延锦没有找他闹,这一点朱瞻基非常满意。一个巴掌拍不响,花荞的公主脾气,闹两天,也就过了。   “萧忠,交待下去,看好重华宫,别让宝应做傻事。另外,萧炎已走半月,还没消息?”   朱瞻基从王振手里接过了新的毛笔,在赤砚上沾了沾。   萧忠忙答到:“应该还要一些时间,毕竟都是陈年旧事,要深挖也不容易。”   “嗯。张樾回来,让他先来见朕。”   武英殿恢复了平静,花荞落下的泪,消失在风里,无踪无影。   公主巷里,海安终于等来了黑豆。   “刘婶!黑豆来了!”   “黑豆!哎呀,乖狗狗,来来来,吃鸡腿!今天吃一个,拿一个!……真是造孽,大人都等半天了……”   “我去关门,别让它跑了,大人一准还要回信呢!”   刘管家已经去了通州,这里就留下刘婶带了两三个小厮,照顾呼延锦的起居。   呼延锦已经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也不等海安送进去,他自己就冲了出来,迫不及待的打开纸条看起来。   什么内容还没看清,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一滴眼泪湮开的字。   花荞……哭了?   呼延锦心痛到无法呼吸,这时候,还要理智作甚?   他一眼扫过去,花荞说:她去找过皇上,可是皇上态度很坚决,叫他千万不要去碰壁,留些余地,等皇上盯得没那么严,自己会办法出去。   她这是在安慰他,让他不要冲动。   花荞还被关在皇宫,他有什么资格冲动?   黑豆啃了一个鸡腿,满意的带着另一个鸡腿回去了。   它带回去的只有五个字:不要哭,我在。   又是一个阴沉沉的黄昏,后宫里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花荞在窗边坐了半天,小簸箩里打络子剩下的几截用不上的丝线,都被她不知不觉中剪成碎段。   “既来之,则安之!”她把剪子往簸箩里一扔,抬头对小高说:   “走,咱们去过逛逛。”   身边几个人本来都紧张的盯着她手里的剪子,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大家才放下心来。   灿儿赶紧拿来一件风帽披风,笑道:“就是,天塌下来还有咱家大人呢,去御花园里走走,散散心。”   “不光是散散心,我们还要出去找找,有什么办法可以溜出去。”花荞又变得斗志满满。   小高哑然失笑:“我的长公主,宫墙我自己上去都要利用工具,关键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要得想黑豆这样,让他们视而不见才可以。”   “是啊,长公主,今天您回来以后,重华宫包括漱芳斋附近,增加了不少金吾卫。听说,是今年金吾卫招的新人,还增补了不少。”   灿儿今天见了一个熟人,不过那熟人说,要给长公主一个惊喜。   小七嗤之以鼻道:“什么增补新人?明明就是增加人监视我们!”   “那更要去看看了。反正,已经没有比现在更糟的了。我去瞧瞧,皇兄把我当成了几级要犯。”花荞扬起下巴,抬腿出了殿门。   小高和灿儿跟在花荞半步之后,三个人经过漱芳斋,去了御花园。   “对了,嘉兴是许给了井源吗?”   花荞看着漱芳斋,这才记起来另外和她一起,写在同一道圣旨上的三位妹妹。   “是的,井源将军以后有得受了。”灿儿捂着嘴小声道。   “难怪……今天井源应该不会在后宫巡逻了吧?”   小高点点头,说到:“今天我出来几趟都不见他了。”   “哎!可惜,上次清理禁卫,认识的都走光了……”   花荞有些遗憾的说,再加上太皇太后这一走,张樾怕是再没有机会进后宫了。就像小高说的,宫墙那么高,宫卫又密密麻麻,变成鸟儿都不一定飞得出去。   除非变成黑豆。   “谁说认识的都走光了?”灿儿忽然掩嘴笑道:   “长公主,您看,他是谁?” 第398章 惯常地有漏风之门   灿儿看见一队巡逻的金吾卫过来,笑道:   “长公主,您看那是谁?”   花荞看了一眼领头的,确实已经不是井源将军了,那个人,自己也不认识。   “不认识……”   话音未落,她便看见走在最后的一个金吾卫,正在悄悄向他们挥手。   花荞也笑了,还真有个熟人,滕子俊之前就说过,年前他们在宫外训练,年后就进宫来了。   领头的将军看见花荞他们走过来,立刻指挥大家停下来微微垂首,给长公主让道。   花荞走过滕子俊身边的时候,他调皮的挤了挤眼睛。   她顿时心情大好。   阿爹曾说过,一个人气运如何,要看他本身是带着阴气还是阳气。   若是意气风发的阳气足,吸引到的就是好运,若是本身就蔫头耷脑的带着阴气,吸引到的就是霉运。   哎呀,阿爹还真是活神仙……花荞美滋滋的想:   滕子俊,说不定就是,宫墙上为我开的一扇门。   御花园里除了忍冬,大多数花还没有生出新芽,可现在它在花荞的眼里,也觉得美丽无比。   “长公主,您看,迎春花已经开了,好漂亮!”   灿儿走上前去,折了一支带花带叶的,正要编成一个手环。   花丛的那头传来一声讥笑:   “这么贱的花,都有人夸它漂亮,是不是气晕了头,连哭都不会了?”   真是冤家路窄,正想着如何给她找点麻烦,她却自己送上门来。   花荞笑道:“迎春花又叫金腰带,天下秀才都指望着迎春纳福,三月里的会试一举登榜,到金銮殿里做天子门生。   它怎么会是贱?若是连金腰带都贱了,岂不是说,颁发金腰带的皇上……”   “你!歪曲事实!花荞,你既如此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又怎么没有打动皇帝哥哥,把你另嫁他人?”   嘉兴“咯咯”的笑着,从迎春花丛后面走出来:   “本宫早就知道,你要嫁的是翰林院一个侍读,可我……偏不告诉你。让你没机会去找皇帝哥哥,改圣旨!”   “嘉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厚颜无耻,若不是因为怕连累井将军……这么个好人,你以为你干的那些破事,还能瞒到现在?”   花荞又笑到:“再说了,还好不是将郑侍读指给你,否则,侯府恐怕要连夜来退亲了。”   “你敢侮辱我?凭什么让你觉得,你比我更高贵?侯府看得上一个外族嫔妃生的女儿,却看不上当今皇上,唯一的嫡出妹妹?”   嘉兴已满十七,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她虽个子比花荞矮些,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她绝不承认输给花荞。   更何况,自己的高贵与生俱来,而花荞的拔尖,不过是皇帝哥哥赐给她的,可以给她,当然也可以拿走。   花荞看着眼前那张自以为是的脸,摇头道:   “这不是侯府看不看的上的问题,而是人家文质彬彬、英俊博学的郑公子,看不上一个不懂装懂,颐指气使的白痴。一不小心得罪了你,还要被你满门流放,那可不就……得不偿失?”   “你!”   嘉兴听到这个词有些耳熟,忽然想起不久前的宫市上,那位卖海螺的白袍青年。   难不成,那位就是郑侍读?倘若真如此,那就是皇帝哥哥偏心,明明郑侍读比井将军长得更俊!   难怪花荞有心情出来逛花园,原来是看上了那位白袍青年郑彦。   长公主嫁人有自己的公主府,并不需要伺候公婆,长公主、驸马都尉都有自己的俸禄,不用依靠婆家。将来他们的儿子,皇上会另封爵位,也不用沾婆家的光。   这样想想,一辈子那么长,驸马有张俊脸,比他曾任过什么职位重要多了。   郑彦虽比不上呼延大人,可比起自己那个战战兢兢、话都讲不清的井源,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样看来,姐姐对自己的驸马很满意喽?”她冷笑道:   “姐姐变心还真快,嘉兴还真是小瞧你了。”   “哪有什么变心?师兄还是我的师兄,永远都不会变,只不过,多了位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的郑郎……而已。”   小高注意到,花荞对这位郑侍读,还真是不吝赞美之词,就这会功夫,她就不带重复的夸好几次了。   那天他没跟去宫市,难道这位郑公子真那么好?   他都这么想了,亲见过郑彦的嘉兴更是气急败坏:凭什么好男人都是她的?我只得个小侍卫,她却能享齐人之福?   嘉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可却被迎春花的枝条勾住了衣袖,气得她连拽了几下,才挣脱开来,怒气冲冲的走了。   “长公主,您可把嘉兴长公主气得够呛,还好她见不到井源将军,要不,小的怀疑将军要成出气筒了。”   小高疑惑的问:“那个……那个郑侍读,真有那么好吗?”   花荞和灿儿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她道:“他好不好对我来说无所谓,可现在,他让嘉兴觉得有所谓,那就够了。”   回宫路上的嘉兴,心里还真是掀起轩然大波,她闷闷的问身边的婢女:   “你们说,那天那个卖海螺的郑彦,比井侍卫如何?哪个更配得上本宫?”   “哦,是他呀!在样貌上,郑大人确实……可井将军对您忠心耿耿、言听计从,这还不够吗?”   “对啊,长公主,井将军对您忠心不二,总是变着法子讨好您,再说,您与井将军已经好了那么久……”   “啪!”   嘉兴一个巴掌甩在鹂儿的脸上,她咬牙切齿的说:   “谁跟他好了那么久?别人就是玉树临风、风流潇洒,他就是忠心不二、言听计从!我要的是驸马,不是一条狗!”   莺儿、鹂儿是嘉兴的贴身宫女,从小到大都跟着她,这两年姑娘大了,心性也变了,两个婢女也搞不清楚怎样才能讨长公主欢心。   真是气死人了!嘉兴黑着一张脸进了寿康宫,远远看见正殿里坐着的母后,她便鼻涕眼泪流了个满脸:   “母后!嘉兴不愿嫁井源!”   “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皇太后上面少了个太皇太后,正舒坦着呢,忽然看见嘉兴哭着进来,把她吓了一跳。   “母后,”嘉兴索性跪到皇太后腿边,抱着母亲的腿,可怜兮兮的说:   “井源一介武夫,粗鄙轻薄,嘉兴不想一辈子对着这样的人。”   原来是这事,这个女儿从小被父兄宠着,这样此一时彼一时,也不是头一回。不过,这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不顺着她,以后过得不好,一辈子埋怨。   皇太后有些于心不忍,笑道:   “井源你不嫁,那你想嫁谁?” 第399章 嘉兴被拒花荞生计   皇太后对这个小女儿,虽说管教,可在她的终身大事上,还是愿意迁就着她。   连续丧亲,让这个本来早就可以出嫁的女儿,要拖到十九岁才能嫁人,皇太后心里已经觉得女儿可怜,再让她嫁个不如意的驸马……   所以她问嘉兴:“不想嫁井源,你想嫁谁?”   “嘉兴想嫁郑彦!母后,郑彦人长得俊,又温文尔雅,他不会欺负嘉兴。他又是二甲进士,博学多才,将来,还能管教好我们的孩子。   还有,成亲之后,郑彦还能留在翰林院,好过井源只能在府里游手好闲,今天宠个猫,明天宠个狗,那我还要不要活了……”   嘉兴泪眼婆娑的晃着母后的腿,又道:“皇兄偏心,明明我才是他的亲妹子,他却把好的留给宝应……母后,若要我嫁井源,除非把宝应嫁给太监!”   “你这孩子又胡说,宝应好歹是位长公主,怎么能嫁给太监?不嫁井源……可你皇兄的圣旨已经下了,君无戏言,这还能怎么改?”   这让皇太后有些为难了,若是正月十四那天说,改就改了,可现在……   嘉兴见母后松了口,忙说:   “母后,那道圣旨上,有四位长公主和四位驸马,中间换一换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就说他们听错了,都是长公主,难道他们还敢拒绝?”   皇太后当然觉得不妥,大殿上一位大臣听错有可能,那还能人人都听错?   嘉兴见母后不允,干嚎道:“父皇!您快回来救救嘉兴吧!您嫡亲女儿,就要嫁给一个轻薄过她的侍卫了……”   “嗐!还不快住嘴,你这是要把脸丢到宫外去?你和井源的事,当母后不知道吗?到底是他轻薄了你,还是你强迫他陪你胡来!”   皇太后有些生气,御花园里的事,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他们那还只是搂搂抱抱,她就已经气得不行。   若是让她知道,嘉兴和井源早已过界,她绝不会同意嘉兴不嫁井源。她叹了口气道:   “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磨人的?嫁出去也好,省得看见你闹心。母后会去和你皇兄说,若是你皇兄答应,就让你换。”   嘉兴高兴得一下子站起来,搂着母后的脖子撒娇道:   “好母后,那您一定得好好说,要让皇兄同意才行……”   皇上晚膳后还想再看看折子,内侍来传,皇太后请他过去。   “嘉兴胡闹!这也能换吗?井源虽没家世,可他立过战功,父皇提拔的他,也是父皇默许的这门亲事。   母后,四位驸马,三个世家,只有井源是靠自己的努力,得到这份殊荣,说不定,还成了大明的一段佳话,不能任由嘉兴乱来。”   “佳话……也可以让宝应去,平时你那么疼她,也该让她为你分忧。”   皇太后知道,这是皇上用来收买人心的一个小手段,刚好撞上井源而已。   “不行,圣旨已下,宝应也好、嘉兴也罢,朕不能朝令夕改……”   嘉兴从内殿从了出来,哭到:“皇兄,你就是偏心!我只不过让你换个名字,合上圣旨,什么都没有改变,难道这也不行吗?”   朱瞻基并没有答她的话,对着皇太后说:“母后若无其他的事,儿臣告退。”   皇太后知道皇上心意已决,只好微微点头,让皇上离开了。   重华宫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花荞的眉头都拧在了一块,她叹了口气道:   “连皇太后都不能让皇上改变半分,看来,想和平解决是没辙了。”   她本来是想,嘉兴能动名单,她就能趁机去闹,只要有变化,变成什么样,就没有定数。既然如此,只能离开皇宫再说。   皇兄对自己一直不错,现在要离宫出走,留下个不能兑现的圣旨,要使皇兄为难了。   不过,今年年末,真定就要及笄了,后年才能出孝,后年大婚的时候,让真定长公主嫁给郑彦也不错。   “来来来,”花荞朝小高他们几个勾勾手指头,四个人头凑到一块,只听花荞小声说:“没后路了,唯一的办法,冲!”   小七扳着手指头数:“出了五月,第一个节日是六月六天贶节,第二个是七夕,第三个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八月十五中秋……”   “别数了,你这么一数,我的心都乱了……谁要等那么久!”花荞笑眯眯的说到:   “二月二,龙抬头。青龙节,皇娘送饭,御驾亲耕。皇上要带领百官,在先农坛祭神农求雨,皇后娘娘也要去。那我长公主肯定不能落下,这不就可以出宫了?”   “对呀,宫里取消宫宴,可祭神不会取消。今天正月十六……二月二,这也没几天了。”小七也高兴起来。   小高拿来纸笔,花荞伏在软塌的矮几上给呼延锦写字条,她想了想,只写了六个字:   龙抬头,凤飞天。   黑豆开开心心的出宫吃鸡腿去了,宫卫们见怪不怪,除了叫它两声,也没谁阻拦它。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呼延锦见到了张樾。   “咦?我还以为,今天你要告假养病呢。”   呼延锦奇怪的问:“我没病,为啥要告假?”   “你不是得了相思病,挺严重的吗?昨天小师妹都被指给别人了,你这病还没发作?倒叫我高看你一眼了。”张樾不动声色的向大殿上走。   “单相思那才会发病,我俩这是‘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有什么可怕的?”呼延锦也背着手,和张樾并排向上走。   “有对策了?”   “见机行事吧,反正就是一个走。二月二,别忘了提醒皇上,去先农坛耕田。”   “原来你们打的是那个主意。”张樾笑道:“没问题,一会我问问礼部,出门的节日有限,祭农神应该不会取消。就是皇上难了,怎么跟郑侯爷交代?”   “宫里很快又有一个及笄的长公主了,您老人家,也要及时提醒皇上。”   “真定?真有你们的,连后路也给皇上找好了,难怪你一丝愁容也没有。”   张樾和呼延锦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两人相视一笑,走到廊下等候的官员中,和大家一起等着里面宣上朝。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第400章 突如其来考验任务   正月里的早朝都散得早。   礼部今日果然汇报了,青龙节祭农神的准备情况。   祭农神算是中祭,没有大祭那么复杂,皇上也不用提前一天住到宫外。但它有两个特别之处,一是有女眷参与,文武百官为了避讳,都会站在较远的地方。   还有一个就是,皇上、皇后要在先农坛下面的农田里,装腔作势亲自耕作一番,代表皇帝对农耕重视,帝后要做出表率。   这两条,就使得禁卫不但管控的地方大,中途还要场地转移,最容易出现漏洞。   就算花荞不说,呼延锦、张樾也会想到利用这一天,因为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   不过,花荞先说出来,呼延锦心里不知有多高兴,这意味着,花荞没有以泪洗面、一味傻哭,已经开始想办法。   更意味着,她想跟他走。   散朝的时候,呼延锦和徐之锦正在往外走,大殿门口,一个瘦高的小吏,毕恭毕敬的候在门外,似乎在等大家走了,自己才进去。   “颜九,你怎么在这里?”   呼延锦很久没见他了,突然看见还挺高兴。   那小吏抬起头一看是呼延锦,赶紧笑着躬身行礼:   “呼延大人安好!詹士府收到南京的消息,赶着送过来给皇上。”   颜九原是詹士府里专管养鸽子的,呼延锦做了一年詹士府詹士,和他也很熟。   朱瞻基登基后,太子府就空置了,詹士府官吏都保留着,但也无事可做。   偶尔皇上有事吩咐下来,那都像领赏一样,跑得比谁都快。   “南京的消息?急件吗?那你赶紧进去。”   “急是急,也不在这一刻,是萧炎萧大人发过来的,皇上催好几回了,可我们也没法子啊,还能赶着鸽子飞?害!瞧我这嘴,说这些干嘛?大人,那我先进去啦。”   萧炎消失了二十天,原来他去了南京?   “没听皇上说南京有事啊?而且还是急事……”   萧炎过了正旦祭天,似乎就不见了,那时出了什么事?呼延锦和徐之锦对视了一眼。   徐之锦忽然说:“也不一定是南京出事,说不定,他只是回南京飞鸽传书?”   呼延锦点头赞同,他笑到:“猜什么?张樾不在里面吗?他现在兼管着北镇抚司诏狱,有什么事,皇上还能瞒着他?”   他说得轻松,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在府里正等得心焦,没等来张樾,却等来了皇上的传诏。   传旨的公公还是平时来的周正周公公,可多了四个随行的侍卫。   “周公公,怎么现在传口谕也要人护送了?”   “呵呵……以后都是这样,大人莫见怪,新年新气象。”   周公公笑着解释,倒没什么避讳,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呼延锦只好随着他们往宫里走。   进宫门时,照常规,百官要下兵器,所以呼延锦连软鞭也没带。   可今天例行检查时,周公公却看似随意的多说了一句:“呼延大人比较特别,武器竟是条鞭子。”   禁卫本来已经停了手,听了这话,又朝他的怀里摸了一下。   呼延锦知道,这是出事了,进了宫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若是立刻打出去,这几个禁卫拦不住自己,可情况不明,会不会弄巧成拙?   何况,花荞还在宫里。   呼延锦笑道:“又不是第一天进宫,哪有不知道规矩的?”   他不是没带武器,这件武器张樾知道,皇上不知道,现在周公公只提了“鞭子”,并不知道,检查时,他抬起的手臂上,还有一把如同长在身上的袖剑。   周公公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满脸笑容的领着他往武英殿走。   “呼延!你来了,朕有件急事,你去办最好。”   皇上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   呼延锦抱拳道:“皇上尽管吩咐,臣,万死不辞。”   皇上点点头,将龙案上那张字条拿起来,又扫了一眼,慢慢说道: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派人去查了宝应县望南书院的吴先生,没想到,他竟然是,当年跟着建文帝出逃的旧臣杨能。化名吴仁,欺骗了我们。”   “吴先生?我从认识他开始,只知道他是吴先生,并不知道他还有这个身份。”   呼延锦表面平静,内心波澜起伏:怎么会去查吴先生?   皇上笑着点点头:“不错,在你记事之前,他已经更名‘吴仁’,隐居宝应好几年了。这也是朕猜,你并不知道此事的原因。   现在杨能还在宝应县,朕的人已经顺藤摸瓜去找其他余党,他就交给你去处理,你身份特殊,尽量从他的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消息。   然后,悄悄杀了他。”   呼延锦头顶发凉:皇上这哪里是让他去办事?这分明就是要考验他。   吴先生年有八十,什么人去,不是轻易就能解决?偏要自己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不知皇上要臣何时出发?”   “即刻就走,先去宝应,兴许,你还要赶去下一站,与萧炎汇合。张樾,你拨十名锦衣卫,听呼延大人指挥。”   呼延锦自走进殿内,就与张樾并肩站着,皇上看着他俩,连个眼神也不能交换。   但他感觉得到,张樾的背绷得紧紧的,透着少有的紧张。   “呼延,你退下吧,朕与张樾还有别的事商量,那十名锦衣卫已经在宫门外等你了。朕祝你马到功成,早日还朝。”   “是。”   皇上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有私聊的机会,而且,看这个样子,连这些锦衣卫,也没有得过张樾的任何交代,他们完全执行皇上的命令。   即刻从宫门出发,不能回府,也就意味着他身上不能携带武器。   事后海华会去通知花荞他去了宝应,二月二是不可能回京了,他们的行动必须取消。可这又如何告诉花荞?   只能靠心有灵犀?   呼延锦不敢停留,从武英殿里走了出来,周公公一直送他到宫门外,果然,押他同去的锦衣卫已经等在门口。   “呼延大人,我们到码头去坐船,一路都打点好了,您的衣物也已送到船上,您放心。”   这是位锦衣卫的总旗,名叫罗毅,他的怀里揣着“杀无赦”的驾贴,因他知道呼延锦武功了得,特意请求皇上,用这种方法,下了呼延锦的武器。   呼延锦心思百转,朝后宫的方向望了一眼,却只看得见红墙绿瓦,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心爱的女人,正满心期待的等着那个,迎接万物重生的节日。   “大人,走吧。”   呼延锦面无悲喜,飞身上了马。 第401章 顺吾皇意无臣子心   重华宫里的花荞,很快就收到了海华的消息,张樾让海华告诉花荞,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的任何行动,也许会促使皇上做出对呼延锦不利的行动。   “怎么会这样?吴先生这么大年纪了,在宝应,本本分分做私塾先生二十多年,就算他是建文朝旧臣,皇上就不能放过他吗?”   吴先生也是花荞的先生,他孤身一人在宝应生活,柳云娘做什么好吃的,都让花荞、花荣送去一份,把他当成家人。   因为吴先生尊重求知的人,他也并不歧视女性,这样,花荞才能在私塾做了两年奉茶丫头。   在这每天只烧一壶开水的两年里,吴先生带她完成了,她人生的开蒙学习。而这些教育,阿爹并不擅长,阿爹教她的,是吴先生不懂的自然和科学知识。   最可贵的是,吴先生愿意接受,由花荞现学现卖,传导过来的自然科学,有时,甚至好奇执着得像个孩子。   所以他教育呼延锦,也和他穹窿山上的先生们大相径庭。   他教他“审时度势,与时皆行”;他教他“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他教他“若顺吾皇意,即无臣子心”。   呼延锦少年时,对父亲言行的迷茫,自吴先生处,得到了最好的答案。这也是他断然站到,父亲和易呈锦对立面的最根本原因。   这样的吴先生,皇上现在要呼延锦杀了他。   “师兄太可怜了,皇上为了证实他的身份,要逼他去做违背良心的事!”花荞愤愤的说。   小高摇头道:“以大人的性格,他不会去伤害他的先生。可这就会将他自己置于困境。”   “有什么办法,可以见见大师兄就好了……”花荞叹气道:“师兄千里迢迢,远赴宝应,现在孤立无援,这些跟去的锦衣卫里,难道就没有自己人?”   “锦衣卫不会到后宫来,但您偶尔可以去前殿。我听说,孙贵妃经常在申时,到武英殿去送茶点羹汤……”   “申时?那不就是现在?”   花荞跳了起来,提起裙子就往万安宫跑。   孙贵妃这会还在亲自尝尝哪种甜汤味道合适,花荞便冲了进来。   “怎么跑得那么急?后面谁在追你?”孙贵妃盖上盖碗,一边拿了条帕子过来擦嘴,一边笑道。   “啊……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和贵妃嫂子,一块去看看皇兄。”   花荞过去逗逗三公主,把刚才在路上顺手摘的一朵小花,放在她手里。三公主小小的手指,拈着小花认真的看着。   “那就去吧,你皇兄那边这会正好空着。”   孙贵妃之前还颇想不通,皇上为什么要拆散花荞那一对,皇上跟她做了解释,她也就只能替他们惋惜了。   现在看见花荞像往常一样神采奕奕,她也放了心。   女人嘛,总是要嫁人的,蒙着头嫁,闭着眼生活,遇到知寒知暖的,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遇不到,也就这么一辈子。   花荞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还救了她两次。   在南京被蛇咬,若不是她处理及时,自己也一命呜呼了。回了宫,自己又被陷害毒死二公主,也是花荞站出来质疑二公主的死因。   若是花荞让她去求皇上,哪怕明知道皇上不会答应,她也还是愿意去努力一次。   姑嫂两人,走在去武英殿的路上。   “赐婚的事……皇上也是为了大明考虑,呼延锦是个难得的人才,假以时日,他会成为大明的肱骨之臣……你不要怪皇上。   人一辈子,哪能没有遗憾?大明的女人,就像是男人的私有物品,哪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不过是让自己不断适应现实罢了。”   孙贵妃轻声细语,她也知道这样的宽慰很空洞,可不说说,她又觉得于心不安。   她想起什么,突然拉起花荞的手笑到:“说起来这位郑彦,和我还有一点亲戚关系。他的嫡母,是我的堂姑。以后,我们俩的关系就更近了!   我替你打听过了,郑彦相貌人品都不错,关键是,人家对你的印象不错,一家人都等着你过门呢。”   花荞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好说:   “害!这还有两年多时间呢,两年以后,真定长大了,宁儿也长大了……”   孙贵妃“噗呲”笑到:“真定长公主长大是真的,宁儿才四岁,刚学犟嘴,她能有多大?”   不过,她也是个冰雪聪明的,花荞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真定,怕不是想等将来,来个移花接木、偷天换日?   只要能让皇上有台阶下,无损皇上颜面,她愿意出面,替花荞做说客。   两人心下默契,转眼间已经来到武英殿。   殿外的周正看见贵妃娘娘和长公主一起过来,也不好阻拦,就让她二人进殿了。   皇上说过,贵妃娘娘过来,不用通报,直接进去。那也不能只拦宝应长公主一个啊?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听见贵妃的声音,一抬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面前站着两个人。   “花荞?你怎么也来了?”   “我到贵妃娘娘宫里看三公主,见娘娘要过来,我就陪她走走。”花荞赶紧说到。   孙贵妃将甜汤端给皇上,瞥了一眼萧忠、张樾,撒娇道:“本宫要和皇上说两句体己话,你们几个,都到殿外候着去。”   皇上含笑默许,萧忠、张樾、花荞,便退了出去。   花荞找的就是和张樾说话的机会,她向着张樾道:“张大人,是否能移步?宝应想问问太皇太后,在潭拓寺的情况。”   “当然可以。不过太皇太后如今法号静淑,长公主要称她为’静淑居士’。”   张樾边说边和花荞向墙边走,离开萧忠十几步远。   花荞小声问:“呼延师兄他怎么样?会不会有危险?”   “去的路上安全,就看他到了宝应怎么做。”   “怎么做?他不可能杀了吴先生。这么多年来,吴先生并无谋反之心,皇兄为何不肯放过他?”   这一点,花荞始终想不明白。   张樾想了想说:“这么说吧,皇上不能肯定呼延的身份,吴先生本可以不死,现在,只不过做了呼延的一道测试题。”   “残忍!”   “当皇上,哪有不残忍的?现在我就担心呼延,他是个讲义气的人,可吴先生不死,他就得死……那边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只能靠他随机应变了。”   “锦衣卫里没有你的人吗?”   “都是我的人啊!”   “不是说你在武英殿,皇上派人去点的人吗?”   “没错,那也是我的人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还用天天交待吗?”   “……” 第402章 到宝应瞌睡遇枕头   张樾年龄和朱瞻基差不多。   朱瞻基在被册封为皇太孙以前,也是跟其他皇子、王侯子弟一起上的宫学。   张樾虽然辈分高,可他年龄小,也和他们这些孙子辈的一起玩。   他人是聪明,可最讨厌学那些一板一眼的八股文,张家是武将世家,又深得永乐帝信任,张樾一言不合就开打,他可没少帮朱瞻基打过架。   后来,朱瞻基十岁时封了皇太孙,有自己专门的太孙师。永乐帝挑了两个世家子弟做他的陪读,刚好又选中了张樾。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朱瞻基自己所有的亲兄弟。   只不过,十六岁以后,他进了锦衣卫,跟了永乐帝,这才和朱瞻基交往得少了。   然而这次,张樾失算了。   他回去一点,去了一个小旗,刚好十人,小旗队长叫做盛永华,都是跟了他几年的人。盛永华知道张樾和呼延锦要好,不可能不懂怎么做。   张樾没料到的是,皇上还新任命了一个,刚刚入宫的金吾卫为锦衣卫总旗长官,就是那位罗毅。   他是忠信伯罗坚的庶五子,没入仕之前,谁也不认识。初来乍到,他就只认一个人,那便是皇上。   盛永华也没辙,官大一级压死人,在禁卫中尤其如此。他只好带着手下九个校尉,听命于他。   他们一行十二人,坐的是官船,上面并没有漕帮的人。   呼延锦站在船头,这才刚过了雨水节气,冷风扑面而来,早春的寒意在船与河水的摩擦中,不断升腾上来。   “大人,外面凉,您还是到里边坐,您要是吹病了,我们张大人还不生吞了我?”   盛永华瞅了个空,低声和呼延锦说了两句。   呼延锦笑了:“哦?他经常生吞人的吗?”   “也不是经常,偶尔而已。”   两人进了船舱,呼延锦顿时觉得暖和多了。   锦衣卫还是与众不同,他们的船由两班人换掌,每天昼夜都走,速度快得惊人。   呼延锦问罗毅:“漕河不是不许夜间行船吗?视线不好岂不是容易出事?”   罗毅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句:“怕死别做锦衣卫。”   呼延锦真是感慨,皇上到哪里挖了这么个不怕死的宝?   日夜兼程,才八天时间,他们便到了宝应县的安平驿。   驿站已经得了通知,早为他们准备好了快马,他们骑上马就往宝应县城里去了。   “盛永华,你去县衙跟县令知会一声,免得发生不必要的冲突,剩下的人,跟着呼延大人到客栈等候,我先到私塾打探,回来再与你们汇合。”   进了县城,罗毅也不问呼延锦的意见,直接下了命令。   呼延锦暗叫不好,这是一点没有给,自己与吴先生打招呼的时间。   他们去的客栈,离望南书院不远,呼延锦挑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   很久不来宝应了,街道还是老样子,呼延锦想起那时花荞走在街上,想跑又怕不矜持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   果然,爱笑的人会有好运气,呼延锦看见路上走来了一个人,那人比以前更胖了些,胳膊底下夹了个书袋,想不到,他真的还在准备明年的乡试。   “徐二哥!”呼延锦笑着招呼到。   徐之衡偱声望来,不禁大吃一惊!这可是比三弟还大的官。   他家因为徐之锦在京城做官,城里的生意全都放在大哥徐之华名下,与他们分了家。   徐之衡带着父母住在老宅里,靠田租、房租过日子。   可这也让他们这一农户,穿上了锦帛料子的衣服,母亲简直是感激涕零,除了将全家人四季衣裳换了个遍,还天天催促徐之衡温习备考。   “啊呀呀!呼延……”   呼延锦做了个“嘘”的姿势打断他,朝他勾勾手指,徐之衡便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   他压低声音,兴奋的说:“大人,您这是来端县令的窝的?来的好啊!宝应人民有救了!”   “县令?我们只是路经此地,并不知道这里的县令出了什么事,你简单说说。”   呼延锦看到徐之衡的时候,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主意,等到徐之衡说起县令,他倒有了法子。   徐之衡最喜欢让他说话的人,因为在家的时候,老爹、老娘都总是叫他“闭嘴”。   他笑眯眯的说:“大人,您问我就问对了,宝应县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吗?宝应县令他干了什么让你如此痛恨的事?”   呼延锦是督察院右督察御史,本来就有职责,对现任官员的履职行为进行督查。   更何况,这可是花荞的属地,每年收上来的赋税虽然不及长公主本身的俸禄,可这也是她父皇给她的一笔收入。   关键是,只要搞些事出来,总比一潭死水更容易制造,帮助吴先生逃走的机会。   多重因素,使得呼延锦兴致勃勃的,和徐二哥聊了起来。   “您知道,宝应现在是严县令当家,这两年永乐朝改洪熙朝,洪熙朝改宣德朝,京师、地方官员屡有变更,尤其是……南京官员!”   呼延锦点点头,不错扬州属于南直隶,由南京直管。   “这官来官往,一个职位,往往要重复孝敬不同的两三个人,严县令手上的银子肯定就不够花了,可长公主那一份又不能少,他只有来加倍压榨我们百姓。”   徐之衡愁眉苦脸道:   “我们徐家是宝应首富,被挤出去的就更多。我和我父亲是农户,加上老三是京官,我们就幸免于难,可我大哥就惨了,他是商户,又与我们分了家,这两年都算白打工了。”   “那好办,我让督察院来人查严县令的账,皇上最恨人贿赂,尤其是要严查南京各衙门,严县令知法犯法,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不过……”   正在激动搓手手的徐之衡急忙问:“不过什么?”   “不过,你得帮我点一把火。”   呼延锦的主意已经在脑子里打转:先造势救了吴先生,自己再顺手查办了严县令,这样,在皇上面前,便找不出什么破绽。   徐之衡憨笑道:“呵呵……大人,您这是在逗我玩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草民哪敢去放火啊?”   “不是让你真的去放火,是让你到宝应百姓中煽风点火,让大家起来反对严县令加征税赋,那本官就有理由介入了。”   “哦……对对对!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徐之衡眯缝起眼睛笑道:   “我这就敲锣打鼓去!” 第403章 制造混乱趁机脱身   徐之衡说着就要站起来,找面锣敲去,呼延锦连忙叫住了他:   “哎……徐二哥,敲锣太费劲,你忘了,整个宝应县,最有威望的是什么地方?”   “县衙啊!”   “你再想想?”   “我们老徐家啊!”   “家家的读书人最想去的地方,里面出童生、秀才的地方?”   呼延锦真想用锤子敲开徐之衡的脑袋看看,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脑袋里装的都是啥?   “哦!!我知道了,是我们望南私塾啊!真是太有威望了!现在连扬州的人,都想到咱们宝应来上私塾。我跟您说啊,我这个位置,还是我大哥……”   呼延锦一听,赶紧打断他:   “所以,你要回私塾去发动大家对不对?都是读书人,哪个读书不是为了成才报国、光宗耀祖?”   “对!大人,您就等着看我如何煽风点火的吧!”   徐之衡把自己的书袋一夹,昂首挺胸的走出去了。   旁边桌坐着的锦衣卫,都用敬佩的眼神看着他:只有大人这种心怀坦荡的人,才会在自己危机重重的时候,还想着百姓!难怪,我们张大人这么高冷的人,也跟他成了朋友。   呼延锦叫过两个锦衣卫问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小的叫阮充,他叫魏蓝。”   “阮充、魏蓝,你们刚才也听到了,宝应县的严县令,打着朝廷的旗号,私自加征税赋,中饱私囊。现本官命你们悄悄潜入府衙,找到严县令的账簿证据。”   他看着他俩,目光坚定又不可抗拒:“你们干好了,本官亲自向皇上给你们请功。”   这个小旗的人,从旗长到校尉,都认识呼延锦,都知道他们老大和呼延大人是哥们,那是因为,正旦节去千里驰援长陵,他们是张樾的近卫。   他们十个人跟着张大人、呼延大人冲锋陷阵、血洒疆场,那还不是一般的感情。   阮、魏二人被他一鼓动,立刻站得直直的,抱拳道:“得令!”   他们刚走一会,盛永华回来了,他在路上碰到了阮充、魏蓝,他们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盛永华点头道:   “去吧,小心行事。若问起来,就是说是我命你们去的。”   看罗毅还没回,盛永华赶紧说到:   “呼延大人,您虽不认识在下,但我们都认识您。上次打长陵,我们也是跟着张大人去的。   这位新来的罗毅罗大人,连张大人也没见过,我们虽不能不服从他的命令,但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能做到的,我们绝不会推辞。”   呼延锦这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有些眼熟,却又不认识。他们并不是平时张樾带在身边,为皇上办事的那几个。   他笑笑说:“宝应县是宝应长公主的领地,这里的县令违反大明律,本官是不会坐视不理。现在本官手上无人可用,所以,你们能支持本官做好这件事,就已经是为皇上、为长公主,也为宝应百姓办了件大好事。”   盛永华见他不提让他们放走吴先生,只说查县令的事,顿时轻松起来,拍着胸脯道:   “大人放心,我们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查人正是我们强项!”   “查人?查什么人?”罗毅从外面走了进来。   呼延锦刚才就已经发现门边的光线略微变暗,到了却不进来,不是罗毅是谁?   他将事情解释了一遍:“看来宝应县民怨很大,刚才还有人经过,说是书院的学生号召大家起来反对县令增税增赋,我怕影响我们的大事,所以让他们去查一下真伪。”   “原来如此!难怪刚才在私塾看见人声鼎沸,还以为他们要谋反叛乱,所以多盯了一下。不过,这是地方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还是赶紧办了皇上的事,回去交差完事。”   罗毅没有这种与地方衙门打交道的经验,他更不想多一事影响自己完成任务。   “那不能这么说,对现任官员考察、举劾,是本官分内之事,怎可当做没发生?这样吧,你先说说吴先生那边的情况。”   呼延锦不过是给他有些思想准备,并没打算让他替自己做决定。   “他一个耄耋老头还能怎样,独自在东厢房里。外面学生集中在学堂和学堂外的院子,我们是不是等到外面人都走了,再……”   罗毅没觉得这次任务有难度。   若是呼延锦杀了吴先生,他们就十二个人回去,若是他敢放了吴先生,那他们就杀了吴先生和呼延锦,十一个人回去。   “不,事不宜迟,这些闹事的人,说不定就是吴先生鼓动的,早些解决,以免酿成大祸,我们就在边上,却让暴乱发生,这恐怕也不是皇上想看到的。”   呼延锦站起身往外走,经过罗毅身边淡淡说了句:   “要不要跟来,你自己决定。”   罗毅当然要去,他让其他几人藏身在屋顶,和东厢墙外的大树上,自己和盛永华到了东厢屋顶。   他轻轻拿开两块瓦,从屋顶向下看。   呼延锦没有用他们穹窿山的暗号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进去。   屋里的吴先生看上去比两年前老了很多,呼延锦进来,直到他唤了一声:   “先生!呼延回来了。”   吴先生这才认出他来,赶紧放下手中的毛笔,露出一丝惊喜:   “呼延?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先生,您的手……”   就这一下,呼延锦已经看到,吴先生的手一直在颤抖。再扫了一眼他写的字,纸上都是在写同一个字,就像他小时候刚学写字时候一样。   “这手已经好不了啦,我只是想看看它还能不能控制。你看,就这样左手帮它一下,它就还能写,只不过,写出来的字,已经看不得了。”   说着,吴先生又拿起笔,左手略微按着右手,写给呼延锦看。   呼延锦一看,先生写着两个字:有人?   他进来没敲门,吴仁就猜他是被人监视的,不过,也可能……是他觉得,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吴仁决定还是问一问。   呼延锦替他拿下手中的笔放好,说到:“先生说的没错。若是不能写,就不要写了。”   他将吴先生扶到椅子上坐下,将罗毅刚刚给他的匕首放在桌上,转身去给先生倒了一杯茶,低声说到:   “皇上查到您身份了,让我来杀您。现在外面学生闹哄哄的,你借口出去跟学生讲话,赶紧走。私塾出门右转第一家客栈,掌柜会把您藏起来,我会拦住那些锦衣卫。”   呼延锦在徐之衡离开后,就给了掌柜两张银票,让他把吴先生藏好,过后再来送走吴先生。   吴先生笑道:“这个皇帝怎么跟他祖父一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你……岂不是很难?”   “我自有脱身办法,几个锦衣卫拿不住我。您先走,现在就走。” 第404章 可回头不可往回走   吴先生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已经长大成熟,却依然赤诚坦荡的脸。初见他时,他只有八岁,跟在吾辰良的身后,便已是明媚少年。   他的眼光扫过屋顶,心里已然有数。   他喜欢焚香,以前,是为了和寺庙里的建文帝感同身受,点的时间长了,他就有些依赖这个味道,只有闻到香烟味,他才能感觉心安。   烟往上走,屋顶缺了一块瓦的地方有风,一眼看过去,就算他老眼昏花,也能看见只有那一处的烟在流动。   在呼延锦的眼里,看到的却是吴先生脸上那双眼睛,已经悄悄变小了,夹在皱纹中,就像即将熄灭的烛光。   他笑着问:“花荞……还好吗?我恐怕等不到喝你们的喜茶了。”   呼延锦鼻子一酸,若是好好的,他们成亲的时候,吴先生是可以代替自己的父亲,坐在长辈的座位上,接受新娘子敬茶。   父亲已经不在了,就差一点点,自己就能带他去过,只属于自己的生活。在梦里,他不止一次的梦见,父亲走的那个夜晚,若是当时守在父亲身边……   这次,无论如何要保住吴先生。   “她还在宫里,虽然有困难,我们一定会坚持走下去。”   “她是个好姑娘,你别辜负了人家……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是皇家的孩子……回了皇宫,还能保持本心,也不容易……竟是燕王家的孩子……”   吴先生起初还说得是清楚,后面两句就像是喃喃自语,只管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门外断续传来徐之衡的叫声,从响应的声音来看,他们应该准备去县衙抗议了。   “先生,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咱们先出去吧,正好他们要走,你跟着一起出去,右转第一家客栈,您记清楚。”   吴先生点点头,站起来说:“好好,你去架子上拿我的披风。”   呼延锦见先生已经答应,连忙大声说到:   “先生!您出去劝劝他们,别让他们做傻事!若是安上暴乱的罪名,连明年乡试的资格都要被取消!”   说完,他便到内室里拿了披风出来,替吴先生披上。   此刻他满脑子都在算着怎么引开罗毅,手也伸进怀里,掏了几颗飞石,攥在掌心。   除了袖剑,他没有武器。在码头上,倒是捡了一把石子。刚才进望南私塾的时候,罗毅给了他一把匕首。   这会,罗毅那把匕首已经不在桌上,呼延锦一下也没想起来。   看见两人要往外走,吴先生甚至披上了披风,屋顶上的罗毅咬紧了牙根:   呼延锦,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别怪我心狠手辣!   吴先生跟着呼延锦往外走,忽然他停下来,叫了一声:   “呼延……”   呼延锦回头一看,吴先生面带微笑站在身后,他的双手按在腹部,呼延锦大惊失色,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先生拳心中露出的匕首把手!   “先生!”   他转身过去扶住吴先生,先生全身的力量都已压在他的手臂上,他已经站不住了。   “呼延,人可以回头看,但不能往回走。你要向前走……”   吴先生哆哆嗦嗦的,将他的手拉过来,抓在匕首把子上。   呼延锦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建文朝吴王教授杨应能,亦师亦友的吴先生,此刻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轻轻一抱,就将吴先生抱了起来,他已经是个干瘦老头了。   屋顶上的罗毅从那个缺口移开了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缺口里涌出来的烟,让他眼睛有些难受:   “盛永华,你进去,看看是不是真死了。”   盛永华没看到下面的情况,见罗毅揉着眼睛,也不敢问,跳下屋顶,一闪身进了门。   “呼延大人!”他小声唤道。   呼延锦从内室走出来,手上都是血。他面无表情的说到:“吴先生已经死了,你去跟罗毅说,本官要借他的人,去查了严县令!”   盛永华点点头,到床边去看了一眼,将那把匕首拔了出来,匆匆出去了。   呼延锦慢慢的走到墙角的盆架旁边,这里还是照吴先生的习惯,摆着半盆清水。他把手浸到水里,手上的血立刻晕开来,把水染成了红色。   人可以回头看,但不能往回走。   他现在只能往前走。   呼延锦到底是朝廷高官,现在对他的怀疑暂时不存在了,罗毅也不愿撕破脸,何况这事关朝廷。   出了东厢,呼延锦找到徐之衡,对他耳语了几句,徐之衡变了脸色,偷偷看了两眼呼延锦身后的几个锦衣卫,小声回到:   “我知道了,先生的后事就交给我,大人放心,我会选个风水宝地。只是……可惜了这书院了……”   呼延锦拍拍他的肩,狠狠的说:“走,带上大家到县衙去,就算找不到证据,就凭民怨,本官也要先将严县令下狱查办!”   他心里一片冰凉,完全没有摆脱嫌疑后的轻松,皇上的怀疑既然已经开始,必会不死不休。   更何况,他已经猜到,萧炎路经南京去了哪里……穹窿!那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也许,宝应这个案子,是他以朝廷命官身份,查办的最后一个案子。   他与朱瞻基缘起宝应,想不到,竟要缘了宝应。   呼延锦到了县衙外,许多认出他的百姓也一路跟到了衙门。   “这不是吴先生的学生呼延大人吗?”   “是啊!就是他!他可是我们宝应出去的第一个大官!”   “怎么大官还走路?不应该是大马车、大阵仗,县太爷到城外迎接吗?”   “看呼延大人这架势,是去拿严大人的吧?”   “是啊,望南书院学生都闹开了,说要检举严县令!”   “对!就要检举他!让他丢了乌纱帽!”   县衙门口换了衙役,并不认得呼延锦,还没等呼延锦掏出督察院的腰牌,盛永华已经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大声道:   “督察院、锦衣卫征用县衙办案,快去让县令、县丞升堂!”   衙役一听,没一个是好惹的,赶紧往内衙跑去。   呼延锦站在县衙门口的台阶上,对着围观的百姓说:   “严书魁压榨百姓,假借朝廷名义增税增赋,各位乡亲,若是家中有税赋高于往年的,将纳税单拿到府衙门口登记,已备将来退款之用。”   “还有这样的好事?赶紧回去找单子!”   “我就说嘛!呼延大人是来收拾严县令的!”   呼延锦转身一撩袍子,抬腿进了衙门大堂。   等严县令和县丞匆匆赶到大堂时,呼延锦已经端坐在堂上,桌上摊开放着两本账册,阮充、魏蓝扶着绣春刀,威严的站在两侧。   严县令脸上陪着笑,刚想给呼延锦作揖,呼延锦一拍惊堂木:   “严书魁,你该当何罪!” 第405章 呼延抓贪宣德渐强   呼延锦一句“该当何罪”,严书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呼延大人,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不能拿了外面升斗小民的流言蜚语,就来定本官的罪啊!”   他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堂上端坐着的呼延锦,只见他低垂着眼帘,脸上不愠不喜。严书魁虽还是跪着,却直起身来,又说道:   “呼延大人,下官不是您查办过的许县令,下官兢兢业业,从不草菅人命。   您若不信,可以去问问下官的姐夫张本张大人,去年您还在南京的时候,下官的姐夫,就是去接任您的南京兵部尚书一职,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呼延锦合上账簿,抬起头看着严书魁冷冷一笑,道:   “原来张尚书是你姐夫?我跟他倒是长谈过两次。你意思是,张大人也知道,你多次贿赂南京官员?还是说,你贿赂南京官员,是张大人牵的线?本官倒要好好查一查。”   “啊?不不不,他不知道……不是,下官从未贿赂过南京官员,您这是从何说起……”   严书魁本想提提自己姐夫,让呼延锦看在大家同朝为官的份上,放他一马,哪知呼延锦是个黑脸判官,不提还好,提了,拉进案子一起查!   不过他又不信,自己好歹是地方父母官,呼延锦又没有圣旨,路经此地,就能将他拿下?   他又试着说:“呼延大人,宝应隶属扬州,扬州由南直隶管辖。您一不能空口无凭拿我,二不能跳过南直隶,直接就把案子判了,对不对?”   “督察院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之权,难道审你一个小小七品县令,本官还不能立断?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呼延锦还在等待,等在衙门外的锦衣卫,将百姓的税单拿来与账簿上的数字,抽查对照几个,看看这两本偷出来的账簿,哪本是真,哪本是假。   有这时间,他便由着严书魁浑说。都说言多必失,说不定,他的言语中,还能给自己更多的提示。   “不不,下官不敢,只是提醒您,不要中了刁民的奸计,要不,将来南直隶向皇上参您越权,下官这不是怕拖累您嘛……”   严书魁隐隐看见案上放着本册子,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他看了一眼跪在他身边的县丞,谁知他也一脸茫然。   他们的小黑账并不在县衙主簿手上,主簿拿着的,都是预备给上级来查账的。   小黑账的账本,在他书房的暗格里锁着呢,不可能让人拿到。   对,绝不可能!   县丞不知道,在锦衣卫的眼里,什么暗格、暗锁、暗室,全都是渣渣,书房算什么?地下室都给你抄出来。   严书魁跪得膝盖有些痛了,见呼延锦还没动静,忍不住又想说什么。   站在一旁,伯爷府出来的罗毅不耐烦了,他掏出怀里那张写着“杀无赦”的驾贴,往严书魁眼前一亮,冷冷说到:   “看到了没有?皇上的驾贴,杀无赦!这么多话,呼延大人杀了你又如何?”   严书魁绝望了:完了完了,自己的事已经捅到皇上那里,不连累姐夫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他来救自己?   呼延锦不动声色,但这一刻,他知道,皇上要杀自己,也同样不留情面。   那张杀无赦的驾贴,本就是准备着给自己的。   盛永华从外面进来,他手里已经拿着一张,登记了实缴税赋数的单子,拿到案上,与账簿上的一对,果然是这些数字。   另一本是从县衙主簿那里拿到的账簿,两边数字天差地别。   看着这样的两本账簿,呼延锦忽然笑了:好好的,你记什么小黑账?   严书魁见呼延锦脸色变轻松,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连忙陪笑道:   “是不是……主簿的字写得丑,让大人见笑了?”   “字倒是不丑,就是你心丑了点。”   呼延锦希望这个意外收获,能冲淡皇上对他的怀疑,他需要一点带花荞出宫的时间。   宫中花荞,度日如年。   师兄去宝应,算算日子还在路上,那个留着自己童年、少女回忆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早已回不去了。   二月二祭神农,皇上只让皇后参加,连孙贵妃也没去,更别说这些长公主们。   再周密的计划,皇上一句话,就能让它变成泡影。还好师兄不在,这个计划也取消了,否则还不知有多失望。   年后,清军伍的大人们又出发各地,做验收和收尾工作,徐之锦也在派出御史官员之列。   这一去,朱瞻基就算把大明的军伍势力都摸清了,再把那些过贪或是毛不顺的卫所军官,杀了三两个,以儆效尤。   大明军权,宣德帝已然在手。   加上正月里的大赦,朝堂上下感激涕零的,有何止被赦的那几十个人?   他还兑现了自己跟易呈锦说过的一句话:释放了,被圈禁在凤阳高墙里的朱文圭。   朱文圭与朱瞻基同岁,两岁开始被永乐帝圈禁,二十五年与世隔绝的生活,身边只有两个不识字的婢女照顾他。   就连忽然见到外面许多人,这都让他,像见了洪水猛兽一般瑟瑟发抖。   建文朝给他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   现在唯一令皇帝头疼的,就是他那个屡败屡战的傻叔叔,汉王。   “皇上,您不能对汉王一直姑息下去,他在乐安招兵买马,蓄为家丁,并不在军伍之列,这次军伍清理,对他无甚影响,但这终究是个隐患。”   杨士奇已经不是第一次讲这句话,可皇上却很笃定:   “无妨,朕就等着他动,是自己安享晚年、后人霜露之思,还是身死族灭,只在他一念之间。”   此时的朱瞻基,已不是当年鲜有追随,腹背受敌的皇太孙。   就算是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呼延锦,他也不过是,写下“杀无赦”三个字的时候,微微有些心疼而已。   花荞已经好些天足不出户了,就在重华宫里绣绣花、逗逗狗,正是换季的时候,她还和宫女们一起,学着做春衫。   虽然不笑,但也平静。   芸姑姑把她的情况,如实报告给皇上,皇上就当她已经接受了赐婚的事实,对她也减少了关注。   “小七,你再给我数数,后面还有什么节日来着?”   花荞的绣架上,有幅绣了一半的红梅报春图,手却在下面给一件藏青大襟袍绣着花边。   “上巳节、清明节、端午节……哎,对了,小的听说,端午节要在西苑划龙舟!皇上说,五月出国孝,宫里冷清两年了,让大家热闹热闹。”   小七一拍脑门:   “小的怎么把这样重要的事,给忘了!”   五月初五?   西苑虽说还在皇城,可守卫比皇宫要宽松多了,而且当天还有那么多外臣、命妇人来人往。   花荞满意的看着自己刚绣上去的那支藤蔓,浅浅一笑:   “富家翁的袍子,不知师兄喜不喜欢?” 第406章 拜观音造势巧出宫   罗毅的第二封密信,已经到了皇上手中。   第一封是说呼延锦已经杀了杨应能。   第二封晚了好些天,那是因为呼延锦顺藤摸瓜,将收受严书魁贿赂的南京官员,一并扫除,羁押候审官员四人。   严书魁行贿,及假冒朝廷增税赋,中饱私囊,呼延锦抄没其全部家产,将其打入死牢,只等皇上批示后,即可秋后问斩。   经过计算,严书魁的家产抵扣多征的税赋之后,还盈余两万两,退税及余款银两,皆请示皇上,再行处置。   “呼延……总是会给朕惊喜。”   皇上放下密信,叹了口气。但萧忠听得出,他这是轻松的舒了口气,甚至带着一点欣赏和骄傲。   “王振,按照呼延大人的提议拟旨。顺便问问南京,萧炎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若是不确定,就让呼延锦、罗毅他们先回来吧。”   “皇上,其实不管呼延大人,是不是易呈锦放在您身边的人,他身上都系着根风筝线。您只要拉好这根线,收还是放,他不都牢牢攥在您的手里?”   王振笑眯眯的说着,把拟好的圣旨,打开递过去给皇上过目。   “风筝线?”   王振只点头,不说话。   皇上也没再追问,只拿起龙印,在圣旨上端端正正的,盖了一个章。   送往南京的圣旨刚出北京城,东厂、锦衣卫便被叫到了皇上跟前。   “黄俨、高洪波,你二人听令,京城官员做一次清理,亲汉王、赵王的大臣,包括皇亲国戚,曾经被易呈锦鼓动,动摇过的大臣,全都要仔细给朕查。”   东厂厂公黄俨心中暗喜,虽然锦衣卫指挥使高洪波,不入皇上的眼,但他们有个张樾,是皇上的心腹,东厂这两年都说不上话。   现在趁着大清查的机会,东厂无论如何要扳回一局。   高洪波曾经救过太宗皇帝的命,不出意外,他的位置就算是张樾也不能轻易夺取,实权早已在张樾手中,自己不过是挣张脸。   两人齐声应到:“谨遵皇命!”   皇上只给他们约定一条:谁先入手归谁,两边不能打抢,除非是有证据证明,对方有严重过失。   张樾一听,这哪里是劝架,明明就是要东厂和锦衣卫两家竞争,鹿死谁手,凭证据说话。   皇上,这是要连带仁宗皇帝时期欠下的账,一起秋后算账了。   张樾甚至怀疑,这个清查,也是因易呈锦临死前,留下的那一句话而起,他更知道,易呈锦说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兄弟呼延锦。   走出武英殿,正好看见一队刚进宫的宫女,在姑姑的带领下,排着队从西路往后宫走。   再过两个月,就要出热孝了,今年虽不选秀,但皇太后还是做主,挑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女儿进宫做宫女。   一是给后宫添些人气,二是让自己的皇帝儿子,有机会见到一些新面孔。   张樾看着这些还穿着素服的宫女,想起了独自困在重华宫里的花荞。   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进后宫,呼延锦更是自身难保,而她,就像一只被剪了长羽的小鸟,看似尊贵自由,却再也飞不上,真正自由的天空。   “不,我们不能坐着等出宫的机会。皇上正在怀疑身边的人,我们在宫里,就会成为师兄的软肋,让他做什么都有顾忌。”   “可皇上会因为什么理由让您出宫?出不了宫墙,什么努力都白费。”小高一问,花荞哑口无言。   灿儿忽然说:“今儿后宫进了不少人,都分在各宫娘娘的宫里,许是太后娘娘急了,皇上还一个子嗣都没有呢。”   “那皇帝哥哥最着急的,应该是想要个儿子!”花荞拍手笑到:“你们去打听打听,京师哪个寺庙求子最灵,咱们就动员娘娘去,到时候,不就可以出宫了?”   有了目标,几个人便行动起来,小高先让王欢、陈喜、田乐几个,在宫里传播,“红螺寺求子特别灵验”的八卦,好像民间妇女怀孕产子,都靠红螺寺一般。   很快,连嘉兴也在和皇太后讨论红螺寺的问题。   “母后,您说这红螺寺真有这么灵验吗?若是如此,嘉兴以后也要过去拜拜菩萨。”   皇太后笑到:“你也不觉得丢脸,这还没大婚呢,你就开始想着生子?着急的是你皇兄,都二十七了,还膝下无子。”   “那倒是……若是皇后娘娘能去红螺寺拜拜送子观音,说不定,过了五月就有了!”嘉兴想想又说:“二公主也要给她好好超度,莫要再回到她母后的肚子里了。”   太后一想,这些都还是大事。便找了皇帝过来商量。   皇帝一听笑了:“朕也听过这个传言。红螺寺在元代就是皇家寺院,只是离京城百里,去一次兴师动众也不容易。更何况,也不是一去就灵验了的。”   “那也不能这么说,既要求佛,就要诚心相信。离五月,也就只有两月,哀家寻思着,让你的这些妃嫔,开始服用坐胎药,调养一段时间,也好早日为你开枝散叶。”   太后说起这个沉重话题,皇上也很无奈,只好说:“全凭母后做主。若是想去,朕就就让人拟定行程。孙贵妃是要去的,剩下同去之人,就听母后的安排。”   “皇兄,我也要去!”   嘉兴见皇兄松了口,急忙要为自己争取一个席位。出宫机会难得,尤其这是出去游山玩水,怎能少得了她?   皇上笑她:“都说是去求子,你一个大姑娘急什么?”   “红螺寺又不止供着送子观音,还供着求姻缘、求夫妻和睦的菩萨呢!”   嘉兴拉着太后的袖子左右甩着,太后被她缠得没法,便说:“由她去吧,将来好了不用来谢,不好,也怨不得我们。”   皇上见太后主意已定,便告退回了武英殿。   很快,府前卫和旗卫被叫了过来,礼部、内务府也接到了任务。   张樾并不在陪同的禁卫之中,以往让他陪去,是因为太皇太后是他姐姐,带着他更尽心方便些。毕竟锦衣卫是皇上的近卫。   不过,他早知道这是花荞的主意,也知道她想尽快出宫。自己少不得为她推波助澜一番。于是说到:   “皇上,若嘉兴长公主能去,那其他几位长公主不也要同去?娘娘、长公主,加起来十几位,都是女眷,恐怕还要多派些人手。”   “嗯,她们要去的就由她们,省得说朕厚此薄彼。”   皇上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第407章 暗潮起后宫欲不宁   皇上拍了板,后宫女眷去红螺寺进香的事,就开始有条不紊的推进。   名单虽是太后定,不过,皇上那里已经发了话,由她们想去便去,太后也不好太拂面子。   皇后、贵妃两人,因为二公主的事,早已貌合神离,尤其是孙贵妃。虽说最后拿太医、女官抵了罪,孙柔心知肚明,谁才是害自己的罪魁祸首。   而皇后更知道,因为这件事,皇上更是疏远了自己。   没有宠爱的皇后,这已经成为一种公知,无伤大雅。可没有皇子的皇后,她的后位便会岌岌可危。   这次要去红螺寺求子,皇上却只点了一个孙柔,其余人由太后决定。皇后一听,几欲吐血。   她这就是去了,也去得不光彩,反倒像是沾了孙贵妃的光,生出儿子还罢,生不出来,岂不是惹人耻笑?   “皇后娘娘,您去红螺寺那天,大公主找不到您,肯定要哭了。”梨花一边给熟睡的大公主掖好被子,一边笑着小声说到。   “本宫并没有打算去红螺寺。”   皇后娘娘顺手放下大公主床边的帐子,转身走了出去。   “可……太后不是点了您去吗?就算是怀皇子,您也应该是头一个。”梨花不解的问:“为什么您不去?”   “真有那么灵验,本宫就看看,去的人,有几个能诞下皇子。现在咱们先别说不去,出发那天再说身体不适,那个情况,也不适合去寺里,跟太后也说得过去。”   皇后在外殿坐下,莲花递过来一个册子道:“娘娘,这是您要的进香人员名单。”   张皇后接过册子一看,后妃嫔妾六人,长公主四人,随从及护卫一百四十人。   比起皇上出行,人是少了点,可也得考虑人家寺庙是建在山上,一百来人从山道上山已是不易。   “想不到,几位长公主也有这么大兴致。人大心大,小小后宫关不住了。”皇后看着宝应、嘉兴的名字笑道:   “上次嘉兴帮了我们,这次我们也帮帮她。梨花,你去拿那个鸂鶒(音:奚翅)匣子过来。”   梨花连忙到柜子顶上翻了一个木匣子,这木匣的木纹非常漂亮,像是水鸟鸂鶒的翅膀,所以广东人又把这种木头叫做鸂鶒木。   她用钥匙将小锁打开,里面放着几个小瓶子。   皇后挑出一个玉色瓷瓶,拔出盖子闻了闻,盖好递给梨花:   “就是这个迷魂散。你告诉嘉兴,此药能让人产生幻觉,药效过后,记不得之前做过什么,而且,药力散于无形,就算是大夫,也查不出病因。怎么用,那是她的事,本宫一概不知。”   “娘娘,嘉兴长公主嘴不严,咱们不能直接给她,小的去想办法。”   梨花接过瓶子藏进怀里,又将盒子锁起来,重新放回柜子顶。   皇后赞许的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本宫只恨不能亲手为杏花报仇,这次若是嘉兴争气,能让宝应吃点苦头,本宫才算是略微解恨!”   玉色瓷瓶两天后,到了嘉兴的手里,本来还在恼怒,花荞也要跟着出门的嘉兴,得了这宝贝,高兴得跳起来:   你非要去,我就让你回不来!   皇后、贵妃出行,也不是件简单的事,还包括目的地红螺寺的食宿打点安排,礼部终于将出行时间定了下来:三月十四,五更出发。   三月十三日,皇后向太后告假,癸水来了,去寺里,恐冲撞了菩萨。   太后只好临时改为孙贵妃带队,按计划出发。   孙贵妃不敢怠慢,赶紧将路程、流程熟悉了两遍,正看着,皇上进了宫门。   “明天就要出门了,今天才来看流程?”皇上笑道,将她手里的册子拿开,顺势把她拉进怀里。   孙柔撒娇道:“那可不是,说好了是皇后娘娘主持,臣妾就是跟着走路的,今儿才说让臣妾带队,那还不是两眼一抹黑?”   “你聪明,没事。礼部大臣领着去的,他们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就行了。你好好去许愿,等我们有了儿子,朕陪你去还愿。”   皇上心里确实也惦着这事。   “那我可记着了。”孙柔把头抵在皇上怀里,娇羞哼哼道。   皇上笑了,使劲搂了她一把,手顺势在她腰上捏了两下:“朕就不能往你这来,来了就要忍不住。”   “这不只剩两个月了?忍了一年,也不在乎这几天。”   孙柔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说到:“这次去的护卫全是不认识的,宫里那些眼熟的,你也不给我派几个?”   “嗯,确实,府前卫和旗手卫平时见得少。因为朕和皇后都还在宫里,宫里的禁卫没动……”   朱瞻基想了想说:“井源在殿前,本来叫他去最好,但又要避讳嘉兴……另叫一队金吾卫跟着去,朕日前新提拔了位佥事,滕定滕将军的儿子滕子俊,你看着应该脸熟。”   “臣妾这足不出户的,就只看着三公主脸熟!”孙柔腻在他怀里撒娇:   “不行,臣妾管不了那么多,还要让花荞来帮忙。”   “那不由着你?她陪在你身边,朕也放心。”   皇上并未留宿,坐坐便起身要回乾清宫。   出了万安宫正殿,只见门外站了两排万安宫宫人在送驾,其中不少新面孔,都长得水葱水灵的。   皇上回头对孙柔道:   “你宫里来了不少人,让姑姑好好教导,别叫没了规矩。敢犯错的,问也别问,都打出去。”   孙柔笑着点头应允。   皇上余光中看到众人低头,偏一个宫女抬起了头,便顺着望过去,那姑娘见皇上看过来,眼眸里波光一闪,娇羞的垂下眼睑。   这是个会来事的。   皇上什么也没说,背着手出了后宫。   得了消息的皇后,摩挲着手里的一把玉壶,叹了口气道:“这要是让她再生个儿子,后宫哪里还有本宫的位置?”   梨花安慰道:“听说,今天皇上看了徐氏一眼,说不定,哪天徐氏就得宠了。   这次分到万安宫的,全都是样貌拔尖的。教坊司培养的人,除了徐氏,另三个也都在里边。”   皇后沉默了半晌才说:   “女人要多无奈,才会往自己男人身边,塞其他女人啊……” 第408章 上红螺小高交新友   三月十四,天还没亮,后宫里便忙碌起来。   九辆马车在宫门外一字排开,各宫的内侍、宫女,都在忙着往自家的车上搬东西。   虽然只是在红螺寺住一夜,可都是女眷,穿的、带的、吃的,要带的东西却不少。   花荞反而很轻松,她们是要跑路的,什么都不带最好。再说,自己的东西早就都送出宫去了,等的就是这一天。   皇后娘娘也起了个大早,听到外面隐隐传来声音,问道:   “她们准备走了吗?”   “是,娘娘。每个宫里都跟三个人,一车五人,走的速度不快,所以得赶早。您又不必去送,怎么不多睡会?”   “东西……拿去了吗?”   “昨晚您不是问过了?小的亲手交给旗手卫指挥使元大人,没问题。您都说了,元大人是您的青梅竹马,现在您又是皇后娘娘,他怎么敢拒绝?”   张皇后愣愣的,她的元哥哥,竟然被自己拉来做这样的事情:   “他心里一定会怪我……”   梨花不敢问,元大人是怪张皇后嫁给了朱瞻基,还是怪她,要自己去给朱瞻基的五位妃嫔下药。   “不,元大人没怪您,他说,您的孩子没了一个……心也是苦的……”   梨花正替皇后梳头,手里梳着一绺头发,没提防皇后猛的俯下身去,趴在梳妆台上默默的抽泣起来。   那绺头发,不知拽得她有多疼……她竟也没有觉察。   梨花不知该说什么,若是杏花姑姑在,应该更会安慰皇后娘娘吧?   “皇后娘娘!外面的车队已经走了。”莲花急急忙忙跑进来。   皇后已经直起了身子,拍拍梨花的手背,示意她继续梳头,吩咐道:   “走了好,走了就清净了。莲花,你去给我打盆水,一会,带大公主去给皇太后请安。”   花荞坐在车里忍不住有些兴奋,她掀开一角窗帘,贪婪的看着仍然空荡荡的街道。   虽然道路上人少,可两旁的食寮铺子,已经开始准备要售卖的食物,不时猛的冒起一大团热腾腾的蒸汽,白白的、暖暖的,让人觉得,这就是生活。   “谨逸,我来了!”   花荞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眼眶再也管不住泪水,争先恐后的落了下来。   “长公主,您怎么还哭上了?咱们这不是都出宫了吗?”灿儿连忙小声问。   她的声音虽小,小高还是听见了,他打起帘子,从车辕上起身钻进了车厢里。   看见花荞梨花带雨的,他似笑非笑低声道:   “剩下的事更需要谨慎,昨晚跟你们说的计划都记在心里。刚才宫门外有锦衣卫,张大人也过来了。   他跟我说,都安排好了,回来的路上,有人打劫,我们就趁乱走。这两天……您就好好拜神,将来,为大人多生几个胖小子。”   大家前面几句听得严肃认真,最后小高突然来这么一句,几张凑的很近的脸面面相觑,灿儿和小七都忍不住憋着笑,脸也扭曲成了怪样子。   “小高,你跟大师兄学坏了!”花荞瞪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马车外,已是黎明,青草嫩叶泥土,混合而成的春天气息,从一张一翕的窗帘里渗了进来,沁人心脾。   张樾会在城门外就拦住呼延锦,呼延锦会到通州和他们汇合,他们会和阿爹、花荣一起,在乡下隐形埋名的生活。   生活,会如花团锦簇。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九辆双马车走得并不慢,周围是一圈禁卫。   花荞听到外面有清嗓子的声音:“嗯哼!”   她掀开窗帘,就看见滕子俊骑马走在她的马车旁。   “参见宝应长公主!”滕子俊看看前后没有部下,露出了他的两颗小虎牙。   花荞也笑到:“不错嘛!这么快就升职了。听说你在金吾卫射箭比赛得了第一,怎么不去羽林卫?”   “羽林卫有啥好,天天端着把弓在宫墙上,还不能出来游山玩水。”他凑近了车窗小声说:“而且,去了羽林卫,我的箭术就得不了第一了!”   花荞抿嘴一笑,问道:   “前面还有多久才到?”   “快了,这些拉车的都是蒙古马,耐力特别好,前面就快到山脚下了。一会你们得坐软轿上山。”   “哦……”花荞向四周看了看,只听小高在旁边说:   “看,旁边有条小河,回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等我们淌过河,就找不到踪迹了。”   花荞点了点头,放下窗帘对高兴他们说:“今天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嘉兴在对面不怀好意的对我笑,大家留意一点。希望是我多心了。”   “还有,皇后娘娘到了昨日下午才说,她不能来,这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小七最怕皇后娘娘,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她那张不笑的脸会吃人。   皇上还是太孙的时候,妃子就这几个,太宗皇帝的孝没守完,又到了仁宗皇帝,连续两年都没添新人。   所以别看才来了五位,可这已经算是来得齐,四妃一贵妃,位份有限的全都到了。反正皇上又不去后宫,闲着也是闲着,谁还不想早日诞下皇子呢?   花荞原来没想到这一点,小七这么一说,感觉是有些奇怪。   “管她们怎么斗,我们只要平安下山,到了刚才那个位置,我们就自由了。”   小高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护着花荞走,将她平安交到大人手里。   花荞点点头,闭上眼睛晃啊晃的,就到了红螺山下。   下了车,花荞坐轿子,宫女、内侍就管搬东西。他们的东西少,可其他宫里的内侍就辛苦得多了。   小高刚想跟着花荞的轿子走,旁边一个扛着两个大包的内侍,看不到脚下,脚下一闪,差点从梯阶梯上滚下来,还好被小高挡住了。   “谢谢,谢谢……我东西多,您走前边吧。”   小高接过他手里的一个包裹,笑到:“都是宫里当差的,客气什么?我东西少,替你拿一个。”   那内侍自然亲恩万谢,少了一个包袱,好歹他能看得到脚下的路了。   他和小高错开半个身子,一前一后边走边聊:“您哪个宫里的?怎么从没见过您?”   “我叫小高,重华宫的,不在东西六宫里,自然见得少了。”   “哦!宝应长公主宫里的,难怪,你们靠后边,走动少了……我叫董括,他们都叫我冬瓜,是赵贤妃永和宫里的。”   贤妃长得特别瘦,在东宫的时候,太医就说过她难生养,她难过得哭了三天,结果更瘦了。   大明朝的殉葬制度,让妃嫔胆战心惊,尤其是生不出儿子的妃嫔,那才真是“寿与天齐”。   她们的“天”没了,自己的寿命也终止了。谁殉葬,有两个人说了算,一是继位的新帝,二是刚升级的皇太后。   所以这位赵妃谁也不巴结。   单单巴结,皇后。 第409章 似毒非毒人心最毒   小高嘴里和董括聊着天,眼睛却一直追随着花荞的软轿。   董括却没那么多警惕性,他也没看出来,有谁会害他家娘娘。   “我们家贤妃娘娘,来也就是凑个热闹,她那小身子板,就是一把骨头,别说太医诊断难孕,就是皇上……皇上也不愿意碰一把骨头啊!那还不硌得慌?”   到了寺里,小高默默把他的包裹放下,冬瓜这个话唠,大概觉得长公主和妃嫔没有利益冲突,敞开了讲。   董括掩着嘴,凑到小高耳边说:   “本来……哥哥我是不用出来受这趟罪的,偏是皇后娘娘有交代,非要贤妃娘娘走这一趟。”   小高心中一动,故意赞到:“那是皇后娘娘待见贤妃,好事啊!”   董括撇嘴道:“未必是好事,我看我们娘娘心慌意乱半宿……哎,不说了!收拾东西去。谢谢您嘞,明儿见面再聊!”   红螺寺年代久远,元代时做为皇家寺院曾扩建过。因为经常接待皇族,寺里的建筑也很有些规模。   五位娘娘住东跨院,四位长公主住西跨院。   娘娘要拜的是最后一进的送子观音,长公主拜的是前面的观世音菩萨。   小高进了花荞的院子,灿儿一边接过他手里的那个包袱,一边朝他翻白眼:   “你拿着长公主的床罩子呢!还让不让我们铺床了?”   花荞笑道:“结交了新朋友?看你跟他讲得不亦乐乎的。”   “那位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他说,贤妃娘娘原不想来,是皇后娘娘非要她来,而且,贤妃还心慌了半宿。”   “哦?”花荞慢慢坐在椅子上,小高给她到了杯茶。   花荞端起茶杯,水是温的,泡的像是寺里自己种的茶叶。   “小七,这水是你去拿回来的吗?”花荞问道。   小七摇摇头:“进来就摆在桌上了。怎么,这茶有问题?”   花荞抿了抿,在舌尖上体会了一下,自己否定了:   “挺好的,没问题。”   她站起来说:“我到贵妃娘娘那里看看,小高,你跟我来。”   出了小院,这次住她隔壁的是清河,嘉兴住在另一头,跟他离得远远的。   贵妃娘娘正坐在桌前发呆。   她有个认床的毛病,所以宫人们替她将褥子、被子、枕头、帐子,全套从宫里带过来,这会还没铺好呢。   看见花荞进来,脸上有了一点笑容:   “你那边条件怎么样?山里的房子潮,我总闻不得那股霉味。出门就是麻烦……”   “就住一晚,明天晌午就回去了,对付对付吧。”   花荞在桌前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到鼻子边闻闻,又抿了一小口。   除了茶叶不是很好,偏酸涩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妥。   “茶水有问题?”   花荞的动作,吓了孙贵妃一大跳。   “感觉不出来,您要带了茶叶,就喝自己的,他们的茶叶恐怕是自己炒的,味道偏涩。”   “哦……有的,他们带了茶叶,你要没带,拿点过去。小高,你去找平安包些回去。”   听见只是茶叶不好,孙贵妃松了口气。   她轻轻说道:“皇后原说来,又不来了,贤妃原说不来,却又来了。贤妃与皇后要好,我怕,她们要做什么手脚。”   花荞点点头,又去安慰她:   “众目睽睽,害怕她作妖?不过,盯紧点是没错的。得了您的茶叶,我也回去了。这杯茶我喝过了,也让我拿回去吧。”   花荞一路沉默不语,进了自己的院子才说:   “贵妃娘娘的茶水……和我们的似乎有些不同……但又不明显,我也不能确定。”   小高看了看手上的茶叶,把它递到花荞手中,说到:“您等等,我去贤妃那里讨杯茶。”   过了一会,小高果然端了杯茶回来。花荞抿了一口,感觉了半天也没太大差别。   她叹了口气道:“三杯茶都差不多,只是多了一点酸涩,难道是我太多心了?贤妃娘娘和我们同时到达,她哪来时间下毒?再说也不能毒自己吧?”   小高拿起贵妃娘娘屋里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您就等着看看,我是不是会中毒。”   “可……那杯茶……我喝过了……”   花荞吞吞吐吐的说。   小高愣住了,他刚才没想到这个问题,只好故作镇定的说:   “喝您的口水,听您的话。反正这辈子我是不会变心了的。”   “……”   小高喝了茶水,并无任何异样,但花荞既然觉得不好喝,他便出去,到寺里找井水。   红螺寺东西两跨院,是由很多小院子组成的,并不是每一个院子里都有水井。   小高问了两个人,才在东跨院的一个后院里找到了一口井。   那寺里的杂务道:“最近老下雨,井里的水需要澄清才能用。我给你一块矾石,这样水澄清能快一些。”   小高带着半桶水和一块矾石回去。花荞一看矾石便松了口气:   “原来是它!矾石加入水中,是有澄清水的作用,它的味道便是偏酸涩,看来我真是多心了。”   “咱们小心点总是好的。”灿儿过来收拾桌子上的茶杯。   虚惊一场,总比真有人下毒的好。   她们住的这两个大院,进出口都有卫军把守。还有一队金吾卫在两个跨院间巡逻。   兵荒马乱了一番,各小院也渐渐没了声响,沉寂在黑黢黢的山林夜色之中。   “檀香,这里的茶水喝不得,你让董括去打桶干净井水,咱们自己烧水喝。”   贤妃紧张得不行,皇后娘娘让她给孙贵妃她们下的药,俗称“断子绝孙”,是一种长期避子药。掺到茶水里,连续喝数次,便可以避子一两年。   这加了大量白矾的水,就是药引子。   宫里的水来自玉泉山,白矾又有酸涩味,在宫里就算能下药,却很难让她们连续一两天,都心甘情愿喝有白矾的水。   山里就不一样了,没法那么讲究。虽然跟来了两位太医,可用矾石澄清水,这个方法早就用了多少年,并没有什么不妥。   旗手卫打前站,元佑提前就在寺里烧好的茶水中,下了皇后给的避子药。   药只下在五位娘娘房中的茶里,为了不引起怀疑,所有的人饮用的水,都下了很重的白矾。   这就是花荞尝过三杯茶,味道都一样的原因。   赵贤妃虽对自己有孕,不抱太大希望,可她也不愿意,是因为药物的原因才不能怀孕。   尤其是宫中嫔妃都不能怀孕,万一自己祖坟冒青烟呢?   董括找了个桶去打水,正好被再去打水的小高撞见。   小高躲在墙后的阴影里:   若是茶水没有问题,贤妃为什么也要打井水? 第410章 似幻非幻并非虚幻   小高回到他们院子里,花荞已经睡下了。   他把刚才打水遇到董括的事,告诉了小七和灿儿,两人也是胆战心惊。几人决定,连矾石都别用,宁可让水多沉淀一会。   小高想的不止这些,花荞说得对,贤妃和他们是同时到的,不可能有时间去下毒,除非他有同伙,而且,这个同伙,是在先来的那批人里。   后宫险恶,幸好要离开了。   翌日花荞醒来,喝茶的时候,发现没有酸涩味了,灿儿才把昨晚的事告诉她。   “水是井水沉淀了一夜才用的,茶叶是贵妃娘娘那里拿过来的,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灿儿她们也怕啊,这都要走了,还跟她们集体中毒,岂不是太冤了?   花荞跟阿爹学过毒理,可对偏门的毒药也没多少经验,他们接触的大多是致死毒药。对所有人下毒,既不致死,那又是为什么?   等她出来,孙贵妃她们已经上了轿子,她们去的殿最远,长公主她们要拜的菩萨就在旁边。   “娘娘!花荞有话跟您说。”   花荞其实不知怎么说,这都是怀疑,动机、证据和结论都没有。   孙贵妃笑到:“赶着烧头柱香,回来再说吧。”   花荞轻轻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三位妹妹:她们长公主,和后宫娘娘并无太多利益冲突,怎么会连长公主也一起毒害呢?   想不通,不想了。反正今天下午,自己就已经离开马车队,奔向自由了。   这样一想,花荞安下心来,认认真真的烧香拜佛去了。   长公主这边的快,拜完佛之后,给她们上过一次茶。花荞尝了一点,还是那个酸涩味,除此以外也没有什么可疑的。   拜了佛,有两位师太领着她们看了寺里的银杏树、藤缠松和竹林。逛了一圈后,看大家都有些累了,师太便领着她们,到附近禅房休息。   嘉兴今天特别有兴致,一路上问这问那,让花荞感觉又回到了两年前,她还是自己没认父王之前,那个友善的嘉兴。   花荞心里生出一些内疚,也许,嘉兴变成这样,自己也有责任,当时没有好好跟她解释,甚至让她误会自己与皇长兄有私情。   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等到真的成了亲姐妹,反倒成了仇人……   花荞还在叹息自己跟嘉兴的关系,忽然耳边传来嘉兴的声音:   “姐姐,请喝茶!”   嗯?花荞愣愣的接过嘉兴手中的茶碗,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嘉兴又从师太端着的托盘上,端起另一杯,递给庆都,接着又是清河。   “我们姐妹四人,指婚的驸马都是在北京城,将来出了宫,我们也还是好姐妹。”   嘉兴大大方方的说着,庆都、清河都是脸上一红。这还是她们姐妹几个,第一次坐在一块谈驸马。   花荞微笑着抿了口茶,将茶碗放在茶几上。她走过去将嘉兴扶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将师太托盘里的最后一杯茶,递到了嘉兴手里:   “妹妹,以前姐姐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妹妹别放在心上。”   嘉兴接过茶碗,撇了浮茶,连饮两口,问师太:   “师太,怎么红螺寺的茶都有一股涩味?”   那师太有些抱歉的说:“这段时间雨水多,井水和溪水都比较浑浊,就不得不用白矾来使水变清澈。   再加上我们的茶叶是后山上自己种的佛茶,口感不如那些名茶,却不失灵气。这才有了这样的茶味。”   “难怪,昨日我就和庆都说,我们来了,寺里都不给好茶喝,原来是佛茶。”清河也说到。   “姐姐,你不喝吗?出了红螺山,可就喝不到了。”嘉兴看着花荞笑道。   花荞端起杯子,手上一轻,就知道里面的茶水,已经被他们悄悄倒掉了。她莞尔一笑,仰头“喝”一大口。   喝完之后,她讲盖碗的盖子翻过来,便有姑子过来,打开盖子给她续了水。   这些都被嘉兴看在眼里,她笑盈盈的又说:“师太,听说红螺山有一处看松最好,我们自己过去走走。”   庆都忙摆手道:“我们已经走不动了,正打算回去躺会,姐姐别算上我俩。”   花荞正要拒绝,嘉兴走过来扶着她的胳膊说:“姐姐,我有些晕茶,你陪我去走走嘛!”   她都这么说了,花荞也不好拒绝,那就跟着她去看看,能玩什么花招?   两人在前面挽着胳膊走,内侍和宫女们隔了几步远跟着。   “姐姐,我真是晕茶,头都有些晕乎乎的,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花荞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含糊的说:“嗯,是有点,应该让师太上些点心……一直喝茶是会晕。”   嘉兴在她胳膊上加了些力,仿佛是要防止她摔倒,扶住她。   这下花荞心里有些明白了,敢情刚才的茶水里,被下了能让她头晕的药?   于是她还真将身体的力量,压在嘉兴身上。   嘉兴心中暗喜,又问道:“姐姐,就快到了,你看前面是什么?”   “什么?什么也没有啊,山也不见了,树也不见了……”   前面就是长着满山松林的后山,既然她问,花荞便胡乱回答。没想到,还给她撞对了。   皇后那是迷幻药,眼前出现的都是想象出来的场景。   嘉兴更得意了,凑到她耳边问:“那你有没有看到,你高大英俊的师兄在前面?他张开双臂向你走来……”   “师兄?”花荞的眼眸收缩了一下,嘉兴这是迷幻术,难道,那是迷幻药?   前面就是松坡的坡顶,难道她要趁着自己不清晰,将自己推下去?自己还以为,她又变得像从前一样,还是太天真了。   “你师兄来接你了!快!去死吧!”   嘉兴狠狠推了花荞一把,下面是个大斜坡,就算不死,也要让她掉层皮,最好把她的脸也刮花了,变成一个丑八怪,被侯府退亲!   可……怎么……   嘉兴惊慌的发现,自己明明已经甩开花荞的手了,怎么还被她拉着往下冲?   她刚想叫“救命”,只听花荞大声叫起来:“救命啊!”   她一边拉着嘉兴往下冲,一边笑到:“你这么喜欢这片松林,那你就慢慢欣赏,姐姐不陪你了。”   说完,一手抱住旁边的一棵松树,一脚将嘉兴踹了下去。   反正摔不死,让你好好享受!   “你不是?……”   嘉兴只说出这三个字,便被踹了个狗啃泥,尖叫着向坡下滑去。   小高已经冲到花荞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腰,看了一眼还在往下滑的嘉兴,松了口气说:   “你吓死我算了。”   花荞嘻嘻笑到:   “不能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第411章 嘉兴破相宝应被劫   嘉兴的内侍是个小胖子,他不敢冲下来,只在坡顶扯着脖子喊:   “来人呐!救命呐!长公主掉山下去啦!”   花荞看了看,嘉兴被一棵树挡在离他们几百步的地方,人还在动,应该死不了。   上面的胖内侍看得见花荞他们,但看不见嘉兴,他着急的喊道:   “高大人,若是宝应长公主没事了,您下去救救我们嘉兴长公主吧?”   小高看了一眼花荞说:   “晕倒。”   就这样,等小高背着晕倒的宝应长公主,艰难的上了松树坡。   来救援的人也赶到了,嘉兴滑得太远,绳子都不够长,他们临时扎了个担架,让嘉兴躺在上面,三个人拉着担架上了坡。   嘉兴上来的时候,躺在禅房里的花荞还没有醒来,随行的田太医把了脉也觉得奇怪:不应该啊,脉象平稳,怎么会醒不来?   只有小高知道,她是装晕太久,等得乏了,一不小心睡着了。还好她睡觉不打鼾,要不,非露馅不可。   “宝应呢?!死哪去了?”嘉兴一上来,躺在担架上就叫。   “宝应长公主撞到了头,现在还昏迷不醒呢……”太医连忙答到。他心说,还好这位是清醒的,只是皮外伤,那就好办了。   晕倒了?她把我往坡下踹的时候,劲不是挺大?不过,太医在这里,嘉兴也不敢再闹下去。   宝应既然没有喝那碗下了迷药的茶,这时候,她只要拿出来让太医验一验,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她不知道,那碗茶,灿儿倒在自己褙子里面的裙子上,就是想拿来验,也挺难的。   “长……长……公主……您,您的脸……”   看到宫女惊恐的看着自己,嘉兴这才意识到脸上生痛。   刚开始是担心自己会死,后来又全身都痛,上了坡就一心想找花荞算账,宫女不说,自己都没发现脸上全是血。   “太医!太医!快救救我!我不活了!你要是治不好本宫的脸,本宫杀你全家……”嘉兴撕心裂肺的嚎叫道。   她是脸朝地冲下去的,脸上被擦伤划伤,那不是很正常吗?   肖太医暗暗后悔,早知道就和田太医抢,去守昏迷的那位了。   两人分别被抬回西跨院,花荞也醒了,田太医高兴的去给花荞煮安神汤。小高斜眼问道:   “不多睡会?”   “不睡了,好不容易才把早起的觉补了,一会跑步就有劲了。”   睡饱的人心情总是特别好,她问道:“嘉兴怎么样?”   “都是些皮外伤,没啥。就是……脸花了,有一道挺深的,希望到她大婚的时候能恢复。”   花荞笑道:“这么严重?她推我下去的时候,肯定希望破相的那个是我。”   “不,我听到她叫你‘去死吧’,相信她的宫女、内侍也听到了。”小高挑起眉说:   “所以,没人怀疑是你,就算是她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外面几位娘娘都回来了,听说两位长公主滚到松树坡下面去了,都大吃一惊。   尤其是嘉兴,她的伤虽不致命,可伤在脸上,对女子来说,那也是一种致命伤。   “贵妃娘娘,我们带来的药有限,还请娘娘尽快返程,能让长公主得到更好的治疗,时间拖久了,恐怕会留疤。”   一听说会留疤,嘉兴又“父皇、母后”的一顿乱叫,孙贵妃只好让大家立刻启程,匆匆忙忙下山去了。   上了马车,小高一看,比原来预计早了一个时辰,那是省了一顿斋饭的时间。   “应该没事,他们时间不会卡得那么紧,反正大家做好准备。记住,是往小河方向跑,小河在西边,太阳落山的方向。”   小高叨叨两遍了,是因为他已经发现,女人不讲东西南北,只讲前后左右,必须要给参照物,她们才不会错。   小河离红螺山不远,她们的车队,渐渐靠近了那个约好的地点。   小高已经坐到车辕上去了,他紧紧盯着河那边的树林,她们的车队提前了一个多时辰,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出什么岔子。   眼看马车就要走过去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花荞在车厢里,大气都不敢喘。只听见后面马车里,传来嘉兴骂宫女的声音。   “驾驾!打劫!打劫!”   一阵狂乱的马蹄声,在他们车后响起,小高回头一看,他们就是冲着花荞和嘉兴这两辆马车来的,避开了前面人多的旗手卫。   滕子俊本也在前面,他们主要任务是保护孙贵妃,可看到劫匪来了,带着人,转身就往几位长公主这边跑:   “皇家车队也敢劫,我看你们是活腻味了!”   因为不明对方实力,卫队多数保持原队形,怕劫匪调虎离山。   小高一看劫匪冲过来,就拉着赶车的侍卫跳下车去,嘴里叫着:“宝应长公主,快逃!”   那些劫匪也不认识花荞,听小高一叫,知道要救的就是这位。   其中一个劫匪,几支火箭射过来,把花荞和嘉兴的马车点燃了,现场顿时大乱。   花荞和灿儿她们早下了马车,趁乱就往小河边跑。   劫匪们看他们跑了,顺手抓了嘉兴的两个宫女上马,一路向东跑去。   嘉兴那个气啊!脸上有疤,连劫匪都看不上!必须抓回来砍了!   “在那边!他们抓着人跑了!”   滕子俊他们赶到,嘉兴指着劫匪的方向叫到。   金吾卫、府前卫不敢怠慢,纵马追了过去。   追出去很远,看见地上躺了两个女人,没死,就是被吓傻了。   滕子俊他们带着这两个被扔下的宫女回到车队,那辆马车的火也被扑灭了,就是车棚已被烧掉,残败不堪,不忍直视。   一点人数,就少了花荞主仆四人。   那马车夫懵懵懂懂的说:   “马车烧起来了,高大人就让我们跳车,劫匪的箭射过来,他把我一推,就去救长公主……”   “那后来呢?长公主被劫跑了?”滕子俊焦急问道。   “应……应该是吧,当时实在太混乱了……”   “肯定是!他们连我的宫女都抢,不是你们追上去,只怕也被他们带走了!”   嘉兴捂着脸,心里乐开了花。若不是怕,刚刚结痂的伤口裂开,她就要仰天狂笑了。   太好了,宝应被劫匪劫走,哪怕就是找回来,也已经身败名裂,臭名远扬了! 第412章 皇上存疑花荞出逃   出来烧香拜佛,丢了一位长公主。   孙贵妃听了几个人的汇报,脸都吓白了,她本想让他们再出去找找,可现在也不知道,劫匪还会不会来。   “贵妃娘娘,当务之急,是要把几位娘娘安全送回宫。等护送你们回去以后,我们再带兵过来搜查。”   元佑在这里官职最高,武官比较注重官职,在战场上,一旦部队打乱,不知由谁指挥时,就一定是下级服从上级。   他开了口,贵妃娘娘就点头同意了。她又说:“让嘉兴到本宫车里来。”   “呃……这个……嘉兴长公主,已经把清河与庆都两位长公主,赶到一辆车上,自己占了一辆车。”   滕子俊刚才在后面处理这件事,真是头都要被嘉兴长公主喊爆了。以前听说当驸马很惨,他都不信,心想,若是能娶个花荞这样的姑娘,不做官,也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他开始有点同情井源了。   “那就……随她们吧。车队加快速度,派人先回去禀报皇上,让皇上拿主意。”   皇上就是她的依靠,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皇上身边。   关上窗帘,她只听到元佑在下命令:   “送水袋给车上几位娘娘压压惊,车队听令,加速前进!”   很快,就有侍卫送水上来,六子接过水袋夸到:“这位元大人还真是细心,不但准备了斋饼,还准备了茶水,要不这干干的饼子,还真难咽。”   六子不知道,这根本不是元大人心细,为这些娘娘们操心的人,正好好的在坤宁宫里坐着呢。   收到消息,皇上把张樾、井源都派了出去,长公主的名节,比她的命都重要。   他们半道上遇到了车队,孙贵妃见已经快到京城,便做主让滕子俊也加入搜寻,也好给张樾他们带路。   孙贵妃的车队,傍晚时分进了京城。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他们劫了什么?就是宝应车上的人吗?那太监他们劫去做什么?”朱瞻基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元佑禀到:“太监有可能是追过去了,他的尸体还没被发现……本来还有嘉兴长公主的婢女也被掳走,只是滕佥事追得紧,他们才把那两个婢女扔下了。”   “是啊,皇上,臣妾虽然隔得远,可一下子看见两辆马车起火了,都吓坏了。宝应在现场,若不是被掳走,哪里还挪得动脚?”   皇上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又问:“嘉兴就站在旁边,怎么没掳走她,反倒掳走宫女?”   元佑冷笑:难怪祥儿说你无情,有这样咒自己亲妹妹的吗?这毒,下得不冤。   “因为……在山上宝应和嘉兴出了点意外,两人滚下山坡,花荞被撞了头,出发的时候还是晕晕乎乎的,嘉兴脸被划破了,用纱巾包着脸……”   孙贵妃赶紧解释道。   撞到了头?难怪不反抗。   朱瞻基刚刚没有说出口的就是,花荞有些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小高功夫不差,他怎么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忠也是同样的想法。   朱瞻基甚至怀疑,是不是呼延锦干的?   算算时间,呼延锦他们的船,也就是这两天到京城了,他非得找到花荞,或者亲眼见到呼延锦,他才能打消这个念头。   “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张樾、井源已经去找人了,先封锁消息,不能让人知道宝应被劫一事。”   回到万安宫,孙柔惊魂未定,她接过三公主,对梨花说到:“去给本宫倒杯茶,这两天在红螺寺喝的茶水,把嘴都喝苦了。”   莲花也说:“是啊,整个寺院喝的都是这种茶,要不是娘娘让太医来验过,还真不敢喝。”   刚才朱瞻基疑惑的眼神,孙柔也看到了。   确实蹊跷,但花荞假装自己被劫有什么好处?在大明,没有户籍举步维艰,总不能长公主不做,去做流民吧?   孙柔对朱瞻基的怀疑大大的不屑。   “母妃……”   三公主将自己嘴里,满是口水的饴糖拿出来,塞进孙柔的嘴里。一下子母女脸上、手上都是这粘乎乎的东西。   “梨花!怎么又给小公主吃饴糖!弄的一身都是……”   “母妃,吃!”   “吃吃吃……”   孙柔手忙脚乱,一下也忘了红螺寺的茶水,失踪的花荞,先对付眼前这位才是正经。   十五的月亮,正挂在大明的高天上。   三个女人还算好带,很快,小高就带她们蹚过小河,找到了他们藏在林子里的马。   小高虽然不想带别的女人,可小七、灿儿都不会骑马,他和花荞一人带着一个,穿过树林,从另一边绕路往通州出发。   走了一段,看见一个小镇子,四个人进去找点吃的。   他们这个样子太显眼,小高去找了几身男装,又去集市上买了一辆马车,用他们那两匹马套了车,四个人坐着马车继续走。   “啊!真想唱歌啊!”   花荞兴致勃勃的坐在车头,她才不要车棚挡住自己的视线,三月的月亮斜斜的,就跟在他们马车的边上。   “您还是小声点,别把官兵引来了。这个点,什么城也进不去了,咱们得找个驿站投宿。实在不行,只有睡车上了。”   小高也很高兴,终于离开那个,连呼吸都不自由的地方了。   他们走之前,他已经叫黑豆去吃鸡腿了,海安会留住它,将它一起带到三河县的庄子里。   京城里,已没什么可牵挂的,就等大人不,就等家主回来和他们汇合了。   一切都那么顺利,小高觉得自己加两鞭子,马车都能赶得飞起来。   商量了一下,大家决定还是不住驿站,在河边找了个空地,生起篝火,几个人小声说笑着,困了,几个姑娘挤在一起,小高用一条大毯子把她们一起盖上。   小高坐在篝火边,不时给火堆添添柴。   有风吹过,火堆里飘起几颗火星,兜兜转转,像夏天的萤火虫。   小高看着这几个火星出神,转头就看见花荞坐在自己身边。   “不睡了?”   “天都快亮了,换你去睡会,一会你还要赶车呢。”   “躺下去冷,我就靠着闭闭眼,你看着锅里的粥。”   花荞这才发现,火上居然架着个锅在煮粥。刚才小高去集市买马车,灿儿也跟着去,十有八九,是灿儿买回来的。   明天就能到通州了,还买什么锅?   花荞的嘴角挂起了,花粉和蜜调成的笑容。   “谨逸,你在哪里?我来了。” 第413章 至通州父女再相逢   由于劫匪是往东边山林里跑,滕子俊带着他们一直在东面搜寻。   “会不会是声东击西?我觉得我们应该往西边找找。况且,东边也没有发现内侍高大人的尸首,我不相信,劫匪会带着一个累赘跑。”   井源认真的分析。他本人对花荞和呼延锦没能走到一起,还是有些遗憾,后来他被换了组,也没能再见嘉兴问一问。   滕子俊:我怀疑你在说我傻!   张樾:不说话没人当你傻!   滕子俊是最早冲到花荞马车旁边的,他已经看见的那群劫匪后面的花荞,正要拔出剑冲过重重阻挡,向花荞冲去,却看见花荞跳起来,愉快的向他挥挥手。   挥……挥手?   瞬间的犹豫,后面的金吾卫也冲了过来,有几名劫匪便顺势掠走了两个婢女,往东边山林里跑。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这两个婢女身上,再加上嘉兴大喊大叫,更是让人以为,东边的就是主力。   滕子俊这时已经看清楚了,小高正拉着花荞,已经趟过了河,就要消失在树林里,旁边可一个劫匪也没有。   啥?长公主……自己撒腿跑了?   既然这样……   滕子俊毫不犹豫的指着东边,命令道:“追!”   既然井源提出了朝西面追,大家也不好反对,便从烧毁的马车开始,向西面找去。   一开始还看得到凌乱的马蹄印和脚印,找到小河边,便没了踪迹。他们又到林子里去找了找,也没看见留下什么痕迹。   滕子俊倒是发现了草丛里有一堆新鲜的马粪蛋蛋,心里好笑:原来早有预谋,马都准备好了,活该我们侍卫背锅!   张樾牵着马过来,也看见了马粪,心里一抓:不能让他们注意到这个方向有马。   他指指自己的马说:“我马刚拉的。”   “我的也是,走过来就拉了。”滕子俊呵呵笑道。   井源走过来问:“发现什么了?”   “没没,等马拉屎呢,您……要不要一起?”滕子俊热情邀请道。   井源翻了个白眼走了。   什么也没找到,回去难交差,好在有张大人,他是皇上的心腹,由他来说,皇上应该不会太生气。   果然,皇上听了张樾的汇报,没有追究,只让他们二人退下。   “花荞失踪,不但关系花荞,还关系侯府,这都指了婚了,说长公主逃婚,还不把郑侯爷那个暴脾气得罪了?”   皇上资历浅,还要靠这几个声名赫赫的老将军,替他坚守国门,他有这个担心也是正常。   张樾笑到:   “这点请皇上放心,皇上也不是没有退路。虽说指了婚,可大婚还要等到出孝期。真定长公主今年就要及笄了,您改将真定长公主许配给郑公子,也是一样的。”   “真定?还真是……朕把她给忘了。那就再说吧。还是安排人再去附近扩大范围找找,特别是找找附近的山寨、土匪窝。”   “是。”   再说花荞几人,天才蒙蒙亮,就收拾了东西继续出发。很快,来到了漕河的北端,北通州。   通州是京师的粮仓,也是南北漕运货物的集散地,三教九流,威虎藏龙。   被呼延锦买了大半边下来的,是通州下辖的三河县,那位元代的侯爷,并不是一开始就没落的,没了爵位,靠吃地上长出来的田租,也能活得不错。   可惜到了燕王时期,这位老侯爷的后人就开始作死,小小年纪迷恋烟花之地,赌博之所,最后弄了个断子绝孙,倾家荡产。   呼延锦是以老侯爷旁支后人的身份,从不同的田主手上买回来的田产,又原样签了新的租约,面上看,和原来没两样,其实里子全部翻了新。   既然半个县城都是宋家主的,问起路来就很方便。   “呐!就是那个老王府!”   元代建的王府,已经是老北平的格局,虽然爵位早就没有了,可三河县的人还是喜欢称那里为“老王府”。   小高加了一鞭,马儿就小跑了起来,朝着那座靠山临水、绿树掩映的庄子跑去。   门口一个人正抄手站着,看着湖边的小厮种柳树。   湖面如镜,虽然很大,可一眼望过去水面开阔,湖光映着天色,竟让花荞心底生出了无限的旖旎。   “刘叔!”小高远远一声。   那抄手的人回过头来,立刻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小高!你们终于来啦!姑娘呢?姑娘在不在里面?”   “在,在!刘叔,我们都在!”小七掀起帘子,嘻嘻笑着,跟回娘家一样的欢喜。   刘叔一边迎着马车跑过去,一边叫种树的一个小厮:“快去叫家主,说姑娘回来了!”   庄子以前是王府,自然不小。那小厮铲子一扔,撒腿就往里跑。   刘叔扶着马车说:“姑娘别下车,里边还远,这里不比京城,院门大得很,马车能直接进二门。”   花荞笑道:“坐车都累了,我要走进去,顺便看看咱们的新家。”   “好好好,现在您的身份是宋家主的未来媳妇,您得叫舅舅,我们称您为‘表姑娘’,您可别叫错了。”   刘管家先把最重要的事说了,因为府里可不止原来的那些下人。   花荞噘着嘴说:“我都不能叫‘阿爹’了?”   “能叫!等您跟我们少家主成了亲,不又是‘阿爹’了?”刘管家满是期待的说。   “舅舅?表哥?那花荣就成表弟了?”花荞有点晕。   “是是是……咱们的户籍……做的就是这样。”   正说着,“表弟”花荣跑了出来,他开心的叫着:“姐姐!”   “阿荣!”   好嘛,白教了。花荣迎了姐姐,花有财也到了。   “阿爹!”   “嘘……现在要叫舅舅。”花有财谨慎的说。刘管家给他洗了无数次脑,他终于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宋家主,呼延锦、花荣的爹,花荞的舅舅。   “行,舅舅就舅舅,反正您还叫我阿荞。”   飞出了宫的花荞,快活得像刚刚长出长羽的小鸟一样,恨不得一下冲入云霄。   “姐姐,我带你去庄上逛逛,有不少你认识的人呢!这里有一个,你保准想不到。”花荣神秘兮兮的笑道。   “大老三?”   “不对。”   “海英、海明?不对,他们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是谁?”   “姑娘,是在下。”   一个熟悉的男声从长廊传来,花荞还真吓了一跳,难怪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有人提他的名字,原来李赫在庄子里。   “李赫?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跟着师兄调到督察院了吗?”   李赫笑道:“我知道大人迟早会走,我是跟着大人一路提拔上来的人,等到大人走以后,不过是人人能踩的垫脚石,所以我决定追随大人。”   “李赫哥现在可是干大事的人!”   “阿荣,要不要阿爹做个喇叭给你,你到县里去广播一下?”   花荣吐吐舌头,躲在姐姐身后。花荞没来,他像个大人一样,管起事来也有板有眼,看见了姐姐,又变成了小孩子。   好喜欢有这样的家人啊! 第414章 瘫少主偏娶如花妻   李赫在呼延锦从灵山寻宝回来,便“辞官回乡”了。   大笔的财产,不是刘叔一个人能管得过来的。   现在,与郑宽的南北流通线、孟琛的漕运线、丐帮的消息线,以及长灵寨、凤凰寨的联系,也都由他带着海明负责。   没事的时候,他会和大老三、海英一起训练庄户。   大明平民不能蓄奴,他们这几个,都是亲戚和族人的身份。   其他就成了租地种地的庄户,他们都管花有财叫“家主”,可谁都知道,还有位没露过面的“少家主”,才是当家人。   刘管家是管庄上的柴米油盐,李管家,管的是……啥都管。   短短几个月时间,李赫和刘叔便把这个,“元代老侯爷”旁支后人的家族,给撑了起来。   关键是有钱。   平民不允许私藏现役武器与甲胄,但对于弓、弩、剑、刀,并没有太多约束,只要数量不惊人,这都是民间可以合法持有的。   因为明军并不装备弩,就是你家里有强弩,那也没人怀疑你造反。   只不过,经历了严禁拥有武器的元代,民间会造弩的人几乎没有。   花有财闲着没事,把自己和陶庄主研究、复原出来的强弩画了出来。   李赫一看,还真是看家护院的厉害武器,出门的时候,特意去找这样的手艺人,还真给他找到一个,连家带口被他请到了三河县。   虽然耗功夫,一个月也只能制三、四张弩,但日积月累,他们也有了六、七张强弩。   李赫觉得最实用的是家主的近身格斗术,他们经常练的也是配合匕首的格斗术。   没人的时候,田间地头都能练,有人来招式一收,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么大个庄子,就只有花荞一个表姑娘,逛了两天,她也觉得无趣。   她叫来花荣道:“我们这里独门独户的,都不知道县里是什么样的,不如你带姐姐去逛逛?”   花荣摇摇头说:“李赫哥交代过,没事别去县城里,这里离京城并不远,当心露馅。”   “那我自己去逛逛,我戴着帷帽,没人认得出我。”   花荞反正是下定决心了,抓起灿儿刚刚缝好的帷帽就往外走。   “姐姐……”   “我跟着去,小心点,没事。”海明自告奋勇。   他经常去镇上,他认为,庄子里来了位表姑娘,这是瞒不住的,出去露露面也好,小地方,最喜欢张家长李家短,还不如大大方方走一圈。   小高本来也想去,海明却说:   “你们原来就在一起,现在还在一起,会容易被有心之人联想,灿儿去好了。”   这两年海明在府里学着管事,又跟着刘叔、李赫走南闯北,还确实有了不少本事。花荞一听就笑了:   “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今天还非要做姑娘打扮不可。”   海明赶着马车,带着花荞和灿儿两人,到了县里。先是到铺子里买了些针头线脑,又去布庄里挑了好些衣料。   果然,有人对着花荞、灿儿两人指指点点。   她们进铺子,海明等在马车上,旁边就有人问:“宋三儿,这位仙女是什么人啊?”   “从南京过来的表姑娘……我们家少庄主指腹为婚的媳妇。”海明压低声音说道。   “哦哦哦,可怜啊……如花似玉的,要嫁给你们那个瘫子少庄主?”   “嘘……她还不知道呢!您可别把我给卖了。表姑娘只知道,少庄主去北京城治病了。”海明一说完,明显大大满足了那些人的好奇心。   过不了三天,县里人人都会知道,南京来的表姑娘,要嫁给指腹为婚的瘫子少庄主。诶呀呀,可怜人啊……   布庄的小伙计也跟掌柜耳语了这个最新消息,掌柜同情的说:   “姑娘,这块绢虽是布头,但也可以做几条帕子,您是第一次来,就免费送您吧。”   “那太感谢了!您可真是个好人。”   花荞满心欢喜,连声道谢。海明进来替她抱那一沓布料,掌柜连忙对他点点头。   这一排铺子都是宋家的,租金便宜,还不收押金,这些租户怎么不对他们有好感?   走了一路,东西没买几样,收到的礼物却不少。   花荞感叹的说:“三河县真是民风淳朴,太热情了,只不过,他们看我的眼神,怎么都像在同情我?”   “呃……这个……”   海明咽了咽口水说到:“我们传出去的话是,少庄主是个瘫子,在京师治病呢。您是他指腹为婚的媳妇,那……是挺值得同情……”   “什么?竟然说师兄是个瘫子!”花荞拿起手里的一把宫扇就往海明头上拍。这扇子也是刚才人送的。   “哎……这是大人自己说的!这样好,一说出来,人人都相信。”   “相信?为什么?”   “大人说,人们就喜欢听说别人的处境不如自己。你说的越惨,那些人就越希望是真的。所以,今天带您出来一趟,别人就很容易相信,您是南京来的受害者。”   海明苦笑道:“这也是大人教的。”   “他怎么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概是……家主教的。”海明欢乐的一扬鞭,马儿“嘚吧嘚吧”的撒腿跑开了。   马车正要拐到进庄的小路上,忽然看见路上有两个道袍男子。他们看见有马车过来,便伸手拦住了他们。   “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位宋先生?”   “宋先生?没有。里面的主家姓宋,可不是先生。”   海明没见过这两人,心下疑惑,但又怕真是师傅的朋友。   “师傅,上次呼延公子给的地址,就是这里,这个宋庄主,说不定就是宋先生。”   海明一听,还真是认识的,呼延公子不就说的是他们大人?   “请问您是……我车上有姑娘,就不请您上来了,您报个名号,我先过去通报一声。”   “在下墨枷,特意来访宋先生。”   “哦!墨先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我这就回去通报。您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前面那个大庄子就是了。”   海明与二位告辞,便赶着马车先走了。   “墨枷?他是何人?”   “灵山藏宝洞的主人。不知他来找师傅有什么事?我去过两三次,都没见过他本人,他另有几位徒弟守着藏宝洞。”   “那咱们回去了,你再赶车子出来接他们。”   “好嘞!” 第415章 天体模型琥珀魔方   海明把墨枷师徒二人接到庄子里,花有财早早到门外来迎接。   “墨门主,没想到,您会找到这里!欢迎之至!宋某正有难题,想向您请教。”   花有财这段时间,真遇到了几个难题,他还有些遗憾,不能跟墨枷一起研究,墨家有不少黑科技,说不定对他正在研究的天象,能给他些帮助。   他是学法医的,研习天文学,那是出于对回到现代的渴望,这几十年摸索观察,各种书籍整理,有了一些发现。   可答案只是呼之欲出,他还看不到庐山真面目。   “宋先生客气了,在下也有想法,想听听宋先生意见。”   墨枷一听大喜,原来宋先生也在惦记着自己,那就好办了,自己这次来,目的明确,就是想要人。   花有财把墨枷迎至正堂,花荣也过来拜见墨门主。   墨枷看着花荣,面路满意之色,转脸问花有财:   “令公子行几?”   “行二,不才竖子,门主见笑了。”   “宋二公子可是要考科举,走仕途?”   “回门主,柳荣并未考虑科举。入仕只是报国途径之一,但却因食人俸禄,无法做到真公正。我兄长说过,身在江湖,心存庙堂,行善天下之事,虽为大明平民又何如?”   藏身于正堂一角耳房的花荞,不觉心中激荡。   她知道,花荣说的兄长,便是她的师兄呼延锦。自己虽是皇族,却从未有师兄这般,对天下苍生的深情。   呼延锦襁褓之中,便随父颠肺流离,看尽人世苍凉,在他的心中,没有仇恨,却孕育出大悲悯,和改变这一切的大勇气。   花荣简单一句话,让墨枷更是如遇知音,他按捺住激动说:“难得二公子小小年纪有此彻悟,你们,就是在下要寻之人!”   “哦?门主是在找什么人?”花有财也有些好奇。   墨枷拱手道:“实不相瞒,墨枷,乃墨家第八十七代巨子。自秦以后,墨家遁入江湖,但并非世人以为之绝迹。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正如二公子方才所言:身在江湖,心存庙堂。因我门对弟子要求甚高,难免门众凋零。   那日得见宋先生父子,想请宋二公子入我门下,墨枷必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花有财、花荣父子面面相觑,没想到巨子是来找接班人!   花有财忙说:“呃……小子年满十六,按说这事由他自己做主。墨家传承,责任重大,老夫怕他难当此任,望巨子三思。   不过,巨子若是对机关术或是……炼丹技有兴趣,我们到可以共同切磋。”   大明还没有物理、化学一说,花有财只好用炼丹术来代替,他知道,墨家对古代物理化学是有独到见解,巨子看上花荣,多半是这个原因。   墨枷虽被婉拒,但花有财说的后半句话,还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又惊又喜,忙叫身边的徒弟:   “墨梨,还不快去谢过宋先生!”   墨枷、墨梨师徒便决定在宋庄住下,花有财也很高兴,忙去把他画的天体图拿了出来。   “这……?”   墨枷看着这几个环形圈和上面的小圆球,虽不知为何物,只觉得相当厉害。   花有财解释道:“对别人我从不敢说,但您是我见过的,最有科学思想的大明人,所以,我斗胆拿出来和您探讨一二。”   他手指点着一个圆球说到:“这个,叫做地球,我们所有的人,都住在这个圆球上。”   这话,墨枷相信。   早在汉代,张衡写的《浑天仪注》中便写到: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   达成这个共识后,花有财继续讲:“日如大赤丸,月如小黑丸,共居一线,日上而月下,人于下望,黑丸掩赤丸,便是日食。”   日食、月食在古代是不祥之兆,殊不知,不过是个正常的天体现象。墨枷虽然对浑天学说没有太深的了解,但他并不排斥这样的解释。   花有财之所以急于找到七星连珠与日食的连接,是因为他根据现代“七星连珠三十年一现”的说法,算出今年有机会移空门重现。   可这个日子,他算不出来,唯一的线索是,当天必须同时出现日食现象。   墨枷点头,问道:“先生可曾听过,唐代浑天家袁天罡?”   这还有不知道的?花有财忙点点头。   “他仙去前两年,我门巨子墨垂,曾与其相交,并得他所赠,模仿星宿运动的‘天体机’,可惜年深日久,这台天体机已经锈死,不能转动。”   “真有此物?锈死不怕,老夫可以修理!”花有财万万没有想到,唐代的天文学已经如此发达。   他以前听说,袁天罡和李淳风所着《推背图》,甚至推算出日军侵华,他和朋友们都嗤之以鼻,看来老祖宗还真的有料。   “先生派个人,随墨梨走一趟,若是真能修复天体机,那真是墨枷遇到神仙了。”   墨枷当然也很高兴,那台机器玄妙非常,极像宋先生画的这副天体图。   海英跟着墨梨出去了,花有财想想,叫花荣去拿他新做的那个魔方出来。   墨枷接过这个方方正正的方块,不解其意。细看这个大方块,又是由许多个小方块构成的,面上贴着不同的颜色。   “阿荣,你把几种颜色归位。”   “是。”   花荣接过魔方,开始转动,转了不知多少下,再递给墨枷,那大方块上,就变成了一面一种颜色。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这……这就是我们的立体三阶幻方!”墨枷拿着魔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这是我从灵山回来以后,找了些琥珀来做的,琥珀这种材料融化之后,可以做成想要的形状。他的原理和幻方相似,老夫再打乱一次给你看看。”   原理他知道,可他不会做这样的机关啊!墨枷心潮澎湃,自己还劝人家加入墨门,干脆墨家与宋家合并得了。   花有财和墨家细细讲着魔方的构造,后面的话,花荞已经听不清了。   她转身坐下,这才发现,自己站得腿都僵硬了。   “师傅懂的东西,恐怕比全大明的能人加起来还多。”小高也站着听了半天,他是没听懂,反正知道很高深就对了。   花荞“噗呲”笑了:   “阿爹这么吸引人,还好师兄没带我们去隐居,要不,这些好东西就失传了。”   “可是,我们不是来隐居的吗?”   “……” 第416章 七星连珠归期可期   当天晚上,墨梨和明英把那个生锈的“天体机”抬回了宋庄。   花有财一看就笑了:它叫“天体机”一点不虚,旁边居然有个可以转动的曲臂,若是没生锈,估计能让那些星球转动起来。   真是太有用了!   于是,花有财每天主要就是给那台天体机除锈,墨枷就是研究花有财那个三阶立体幻方。   花荞,就是每天做衣服绣花……那是不可能的!   后山上打打野兔,湖里钓钓鱼,庄上的生意,李赫也正儿八经的带着她去看。   她现在知道了,三河县是由三条小河在这里交汇,她家门外这个湖,就是个天然的蓄水池。   河边长着茂密的竹林,暮春时节,正是庄户人采竹笋的时候。不时有人划着船,顺着水路绕到宋庄门前,对着门口的小厮喊:   “川子!柱子!过来接笋喽!”   叫完了也不等,就把新鲜的竹笋抛在岸边的水里,最饱满、漂亮的笋子,漂在水面上。他们又撑着船走了。   这些小厮都是刘管家在本地找的,签的是死契,但许他们随时赎身。给的月钱又高,每个月还能放假回家两天,放假不回家,还能领到加班费。   有“加班费”谁回家啊?吃住还没有庄上好。   三河县的人,都以家里有人在宋庄做事为荣,维护宋庄,就是维护他们自己。   花荞就爱去水边捞笋。头一天去县里露面,作用真大,庄里人都叫她“表姑娘”,对她毕恭毕敬的。   少庄主是个瘫子,以后这个家,还不得表姑娘来当?   花荞走到哪里,人人都当她公主似的捧着。以至于某天县太爷远远瞧见她,问旁边的人:   “那姑娘是谁啊?怎么人人跟她点头哈腰的?”   “哟!大人您这是孤陋寡闻了吧?这位是宋庄未来的当家主母,那可不要点头哈腰……”   话没说完,县令不见了,已经屁颠屁颠跑花荞跟前,自我介绍去了。   三河县的税收,一多半靠他家和他家的租户,县令不拍她马屁,难道还要去拍他家的瘫子的马屁?   这些礼遇,花荞照单全收。她觉得,比原来当长公主的时候威风多了。   明朝女人是没地位,可一个被宋庄众星拱月,掌握着他一家老小生活质量的女人,怎么看,都特别有地位。   北直隶发了通告,让所辖府县,上报最近不明来历的生人。表姑娘怎么算不明来历?来历清楚得很。   县太爷与县丞一致认为:不报。   就在花荞换上新做薄衫的时候,她忽然问灿儿:   “灿儿,咱们来宋庄大半个月了吧?”   “对啊,来的时候是三月十六,今儿都四月初七了。”   灿儿做为花荞的贴身丫头,谁也不敢看轻她,没准将来就是当家主母的帮手,大家都叫她“灿姑娘”。   “怎么快一个月了,师兄还没过来?”   灿儿摇摇头,也觉得很奇怪。按说不会啊,他们在宫里算过,大人最迟三月二十就会回到京中。张大人说了,京城都别进,直接走。   那三月二十一,就该到宋庄了。   “不行,你替我叫李赫过来问问,还有小高,好像很久没见他了,都跑哪去了?”   花荞有些心不在焉,一颗盘扣,扣了几遍都没扣进去,灿儿替她扣好扣子,匆匆忙忙出去找人了。   过了好一会,灿儿才小跑着回来。   “李管家出门好些天了,大概就是带您去看了一圈的那天,夜里就走了。还有小高,他也跟着李管家一起去的。”   “这还当我是……当家主母吗?去哪没留下话?你去,把海明叫过来!”   看庄子、租户那天……那都快半个月了!等等,半个月,师兄不是应该半个月前就回来了?难道是师兄出事了?   花荞有些心慌,她想去找阿爹问问,可……还是先问问海明,李赫不在,海明就是个顶事的。   “表……表姑娘,急着找我过来,是账有问题吗?”   花荞一看海明的脸色就知道,他是知情人。   “师兄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皇上把他抓起来了?”   海明变了脸色,表情更不自然了:“没,没有的事。京城里还有事走不开,李赫哥已经去接他了,说了少家主是瘫子,总要做些样子,去抬回来吧?”   李赫说过,千万不能让花叔、花荞和花荣知道,这样才装得像。   还有,就是多给花荞找点事做,她忙来忙去,就把师兄回家的事给忘了。   “难怪!我说我没来之前,谁给你们做那些事?什么收租看账,估计你们是把自己做的事,全交给我了吧?”   “……”   看到海明无言以对、闭口不言,花荞站起来就往正堂走,她要去问阿爹,阿爹总不会瞒着她。   “舅舅!舅舅!”   还没走到门口,花荞就心急的叫起来。只听见正堂里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算出来啦!算出来啦!墨老弟,真有你的,这个数和日食的数刚好对上,一天不差!想不到,我一个仵作,能把七星连珠恰逢日食的时间,给计算出来!”   “对,关系到九颗星,可又不是九星连珠,太奇妙了!”   墨枷也很兴奋,虽然花有财并没有告诉他,这个天体现象意味着什么,但能用自己的力量,来预测未来将要发生的事,简直就是奇迹。   花荞站住了。   阿爹这样若无其事,应该不会有大事发生。他早把呼延锦看成是女婿,呼延锦的事,他比谁都紧张。   正想着,花荣从正堂里笑眯眯的走出来,阿爹让他去拿两壶酒,说是要和墨枷喝两杯。   “咦?姐姐,你怎么站在这里?阿爹已经把七星连珠的日子算出来了,现在就要找出观测的正下方地点……”   花荣是助手,他也出了不少力,自然骄傲得不行,他突然觉得不对,收了笑容问道:   “姐姐,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我就是觉得师兄怎么还没回来……”   “想师兄了?”花荣又笑了,说到:“李赫哥已经去接师兄了,还没成亲呢,就这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是一日吗?都半个月了……”   “哦,是有点久。哎,不跟你说了,我要替阿爹拿酒去呢,回头再聊!”   看着花荣一溜烟跑了,花荞有些气恼:   好个李赫,连阿爹、阿荣都瞒着! 第417章 不留情面回宫复命   花荞没猜错,半个月前,呼延锦确实出了岔子。   呼延锦和罗毅得了圣旨,处置了严县令及受贿南京官员,严书魁被罚没家财并流放两千里,宝应县多缴的税银,也悉数退还到百姓手中。   银钱失而复得,自然欢天喜地。就连望南书院里的吴先生寿终正寝,送葬的时候,大家都少了些许悲伤。   当呼延锦他们买船北上回北京师时,宝应百姓都到码头去送行。   盛永华一干人等感慨颇多,就连罗毅,也佩服呼延锦行事果断,他这个右督察御史,并非只因为皇上的恩宠,平白做上去的。   立于船头的呼延锦,迎风吹散了眼里的迷蒙,这一去,自己便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在买“身份”时候,呼延锦发现,那个元代老侯爷的旁支远亲,膝下只有二子,嫡长子是个瘫子,还有个年龄相差甚大的庶次子。   这让他得了启发,改名换姓还不行,他还要改头换面。   花有财父子安顿好之后,剩下就是花荞和他自己。   可这段时间和罗毅交往下来,发现他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打动的人。   伯府后院关系复杂,竟然有永乐帝用来相互制衡的两家,这也就让罗毅这个庶五子,从小在尔虞我诈之中长大。   他并不那么容易相信人。   不过,呼延锦也无所谓了,不过是最后同行一路。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花荞已经先他一步到了三河县,有滋有味的当上了未来的当家主母。   看着渐渐临近的通州码头,他恨不得一步跨到北京城。进宫面圣,他就有机会见到花荞。   他也不知道,张樾已经把计划改成,在城外就拦住他,让他一起去找失踪的花荞,然后“找到”劫匪,大战牺牲。   伪装成呼延锦、花荞的尸体都已经找好,到时候连山里的茅草屋,一把火烧了,管皇上真信假信。   就这么着。   呼延锦、罗毅一行人在驿站领了快马,一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外。远远就看见一队锦衣卫在城门口。   “张大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盛永华冲在前面,勒马和马上的张樾打招呼:“你们这是要去哪?”   张樾见呼延锦和罗毅都到了,向他们点点头,严肃说到:   “前几天,宫里出门到红螺寺进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劫匪,有人出事了。本官正要带人扩大搜索。   呼延大人,您回来得正好,您不是说,雁栖湖一带您很熟吗?能否请您带个路?”   呼延锦虽不明就里,但他相信张樾,立刻点头道:“愿意效劳。”   说着,两腿一夹,这就准备打马过去。   “二位大人且慢!”   罗毅骑着马向前走了几步,拦在呼延锦前面:   “皇上给下官的指令是,让下官将呼延大人护送进宫。张大人等呼延大人进宫复了命,你们再去哪里,找谁,下官都不会管了。但现在,不行。”   这让张樾很是意外,这么轴的家伙,皇上从哪找来的?   他不想让呼延锦回京,还有个原因,这几天,不知是不是花荞没找到,让皇上对谁都容易产生怀疑。   这时候呼延锦回去,说不定,又让他想起曾对呼延锦的怀疑,这绝不是吴先生一死能解决的。   不得不承认,易呈锦那句话,对皇上还是产生了影响。   张樾是第一次见罗毅,他冷冷说到:   “本官不知,如今锦衣卫……竟是罗大人说了算。”   “下官知道,您位高权重,可这并不是锦衣卫的内务,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上,单一任务服从单一指令,张大人,您不会不知吧?”   罗毅得理不饶人,倒让张樾有些下不来台。   锦衣卫的条例里,确实是这么规定的,就是为了上级以职权干涉办案。   呼延锦一看,这罗毅十成十的不会松口,干脆打圆场到:   “张大人,如果可以,您稍等片刻,本官随罗大人进宫复命之后,再与您前去雁栖湖。”   张樾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从永乐帝的时候,就开始进入锦衣卫,跟在皇上左右,这还第一次有人敢跟他硬顶。   恼火起来,他一掉头,也往皇宫里去,他还就要在罗毅面前,从皇上跟前把呼延锦带走。   冲动是魔鬼……   在张樾和呼延锦、罗毅进殿之前,皇上刚把一张小纸条撕得粉碎!   朱瞻基咬紧了牙根,太阳穴旁边的青筋明显跳了跳,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他骗朕!”   “朕那么信他,他骗朕!”   朱瞻基将手边的镇纸狠狠砸在地上,那块白玉镇纸,被摔碎成几半。   皇上刚才是让萧忠看了纸条的,上面明白写着:有可能,需人证,季月二十五日归。   王振不知其中写了什么,大气不敢出,也不叫人,亲自上前去捡地上的镇纸碎块。   萧忠抱拳道:   “陛下,您先别着急,这上面不是说只是‘可能’?还是等人证来,认了人再说吧。”   “是啊,殿下,您看这白玉镇纸是一对儿的,您砸了一个,另一个该多孤单啊……”   王振见萧忠开了口,他也赶紧跟着劝,哪知皇上瞟了一眼案上,将另一个镇纸也摔了出去,差点砸到王振的脚,王振条件反射跳了两下。   朱瞻基看到他滑稽的样子,又气又好笑,脸色缓和了下来。   “不错,再等几天,朕不能冤枉了他。今天他们应该回来了吧?若是回来了,让他们直接进宫见朕。”   王振刚把碎块交到小内侍手里,就见外面进来一个内侍请示:   “呼延大人、张大人、罗大人求见。”   皇上不动声色的说:“宣!”   呼延锦、张樾、罗毅往里走的时候,正好捧着一堆镇纸碎块的小内侍,低头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   呼延锦和张樾交换了一下眼色。   张樾意识到,自己不该跟着进来,若是有事,连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他立即快一步上前道:“微臣有事禀报,正好遇到呼延大人。不如先退下,等呼延大人说完了,臣再进来。”   “不必,既然来了,就一起听听他们的汇报。”   皇上的脸上没有任何恼怒的痕迹,和颜悦色的看着呼延锦,慢条斯理的说道:   “呼延,这次你又立功了,朕让你去杀了你的先生,你还能顺手办了一件行贿受贿案。你真是朕从宝应县捡回来的宝啊!”   呼延锦心中一惊:   难道萧炎真发现了什么? 第418章 是软禁亦或是软禁   皇上已经发话,张樾这时也没法走了。   他的出现,正好提醒皇上,这呼延锦,是万万不能放出宫去了。   呼延锦上前禀到:   “回皇上的话,这也是机缘巧合。我们去的时候,刚好碰到有书院的学生在闹事,他们正准备到县衙去请愿,此事与县令有关,自然也是臣职责所在。   再说,此案少不了锦衣卫罗大人帮忙,否则,臣也不可能拿得到,严县令藏在暗格里的真账簿,没有证据,哪能如此快让他伏法。   臣,为锦衣卫罗大人等请功。”   罗毅见呼延锦点了自己两次,也不好不表个态,也上前禀到:“呼延大人行事果断,两件事都办得干净利落,微臣佩服。”   皇上微笑着点点头:“嗯!这说明朕没有看错人,两人都有功,都有赏!张樾,你来是有什么事?说吧。”   “这……是关于红螺寺的事。”   之前皇上说过,不能外传,这里还有两个“外人”,他得请示皇上才能说。   “说吧,他们也不是外人。”   张樾松了口气,他还真怕皇上想瞒着呼延锦,这一路他都没能把花荞的事告诉呼延锦,这可跟他要做的任何决断,息息相关。   “是。有人报告,在雁栖湖以东,曾经见过那群劫匪,他们极有可能,劫持了宝应长公主后,就藏身于野湖之中。臣想多带些人手,去包抄了雁栖湖。”   “宝应长公主被劫持了?”   呼延锦听到了张樾特意加重音的这几个字,他要是不失态,皇上恐怕还不信。   皇上点点头,叹口气说:“几天前,她们去红螺寺进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劫匪,什么也没抢,偏偏劫了宝应和她手下的几个人。连那个小高也被劫了,你说怪不怪?”   “皇上,臣与宝应长公主亦是旧识,愿与张大人一同前往。”   皇上摇摇头说:“你是督察御史,找人的事还是交给他们锦衣卫吧。罗毅,你带人随张大人同去。”   他转头看看王振,又说:   “王振,去安排酒席,朕多日不见呼延,想跟他单独谈谈。其余人就退下吧。”   萧忠明白了,皇上这是要将呼延大人留在宫中。   呼延锦此刻有说不出的轻松,他知道,花荞已经趁着出宫的机会走了,他已经没有任何顾虑。   用了膳出宫,他连夜就走,明天黎明,就能见到花荞了。   张樾忧心忡忡的离开,他去雁栖湖不算近,还好都是他的人,一会找个地方转一圈就回来了。   至于这个愣头青,要给他点教训,要不然,他都找不着北!   呼延锦以前也陪朱瞻基用过膳,那时,散朝后,他和张樾,或是他单独一个人,经常在东宫里蹭饭吃。   可陪皇上用膳,这还是头一次。   “呼延,朕第一次见你,就是在宝应县的县衙里,那时,你和花荞鬼鬼祟祟的去查案。那也是朕唯一一次遇到民间凶杀案,当了一回父母官。”   “是啊,皇上,这才短短三年,却经历了那么多事,您也从皇太孙,变成了皇上。”   呼延锦想起来那时的花荞,聪明又带着些小迷糊,笑起来,像春花初放。   “不错,就是因为事情经历太多,发生太快,让朕有种错觉,认识你不是三年,而是三十年。朕总以为自己很了解你,但实际上……”   呼延锦本已经坐在皇上对面的下座,听到此话,连忙起身单膝下跪,拱手道:“呼延对皇上忠心耿耿,并无隐瞒。”   “你起来吧。朕问你,朕为花荞指婚之事,你可有埋怨过朕?”   皇上从没和呼延锦谈过这个问题,他觉得呼延应该懂。至少,指婚后他没有来闹,说明他是懂的。   呼延锦却老实说:“道理是懂,只不过,臣的内心,始终放不下她。若不是她,臣宁愿终身不娶。”   这答案不是皇上想要的,但是是他喜欢听到的。   “朕的大明,除了那些成熟炼达的老臣,还需要你、张樾、徐之锦这些有想法,有冲劲的新臣。若你只为了儿女私情,忘记了你做为臣子的责任,这样的人,朕亦不喜。”   “皇上……花荞是臣的师妹,她失踪了,臣……”   “这个’师妹’,不提也罢!”   皇上的脸色一沉,冷冷道:“你这个人,什么都好,一遇上感情的事,就什么也不顾了!可以欺君,是不是也可以谋反!”   呼延锦慌忙跪下垂首敛目道:“皇上何出此言?微臣不敢!”   “你不敢?朕可是知道,花有财未死,你早就知道,与朕朝夕相处,从未听你提过!这不是欺君,是什么!哼!”   皇上起来一甩袖子走了,丢下一句话:   “今晚你就宿在焕章殿,好好想想你做过的事!”   这……这是不许他出宫?   皇上走后,周公公毫无表情的说:“呼延大人,请吧。”   焕章殿是武英殿的西配殿,虽然远离后宫,也不是可以随意走动的。周公公反复交待的就是一句:   你不能离开房间。   在宫中留宿,这是多大的荣耀,可此时对于呼延锦来说,就是两个字:软禁。   若只为花有财的事,皇上不至于软禁他,该罚的罚,该关的关,清楚明了。难道皇上是不愿意自己去找花荞?   焕章殿里,呼延锦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早,呼延锦起来,想开门叫外面的内侍让他洗漱,这才发现门是从外面锁着的。   “呼延大人,周大人说了,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您刚回京,这两天不必上朝,就在殿里歇着。皇上找您,会让人来传。”   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并不熟悉。   “那就伺候本官洗漱吧。”   呼延锦想见人,见到人才有机会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进来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一个端着盆水,一个端着梳头用的匣子。   呼延锦平时并不用婢女,他有些不习惯,让她们放下东西,他自己来。那两人也不和他客气,果真放下东西走了。   走了?……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既来之,则安之。   呼延锦环顾四周,看到西面墙靠着一个大书架,他站起身走了过去。   原来,都是些五花八门的杂书,也许是皇上不常看,被放到了这里。   呼延锦挑了一本,元代人耶律楚材写的《西游录》,坐在窗前,气定神闲的看了起来。 第419章 险境陷阱呼延入局   皇上并不是故意耗着呼延锦,只不过萧炎带着人证,还没有到。   呼延锦也没法子,只能在焕章殿里看书打发时间。   好在,他收到了小内侍塞在窝头里的纸卷,打开一看,是张樾写来的:   人在庄上。   这是让他宽心,花荞不在皇帝手上,呼延锦少了很多顾虑。   可是,张樾并没有写他被皇上软禁的原因,也许,连他也不知道真相。   这两天,他左思右想,已经猜到是与穹窿山有关。   在穹窿的时候,他是和朱允炆住在一片的,那一片后山,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   吾辰良经常不在,呼延锦跟那些先生的时间还更长,再加上他与吾辰良又不是同一个姓。不是一直跟着朱允炆的人,根本不会联想到他们是父子。   如果有人告密,那会是谁?   若说知情的外人,倒还有一个,就是穹窿寺的方丈。可呼延锦相信,方丈绝不会出卖他,他守了那么多年建文帝的秘密,那已是他的承诺,更是他的信仰。   呼延锦想不出来。   正在他手里拿着本书,脑子却在穹窿神游的时候,听到周正进来叫他:“呼延大人,皇上有请。”   皇上还没等回来萧炎,却等到了东厂的一个好消息。   黄俨正满面春风的站在殿上,张樾脸上无甚表情,就连呼延锦进来,他都没有看一眼。   “呼延大人,在焕章殿住得怎样?都想清楚了吗?”   皇上脸上带着笑,好像呼延锦,真是在焕章殿修养一般。   呼延锦也笑到:“多谢皇上关心。呼延住的很好,还能抽空看些有趣的书。至于皇上让臣想,臣却不知从哪入手……”   皇上那晚留下一个“哼”字,就让他想,难道今天,就用“怎样”二字让他招?两人都不是傻子。   “你也在宫里想三天了,白吃白喝朕也不和你算账,你回去吧,别在朕跟前碍眼。”   皇上云淡风轻,呼延赶紧顺水推舟:   “多谢皇上款待,臣告退。”   他看了仿佛在出神的张樾一眼,转身往殿外走。只听皇上在后面又说:   “黄俨,若是你能将这一家子易党余孽活捉,朕记你一大功。记住,一定要活捉。那个顾月娥,把他带到朕这里来,朕要亲自审她!”   顾月娥?   呼延锦心里一凉:难道是,东厂发现了林龙枫?   “是,皇上。最初,我们发现了林龙枫,想跟着他,找到他们的巢穴,没想到,他几次把我们的人甩掉……”   听到这里,呼延锦已经走到了殿门口,没有滞留的理由,他迈步走了出去。   这是个陷阱。直觉告诉他。   对他视而不见的张樾,也在告诉他。   但黄俨所言非虚,他一定是找到了林龙枫,或者说,他人还没有抓到,已经锁定了位置。   呼延锦快步走出宫门,却一点也不轻松。   他的身上有一块“畅行令”,那是皇上赐给他,办紧急要务时,出城门不得阻挡。   可这只能用一次,出门的时候,守军会将其收走,畅行令上的编号,一查便知,是谁出了城门。   呼延锦加快了脚步,他得想办法帮他。   回府之后,一番准备,他身着平民穿得最多的灰色布衣,戴着顶斗笠,跳到隔壁的院子里,再从隔壁上了房出去。   走在街上,他确定自己没有被跟踪,暗暗松了口气。   混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朝林龙枫藏身的阜成门附近走去。   当时,林龙枫把程济藏在阜成门附近的一个小院里,没想到他听到易呈锦已死,突然中风倒地。   后来,顾月娥跟着呼延锦回到京师,程济不便移动,加上京城的好大夫多些,一家人便还是暂居在这里。   阜成门附近有个城隍庙,所以这里平民最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呼延锦并未急着靠近,他找了个离路口百米的食寮坐了下来。   “小二,来两个馒头,一碗粥。”   等到小二端着两样小菜过来,他拿起馒头啃了一口,不经意的问:   “小二,对面路口蹲着那两人,怎么看上去贼兮兮的?不是要偷东西吧?”   “哎呦,这都蹲几天了。昨天还有人说,是东厂里的番子,谁知道呢!阜成门什么人没有?”   “不可能是番子,里面不是个死胡同吗?番子那么横,还不早进去了?”   “搜过一回,跑了,估计还要回来,所以才在这里守着。”   呼延锦吃着馒头不再说话,他知道,里面应该至少还有两个人,那跑出去的,就是他们最想抓的林龙枫。   他一碗粥没喝完,忽然看见对面那两个人动了动。   顺着他们的视线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林龙枫。   林龙枫背着一担柴,他的大胡子……虽然让他不像林龙枫,可让他更起眼了。   呼延锦掏出两颗小石子,迎着林龙枫走过去。   林龙枫很快认出了呼延锦,在他招呼之前,呼延锦的石子已经朝那两个番子飞去。   他并不是要取他们性命,只是让他俩痛得有那么一下分神。   呼延锦一个健步,一手接过林龙枫的柴,一手将自己的斗笠盖在他头上,快步向着反方向走去。   林龙枫手扶着斗笠往前走。   就听到那两个番子回过神来,吹了声口哨,巷子里冲出来七八个人,他们之前都埋伏在屋顶上。   “快!前面灰布衣服,背柴那个!”巷子口那个番子叫道。   灰布衣服满街都是,林龙枫穿的也是一件灰布衣服,所以呼延锦才敢冒险。   番子们向呼延锦追去,林龙枫块步走进巷子,他摊开右手,掌心躺着一块“畅行令”。   他翻墙进了院子,院门背后果然还躲着两个番子。   解决了那两人,他赶紧推门进去,顾月娥还坐在屋里发呆,看见儿子,激动的站起来。   “娘!快走!呼延把他们引开了!映雪在城门口。”   他过去扛起程济,和母亲一起,悄悄出了巷子。他们拿着那块畅行令,很快出了城门,一路向南去了。   等这块畅行令交到皇上手上的时候,皇上手指划过那行编号数字,冷笑道:   “朕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你却让给了别人。就不要怪朕对你狠心。”   早已回到府里的呼延锦,沐浴更衣,重新换好官服。   他知道,他走不出这条公主巷。 第420章 证据确凿身份暴露   萧炎已经进了宫,他还带着个年轻和尚。   那和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   “回……回皇上,贫僧法号圆通,是……是穹窿寺的和尚。”   “你说你认识呼延锦?”皇上目光如箭。   “认识,呼延在穹窿山后山住了好多年。”   “是呼延,还是呼延锦?”   “大家都叫他呼延……但是,有一次,我和方丈下山,在山路上遇到呼延和吾辰良,他们似乎发生了争执……呼延一个人往山下走……   贫僧听到……吾辰良先叫他’阿锦’,他没有停下来,吾辰良又骂他……”   “骂他什么?!”皇上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骂他……逆子。”   那青年和尚是方丈最小的徒弟,方丈听到便站住了,直到吾辰良走得看不见影了,才继续下山。   “师傅,为什么吾先生骂呼延是逆子?”   “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   方丈虽不说,圆通和尚却从那时起留了个心。每次见他们在一起时,就特别注意观察他们的神情。   这次,有人上山去问呼延锦的身世,他便尝试说出了,他观察的结果:   呼延锦与吾辰良是父子!   谁知那打听的人非常感兴趣,不但许他将来可以做方丈,还说要带他进京。   圆通喜滋滋的跟着那人下山,却不知道,他下山的时候,他的方丈师傅就在禅房里坐化了。   皇上一字一顿的问:   “再见到呼延锦,你可还认得?”   圆通点点头。   “那好。王振。”   王振躬了躬身子,领着圆通和尚,藏在屏风后。   萧忠亲自去把呼延锦请回皇宫。   “你就是太重情义了。”   萧忠看见呼延锦重新换好了官服,就知道他并没打算逃。   “皇上有心试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去踩这个圈套?皇上……并不是不能容忍你是吾辰良的儿子,他不能容忍的是,你是易呈锦的人,他却一无所知。”   “所以我不能走。走了,我就真成了易呈锦的人。你一直在皇上身边,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有没有反心?”   呼延锦知道,一旦打上“反贼”的烙印,那他们就真的要走上逃亡之路。他不愿意重回那样的生活,更不愿意花荞,和他一起过那样的生活。   “你若是有反心,我不会容你到现在,张樾也不会把你当成朋友。”   他们知道呼延锦的事,都比皇上多,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和自己的立场。   呼延锦叹了口气,看着走在身边的萧忠,诚心问道:“依你之见,皇上那里……没有余地了吗?我只想隐退江湖,从此不问朝堂之事。”   “你问我,我只能说,让他看见你的诚意。”   萧忠的白发,早已在他练了呼延锦传他的内功心法后,恢复成了黑色。虽然,他觉得还是自己的白发比较特别,但毕竟是补回了他透支的阳寿,不必英年早逝。   再说什么决绝的话,他内心还是感激呼延锦的。   呼延锦笑笑说:“卖友求荣,我是不屑做的;放弃花荞,我是不会做的;其余的,我还能给他什么?”   “主动承认你的身份,给他说说你自己的想法,他对你……还是看重的,或许能求个流放两千里。”   呼延锦一听愣住了,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忠:   “流放……你的意思是,只要活着,以后还有机会?”   萧忠脸上意外有一丝笑意:   “你爱这么想也行,只要不当场杀了你,什么都有可能。”   这……呼延锦知道,一定是萧炎有了确切的证据,萧忠才会提醒自己,承认,比否认好。   进了武英殿,呼延锦见了皇上便拜:   “微臣就知道皇上要召见,早早在府里准备好,微臣对皇上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皇上要杀要剐,呼延锦绝不反抗。”   他这么主动承认,倒让正想咄咄逼人的皇上,一下子不知如何接招,屏风后面躲着认人的和尚,也突然没了用。   感觉……没法按照写好的话本子演下去了。   皇上吞了吞口水,只好说到:“呼延锦,你到此时才说,是不是太晚了?”   “不晚,呼延在皇上身边,经常利用提前知道的消息,保护皇上,呼延从未因此争过功。”   皇上见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有些好笑。不错,呼延锦就算是易呈锦的人,可他从未害过自己,还屡次让自己化险为夷。   “难道朕,还要因你是吾辰良的儿子奖励你?”   “不敢。臣只求您能念在微臣与您出生入死的情义上,将臣贬为庶民,放臣一条生路。”   “哦?你的要求不高嘛。是不是说,将来有人造反未遂,朕就能放他一条生路?”   皇上已经被呼延锦带偏了,他已经在想,贬为庶民后,将他流放到哪好。   “启禀陛下,皇后在殿外求见,她说……事关呼延大人。”   殿外内侍忽然进来通报。   “事关呼延大人?她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   皇上话音未落,皇后已经推开拦着她的侍卫冲了进来:   “臣妾并非要干政!臣妾是怕皇上被呼延锦蒙蔽,看不到真相,做出错误决断。”   胡皇后知道,自己不再会有皇上的恩宠,但她要让皇上知道,她是关心他的,他们之间没有恩爱,至少还有恩德。   更何况,她要对付的这个人,是亲口下令处死杏花的呼延锦。   “真相?什么真相?朕已经知道,呼延锦是建文旧臣吾辰良的儿子,易呈锦放在朕身边的人。”   皇上没好气的说。他对皇后的马后炮显示出了极大的反感。   “皇上,呼延锦在您身边,并非没有做过对您不利的事,他利用他的特殊身份,和您给的信任,为自己收买人心,便是真相!”   这句话确实让皇上有些不舒服,呼延锦现在顶多是个归顺的卧底,但若是他有心为他自己谋利,将来,再反了朝廷的可能性,就会加大。   皇上沉着脸问:“皇后有何证据?”   “皇上,日前内务府按照您的旨意,加强对后宫的管理,特意到皇庄去挑了几个女人,进宫来做管教姑姑。   这其中一人,便是人证。此人已在殿外,等候皇上随时传召。”   “传!”   一个宫装姑姑快步走了进来,她见了皇上,并不惊慌,倒头便拜:   “宫女参见陛下!”   “抬起头来。”   皇上和呼延锦一起看过去,心里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是她! 第421章 向死而生重返皇宫   进来的这个宫女,皇上和呼延锦都认得。   她是假皇子朱瞻培,有实无名的妾,当年清理鲁王府的时候,被遣送去皇庄做苦力的许茉妍。   许茉妍曾经顶替花荞进宫选秀,朱瞻基自然对她印象深刻。   呼延锦更不用说,刚开始,易呈锦曾经在魏谦的鼓动下,帮助朱瞻培夺皇位,想来个黄雀在后,他自然与朱瞻培有接触。   他还亲自监刑,斩了许茉妍的爹,宝应县许县令。   当时朱瞻培去求父王,祸不及家人,许茉妍并没有被取消秀女资格,甚至连准王妃的资格,也按照朱瞻培的意思保留了。   至于后来,她过于心急,顶替宫里赐给朱瞻培的成人宫女,还有了身孕,这才从准王妃变成了鲁王府的夫人。   而这个形同婢女的身份,随着朱瞻培谋反不成、身份败露,烟消云散,和鲁王府其他人一起,被打发去了皇庄。   许茉妍虽说只是县令的女儿,可她从小都没吃过苦,唯一能让她在皇庄吃苦,毅然坚持下的,就是对花荞和呼延锦的仇恨。   没有花荞,朱瞻培就不会变成假皇子;没有呼延锦,她父亲就不会被翻案,同罪砍头!   今日,是她们六位管教姑姑进宫的日子,她们正跪在坤宁宫听皇后娘娘训话,忽然宫女来说,呼延锦被皇上放了。   皇后气得摔了一个杯子。   许茉妍不假思索的谄媚笑道:“娘娘莫气,小的有办法,能让皇上收回成命!”   “你……你怎么认识呼延锦?”   “娘娘贵人多忘事,您不记得小的了?当年小的在东宫晚宴上,可见过您。您和先皇、先皇后还有皇上,坐在一起,席上的众秀女,都不及您半分光彩。   那次,小的献舞失态……被指给了六皇子朱瞻培。”   “朱瞻培……那你,你也是秀女?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怪胡善祥一点认不出她,许茉妍这两年在皇庄下地干活,缺吃少穿,已经完全成了农妇模样。   皇庄里的女人,人人都能欺负,牛马不如。庄头、庄汉那些男人就不说了,就是不男不女的内侍,也可以对她们耀武扬威。若是能被男人收了房的,有了人庇护,际遇会好很多。   可许茉妍这种流过产的罪妇,有人上,但不会有人看上。   她也曾试图勾搭过庄头刚成年的儿子,甚至是庄头本人,想为自己找条出路,可被庄头大娘发现,带人将她狠狠打了一顿,除了脸,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好的。   许茉妍只比花荞大两岁,今年不过二十,可现在,她看上去却像个三十来岁的妇女,甚至比皇后娘娘,还要老上许多。   她磕头道:“这都怪小的遇人不淑,怎知从宝应县来京城选秀,会将终身,托付给个假皇子。”   胡皇后这才记起来,她是顶替花荞来选秀的,否则,皇太孙就已经将自己的亲妹子,纳入后宫,成为天下笑柄。到那时,百官诟病,汉、赵王攻讦,能不能做上太子都是问题。   这事还真得感谢这位许茉妍。   胡皇后叹了口气说:   “起来说话吧。你也是个可怜人,既然已经入宫做姑姑,好好为本宫做事,自然有你的好处。刚才你说呼延锦的事,到底从何说起?你且细细道来。”   许茉妍并没有起身,而是跪着挪到皇后脚边,仰脸道:   “娘娘,呼延锦是从宝应入仕的,小的是宝应人,和宝应长公主一起长大,我对他们的事了如指掌。再加上,先皇将小的指婚给朱瞻培,小的在朱瞻培身边,更是知道不少呼延锦参与谋反的事,您说,这能不能算是缘由?”   胡皇后心中一动:对啊,现在宝应长公主被劫匪劫走,早就身败名裂,皇上已经向太后表明,真定及笄后,指给郑彦,填补宝应的缺……那么,宝应就是皇室多余的耻辱,本宫趁此动员皇上夺了她的封号,太后和嘉兴一定高兴。   她笑着点点头,对其余几个管教姑姑说:“你们都退下去吧。梨花,赐座。”   许茉妍靠着胡皇后下首,坐在鼓凳上,身体向前倾,凑到皇后跟前,细细碎碎讲了起来。   这边还在讲,花荞在宝应如何跟着仵作爹抛头露面,如何勾引皇太孙,那边就传来,呼延锦再次被萧忠带回宫的消息。   “回来得正好!本宫这就带你去,到皇上跟前,把你刚才讲的,关于呼延锦的部分,好好讲一遍。”   这就有了胡皇后闯武英殿这一幕。   皇上盯着许茉妍看了许久,慢慢说到:“许氏,是谁允许你入宫,到朕跟前作妖的?”   许茉妍磕头如捣蒜,忙解释道:“非也,内务府到皇庄去招管教姑姑,小的……条件符合,又通过了内务府测试,这才进宫做了姑姑。并非为害人而来,只为了在宫中不会被打,小的在庄上没活路了……”   她的样貌,为她说的话做了最好的注解。   当初也曾是如花美眷,转眼成了这败絮残垣。   皇上口气缓和了些,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呼延大人背叛过朕?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朕,会送你去见你父亲。”   许茉妍忍辱进宫,就是为了这一天,她又怎会被皇上的只言片语吓退?   她点点头,转脸看着呼延锦那张,曾经让她梦寐以求的脸,说出她这几百天里,在夜里反复念叨着的话:   “呼延锦,老天不会永远站在你那边,你以为可以前骗皇上,后骗易呈锦、朱瞻培,自己则沽名钓誉,收买人心?”   她仰起脸对着皇上快速却清晰的说到:   “皇上,您还记得春马场一事吗?当时您的马蹄铁出了问题,可后来,只是御马监的小太监一死了之,留下两个隐患,一个是为家人报仇的齐明珠,一个是随永乐帝出征蒙古,御马监的御马太监。   那个人,在朱瞻培毒杀永乐帝的时候,和林龙枫一样,也是重要的帮手。虽然后来林龙枫倒戈,御马太监被杀,可难道那不是呼延锦留下的祸患吗?”   皇上还真不知此事,不由得脸色一变。   呼延锦当时还在动摇之中,他不可能将父亲、易呈锦那边的人都出卖,御马监太监是这样,齐明珠也是这样。   皇上冷着脸,指指许茉妍道:   “讲下去!” 第422章 情义不再笑对囹圄   许茉妍知道,她的话,皇上往心里去了。   她信心大增,直起腰背,继续讲到:“皇上,你还记得呼延锦曾劫了汉王的一船寿银,没有上交朝廷,却先斩后奏自己做主,用作招安的安抚金吗?   他可没有说,这是皇太孙给大家的恩德,那些得了安抚金的山贼家人,感激的是他呼延锦,而不是您啊皇上。皇庄里有两户,是山东过来的庄户,您叫来一问便知。”   呼延锦一听,这还真是没法解释。当时事出从权,确实是先斩后奏,一船金银一分为二,两处乱党招安,基本用完。   后来马平川自己做主,给他留了两箱金银在凤凰寨。   这件事可大可小,当时皇上是皇太孙,就算上缴,也到不了他手里,呼延锦跟他说,他也就一笑了之。   可现在他是以皇上的身份在听,那听出来的意味,就像在他身上剜肉,心痛得很。   “还有吗?”   皇上的声音,让胡皇后大为痛快:怎么你也有心痛的时候吗?   “还……还有,在宝应的时候,呼延锦早对花荞,啊,不,宝应长公主有所图谋,是他哄骗我父,让我顶替宝应长公主,进京选秀。还让皇上以为,都是我父的过错……皇上,他从一开始就是利用您,并不是真心帮您啊,皇上!”   皇上心里一想,那时花荞的养母未死,呼延锦还不知道花荞的身世,那就是他移花接木,赤果果的与自己抢女人!   幸好自己已把花荞另赐他人,否则,岂不是被他玩弄一番,还遂了他的心意?   朱瞻基不知,两年前的事,立场不同,他的想法也发生了变化。   呼延锦却知道,当时寻常事,此时,却成了扎在皇上眼里的刺。   “小的早早被打发去了皇庄,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不过,皇上,有件事小的觉得蹊跷,皇上可以派人去查查。”   “讲!”   “小的在的皇庄,与宝应长公主的庄子毗邻,小的发现,长公主的皇庄经常会招回些有身手的大汉,但前段时间,这些人突然一下都消失了……不知……会不会是那些劫匪?”   这件事,在坤宁宫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讲,此时许茉妍却迫不及待把它当成,刺进皇上心口的那把刀,给送了出去。   她早就想好了:前面的都是两、三年前的事,就算证据确凿,对皇上的刺激未必有效,呼延锦也容易辩驳。   可这件近期才发生的事,事关蓄奴谋反,哪怕捕风捉影,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   许茉妍的心思,从前帮过朱瞻培,如今也可以用来算计朱瞻基。   朱瞻基右手指头在桌上点了点,看着王振。   王振听得津津有味,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给朕上茶。”   “哦……”   关键时刻,皇上居然惦记着喝茶?   萧忠却知道,这是皇上心意已决,呼延锦有无生路,就看……皇上把他投入哪个大牢。   呼延锦原本有一丝慌乱的心,反倒平静下来,这一天,难道不是早就有预料?   从无意间走到朱瞻基身边开始,从自己决心和易呈锦分道扬镳开始,从与花荞私定终身,筹谋离开宫廷朝堂开始。   只是遗憾了,他深爱的女人还在等着他……   皇上端起茶杯,吹开浮茶喝了一口,对萧忠说:   “去把张樾……不,黄俨叫来。”   若是叫张樾,或是吴中,进了锦衣卫、甚至刑部的大狱,那就是皇上还想留他一条生路。   但把呼延锦,交给以刑讯逼供出名,刑具推陈出新的东厂,基本上,就是皇上不想他生还了。   胡皇后行了个屈膝礼,淡淡说到:“臣妾告退。”   皇后刚转身,皇上叫住了她:   “慢着,把你的管教姑姑带走。”   许茉妍虽不知叫谁来意味着什么,可她看见皇后娘娘脸色轻松,便知道自己一定是成功了。   现在皇上没有把她怎样,还叫皇后把自己带走,她的心里就像点燃了除夕最盛大的烟火。   许茉妍赶紧给皇上磕了三个头,站起身跟着皇后娘娘走了。   “许氏,你今日立的功,本宫给你记着。以后,管教姑姑这一组,就由你负责。一般事太后不会管,都由本宫说了算,你在宫里有没有将来,也是一样。”   “小的谨遵皇后娘娘教导。”   上天垂怜,她许茉妍的好日子,终于要开始了。只可惜,花荞已不在宫中,这是最大的遗憾。   “黄俨,呼延大人就交给你,好好审审,他还知道哪些易党余孽?给他两天好好想想,若是实在想不起来,你可以帮帮呼延大人。”   黄俨在永乐朝就很受皇帝器重,就因为他们用酷刑帮永乐帝解决了一些冥顽不化的大臣。   朱瞻基曾以为过于残酷,没想到,现在他自己也要用上这件武器,到底已经是皇上思维了。   黄俨得意洋洋的催促到:   “呼延大人,请吧!”   呼延锦面带浅笑,将自己的乌纱帽脱下来,端正放在地上,这才站起来,对皇上一作揖,头也不回的向殿外走去。   “萧忠。”   “在。”   “呼延锦是不是一句也没有辩解?”   “是。”   “他为何不辩解?”   “微臣不知。”   “张樾回来告诉他,不用再出去搜寻劫匪了。呼延锦入狱,朕猜,很快宝应就会回来。判他欺君之罪,不冤。   萧炎,你亲自去宝应长公主的皇庄查一查,看看许氏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有,那个和尚让他闭嘴,真不想让人知道,呼延锦是易呈锦的人。”   装模作样在外面逛了一天的张樾会到城里,却听到这样一个毫无预兆的消息,不禁脱口道:   “皇上这是要呼延的命啊!他怎么那样傻,先说几句好话,让皇上缓缓也好啊……”   “刚开始已经有转机,可突然冒出来个许氏,皇上这才下了决心。要救呼延,恐怕只有……宝应长公主一人。”   这话不是萧忠要说的,是皇上让他放出风声去。   刚才,他去呼延府里收回呼延锦官服、官帽、玉带时,已经隐晦跟他府里人说了。   见了张樾,他顺便也提一句。   “宝应回来有什么用?两人抱在一起死吗?皇上不过是想正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张樾不屑一顾的说。   他是不会去告诉花荞的,她知道还不来找皇帝拼命?   可海安不这样想,大人出事了,他认为应该第一时间告诉长公主,只有主母才能拿主意救家主。   张樾回城的时候,海安已经快马加鞭,往三河县去了。 第423章 寻找盟友张樾患病   张樾入了城,想想先到呼延府里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刚进胡同,就见徐之锦从胡同深处走出来,他抬头看见张樾,赶紧迎了上来:   “张大人,呼延出事了!”   “我刚刚回城,也是刚知道。”张樾下马来,和徐之锦进了他家院子。   “我听说,呼延的案子交给了东厂,这可大不妙。不知皇上怎么想,难道他一点不念旧情?”   徐之锦一直在县里生活,他看到的君臣博弈并不多,所以才抱着忠君为国的信念,立志当一位为国为民的好官。   张樾从小耳濡目染,大哥在朝廷里的斗智斗勇,姐姐在后宫的如履薄冰。   他没有徐之锦那样,对君臣关系还抱有幻想。以前厌恶成家,也是因为亲眼所见,永乐帝对大臣满门抄斩。   高品大臣又如何?一言不合,全家陪葬。   “自古君王最无情,你读书没读过这一句?许氏说的话,至少表面上有八成真,这已经够了。目前看,呼延要翻盘很难……”   “连你都这么讲,看来只有花荞能想想办法。”   “花荞?你们去通知花荞了?她来不是送死?皇上已经怀疑长公主的庄子在蓄奴谋反,呼延一出事她就回来,这不是直接送把柄给皇上吗?”   张樾说得都有些着急了:这种科举考上来的官,就是书呆子!   “这……我过去的时候,海安已经动身去找花荞了……”   张樾无语了,海安才十三岁,还是受了欺负找家长的年龄……他也不好说了。   “行,这个时辰,他们来了也进不了城。明天一早,我到城门去拦人,你去告诉他府里的人,他们回来了,千万拦住他们,等我过来。”   两人分头行事,张樾也着急去他的一个朋友邱恒。   邱恒在锦衣卫的时候,和张樾就要好,只不过,在迁都北京时,永乐帝成立东厂,从锦衣卫里拨人,他便加入了东厂。   张樾把他臭骂一顿:为了升两级官,你连传宗接代的命根子也能丢?   邱恒只能苦笑到:“你是官家子弟,哪里懂得我们穷人的辛苦?”   他是家中老大,父亲瘫在床上多年,母亲照顾病父和家里,已是力不从心,无法在外挣到钱,后面几个弟弟妹妹和父母,都等着他的钱过生活。   邱恒到了东厂,做了掌刑千户,因为东厂和锦衣卫的微妙关系,张樾和他也慢慢疏远了。   “张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邱恒买了个三进的宅子,这样一家人也能住得宽敞,有了钱,家里再没人说他是个死太监,都是一副老实巴结的嘴脸。   张樾并没进去,头一摆说:“去我那里方便,喝酒去。”   邱恒知他为呼延锦而来,也没犹豫,跟着就往张府去了。   “今天下午呼延大人刚入狱,晚上你就请我喝酒……他就关在你掌管的诏狱里,这还有我什么事?”邱恒和张樾碰了一杯,微笑着说。   “放屁!人进了我诏狱的门不假,可东厂的犯人,我锦衣卫能碰?”   东厂本就由锦衣卫分出去,只不过一个是内臣,一个是外臣。   东厂人少,虽然黄俨也在招兵买马,可培养人需要个过程,更何况还有身体要求的限制。   所以东厂还没有自己独立的监狱,他们的犯人也会关入锦衣卫的诏狱,只不过是两边犯人各自独立管理,不能相互干涉。   “您骂我‘放屁’,我也就斗胆称您一声‘兄弟’。”三杯酒下肚,两人的关系融洽了许多。   大明人就有这样的酒德,能坐在一起喝酒,能边喝酒边一起骂娘,那就还是兄弟。   邱恒又饮了一杯道:“要送酒送饭您随意,打开牢门让您进去陪着喝酒,也没问题。   今天还没有开始审讯,过两天要过刑,只要现场是我做主,兄弟我的鞭子,一定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但若是黄大人亲自过刑,那就由不得我……”   “行!有你这句话,我也不白认识你十年。明天我带点酒菜进去看看他,和你打声招呼。”   东厂从成立之初,就凌驾于锦衣卫之上,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内臣更方便与皇上接触,皇上的机密任务,都会交给东厂完成。   到了宣德帝,因为张樾的个人关系,这个局面又扭转了过来。所以现在黄俨急于立功,收复“失地”,也就是在情理之中。   又喝了几杯,邱恒告辞回去,张樾四仰八叉的躺在地板上,迷迷糊糊想着呼延锦的事,怎样才有回旋余地,想着想着,竟在地上睡着了。   早上是兰溪把他叫醒的。   他俩找媒婆卦姑一算,今年不宜成亲,要到明年春天才有吉日,反正出国孝都五月了,等到明年春天也无妨。   已经交换了庚帖,表面上,兰溪也就不好和张樾见面。所以她总是等到张樾上朝以后,她才过来替她打点府里。   不过也是添点换季衣服,安排当天吃食,再替他整整房间。   “张樾?张樾!你怎么睡地上?哎呀,身上怎么发烫?”   兰溪叫他,他已经醒了,可就是浑身酸痛,没有力气。昨晚空腹喝酒,出了汗又直接睡在地上,虽是四月天,晚上还是有些沁凉。   “什么时辰了?我,我今天还有事……”   兰溪好不容易才把他扶起来,没好气的说:   “有事?有事你还一晚睡地上?你先上床躺着,我去给你叫府医。”   张樾躺到床上,还真是一点不想动。   过了一会,婆子、小厮和府医都过来了。七手八脚替他换了衣服,打热水擦脸擦手。无非是外感风寒,府医急急忙忙煎药去了。   兰溪一直在旁边站着,小厮替他更衣的时候,她便背过身去,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哎!可以回头了!”张樾在床上叫她。   兰溪回过头来,眼圈有点红。   张樾奇怪的问:“是我生病,你难过什么?”   “你一点不爱惜自己,我难过我的,要你管。”   看她一直不走过来,张樾捂住额头痛苦的叫到:“哎哟!好痛!痛……”   “哪里?头痛吗?”兰溪着急的过去查看,被张樾一把抓住手腕。   张樾嘻嘻笑道:“你一看就不痛了,你就是神医。我不要府医,只要你……”   兰溪本想把手抽出来,可感受到张樾掌心还是滚烫的,又不忍心,叹了口气说:   “你今天就在床上好好躺着吧。”   “那不行,我今天还要去诏狱看呼延,他昨儿下午被皇上下了大狱,我还没有和他见过面……”   “呼延……下狱了?怎么回事?”兰溪大惊。   “皇上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再加上一个证人出来指证,皇上想趁机卸磨杀驴……”   花荞逃走,她是知道的,她还以为,过不了多久,呼延和花荞就能在一起了,没想到,临了却出了事。   她看看脸还烧得有点微红的张樾,坚定的说:   “你把要说的话告诉我,我替你去。” 第424章 饭中藏私千钧一发   张樾将兰溪手腕往怀里一带,她没提防,一下倒在他怀里。   “还发热呢!就不老实……”   “我还发热呢,浑身都疼……难受……你就不心疼心疼我……要抱……”   平时人前冷着一张脸,凶神恶煞一个人,撒起娇来,竟然手到擒来,浑然天成。   兰溪哭笑不得,手指点着他的额头道:“这么会缠女人的男人,为什么快三十还没娶亲?是不是哪里有问题?说!”   “我哪里有问题?……竟然诽谤亲夫!不行,今天必须正面证明,我那里没问题!”   张樾佯装往兰溪身上摸,在她痒痒肉上挠了几下,兰溪已经笑到不行了,只好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怕了你了……快说,我怎么进大狱?你要跟呼延说什么?我去了还要赶紧回来守着你。”   张樾放兰溪坐直来,可手腕还抓着。刚才两人挤了一下,见他微微有些出汗,兰溪拿起枕边的汗巾给他擦汗。   “告诉他花荞很好,先别急,人在诏狱里,总会想出办法来的。就是能拖就拖,没用的消息给两个,让东厂白忙。   ……这是我的令牌,你到锦衣卫找柳佥事,他会带你去大狱。”   兰溪接过令牌,认真的点点头,问他:“拖到什么时候?”   “那谁知道,生死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张太后倒是说得动皇上,但只怕会让皇上更忌惮。况且,谁能去说动张太后?   除非是杨士奇、杨荣、蹇义这些老臣。我今天去找找我大哥,看看他能有什么主意。”   正说着,府医端着汤药进来了,兰溪接过来喂他喝了,又放了块蜜饯在他嘴里,劝到:   “你喝了药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发了汗,醒来就好了。”   “想想明年春天的事总可以吧?”   兰溪抿嘴笑道:“大人慢慢想,小女子告退。”   “等等!”张樾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玄铁扳指,递给兰溪:“把这个给他。师傅说我经常和人交手,做出来的第一个就给了我。”   “这个……是武器?”兰溪看不出个所以然。   “边上有个按钮,一按,里面会有个小刀片弹出来,割绳子、割咽喉什么的最好了。你给呼延,他会用。”   兰溪小心的把它藏在袖袋里,再看张樾,他已经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柳承宗带着“张大人叫来给呼延锦送饭的”兰溪,进了阴森森的锦衣卫大狱。   这里的地板和墙,都是用厚厚的青石砌成的,想悄悄咪咪打洞,基本是不可能的。   进了大牢的门,有一个长长的斜坡通道,没有任何遮挡。   兰溪抱着饭蓝,跟在柳承宗后面,进来之前搜了身,那个扳指体型实在不值一提,当然没有搜到。   她四下打量,只要门口堵人放箭,想从这里闯出去,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下了通道,分为南北两边,各有狱卒把守,这就是锦衣卫和东厂的分界。   柳承宗和东厂的人也熟,他小声对狱卒说了几句,一个东厂的狱卒就进去把邱恒叫了出来。   “邱掌刑,这位就是咱张大人派来给呼延锦送饭的,您给安排安排。”柳承宗笑眯眯的说。   “他自己不亲自来?”邱恒瞟了一眼兰溪,长得挺漂亮,也不像是婢女丫头。   兰溪忙解释到:“昨儿晚上,大人也不知道和谁喝酒,走之前也不管管我们大人,把他喝到地上躺了一夜,早上起来就发烧了,府医开了方子,吃了药正躺着呢。”   “咳咳咳……”邱恒拳头抵着嘴干咳了几声,说到:“跟我来吧。”   东厂狱卒翻了翻竹篮的几层盖子,递回给兰溪。   兰溪抱着竹篮跟着邱恒往里走,刑房里正在审讯,被打得鬼哭狼嚎的,兰溪听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邱恒见她害怕,笑着问道:“你跟张樾张大人是……”   “我们……已经定亲了。”   “哦?他也终于肯……哈哈哈……”邱恒又多看了兰溪一眼,笑道:   “那你就跟呼延没多少话说了,他在最里面那间,你说两句就出来,我就不过去了。”   他在走道上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这个距离,听不到里面说话。一个狱卒带着兰溪过去,开了铁门。   “兰溪?怎么是你?张樾呢?”   呼延锦从草垫上站起来,接过兰溪的提篮问道。   “他今天有些外感风寒,吃药睡下了,他让我来跟你说,那位……在庄子里很好,你一定要拖下去,拖到有机会将你救出去。”   兰溪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三个菜,还有一壶酒,最后将一碗饭递到呼延锦手里,向他使了个眼色。   “放下还不快走!”   两人抬起头来,只见黄俨背着手走进来,后面跟着神情严肃的邱恒。   兰溪拿起食篮,赶紧站起来说:“这就走了。”   “慢着。”   黄俨打了个眼色,旁边一个番子过去,拿起筷子在菜碗里扒拉了起来,兰溪握着提篮的手抓得紧紧的。   因为不知自己能不能进牢房,她把那枚玄铁扳指,埋在了米饭里。   那个番子最后扒拉了那碗饭,突然,他的筷子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那碗饭上。   兰溪的呼吸都要停止了,瞟了一眼兰溪,邱恒也暗叫不好,难道她真在米饭里藏了些什么?   那番子小心翼翼的把饭拨开,饭里露出了一个没剥皮的水煮蛋。   兰溪差点没朝呼延锦翻白眼:你把扳指拿出来就行了,干嘛还把水煮蛋埋进去吓人?   呼延锦笑这把蛋拿出来,凑到黄俨面前似笑非笑的问:“黄大人要不要把蛋剥开,万一里面藏了黑火,那就不得了了!”   黄俨瞪了一眼那个扒饭的番子,又背着手出去了。   邱恒小声说:“姑娘随我出去吧。”   呼延锦对兰溪挥了挥手,端起饭碗,大口吃起饭来。嚼了几口,听到外面没了声响,才从袖袋里掏出那枚沾着饭粒的扳指,仔细看起来。   他按下那个很不起眼的按钮,从扳指里弹出一个看上去很锋利的小片。   将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刀片朝外,按钮朝内,刚好可以利用与食指的挤压弹出刀片。   他抓过几根稻草轻轻一划,稻草尽断。   师傅真是天人啊……   呼延锦微笑着,夹起一块扣肉,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第425章 招无可招呼延受刑   兰溪回到张府,可床上的张樾却不见了。   她忙叫来张樾的小厮一问,才知道他只睡了半个时辰,便起床去了英国公府。兰溪只好留在张府等他回来。   可一等就是半天,这个病人都没回家。   张樾起来的时候还未散朝,他便先去了呼延府里。   李赫和小高带着几个人,一早就进了城,回了公主巷,就遇到正在等他们的徐之锦。听了徐之锦的话,他们就在府里等着张樾。   “张大人,我们大人怎样了?”   “我还没见到他,皇上给他两天想想,东厂不至于提前动手,现在应该无恙。花荞呢?她没回来吧?”   李赫摇摇头说:“我们还没搞清什么状况,暂时没有告诉姑娘,海明、海英在庄上,还有大老三他们,应该没问题。”   “做得对,她最好别来。”张樾赞赏的拍拍李赫的肩,又道:   “皇上让呼延招出易党余孽,他肯定一个字也不会说。皇上正在打击所有亲近汉王,和与易呈锦有过交往的大臣,若不是方瀚武立了功,先皇将方仕政放到南京,说不定,方家也难逃此劫。”   李赫轻声说了一句:“所以我们家主,这次成了镇压易党的代表!可怜他从未代表过易党,甚至为了皇上背叛自己的父亲……”   “你以为皇上不知?他要收服的是文武百官的心,收服天下百姓的心。牺牲个呼延锦,他认为值得。”   “既然皇上这头已无出路……张大人,您说让我们等,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赫有些心急,夜长梦多,越往下拖,就算皇上不急着要呼延锦的命,东厂也等不下去。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张樾也没有十成的把握,黄俨是个滑头,要不当初太宗皇上也不会选他出来挑起东厂。他要去和大哥商量商量。   英国公府非常气派,就是缩小版的王府。   可就是英国公这样的张扬,得到了太宗、仁宗、乃至于现在宣德皇帝的信任,张辅深谙君臣之道。   张樾的桀骜不驯,也是来自于大哥的这种思想。   “老三,你没必要搅进这件事里,反倒要从中得到教训。和皇上,要保持距离,你现在职责是锦衣卫,又不是内侍……”   “唉,等等,大哥,我是向你请教怎么救我朋友,你怎么教起我怎么对待皇上了,难道呼延锦真的没救了?”   张献叹了口气说:“他这种毫无根基,靠着两三年前与皇太孙走得近,跟着皇上水涨船高的高位孤臣,本来就很招老臣的妒恨……   这次不但沾惹上反贼,又是叛臣之子。这也就是当今圣上,若是落在永乐帝手上,早就抽筋剥皮下油锅了!   你不避得远远的,还要救他,你这不是把张氏几家人的安危,置于不顾吗?你为大哥、二哥,和姐姐想过吗?”   张樾不说话了,大哥说的没错,河间王张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是没有资格如此自私。   “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张樾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张献在身后叫到:“你大婚的筹备,让你大嫂替你操办啊……”   张樾头也没回,只把手高举过头摆了摆,到院子里飞身上马走了。   大哥的态度,就代表了老臣的态度,那蹇尚书、吴尚书那里,也不必去了。张樾的心里反倒更清晰,要救呼延锦,只有一条路,那就是:   劫狱!   这两个字,你以为黄俨不认得?   东厂对呼延锦的看守加强了,而且明显就是防着对面的锦衣卫,让张樾一时半会也没有机会。   只有一次趁着黄俨上朝去了,张樾让李赫扮成锦衣卫校尉,跟着自己进去一次。李赫手抓着铁栏杆,差一点就要爆发。   因为呼延锦已经被黄俨过了刑,明明听到李赫唤他的声音,挣扎了两下,仍旧趴在草垫上爬不起来。   他的脸朝着外面,看见只有张樾、李赫两人,这才放了心:   “我没事,不能让花荞到这里来。她愿意回皇宫,还是愿意留在外面,由她自己选择,你们替她打好掩护。就是……不能告诉她,我在这里。”   “别说这么多话,你口水很多吗?”   张樾趁狱卒不注意,扬手扔了一小瓶药进去,不偏不倚正好在呼延锦手边。   呼延锦将药瓶塞到身下压着。   “我们来了你就装死躺着不过来,过两天真死了,我再过来替你收尸。走了!”   张樾说完,转身走了,李赫也只有依依不舍的跟着张樾离开。   呼延锦知道了,这是假死药。   这相当冒险,就怕黄俨给你来个假戏真做,头给你砍了,那不死也得死了。   “张大人,这能行吗?”李赫觉得黄俨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那你教我怎么办?要不就是放把火,把诏狱烧了,趁乱把人救出去?”   李赫连忙高兴的说:“放火好,什么时候?”   “放你个头!整个诏狱范围是爷爷管的,爷爷不是要陪着东厂死?”张樾骂了一句。   火不能放,可这瓶假死药,什么时候用,他们也没有约好。   上了几次刑具,呼延锦虽然伤得重,可他只要清醒,就闭着眼睛运功疗伤,一个晚上下来,他就已经可以起身行动了。   兰溪给他的玄铁戒指基本没用,因为黄俨为了防止他越狱,用的都是铁链。就算他能身手敏捷杀死最近的狱卒,也不能保证可以冲得出去。   除非,胁迫得住黄俨。   假死的时间没约好,这个太需要里应外合了,他也不敢轻易“死”。   只能照旧趴着,装成重伤的样子。   好在得了邱恒照顾,黄俨不在的时候,上刑也就意思意思;送来的白饭青菜下面,埋着大块的红烧肉;打伤了,晚上也有个小番子悄悄进来替他上药。   呼延锦没死皇上不奇怪,奇怪的是,这都半个月了,花荞居然没回来。   难道自己猜错了?宝应被劫与呼延锦无关?   他叫来黄俨交代:   “你也别浪费时间了,明日张皇榜以告天下,三日后柴市斩首!”   皇上本来就是想用呼延锦的死,告知天下建文朝的拥护者,一切都结束了。   当天晚饭,呼延锦就发现,原来埋在米饭下面的红烧肉,堂而皇之的摆在菜碗里了。   送饭的番子说:   “皇上待你好,别人都是最后一顿吃好的,皇上准你吃三天。” 第426章 同生共死花荞回京   城门张皇榜的第二天,花荞赶回了京城。   与其说是海明没有顶住主母的威逼,不如说是他心急如焚,把最后的希望放在这位未来主母身上。   皇上已经张榜砍头,假死药也失灵了:死了也要砍。   不过黄俨也给了呼延锦提高了待遇,不但脚上了镣铐,还用一根铁链,将他锁在墙上。钥匙,由他亲自保管。   花荞一副男装打扮,她没有回呼延府,而是直接去找张樾。   张樾说是骑马摔了腿,御医也来看过了,这几天他都告假在家。他是想着,实在不行,还真烧了大狱,自己有不在场证明当然最好。   见到花荞带着海明回来了,张樾吃了一惊。   花荞愤愤道:“我在城门已经看到告示了,还是皇榜!难道你们要等师兄被砍了头,才通知我来收尸吗?”   “今晚我们准备去大牢放火,趁乱将呼延救出来。”   “放火?你有多大把握?”   张樾摇摇头说:“这是下下策,以现在东厂的设防来看,放火出得了牢房,也未必出得了甬道。但……反正都是一死,总要拼一下。”   “我有办法!我能将师兄救出来,还能让所有人都无罪。”   花荞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如今只有用自己长公主这一身份,为师兄挡这一刀。   “你以为,凭你一个长公主,就可以在刑场拦下行刑官?还是说,你认为你可以进宫说服皇上?   皇上若是想留他一命,必会下令秋后问斩,这就会有很多变数,如今他是斩立决知道吗?你看了告示,你知道为什么用最高级别的皇榜吗?”   张樾越想越气,说不下去了。   整个朝堂没有几个人为呼延锦喊冤。   只有徐之锦带着十几个,跟着呼延锦做“清军伍”行动的官员,在大殿外联名上疏,还被皇上判了“午门外庭杖”,个个打得去了半条命,就再没人敢为呼延锦说话。   张献说得没错,新官僚与旧官僚之间,本身就有一条利益鸿沟,那就是此消彼长的孽缘。   张樾的话,像一把重锤,把花荞心上包着的那层亲情之壳,敲得粉碎:   皇兄为了让呼延锦不做驸马都尉,继续为朝廷效力,他可以不顾妹妹的幸福,棒打鸳鸯。   皇兄也可以为了敲山震虎,把对他无害的呼延锦,当成他展示皇权的工具。   “谨逸在,我活着,谨逸死了,我也不能独活。所以,我要赌一把,赌皇兄对呼延锦没有感情,对自己的妹妹,还有一点亲情。”   说出这话,她内心何尝不是瀚海翻波?花荞上前一步抓住张樾的手臂,认真的说:   “大师兄,你帮我!我要进大牢去,把谨逸换出来。”   “换……你别想了,他什么时候都聪明,就在你面前是个呆子。他绝不可能把你留在刀口上,用你的命,去考验皇上的亲情!”   “所以,才说让你帮我……把一个浑身酒气的谨逸带出去。”   花荞忽然笑了,她的眼里泛起泪花:   “我被许县令埋进坟墓里的那次,是谨逸把我从土里挖出来,幻觉中,我看清了自己的心。从那时起,我就决心和他共度一生。”   张樾咬着牙根说:   “好,今晚我们进大牢!花荞,你给我记着,你是我从太液池里捞出来的,你也欠我一条命,你给我好好活着!”   说完,他直接拄着拐杖出了门。   花荞愣了半天,才回头对灿儿说:   “我们去找李赫、小高,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安排。”   呼延府只剩下李赫、小高和海安,连刘嫂都被安排回三河县庄子里去了,几个人都已经做好,拼死救出家主的准备。   看见花荞推门进来,他们都大吃一惊。   “姑娘!您怎么来了?”   “我现在先不罚你们瞒报的事,这账,咱们回去再算。我先说说我的下一步打算,和需要你们做些什么。”花荞坐到正堂的主座上,不紧不慢的说。   李赫几个忙抱拳道:“愿听主母安排。”   花荞也没有表示反对,她已经当了半个月主母,心已经和呼延锦紧紧联系在一起。   “今晚我们进大牢,但不是去放火,是进去喝酒。我们和师兄喝,也请牢里的狱卒喝。东厂的人不会喝,但锦衣卫换岗下来的人能喝。   我会扮成师兄醉倒在牢里,你们将师兄打晕带出去,到时,锦衣卫的醉汉和师兄,混在一起出牢门,李赫,你们就赶紧出城。   小高、灿儿、小七,只有麻烦你们再留下。你们回宫去找皇上,就说我们辛苦逃出来,在门口看到皇榜,我就失踪了。   所有的时辰都要刚刚好,李赫你们在城门关以前出城,小高在城门关以后回宫。   皇上一定会到大牢里找我,可这时,李赫你们已经走远了。路上不要进驿站,也不要停,就算师兄醒来,他也回不了城。”   李赫和小高面面相觑,姑娘这是要用自己来换家主……   只听花荞又说到:“回庄子的时候千万记得,少家主是个瘫子,必须抬进去。阿爹和花荣已经替他做好一张轮椅,他要出去,你们便推着他……”   大家都沉默了。   可谁都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法。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父皇的遗诏上,明白写着让皇兄好好照顾我,皇兄绝不会杀我。所以我才想出这个办法……”   “是啊……我们回宫受点苦,总比让家主去死好……”灿儿推推还在发愣的李赫,笑道:   “大家分头去准备把,我们几个回宫,也要对好口供,千万不要露馅了,浪费0姑娘的心思。”   在花荞的带动下,所有的人都平静了下来,去做自己的准备。   花荞慢慢走到徐府门前,她要去看看被打的徐之锦。   “花荞?你怎么回来了?”   徐之锦的伤不是很重,除了需要趴着睡觉,走路站立都正常。   “琬琰呢?”花荞就像平常来串门一样。   “她带着宝儿睡了……你要叫她吗?”看着花荞的镇定,徐之锦有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花荞摇头笑道:“不用,我是过来找你的。谢谢你为我师兄挨了顿打。”   “你都知道了?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来求你再帮我一次,就是不知道,你的……还受不受得住?”   花荞笑的时候,喜欢微微歪着头,徐之锦仿佛看到了,从前在宝应的那个古灵精怪的花荞姑娘。   徐之锦也笑着说:   “你要你说,我一定办到。” 第427章 狱中重逢隔栏相拥   初夏四月,槐花如雪。   胡同口的大槐树,经历了几朝几代没人知道,氤氲的甜香,让人有种空灵的恬淡。   花荞坐在马车里,穿过这一片花香,一身锦衣卫打扮的她,英姿飒爽。   小高赶着马车,他穿着宫里公公的服饰,如同当初逃走那天一般。宫中一板一眼的规矩,一步一句的谨慎,就像这身衣服,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他们已经将杜撰出来的经历对了几遍,四个人把每个细节都想了几回,自认为没有纰漏。谎话说多了就成了真话,小高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相信,自己对花荞只是主仆之情。   今年是他的弱冠之年,等他们逃出宫了,一定要提醒家主给自己取个字,他不想叫“高兴”,人怎么可能事事都高兴?是他爹想多了。   至于皇上,相不相信他们编的故事,那就管不着了。   “姑娘,到了。”小高打起车帘,看着花荞下了车,他忍不住又提醒道:“一定要当心,黄俨要用强,你就用袖箭射死他!”   “我知道……你也别忘了,若是皇上要杀你们,你就说我教你的那句话!”   花荞想好了,虽然红螺寺的事还没有个结果,但茶中有毒是事实。皇兄若是为难小高他们三个,便说,她用个关系到后宫的秘密来换他们三个的命。   皇上眼里下人的命不值钱,秘密对他更有吸引力。   张樾上下打量了花荞一眼,眼里流露出一丝矛盾:他要的不是一命换一命,若是花荞有事,呼延锦也白救了。   花荞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安慰他道:“我不会有事,谁要敢杀我,我就叫’父皇’救命!”   她越是这样说,旁边的人越难过。张樾挥手叫小高的马车走,自己拄着拐杖带头向大狱走去。   “张大人,您终于来啦!您的酒刚才已经送来了。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是您三十大寿……”   “说什么呐?你三十才大寿!大人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傻不傻?自己掌嘴!”   张樾朝那个锦衣卫校尉,翻了白眼,惹得旁边东厂的番子捂着嘴笑起来。   这一笑,没谁注意到,他后面的几个校尉里,还夹着个面生的小个子。   小个子不自觉,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没想到张樾竟找了个这样的喝酒借口,不错!   进了大狱,花荞和兰溪当初进来,是一样的心情:   这地方,就是放火也难跑出去啊,还好当机立断改了计划,要不,可能连张樾也保不住。   因为张樾兼了北镇抚司指挥使,也就是这里的监狱长,他庆贺诞辰,请大家喝酒,锦衣卫和东厂的狱卒都挺高兴的。   加上黄俨又不在,邱恒打趣道:   “今儿怎么没把你小媳妇带来?你也三十而立了,赶紧把人抬回家是正经。”   “你老老实实给我攒红包,你啥时候攒够了,我啥时候大婚!”   邱恒乐了:“这可是你说的!今晚我们东厂就凑份子,有种你明天大婚。”   “你一个千户好意思说凑份子……赶紧让开,我去请里边那位喝酒,送送他。”   “应该的,应该的。”   不等邱恒下命令,门口这几位狱卒让开了路。   “进去喝酒没问题,不过,厂公下过死命令,不能放人进牢房,只好麻烦您老人家,在栏杆外面和他席地对饮了。”   邱恒解释道。他不是不肯帮忙,上次他就被黄俨骂得连洗了两回头。   进不了牢房不行啊,那怎么换人?   张樾正想骂他两句,花荞在他身后捅了捅他的腰。   “行!我也不为难你,那就在栏杆外面。喝酒嘛,在哪不是喝?”   邱恒感激他的理解,交待狱卒道:“人又没进牢房,你们就别跟过去了,让他们好好说上两句话。下了岗的可以喝酒去。”   张樾就带着几个抬酒菜的校尉,向着最里面那间牢房,走了过去。   一阵铁链声响后,张樾身后的花荞,听到一个让她心疼的声音:   “我闻到了酒香。”   张樾笑道:“难道,你就没有闻到花香?”   他回头看了一眼含泪微笑的花荞,偏开了身子。   “阿……荞?”   花荞已经看不清呼延锦,只听见铁链又“哗啦啦”的想起来,模糊的视线中,她朝着栏杆后的那个白色声音走过去。   他的脸忽然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那是因为泪落了下去。   “谨逸……为什么我那么想你?”   “那是因为我更想你……”   呼延锦向她伸出手,花荞没有拉他的手,而是走近铁栏,隔着铁栏抱住了他。   生离死别,她的眼里哪有旁人?花荞泪如雨下。   呼延锦心疼啊……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没想到,见面便是死别。   他拍拍她的背笑道:   “你好好的,我就知足了。你看,为了我们见面,大师兄还要多过一次生辰,别浪费了好酒,今天我们好好喝一杯。”   张樾已经让他们将拿进来的食篮贴着铁栏边放好,里面的酒菜都拿了出来。   那些锦衣卫并没有离开,而是和张樾一起席地而坐。   呼延锦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探视,满眼疑惑的看着花荞。   哪知她一个字也没说,只拉着他的手坐下,看着虽只着上面沾着污垢、血渍的白色中衣,脸色却不带憔悴,依然俊朗的脸,她笑道:   “既然今天有人庆贺生辰,那我们就大醉一场,也不枉今生,相识相知。”   “来来来,我先敬你们一碗,祝你们……重逢!你小子幸运,跑在我前面。不过,我也不羡慕你,我有我的宝,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能让你们嫉妒了。”张樾笑嘻嘻的说。   呼延锦接过他递进去的酒碗,一饮而尽,笑道:“那我就提前祝贺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哎呀!这句我爱听。花荞,你的酒怎么没喝?你就不祝我早生贵子?”他顺手就将,花荞面前的酒碗递给她。   呼延锦赶紧从她手上抢过去,自己一仰头,把酒倒进了肚子里,说到:   “她又不能喝酒,一喝就发酒疯,你别惹她。”   花荞知他是笑自己住在他府里的时候,有次恰逢十五,两人对月饮酒,花荞只喝几杯就倒了,抱她回房间,她死抱着呼延锦的脖子不放,还嘻嘻哈哈的唱歌。   从那以后,呼延锦知道了她的酒量,再不让她喝酒。   “我就醉了一次,你是不是要记一辈子?”   她不服气,又端起一碗要饮,呼延锦急忙伸手过来抢:   “你只醉一次,是因为后面你再喝,都是一坛水掺一杯酒,哪里是这种酒?我可不想……一会他抱着你出去。”   张樾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听听,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 第428章 偷天换日逃出生天   三人隔着大牢的铁栅栏,你一言我一语的喝了起来。   张樾还不时和旁边几个锦衣卫喝上两杯,呼延锦则一直用左手握着花荞的右手,舍不得松开。   走道那头,坐着几个东厂狱卒,远远看见这边只是坐在地上喝酒,并没什么异常,也就不再紧盯,只盼自己早换班,好去喝酒。   对面锦衣卫更是轻松,和东厂已经换岗的狱卒,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花荞看了一眼张樾,他心领神会,又倒了一杯酒递进去:   “我也腻味了伴君如伴虎的生活,这两年,蒙古是消停了些,等我找得机会,去西南,去沿海,总之让我上战场,也比在皇宫边缘游走,来得痛快。”   呼延锦接过酒碗,看也没看一饮而尽:“可惜不能和你并肩驰骋疆场,杀夷灭倭了,兄弟!”   “你只要记得,花荞为你做的一切……”   张樾后面还说了什么,呼延锦已经听不清了:花荞做了什么?花荞……   一看呼延锦倒了,花荞从袖袋里,拿出呼延锦给她的那把钥匙,很快就把牢房铁门的锁打开了。   两个锦衣卫从食篮里拿出一套锦衣卫的衣服,躬身钻了进去。他们用钥匙打开镣铐,给呼延锦套上衣服,拖了出来。   这镣铐的锁,其实和锦衣卫那边的是一样的,两边可以通用。很多人不知道而已。   花荞脱下外套,像呼延锦先前一样,只穿了件中衣钻进了牢房。   “我们走了,你……”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赶快带他走。”   张樾一挥手,带着校尉们收起食篮准备回去,他大声道:“真是没用,才这几坛酒就倒了?无趣无趣……走了!”   见他们收拾东西要走,过来了一个牢头,他瞄了一眼牢房,只见“呼延锦”果真已经倒在地上,一翻身,还拽得铁链“哗哗”响。   他忙赔笑道:“张大人好酒量!这边兄弟也喝倒一个?好像外面喝酒的也快不行了。可惜小的当值,不能敬大人一杯。”   “休要聒噪,把那些喝酒的都叫出来,一起走了!否则,本官走了,可不保他们!”张樾不耐烦道。   那牢头一听,赶紧跑到对面去叫人,不一会,房间里出来了十几个人,东倒西歪的,和张樾他们一起出了大狱。   李赫见一群人出来,知是得手了,连忙赶着马车过去。   几个人把被迷倒的呼延锦,抬上了马车。   “他若要回京城,千万拦着,不能轻举妄动,要不害死一堆人。”张樾交待道:“赶紧走,要下城门了。”   李赫点点头,驾着马车朝城门去了。车上的海明、海安,赶紧给呼延锦换衣服、梳头。等到出城门检查的时候,他就是个喝醉了的公子哥。   “回昌平?那一晚上到不了,赶紧走吧。”守卫撩开帘子看了看,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他皱皱鼻子,抬头对着铰链那边的人叫:   “下门喽!”   出了城门,海明忙让刚刚扶起来的呼延锦躺在车里,他是酒加蒙汗药,药性发得快,一下就倒了。   替呼延锦换衣服的时候,他们看见家主一身的伤,连扯衣服都不敢使劲,生怕将结痂的伤口再撕开,反倒庆幸他昏迷未醒,不知疼痛。   现在马车虽奔驰在回庄的路上,几个人心情亦不轻松。   家主是回来了,可姑娘还留在狱中,虽说姑娘聪明,想了几个保全自己的方法,可重回后宫那个樊笼,不知几时才能重获自由。   花荞在牢里,张樾也没走远。   花荞进去顶了呼延锦,皇上追究下来,总要有人当罪,他不能害了诏狱这班弟兄。想来想去,只有将责任推给……   戌时三刻,黄俨准时出现在诏狱门外,他向守卫问道:   “今天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   “没有……有……今天是张大人寿辰,他请大家喝酒……”   “喝酒?遭了!”   黄俨急急忙忙往里走,邱恒在小憩间躺着,听见黄俨声音忙走了出来。   黄俨一进来就闻到一股酒味,看见邱恒不禁火冒三丈,抄起桌上的一个茶碗便掷了过去:   “一帮没用的东西!呼延锦是不是被张樾放跑了?”   邱恒一把接过茶碗,莫名其妙的说:“这从何说起?”   牢头忙过来解释道:   “张大人只是坐在牢房外面喝酒,并未进去,牢门钥匙挂在我腰上好好的。而且,他们喝完酒我还过去看过,呼延锦都喝醉了,在地上躺着呢。”   黄俨半信半疑,正要到里面查看,忽然最里面那间牢房忽然发亮,像是起了火。   “不好,走水了!快去把门打开!”黄俨叫到:“若是把呼延锦烧死了,皇上找东厂要人,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快!快去拿水来!”邱恒急忙对着外面的守卫叫道,他们的放火水缸在外面,水要从外面提进来。   牢头冲过去打开门,黄俨也跟着过去。   呼延锦果然还在里面,黄俨把钥匙递给牢头:“去把他带出来。”   牢头看,差点吓得胆都破了:“你……你……”   “刚才是你负责,现在是黄俨负责。你不想死,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花荞小声威胁到。   牢头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还有一家老小呢,黄大人跑个人不一定会死,自己不过是个小吏,跑个人就得偿命。   不过现在也由不得他想,外面冲进来一群就火的,他连忙点点头,和花荞两个从满是烟的牢房往外走。   黄俨亲眼见了“呼延锦”出来了,虽然牢房里都是烟,也看不真切。   通道里人来人往,总算把火扑灭。   张樾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问道:“出什么事了?我从外面经过,竟然一个守卫也没有……长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啊?长公主……”   黄俨挤过去一看,差点被气死:那个“呼延锦”,竟然变成了宝应长公主!   “长公主,您怎么穿成这样?呼延锦哪去了?”   花荞笑道:“我本是要进来找你,行个方便让我看看我师兄,没想到,诏狱门外竟然没有守卫,我便走了进来,放走了我师兄。有什么问题吗?”   张樾皱着眉道:“黄大人,人是长公主放的没错,可你一直在现场,诏狱虽归北镇抚司管辖,可你从不许锦衣卫踏过半步,你自己看看,这可都是你东厂的人。”   黄俨瞪着牢头,牢头忙说:“我刚才带着呼延锦出来,看见您在外面,我又进去救火了……”   这就是说,长公主大摇大摆进了大狱,当着自己的面把呼延锦给放了! 第429章 花荞回宫再遭禁足   黄俨总觉得这事有蹊跷。   他确实一直站在通道上,可既没有看见长公主进来,有没有看见呼延锦出去,他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来了个移花接木。   皇上这时已经得到羽林卫禀报,说重华宫的高公公,带着两个宝应长公主的贴身婢女回来了。要求见皇上。   这个是大事,他们被劫匪劫走,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呼延锦入狱半个月都没回,怎么这时回来了?皇上在书房接见了他们。   “皇上,刚才我们进城的时候,长公主看到城门上贴着的皇榜,便哭着要去大牢见呼延……锦,我们拦着她,她便发火,跳下马车自己走。”小高跪在地上垂头说到:   “长公主不让我们跟着,说……说……她要和呼延锦一起死……”   “真是胡闹!大狱也是她想进就进的吗?萧炎,去把长公主带回来。高兴,你把你们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给朕说清楚。”   “是。长公主那日被劫匪掳走,我抢了劫匪的一匹马就追了上去。那知追到雁栖湖一带,微臣中了他们的陷阱,被抓了过去。   他们在雁栖湖湖心岛上有个据点,我们就被带到了岛上。劫匪本要杀了我,可长公主说,杀了她的人,她就自杀,让他们鸡飞蛋打。   她对劫匪说,大明女人千千万,可长公主只有五个,把她当女人,还不如把她当人质……她说,皇上会用金山银山来换她……”   皇上好笑:“这像是她说的话,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那后来怎么没见来换?”   “当天晚上,微臣就弄断绳子,我们几个便跑出了他们的房子。可是,这是湖心岛,我们没有找到船,她们俩又不会游泳,只好往湖里扔石头,让他们以为我们都跳水了。”   “那你们藏在哪里?”皇上有些好奇。   “长公主教我们藏在水里,用芦苇杆出气。躲过一夜,早上他供给船到了,我便杀了他们的人,夺了船,我们上了岸。   谁知岸上又遇到他们的人,一路追杀,我们便跑错了方向,这不,好不容易甩掉他们,当了首饰,换了辆马车,才逃回京来。”   皇上想了半天,不置可否,点头说道:   “你们三个先回重华宫,该怎么处罚,等朕见了宝应再说。”   不一会儿,萧炎带着长公主回来了,后面还跟着黄俨和张樾。   “你这是跑去大狱打了一架?”   皇上看见花荞披着件披风,头上一个男装发髻,脸上还左一块右一块黑乎乎的脏印子,不禁脱口问道。   黄俨忙抢先说道:“皇上!刚才大狱起火,长公主趁乱把呼延锦给放跑了!好在现在城门已下,东厂已派人四处搜索……”   “把呼延锦放跑了?”皇上的脸色一沉,看着衣冠不整的宝应厉声问道:   “宝应,可有此事?”   “不错,人是我放的。我到的时候,大狱门口没有看守,我便走了进去,看见呼延大哥就在那里,我便掩护他逃出去了。”花荞镇定答到。   皇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盯着张樾问:“你诏狱是怎么管的?守卫、狱卒哪去了?朕,还可以相信你吗?!”   “皇上,您可是冤枉我了,您看,我还拄着拐杖呢,我这几天不是告假在家吗?诏狱这两天可是黄大人在管。”   张樾一脸委屈的说:“宝应长公主说的没错,我就是经过的时候,看到大狱外面没有守卫,这才下车进去查看,谁知就看到长公主在里面,呼延锦却跑了。”   皇上看着他的拐杖也想起来了,张樾是从马上摔下来,自己也有两天没见着他了。   “黄俨!为什么长公主可以随意进到大牢,呼延锦也可以随意跑出去?你在哪里?”   黄俨额头直冒汗:“在……在诏狱里面……可当时牢房里着火了,场面有点乱……”   “死刑犯都可以随意逃走,这是有点乱?你若是管理好,宝应能进得去?呼延锦披件衣服就能逃得出去?”皇上冷笑道:   “朕皇榜都贴了,你是想让朕失信于天下?黄俨,明日你还想不出办法,后日,朕就把你送上刑场!宝应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花荞见他们都走了,脸上笑容绽放:“皇兄,您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是黄俨有问题……”   “宝应,我看你是过于恃宠而骄了。本来你今日回宫是件好事,可你却不先回来见皇兄,跑去劫狱!”   朱瞻基的声音冷冷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你正巧,张樾也正巧,唯一不巧的是黄俨?朕决定的事,由不得你来破坏。呼延锦不死,总会死灰复燃。更何况,他还做过背叛朕的事。”   “他的出身不是他自己选的,但他觉得您会是明君,能让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选择和您站在一起。如果这也是错,那您就把我的头也砍了,让天下人看看您,有多么英明神武!”   “你以为我不敢?”   “您当然敢!您想砍我的头,更多的是,想让人忘记有我这么个人,才不会再提起,您想纳自己亲妹妹为妃的陈年往事?   当年我们都不知彼此身份,这有什么可耻的?您何必在意那些小人的想法,你也不想想,谁会从这个谣言里获得好处……”   “大胆!真是不识好歹!王振,把宝应带回重华宫禁足。”   朱瞻基恼羞成怒,拿起一本折子,不再看花荞。等花荞退出去,他才发泄似的,把手中的折子狠狠摔在地上。   花荞竟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他一开始确实觉得此事荒唐,可就是有人经常翻出这件事,谣言传多了,自然变了模样,这对他很不利。   也许花荞说得对,是有人故意在歪曲放大这件事,这个人,极有可能就在后宫。可朱瞻基的后宫就那几个人,他并不想在五月热孝结束之前再出什么乱子。   花荞既然决定回来,就不怕皇上处罚,若只是禁足重华宫,她们总能找到机会逃出去。   刚到重华宫门口,门就开了,黑豆从里面兴奋的跑出来,扑在花荞身上,尾巴都快摇断了。   “长公主,皇上管天下事,千头万绪,您就别给皇上添乱了,让您禁足重华宫,您就好好闭门思过,好自为之吧。”   “多谢公公提醒。”   小高刚才看到宫里的宫里、内侍被撤走,他就很害怕是公主被圈禁,这一次,已经没有张樾替他们周旋。   听到说是禁足,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第430章 宋家病子潸然隐匿   重华宫的灯火暗暗的,是因为宫里只有花荞主仆四人,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管倒夜香、打扫庭院、领宫中所需物品的老宫女。   掌灯用的蜡烛和火石,都在这个老宫女的手里。她只给殿内点了一支蜡烛,殿外也只有一盏灯笼。   看到姑娘平安回来,灿儿她们都很高兴,全然忘了眼前宫里的凄凉。   “还好现在天气暖和了,不需要炭火取暖,小高,晚上你睡外殿,灿儿你俩跟我睡内殿,就别分散开了。”   别的房间,那位老姑姑不给油灯蜡烛,天一黑就啥也看不见了。   小高低声道:“我还是睡门廊上,你们一叫我就能听见,也能提前看见外面的情况。”   “也行,小七,给他多拿床褥子出去。”   小高笑着挠挠头:“我怎能就变这么娇气了?您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说着,他抱着床被子就要出去。   花荞在他身后笑道:“你是我们这唯一的男人,我们还要靠你保护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廊上那盏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灯影忽左忽右的照在,小高七颠八倒的心上。   还在宋庄的时候,花有财对小高说,既然已经出来了,那药就可以开始喝了。   正好墨枷住在宋庄,听说这事,对药方很有兴趣,他根据阴阳五行,对药方做了增减。   墨枷还传了小高一套功法,说只要吃药加上习功至小周天,百日筑基后,便能恢复其基本功能,小高也可以重新成为一个男人。   当时花荞正好走到门外,好奇问道什么功法?把小高臊了个大红脸,快步出了堂屋。   花有财和墨枷也装作没听见,互相招呼“下棋、下棋”,到院子里去了,把撅着嘴的花荞,一个人晾在正屋,莫名其妙。   所以小高以为,花荞指的是这事。其实,只不过是她一直没把他当太监看而已。   殿里殿外很快都安静了,却不知道,这黯淡无光的夜晚,绝不是他们最深的黑暗。   李赫驾着双马车跑了一夜,天擦亮的时候,已经远远看见了通州城,他们并不进城,而是向着三河县奔去。   “海明?我这是在哪里?”   呼延锦平躺了一晚上,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挣扎着要坐起来。   李赫听到了呼延锦的声音,放慢了速度,探头进来笑道:“海安,你来驾车,让哥哥也休息一下。”   “李赫?你们劫狱了?”   “也不能算是劫狱,是姑娘……用自己把您换出来了。”李赫解释道:   “我们现在已经过了通州,就要到三河县了,一会,您可是从北京看病回来的少家主宋谨逸,腿是残疾的,千万别……”   “说重点!花荞她怎么了?她现在在哪里?!”   李赫和海明对视了一眼,说到:“家主,姑娘扮成您的样子,留在了大牢里……”   “所以张樾也赞同这样,给我喝了下了药的酒!”   呼延锦的手攥成了拳头。手心里,花荞的温度还在,自己却已经握不到她的手。   “张大人也是被姑娘逼着去的,不过,姑娘缜密,想了几个后手,既能让张大人脱罪,又能让皇上无法杀她。她说,在后宫,顶多就是圈禁,换您一条命,值了……”   海明说完,李赫还在想,如何劝家主不要回京,没想到呼延锦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   “回庄上去吧,从今往后,只有宋谨逸,没有呼延锦;只有天道,没有君臣。   我不能让阿荞等太久,李赫,我们就从京城开始。他想用杀一个呼延锦,换天下无患,我偏不让他如愿。”   “是,家主!”   “京城那边……最快什么时候能动?”   “我们回去之后下指令,做些准备,最快后天见消息。”   “后天……海明,你把姑娘留的后手给我讲讲,我们先帮她一把!”   田里的青蛙正成群结队唱着歌,寻找今年的良配,主仆几人的声音,消失在蛩鸣蛙唱之中,无踪无影。   渐渐喧嚣的三河县集市上,很快传出一个消息:   宋庄的少家主,昨天已经从京城回来,瘫病治好一半,能坐起来了。   少家主治病的事,在县城不知传了多少遍,讲得多了,大家都像和这位可怜的少家主很熟一样。   可谁也没有,真的见过这位少家主,听说长得清秀,只可惜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从小就是个瘫子。   少家主很低调,每天有人推着到院子里晒太阳,下人们也没有机会靠近,远远只看见轮椅上玉簪白衫,清清淡淡的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六十里外的京城,最近发生的大事,桩桩都与这位寡言少语的瘫子少家主有关。   金銮殿里的黄俨正在向皇上说他的建议:   “皇上,臣昨夜一夜未眠,想着囚犯逃脱的前因后果。昨天若不是长公主穿着白色中衣站在角落,让臣误以为那是呼延锦,臣绝不会让囚犯从臣的眼皮底下逃走。”   “所以你想说什么?”   “臣以为,宝应长公主身为皇族,却知法犯法,任意妄为,她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黄俨义正言辞道:“理应明日午门外斩首,以告天下,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   “黄大人,你是不是昏了头了?自太祖皇帝有训,皇族犯法,另有单行刑罚,褫夺封号、降级降勋再到贬为庶人、罚没流放。你拿一个闺阁长公主顶罪,是不是东厂一向高于法律,高于皇权啊?”   刑部尚书吴中首先站出来反对。他数次与呼延锦合作,觉得这位年轻官员,并非溜须拍马爬上的高位,如今落难,自己虽不会为他说话,但也不愿意东厂胡作非为。   再说,今早收到一张字条,是呼延锦写来,请他救长公主一命。他当场把字条烧了。   字条之事不能泄露,但如实替长公主说话,做为刑部尚书,他义不容辞。   “吴大人所言极是,东厂失职,走脱囚犯,却拿一个长公主来顶罪,实在不应该。宝应长公主是呼延锦旧识,就算去探监,也是得你东厂允许才得进去。难道天牢是可以随便出入的吗?”   礼部尚书吕震肯定要出来为宝应长公主说话的。上次长公主帮了他儿子,免遭“私闯后宫,染指帝女”之罪。今天一早,他就收到门缝里塞进来的一封信,说是长公主求救。   说句话而已,岂有不救之理。   有人开了头,平时对东厂不满的大臣立刻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朱瞻基像是进了东市一样。   “宝应长公主已被朕禁足重华宫,她与此事已无瓜葛,不必再提!”   朱瞻基一句话叫停了大殿上的议论。   殿外的内侍却慌慌张张进来报:   “殿下,殿前广场上来了一群大臣,他们……他们要再次上谏。” 第431章 黄俨被查许氏入宫   听说外面又有群臣上谏,皇上冷笑道:   “怎么?上次为呼延锦讲情,板子还没被打够吗?”   那传话的内侍忙道:   “不,这次他们是请皇上严惩,玩忽职守的东厂厂公……”   “哦?这么快他们就有消息了?难道宫里有内应?”   昨晚的事,今早就来上谏,你们这群人,天天在皇宫外面蹲点?   王振小声解释道:   “昨天夜里起火,天牢外面的水缸里本来是有水的,可白天的时候,水缸里的水变成了……血色,黄俨觉得不吉利,让人把水倒了。救火用的水,是到别处打的,所以,附近的人都知道,天牢起火,跑了囚犯……”   “蠢货!”   皇上狠狠瞪了下面的黄俨一眼,黄俨低着头没看见,其他正细心观察的大臣,可都看见了这个重要信号。   这还不清楚?一会甭管谁上谏书弹劾黄俨,赶紧附议!   “让他们派两个代表进殿。”   殿上众臣纷纷回身侧目,只见走进来的两人,一个是大理寺少卿徐之锦,一个是刚刚改指了真定长公主的准驸马,翰林院侍读郑彦。   一看郑彦皇上就头大,十天前,因为呼延锦入狱几天了,也没见宝应回来,皇上便主动提出给郑彦另指一位长公主,就是今年及笄的真定。   可郑彦开始还不愿意,说要找到宝应长公主再说。他今年二十二岁,又见过宝应一次,就喜欢十八岁的宝应,对十五岁的真定有些抗拒。   王振建议皇上直接找郑侯爷,果真郑侯爷立即答应了,毕竟长宝应公主失踪多日,已经名誉受损。就算找回来,娶回家里,还容易遭人嘲笑。   郑彦反抗无效,只得认命。   可现在宝应一回来,就遇到这样的事,郑彦自然不肯袖手旁观,今天徐之锦一出来倡议,弹劾黄俨渎职,劝诫皇上遵先皇遗嘱,友爱弟妹,他立刻响应。   和徐之锦一起,洋洋洒洒写了两大篇弹劾东厂黄俨,渎职及滥用刑法,屈打成招的弹劾书,和劝诫皇上善待弟妹的劝诫书。   皇上苦笑不得,想不到,处罚一个妹妹,被这帮笔杆子写成不遵先皇遗训,没有仁爱之心……各种不对。   好在郑彦没有提要将宝应换回来,要不,皇上还真下不了台。   “你们的奏呈朕已经收下,朕说过,宝应长公主已经与此案无关,朕今日便解了她禁足,让她在后宫听太后、皇后管教。   至于黄俨,交与大理寺查办,若真如你们所奏,按律查办,绝不姑息!”   大殿上群臣皆附和,夸皇上英明。这可不是因为帮宝应长公主,而是被黄俨坑害过的人太多,人人对东厂又怕又恨。   如今不过是墙倒众人推而已。   前朝的事,很快传入后宫。   胡皇后正在听几个掌事姑姑,汇报后宫里的事,她看着许茉妍笑到:   “我还说呢,怎么回宫,没有接风酒,反倒被禁足了?原来是惹了这么多事!不过,现在还不是,又回到了本宫的手中?”   许茉妍更是欣喜若狂,忙附和道:   “皇后娘娘才是后宫的正经主人,她一个被弃过婚的长公主,就凭被劫匪掳走过几天,早已是身败名裂,只有老死宫中的份。那还不是要劳烦娘娘您管教。”   许氏自己与朱瞻培未婚先孕,这在大明,要是被发现,不说被烧死、溺死,就算娶进门,那也是道德败坏,不受婆家待见。   她内心的自卑,让她恨不得花荞也如此。   更何况,皇后娘娘管教,还不是要通过,她这个管教姑姑的手?想到这一点,许氏为了重新回宫,付出的磨难,仿佛一下子获得了百倍的回报,令她欣喜若狂。   那次,内务府的到皇庄去选几个女人进宫做管教姑姑。   这和选秀、选普通宫女不同,找的非但不是清白女子,而是三十来岁的已婚妇女。   就因为管教姑姑经人事,才懂得女人的弱点,才下得了狠手。   这两点许茉妍都达不到。   “多大啦?”   “三……三十。”   “你是不是觉得本官眼瞎?”   “二……二十八……”   “就是嘛!本官看你就不到三十,两岁而已,撒什么谎?嫁过人吗?有没有孩子?”   “嫁过……丈夫死了……孩子也没了。”   朱瞻培说过会娶她,临走前还去求了太子妃娘娘,让她先进府。若不是花荞,她现在也是王府的妃妾,何至于,要在这庄子上日晒雨淋?   “呀,还是年轻了点……进了后宫,难免会遇到皇上,你们这种身份的人,是不能对皇上有非分之想的……”   “不会,绝不会!”   许茉妍倒是想,三年前她就试过,勾引皇太孙,让他选自己。那时,如花似玉的她都没成功,现在,不更是痴心妄想?   内务府的公公笑了:“年轻点倒也无妨,只要不惦记着皇上,又能狠得下心来,对付那些犯了错的嫔妃宫女们,本官也可以考虑。不过,本官要替你完成这两条,你可愿意?”   许茉妍惊喜道:“愿意!当然愿意!大人,只要能让小的进宫,您让小的做什么都愿意。”   “嗯。管教姑姑其中一个作用就是,当皇上宠幸了不能留种的女人,姑姑就要去给这个女人去种。这个你会吗?”   “这……许氏可以学。”   “好,你肯学,就教教你,学得会了,本官就收下你。”   他对身后的几个大汉使了个眼色,他们便一脸淫笑的走过去,其中两个一左一右,提起许茉妍的胳膊,就往旁边的茅屋走。   许茉妍顿时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心里的慌乱很快被进宫的欲望代替,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宁可拿鞭子,也不想再拿锄头!   她这样的身份,唯一的可能,就是成为,后宫人见人怕的教养姑姑。   茅屋的门被掩上了,里面的男人们很快发现,这个自称二十八岁的女人,身子还嫩得像朵花。   许茉妍这两年不是没有上过男人的床,就为了少分给她一点下地的活,多分给她两块带油的肉。   可这样狂风暴雨般的轮番冲击,终于让她心底最后一点羞耻心,在拍岸惊涛中荡然无存。   等所有的男人都扎好了裤带,那位公公进来,看着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的许茉妍说:   “准备好,学学怎样去种!”   两个男人过去,将她倒提起来,用藏红花碾碎成汁液替她清洗,一番折腾,当他们将许茉妍扔回地上时,她几欲昏死。   “穿好衣服,跟我们入宫吧。”   许茉妍瞪着空洞的眼睛,浑身微微战栗,脸上却露出笑容:   入宫了!我要入宫了! 第432章 管教姑姑竟是故人   重华宫的宫门被打开了,内侍宫女们陆续往里搬东西,皇上还赐了一对鹅如意给她压惊。   小高抱着那支拂尘靠在殿门口,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不过,恩宠或是冷遇,这些都不再是他们在意的事,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更方便逃走而已。   “姑娘,我去找人探探情况,你们待在宫里别出去。”   “好。越快离开越好,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花荞蹲在地上,拿了一个刚得的鹅如意逗狗,黑豆凑过去闻闻,不能吃,嫌弃。   芸姑姑也回来了,她捧着一叠衣料,笑着说:“长公主,这是贵妃娘娘赏您的,夏天来了,做几身夏天的衣裳。”   “不要了,赏你了。”   刚走上台阶的芸姑姑问:“长公主说什么?”   “长公主说……衣料给我就行了。”灿儿笑道:“姑姑从贵妃娘娘那来吗?”   “不,我从皇上哪儿来,贵妃娘娘在皇上那呢。皇上说,长公主委屈了,在外面东躲西藏那么多天,孤立无援还能保全自己,真要好好嘉奖才是。”   花荞一听,这就是贵妃娘娘的口气,定是她到皇上那里去给自己说情,再当着皇上的面,赏了这些东西。   她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道:“把衣料拿过来,我挑一块,剩下的你们分了。”   长公主这么一说,芸姑姑眼睛就盯着一块墨绿暗花的绸子,刚才一路走,她就一路看。   这块绸子颜色稳重又很贵气,最适合她这种上了点年纪的姑姑穿。   花荞也看到了这块绸缎,摸上去滑滑的,夏天应该很凉快。她自己点了一块天青色的缎子,又把这块墨绿的抽出来,递给灿儿道:   “这块老气,给昨晚点灯的那个老姑姑吧。”   芸姑姑眼巴巴的,看着喜欢的料子飞走了,勉强另选了一块赭色带雏菊纹的,但怎么看都不如墨绿那块满意。   刚才小厨房的方内侍来问,晚膳长公主想吃什么?   花荞便问他,昨晚那个老姑姑怎么没见过?   他告诉花荞,昨晚内务府来说,长公主要禁足,只能留一个姑姑在宫里打点,芸姑姑第一个离开了重华宫。   最后,是平时在厨房里打杂的水姑姑留了下来。   “原来她姓水。”   不管什么原因,留下来的人是水姑姑。   小高很快回来了,他的脸上挂着笑,进门便小声问:“姑娘,你猜今天是谁在朝堂上,为咱们解了围?”   “不是……徐三哥吗?”   她昨天去天牢之前,找了徐之锦,就是告诉他,父皇的遗诏上,写着要新皇朱瞻基,照顾好宝应等弟妹们。   所以她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死。   “徐大人发动了不少,四品以下的大人联名上书,还有一位,您也认识,就是翰林院的郑彦郑侍读。徐大人和郑大人写了两篇谏书……”   “哦,你是说还有郑大人,这很正常啊,徐三哥以前在翰林院就认识他。”   花荞以为小高是笑她与郑彦指过婚。   今早听说十天前,皇兄就另把真定指给郑彦,花荞高兴得要跳起来。   大明弃婚约另行嫁娶,也是违反大明律,要坐牢的。   这下,不但自己可以和师兄成亲,也不耽误人家郑大人。   “不,我不是说徐大人和郑大人,在他们之前,大殿上已经有人为您说话。   刚才,海安告诉我,咱们家主写了四封信回来,分别是给蹇尚书、吴尚书和滕将军。”   花荞一下就笑了:“师兄?他那么厉害,刚回去就开始指挥……还有一封信是给谁?”   小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笑着递给花荞。   花荞接过信,笑眯眯的坐到窗边的软榻上,飞快的看起来。   呼延锦说,让她不要着急,就在这三、两天,他们就会有行动。前朝闹哄哄,皇上自然没空关心花荞这件事。   张樾就会找机会,把花荞救出来。   小七和灿儿眼巴巴的看着花荞,小声问道:“家主说……什么时候救我们回去?”   “你们家主是神仙?吹口气我们就回去了!”花荞折起信,塞到灿儿手里:   “快拿去烧了。”   灿儿刚拿信去烧,宫外就进来几个人。   她们穿的宫装与其他宫女和姑姑都不同,深灰色的交领袍,头上围着灰色头巾,为首那个比其他几个还年轻些。   一个宫女跑过来传:“长公主,是管教姑姑来了!”   “管教姑姑?就是传说中上可打皇后,下可打宫女的地狱姑姑?”花荞听说过这个名字。   “对,就是她们!”   小高连忙挡在花荞前面,问道:“姑姑前来重华宫,不知所谓何事?”   “让开!”   一个管教姑姑五大三粗,对着小高使劲一推,没想到,小高纹丝不动。   “反了!竟敢妨碍管教姑姑公干?”那姑姑大声吼道。   小高冷冷的说:“你不说,我不会放你进去。”   为首那个年轻的,开口叫道:   “皇后口谕,宝应长公主在外厮混半月有余,回京后又到天牢闹事,不守妇道、不成体统,现责令管教姑姑对其管教,其他人等,不得阻拦!”   花荞听这声音,非常耳熟,但说话语气又很陌生。走到门边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许茉妍?你是许茉妍?你怎么……”   “我怎么变得这么老?怎么成了管教姑姑?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许茉妍最看不惯花荞那副无辜嘴脸,若是她再敢露出一点同情的目光,自己就敢冲过去,把她眼珠子挖掉!   可惜花荞并没有同情她,而是不屑的问:   “皇后是不是被我抓住了把柄?这么快就想杀人灭口。皇上尚且未判我有罪,皇后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太后身体不适,托皇后照管你们几个长公主!”   许茉妍得意洋洋的说:“走吧?花荞,你也有今天!”   既有皇后口谕,小高也不能拦着,许茉妍走过去,指着小七和刚跑回来的灿儿道:   “这两个宫女也一并带回去审,若口供不符,就打到她们说真话为止!”   几个管教姑姑一拥而上,将两个宫女反剪了手,押了出去。   花荞走之前对小高打了个眼色,哪知许茉妍边走边说:   “其余人等,一律不许离开重华宫!”   随着宫门关上,两个金吾卫守在门口。   花荞看着许茉妍嚣张的样子,心往下沉:   看来,她这是要公报私仇!   ” 第433章 公报私仇死里逃生   花荞看着许茉妍的背影,她不知道这两年她经历了什么,早已不是宝应县她认识的那个“县级公主”。   那时,她顶多是有些自大虚荣,却不像现在这般刻薄张狂。   皇宫里并没有专门审讯关押嫔妃、公主的地方,花荞见押着她们一直往东华门方向走,还以为是要带她们出宫。   还没到东华门,她们便拐进了一处无人居住的小殿。虽是无人居住,却不破败,一是这座宫殿使用也才六、七年,二是,这里时不时也会人来人往。   花荞认得,这里是二公主停灵的地方。果真适合关押审讯,万一打死了,直接拖到正殿棺材里一放,等着拉走完事。   管教姑姑把她们拉进了旁边的配殿,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些像是刑具的东西堆在地上。   桌子、条凳、绑人的架子,这倒是有点像县衙里的讯房。   花荞冷笑道:“好好的一个皇宫,几时开始私设刑房?若是让皇祖父知道了,还不让你们这些人先享受!也就是父皇、皇兄,没空管你们这些胡作非为的家伙!”   “这可不是什么刑房,不过是远离其他宫殿,你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而已。”许茉妍指指地上的刑具,嗤笑道:   “你以为这些是现在才有的?这都是太宗皇帝、仁宗皇帝默许的!宣德帝再疼你,你也不过是个异母妹妹,伤心两天便忘了。   到时候,皇后还是皇后,我还是管教姑姑,住在这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你就……   你们发什么呆?把她俩带到旁边屋子里,把她们这大半个月,长公主去哪里,和谁在一起,干了什么通通说出来!”   许茉妍倒是天生有些使唤人的魄力,那几个管教姑姑带着两个小内侍拉人走了。   宣德帝登基后,自己发现当太子时的班底都不牢靠,更何况突然接了那么大一个摊子。   谁都要相信,谁都不能相信。他才二十六岁,却不想完全受那些四、五十岁的老臣制约。   苦恼之余,他在宫中选了些机灵点的大、小内侍,让人教他们读书写字,这一年下来,内侍们多少都识几个字。有些内侍,甚至已经能够看懂奏折,按照皇上的意思,将奏折做初步筛选。   许茉妍今天找了三个识字的小内侍,来充当府衙里的书吏。   “许茉妍!你敢动私刑!”   花荞见灿儿、小七被拉走,不知她们会有怎样举动,急忙出声阻止。   许茉妍听了“私刑”二字,立刻想起自己进宫前,在茅草屋里发生的一切。那又何尝不是私刑?比鞭子、棍子更狠、更毒的私刑。   如果可以,她当然想让花荞也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她狞笑道:   “私刑?现在只是问话,你若是喜欢,我一会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私刑!长公主殿下……你就说说,你被劫匪绑走后,都做了些什么?”   花荞见她绕回这件事上,定了定神,将他们几个商量好的说法,说了一遍。   “你说你是长公主,那些匪徒就不敢碰你,难道连你的婢女也不敢碰?这话皇后娘娘会信,我却一个字也不信!   还有,你说你们跑反了方向,匪徒追了你们一路都追不上你们,你以为你们个个武功高强?一个高公公,能保你们三个?   长公主,你不会幼稚到认为,皇上也相信你们的鬼话吧?若是相信,为何还要交给皇后来审你?”   花荞有点懵,难道这是皇上授意的?   这时旁边审灿儿、小七的内侍拿了口供进来,三个人几乎连细节都一模一样。   花荞突然想起,阿爹曾经说过,几个人有完全一样的口供,那就是假的。因为哪怕同一件事情,在场的几个人看的时间、角度不同,想法都会略有不同。   是自己疏忽了!   “编得跟真的一样。把她们带进来,让长公主看看,什么叫上私刑!”   许茉妍只是凭直觉,可她没有确凿的证据,并不敢打花荞,但是打两个婢女,做为管教姑姑,她还是有这个权利的。   眼看一个教养姑姑甩着蘸盐水的鞭子,就要往灿儿身上打,花荞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教养姑姑的手,斥道:   “她们是本宫的人,说什么话,都是本宫教的,敢打你就打本宫!”   没料到许茉妍红了眼,抽出旁边框子里的一根棍子,就朝花荞的背打过去,嘴里说着:   “打你就打你!”   小七还没被绑在架子上,她一看,许氏要打长公主,猛的挣开抓她的姑姑,扑向长公主,许氏的棍子,结结实实的打在小七背上。   “长公主……”   “小七!”   许茉妍见没打到花荞,索性指着花荞喊到:   “给我抓住她,就当着她的面,把这两个贱人打死,看她说不说!”   两个姑姑上来抓花荞,花荞岂会束手就擒?她的格斗术正合适对付这些,想徒手制服她的人。   可许氏意不在她,趁着花荞要对付那两个姑姑,手上的棍子再次向着地上的小七打去。   “打不死你!打不死你!”   小七在地上呻吟挣扎,许茉妍像是看到了,当时在地上挣扎的自己,兴奋得眼睛都红了,她那张狰狞的脸,后来成了小七一辈子的噩梦。   花荞使劲将反手被擒姑姑的手肘一压,她的手便脱了臼,痛得滚倒地上,花荞也不与另一个纠缠,朝正在挥棍子的许茉妍冲了过去。   她一手夺棍,一手朝她的手肘用力反向一击,许氏痛得棍子也脱了手。   花荞愤怒的操起那根棍子,朝正在用鞭子抽打灿儿的姑姑打去。   “我们奉皇后之命审讯,你却敢公然抗命,打伤管教姑姑,现在我们是自卫,打死她!”   许茉妍心底的妖魔彻底放了出来,她只知道,花荞就是夺走她全部幸福的人,打死她,自己就能重新成为人人瞩目,高傲的贵人。   “我打死你!”   花荞也没遇到过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再加上还要去护着躺在地上的小七,和绑在架子上的灿儿,自己也被打了两棍。   “姑娘,别管我们,你快跑!”   灿儿看见花荞被许氏和另一个姑姑逼到墙角,自己被绑着不能动弹,一阵心焦。   “你不是有师兄吗?师兄做了逃犯,顾不上你了吧?”   许氏“咯咯”笑着,突然又变了脸,冷声骂道:   “你是什么公主?不过是个仵作的女儿!从小你就爱抢属于我的东西,是你害死了六皇子,把我这位六皇子妃,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才是冒充我的那一个!你是自作自受!”   “不!我全家都是被你害的,打死你,他们就能超生了!”   许茉妍瞪着眼,举起棍子,狠命向花荞头上砸去。 第434章 功败垂成一箭断情   花荞趁许氏絮絮叨叨之时,已暗暗弹开袖箭。   许氏举起棍子的瞬间,她举起手臂对准许氏咬牙道:   “你休想!”   许氏僵在那里,咽喉中了花荞的袖箭,后心又被一支细铁棍插入心脏。霎时毙命。   几息之间,许氏手上的木棍“咣当”掉在地上,她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姑娘!”   小高冲上前把花荞拉起来,花荞一下没站稳,扑在他怀里,看着怀里的姑娘安全,小高觉得一切都值了。   刚才进门那一刹,看到许氏的木棍就要砸下去,他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跑过去已来不及,他顺手抽出背后的拂尘,拔掉拂尘头,朝那女人的后心狠狠掷了过去。   距离不远,带尖头的细铁棍没入许氏后心。   “你怎么来了?”花荞心中一喜:“快去救她们!”   见死了人,那几个管教姑姑和内侍想跑,小高一脚将一张条凳踹了过去,条凳将门撞关上,横在门口,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小高在刑具堆里找了几根绳子,将她们一个个捆上。   “小七、灿儿,能走吗?”   小高一边绑着那几个管教姑姑和内侍,一边问她们。   小七的伤比较重,灿儿和花荞没什么大碍。灿儿忙说:   “我掺着小七,我们跟得上。”   “好!我们走!”   几人出了配殿,小高才小声说:“我和滕大人、井大人都说好了,他们掩护我们,等会就从东华门出去。”   花荞记得她们被抓出来的时候,小高还被关在重华宫,忙问:“你是怎么从宫里跑出来的?”   “是水姑姑她们帮了我。她假装病发,我就去敲门,让门口的守卫叫医女来,守卫打开门,大家就装作一起往外挤,我就趁乱溜走了。”   小高探头出去望望,掏出个竹哨吹了两声,又缩了回来。   “叫黑豆?这么远它能听到?”   “能,它的耳朵好使得很。我们还要等会,东华门的守卫准备换班了,滕大人不知用什么办法,换出外殿守一个月的门。”   “可……东华门不经常开,放我们走,这样不是太明显了?”   小高摇摇头,笑道:“他让您别担心他,还说,等您和家主成亲的时候,别忘了请他喝酒。”   两人正躲在门边小声说着话,听见外面“呼哧呼哧”的声音,很快,门口探进来一个狗头。   黑豆看见他俩像见了亲爹妈一样,激动得“哼哼”直叫。   小高忙掏出一把肉干塞它嘴里,这才让它安静下来。   灿儿、小七两个坐着歇了一会,精神也恢复了些,幸好刚才没伤到筋骨,皮肉伤还能忍忍。   “等滕大人换了班,井大人的巡逻队就会过来,他走这条线,就不会有别的巡逻队往这里走。   东华门就在旁边,滕大人给我们开门,井大人过来询问,争执起来我们就趁乱走,他俩推搡,实际就是给我们拦住人。   海华说,宫外有人接我们,应该是庄上过来的,我们都认识。您看,就这么简单,不会有事。”   小高看花荞听得认真,大眼睛看着他眨巴眨巴的,真想伸手去刮刮她鼻子。   他微笑着想,等将她安全交到家主手里,家主两年前交给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屋里那四个姑姑和三个内侍,能不能撑到有人发现,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四……四个?死了一个许茉妍,不应该是五个姑姑吗?”   花荞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数,自己刚才太紧张,也没注意数。   小高也怕是数错,连忙跑回配殿看了一眼,他神情紧张的回来说:“糟了,里面只有四个,难道跑了一个出去?之前是六个?”   灿儿点头说:“对啊,两个抓我,两个抓小七,还有两个跟着姑娘,一共六个……”   “你们藏着别动,看着黑豆,我出去看看井将军来了没有。”小高说着,一个闪身出去了。   按他的心思,他应该一进配殿就堵上门的,可当时许氏正要杀花荞……   这个姑姑要去通知皇后,后宫远,皇后手上没兵,她还得找皇上,那他们时间还来得及。但若是去通知皇上……希望她不会。   小高心急如焚,终于看到井源带着一队金吾卫,从文华殿方向走了过来。   “来了,准备走!”   花荞她们已经整理好头发衣衫,不仔细看,看不出她们刚刚才跟人搏斗过。   小高走在花荞旁边,两个婢女跟在花荞后面。   “干什么的?”滕子俊装模作样问道。   “长公主奉命出宫去太庙敬香。”   小高将自己的腰牌递过去,滕子俊接过来看了看,一挥手:“放行。”   “滕大人,这不合规矩,长公主出门还要有皇后的令牌,单凭内侍腰牌可不行。”   滕子俊早知会这样,所以才需要井源的介入:   “东华门,怎么回事?”   好!井源来了!   “哦,井大人,是长公主要出宫去太庙,手续有些不合……”滕子俊答到。   井源过来给花荞行了个礼,说道:“宝应长公主,若是缺少腰牌,下官可以派人回去替您拿。”   “不是腰牌,是应该要有皇后娘娘的出门令牌。”那个守门的副将解释到。   井源刚想说话,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叫:   “拦住她们!别让他们出去!”   “拦住宝应长公主!”   后头一看,是皇上带着近卫军过来了,那个跑了的姑姑,就跟在皇上身边。   “宝应!你好大的胆子!杀了人就想跑吗?!”   朱瞻基大步走过来,他显然很生气,抬手指着花荞说:“你放走呼延锦,朕还没有找你算账,管教姑姑问个话,你就要杀人……”   花荞猛的抽出井源的佩刀,横在颈上,大声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长公主要自刎,井源趁机拦住他的金吾卫,往后退了几步。   一箭之地,朱瞻基停下脚步,皱眉问道:   “朕对你不好吗?你还想怎样?”   “放了他们三个!”   朱瞻基看了看小高他们,对守卫挥了挥手。   宫卫将东华门打开了一条缝,刚好容得一人进出。   “灿儿,你们快走!”花荞背对着她们,倒退着,护他们往门边走。   灿儿、小七出去了,轮到小高的时候,他将花荞使劲往门外推。   副将看见花荞要出去,正要关门,滕子俊一把抓住他低声骂到:“皇上还没有叫关门,你是不是想死!”   朱瞻基见花荞要走,怨气终于爆发:你们一个个都背叛朕!他伸手要了弓箭,对着就要出门的花荞,带头射了第一箭。   羽林卫立刻响应,一时间,百羽齐发。   花荞在门边还没有回身,刚好看见朱瞻基的箭离手,左手持弓,右手保持着放箭的姿势。   和在东宫射杀他妃子那一幕,一模一样。   花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下呆住了。 第435章 血染宫门暗潮涌动   小高也听到弓弦声。   回头正好看见朱瞻基的箭飞来,想也不想,撑住门缝,护在花荞身后,将有些恍惚的花荞,推出了门外。   跟着,他就要把门关起来,花荞一看不对劲,使劲撑着门缝不让他关门:“你快出来!”   “你……快走……我掩护……”小高并未松手。   “要走一起走!”   花荞伸手拉着小高手臂,要将他拉出来。   黑豆已经跑出来了,回头看见小高没跟来,也着急的回头,咬住他的裤腿往外拉。   一股血,从小高的嘴角流出来,可他却只顾朝着花荞微笑:   “我……不能……护你了……”   箭“叮叮咚咚”的射在门上,花荞泪流满面,她现在可以想象,小高的背后早已插满了箭,他只靠着一股意念坚持着:他要护她走。   花荞哭着松了手。   门缝还是合不上,黑豆不肯放弃,它的身体就卡在门缝里,咬着小高的裤腿,四肢撑地,身体后倾,鼻子哼哼着。   小高艰难的掏出它那个木头削的骨头,从门缝扔了出去:   “去!”   黑豆听见命令,放开小高的裤腿去捡木棍,再回头,门已经被小高用身体的力量,“砰”的关上了。   花荞放声大哭。   黑豆呆呆的看着门,嘴里叼着的木棍掉在地上。   一个蒙面人冲了过来,他捡起地上的木棍,将花荞一把抱起,低声说:“快叫黑豆跟过来!”   是呼延锦!   呼延锦片刻未停,花荞赶紧掏出袖袋里的竹哨吹起来。   还在不停用前爪刨门的黑豆,听到命令,犹豫了一下,转身朝着花荞跑了过去。   风中似乎传来小高的喘息:   不要回来了……   第一箭,是他射的……   马车上,花荞抱着黑豆默默流泪。   黑豆舔舔她脸上的泪,尾巴一下一下慢慢摆着,像要安慰她,又像在思考,小高为啥不出来……   呼延锦摸摸她的头,顺手将她托李赫交给他的碧玉簪,插在她的发髻上。   万一出事,至少丐帮会帮她逃走。   “赶紧换衣服,城门肯定已经收到指令,别的门出不去了,我们从安定门走。”   他钻出去坐到车辕上,让出地方给她们。   灿儿将包袱打开一看:   “孝服?”   花荞这才注意到,呼延锦也是穿着一身白袍。   三人换了衣服,头发也重新扎了,这才安心下来。   经过东直门的时候,呼延锦将她们换下的衣服扔下马车,很快,有花子过来拾起,抱着跑远了。   呼延锦搂着花荞说:“你放心,会有人去等着,找到小高的尸体后,把他运回三河县,在我们的地盘下葬。”   “他一直惦记着,你在他行弱冠礼的时候,给他取个字……”   呼延锦想了想说:   “他从小就是孤儿,教他武功的人,也不许他叫师傅,跟了我之后,又让他吃了那么多苦,如今,还为我们丧了命……就叫’永铭’吧,他永远住在我们心里。”   “永铭?高永铭……”   黑豆半闭着眼睛趴在花荞脚边,听见’高永铭’,忽然坐了起来,“呜呜”的叫了两声。   花荞的眼圈又红了:“小高喜欢这个字呢。”   花荞不知道的是,呼延锦后来不止运回了小高的尸身,还到净房里,找到了他留在那里的宝贝,花有财亲自替他重新装回身上,让他能完整下葬。   再后来,下葬那天,黑豆在坟前守了一夜。   经过东直门的时候,呼延锦就看见,城门已经关了。   “少家主,前面就是永定门,你们在前面的门洞下车,徐长老在那里等你们。”   李赫已经非常习惯,叫呼延锦的这个新称呼。   车里的花荞这才意识到,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是“呼延大人”和“长公主”。   朱瞻基向她射出那一箭,就什么都结束了。   呼延锦和花荞他们,在徐长老的安排下,进了送葬的队伍,李赫赶着马车,拉了一车陪葬品,也跟着出了城。   下葬有时辰,即便是关了城门,也会开门让他们出城,这是永定门的规矩。   等到有人向皇上报告,在西直门发现花荞他们换下的衣服时,呼延锦他们已经一路向东,离三河县越来越近了。   马车直接驶进了宋庄大院里,这回是悄悄出门,没人知道少家主出了趟门,更没人知道,出门的表姑娘回来了。   直到京城恢复平静,县里的人才知道,表姑娘的哥哥病逝,她将他从京城带回三河县下葬,表姑娘也在三河县长住下来了。   “等到你俩都出了孝期,就赶紧大婚吧,可惜,阿爹可能等不到那天喽。”   花有财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自从算出七星连珠逢日食的时间后,他心里一直患得患失。   “阿爹,您真的要回家乡?留在大明,阿荞、阿荣给您养老还不行吗?再说,现在还有您的大儿子谨逸呢。”   花荞才刚刚过上有父亲,有兄弟,还有恋人的日子,她可不愿意阿爹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花荣更是忧郁,阿爹说,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带过去,没有经验,也找不到依据。   “师傅,既然七星连珠要等到十月初十,我认为不用太早告诉苏掌柜,这人一时激动,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那倒是。我只是想,我们一起来的,回去的时候也一起回去……”   花有财背着手回房去了,花荞走过去,推着呼延锦的轮椅笑道:“少家主,我推你去看看风景吧?”   呼延锦开始享受他的轮椅了,他仰脸看了一眼花荞小声笑道:“我们往山边走,去鸽子屋,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海明过来接了轮椅,花荞牵着呼延锦的手,走在轮椅旁边。   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黑豆,看见花荞往外走,也翘着尾巴跟了出来。   小高不在了,花荞成了它认定的第一主人。   “我们已经把案宗丢到大理寺里,这几天,又不断有人去顺天府衙告状,我相信,你那位哥哥,已经快坐不住了。”   呼延锦笑着说:“他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让他好过,只要大明百姓好过就够了。”   “我还没听你说,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事,现在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替他挖了个朝廷的蛀虫。只不过挖得狠了些,挖到汉王的脚背上了,就看他接不接得住。”   “挖蛀虫,这不是好事吗?”   “事是好事,但若是发生的时间不对,就会很难受,更何况,我们还不止一桩。”   “谨逸,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难道你早就想着这时候离开?”   花荞拽着他的一根手指头,在自己的手心画圈圈。   她越来越发现,她的师兄像终于云开雾散的大山。   不止是一座山峰,而是整个山脉。 第436章 春雨润物瀚海微澜   呼延锦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笑道:   “我做梦都想,和你过着这样的田园生活,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管生生孩子、晒晒太阳。这些事,并不是为了离开朝堂准备的。   从我独立出来做事开始,只要发现有人行为不端,我就去找到他犯法的蛛丝马迹。   有些花的时间短,查一两次就清楚了,有些自己去不一定查得到,还要李赫、海明他们动用各种力量去查。”   他拍拍花荞的手背又说: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为民除害。只不过,现在用来给你哥哥添堵,岂不是更有趣?”   “这样的事……很多吗?”   “很多。有些很小的地方,却养着很大的蛀虫,有些看上去忠厚善良的官,却是有野心的白眼狼……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又没有来自朝廷的束缚,不是吗?”   “好像我们回来第二天,李赫就出门了。”   “对,他去了南京。过两天海明也得走,我们生意上的事,还得有人去看着。”   “那……我能替你做些什么?”   “替我推轮椅啊!”   花荞刚要撅嘴,推着轮椅的海明笑出了声:   “少家主,您就别逗姑娘了,那天您不是和家主商量,要办一家……上善书院?”   “我们要办书院?”   “对啊,我们要像吴先生那样。我们不但教科举考试内容,还可以教师傅的’科学’。   除了书院,我们还要办医馆。师傅说叫……连锁医馆,按他的解释,’连锁’二字很贴切,这事可以交给郑宽去办。”   呼延锦眼神坚定,脸上带着自信的憧憬,他摇摇花荞的手,微笑着问:“你想不想帮忙呢?”   她没有回答,像是刚刚神游回来一样,笑道:   “对!我们先办医馆,然后就可以一下把你的腿’治’好,我就不用推轮椅了!”   花荞甩开他的手,“咯咯”笑着,张开双臂,迎着阳光,转着圈奔跑起来。   “哎!我这……你等等我啊……”   “有本事,你来追我呀!”   呼延锦咬牙切齿的说:   “好!我们就先办医馆!到时候,看你往哪跑!”   鸽子房建在山边。   这里都是宋庄的私地,除了租户,没人过来。   这排鸽子房并不是孤立的,它建在租户的后院里。他们还没走近,就看见大老三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家主、姑娘来了!我还正想送些鸽子蛋过去。”   他们不仅养了信鸽,还养了不少肉鸽,这样就算有人看到鸽子,也不会觉得奇怪。   大老三当初被花荞砍掉一只手臂,但又被她收留进了东郊的庄子,他本来就因打家劫舍,是朝廷的在逃钦犯,看见长公主诚意对他,也就认命了。反倒比别人更忠心。   跟大老三一起管鸽子房的,还有一位瘦瘦高高的少年,没名没姓,大家叫他“瘦子”。他是大老三在雪地里捡回来的,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搬到三河县以后,李赫想找个人负责养鸽子,问了庄上的人,没人敢承担,又不是鸡鸭,会飞的,没养过啊。   瘦子抓着大老三剩下的那只手举起来,说:   “我们养。以前我家是猎户,山上有一群山斑鸠,长得跟鸽子一样,我爹花了两年时间,把它们驯服了。”   大老三把手缩回来骂到:“兔崽子!那能一样吗?那时你才几岁!”   李赫笑道:“行!没吃过鸽子肉,还没见过鸽子飞?大老三,你和瘦子一起,接了这活。”   买鸽子的时候,李赫见那家的大女儿可怜,被后娘非打即骂的,就用两只鸽子的价钱,把她一起买了回来。   翠儿和小七她们一起住在庄子里,白天过来和瘦子一起养鸽子。   他们都算是庄子里最早来的人。有两个最早来的人,却没住在庄上。   当时,县里卖锅贴饼子的老宋头,病得快死了,忽然失散的儿子、女儿找到了他,好吃好喝的给他送了终,连墓地也是最好的。   他的儿女也没走,就在县城里租了宋庄的铺子,开起了食铺。量大管饱还便宜,他姑娘还会做他的看家小吃,麻酱锅贴。   铺面上是哥哥宋海平在张罗,里面是妹妹宋蕊儿和伙计在操持。这个开在县衙斜对面的铺子,很快成了整条街生意最好的食铺。   在呼延锦和花荞来之前,宋庄就如春雨润物般,与三河县融合在一起。   三河县县令朱其冒,是个老油条,小贪成自然,大贪不敢犯。这种人无功无过,全靠老天爷赏饭。   老侯爷一族重新振作,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自然增长的业绩,记在簿子上,那还不是他朱大人的功劳?   朱其冒亲自登门拜访过两三次,对宋庄一家人都非常满意,唯一的遗憾就是少家主是个瘫子,要不,自己的女儿能嫁过来,那就完美了。   小公子也不错,虽然继承的家产只有一小部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知比他朱家要强了多少倍。   于是花荣的成长,成了朱其冒的重点关注对象。   建在山边的鸽子房,也像宋庄一样,仿佛鸽子天然就生长在这里,自然而然,宛如天成。   “瘦子!哦,不,宋云霄!翠儿!少家主来了!”   大老三朝后院招呼到。   宋云霄是呼延锦给瘦子起的名字,他没有姓,就让他姓了宋。   云霄和翠儿很快跑了出来,云霄和海明一起,把少家主连人带轮椅一起抬进了院子。   “少家主,您是来等信的?今儿还没鸽子回来呢。”云霄笑眯眯的说。   翠儿到庄上一年,脸色比以前好多了,人也开朗活泼起来。她和花荞也熟,但花荞还是第一次来鸽子房。   “表姑娘,我带你去看看今年孵出来的小鸽子!”   “真的?你们自己孵的?”   “嗯,母鸽子孵,休息的时候换公鸽子。小鸽子毛还没长齐呢,丑死了……”   两个姑娘刚到后院,只听一阵“扑棱棱”的拍翅膀声,有鸽子飞回来了。   云霄也听到了,他拆了鸽腿上的竹筒,把鸽子交给翠儿,拿着竹筒进了屋。   “这只鸽子叫英雄。”   “哇!这么厉害?”   “嗯,有次一小群鸽子在飞,来了一只山鹰,抓了我们一只鸽子,英雄不但不怕,还冲上去啄山鹰的眼睛。”   “那只被抓的鸽子怎么样了?”   “那就可怜了,受了重伤,掉到地上,没多久就死了。”   花荞也伸手去摸英雄的头,通州到京城,对鸽子来说,不过是溜了个弯。   这时,屋里传来呼延锦爽朗的笑声。   自知道自己另有身世以来,花荞重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活过。 第437章 通州起风京城翻浪   花荞看翠儿收了鸽子,便回到屋里。   “是有喜事吗?听你笑那么开心。”   呼延锦笑道:“刚才云霄说,年初训几只鸽子,放七只出去,六只回来,第七只许久未归。还以为是出了事,谁知道,前两天突然飞回来了,还带着一只母鸽子和两只小鸽子。   我便问,若是有紧急消息,等它养育好后代,岂不是军情都被它耽误了?”   花荞笑道:“这有何难?紧急情报,就让成了亲的鸽子送,妻子在家,哪有还去找其他鸽子的?”   “那只母鸽子是野鸽,有了这只野鸽,我们的鸽子体力会更好。”翠儿解释道。   翠儿话一说完,花荞就有些脸红,她也知道,呼延锦他们刚才笑什么了。   “海明,快把少家主带回去,他都要被大老三带坏了!”   大老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野鸽子又不是我说的,这跟我有啥关系……   回了庄子,花荞也不理他,自己回后院去了。   阿爹为了算七星连珠的时间,把袁天罡的天体机用盐酸除锈后,部分已经腐蚀的部分做了更新,现在用手柄一摇,则可出现九颗星按不同轨道、不同速度转动的奇景。   花荞这几天正对这台天体机好奇呢,每天都在那里摇上半天。   她正看得入神,忽然有人从后面将她抱住,在她耳边笑道:   “我就说,你不是只看见野鸽子的女子,果然是在放眼宇宙……”   花荞在他怀里转过身来,双手掌心贴着他的脸颊,使劲挤得变了形,才笑道:   “你现在坐在轮椅上,哪还有飞出去的机会?咦?你怎么站起来了?你轮椅呢?”   呼延锦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轻声抱怨道:   “你也太狠心了,我都坐一天了,还不许我站站?走,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换衣服去,晚了进不了城。”   “进城?”花荞惊喜的跳起来,就要回房去换衣服,跑了两步又回头来,在呼延锦脸上啄了一下,转身跑了。   只听呼延锦在后面笑道:“太潦草,不算!我在小马车上等你!”   海明赶着小马车,花荞一步就跨了上去,穿着一身玄衣的呼延锦笑吟吟的看着她。   “我们是去通州城吗?”   呼延锦把她搂在怀里,低头狠狠吻了一下,才松开她笑答:   “是。今天飞鸽传书上说,你哥哥已经决心挖掉那个蛀虫,这是断了汉王最重要的外财路。”   “我们是要去盯着汉王?”   “盯他做什么?我们去看林龙枫。”   花荞又是一喜,原来林龙枫也没走远,他就堂而皇之在通州。   很快他们就进了城。通州城里有东南西北中五大仓,是南北商旅聚集之地,他们的马车并不起眼,飞快的穿行在街道上。   小马车的好处就是,大多数的院子的侧门,都能直接进去。   海明下车敲了敲门,便将马车从赶到了院子里,所以花荞并没有看到,大门牌匾上写着三个字“化太岁”。   下了车,花荞便看见了一身道袍的林龙枫。   他的络腮胡子,修剪成精致的小八字胡和小山羊胡,显得斯文了很多,若不是早知道他是林龙枫,花荞估计自己会认不出来。   程映雪站在他身边,花荞一眼就看出她已经有了身孕,忙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   “程姐姐大喜了!”   映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前段时间那么折腾,都不知道已经有了,还好孩子顽强,好好的长大了。”   “进屋去说。”林龙枫要当爹了,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进了堂屋,花荞才发现,屋里完全是道家的布置。林龙枫看着花荞诧异的眼光,笑道:   “这小子没告诉你,他安排我做什么了吧?本来我挺不乐意的,你说我光明正大一个人,愣是要装神弄鬼,扮成化太岁的道士。   后来,我看见他对自己更狠,把自己扮成个瘫子,这口气,我就算忍了。”   映雪和花荞都掩着嘴笑起来。   呼延锦反驳道:“哪有这么不堪?你的太岁锦囊多少银钱一个,你怎么不告诉她们?”   原来,化太岁不过是个伪装,林龙枫接的可是有冤难诉、有仇难报的生意。真找到这里来,愿意用钱解决问题的,多是官府的路已经走不通了,才铤而走险。   林龙枫也不是什么银钱都接,为虎作伥、伤天害理的,就是给钱,他也不做。   这才开张不久,就开始有生意上门。   他一看,巧了,这不和呼延锦刚扔进大理寺的案子有关吗?这才写信把他找来。   原来,北直隶有位盐运司副使叫邹崇发,这个人从永乐朝开始,就在盐运司任职,一直做到现在这个副使。   他原不是汉王的人,后来屁股上的屎多了,需要找个靠山,正好和汉王一拍即合。漕河两端各有南北通州,邹崇发则是南北通吃。   有了汉王加入,邹崇发就不再是小打小闹,开始成系统的运作。   贿赂官员少报重量、行业垄断拉大差价,食盐本是大明朝廷垄断,变成了他邹崇发一手遮天。朝廷收到的数,都不到他的一半。   这个蛀虫不是没人知道,只不过中间关系错综复杂,谁也不知道中间牵涉几人,谁敢挖?   宣德帝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按说不应该从邹崇发身上下手,但他欺负呼延锦未来媳妇,呼延锦毫不犹豫给他动了锹。   徐之锦得了案宗,与寺正冯云成两人,马不停蹄的核实材料,整理出来的案宗,比呼延锦拿来时多出来一倍。   他们有了最接近的总数,这才算出来,汉王拿了全部造假贪污款的七成。   汉王得利,呼延锦知道,可不知道,他竟然拿了那么多。   之前还有两个因为盐运之事,或被杀人灭口,或被推去顶罪而丧命的小吏,呼延锦让人替他们写了诉状,一起告到顺天府。   他还在京城嗑瓜子百姓中造了势,朱瞻基想摁也摁不住,只有老实接招。   可几个回合下来,到了汉王这一块,朱瞻基不好动了。汉王反倒从中得到鼓舞,朝堂上的威望更高。   这可不是呼延锦想要的。   他正在想,如何在汉王这一头让他栽个跟斗,林龙枫的信就到了宋庄。   呼延锦就带着花荞上通州来了。 第438章 化太岁银面玄衣客   呼延锦与花荞到通州,是因为林龙枫接了一件“化太岁”的生意。   这位客人,竟然是乐安州的一位知州同知,刘致远的正妻。刘妻是通州人,回乡省亲,正好看见一家“化太岁”,想起夫君今日噩梦连连,醒来竟说要辞官。   说不定,就是犯了太岁,才如此神神叨叨。   便进门找了这位“林半仙”。   林龙枫笑道:“你说巧不巧,那天,你叫我带海明去乐安,我们查到,为汉王处理贪款的几个官吏里,就有这位刘致远。我猜他心里害怕,这才会做起噩梦。   我跟她说,她这个太岁锦囊需要五百贯,她却说无妨。一个从六品州同知,月俸不过八石,还要上下养活十几口人,却能轻松支付五百贯,不贪才怪。”   呼延锦哈哈大笑:“天助我也!你给她的锦囊,何时来拿?”   “明日午时。”   “好,你就让写封密信,出首汉王,否则案发,株连九族。他见你能算出此事,必会信你。然后……我们拦下这封密信,我有办法解决汉王的问题。”   呼延锦心情很好,手指头在桌上敲了几下问道:“下酒菜我就不指望了,有没有酒?”   “怎么没有?”映雪笑道:“知道你要来就都备下了。如今我和父亲、婆婆住在城郊的庄子里,平时只有他和两个小徒弟在这。”   “你父亲的病好了吗?”   花荞掏出一张纸,递给映雪,上面是花有财写的,中风的急救方法和平时饮食上的注意事项。   花有财学临床学的是西医,并不知道如何用中医汤药治疗中风,但根据中风的起因和诱因,他知道,如何将引发中风的危险点降到最低。   海明帮着映雪把酒菜端上来,两个女人便进屋去讨论花有财那张“方子”,呼延锦和林龙枫、海明,在外面边喝酒,边商量后续的行动。   夜深了,映雪早已回房睡了,花荞托着腮帮坐在窗前。   想起了皇兄射向她的那支箭。   阿爹曾说过,皇兄这一生只有两个儿子,而且还不是正经后妃所出,那……为什么会这样?会是因为红螺寺茶水那个原因吗?   之前小高说过,出宫以后,把花荞交给家主了,他就回红螺寺查查,他们喝的茶水到底有什么问题。   现在,小高被困在那方小小的墓地里了,而且还是因为皇兄的箭……   也许,他们应该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与皇宫有任何瓜葛。   可阿爹说,要大明百姓过得好,不是靠一两个富豪就能够做到的,还是要靠皇宫里有颗装着子民的心。   他说,朱瞻基就有这颗心,一个皇帝,是大明之福。   这也是师兄决意暗中帮助皇兄,坐稳政权的原因。   通州城在京城与三河县之间,这是呼延锦将林龙枫放在这里的原因。第二天,他就联系了张樾,四十里地,张樾下了朝就快马赶了过来。   他这也是许久只见鸽子不见人了,看见呼延锦他俩就说:   “你们也是大胆,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晃。幸好,他算是有心放了你们,单搜了京城,也没派人往外追。通缉令只有你呼延锦,花荞的画像可不能满街贴。”   张樾往桌上一看,笑道:“这晚餐,不比晚膳差啊!我要混不下去了,也来投奔你。”   “你别说,有人准备要拉你长兄入伙了,张侯爷去了,你们一家子还不都得去?”呼延锦漫不经心的说。张樾却停下了筷子:   “食不言,寝不语。是你勾引我说话的,你说清楚,谁要拉我长兄入伙?难道是汉王?”   “不是他还有谁?他曾秘密联系了一些武将,特别是和他一起跟着太宗皇帝打南京、北伐的武将。再说,你长兄本就与他关系不错。”   “所以,你还给皇上捅了个马蜂窝?你知道吗?大殿上天天在斗嘴,一些大臣本就是在骑墙,现在见皇上拿汉王没办法,态度就更不明朗了。”   张樾给自己倒了杯酒道:“内阁大臣就天天劝皇上将汉王治罪,另一些就天天说不可。我就不知道,皇上顾忌些什么?”   “汉王是他嫡亲叔叔,一不攻城略地,二不残害官员、鱼肉百姓,汉王随先皇征战多年,对太宗皇帝还有救命之恩。你说,他一个晚辈,如何不顾忌?”   呼延锦拿起酒杯与张樾碰了一下,狡黠一笑:   “汉王现在不是想造反吗?皇上何不欲擒故纵?”   “哦?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呼延锦哈哈笑道:“吃完再说!”   待了两个时辰,张樾匆匆回了京城,呼延锦也带着花荞回了三河县,而林龙枫,已经将“太岁锦囊”交给了刘同知的内人。   果然如呼延锦所料,不出三日,“化太岁”便来了位客人,他一脸虔诚的看着林龙枫道:   “林半仙,本人便是刘致远,特从乐安赶过来,还望您不吝赐教。”   刘致远的密信,是他亲自送进京的,张樾费了些心思才截了下来。转到呼延锦手上的时候,他正和花荞一起在看他新得的银面具。   “师兄,我也要一个,带上面具,便不知道我是男是女了。”   花荞笑嘻嘻的,将面具戴在呼延锦的脸上。蒙上了半边脸,呼延锦本来就英俊的脸上,多了几分神秘和冷酷。   呼延锦心中一动,花荞这句话给了他启发,他笑道:“好,不但给你做,还要给李赫、海明……他们一人做一个。”   花荞眼睛一亮:“不错,这就成了分身幻影,叫人分不清到底有几个银面玄衣客。谨逸,你已经改用三棱鞭,不如把软鞭给我,教我用软鞭吧?”   “你肯学软鞭?”呼延锦又惊又喜。   “我不是你呼延家的媳妇?不能学呼延鞭?还是你不肯教?”花荞朝他翻了个白眼。   呼延锦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将花荞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脸颊,笑道:“那你可不能怕吃苦,我这个师父很严的。”   花荞抿嘴笑了:“怕吃苦还做得成银面玄衣客?”   他的手指,在桌面刘致远的那封密信上敲了敲:   “银面玄衣客?今晚我就出发去乐安州,到汉王府里去做做客!” 第439章 劝汉王以退惑君心   乐安州的城墙虽比不上皇城,却也比一般州府的要高,上面还新建了箭楼。   除了没有护城河,它已经算是很雄伟了。   呼延锦坐着马车进了城,城里,汉王府就占了六成,这也是藩王府的标准配置。   海明已经来过几次乐安,他熟门熟路的带着呼延锦到了一家客栈。这家客栈在汉王府的西侧,可惜汉王府的墙高,就是站在二楼,也只看得见墙内错落的青瓦屋顶。   “汉王是被太宗皇帝害了,他本可以做个富贵王爷……”   呼延锦从窗口走回桌前,拿起一块软布,向父亲那样,擦拭着他的三棱鞭。这支三棱鞭,早已换了鞭鞘,可以像剑一样挂在腰间。   “家主,乐安汉王府和他南京的王府几乎一模一样,这是图纸,您先看看路线……家主,要不,我进去见汉王……”   “不,你在外面等我,我相信我可以走着出来。”   呼延锦扫了一眼那张地形图,眼光在东门停留了片刻。那次,他是和小高一起进去,小高被射了一箭。海明的武功还不如小高,他不想历史重演。   何况,他这次并不是去打探消息,他要和汉王见面。   “那行。到时见没见您出来,我就朝里射火箭。”   海明也是有备而来,带来的火箭叫做“二虎追羊”。   这种单发火箭,有两个推进的火药筒,前面还有一个喷火的火药筒,经过陶庄主改进,它的尺寸更便于携带,但飞行距离更远,是放火的利器。   海明把它藏在中空的车辕里,这是大明军队的配置,民间禁止持有,若是使用,很容易被汉王认为是朝廷所为。   入夜,等王府廊下的灯光,次第暗了一层,呼延锦飞身上了王府的墙。   呼延锦在屋顶上用飞石解决了月亮门边的两个护卫,再到书房门口的两个。明显,汉王觉得乐安比北京城里更安全,护卫也少了很多。   “汉王殿下……您现在才看兵书,是不是太晚了?”   呼延锦顺手将门关上,靠在门上,不紧不慢的说。汉王正闲着没事,别的也看不进,随手拿了本兵书翻翻。   听到呼延锦的声音,猛的抬起头,只见一位面具的高大男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书房里。   他正要喊“来人”,突然看清,那男人举起对着他的左手臂上豁然出现了一支小箭。   “聪明。箭那么小,肯定喂了毒。可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救你。”呼延锦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坚定。   “你……是什么人?本王好好在自己的藩地,为何要你救?”   呼延锦右手一扬,将那封誊抄的密信,飞到了汉王的桌上。汉王打开一看,是有人密告自己吞掉了盐运赃款的七成。   他“哼”了一声:“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皇上也不敢拿本王怎样。”   “殿下,您是不是忘了,当年永乐帝用李庆做了什么,让谭青、朱崇那些功勋将领倒下吧?您是要借永乐帝的未尽承诺,登上宝座的人,怎能做与祖训相悖之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汉王尚武,且性格暴躁,但他并非一无是处。他跟在永乐帝身边多年,永乐帝对他耳濡目染,他也是个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之人。   呼延锦的面具在烛光下一闪,他便来到了汉王的面前。   “您敢做,我为何不敢说。本月十九日起,您的护卫军陆续从周边州府,搜刮抢夺回多少兵器甲胄,存放在哪个仓库,您需不需要我报个数?”   汉王目瞪口呆。   “您的护卫军,用换人的方法,将老弱兵士变更军籍,招入青壮年平民以填补之。这……不是您的手下背着您做的吧?”   汉王深吸了一口气,反倒镇定了许多,他平静问道:“请问阁下有何要求?”   此银面客既然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不去朝廷告自己谋反,却到汉王府里找他聊天,必有图谋。   “我刚才说过了,我是来帮你的。至于我自己,就是看着皇位上那一位不顺眼,他差点一箭射死我内人,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汉王脑子里快速转起来:没听说朱瞻基要射死哪个女人啊,难道是情仇?那小子年轻气盛,倒是有这种可能。   他口气缓和了许多,又问道:“那阁下到访,就是为了这一封告密信?”   “这还不够吗?您尚未准备充分,却给皇上一个抄您王府的借口,您是嫌自己私藏的兵器甲胄,皇上不知道吗?”   汉王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也觉得呼延锦的话在理,可盐运赃款不贪也贪几年了,自己豢养马匹、招募军士,这都是要花钱的。   “这……不知阁下有何建议?”   “皇上此时还在两难之中,大殿之上,日日都在打嘴仗,这封告密信,就有可能促使皇上下决心。我能为你拦一次,却不可能为你拦每一次。”   呼延锦似笑非笑的唇,让汉王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所以,您应该趁早退回部分盐款,给皇上一个台阶,也不要去管那些陷入此案的官员,他们的命,不值得用您的前途来换。”   “如此……便可?万一皇上嫌少,不肯罢休呢?”   呼延锦显得有些不耐烦,说到:“您就不会大度点,拿出一个让他不嫌少的数?照不照做您自己看着办,若是您倒下了,我还可以去找赵王,您……却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他看汉王默不作声,知他已经动了心,又乘胜追击道:   “你在退回盐款的同时,可以提几条利国利民的国家民生建议,和您的要求,若是皇上尽数同意,说明皇上对您打消了疑虑。您也就赢得了更充裕的准备时间。”   这一次,汉王终于点点头,说到:   “不错,这是个好主意。本王会斟酌处理。阁下既然有心帮本王,何不如本王账下,助本王一臂之力?”   呼延锦哈哈笑道:“都从您内部发力,又如何抵得上里应外合,来得更精准?汉王殿下您放心,您需要的时候,我自会出现。您看,那是什么?”   汉王顺着呼延锦的手,往右边的书架望去,还什么也没看见,只听门一声轻响,那位银面人已经离开了。   朱高煦深深的舒了口气,再次拿起桌上那封告密信,确信刚才发生的是真事。   不禁叹到:真是高手在民间! 第440章 姑息养奸以退为进   朱瞻基正迫于百姓舆论、大臣催促,而自己又觉得时机不成熟的窘迫中,汉王竟然退回了整整一车赃款!   吃到嘴里的肉还要吐出来,这比没进口袋就抢走,难多了。   虽然这和他所贪数额相比,还不到十之一,但对于国库空虚、捉襟见肘的朱瞻基来说,还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再说,这是个此消彼长的博弈,朝廷多这一车赃款发不了财,可朱高煦少这一车财宝,就像剪掉了翅膀上的长羽。   关键是,汉王退这一步,皇上便可以毫无顾忌的砍了那些互相勾结、抱团贪污的官员的头。整顿吏治,杀一儆百。   徐之锦欣喜的领命去了:呼延这次可让大理寺立了一大功。   朱瞻基也深深的舒了口气。低头一看,怎么?“告罪书”下面还压着一本折子?   打开看,还是汉王写来的,上面陈述了经山东一带漕河堵塞,申请朝廷拨银子疏浚,还有细细碎碎几项,也都是关于民生问题的提案。   朱瞻基大笔一挥,准!   再看最后附加一条,又冒了火:汉王竟要求朝廷同意,允许永乐二年,从乐安迁往平原的乐安人,重新返回乐安居住。   当年永乐帝诏命乐安人,迁往同属济南府的平原县,是为了帮助,因战事人口凋零的平原县,恢复战后经济,这是朝廷做的一些补偿措施。   当时因是强行迁移,永乐帝还拨了不少耕牛和农用物资,给这些搬迁的乐安人,这才平息了民怨。   如今时隔多年,在汉王需要招兵买马、扩充军力的时候,却提出要让乐安人回归,这不是司马昭之心吗?   “真是无耻!你看看,他是不是以为退了一点银钱,就有了跟朕条件的筹码?”   旁边的张樾捡起皇上扔在地上的折子,看了一眼,他都有些佩服呼延锦,汉王写的奏请事件,和他猜测几条中的一条,如出一辙。   “恭喜皇上!您离您的目标又近一步了。”   张樾将折子放回龙案上,镇定的继续说道:   “如今圣上要灭汉王,师出无名容易落下口舌,还不如让人看看,汉王的贪婪嘴脸。让他以为您软弱好欺,只会自大妄为,做出不法的事情来。   他一再造反,圣上都选择原谅,厚赏安抚,可事不过三,总有忍不可忍的时候。   至于平原县的乐安人,二十年的积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只要让平原县以去年蝗灾为名,减免今年的赋税,臣相信,愿意走的百姓也不会多。”   “你是说,朕应该姑息养奸、以退为进?”   “正是。”   朱瞻基觉得,今天的张樾格外有头脑,于是欣然拿起笔,批了一行字:自愿申报者可。   “申报时,再让他们提供祖宗十八代的户籍证明,宗族要能证明他爹是他爹,保证没人愿意迁回乐安。”张樾一本正经的补充道。   这下连旁边的萧忠也忍不住想笑了。   汉王府里的汉王,拿到皇上的批复欣喜异常,手上不断抖动着那份批复,狂笑道:   “看看!看看!一试便知,朱瞻基还是个毛头小子!朱恒,你赶快调集人手,丈量出一些荒地来,等着迎接回归的乐安人!此事本王思忖已久,从不敢提。没想到,皇上竟然批了!”   乐安知州朱恒领命走了。指挥王斌疑惑道:   “为何那蒙面人料事如神?他武功高强,若是江湖中人,为何对朝廷之事如此熟悉?若是朝廷中人,武官中又并无这号人物。   会不会……是皇上派来诱您上钩的人?”   汉王摇头笑道:“他知道我们的一些事,从现在的迹象来看,皇上并不知晓。若说得有理,可以采纳,难道本王自己没有判断吗?”   王斌几人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只好作罢。   此时,宋庄里的呼延锦也在笑……他苦笑道:   “姑娘,你这是在跳舞吗?鞭子打出去没力,它的长度反倒成了累赘……你再跳会……海安,推我去屋里顺口气……”   “回来!我还在练习呢,你去哪里?”   “我……我替你倒茶水去!”   花荞看着手中的鞭子也是无奈,平时看呼延锦舞起来那样轻松服帖,怎么到了她手上,就像条冬眠的蛇,怎么晃都晃不醒。   看着发愁的花荞,端着水过来的呼延锦又不忍心,把茶碗递给她,安慰道:   “你才刚开始学,更何况,软鞭本来就是相对难学的武器。但你想想,等你学会了,以后儿子不听话,你隔着三步远,也可以打他的屁股,是不是很有趣?”   “噗!”   花荞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呼延锦坐轮椅位置比较低,这一口茶刚好均匀的喷在他脸上,他用手抹了一把脸,淡定道:   “今天,就练到这里。”   花荣现在已经开始着手私塾的选址建设了,他照着望南私塾的布局,画了一份图纸,让工匠修改了一下,便开始建房子了。   问题是附近并没有合适的先生,还得到京师里去找。   花有财根据他在万户山庄私塾,替他们授课的经验,将一些向自然常识、数学、医学,他能记起来的,对大明人有用的知识点,写成一本书,每天教教花荞、花荣、海英几个。   就算以后自己走了,还有几个半桶水可以互相商量着学。   晚饭的时候,呼延锦接到了徐之锦送来的信。   他是让人送到通州,通州再送过来的。之所以送信,是因为他写的内容很长,充满了愤怒。   原来,在他处理的这批人之中,有个人被皇上豁免了。   那是一位老侯爷的嫡子,去年才袭了爵位,他手上,有永乐帝赐给侯爷的丹书铁券,子孙能用三次。   “徐爱卿,夏侯爷曾为永乐朝立下汗马功劳,子孙不孝,但他是从犯,也不是杀头的大罪,朕就赦免他的罪吧。”   徐之锦没办法,只好放了这位夏侯爷。离开大理寺时,他气焰嚣张的说:   “徐大人,本侯口袋里的东西,只有女人能往外掏,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皇上所谓的“从犯”夏侯爷,他是除汉王以外,贪得最多的人。   一座侯府,修得富丽堂皇,永乐帝去后,京中贵族奢靡之风渐起,夏侯爷首当其冲。   徐之锦只有眼睁睁的看着第一贪、第二贪,从他手指缝里,堂而皇之的漏了出去。   “天既不能罚之,何不替天行道?” 第441章 银面郎君劫富济贫   “能让遵纪守法的徐之锦放狠话,这夏侯爷也是个人才。”   呼延锦将信顺手烧了,淡淡一笑:“这位夏侯爷所贪之钱,是百姓多付的盐钱,理应还给百姓。”   花荞有些激动,摩拳擦掌的说:“我们要去把他捆起来,打一顿吗?”   “是‘我’,不是‘我们’。”呼延锦及时更正到,想想又说:   “既有此事,不如连之前查到的,三个为富不仁的纨绔,也一并治了。   他们依仗家族权势,白白吞并了多少农户的土地,害得平民成了流民,虽未亲手杀人,失地农户却因他而死。   就算告到衙门,卖地有契书,也曾丢下一两袋陈年霉米,官府也不管是否被逼,吃的都是哑巴亏。”   花荞使劲点头道:“对!这事不是一桩两桩。把他们绑了,丢到午门去,写上他们的罪状。看他怎样面对百姓!”   呼延锦愕然:我娘子竟然比我更狠!   这是呼延锦救花荞出京后,第一次回京城。进城的时候,照例要停车检查。   “车上是我们少家主,他的腿要经常回京复诊的。”   海明前一段时间就回了京城,今天跟来的是海英、海安和云霄。云霄带来了几只今年出生的小鸽子,这次要在京城里试着放飞。   城卫探头往里看了看,那位瘫子家主好像是有点印象,他跳下马车挥挥手:“过!”   马车便不紧不慢的进了城。   五月的北京一派勃勃生机。这两年永乐帝、洪熙帝相继驾崩,举国国孝,不但朝廷取消一切宫宴娱乐,民间公共场合也禁止娱乐。大街小巷,死气沉沉。   终于等到出了国孝,两年来积蓄的热情,报复性爆发,酒楼茶楼、青楼南楼,全都轰轰烈烈的在京城粉墨登场,那架势,竟比陪都南京更胜一筹。   马车里那位白衣青年,不禁感慨万分,自己父亲过世一年有余,现在花荞的父亲,也走了那么久了。如今,他们俩的长辈亲人,只剩下师傅一人。   “少家主,宋府到了。”   海明已经激动的掀开了车帘,把呼延锦扶了下去。   这边府里也准备了轮椅,一个标准的三进院子,坐落在不起眼的胡同里。   说它不起眼,是因为周边都是王公贵族府邸云集,像这种不大不小的宅子,确实是不起眼。   “哟,宋三儿,这位就是你家主?”   隔壁的赵管家正要出门,正好碰上云霄、海安抬着呼延锦坐上轮椅。这位少家主一脸病容,仿佛风吹即倒一般。   “哎,这就是我们少主人。”海明扶着轮椅笑着点点头。   他过来买房、修葺宅子的时候,这位赵管家就过来,关心过好几次,可见是个有心人。   轮椅上的呼延锦勉强笑了笑,便被推进了宋府。   “少家主,咱们后院隔着一条小巷,就是张府的后院,这宅子,就是张大人替咱们找的。”   海明指着倒座房前面的一排鸽子笼,对云霄说:“你去看看,合不合你的要求。”   表面上,府里人不多,除了他们,就是海明找回来的两个小厮、一个厨子和一个看门的老军。可后院的后倒座房里,现在却聚集了不少人。   这十几个人,是之前在呼延府里,海明、小高两人挑选训练的影卫,他们没有公开出现过,也没有跟去宋庄。   无声而聚,无影而散。   没多久,张樾翻墙过来了。   “你这宅子太朴素,人又少,现在京城流行雕梁画栋的大宅子,什么宝贝都不要钱似的往府里搬。”   张樾在花池里捡起一粒石头掂了掂,这都是挑选过的飞石,铺在花池里又好看,又方便他们就地取材。   “奢靡之风,皇上就能看得下去?”   “皇上是在皇宫里出生长大的,自然不会像太祖、太宗皇帝那样抗拒。何况,他自己也乐在其中。你这次行动,正好给他敲打敲打。”   “哦?他的日子太安逸了?”   “你还记得在南京时,他迷上的小虫子吗?”   “……卷土重来了?”   张樾不再接他的话,从怀里掏出一卷写满字的纸:   “这是徐之锦替你查到的东西,包括夏侯爷在内,他们收了农户的地,这五年,一个铜板的税钱也没缴过。农户的名单都在这里,只不过,有些已经找不到人了。”   呼延锦自己推着轮椅到桌边,沏了杯茶。   张樾点头笑道:“带着面具还是个瘫子,若不是认识你,还真不会把你,和我们玉树临风的呼延大人,联系在一起。”   两人掩了门,在屋里商量细节来。本可以一天一天慢慢来,为了花荞那句“扔到午门”,两人决定一晚上同时解决。   宋府静悄悄的,外面传来更夫打落更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没多久,呼延锦和张樾两人像照镜子一样,屋里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银面玄衣人。   两人相视一笑,各带十个人,翻墙从后院的巷子出去了。   呼延锦先首去的就是侯府。   夏侯爷请旨袭爵的时候,没敢宴请,这次从大理寺被赦免出来,倒是狠狠大宴宾客三天,去去晦气。   酒席昨天才结束,今天侯府里还弥漫着糜腐的酒食之气。   呼延锦朝海明点点头,他们几个便跳进后院,直奔侯府的地下仓库去了。   夏侯爷迷女人,收进后院的女人多,单后院都有三进,这一点皇上也赶不上。   为了配合他的爱好,正房的内堂摆着一张很大的床,方便他有时需要同时几个女人伺候。   外堂到床之间,由两层红纱妙曼的隔着。   有风吹来,红纱软绵绵的飘着,配合着里面的浪笑,这让呼延锦这个连通房丫头都没有的男人,有些不适应。   他正扭头回来,四处打量一下外堂,想找个趁手的东西,忽然发现有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他。   四目相对,眼大者胜。   面具外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你赢了,你上!   “喵!——”   随着一声猫叫,茶几上的那只狸花猫,被呼延锦准确的抛到了内室的床上。   不,是抛到了他俩身上,狸花猫气急败坏的,伸出爪子,不管男女乱抓一阵,在两人的惊叫声中,昂着头,竖着尾巴,扬长而去。   愚蠢的人类! 第442章 荧光五星初放光芒   床上两个人,都被猫挠了几下,也没兴趣继续下去了。   两人正在抱怨着各自穿衣服,忽然一把短剑横在夏侯爷的脖子上。一个带着银面具的黑衣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女人惊恐得刚要喊,呼延锦加重了短剑的力度:   “敢喊,就杀了他!”   “英雄……痛!痛!……敢问英雄想要什么?若是求财,本侯这就让人去取……”   夏侯爷心想,我也没仇人啊?报仇的肯定不是,那一定是打劫的……   “不敢劳你大驾,只想让你跟本尊走一趟。若不反抗,本尊不会取你性命。否则……本尊识得夏侯爷,本尊的刀可没长眼睛。”   呼延锦冷冷说完,他抬眼看了看缩在床脚的女人,对她勾勾手指头。   夏侯爷心中一喜,对着自己的二十六妾低吼道:“还不快到英雄这里来!”转头他又对呼延锦谄媚笑道:   “英雄,本侯这个姨娘花样最多,您若是喜欢,本侯立刻将她送给您……只要您放了……”   “少废话!”呼延锦对慢腾腾爬到床边的女人喝到:“还不转过身?!”   那姨娘胆战心惊的转过身去,只见呼延锦手刀在她后颈上一砍,姨娘软了下去。   “走!”   夏侯爷为难道:“英雄……大爷……我这还没穿衣服……”   呼延锦从旁边衣架上扯了件衣服,盖在他头上,顺手也给他后颈来了一下,扛起就往外走。   走到墙边,见地上东倒西歪躺了几个护院,他扛着夏侯爷翻墙出去,海明他们已经将几个大麻袋装上了马车。   出了后巷,他们带着夏侯爷上了另一辆空车,拉着箱子的马车很快朝宋府跑去。   他们经过侯府大门的时候,呼延锦掀开窗帘看了一眼,门上豁然一个泛着荧白色绿光的五芒星,在夜色中,非常醒目。   海明笑道:“家主有趣,竟然让我们做这样一个记号。”   “他说得对,这样,官府的矛头就只会指向我们,不会殃及无辜。”   呼延锦看着车厢里,瞪着惊恐的眼睛,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夏侯爷笑道:   “不用着急,很快就会给你找个伴。”   他们去第二家也是个侯府,只不过,要绑的人是侯府的二公子。   陆二公子平时在京城公子圈里也很跋扈,上次滕子俊跟一群公子哥赛马,被摔断了腿骨,就是这位陆二公子做的手脚。   陆侯爷在北境守边关,陆小侯爷是他的副手。这两位从不问家务,他们还不知道,辛辛苦苦挣来的脸,还不够家里这位丢的。   陆侯爷是武将,和夏侯爷不同的是,他府里有家兵。   呼延锦他们这次要从前门进去,因为家兵都住在前倒座房里。   门口的两个守卫,被海明用飞石解决了,很快,房里二十来个熟睡的家兵,被呼延锦的迷烟,送入了遥远的梦乡。   呼延锦忽然想起,他和花荞夜探郭府那次,花荞说他应该去做大侠,面具下的脸不禁微微笑起来。   门外传来“咚!咚!”“咚!咚!”的打更声,这是二更天了。   可陆二公子的房间……竟然是空的!   呼延锦暗道:糟了!都过了宵禁他怎么还没回来?   想想也正常,宵禁,禁的都是平头百姓,以前自己和张樾,也没把宵禁放在眼里。   他只好先出了侯府,马车上只有个赶车的影卫,海明他们还没有出来。   还好他的“鸡鸣五更返魂香”时效比较长,他便站在阴影中等,眼睛盯着巷子口的方向。   “好走不送!下次再喝!喝死你们这帮龟孙的……”   一个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边走边哼哼唧唧、摇摇晃晃唱到:   “……自从俺……宴罢瑶池……宫袍宠赐……”   这位应该就是陆二公子了。果然,他醉醺醺的朝着侯府走过来。   呼延锦忽然看到墙头有人影晃动,是海明他们要从府里出来了,他连忙向他们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他等到陆二公子走到府门前,准备拍门的时候,迅速冲上前去,捂住他嘴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将他拖到了马车边上。   等到海明他们把几个麻袋都装上车,陆二公子已经打着呼噜睡着了。   当然,在陆府的大门上,也留下了一个泛着荧光的五芒星。   马车先从小巷七拐八拐回了宋府。等再从后巷出来的时候,车上就只剩下头上罩着件衣服的夏侯爷,和呼呼大睡的陆二公子了。   “走,到顺天府衙去!”   呼延锦和张樾商量过了,把他们放在午门外,不说难度很大很多,明天清早也会被上朝的大臣先发现,自然会把他们救回去。   那就没有很好的百姓宣传效果了,这次他们要用百姓八卦的力量,让皇上盖不过去。   放到顺天府衙大门外,百姓比较集中,八卦传播快。   呼延锦刚到,张樾很快也到了。他们将四个五花大绑的人,挂上写着他们罪行的牌子,两两绑在府衙前的拴马桩上。   除了陆二公子顺从的打着呼噜,其余三个这才明白,这是送他们到衙门受审呢!   三人互相都认识,可也没一起犯过事啊?   夏侯爷之前还想,是不是贪污被免,徐大人气不过要让他丢人现眼,现在看也不是,那……这位银面郎君到底是什么人?   再回到宋府,影卫他们已经按着名单地址,去退那些百姓白交的税和补偿的土地款了。   “剩下的钱也没法退,等到冬天,给城外的流民搭过冬的棚户吧。”张樾换了自己的衣服,搓搓被面具压着的脸说到。   呼延锦摇摇头说:“师傅和巨子算出来,今年就有天灾,大灾大疫,你还怕铜板没地方花的?这些肯定不够,恐怕还要动到山洞里的钱。”   “害,贪官污吏多了去,没钱用了就找他们要去。皇上知道了,还不知会有多高兴。”   呼延锦被他逗笑了:“皇上明天不气得鼻子歪了,我就姓花!”   “呸!美得你!”张樾拿起桌上那个面具,看看又笑道:   “今晚你要出名了,我走的那两府,这‘银面郎君’的脸,可是被好些人看到了!”   “没有破坏本尊光辉形象吧?”   “切!”   张樾翻了个白眼,翻后墙回府睡觉去了。 第443章 府衙示众夜看标识   五更天起来干活的人,最早发现,顺天府衙门侧的拴马桩上,拴的不是马,是人。   那三人已经困得不行,半梦半醒了,可打了半宿呼噜的陆二公子醒了。   他嘴里塞着布团,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惊恐的看着周围。看了半天终于认出来了:   这一定是在做梦,老子竟然梦见被绑在府衙门口?不行不行,赶紧继续睡……这……这不是夏侯爷吗?前天还在他家喝酒,一定是太想他了……   他闭上眼睛还没睡着,耳旁就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这些都是什么人呐?怎么被绑在这里?”   “不知道啊,昨夜也没听到响动,不会是做了亏心事,被鬼抓到这里来的吧?”   “哎,你们认不认识?”   “看衣服,都是达官贵人,我们哪里认识得起?”   “快看,牌子上写着他们的罪行!”   “我要去那纸笔抄下来。”   “对对对,抄下来!”   陆二公子觉得不对劲,梦里怎么会那么真实?   他睁开眼睛捅了捅,跟他捆在一根拴马桩上的夏侯爷,夏侯爷“哼哼”了两声,并没有睁开眼。   完了完了,这不是做梦,是真的!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本来要开门卖米粥的、卖面的,卖馍卖饼的,全揣着手看热闹。   一个衙役想买馍呢,一看门开着没人,灶火也没生,再四处看看,不好,怎么府衙门口围了那么多人?   这衙役挤过去,还真出事了,拴马桩上的马变成人了!赶紧进衙门报告去。   “老王!天都亮了怎么不开门?门口出事啦!”   “大人上早朝去了,开门做什么……你说出什么事了?”   早上钱府尹上早朝,是从后堂走的侧门,压根不知道前门还绑着人。   老王看了两眼,赶紧还把门关起来,找也住在里面的府丞去了。   不过这大门是关不上了,因为这几家人四下找不到人,只看见大门上的那个泛着微光的五芒星标志。   大家心里发慌,也没听说鬼差拉人还画星星的,赶紧到府衙要人来了。   谁知道才走到府衙门口,就把侯爷、公子、家主全找到了。一个个五花大绑,打的结还解不开,找来刀子割断绳子,才把人救下来。   “侯爷,家里的银钱,全被那银面郎君拿走了!”   夏府管家哭丧着脸道,他是没看到,是听二十六姨娘说,那是个带着银面具的男人。   “去!去擂鼓!本侯要进宫告御状,告顺天府尹纵容强盗打劫侯府!”   “对!一起去告状!我们府里也被洗劫一空!”   陆二公子也叫到,他不是侯爷,可他现在是侯府的家主,他能代表侯府。   顺天府丞已经穿了官服,急急忙忙跑出来拦到:   “哎呀,几位大人留步,我们已经派人去宫里叫府尹回来了,你们先进府衙等等,大人回来,把事情搞清楚也不迟啊……”   夏侯爷可没这么好脾气等,他的丹书铁券还能用两次,豁出去也要告御状。   丢人就算了,现在还丢钱,事可忍穷不可忍!   几队人马,闹哄哄的就到了宫门口,宫卫拦住了他们,最后只同意让夏侯爷一个人进去。   这故事就波澜起伏了,而且吃瓜子群众已经深度围观了,劫匪在几府大门上留的诡异标记。   “这标记晚上是发亮的!现在天亮看不出来了!”   “我听他们府里的人说,是个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高大威猛。”   “黑衣服?是不是青面獠牙,拿着勾魂锁?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   “那是黑无常,这是银面郎君,能一样吗?白痴!”   那位机智的说书先生,已经弄到了一份抄来的“罪书”,稍微一整理,新鲜的故事就在茶楼里开讲了。   大殿上,夏侯爷和钱府尹两位站在中间,钱府尹满头大汗、云里雾里。   满朝文武也人人自危啊,夏侯爷可没说自己身上挂着块牌子的事,只讲了自己家被打劫。   皇上从没遇到,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在京城里打劫,这可是大事,说明京城治安不好,社会动荡……   这对他这个登基不久的皇帝很是考验。   “大理寺徐之锦,锦衣卫张樾,朕命你们与顺天府一起,快速破案,找到劫匪。”   皇上看了一眼夏侯爷又说:“听说,刚才是你把大家带到皇宫来告御状?”   夏侯爷脖子一伸,理直气壮说到:“难道这不应该吗?我父替永乐帝出生入死,如今他尸骨未寒,侯府便被人欺负至此!”   皇上叹了口气,起身退朝了。   回到御书房,皇帝坐着生闷气,萧忠走进来,把刚才夏侯爷没说的部分补充了一遍:   “他们的脖子上都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这几年他们的罪状。还有,在他们的府门口,都被画了一个外面罩着个圆的五星,这是匪徒明白告诉人,就是他们干的。”   朱瞻基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五芒星的图案,萧忠和王振凑过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意义。   “还有,刚才我在外面听说,有人家里得了数量不等的铜钱,最多的有三百贯之多,这个微臣没有去考证。”   朱瞻基诧异的问:   “也就是说,他们抢来的钱,又分了出去?这银面郎君还真是……难以琢磨……可,忠武侯是将门,府里应有府兵,也能说劫就劫?”   “这……具体情况,臣不敢妄言,还是等徐大人、张大人查出来再说吧。”   朱瞻基又盯着那个图案看了起来,王振补充道:   “臣刚听内侍们传,这个标记……夜里会发光,很是诡异……”   “胡说!太宗皇帝说过,宫里不许传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你长了几个脑袋!”   皇上想想又说:   “要不,你们俩今晚陪朕悄悄出宫,朕要亲眼看看,这标识,到底有什么诡异。”   一天之内,京城连小孩子都会画这个五芒星的图案,只可惜,没人知道是用什么颜料画出来的,第二天夜里,仍在门上发荧光。   得了钱的那几十户人家,都到家门口燃香叩拜:这一定是神仙所为!   张樾、徐之锦两人查案查到了宋府的饭桌上。   徐之锦也好奇的问:   “花叔画的这个标记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傅说,国家就是那个圆,我们就是那颗带尖角的五星,圆就是五星的天。” 第444章 千头万绪无征不信   皇上也没给破案加一个期限,张、徐二人便把真实情况说了一遍。   “这位银面郎君看来并不是针对朝廷,只不过是把这些,平时榨取民脂民膏的官家子弟,教训了一通而已。我们还会进一步跟踪,皇上不必过于担心。”   徐之锦把整理出来的案宗放在皇上的案台上。   皇上却很不高兴,他说:“真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昨日忠武侯世子便已经进宫,说忠武侯要求朕给一个说法,必须查到劫匪。   夏侯爷天天来闹朕就已经头痛,再加上忠武侯拥兵自重,竟敢用这样的口气对朕说话!”   “陛下,臣会派人去盯紧忠武侯,以免他一时意气,被汉王所利用。”   这是他们三个吃饭的时候想到的,张樾觉得,也要提醒皇上一下。   皇上心中一动:不错,这说不定是好事,若汉王或是忠武侯有动静,岂不是更能坐实汉王欲谋反?   看来,这银面郎君无意中还帮了朕的忙……   皇上还没高兴两下,只听侍卫又来传:   “陛下,夏侯爷殿外求见。”   皇上又高兴不起来了,前一个贪污案就闹,现在抢劫案又闹,若不是看在他是功臣之后,早就不许他进宫了!   张樾、徐之锦赶紧告退,这夏侯爷虽然刚刚袭爵,却已经年过四十……被他缠上了,又得听上一番教训。   三十六计走为上。   京城里还在热热闹闹,百姓天天搬小板凳等着看顺天府如何判案,说书的把这位银面郎君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夏侯爷、陆小侯爷还是常去骚扰皇上。   一袭白衣一脸病容的宋少家主,安安静静的在茶楼外听了一会书,拍拍轮椅扶手说:   “走吧,说好今天回去,别叫姑娘在家等急了。”   京城待了几天,云霄的鸽子来回飞了几趟。   这是他首次跟着家主行动,家主让他们往徐长老那里送了几百贯钱,让他替自己送给最需要的钱的老弱妇孺。   他终于知道自己原来和大老三在山林里打劫,和家主的打劫有什么不同。   回到庄上,呼延锦才知道花荞带着灿儿、小七偷偷出门两天了,留了字条说,去找个证据,不许告诉家主。   “我猜她去红螺寺了,缠着我问了几天白矾的事,然后跟我说,她要去通州找程姑娘,她认识一位很厉害的大夫,昨天通州送信来,说她去找证据了。”   花有财无奈的说:“姑娘大了,管不了喽……还好我让花荣跟着去了。”   呼延锦看看自己的轮椅,更是哭笑不得:看来不站起来,连姑娘都追不上了……   既然昨天才从通州走……呼延锦让海英暗中追了上去。   海英也走了好几天,没有花荞的宋庄,冷冷清清的,热闹的只有鸽子。   “摊子一下子铺那么大,你人手会不会不够?”花有财有些担心。   “师傅,我并没打算处处动手,但消息是要掌握。徐九公曾说过,丐帮最大的作用,并不是有几个匡扶正义的长老,而是掌握各种消息,能够提前做出判断。”   呼延锦笑道:“我还想和花荞过轻松的日子呢,哪能那样自不量力?再说,真做强了,皇上能容我吗?”   最后这句才是关键。   “师傅,您看。”   呼延锦将手中的两张字条递给花有财,一张是中都留守司收受钱财将军籍转为民籍,导致军中军士职数空置。   一张是年初他们清军伍时,有些卫所阳奉阴违,御史一走,依然故我。   呼延锦淡淡笑道:“这些我都管不了,但可以交给徐之锦、张樾。但是,这件事,有人请我们管。”   花有财接过第三张字条,那是徐之锦送来的,上书:   “工部员外郎之女康氏,嫁于督察院督察御史龚云,昨日被发现,康氏死于龚府别院。顺天府当日判龚云弑妻,云认罪。大理寺觉尸有可疑,苦于无据。”   花有财犹犹豫豫道:“虽然我们可以帮他验尸破案,但是我们现在的身份,万一被识破,徐三郎也不能保我们无恙……”   “哪里需要验尸破案?我去!”   还没看见人影,脆生生的声音就带着笑意,冲进了呼延锦的耳朵里。   呼延锦的嘴都合不拢了:若知道说破案你就回来,我还不早拿出来了?   花荞歪着脑袋探头进来看看,屋里只有呼延锦和花有财两人,笑嘻嘻的抬腿跨了进来:“阿爹、师兄,我回来了。”   呼延锦早收了笑容,板着脸道:   “跑哪去了?外面那么危险,自作主张!”   “哎呀!师兄,还真是多亏你叫海英去找我们。我们下山的时候,刚好遇上大雨,一棵大树突然朝我砸下来,若不是海英……”   “伤到哪了?”呼延锦着急的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也忘了自己还有一通教训没说完。   “没,我机灵,一下跳开了。”花荞得意的说。   呼延锦放开她的手哼道:“那关海英什么事?”   刚刚进门的花荣笑道:“没有海英,我一个人拉她们三个,几时才能跨过那棵大树?恐怕现在还到不了家!”   “怎样?红螺寺的疑惑解开了吗?”花有财问道。   花荞点点头,在桌上拿起一个空茶杯,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拨出几片茶叶放到杯子里。热水冲泡后,递给花有财。   花有财闻闻,喝了一口:“就是有些偏苦涩。”   花荞拿出一包白矾粉,挑了一丁下去,花有财再抿了一口:“偏酸苦涩。”   “这样呢?”   花荞再加了一点白矾,花有财直接说:“味道差异不大,但这样多饮几次,便会终身不孕啊!”   “你在红螺寺没喝吧?”呼延锦又急了。   花荣笑道:“姐夫,难道我姐喝了你就不娶她了?”   “胡说,她只要愿意嫁我,喝什么我都娶。”   花荞抿嘴一笑:“我喝不惯这个味,那几天都是自己打水,沉淀了再烧水喝的。宫里不会用这么苦涩的茶,在寺里它是‘佛茶’,自然大家都不抗拒。   而且还符合连续喝几次,这个条件。寺里的姑子也都这么喝,就更不会有人怀疑。味道差不多,但多加一点,作用就不同了。   孙贵妃让太医验毒,这毒性不会致死,况且,用银针根本验不出。”   呼延锦皱着眉说:“那就是说,宫里除了皇后和赵妃……其他的妃子都生不出孩子?这……”   花荞叹了口气说:   “这又做不了物证,茶里多少白矾,现在谁讲得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作证的姑子,又说看出是个男子,但看不清人。”   高高的宫墙,挡住的又何止是,墙外刀光、墙内春光? 第445章 刀起落爱恨皆因缘   承认自己杀人的督察御史,呼延锦认识。   督察院做为司法行政监察机构,挑人的时候都很严格。   这位督察御史龚云,父亲是贵州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也是官宦子弟。   他平时言行举止并无甚异常,说他杀妻,呼延锦也有些质疑。   “认识我的人少,要去,就让我去,你俩最好别露面。”花有财见他俩毫无拒绝之意,便主动说到。   “认识我的人也少,阿爹,要不我给您去当助手?”   听说有案子,花荞怎会放过?呼延锦严重怀疑,当初若不是认父进了宫,让她到六扇门做个女捕快,恐怕她要快活得多。   飞信回了徐之锦,一辆马车匆匆出了三河县。   徐之锦在龚府别院等着他们,除了他,就只有大理寺的仵作和书吏。   龚府别院其实就是他们最早住过的一个两进宅子,位置比较偏,后来搬走了,这里就成了别院。   花有财进了门就开始四处打量,这里因为有人打理,倒也清清静静,别致优雅。   尸体在正房的内室,屋内凌乱,一看就是曾经打斗过。   大理寺的仵作知道徐少卿请了一位老仵作来,有些不以为然,他和顺天府的仵作,两人还抵不上他一个?   伤痕如此明显,更何况,龚御史还认了罪。哎,年轻人,就是哗众取宠。   可他一看到老仵作和他的助手,还是大吃一惊。   只见他们带着口罩,穿着白布罩衣,那位助手还提着一个藤箱。   趁人不注意,走在后面的助手小哥,朝徐之锦挤了挤眼睛。   那仵作指着康氏的头顶介绍到:   “头顶有十八道刀痕,凶手还真是够狠的。手臂、胸部、腿部上也有多处刀痕,简直毫无人性。”   花有财点点头,蹲下来仔细观察,他拿着解剖刀和镊子,仔细分离和检验康氏身上的刀伤。   越开越觉得不对劲,他摇头道:“不对,这些伤有些是濒临死期伤,但大多数是死后伤,若说死前致命伤……都不像。”   大理寺仵作有些不自在,小声道:“凶手受了刺激,人死后还一直砍,这也是人的正常反应。”   花荞指着康氏头顶的刀痕说到:   “师傅,这里不对,您看这十八道刀痕,都集中在头顶和前额,难道死者不挣扎的吗?躺着不动让他砍?还有腿上的伤……您看,都是整齐的平行刀痕。”   她示意阿爹和那仵作让开,将尸体一推,翻了过来。   那仵作嘀咕,这徒弟也忒大胆,师傅在,他也敢自作主张!   可翻过来以后,那仵作立刻傻眼了。之前他们看到尸体前面伤痕累累,龚云被抓后又供认不讳,根本没有想到还要检查背后。   尸体背后,竟然一道刀痕也没有!   这下,徐之锦终于知道,自己为何看见尸体身上的伤痕,会如此别扭了。   屋内到处是打斗的痕迹,龚云身上也有擦伤和乌青,若是如龚云所言,他和康氏争执打斗,一气之下杀了她。   那康氏挨了第一刀之后,无论如何都会抵挡、挣扎或是逃跑,伤痕集中整齐,背上无伤,那就解释不过去了。   花有财心里有数了,这些死后伤,是分尸造成的刀痕。   现在他要想办法查清她的真正死因,必须剖尸。   他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徐之锦,徐之锦也沉默了。花有财换了个思路,问道:   “我能再验验疑犯身上的伤吗?”   徐之锦点点头,说到:“你们给我一点时间。”   过了半个时辰,大理寺正冯云成押着龚云过来了。他盯着花有财看了两眼,不认识。   花有财检查了龚云身上的伤痕,发现他胸口上有一处明显的刮痕,他自己解释是被康氏抓伤的。   可花有财却发现,这两道指痕,间距要比一般指头宽许多。   花荞也发现了这个异常,刚想开口,想起冯寺正认识自己,便不敢说话,只是用自己的手指头过去比了比。   这一比她马上后悔了,姑娘才会把指甲打磨成略有些尖,男人的指甲多是平的。   冯云成本来没注意到旁边这个小个子助手,这下,他一眼认出这是女人才有的小手,眼光里顿时充满了狐疑。   他正想询问,徐之锦匆匆回来了,他脸上因激动,有些微微泛红。进门便说:   “康员外郎同意了,他说只要查出他女儿真正死因,仵作做什么都行!”   原来,他是跑去找康氏的父亲了。   花有财忙说:“徐大人,那个不急,这里发现了新疑点。”   冯云成眯缝起眼睛,盯着花荞,吓得她赶紧躲在阿爹身后。花有财指着龚云胸口上的刮痕道:   “这并不是手指抓痕,是刀痕。和砍尸体的,是同一把刀。”   进屋以后,一直呆若木鸡的龚云突然抬起了头,嘴里叫到:“不!我没有砍尸体!就是她抓的!”   冯云成已经被案子的峰回路转吸引住了,走到尸体边,让仵作给他讲了尸体伤痕的疑点。   这样的分析,让冯云成心里隐约出现了一个人……这怎么可能!   “也就是说,康氏曾经拿着刀伤了你?”冯云成走到龚云面前,盯着他说:   “是她先拿刀伤了你,你才与他争抢,争抢很激烈,最后,她……死了!康氏如何死的?   你以为隐瞒真相,这样不明不白顶罪死了,就对得起远在贵州的龚大人?龚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死法,还让他颜面尽失……”   “别说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现场只有我们两人,她死了,我怎么洗脱嫌疑?!”   龚云瞪着眼睛吼到,沉默片刻,竟崩溃大哭起来。   原以为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康氏是他杀的,就连他自己,也以为康氏是被她无意杀死,所以他认罪了,可现在,却有人说,康氏另有死因!   龚云后悔了,他当时,一心想着如何将尸体藏起来,藏起来……   他渐渐平静之后,终于说出昨天发生的事情。   康氏与龚云成亲,是两家父母决定的,成亲之前,他们从未见过面。可康氏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她是不情愿的,她想嫁给自己的表哥。   刚成亲还好,康氏也维护着彼此的体面。但日子久了,做为御史,龚云又经常公干不在家,康氏耐不住寂寞,和表哥见了面。   婚前两人还有避讳,婚后康氏变得肆无忌惮,还有什么妇道廉耻?   云雨激越的甜蜜,让她变得更恨龚云,认为是他拆散了她和表哥的好姻缘。   昨日龚云回府,听说康氏又去了别院,想起别人的风言风语,便冲了过来。   表哥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屋旖旎。   龚云又恼又气,冷冷的提醒康氏要守妇道,康氏哪里肯听,两人吵了起来。   争吵让康氏积蓄了很久的怨气,终于爆发,她拿起床底防身用的刀,向龚云砍去。龚云对康氏还是喜欢的,他怕康氏伤了自己,上前去抢她的刀。   两人争抢了很久,龚云才把刀抢过来,他自己也受了伤。   康氏精疲力竭,坐在地上猛喘粗气。   等龚云缓过气,起来看她,却见她瘫倒在地。   康氏死了。 第446章 再剖尸死因豁然知   龚云见康氏死了,第一反应是,她被自己打死了,因为自己身上伤口的疼痛,也让他觉得,他们打得还是很激烈的。   他心慌意乱,自己连鸡都没杀过,现在却杀了人,他一心只想着,如何能把尸体藏起来?   可是尸体那么大,于是他想起先分尸,砍成小块,带出去才不容易被人发现。   他拿起刚从康氏手里抢来的刀,向着尸体的头砍去。砍了十几刀,都没有把头砍成两半。   他又朝着身体、四肢砍,也因是他确实是个文弱书生,做这种事又心慌手软,更不知道哪里才是容易砍断的地方。   尸体纹丝不动,龚云绝望的跌坐在地上。   最后,他木木呆呆的关门,离开了别院。   听龚云说完,花荞和阿爹面面相觑。   猝死?   诱因很多,不解剖查不出啊!查不出死因,这锅只能龚云背,可他明明才是受害者。   徐之锦坐到龚云身边,看着他诚恳的说:“龚大人,本官非常想还你清白,可从尸体表面,没法找到康氏的死因。   有一种办法,可以查找得更彻底,也许可以找到关键因素。   今日,本官和冯寺正都在这里,我们愿意用头上的乌纱帽,冒死为你申冤。但……康氏是你内人,这么做,还需要你的同意。”   冯云成一听,心里嘀咕道:难道大明,还有和她一样胆大妄为的人?   龚云有些愕然,不明白徐之锦说的是什么意思。   徐之锦直白说到:“就是冒犯死人,剖腹验尸,找到真相,保住活人。”   趴在屋顶上的呼延锦叹了口气,这还是离不开剖尸!   花有财已经五十八岁了,手还稳,可是眼睛已经花了。但剖腹的后果,他宁愿自己来承担。   “我开刀,你来找。”   他接过花荞拿出来的手术刀,开颅,没有异常;剖胸、破腹,仔细寻找的花荞,终于松了口气:死因找到了!   康氏的胸腔明显大量充血,没有外部创伤,是因为她主动脉上长了个瘤,在激烈的抢夺中,胸主动脉瘤破裂,引起大量出血,导致迅速死亡。   徐之锦、冯云成和大理寺仵作,几个人轮流过来看了那个主动脉破裂创口。   龚云目瞪口呆,看着那具他已经不忍直视的尸体,浑身颤抖。   花有财安慰他道:“死因找到了就好,尸身我们会帮你恢复原状,缝漂亮一点,穿上衣服没人知道。”   龚云牵线木偶般的点点头。   徐之锦又交代:“今天的事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大家都得坐牢。”   趁他们说话,花荞已经开始仔仔细细缝合创口。   就像花有财说的那样,她飞针走线,里里外外都缝得平整漂亮,打水擦洗干净,又到衣柜里找了干净衣服替她换好。   冯云成和仵作,将尸体抬到了床上。   冯云成看了一眼正在擦汗的小助手,不禁微微一笑。   他已经可以确定,那就是她。   太好了,以后破案可以找她帮忙,这比她在宫墙里头方便多了。   不过,这位老者是谁?应该是她师傅。看他刚才开颅剖腹动作如此熟练,不知剖过多少尸体才能练出来……   徐之锦见花荞收拾停当,赶紧将花有财父女送了出去。   他回来,看见冯云成对着自己似笑非笑,假装没看见,只对着龚云说:“我们这就带你回去结案,你放心,不是你做的,绝不要你背。”   回宋庄的马车上,花荞将查出来的死因,对呼延锦解释了一遍。   呼延锦叹到:“若不是剖尸,这又要多一起冤案。以后……你可能要忙了。”   “嗯?”花荞不解的看着他。   “那个冯云成看你的眼光,十有八九已经猜到,你就是宝应长公主。他这个人黑得很,以后肯定会用这条,威胁你去帮他破案。”   花荞笑道:“不威胁我也去啊!”   回到宋庄,天地已经融为了一体的黑,黑暗中星星点点,那是宋庄里的灯火。   花荞靠在呼延锦温暖的怀里,已经睡着一阵子了,趁着师傅闭目养神,呼延锦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马车悄悄进了庄里,灿儿、小七她们都迎过来,花荞才揉着眼睛醒来。看见呼延锦她展颜一笑:“谨逸,刚才我梦见你了。”   “梦见我什么了?”   “我梦见你亲了我一下。”   花荞笑嘻嘻的下车跑了,呼延锦看着她的背影,不觉痴了。   宋庄的日子,像山泉水一样清冽舒爽。   六月里,天气已经变热了,奇怪的是,今年雨水特别少。   门前的湖边,刘管家已经搭好了亲水台,可现在花荞坐在亲水平台上,感觉离水面好远。   “表姑娘,刚摘的桃子,送些给您尝尝!今年天旱,桃子甜。”   “谢谢您,秦二叔!秦良和云霄上山去了,您要给他带话吗?”   “跟他有啥好说的?让他好好干……二叔就心满意足啦!”   看着秦二叔撑船走了,黑豆趴在花荞身后,尾巴左右晃着。   它已经习惯这里的人说话都大嗓门,习惯不铺青石板的泥地,就是还有一点点不习惯,再没有小高……   “阿荞,在和谁说话呢?”   “哦,秦良的爹,他摘了半船的桃子。”花荞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推着呼延锦的刘管家说到:“今年北方天旱,结的果少,又容易长虫。不过会比雨水多的时候甜。”   “天旱?那蝗灾也不远了。今年的田税,不行就让他们缓缓。”呼延锦若有所思的说。   正说着,海英赶着车出来了,他和米青跳下车来,准备将呼延锦连人带轮椅,一起抬上车。   “快来!”呼延锦笑着朝花荞招招手。   花荞笑眯眯的上了车,小声问道:“我们去哪儿?”   “咱们把山后那一片荒地也买下来了,建了个马场,养些好马。”呼延锦在花荞摊开的手心上,用手指轻轻挠了一下:   “前天,回了些好马,那里只有自己人,咱俩骑马去!”   米青、米雷两兄弟,是张樾送过来的。他们的父亲本也是个四品的将军,谁知这次查留守司,也牵连在内,被一并抄家免职,贬为庶人。   米青是张樾小时候的玩伴,兄弟俩十岁进军营,也都有些本事。张樾想想,他这也就告别仕途了,还不如介绍他们到宋庄过得自在。   张樾一说,米青、米雷一拍大腿同意了。   兄弟俩在军营里就负责管理军马,他们一说,呼延锦就动了养马的心思。   自永乐帝开始,逐渐将养马从官府转移到民间,以减轻官府的财政压力。官府为了鼓励民间养马,农户根据马匹数量,还有一定的税赋减免。   宋庄相邻的荒地,改做马场也很合适,以前没人会,现在有米家兄弟,一力承担,呼延锦何乐而不为?   米雷前天从兀良哈买回来了一批种马,兄弟俩兴奋得不行,大明缺好马,这次重金买回来的马,比军营里的品种好很多。   五、六月,正是马群的发情期,等到明年初夏,马场就有自己繁殖的小马驹了。   还有什么,比迎接新生命,更让人觉得欣喜? 第447章 马场挑战收买乌骓   虽只是绕到后山,还是走了好远的路。   忽然的,眼前就豁然开朗起来。   正是青草肥美的时候,虽说少雨,并没有影响荒草的恣意生长,视线的尽头是密密的树林,这里,是与临县交界的地方。   马车停在一排木屋前,这样的房子花荞在草原见过,外表不讲究,可里面住起来却很舒适。   “老包叔,少家主来了!”海英远远的,就对着门外劈柴的一个中年汉子喊道。   还没等他张嘴叫,屋里出来一个人,笑呵呵的看着他们。   花荞一看,跟车辕上坐着的米青长得好像,这应该是就是他的弟弟米雷。兄弟俩的年龄,和张樾相仿,米雷比呼延锦还略大一两岁。   两人一看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人,走路都带着风。   “不错啊!上次我看着才两间房,这么几天就成了六间。”呼延锦也没再坐轮椅,自己下了车。   老包几个,都是原来东庄里带过来的人手,李赫带过的人,还有几个是米家兄弟的亲卫,跟着他俩来了宋庄。   米青笑道:“有人手干活就快,现在这几个人,这也就够了。过去就是马棚。”   花荞指着一个正在搭建的瘦高建筑问道:“那是什么?”   “了望塔。站上去,整个马场都能看到了。”米雷搭话到。   他好奇的看着这个打着长辫子的姑娘,既不像京城里的贵女,金珠翠玉的插满头,也不像乡下的姑娘,一块头巾包住发髻,鎏金铜簪永远就是那么几个款式。   她穿着湖水绿的交领薄衫,露出一点光洁的脖子,隐约看见挂着一个玉扳指……这倒是别致。   米雷不好意思再看,朝旁边的家主看去。若不是采购的银钱宽裕,他这次也拿不到那么好的马。   张樾说,家主是改名换姓的呼延大人,因为守孝,尚未大婚,不过,已经有位定了亲的姑娘。估计就是眼前这位。   唉!有钱就是好,离开朝廷,照样潇洒快活。不过,既然张樾都对他推崇备至,应该是有点本事的人。人在屋檐下……   他朝呼延锦笑道:“走,带你们看马去。”   马棚里有十几二十匹马,都在安静的吃草,千里跋涉,安顿下来几天,它们都恢复了神气。   “关了几天,今天可以牵出去跑跑。兀良哈的马不但耐力强,爆发力也强,看,那匹踏雪乌骓,就是这群马的头马。”   “巧了,少家主的坐骑,就是一匹黑马,名字叫’乌云’。”海英笑到:“可惜今天没把它带过来,要不可以比比。”   海英本是句玩笑话,乌云已经十五岁了,相当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力已经开始下降,呼延锦现在都不再骑它跑远路。   米雷听在耳朵里却大大的不爽:呼延锦这种京城里的公子哥,仗着钱多,要什么有什么,他就有些看不上眼。现在连马都说比自己的好,这是有多没见过世面?   “比比?那还不容易?听说少家主虽是文官,武功也不错,不知马战会不会?到了战场上,那些花拳绣腿可使不上劲。”   见米雷有意挑事,米青刚想阻止,呼延锦却说:“我天天坐在轮椅上,出来就是想活动活动筋骨,拉两匹马出来遛遛也无妨。”   “好!痛快!”   米雷一掌拍在栅栏上,指着里面的马哈哈笑道:“都没骑过,公平竞争,您先挑。不过,安全起见,您最好挑温顺些的母马。”   旁边围观的那些军士都笑了,军营里他们都是这么说话,当初米雷少将军,枪挑五千户,在中都留守司的威望比米青还高。   啥叫“五千户”?五个千户大人!   米青不说话了,他也想看看呼延锦的本事,张樾夸他,那是礼貌,若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他们也没必要窝在这里。   马棚旁边就是一排工具架,架着耙子、铲子等农具,再仔细看,里面还插着十几杆长、短枪。   大明长枪有两种,丈二短枪与丈六长枪,这种线枪的头经过改良,锋利无比,所以又叫“透甲枪”。   大明军队主要靠步兵,数量不多的骑兵,都是军中精锐,打前锋和突袭战,都少不了它。   上次打长陵,朱瞻基交给呼延锦和张樾的,就是京军全部的骑兵部队。   所以米青、米雷这些骑兵将领,血管里流淌的骄傲,不是没来由的。   呼延锦微微一笑,抬手指着那匹高大的踏雪乌骓道:   “我就选它。”   是父亲教他骑马,手把手教他马战技巧,乌云陪伴他十四年,教会他如何与一匹骄傲的公马打交道。   用钱能让他们留下来,但他今天要用军队的规则,收伏他们。   米青暗暗佩服呼延锦的勇气,他默默的进去,亲自为那匹踏雪乌骓装上马鞍、马镫、马辔头,牵了出去。   米雷也有些吃惊,不过马上释怀了,家主嘛,声势还是要虚张一下的。   他亲自进去牵了一匹马出来,也是匹漂亮的公马,通身黄色,只有嘴和尾巴、蹄子是黑色的,他给这匹马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惊雷”。   和自己同名。   花荞想起自己腰包里还有几块冰糖,那是郑宽从南方带回来的脱色蔗糖,不知用了什么样的脱色技术,竟然像冰块一样白。   昨日花荞看着有趣,抓了几块,帕子包了装在腰包里。   呼延锦牵着马往外走,花荞悄悄把帕子塞到他手里。他打开一看,展颜一笑:这姑娘,腰包里藏着糖,这是要偷吃啊。   他边走边摸着马脸,踏雪乌骓有些不情愿。可呼延锦把糖块放在它嘴边,它闻了闻,很快舌头一卷下了肚。   乌骓长长的睫毛扇了扇,打着响鼻,主动朝着呼延锦的脸贴过去。   花荞捂着嘴笑了:看着骄傲,还不是个好收买的家伙?   呼延锦没有急着让它吃,伸手在它脖子上抚摸了几下,再让它闻闻自己的手。乌骓已经不怎么抗拒它。   这时顺手再喂一块冰糖,踏雪乌骓已经很满意了。   呼延锦趁它高兴,抓紧缰绳一下子飞身上了马。踏雪乌骓不是没被训过,只不过是不习惯陌生的主人。   当它意识到身上有人,还是有些慌乱和急躁。呼延锦俯下身去,再次摸摸它的脖子,往它嘴里放了一块糖。   踏雪乌骓:爱撒糖的主人,就是好主人。   呼延锦骑着马往围场中间小跑过去。   米雷在后面叫起来:   “少家主!你还没拿武器!”   呼延锦头也不回,从怀里抖出一条银丝软鞭,笑道:   “我的武器还不止它!” 第448章 技高一筹收伏米雷   少家主那是……用马鞭做武器?   “他用的居然是软鞭?这倒很少见。你不要掉以轻心。”   米青挑了一杆丈六长枪,朝马上的米雷抛了过去。米雷也不说话,两腿一夹,“惊雷”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站在一边的花荞笑道:“我师兄用的可不止软鞭。”   “是吗?我以为糖块……才是姑娘给的武器。”米青含笑道。   花荞知他是笑他们用糖块喂马,狡黠一笑:“你不信?那就等着看你弟弟翻下马吧。”   呼延锦上马的时候,花荞听到他身上有轻微的,石子撞击的声音,瞟了一眼,他腰上挂着与他袍子同色的锦袋,里面装着的正是他们用的飞石。   锦袋是花荞闲着没事,用做衣袍的剩料亲手缝的,挂在身上也不起眼。   正说着,米雷已经追着呼延锦来到了场中间。   两人相隔二十步远,一起停了下来。   呼延锦笑着问:“怎么比?”   “打下马算输,十招无人下马算平。”   米雷觉得这是给少家主面子,别说十招,他就是接得自己五招,便值得高看他一眼。   从洪武到永乐,皇上尚武,武将在大明的地位高于文官,更别说是在比武场上。   米雷将手高举过头,高喊一声:   “杀!”   话音未落,两人都打马冲了过去。   米雷两腿绷紧,借着马镫微微站起,这样手臂更容易用力,他并没打算直取呼延锦要害,而是横枪拦了过来。   拦人拦马,对踏雪乌骓这样的新上手烈马,这几乎是致命的,因为马还领会不到主人的意思,突然被拦,容易受惊失控。   呼延锦不等他靠近,鞭子已经朝着枪杆前五分之一处卷了过去。   这里是长枪的“七寸”,使枪之人对长枪的控制,从此处开始减弱。   “鞭走银龙!”呼延锦喝到。   米雷一惊赶紧收了枪,翻手一扎,枪尖直扑马头而来,他还是打算利用新坐骑这个弱点。   呼延锦的鞭子也追着过去,但这个角度,就算卷到枪杆,也很难将它甩开。   他剑眉一挑,鞭子改了劲道,直接朝枪杆向下打去:“鞭劈山倒!”   电光火石之间,一鞭果然打中,这加了内力的鞭子,让米雷虎口一震,差点让枪脱手而出。   他这才知道,呼延锦没这么容易对付。   米雷振作起来,瞪起双眼,虚晃一枪,枪尖先向上点,转手狠命向下一压,朝着呼延锦拉缰绳的手臂刺去:   “中!”   第三招,呼延锦哪里还跟你讲理,早从锦袋里摸出了飞石藏在手心,米雷刺的动作还没到位,只觉手肘一麻,长枪软了下来。   呼延锦不等他反应,一扬手,又一颗飞石打在他的额角,米雷吃痛,大叫一声,翻身摔了下马。   旁边围观的人,除了花荞、海英,没人看得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米雷刺得好好的,怎么就掉下马来?   大家都急急忙忙的冲过去。   米青赶到的时候,呼延锦已经把米雷从地上拉起来了。   “二弟,你这是……”   米雷揉着额角,惭愧的说:“我这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少家主本一招就能将我打下马,给我留了面子。”   飞石的射程远远大于长枪,若是真的对战,呼延锦哪里还用等到敌人靠近?   “少家主的鞭法,我尚不能轻易打赢,更别说用上暗器。”   呼延锦笑道:“我应该事先告诉你。”   “不,您已经提醒我,您的武器不止鞭子,是我自己轻敌了。”米雷翻身单膝跪下,向呼延锦抱拳道:   “多谢家主手下留情,米雷从此跟随家主,绝无二心。”   米青的武功尚不及米雷,见二弟如此心悦诚服,知道刚才家主露的本事绝不会差,他也带着那几个亲兵一起跪下。   呼延锦连忙将他们扶起来,笑道:   “有事商量、互相帮衬而已。我本就想把马场按三七比例分给你们,你们也是马场的主人。”   米氏兄弟对视一眼,心中更是惊喜。   呼延锦这样做,对宋庄也有好处,树大招风,家产分散,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花荞拊掌道:“那我们还等什么,两位马场场主,不请我们邻居喝杯酒吗?”   米雷不好意思的说:   “我们这里现在东西都不齐全,哪有现成的酒?姑娘见笑了。”   “酒碗有没有?”呼延锦问到。   “这有……前天买酒回来喝了一次……”   “那就行了,宋庄有的是酒。”   宋庄、马场本就在县城外,天一黑,根本没外人经过。   花荞跟着海英的车回庄上拿酒菜,装好车的时候,叫花荣、大老三、云霄、海安几个一起过去。   千交代万交代,要把呼延锦好好带回来。   “你还没成亲呢,姐!”   看着他们马车欢快的出了庄子,花荞呆呆的站在门口的湖边出神:   是啊,什么时候……能成亲啊……   刘管家以为花荞在看水,走过来说:   “水位低了好多,我们这里算好的,再往北,更旱得厉害。我听说,黄河、汝河涨水涨得厉害,好多县都给泡了。”   花荞皱眉道:“他们的雨水匀点过来就好了。”   “害,老天作怪……郑公子不是和少庄主商量,要支些钱去收粮食?若是收晚了,粮食都进了那些富户的粮仓……”   刘管家叹着气转身要走,忽然叫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花荞和灿儿急忙走过去看,在门边的阴影里,有个竹篮子,里面竟然有个襁褓。   刘管家将竹篮拿到光亮处,襁褓里的有个小婴儿。   花荞忙叫他将婴儿捧进堂屋,大家听说门口捡了个婴儿也都围过来看。   婴儿是个女孩,她身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她的生辰八字和出生地点:开封府兰阳。   “唉!开封府几个县都被泡了,这是活不下去了,才把娃送到我们这里来。”刘管家摇头道:   “一遇天灾,百姓就过不下去了。”   “刘婶,咱们庄户里有没有刚生完孩子的?”   小七忙说:“陈贵家的,儿子半岁了,今天还抱到院子里来玩呢,不知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刘婶也不等花荞吩咐,抱着襁褓就走了。   花荞想起包自己的那块凤花锦,当时,阿娘就算被追杀,也没有丢下自己,自己是何其幸运。   转过头,见花有财也在呆呆看着刘婶的背影,花荞心中一痛。   阿爹,也在想阿娘了。 第449章 诸郡水灾收养六子   对脾气的男人,关系容易在酒里升温。   呼延锦是刘管家带人去把他接回来的,毕竟他身份是个身残志坚的少家主。   第二天,米氏兄弟醒来,就接到了呼延锦叫人送来的文书。马场包括土地、房舍、马匹在内,三成归了他们兄弟俩。   宋庄只是合伙的金主。   米氏兄弟也就安心在三河县安了家。   河南本来只是下雨不断,黄河、汝河涨水,到了七月,两河决堤,开封府、河南府、南阳府,多县成为泽国。   一时间哀鸿遍野。   那个门口捡到的弃婴只是第一个,这一个月间,他们陆续在庄子门口、三河县城,捡回来五个婴儿,两个女孩,三个男孩,都不足一岁。   为了照顾这几个孩子,花荞又请了两个签活契的乳母,有两个快一岁的孩子,就让他们吃米糊。   三河县、通州城里,多了很多逃难的平民,呼延锦在城外陆续安排了施粥饭的救济棚。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   庄子里空荡荡的,包括马场的人,能走得开的,都到城门口救济棚去帮忙了。   呼延锦坐在廊下,看着花荞抱着个孩子在喂米糊,恍惚间,他忽然觉得,他们已经成亲了,她喂的,那是他们的孩子。   若说私心,他也是有私心的,这几个孩子,将来会是他们孩子的玩伴、更是忠诚的属下。   “这两天,我要出趟门。”   “嗯。”   “陈长老送来消息,说开封府受灾最严重,水退之后回去的农户,田里什么都没了,之前囤米的富户,把价格翻了十倍。没被水淹死,也要被饿死。”   “我们不是也囤了米吗?低价卖出去,不是能救人?”   呼延锦伸手过去,刮刮她的鼻子笑道:“傻姑娘,我们若是这样做,买米的就不是没米吃的平民,而是那些有钱囤米的人。”   “那你是去……”   “我先去京城,看看朝廷有什么反应,再替你长兄补补漏。反正那些财宝,本来就是等到这种关键时候用的。”   花荞点点头,将吃完米糊的宝宝递给灿儿,自己站起来,推着呼延锦往屋里走。   到了内室,呼延锦从轮椅上站起来,将花荞揽在怀里:   “我不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鞭子就先别练了,多练练怎么抱孩子,再过一年多……”   花荞脸上一热,堵住自己耳朵嚷道:“我不听,满嘴胡话。”   呼延锦笑着将她的手拿开,放到唇边吻了吻:“早知如此,师娘在的时候就该娶了你,现在孩子都会叫‘娘’了。”   “你这一去……要很久吗?”   看他一脸舍不得的样子,花荞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担心。   “我不想骗你,应该不会太快回来。李赫回到通州了,还有米雷、海明同去。映雪有身孕,要不林龙枫也一起去了。”   看她担心,呼延锦拍拍她的脸,笑道:“不过是去那三个府,替恶意屯粮的富户,开仓放粮而已,没什么风险。”   花荞不说话了,只把脸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那是……让她安心的节奏。   长长的深吻之后,呼延锦坐上马车,离开宋庄,向西去了通州。   两个时辰后,海英独自拉着在通州采购的一车东西,回了宋庄。   五个在这次水灾中来到宋庄的孩子,有两个孩子身上,爹娘没有留任何标识,他们的年龄,只有靠比较着猜了一个。   花荞给他们取了名。   云逸,云烨,云丹,云台,云香。   云霄咧嘴笑了:“原来,他们随我。”   翠儿每天从鸽房回来的时候,都会带来呼延锦的消息。虽没几个字,可都是在向花荞报平安。   他们的信鸽数量已经增加,与林龙枫、郑宽、郑杰、孟琛、张樾,都建立了联系。   呼延锦不在庄上,有了信件,花荞便会替他处理。   呼延锦去京城的第四天,庄上来了位老朋友。   “巨子!您来了?灿儿,快去叫家主。”   花荞连忙把手里的孩子交给乳母,起身去迎接他。   墨枷看看一群女人抱着的几个孩子,笑道:   “姑娘心善,我听说姑娘这段时间,收养了几个弃婴,就是这几个孩子吧?”   花荞点点头说:“天灾人祸,爹娘选择放弃也是无奈,我们庄上人少,养几个孩子也热闹。”   墨枷转身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墨梨,墨梨将背上的竹筐卸下来,从里面抱出一个襁褓,那婴儿本就快醒了,一抱出来,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小七忙上前去接过来,听哭声,应该是刚出生不久。   “孩子是一个多月前在灵山出生的,母亲身体不好,条件也差,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父母双亡,是个孤儿。   鄙人虽有心收养,可面对婴儿,实在有心无力,只好带来交予姑娘。”墨枷笑着说道。   “他……有爹娘信物吗?”   墨枷摇摇头,说:“无。墨梨去将生辰写与姑娘。”   “这几个孩子也是刚取的名字,这个男孩,就叫他‘云舟’吧。”   墨枷大笑道:   “云深为苦海,渡厄一叶舟。妙啊!他的机缘正是在此!”   迎出来的花有财也过去看了一眼那孩子,奶妈将他尿湿的布换了,他正眯着眼睛,嘴四下探着,试图找到可吃的东西。   他笑着对墨枷说:“巨子远道而来,还带着这么份大礼,却之不恭,我们就收下了,请屋里坐。”   几个男人走了,亭子里就剩下一群女人和几个奶娃娃。   六个孩子里,云舟最小,虽是新来的,一点不客气,谁喂都大口吃,谁抱都不哭。   “哎呀!小云舟食量大啊!看把他饿的……”乳母有些哭笑不得。   花荞都没辙了,对小七说:“写信让映雪帮忙在通州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乳母,活契死契都随她,就是要快。”   墨枷随花有财进了堂屋,墨梨随手关上了门。   等小厮送茶来的时候,两人话已经说完了。   花有财脸色有些不自然,不过,事已至此,一个婴儿而已,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巨子既然来了,就多住两日,我这里发现有些不对劲,还想和巨子切磋切磋。”   花有财把自己关在房里半个月了,他发现之前算的时间有些出入,因为没有考虑地球自转的因素。   墨枷点点头:“鄙人也是为救灾而来,正想等等少家主的消息,看需要支出多少钱财。”   凉亭里的笑声隐约传来。   有奶娃娃的地方,便是天堂。 第450章 银面魔君开仓放粮   花荞在庄子里指挥着大家救济灾民、施粥施药,呼延锦也不轻松。   京城的花子、流民本就比别处多,大多集中在崇文门与宣武门内外,福生堂一带更是人满为患。   皇上让大臣们家家都出人出钱,到城外搭棚施粥,徐之锦更是出了三倍的钱。皇上夸他,他谦虚说,是南京岳父大人出了部分钱。   张樾怕城外乱,福生堂里也不便有过多存粮,他便让人隔天一送,这样虽麻烦,但至少不会让灾民中的暴徒,动福生堂的心思。   “水退几天了,今天城外灾民也开始减少。”张樾给自己和呼延锦都倒了一杯茶,又说道:   “几个府都在向皇上伸手要钱,还有周边接收了灾民的府县,也叫苦不迭。皇上……夏大人说,皇上穷得叮当响啊。”   呼延锦玩着手上的茶杯笑道:   “那年雪灾,他还是皇太孙的时候,可逼着京中富户掏了不少钱,现在当了皇上,反倒不敢做了?”   “皇太孙可以恣意妄为,上面有太子、皇上顶着。皇上恣意妄为,那就是底下的椅子做得稳不稳的问题。   你聪明,你以为皇上就傻?”   “上次汉王退回那一车金子,皇上舍不得花?”   “他不是舍不得花,是砸进水里都没见水花。”   呼延锦放下杯子笑道:“不急,现在把钱拿出来,不是便宜了那些囤米的家伙?目标都选好了,这两天我就动身。”   说动身的当晚,呼延锦就踏上了南下的路。   张樾给他们提供了公职身份,这让他们可以利用驿站里的快马。五天后,他们赶到了开封府。   走得不远的灾民已经重返家园,放眼看去,天地间都是一片灰黄,农田里没有一丝绿色,让人绝望。   “少家主!”海明在一家冲洗过后,重新开张的客栈前面挥手。   他带着几个人,已经提前到了三天。   他们的客房在二楼,房间虽然没被水泡过,但也有一种潮潮的霉味。   “这个位置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客栈了。”海明有些抱歉,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别说房子,就连人都要发霉了。   “没关系,说说情况。”   “以前我只知道骂这些富户,觉得他们为富不仁,可这次自己亲自参与,才知道他们靠的,还有对将要发生事情的预判。”   李赫笑道:“不错啊,来一趟有收获了。”   海明咧嘴一笑:“我们发现,他们囤米的仓库,都是建在地势高的地方,而且大都建了架空层,这就是他们早已做了涨水的预判。”   “守卫如何?”   “对我们来说不是问题。”   海明拿出一张,他们自己画的粮仓地图,东南西北各挑了一个,他们四个各带三个人,提前过去踩点做准备。   接着呼延锦便让丐帮的人,去散布免费开场放粮的事。   几人约好时辰,同时打了过去。   地方上,敢这样明目张胆抬高米价的富户,多多少少与当地的官员有些关系,靠的是这层关系的保护,自己的家丁、打手再靠仗势欺人。   真正武艺高强之人,又不屑于充当打手。   呼延锦他们一出手,很快就把粮仓门打开了,半信半疑拿着米袋等着的百姓,高兴的一哄而上,只恨没有多拿两个米袋。   官府和主家都收到了暴民抢粮的消息,可刚要出兵,另一个地方的仓库也报了警。   “抢粮的都是什么人?”知府大人急忙问到。   “人多无法计数,为首的带着银面具,倒很像前一点时间传的,京城里那个劫了侯府的‘银面郎君’!”   兵房典吏赶紧夸大了数量,就算他们抓不住、打不过,那也是对方人太多了。   被抢的其中一家,正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刚跑过来告状,就听到典吏的话。气急败坏的骂道:   “什么‘银面郎君’?我看就是‘银面魔君’!姐夫,你看我的额头,就是被那银面魔君给大的!你快叫人去把他抓住!”   知府一惊,京城侯府被劫一事,他们各府衙是收到通报的,兵房、刑房也相应收到了兵部、刑部的通缉令。   没想到,那厮胆大如此,竟然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丐帮不遗余力的制造声势,直到呼延锦他们撤离了,他们还让人感觉银面郎君还在。   呼延锦他们没有停留,分头行动,杀向开封下辖东兰阳、南陈留、西中牟、北封丘。   预先踩点和丐帮接应,四队人马连夜就在这四个县,解决了囤粮最多的一两个大户。   这四个县的县令,第二天接到府衙让大家加强防范的通告,哭丧着脸说:“我这边已经遭劫了,还防范个鬼!”   开封府见势头不对,这是有计划有规模的一大群匪徒!一面上报朝廷,一面请求驻扎在开封的宣武卫支援。   这边开封府大张旗鼓的要抓匪,呼延锦一支从中牟直接过了黄河,在阳武做了一票,往东北方向,进了北直隶的大名府地界。   两日后,临清州的渡口驿,停着一艘官船,船上半垂着竹帘,传来阵阵七弦琴声。   竹帘里,依稀可见抚琴的是位白衣公子,也不知是什么皇亲国戚,只觉贵不可攀。   陆续又来了几位雅客,船便拔锚起航了。   “家主,这次大闹开封府,您的称号可又变了。”李赫笑道:“上次在京城,您还是‘银面郎君’,这回可就成了‘银面魔君’。”   “郑宽已经收了几家医馆,我们的钱,会通过施粥,和发放预防疫病的药,投入到这三府。”海明也说到。   米雷是第一次参加行动,以前他们都是去强收农户的粮食马匹,这次却是将富户的粮食发给平民。   “真是痛快!我本以为,离开军队,便再不会有这样的激情……”   他想起那些领了米的百姓,走之前不忘跪下来给他磕头,鼻子就有点酸。   被人需要,这种感觉,让他更看懂了呼延锦。   呼延锦拨了两下琴弦笑道:   “是漕河的风景不够美,还是本尊的琴弹得不好听?让你们,一直要讲些打打杀杀的事来煞风景。”   他朝着船头方向叫到:   “孟琛,给他们上酒!” 第451章 磁场乱移空门欲开   皇上很快收到开封府送来的快报。   快报上,把银面魔君,说成是“数量众多、移动迅速”的一群妖魔。   因为开封府求救于宣武卫,兵部也牵涉到里面。   兵部尚书启奏到:“这伙暴徒狡猾多端,行动缜密,我们画了多次路线图,都无法做到那样速度的转移,除非,这’银面魔君’并非一人。”   “皇上,虽然他们行动并不是针对官府,但若不能缉拿归案,恐怕会在百姓中,做出很危险的示范。先是京城,后是开封,谁知他们下一个会对哪里下手……”   刑部尚书的话,得到了大家的响应。以至于根本没人在意,这伙人做的是什么事。   开仓放粮,而且开的是恶意抬高米价,朝廷三令五申都无法管控的富户之仓。虽然只是解一时之困,但迅速缓解了民怨。   朱瞻基想大笑三声。   当然,大殿上不能笑。他回了武英殿,才开始笑起来:   “张樾啊,你说这帮绿林好汉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般本事。”   张樾一本正经问道:“皇上是要微臣去查这件事吗?”   皇上还没说话,就听见钦天监监正急急忙忙冲进来。皇上曾说过,准钦天监急报直接入殿,不需通报。   “禀皇上!微臣有急报!”   “监正何事如此慌张?”   “今日微臣测到……”监正话未说完,皇上看见龙案上的茶碗,微微抖动起来,盖子和杯子碰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皇上!京城地震了!”   萧忠连忙走到皇上身边要护着他:“皇上,臣护您到殿前广场去!”   只是两息之间,晃动就停止了。   皇上刚才还有一丝慌乱,现在却笑到:“祝监正,你测到的就是这个吗?”   祝监正抹了一把汗道:“是是……这应该只是开始,皇上,天不安则地动,这是有大事要发生,地震,不过是个提醒。”   “什么大事?”   “这……臣尚未算出……”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算!”   祝监正还没有算出来,可花有财和墨枷已经算出来了!   “墨兄,刚才有一下震动,你感觉到了吗?”   花有财紧张问道。   墨枷刚才正在低头喝水,茶水面突然起了两圈水纹。他点头道:“应该是在附近,会不会是在京城?”   “没错,就是京城!我们忽略掉的地下磁场变动,原来就是地震!移空门就要出现了,而且,我可以肯定,就在京城午门!”   花有财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和外面跑进来的花荞撞了个满怀。   “阿爹,是不是要地震了?你出去看看,湖里的鱼都在乱跳,黑豆也叫得厉害。上次在南京就是这样,地震前动物先闹起来……”   “花荞,阿爹可能要走了,回故乡!就在这两日,阿爹现在要立刻上京城,要不就赶不上了!”   花荞愣住了!不是说十月吗?现在才七月。   “阿爹……”   花有财没再理她,径自往自己房间走去。   花荣过来也听到了花有财的话,加快步伐追上了父亲,着急问道:“阿爹,真的要走了吗?师兄还没有回来……您要不要等等他……”   “这等不了,开门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若是不能走,阿爹没有下一个三十年来等了!阿荣,去帮爹套车!”   花荞也反应过来了,忙叫小七去鸽房送信,一封给林龙枫,告诉在通州下船的呼延锦,师傅要回家了,他们去了京城。   一封给郑宽,告诉苏掌柜,让他准备好回家。   阿爹回房,就是去拿他的工具箱。   这么多年下来,这个法医工具箱里的东西,早就不齐全了,连箱子的内层,也被他们抄来拆去,没有了原来的结构。   花有财打开箱子,将里面剩下的几样工具都拿出来。   “这些都不要了吗?”花荞问道。   “反正也不齐全,都留下来吧。只是这个箱子,我怕不拿着,会不会影响我进移空门。”   这些花有财想了好几次了,他是被卡车撞击才穿到大明的,现在是不是还要撞一次?这些他都不肯定,只有到时随机应变。   他摸了一下内层,里面只剩下那块三十年都没走动的手表,他看看手表,把它递给花荞,笑到:   “做了你十八年的爹,给你留个纪念吧!”   花荞接过那块手表,上面净是她的童年时光。她和阿爹的秘密小屋,阿爹教她的各种奇怪知识,全都如绚丽浮光,在她的心底浮现。   “阿爹……您走了,我怎么办?”花荞紧紧握着那块表,眼泪落了下来。   “傻姑娘,你现在不是有谨逸了?还有这么大个宋庄要你操持,还有……花荣,你要替阿爹阿娘照顾好他……”   花有财也有些心酸。   他爱的女人走了,亲身儿子又不能带回去,那个阔别三十年的现代社会,走的时候在闹新冠,现在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阿爹!我不要你走!”   花荣套了马车,又回来找父亲,听到他让姐姐照顾自己,忍不住冲进来抱住自己的老父亲。   “傻孩子,阿爹离开家三十年了,也想你们的爷爷奶奶,他们只有阿爹一个孩子,现在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世上……”   花有财的眼睛模糊了,越老越想回家,哪怕就回去看一眼。   花荞用手帕揪了一把鼻子,说到:“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吧,还要去踏雪楼找苏老板。”   “对对对,他是和我一起来的,走也一块走……”   除了那个空箱子,花有财什么也没带。   为了马车跑得快些,只有花荣、花荞和墨枷上车送他去京城。   很快,他们到了通州,经过林龙枫家时,花荞特意对他说了地址:午门。   要说皇帝建皇宫,选的位置还真是龙脉,午门刚好是咽喉所在。   穿过通州城,花荣一甩鞭子,马车飞快的朝着北京城跑去。   鸽子送的信,早就到了郑宽的手中,他虽然早知道有这么回事,可这事真要发生了,他既有些好奇,更多的还是不安。   “苏掌柜,刚才您老乡送信过来了。”郑宽将纸条递给苏福。   苏福一看又惊又喜:   想不到啊!自己在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回家!   “什么?就在这两天?怎么现在才说,我都来不及做准备……” 第452章 苏掌柜贪心露身份   苏福把纸条往怀里一揣,就往踏雪楼后面的院子走。   后面有个四合院,苏福和郑宽一家人都住在这里。   苏福来大明三十年,为了对得起在现代为自己生娃的老婆,硬是没有成亲。反正大明青楼合法,他要找啥样的没有?   “郑宽啊,我走了,这几家踏雪楼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做,别坏了我的招牌……还有,对面月影楼的小桃红,八月初一是她生辰,我答应送她一套头面,你记得带她去挑……还有市场里的李屠夫,这个月只剩半只羊没结账,别听他哄你……”   郑宽蛮感动的,这苏掌柜虽然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可他为人处世还是挺让人佩服。他笑到:   “账务上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我会对着账本处理的。小桃红的事,我也记下来了,也耽误不了您的承诺。”   “那就行!你去帮我找两条麻袋来,我得带些东西回现代。这里的寻常玩意,到了现代,那就是古董!踏雪楼我是带不回去了,总得带些值钱的回去,也不白费我在大明奋斗几十年。”   原来苏掌柜打的是这个主意。郑宽赶紧出去找麻袋去了。   “福哥!想不到你对我这么好!”   床上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把苏福吓一跳。   “你……你怎么又跑我床上来了?赶紧回去……”   躺着被子里的,正是快要过生辰的小桃红。她这也不是第一次来和他调情,苏福这几天没去找她,闲着没事,她送货上门。   “福哥,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要回现代,还记得答应过送我生辰礼物。你真好……可是你在大明待得好好的,为啥要回现代?你是现代人?现代在哪里?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小桃红兴奋的从床上跳起来,噼里啪啦的问个不停。   她可听说过,有个预言家就是来自现代,那苏掌柜……   “得得得,有空我慢慢跟你讲,你先回去,我这还要收拾东西,收拾好了我过去找你。”   苏福一边哄着,一边把小桃红推了出去。   郑宽正好拿着几条麻袋过来,看见小桃红往外走的身影,奇怪的问:   “那不是就是小桃红?她怎么在这里?”   “没事,麻袋拿来了?快过来帮我装东西。”   郑宽知道他这屋的暖阁,被他改成了储物间,自己帮忙搬东西的时候进去过,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不过是制造精美的普通器具。   现在才知道,原来,苏福早就准备要将它们带回去。   “快,你那一袋装瓷器的,我装金属的。”   郑宽出去扯了条装饰的纱帘,塞在麻袋里,将碗啊、瓶子啊,稍微隔开来,不容易相互碰撞。谁知道现代有多远,撞来撞去,就算带回去,还不撞成了渣渣?   两人正在埋头装东西,外面忽然叽叽喳喳来了一群人。   “苏掌柜就在里面!”   那是小桃红的声音:“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他是不是现代人?看我是不是吹牛!”   “是当然好了,我想让他帮我们看看,啥时候我能遇上个老实人……”   “我也想问问,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从良。”   “我就不问这个,我想问我什么时候,能遇到过大金主!”   苏福和郑宽面面相觑:   莫不是……对面月影楼的小姐们都来了?   “苏掌柜,东西别拿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您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被她们缠住就脱不了身了。”   郑宽急忙劝到。   也是,先藏起来。苏福左右看看,打开衣柜藏了进去。   郑宽以为他会跳窗走,哪知他想着他的’古董’,只是藏在屋里。他只好走出去拦她们:   “这里是内院,谢绝访客。”   “哟,郑掌柜,我们知道您,有家有口娘子凶,可我们是来拜访苏掌柜的,您别拦着。”   “他不在……哎!哎!别推……他真不在!”   跟女人没法讲道理,因为她们认为,自己就是道理。   看屋里没人,那些小姐们第一个就是去翻衣柜,苏掌柜苦着脸,被揪了出来。   这都什么事!   郑宽一看,这样缠下去不是办法,忙过去替苏福拦着,说到:“苏掌柜,您快走!”   苏福放不下那装好的两个麻袋,赶紧去暖阁里拖。   这哪里还拦得住?小桃红们推开郑宽,扑了过去。郑宽也豁出去了,大步过去推开那些女人,为苏福开了条路,叫到:   “苏掌柜快走!”   苏福一狠心:瓷器容易烂,只要金属器皿算了!   可这一麻袋铜花瓶、铜酒壶份量也不轻,他背着麻袋,哪里还走得快?郑宽给他争取的那一点时间,全白费了。   “福哥、福哥!要不您也带我去现代吧。”   小桃红看苏福背着那麻袋,鼓囊囊、沉甸甸的,十有八九是金子,心都热了:这回了家乡,也是富豪啊……   路上的人就看到这样一个奇景:一个背麻袋的男人,被一群花楼女子拉拉扯扯,嚷嚷着,要跟他回现代。   “现代?难道那男人是花有财?”   东厂的黄俨已经凉了好久,你说他一个近身内臣,已经三个多月见不到皇上了,这离凉透,也就差不远了。还有谁比他更着急?   番子从街上带回来的消息,就像吹响了冲锋号,令黄俨斗志昂扬,他果断下令:   “活捉!”   东厂抓人,不需要理由。黄俨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皇上。   “启禀皇上,花有财带到。”   黄俨的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刚才在街上,几个番子冲上来抓住苏福,问他是不是花有财?   苏福心里一惊,他没想到这才几句话的时间,东厂的人就到了。就像蹲他家大门口似的。   他一想,花有财是被自己撞了,才穿越到大明,就是在现代,自己疲劳驾驶撞死人,也是要坐大牢的。   可人家不计前嫌,就是走,也不忘记带着上自己……行!我就在大明顶了花有财,还他一条命。   苏福不挣扎了,点头说道:   “是,我以前是叫花有财。”   黄俨猜“苏福”是他的化名,至少要打一顿,才能撬开他的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了。   苏福也没想到,自己穿越三十年,居然还有机会进皇宫。   满眼全是好东西啊,若是能带一个两个回去,自己就发了。   他正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只听皇上道:   “抬起头来。” 第453章 替有财火刑为祭天   皇上叫花有财抬头之前,他心中是庆幸的。   钦天监给他的不祥预警,让他一天都惴惴不安,可这时黄俨上报,说抓住了花有财。   皇上几乎在那一刻就认定了,这个会预言的异类花有财,就是地震的罪魁祸首。   南京地震因他预言而来,这次北京地震,他又再次出现。   此刻,祝监正就站在皇上的身边,这是皇上把他叫来,看看此人是否能破解,他今早所说的不祥厄运。   苏福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殿上虽没有电视剧里的那样金碧辉煌,但在苏福的心中,大明皇上,自己就发着闪闪的金光。   “草草草民……花有财,叩见皇上!”   皇上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他印象中的花有财!   他看了萧忠一眼,萧忠坚定的摇了摇头。   “大胆刁民!竟敢冒充花有财诓朕,拖下去砍了!”皇上喝到。   “皇上开恩呐……小人确实是现代来的人,来到大明就改名换姓,叫做花有财……”   苏福想,老花的事我知道不少,干脆我就做一回烈士。他主动说道:   “我之前是仵作,有个捡来的女儿叫花荞,亲生儿子叫花荣。   我知道大明还有二百年命数,后来会被太平天国打入北京,但最终还是满人侵占了大明大好河山……”   “够了!满嘴胡言!拖出去打十大板,再拖回来回话!”   “小人是现代人,懂得易容术啊!我们现代有整容、化妆,最差还可以美颜……”   皇上半信半疑又看了一眼萧忠,见他也满脸的不置信。   呆在旁边的祝监正却转身跪了下来:   “皇上!此人不能留啊!若是他这番命数之言,被有心之人利用,大明难以江山永继。”   令他害怕的真正原因是,早有传自大唐国师的命书推断,二百多年后,有鞑子入关,灭我大明。   这区区草民如何讲得一模一样?   王振也在旁边说:“皇上,臣亦听说,江湖上有种易容术,易容之后,连爹妈都认不出来。”   皇上深吸一口气:不错,不管此人是不是花有财,都必须用他,来平定民心。   萧忠已经确定,那不是什么易容的花有财,他知道张樾和呼延锦走得近,他一定认识花有财。   可张樾刚才眼中有疑惑,“花有财”甚至完全不认识他。   这都被萧忠看在眼里,可这有什么关系?皇上不过是要找个为天降灾难,找个能祭天的人。   果然,皇上说:“王振,出去看看打完了没有,别把他打死了,带下去好好歇着吧。祝监正。”   “臣在。”   “既然地震就在这两日,你回去看看,明日什么时辰合适,歃血祭天。”   “不不,不能见血啊,皇上,要用火祭。”   很快,“异类巫道花有财,歪理邪说得罪上天,上天动怒,现火祭告天,以平天怒,重回天下太平”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   在城门口就看到告示的花荣,一脸疑惑的回到车上,问道:   “阿爹,除了你以外,怎么还有一个叫‘花有财’的?”   “同名同姓的多了……怎么?你在哪看到还有一个‘花有财’?”   “告示上啊,说他歪理邪说,明天要在午门外烧死他。”若不是看见阿爹就在眼前,花荣会以为告示里说的是他阿爹。   花有财叹口气说:“我早就知道,一旦让人知道你与大家不同,唯一的结局就是被清除……   一己之力,带领大家改变整个社会,这还只有在小说里才看得到。只是这位……不知道他有什么歪理邪说,让皇上如此忌恨?”   “难道是与地震有关?今天已经有感觉了,最高峰应该出现在明日。但明日午门外又要杀人祭天,会不会有什么冲突……”   墨枷有些担心,他与花有财接触这几个月,早已把他当成良师益友,他回家的心情,墨枷很能理解,当然希望他能成功。   等他们找到郑宽,就已经知道布告里那位“花有财”是谁了。   “难道他为了保护我,冒了我的名字?可皇上几年前在宝应见过我,不可能认不出来啊……”   花荞若有所思道:“皇上,也许只是为了安抚民心,他并不在乎烧死的是谁。”   既然他们的目的地同样是午门外广场,那明天就只能见机行事。   谁也不知道,他们虽不知道,七星连珠会有什么异象,但日食是会有一阵天昏地暗。   花荞本想找张樾商量商量,没想到,让人到张府一问才知,皇上连夜搭建祭天台,张樾负责现场安全,并没有回来。   她只好自己做了决定。   一夜之间,午门外广场,搭起了一个高台,上面竖着一根柱子,高台下面全是准备点燃的柴草。   京城里的嗑瓜子百姓来的特别多,因为昨天的轻微地震,许多人都感受到了。   前两年北京城也曾地震,当时三大殿也震得各有损伤,虽然经过一番修葺,可皇上至今不愿意住进乾清宫。   这一震,震没了两位皇帝。   今天要烧死那位现代预言家祭天,大家都来看热闹。   准备出发去广场,花荣看到花荞的打扮大吃一惊: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花荞面具后的脸微微一笑,就像呼延锦那样的淡定:   “你保护好阿爹,我看能不能趁天黑那会,把苏掌柜给救下来。”   “要去也是我去,你一个姑娘家……”   “你以为,我这几个月的鞭子,都是白练的吗?”花荞从怀里,掏出那根银丝软鞭笑到:   “若我水平太差,师兄也不会把鞭子交给我。”   花荣小声嘟囔:“那不是你死气白咧,打赖抢过来的?”   花荞脸一板:“我是姐姐,你要听我的。给你的任务就是,守在阿爹身边,确保阿爹的安全。”   见花荣想到爹要走,一脸迷茫,花荞又心软了,轻声说:   “若是我被抓,皇上也许会饶了我,但是你们,他不会。你看,我戴上黑纱帷帽,没人看得出来,不用担心。”   海英跟着花荞,郑宽、墨枷、花荣,跟着花有财,一起去了广场。   他们到的时候,人已经被绑到祭台的柱子上了。大家一看,绑着的那位,果然是苏福。   苏福昨天被打了十板,已经去了半天命,今天被押道午门外,他才看出来,自己是要被活活烧死。   唉!穿越到大明,结果还是逃不过火葬,这也算是和现代沾点边了。   午时三刻行刑,如今还不到午时。苏福眯起眼睛,瞄了一眼天上明晃晃的太阳:   花老哥不是说,今天移空门会打开吗? 第454章 魔君现身刑场夺人   午门外的广场上。   绑了人的祭天高台,围了一圈的金吾卫,伸长脖子围观的百姓,加上趁机兜售瓜子、豆面糕、糖耳朵的小贩,热闹非凡。   花有财他们挤在人群中,很快就被淹没了。他眯起眼看看天上的太阳,若他们算的没错,日食就发生在巳时。   行刑是在午时,能不能救苏掌柜,就看日食那阵子,移空门会不会打开。   他从未像这一刻,如此渴望回到现代。   花荞玄衣黑纱,就在他们不远处,后面跟着海英和几个府里的仆人。他们负责给撤回的花荞,挤开一条通道。   在通州到京城的路上,也飞奔着一车五马。拉车的挽马,是从伊利带回来的,腿粗而有力。此时它拉的是空车,竟也跑得飞快。   呼延锦一下船就收到林龙枫的消息:七月二十八,巳时,午门外,日食。   还有一个时辰。   他们二话不说,上了米青准备的马和马车,火速赶往京城。   很快,呼延锦看到了城门口贴的告示:花有财今日午时三刻,在午门外火刑祭天。   师傅被抓了!此时已进入巳时,按照以前师傅对他们说的,日食就发生在巳时。   进城之后,呼延锦换上了玄衣银面具,其余几个则做寻常打扮。   “少家主,您一个人上祭台太危险了,羽林卫肯定都瞄准了那个地方,一点遮挡都没有,我跟您一起上去。”   李赫跟着呼延锦两年,对皇上的脾性也摸着几分:皇上大张旗鼓的做这件事,就一定会考虑周到。   皇上为什么选午门这个地方,就是因为旁边是高高的宫墙,便于弓箭手在宫墙上,居高临下做防卫。   呼延锦笑道:“你们在下面制造骚乱,掩护我们撤退就够了,到时老天会给我做掩护。”   嗯?李赫几个并不知道日食的事,呼延锦给他们简单解释了一下。米青、米雷亲眼见过一次日食,当时还小,被大人吓得不轻。   “既然如此,我们在下面随机应变。一个目标,抢人、撤退!”米青说完,他们下了马车,混进了午门外的人群中。   越靠近正午,看热闹的人越多,加上围观的人是环形,呼延锦他们这个角度正好看不到对面的花荞、花有财他们。   周围的人都在轻松的等待着点火,只有这一群人紧张的等着天狗吃太阳。   呼延锦只带着斗笠,并没有戴面具。他往旁边挪了挪,想找一个好跳上祭台的角度,忽然,他看见对面一个带黑纱帷帽的人……   花荞?   没错,斜后面的人是海英!   不好,看样子花荞也是这幅装扮,她要上祭台!   李赫见呼延锦回头找他们,连忙挤了过去:“怎么了?”   “听着,阿荞要上去,你们立刻往海英那边走,他是做掩护的,你们全力掩护她。我走相反方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这……好吧!你注意安全,宋府见!”   李赫刚招呼了他们几个,太阳光突然就开始变暗了。   起初像出现了树荫,可广场上连一棵草都没有,哪来的树荫?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   “不得了,天要发怒了!”   花有财和花荞、花荣,已经站到了最靠近祭台楼梯这一面,他跟花荞说,若是移空门在上方打开,那他也必须上去。   他眯起眼,看了一眼天空,阴影越来越大,在阴影的背后,却开始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   地上的人们也开始感觉到了,就像是冬季里的旋风,地上随之也震动起来。   刚开始一震,大家还不明所以,再来一次猛烈的震动,就连祭台也开始晃动起来,大家开始惊呼着乱挤。   “皇上!不好了,地震了!您快离开城墙,到下面躲避!”   站在城墙上准备观看祭天的皇上,被群臣簇拥着下了宫墙。   “走!那应该就是移空门。”   花荞抢先走在前面,花有财、花荣也一起上了祭台。这时,日全食使天地一片黑暗,上空的漩涡深处,却出现了刺眼的金光。   “有财兄!我还以为我再看不到你了!”苏福看见他们几个悲喜交加,花荞弹开匕首,将捆绑他的绳子割断。   “花荞,你快带花荣走,你们不是现代人,不知能不能过去。我们走以后,苏福和花有财的身体就活不了了,正好一把火烧掉……”   花荞只好拉着弟弟往下走。   一息之间,漩涡里的光芒扩大开来,几乎蔓延到漩涡的边缘。与此同时,在云层中出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滴答滴答”   连殿前广场的皇上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声音?在风声、地动声、人们的惊呼声中,依然那么清晰。   祭台顶上的花有财更是心急如焚,随着日全食结束,那个漩涡的金光达到巅峰后,也开始减弱。   可他们俩明明站在金光里,却没有一丝变化。   “滴答滴答”   “这是什么声音?定时炸弹?”苏福紧张的问道。   “不,是钟表的声音……钟表……手表!我的手表!”花有财突然醒悟到,七星连珠和日食之间的联系,是时间。   他大声向下叫到:“快把阿爹的手表扔上来!”   他临走之前,将那块不走的手表送给了花荞,花荞连忙将手表掏出来,可是风大,扔上去恐怕失了准头。   花荣一把抓过手表,三步并作两步往祭台上跑。   当他把手表交到花有财手里的那一刹那,漩涡里的金光倾泻下来,洒在三个人的身上。   金光点燃了祭台,瞬间消失,太阳也从阴影里释放了出来,地震也停止了,除了渐渐燃烧的祭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阿荣!”   花荞并没有看见弟弟下来,有些心慌,刚想冲上去,可燃烧的柴堆坍塌了下来,那个临时搭的木楼梯压得不见了。   “你快走,李赫他们在那边等你,我上去找阿荣!”   是呼延锦!   花荞定了定神,握着呼延锦伸过来的大手,点了点头。她低头挤到人群中,而呼延锦踩着不断塌落的木材,上了祭台。   “花荣!”   呼延锦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花荣,探手过去,花荣还有呼吸。   在看旁边,倒着两具烧焦的尸体,飞一吹,竟然化成黑灰,纷扬而去。   火越烧,祭台坍塌得越快,他顾不得想那么多,抱起花荣就往下跳。   阳光下,宫墙头上的羽林卫看得清清楚楚,下面的百姓也叫了起来:   “是银面郎君!银面郎君上去救人了!” 第455章 缺点自负优点惧内   宫墙上的羽林卫,百箭齐发。   呼延锦将花荣扛在肩上,一手拿出三棱鞭舞成了花,护着花荣和自己。三棱鞭比剑重,能舞成花,比剑更密不透风。   他踏着正在起火和坍塌的木头,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   李赫、米雷、米青见呼延锦过来,立即拔出佩剑,替他格挡住正在向他靠近的金吾卫。   花荞也没有走,她只是卸了面具,等在人群中。   步战无法使用飞石,花荞拔出匕首,在混乱中,用格斗术,出其不意的解决了几个金吾卫。   呼延锦一过来,她朝他身后扔出一颗有棕红色烟雾的摔炮,烟里有刺鼻的味道,后面的追兵知道有毒,一时不敢往前冲。   等烟雾散去,早就不见了银面郎君的身影。   “皇上,金吾卫没把人拦住,让银面魔君逃了!”   羽林卫指挥使在墙头上看得分明,下面的金吾卫,没能拦住银面魔君和他的党羽。   刚才日食的时候,他就看见银面魔君上了祭台,但光线太暗,无法射击。   可不知为什么,已经明明走了,祭台起火的时候,他会再次上去。   那时天已大亮,羽林卫怎会放他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他就下令放箭了。只是没想到,魔君扛着一个人,还能抵挡住他们的攻势。   放跑了人,当然不能自己扛,无论如何,也要把金吾卫扯进来。   金吾卫指挥使明知他是拉垫背,也不恼怒,上前禀到:   “禀皇上,虽未将羽林卫放过来的银面魔君抓住,但是,我们抓住了他们的同伙。”   这可是意外惊喜!   对于在烟雾弹掩护下逃离的呼延锦他们来说,却是惊吓。   海明藏身的路口,连人带马车都不见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李赫接过花荣,将他背在背上,正想说让家主带着姑娘先走。一辆马车跑了过来,驾车的是张樾:   “快!上车!”   几个人也不客气,一下上了车,张樾直接将马车驾回了张府。   “海明被金吾卫抓去了,这小子想得周到,他把车赶到旁边的那个巷子里,没有暴露你们现在出来的方向。若是再往后走,伏兵就在里面。”   张樾看了一眼昏迷的花荣说:   “暂时把他留在我府上,你们带着他不好走。反正认识阿荣的人少,等养好了再让他回去。”   呼延锦一直沉默着,他看着花荞问道:“祭台上除了阿荣,怎么会有两个人?”   “苏掌柜被当成阿爹抓起来了,今天要烧死的是苏掌柜……怎么?你在上面还看得见他们?他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漩涡里的金光照在祭台上,花荞依稀看见,有人影随着金光进了漩涡。难道那不是阿爹?   米青犹豫的说:“我怎么看见……进去的是三个人影?”   呼延锦和他对视了一眼,肯定的说:“我也是看到三个人进去,所以才奇怪。祭台上,只有阿荣是活着的,师傅和苏福两人的尸体,却化作了齑粉。”   “回去问问巨子,也许他知道更多。我让郑宽带巨子先撤,他们应该回踏雪楼去了。”   花荞今天的表现,让呼延锦很骄傲,他看见她手持匕首,趁着金吾卫对她不设防,一连放倒几个,但又并未伤其要害。   他叹了口气说:“也许,这就是师傅一直不肯答应阿荣,带他回现代的原因……有太多不确定。阿荣留在京城也好,京城的大夫多。”   进了张府,他们并未停留,直接从后院跳回了宋府后院。   在宋府,呼延锦又成了瘫子宋谨逸。   李赫、米青出去打探消息,这次,因为有地震在前,京城人心惶惶,既没有命令封城门搜捕,城门对出城盘查也没有特别严,进城则仍是拒绝流民、灾民。   张樾已经去宫里,花荞还在张府等弟弟醒来,兰溪到踏雪楼把巨子请到张府。   “你也别太担心,两位大夫都说了,脉象平稳正常,醒来只是时间问题……”兰溪安慰她道。   一个端水进来的婆子,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花荣,却说:“这位小哥,怕是被梦魇住了,可以试试招魂。”   花荞想起呼延锦他们说,看见三个人影进了漩涡……   巨子却反对到:“宋先生说过,他的家乡是果,而大明是因,是必然,又充满着偶然。强行拉扯,恐怕对阿荣不利。还是养好他的身体,顺其自然为上。”   既然如此,他们便决定先救海明,回宋庄,过段时间这事风头过去了,再把花荣接回去。   张樾已经打听到了海明的消息:赵指挥使打算,将海明挂在城墙上,只要呼延锦出现,就将他乱箭射死。   况且,城墙四丈高,就算是能将海明的绳子割断,他掉下去也是一个死。   赵指挥使稳赚不赔。   张樾笑道:“滕三公子给了你一个建议,他说,赵琦在金吾卫为了凸现他的权威,下了一个死命令,就是没有他的命令,不能拔刀。明天在城墙上,亦会如此。”   “那就是说,只要制服赵指挥使,没人下命令,城墙上就不会有人放箭?”   “毕竟他刚刚走马上任,急于立威和立功,极有这个可能。此外,我还知道他一个美德。”   花荞和兰溪坐在一起,她哭笑不得道:“这时候你还来鼓吹他的美德?是叫我们不要痛下杀手吗?”   “那倒不是,因为他的美德是……惧内。”   大家都憋不住笑了起来。   呼延锦瞟了一眼花荞,煞有介事的点头道:“惧内……的确是美德。那我们就想办法,让他内人去找找他麻烦。”   他那小眼神,让花荞在对花荣的担心中,都能忍俊不禁的笑出来。   翌日,花荞去跟弟弟告别后,坐车出了城。   今天她和海英的任务是,去买一车堆得高高的稻草。   兰溪的婢女,则故意在赵府采购的婢女旁边八卦,说金吾卫的赵大人,许了翠红楼的姑娘,要把家里那个母老虎休掉,替姑娘赎身扶正云云。   这还了得!那婢女东西也不买了,急急忙忙回了府。   赵府主母跳了起来:难怪他这两个晚上都没回来,说是皇上有任务,呸!一定是跑到狐狸精那里,山盟海誓去了。   一打听,赵指挥使正在城楼上,她内人一顶轿子抬到城楼下。   “噔噔噔”的就要冲上去。   门将当然拦住了她。   可她不依不饶,索性在城墙下号啕大哭起来。   赵指挥使一听头都大了:我这还要抓魔君呢!她来凑什么哄?   得,下去把她先劝回去再说,再这么闹下去,我这三品大臣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女人就是无理取闹! 第456章 踏破陷阱你奈我何   赵琦下了城楼,正陪着笑脸解释:   “夫人多心了,有您在,我哪敢去什么花楼啊?有贼心也没贼胆啊……”   “原来你早有贼心!所以想休了我换人?你也不想想,是谁让你爬到这个位置上?你这个负心郎!”   赵琦被夫人当街数落,脸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立即将夫人的嘴塞住。   正要劝她回去再说,忽然听到城楼外一阵惊呼。   他大感不妙,转身要往城楼上跑,夫人还是不依不饶拉着他,赵琦皱着眉头将她甩开,再不管那妇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城墙。   城楼上的士兵都在往下看,赵琦也贴着城墙,顺着他们的目光往下看。   只见一辆拉着草堆的马车,已经跑出百步以外。草堆上有个人,正慢慢的往下爬。   赵琦垂眼一看,绑着海明的绳子,只剩下半截挂在城墙上。   “怎么回事!”赵指挥使吼到。   “您下城楼的时候,那银面魔君突然从城外过来,一箭射断了绳子,人……就掉下去了,不知从哪出来一辆稻草车,把人接住了……”   “你们怎么不放箭?箭是给你们拿着玩的吗?”   “您……您没有下令……”   这次为了抢头功,赵琦拒绝了羽林卫合作的要求,让他的人改用弓箭应战。金吾卫人人都会弓箭,只不过没那么精通罢了。   这次安排了一百五十个人,他就不相信,一个都射不中。   “愚蠢!”   他内心狂怒到了极点:我受够了,不管她爹是谁,今天一定要休了她!   劫后余生的海明,和海英换了马车,和另几匹马一起,绝尘而去。   这是呼延锦的主意。后面让赵琦的夫人缠着他,前面由他去射断海明手上绑着的绳子。   他们出城的时候,海明就已经看见他们,李赫他们骑着马,呼延锦就应该是在马车里。   他们不紧不慢的走着,并没有回头看一眼。   海明却笑了,因为他看见李赫举起了手,越过头顶比了一个“剪刀”手。   姑娘教他们,这个手势表示“胜利”。   很快,他看见沿着城墙过来一辆装满干草的马车。   海明凭直觉知道,这马车与自己有关,果然,那马车走得很慢,仿佛是在等什么。   城门口忽然一阵骚动,不知是什么原因,一帮乞丐和流民吵了起来,推推搡搡动了手,这把城门附近的城卫都吸引了过去。   就在这连城头的士兵,也歪着头看城下热闹的时候,海明看见冲过来一个人,那是银面玄衣的呼延锦。   他一面疾驰,一面拉弓,口中叫到:“跳!”   海明想也不想,在身体向下坠的同时,脚一蹭城墙,调整姿势,向马车上高高的草堆跳去。   呼延锦一箭出手,缰绳一抽,调转马头,向城外的树林跑去。   回到宋庄,脱离了危险,花荞这才意识到,阿爹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次京城地震,三河县也感觉强烈,但好在没有造成多少破坏。   京城却因为围观火刑的人多,地震以后,踩踏和祭台坍塌,倒是死了一些人。   呼延锦放出宋庄家主被砸死,二公子昏迷不醒的消息,在小高的墓旁边,为师傅立了个衣冠冢。   县令直摇头叹息,好好的二公子怎么就昏迷不醒了?看来这宋家也不吉利,还好自己女儿没有嫁过去。   现在就剩下个瘫痪的家主,这还能撑几年?   但他是多虑了,表姑娘以儿媳妇的身份披麻戴孝,代表轮椅上的家主,和躺在后院床上的二公子,给大家磕头还礼。   这也就相当于表姑娘,正式做了宋庄的主母。   没过多久,花荞就发现,表面上一团和气,可暗地里,有人就开始欺负她,是个没过门的大姑娘,欠租不交、欠债不还。   “姑娘,他们就是看李赫哥和海明哥都不在,我带人去把他们教训一顿,他们就老实了!”   海英有些气愤,庄上对他们不薄,可到这个时候,还是有人跳出来做白眼狼。   呼延锦笑道:“我们人少,县里的人多,我们实力又不能暴露,你打得过来吗?   再说,我们落户时间短,若是他们联合起来,要分了我们的田地,到那时,才是不好收拾,还是要用规矩来教训他们。”   海安摸摸脑袋说:“今天姑娘去和县太爷说的,什么什么限制吃好的穿好的……”   “对,我就是这么说的。县太爷已经同意了。”花荞笑道:   “今后只要那些说没钱交租还钱的,就限制他们的生活花费,让他们有钱没地方花。”   呼延锦哑然失笑,对付这些小人,没有比这更斯文的办法了。   花荞不但让海安将欠债欠租之人的名单,贴在告示栏上,还将对他们的约束也写在旁边。   “不可穿帛,不可佩戴金银装饰,不可食肉饮酒,出行不可乘车,不可修葺房屋……有人举报,举报所得五成归县衙,五成归举报者。”   这下,整个县城都欢欣鼓舞,仿佛多了一条生财之路,没事就抄着手跟在欠债人的后面,巴不得他赶紧违规,自己好得那五成的好处。   半个月下来,一家人惶惶不可终日。   肚里没油水,关起门偷偷杀了一只鸡,刚刚出锅,邻居冲进来了:   “没钱交租,有钱吃鸡?实在对不起,鸡我拿走,我要上交衙门。”   于是当天晚饭,县令和邻居的桌上,各多了半只鸡。   家里的女人更是恨得牙痒痒,只能穿布,头上只能包个布头巾,害得她连门都不想出。   关起门来插支金钗照照镜子,自我陶醉一下,却被爬墙头的邻居看见,叫到:   “没钱交租,你头上戴的是什么?别藏,我要上交衙门!”   女人差点没气绝身亡,抓着金钗不放手,硬是被人从手里夺去。   邻居拿着金钗兴冲冲的去了衙门,女人跳起来,把他那个烂肚肠男人暴打一顿:   “叫你贪!叫你贪!看着人模狗样,怎么一肚子都是屎?”   这损失出去的东西,都快追上拖欠的田租了。没办法,老老实实假装借到了些钱,把欠债欠租还给了宋庄。   大家这才知道,表姑娘虽是一介女流,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柔柔美美的表姑娘,在三河县立了威。这下大家又觉得,宋家有福气,找了个好主母。   就是不知道,那个瘫子还能不能生娃?   听闻此言,气得呼延锦从轮椅上跳起来,一把将花荞抱起就往床边走,咬牙切齿道:   “竟敢说我不行?我现在就造一个出来,封住他们的嘴!” 第457章 泛舟云海琴箫和鸣   宋庄的日子,就在奶娃娃的哭笑声,和鸡毛蒜皮的叮当声中,淡淡的过去。   收养的那六个小奶娃,虽然年龄差不多,可个性却各有不同。   云逸和云烨,他们俩捡回来的时候,身上没有生辰标识,只是看上去比其他几个婴儿大些,花荞便把他们排在前面。   因为他俩吃的是米糊、菜糊,花荞可以喂,也就被她抱得最多。他俩也比那些跟着奶妈的孩子,要更亲花荞一些。   一看见花荞,云逸就张着他没牙的嘴“嘎嘎”的笑,和云烨两个都抢着伸手要抱,最像是要娘的孩子。   有时花荞把两人同时抱在怀里,云逸还会用手臂搂住旁边的云烨,还真像亲兄弟一般。   “小小年纪就很宽厚呢,真不愧是排行老大。”   “是啊,喂别人的时候,他也知道等待,不挤过抢。”   呼延锦却说:“不争不抢也不好,自己容易受委屈,少喂一勺,没吃饱你也不知道。”   花荞一想也有道理,赶紧又多舀一勺喂到他嘴里。   云逸:爹,你咋知道我没吃饱?   最小的云舟独占一个乳娘。那乳娘是最后从通州找来的,她的条件就是,要带着自己三个月大的女儿芦苇,到东家一起喂养。   她只照顾云舟,又有自己的孩子,索性给她单独住一间,还有人照顾她。   庄上的人都笑:云舟哪里是孤儿?跟大户人家庶出的公子也差不到哪去。   花荞也觉得这样区别对待不好,可限于这个乳娘的原因,孩子又还小,也只能暂时这样。   呼延锦坐在轮椅上,远远的看着笑呵呵抱着孩子,耐心给他们喂果肉糊的小女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刚刚收到李赫的信,这次京城地震,果然被汉王利用。   他不但放风出去说这是天谴,还私下里会见那些,曾和他并肩战斗过的武将,又在半个月内,将周围府县农户饲养的马匹,全部收缴到乐安。   这是他准备行动了。   李赫和米雷在济南府待了半个月,他们也有所收获,悄悄策反了汉王手下的两个百户,他们的信息也来得更准确。   黑云聚雨风叠嶂,怒海含波浪滔天。   所有的欲望,都在等那一个横空而起的惊雷。   “家主,我们的船到了!”秦良从外面乐呵呵的跑进来叫到。   秦良家三代人都是江上的渔民,到他是第四代,他对这里的每条河都很熟悉。宋庄回了一大一小两艘船,都是三河县最漂亮的。   家主把船交给他管理,还由他负责招些船夫伙计,这不就是个小管事吗?   秦二叔听说秦良做了管船的管事,高兴得一宿没睡着,交代了一万句次掌船的要点,和这几条河暗礁的地点。   秦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就等着今天船到,一试身手。刚才他们试着将大船摇出去走了一圈,那真是舒爽!   大船是漕河里用的四百料浅船,船工十人,有风帆。宋庄这条船看上去就很贵气,若是雕龙画凤,说是皇家宝船也不为过。   小船就是能坐四个人的梭形棚船,这船可以停到岸边,最主要是灵活方便,一人便可操纵。   海成是几个福生堂来的孩子里,年龄最小的,在庄子里,他专门负责给家主推轮椅。   听到庄外有好玩的,还不把家主的轮椅推得飞快?呼延锦哭笑不得,赶紧说:   “你去看看跳板够不够轮椅宽,去叫表姑娘来推我。”   花荞笑着过来推他,凑在他耳边道:“我让她们去把我们的乐器取来,再带些茶点,咱们游湖去。”   呼延锦顿时心情大好:终于可以远离这群小屁孩了!   船是孟琛去操办的,船上的装备,按照公主宝船的规格置办,只是去掉了那些繁杂的装饰。   午后的湖面,少了些燥热,连风也被水撩拨得清凉。   呼延锦和花荞,挤在一张双人躺椅上,闭上眼,感觉像是在空中飞。   “阿荞,等我了了汉王那件事,就再不问朝堂江湖,就和你在这湖上终老。”   呼延锦闭着眼睛,将怀里的花荞搂得更紧些。   “我也还有件事,就不知道如何能了……”   “皇后下毒的事?”   花荞点点头,往他怀里钻过去。宫里的事,以他们现在的身份还真是很难干涉。但此时涉及皇嗣,不管又让她心有不甘。   呼延锦低下头去,用食指把怀里那张褪了青涩、多了成熟自信的脸微微勾起,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花荞疑惑的睁开眼:就这样?   他心领神会的深深吻了下去。   三河县,因地近七渡、鲍丘、临泃三水而名。   宋庄正是在临泃的一个转弯处,不知是哪朝哪代,河水多次暴涨,将旁边这块沼泽地冲开,积水成湖。   “谨逸,我们给这个湖起个名字吧?”   “名字?京城的湖都叫海,我们的,不如就叫‘云海’,你看,我们有海明、海英,还有云逸、云烨,那不就是又有云,又有海?”   花荞拍手笑道:“不错,就该叫‘云海’。海成!快把你家主的琴拿过来,云海也有你的份。”   海成今年十岁,还在换牙,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见牙不见眼的,他笑嘻嘻的说:   “都是家主和姑娘以后孩子的,我们不过是替他们先守着。”   花荞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他们尚未大婚,就说到孩子,不由得脸上一红,转身对呼延锦嗔道:“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人。”   海成赶紧说:“这都是灿儿姐姐教我的。”   这回轮到呼延锦哈哈大笑了,忽然看见花荞瞪眼睛,他赶紧憋住笑,转话题道:   “今日在水上,咱们正好奏《高山流水》的第二曲……”   “我偏不!我偏要吹《落雁平沙》!”   花荞还在气鼓鼓的。   海成摆好琴,吐吐舌头,又跑船舱外去了。灿儿姐姐交代过,家主和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有多远滚多远,别叫他们看着碍眼。   花荞拿起洞箫,起了一个调子,兀自吹了起来,呼延锦一听,这不正是《高山流水》中第二首《流水》?   噫!嘴里说不要,身体倒诚实。   女人心海底针……   将暮未暮的天色,倒映在似镜非镜的湖面,打桨的声音配上翻起水波,像是在为他们打节拍。岸上芦苇丛里,不时有叽叽咕咕的倦鸟回巢声,倒更显出周围的静谧。   和风传来琴箫合奏的《流水》之音,汩汩潺潺,扬扬悠悠,绵绵不绝。   夕阳,不觉也痴了。 第458章 诛人诛心剑指谋反   八月桂花,馥郁金香,乐安州与宋庄的并没什么不同。   呼延锦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松开她的手。   “家主,汉王本想拉拢赵王为他摇旗呐喊,可从他看回信的反应来看,并未能如他所愿。”   李赫不仅拉拢了汉王的人,还意外遇到了原来在督察院时的同僚,御史李俊。   李俊是山东人,此次回家奔丧,两人见了几次面,聊得还算投机。   “汉王的反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若是又草草了事,他还会再来第四次。我们只有逼汉王起兵,逼皇上发兵,两军对垒,皇上才有理由收监他。”   呼延锦目的很明确。   “今晚我要进府去会一会他。”   “行。汉王早就听说您从祭台上、城墙上救人的事,还派人到京师去找您。他说,您和皇上作对,就是他要拉拢的目标。”   李赫到了乐安后,探过汉王种种,他觉得,汉王正像家主说的那样,并非有勇无谋,只不过陷在太宗皇帝,曾口头许下的诺言里,不肯面对现实罢了。   呼延锦这次进王府,明显轻松得多,汉王看他出现在书房门口,还特意迎了出来,他笑道:   “本王盼阁下久矣!”   “哦?汉王找本尊有事?”   “非也。本王怕你在京中有麻烦,愿出手相助。本王虽身在乐安,京中还是有不少旧识,能助阁下一臂之力。”   呼延锦哈哈大笑道:“本尊自己的事,喜欢自己解决。不过,既然殿下有心,本尊下次必然求助于殿下。”   汉王也很高兴,这就等于说,银面郎君愿意领自己的情。   这是他们合作的第一步。   “汉王最近有行动吗?听说您把十里八乡的马,都收购了个干净。不过,其中有八户,本来就是为殿下养军马的,拿回来也是应当。”   汉王笑道:“看来,没什么事可以瞒过阁下的眼睛。本王只是闲来无事,拉回来让军营里的士兵赛赛马,并无他意。”   “汉王殿下英武非凡,太宗皇上不止一次的夸过您,这在大明,朝野皆知。让您偏安一隅,确实是强龙陷在深井里,让人遗憾啊。”   呼延锦理了理身上那件夜行掩护用的披风,正色道:   “既然殿下只是闲来活动活动筋骨,是本尊误会殿下尚有雄才大略……本尊告辞。”   汉王急忙拉住他道:“阁下留步。依阁下看,本王是否能赢?”   “赢不了。”呼延锦摇头道。   汉王脸色一变,追问道:“为何不能赢?”   “皇上的明军有多少?仅是京军一支,以殿下区区八千兵力,也打不赢。皇上就算不动,也能轻易化解您的攻击。”呼延锦笃定的说。   汉王不禁有些动容,他手下也有几员家将,可他们只会说“誓死效忠”,并没有太多赢的方法。   他不禁有些激动,差点想上前拉住呼延锦的手。   “那……阁下有何高见?”   呼延锦露在面具外的嘴微微一笑,双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的问道:“本尊一不求官、二不求财,殚精竭虑帮殿下,对本尊有什么好处?”   汉王差点没笑出声来:有求的人,才会真的出力。他连忙说:   “您想得到什么好处?待本王坐上那张宝座,还有什么拿不出来的?”   呼延锦点点头道:“本尊记住了,待想好要什么,再向殿下提。殿下只记住,以少胜多只靠一个‘巧’字。   您京城的相好里面,无一是三品以上大员,离皇上太遥远,您好好想想,武将之中,谁才是一呼百应之人?”   “你是说……张献?”   “不错,英国公深得皇上信赖,又与您曾经亲厚,您若是能拉拢他,可以做到事半功倍。”   汉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皱了皱眉:“可这事派谁去好?”   “当然是能代表您的亲信,您若是假他人之手,英国公定然不信。但若是你的姻亲……那就不一样了。”   呼延锦为的就是让汉王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这一回,让他不动也得动。   汉王一思忖,不错,以前就是没有考虑周全,叫人去拉拢那些旧臣,有些却得不到回复。   应该就是银面郎君所言,前去拉拢的人不对,得不到绝对的信任!   汉王感慨道:“阁下心思缜密,本王竟未想到这一层……确实如此。好!本王这就派本王的连襟枚青前去。”   呼延锦笑着一躬身:“那本尊便不打扰了。”   说罢,走出书房,飞身上了屋顶,两个起落便不见了人影。   汉王第二天便派枚青带了几个人出发去京城,同时又秘密联络山东都指挥使靳荣。   靳荣虽然开始有些犹豫,但想到乐安便在自己辖内,汉王要起兵,自己这么多年都与汉王走得近,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再说汉王许他的高官厚禄,他也不是不心动,左思右想,心一横,便加入了汉王的阵营。   这边李赫亦将汉王在山东都司的行动,告知李俊,李俊一听,在李赫的掩护下,连夜出城进京告知皇上。   枚青一踏入京城,张樾就已经盯上了他。   他第一个,便到了英国公府,张辅认识他,又得了弟弟的提醒,便将他让进了书房。   枚青大喜,要知道上次汉王派人来,英国公可是连面也没有见。看来,还是自己有面子。   “国公大人,汉王殿下对您可是思念得紧。特托小人送了密信过来,他的话都在信中。”   张辅接过来一看,沉甸甸的一封,他笑问:   “殿下身体可好?进食可香?好好在乐安做个富贵王爷不好吗?为何还不死心?张辅不才,得王爷青眼,王爷这是要陷张辅于不仁不义啊!”   枚青初听还脸上带着笑,再听越来越不对劲,脸色都变了,赶紧说:“小人只是来送信,并不知信中所言何事。信已带到,小人告辞。”   他转身出门,却不想书房门口早有锦衣卫等着他。   “你是汉王的连襟,与汉王一荣俱荣,怎能脱得了干系?既然来了,就随本国公进宫面圣吧。”   张献揣起那封厚厚的信,与张樾一同押着枚青入了宫。   日夜兼程的李俊,和枚青出发的时间相差不多,此时也到了京城。   “御史张俊求见!”   手里拿着汉王信件的皇上抬起头来:“宣!”   张俊见到跪在大殿上的枚青一愣,遂从怀里掏出一封,汉王写给山东都司指挥使靳荣信件的誊抄件,高举过头道:   “启禀皇上,汉王要起兵造反!” 第459章 逼虎出山劝上亲征   汉王与山东都司指挥使靳荣的往来信件,当然是李赫交给御史李俊的。   朱瞻基按捺住心中怒火,将两封信都交给了张樾:   “看来,汉王是真想反了。”   张樾道:“他不是想反,他是已经在反。藩王私下勾结都司,私自超限募兵、收集刀剑马匹,甚至在军营里发放自己的旗帜,陛下,您对汉王还抱有幻想吗?”   朱瞻基沉吟道:“汉王是朕的亲叔叔,他过去做多大逆不道的事,皇祖父和父皇都能包容他,最多就是撤了他的护卫军。   朕登基不久,又正值天灾,若是对汉王刀剑相向、赶尽杀绝,这……会被人说朕不够仁义。   朕……还是派人去告诉他,朕对他的事已经知晓,希望他幡然悔悟吧。”   张樾还想说什么,被长兄张献的眼光制止了。   两人出了宫,张献叹气道:“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冲在前面,现在我已经卷进来了,虽然我将信件和人,都交给了皇上,难免他不会多心。”   “不如你主动请战。”   “我这也是这样打算,但你想过没有,若我阵前倒戈,皇上损失的就不止是几万军队,而是军心。皇上会想不到吗?”   伴君如伴虎,两兄弟都经历的三朝皇帝,哪有不知这个道理的?   呼延锦很快知道了皇上的态度,他笑笑说:   “那只能再逼汉王,让他丑态出尽,想为他说话的大臣也怕背上反叛之名,众叛亲离,皇上才不会有所顾虑。”   当晚,呼延锦再次来到了汉王府,这次,他发现他一飞进院子,府兵们就自动让开,让他畅通无阻的进了汉王书房。   “参见殿下。”   “您来得正好!本王刚得到消息,说枚青和那封信一起,被张樾送到了宫里!这可如何是好?”   汉王正在发愁,银面郎君的到来,让他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   “恭喜殿下!”   “哦?喜从何来?”   呼延锦不紧不慢的说:   “皇上知道您有反叛之心,却没有即刻发兵,只是派人前来劝说。这说明皇上还是惧怕,与战功赫赫的您对战。您已经不战而胜了。   再说,无论他派谁来,八百里路往返就要四、五天,这不就是您排兵布阵的最好时机?   所以,你只需将御史骂走,一面试探皇上的底线,一面抓紧组建您自己的朝廷。大家各司其职,何惧大军压境?”   “哼!若论打仗,皇上如何能与本王相提并论?老将杀的杀、死的死,他拿谁与本王抗衡?”   呼延锦提起他的战功,让汉王又志得意满起来。   若不是他屡立战功,父皇又怎会对他许下承诺?可父皇终究是亏欠了他,还是让他那个短命的长兄,继承了皇位。   呼延锦替他想好了这一层,汉王果然开始建立“五军”:   他自己统帅中军,指挥王斌领前军,韦达左军,千户盛坚右军,知州朱恒后军。   他还迅速组建了自己的小朝廷,授王斌、朱恒等太师、都督、尚书等官职。   激励手下人好好拼杀,若是再次“靖难”成功,他们将成为大明重臣。   为防诸军二心,除了自将中军外,还命四子各监一军。   同时,他命世子朱瞻坦居守乐安城,指挥韦弘、韦兴,千户王玉、李智领四哨。   除早逝的长子,和被圈禁在凤阳高墙的次子朱瞻圻以外,其三子封世子,其余八子皆已封王,各有封地。   如今乐安城里,仅有五子,其余四子在封地等候,准备在起事之时,与乐安遥相呼应,以此造势。   至此,汉王自立朝廷造反,已成事实。   京城里,张樾与呼延锦里外配合。他“无意”向皇上提起,随汉王连襟枚青一起潜入京城的,另外还有两人。   枚青被抓后,两人也没了踪影。按时间算,他们也许还来不及与要策反的大臣接触。   说朱瞻基一点不疑心,那是假的。正如张献猜测,他对张献是起了芥蒂。   现在张樾的话,虽说有为自己兄长开脱之嫌,却也提醒了皇上,除了张献,朝中还有两位有声望的“靖难”老将:   阳武侯薛禄和清平伯吴成。   他们和张辅一样,以往也因并肩作战的原因,与朱高煦走得较近。   这……   “这有何难?”   内阁大学士杨荣说到:“陛下只需御驾亲征,必能一举拿下反贼!薛将军与吴将军做前锋,英国公陪同,只此一战,这些老将必会与汉王划清过往,全心辅佐陛下。”   杨荣的话,让朱瞻基下决心亲自南征乐安,彻底解决这位造反成瘾的亲皇叔。   皇上大张旗鼓,御驾亲征的消息,也传到了通州。   花荞正双臂枕着头,躺在大船的躺椅上。   “早该如此!千年囚禁皇兄与师兄,抓不到把柄就放了他,南京城里他帮助易呈锦夺权,又因跑得及时,没抓住他。这次,终于推脱不掉,自食其果了。”   “小的不懂这些,只知道以后家主不用再操心了,可以留在庄上陪姑娘。”   在旁边打扇子的小七,笑嘻嘻的说。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岸上有人喊:“表姑娘!表姑娘!县城里有人找!”   “秦良,把船摇回去。”   岸上是蕊儿和一个有点眼熟的男人。   “表姑娘,求您救救我娘子!”那男人看见花荞上岸,”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蕊儿有些不安的说:   “姑娘……是我自作主张……这位是庄上的租户杨宁,他娘子难产,昨晚到今天,稳婆无能为力。小的以前见过老家主教过您……您就去看看吧,杨娘子快不行了……”   花荞一连眨了几下眼皮:   阿爹是趁解剖尸体的时候,跟我讲过剖腹产,连缝针的时候,也讲过子宫缝合。可我没接过生啊,更没有剖开子宫拿过孩子!你这不是坑我吗?   只见杨宁不停磕头道:“表姑娘,您是贵人,小的不该来求您,可稳婆没辙,大夫又不肯替女人医治,小的心疼她们娘俩,实在没办法啊……小的……”   牛高马大一个男人,说着竟“呜呜”的哭起来。   花荞看见他,就想起师兄为了自己,手足无措的样子,鼻子就有点酸。她点点头说:   “好,我跟你去。不过,我也只能尽力,不敢向你保证什么。”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第460章 孕妇难产铤而走险   坐在去县城的马车里,蕊儿才把事情讲清楚。   原来,杨宁夫妇是在他们食铺隔壁的一个商户,做的是收山货到京城卖的生意。   杨娘子今天不慎摔了一跤,已经破水,却未见红。水流了几个时辰,孩子却一直没出来,稳婆说没办法了,产妇就是靠肚子里的水,将孩子冲出来,没水没劲,孩子哪里还生得出?   蕊儿在医馆里学医时间最长,有些什么小病小痛,她也能帮着治,特别是女人。   大明的大夫、郎中都是男人,男女授受不亲,他们是不会女人看病的。产婆靠的是经验,照她们的经验,这就是一尸两命。   有了蕊儿这个“医女”,简直就是三河县女人的救星。她又是杨宁的邻居,自然会找她帮忙。   可蕊儿知道原理,自己却不会做,她便想到了姑娘。   “原来是早产……去看看情况再说。”   花荞剖过尸体,活人身上动刀,一个是滕子俊的腿,一个是小寨主的小腹割阑尾。   但是,那些都是小创口,剖腹产子,这风险简直太大了。   最好不用剖腹,手里抓着藤箱把手的花荞暗暗祈求到。   可看了杨娘子的情况,花荞也犯愁了。   肚子里的羊水已经很少,胎儿蜷缩在产妇的左腹,硬鼓鼓的,而右腹都已经扁了下去。   好在蕊儿搭脉后发现,胎儿还有心跳。   “从破水到现在,已经八个时辰了,再没有动静,孩子恐怕也坚持不住。家里都做了决定,不知道杨掌柜还在坚持什么?”   那产婆见请来的是,宋庄的表姑娘,也吃了一惊:表姑娘竟然还懂接生?   床上的杨娘子虚弱答到:   “我身子本来就不好,能得这个孩子已是不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这一跤,命里注定我与他无缘,只求你们保住孩子,我就知足了……”   杨宁在帘子外面叹气不已,他刚才在宋庄跪地流泪,也是因为自己父母坚持保小,他虽疼爱自己妻子,他是个孝子,“保大去小”这话他也不忍说。   花荞心里有了数。   在大明,若是产妇难产,无非两种选择,保大,稳婆就用钩子伸进去,将孩子钩碎了掏出来,孩子没了,大人能活。   若是保小,就用刀子把产妇肚子剖开,拿出孩子,大人自然就活不了。   这个时候动刀,就已经是当产妇是死人了,又是为了活孩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七出之条,无子首当。所以官府仅对此类剖腹,会网开一面,睁只眼闭只眼。   花荞微笑道:“既是选择保小,就写下契书,到时我也不必担罪责。”   杨宁一听这话,知道娘子不能活命,抱着头蹲在地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杨父拿来笔墨,很快写了保小契书,大人生死由命,与接生者无关。   稳婆见立好字据,便掏出自己带来的剪刀,要动手去剪杨娘子的肚子,花荞拦住了她。   “字据是我签的,自然由我动手,接生喜钱归你。这是一个药方,你让杨宁赶紧去抓药。”   稳婆只关心给的喜钱,笑嘻嘻的接过麻醉药“睡圣散”的方子出去了。   “蕊儿姑娘,麻烦帮我准备油灯、烈酒。”花荞已经打开带来的藤篓,她的手术刀、剪刀、针线,都在里面。   最关键的是,她们配了不少曹大夫家传的止血消炎药,那两次手术,这药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杨娘子喝了麻醉汤也沉沉睡去了,一切就绪。   花荞拿起泡在烈酒里的手术刀,又在火上烤了烤,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蕊儿烧草药消毒的味道。   她朝蕊儿点点头,伸出手,向杨娘子的肚子上划去。   最后剪开子宫后,她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出来,剪断脐带,递给稳婆。   稳婆熟练的把孩子倒提起来,在他屁股上打了两板,孩子“哇哇”的哭起来。   “大喜了,是个哥儿!”   她笑眯眯的包起孩子,抱出去报喜去了。   花荞清除腹中胎盘、积液之后,开始一层层缝合,用药。   杨娘子其实已经痛醒了,她迷迷糊糊的想着孩子,有感觉有只温暖的手扶在她的伤口上……   稳婆在外面领了喜钱,想进来看看产妇死了没有。   没想到,却看见花荞正在认真的将表皮做最后缝合。她揉了揉眼睛,没错,表姑娘正在用针线,将剖开的肚子缝起来。   真是个善良的人!她叹到,连对死人也那么温柔。   可表姑娘不但缝起来,还撒了很多药粉,最后将伤口用布包了起来。   杨娘子的眼角落下了两颗泪,她现在已经醒了,因为伤口刚刚撒上了局部麻醉的药,她竟感觉不到有多痛。   “表姑娘……孩子……我想看看孩子……”   蕊儿笑着出去叫杨宁去了。正在外面垂头丧气的杨宁一听,娘子竟然还活着?她……要看孩子!   他一把抢过母亲手里,自己刚才看都不想看的孩子,冲了进去。   站在床边,他却胆怯得止步不前。   “夫君,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杨娘子笑着说道,大滴的泪水,伴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滚了下来。   “娘子……你……”   他紧张的看了看她的肚子,那里包着纱布,纱布上有一点红点,那是血浸了一点点出来。   花荞笑道:“消炎的汤药一日三次,三碗水一碗药。若是发现有发热情况,到药房去抓退热消炎药。其余的,就要靠你娘子自身恢复了。”   “杨大哥,明天我会过来替杨娘子换药。”   蕊儿把姑娘拉过来,现在见化险为夷,心里不知多高兴。这是医者,才能体会的喜悦。   包括稳婆在内的其他人,全都瞠目结舌的站在那里:   难产,大小都保住了,闻所未闻。表姑娘一定是会巫术!   很快,三河县就传遍了。   没大婚的表姑娘会接生,会医术,还会巫术。   坐在游廊下,抱着小云逸玩的花荞,跟刘嫂她们说了实话:   “我这也是头一次,借着签了‘保小’的契,我才敢动手做,若是一开始就说好,要大人、小孩同时保,我可能就没那个胆子了。”   云逸望着花荞开心的笑着,将自己吃得全是口水的手,塞在花荞的嘴里。   娘一定是个仙女。   云逸高兴的想。 第461章 城墙对决恩怨两讫   经过杨娘子这件事,花荞把开医馆的事放在了心上。   自己的优势,是懂得人体的内部构造。这使得很多大夫觉得不理解的事,阿爹都能深入浅出的,用医理来解释。   外科,是她最大的优势。   大明有好很多大夫,可女子得病,却只能听天由命。   他们的医馆,不但要有好大夫,还要有外科大夫,有为女人医病的女大夫。   等师兄回来,就和他说说医馆的事。可是,师兄什么时候才回来……想他……   乐安城里的呼延锦,突然打了两个喷嚏。   “家主,要不要关窗?中秋都过了,晚上有些凉。”   海明说着,就要走过去关窗。   “别关。我有那么娇弱吗?一定是姑娘在庄子里想我了。明日,皇上的大军就该到了,办完了事,咱们早点回去。”   正在检查弓的呼延锦,说到姑娘,眼里闪着光。   海明:我错了。   呼延锦把弓举起来,拉满空弦,对着窗外比了比,一松手,只听见弓弦发出沉稳的一声“嗡——”。   一听就知道,这是把硬弓。   墨枷在离开之前,将这把弓送给了他。   他说,此弓名“破风”,是他偶然所得,可墨家用不上有如此杀伤力的弓。   大明用的弓,弓把大多是竹子制成,轻巧、耐用,且材料易得。   而这把弓,却是用黄金木做的,牛筋弓弦也比明军的要宽厚得多,需要臂力大的人开弓,才能保证精准。   硬弓的强项就是,射程远、杀伤力大。   呼延锦要用这张弓,让朱瞻基明白他的心意。   汉王本以为皇帝会派大将来,不管是薛禄还是张献,他都不怕,可没料到是皇帝御驾亲征,这意义就不同了。   他对呼延锦说出自己的担心:   “朱瞻基亲临,本王变得很被动啊,最主要的是军心难定。若下面的千户效忠的是大明皇帝,都指挥使也未必能指挥得动。”   “现在说这话,您以为您还有退路吗?您不必担心,届时,本尊会随您一起登上城楼。”   岂止是汉王,他手下的那些亲信,人人都知道没有退路。   前军王斌尤为坚决:“殿下,您盼了那么多年,难道您以为。可以和平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不成功则成仁,属下宁愿血洒乐安,报答殿下知遇之恩!”   王斌、韦达,本就是汉王的家将,说出此话理所应当。   可乐安知州、都指挥使,这些是因为任职在汉王藩地,而不得不与之联手的朝廷命官,心里的忐忑就不言而喻。   而此时,前锋阳武侯薛禄,已带领前锋军到达乐安城外,汉王等上城楼,将系有宣战书的箭,射在薛禄脚下:   “去告诉朱瞻基,本王也是太宗皇帝的嫡子,没有本王,他父亲如何做得上太子?他又如何做得上皇太孙?   永乐朝的旗帜,本王用命,替太宗皇帝插上城头,这个位置,轮也该轮到本王坐了!”   薛禄见汉王一意孤行,只好在北门扎寨,等皇上大军到来。   皇上看了他的“宣战书”摇头道:   “到了这个时候,皇叔还执迷不悔,难道血洗乐安城,才是他的心愿吗?”   此时清平伯吴成来回:“四门皆已被包围,是否立即攻城?”   皇上挥了挥手里的宣战书笑道:“皇叔既已下了战书,朕等他一夜又如何?尔等与朕到阵前,朕有话对他说。”   “皇上……刀箭无眼,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还是……”张献还想劝劝,皇上已经起身向大帐外走去:   “朕是没有见过刀箭的人吗?他有太宗皇帝的铮铮骨血,朕又何尝没有?”   皇上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现在阵前,薛禄、吴成命神机铳箭齐发,直射城头反军,一时间火炮声此起彼伏,有如神兵天降。   硝烟中,呼延锦与汉王一起登上北门城楼。   汉王对着城下的朱瞻基大声道:   “永乐年中,父皇听信谗言,削除本王护卫,迁至乐安。仁宗也仅以黄金、丝帛对本王加以引诱,若不是父皇食言,本王岂能这样郁郁不乐,蜗居此地?”   朱瞻基不屑答话,伸手要弓。   张献忙递上事先准备好的,箭杆上系着劝降诏书的弓箭。   “皇上!您看!城楼上……”   朱瞻基抬头一看,也是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银面魔君竟然是汉王的人!   此时,站在汉王身边的他,同时也拿起了弓。   “皇上快往后退,这里在他的射程之内,汉王已是瓮中之鳖,我们何必与他争一箭之先。”   张献并非怯懦之人,此时面对这身份不明、深不可测的银面魔君,心里也没有十分把握。   在旁边保护皇上的张樾却说:“皇上放心,若银面魔君的箭是对准皇上,臣必以命相保。”   皇上看了一眼张樾,缓缓的抬起了手。   “咻!”皇上的箭射上了城楼,牢牢钉在离朱高煦不远的柱子上。   “咻--”   呼延锦的箭破风而来,从皇上头顶飞过,像长了眼睛一样,一箭将几个军士中间的那个矮个子,射倒在地。   皇上身边的大臣们,保护皇上的锦衣卫,各种人站了一堆,银面魔君竟能在人群中,将被擒后,也带到阵前的枚青射死。   这支箭,若瞄准的是皇上,那真不堪设想!   “皇上,箭上有字!”军士将箭拔出来,呈给皇上。   朱瞻基一看,上面仅有八字:   “今夜献贼,恩怨两讫。”   朱瞻基心里蒙着的那层纱,终于被“恩怨两讫”四个字掀开:果然如我所猜,他是呼延锦!   之前有次照面,朱瞻基都觉得银面魔君举手投足间,有几分熟悉。他试探过张樾几次,张樾装痴卖傻。   萧忠不置可否,但他心中也偏向此人就是呼延锦。   朱瞻基心头一松,笑道:“安城,乐见其安。”   呼延锦若是能将汉王送到他面前,乐安城不攻自破,城中百姓也能逃过战火,这正是朱瞻基迟迟不想攻城的原因。   他,还是这么与朕心意相通。   他的罪,罪在身为罪臣之子,可他早已用一次次对朕的帮助,赎了这胁从罔治之罪。他……何罪之有?   朱瞻基哈哈大笑,将箭往张樾手里一塞,转身朝大帐走去。 第462章 反王自首圈虎入京   汉王拿着朱瞻基射到城楼上的劝降诏书,看了两遍。   “朕今六师压境,命你即刻交出首倡谋反之人,朕可免你过失,恩礼如初。”   汉王忽然抬头看着呼延锦问道:“阁下今日射杀的是何人?”   “是让你有台阶保命之人。”   以城墙的高度和距离,要在人群里看清一个人的脸不容易,但今日枚青的帽子上,却被张樾的人放了一面小镜子。   城楼上其他人看到那个有些刺眼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有呼延锦知道,那是花荞送给张樾的双面镜。   那就是他要杀的人。   “有台阶……阁下是否可以明说?”汉王不解其意。   呼延锦问到:“皇上是否还在劝你投降?而且,他明白告诉你,他要的只是煽动殿下谋反之人。”   “正是如此。”   汉王觉得呼延锦能猜到这个内容也不奇怪,但旁边的王斌就火了:   “殿下,休要听他胡言!他今天射死的人是枚青!此人来历不明,说不定,他就是皇上派来的探子!”   他将手搭在身侧的刀把上,怒气冲冲盯着呼延锦道:   “若不是,现在就将你的面具卸下来!”   说着,他将刀“噌”的一下拔出来,对着呼延锦脸上的面具劈了过去。呼延锦哪会等他近身?   身子一转,人就到了王斌的右侧,左手对着他的肘关节一顶,右手顺着按住他的腕关节,王斌手上的刀就被轻松卸了下来。   他冷冷一笑:“殿下面前,也敢拔刀?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王斌不服,继续伸手直抓他的面门。   呼延锦手肘一挡,顺势钳制他的手臂,一个背摔将他四脚朝天摔在地上。   汉王一直沉默着没有出言阻止,他内心也想搞清楚呼延锦的来头,这下看到他在殿内不大的空间里,能将王斌玩弄于股掌之间,心中大为震撼。   忽然门口有亲兵来报:   “启禀殿下,东、北两城门守军有人暴动,说是要打开城门迎接皇上……”   “什么?”王斌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再管呼延锦,对汉王说了声,便带着人匆匆忙忙走了。   汉王颓然的坐回到椅子上,呼延锦笑道:   “这还只是开始,长夜漫漫,今晚还不知有多少人,想擒了您出城去投诚。”   汉王想起呼延锦还在屋里,抬头看着他问道:“阁下刚才说,给本王留了台阶?”   “您是指本尊替你射杀了……煽动您造反的枚青?”   汉王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个顺水推舟的路,枚青已死,他是去京城拉拢朝中大将的人,又是自己的亲戚、亲信……   他再次将那张劝降诏书拿起来看了看,艰难问道:   “本王已经下了战书,难道要本王明日在城墙上,宣布招降吗?”   “不,您必须今夜便去。”   呼延锦继续诱导他道:   “您今夜放下面子,出城招降,皇上才没有理由对您和您这一族痛下杀手。但若是在两军对垒的城墙上,那就难说了。”   这……   呼延锦劝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活着就有希望,全军覆没,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汉王点点头,大丈夫能屈能伸,围城之战,必死无疑,还不如像银面郎君说的那样,以退为进。   他刚走到门口,王斌、韦达正好过来,看见汉王手里拿着那份劝降书往外走,连忙上前拦道:   “殿下,您不能去啊!我们宁可战死,也不愿意被抓。您难道忘了?永乐帝是如何对待招降的将领?左右一死,还不如做个枭雄!”   汉王犹豫了,呼延锦在他背后说道:   “您与那些人不同,您是皇叔,何况,您为的是身后的十位王子。”   汉王抬腿出了王府。   王斌、韦达见死在眼前,又要冲上前去拖住汉王,呼延锦腿一跨,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汉王边回头边一路小跑,忽见有几队士兵,正举着火把往王府方向跑:   “快!我们抢在前面,抓了汉王出去,戴罪立功,总比等死好!”   汉王一听,才信了呼延锦的话,加快脚步,向没有暴乱的西门跑去。   冲到王府要抓汉王的士兵们,无意中替呼延锦解了围,他跳上墙头跟在汉王后面,亲眼见他从西门出了城。   皇上安坐在大帐中,锦衣卫来报,汉王只身来了大营。   “参见皇上……罪臣朱高煦前来领罪。”   皇上点头问道:“皇叔,您有什么罪?”   汉王不知道皇上想要他说什么,讷讷的,什么也没说。   皇上对王振说:“去,把于谦叫进来。”   这次伴驾的大臣中,有位年轻的御史叫做于谦。   皇上决定御驾亲征那日,遭到众大臣的反对,连杨荣都还没说说话,于谦站出来,把那些大臣数落了一遍。   当时皇上还真是龙心大悦,就将他也带了出来。   “于谦,汉王来认罪,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替他数数。”   于谦也不谦虚,上前一步,站在汉王前面,不带脏字的骂了起来。   反正呼延锦是听不到了,接替他的都御史叫顾佐,他和呼延锦不同,对手下管理得很严,唯独对于谦网开一面。   就是于谦这人刚正不阿,不怕自己只是个七品御史,谁都敢怼。他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呼延锦早让徐之锦拿了一叠案宗给他,将汉王的几十条罪状罗列在上面。至于发挥……   他以自己对于谦的了解,那是绝对在自己的水平之上。   于谦从永乐帝数到洪熙帝,再到当今皇上,条条件件,有理有据。最后不带脏字的把汉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汉王痛哭流涕,差点没以头抢地,投胎重新做人。   朱瞻基高兴得想当场提拔这个厉害的御史,让自己来骂,肯定没他那么痛快。   汉王伏法,当晚就扣押在大营中。   天一亮,他便叫开北门,让王军和平收了乐安城。   除了汉王与他的妻儿,其余追随者全部砍了头。   皇上又让汉王写信,让他在外的四个儿子都回乐安城,皇上在乐安等到他的几位堂弟都到齐了,才带着汉王一家,班师回朝。   临走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似乎看见一个玄衣黑马的青年,正策马出了乐安城。   朱瞻基放下车窗帘,轻轻叹了口气:   回不去了,可惜…… 第463章 济世医馆师徒加盟   回京之后,汉王一家被圈禁。   朱瞻基和平打赢了朝廷上下的“收心之役”。   皇上让萧忠悄悄去撤了呼延锦的通缉令,但对旁人,他连呼延锦的名字都没有提起。   通缉令的事,很快传到了宋庄,花荞拍手笑到:   “是不是不用再装瘫子了?”   呼延锦摇头道:“皇上只是默许,并没有直接为我平反。今后做隐秘的事,还得让银面郎君去。”   黑豆:难道不是因为,你觉得坐轮椅被人推着很舒服?   花荣接回宋庄一段时间了,可他仍然没有醒来。请了不少大夫来看,也找不到昏迷不醒的原因。   在请大夫治疗的过程中,花荞遇到一位,游方行医的老郎中和他的徒弟,便动员他们留下来,跟她一起办医馆。   花荣的奇病,是吸引老郎中留下来研究的理由,还有一个,就是花荞的那张人体内部结构图。   这真是太罕见了!   “令弟的病……实在罕见,气息平稳、脉象正常,既非中毒,又无外力重击迹象……老夫曾见古医案有记,说数十年不醒,身体毛发皆继续生长……”   老郎中撅着自己的白胡子,慢慢回忆,最后摇头道:   “看来,只有长期观测,再尝试结合针灸、汤药多管齐下,看看能否有效。姑娘若是信得过老夫,老夫愿意一试。”   “师傅,我们只是路经此地,不是要去京城的吗?留在此处不进京,您如何推荐我进太医院?”   那位年轻郎中着急道。   他们此次从苏州到通州,就是为了去京城。可下船以后走错了路,走到了相反方向的三河县。   正好遇到宋庄在招医看病,就上门来挣些盘缠再走。   “你进太医院是为了什么?”   “治……治病救人啊。”   “那为师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治病……救人……”   陈立业不再理会他,转头对花荞说:“老夫留下,只想研究病例,无心开医馆,只求一饭一宿足矣。”   “小女看得出,陈大夫是医德高尚之人,研究病例与医馆坐堂行医并无冲突。若你们加入济世医馆,我可以把人体构成,还有外科医术都交给你们,唯一的条件就是……”   “果然不会白白传授,还要附带条件。”那徒弟撇嘴说到。   花荞轻轻一笑:“条件就是,医馆也要收女弟子。”   “这……”   “这绝对不行!师傅,女子就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绣花纺线、相夫教子。若是人人都像这位姑娘,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那徒弟不满师傅要留下来,气呼呼的一顿数落。   花荞只看着陈大夫道:“女子不是人吗?女子是人,也会生病,尤其女子还担负着繁衍后代的责任,更易对生命造成威胁。   可世上为女子看病的人,只有稳婆、药婆,她们都是只凭经验,没有系统学习过医术。   男子医病在人,女子医病在天,陈大夫,您说,这能算是医者仁心吗?”   须发皆白的老郎中陈立业,见花荞说得诚恳,当即点头道:“好!这个条件我答应。老夫就留下来为你坐堂行医。”   医馆就开在三河县城,陈立业和他的徒弟留了下来,刘仕波是陈大夫的入室弟子,师傅留下来,他虽不屑留在这个小地方,可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好在宋庄开的条件很诱人,医馆土地产业,以及医病报酬,宋庄和他们五五分成,刘仕波看在钱的份上,顿时没了意见。   海平结束了食铺,开起了济世药铺,就在济世医馆的隔壁。在医馆看病,凭方子到隔壁抓药,药费还能便宜三成。   医馆需要人手,陈大夫就要开门收弟子。行医一行是家学,普通平民有机会学习的不多。陈大夫在积极应招的年轻人中,挑了三个有些悟性的做医士。   花荞不是正式拜师,所以按照之前的约定,她把蕊儿、小七拉了进来,做了医馆的女医士。   刘仕波见花荞不入门,大大松了口气,只要不威胁到他的大师兄位置,他就没什么意见。   医馆开张之后,免费看病三天。这么好的事,什么小病小痛、陈年旧病,都找上门来了。   陈大夫觉得是好事,病例多、病情简单、药方成熟,这正是教徒弟的好机会。   刘仕波已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夫,师傅便让他带两个师弟。自己则带了两个男弟子,两个女弟子。   “师妹,你抄的这是什么?”   跟刘师兄的马炎,看小七坐在桌前好半天了,过来问道。   小七甩甩手说:“这是今天诊病的医案啊,师傅说,这全都要记下来,蕊儿姐姐背完就回去了,我没记住,师傅就叫我每个抄三遍才能走……”   “啊!师傅这么严格?师兄对我们什么要求也没有……医案也没让我们碰……”马炎灵机一动,笑到:   “师妹,不如我替你抄,我不懂的地方再问问你,如何?”   “好啊好啊!”   马炎刚坐下来拿起笔,刘师兄进来了,他皱皱眉,板着脸说到:   “这么简单的病例,就算不学也会,有必要抄吗?师妹是女人,她蠢,你也蠢?”   “大师兄!你怎么骂人呢?女人怎么就蠢了?难道你不是女人生出来的?”小七气呼呼的,把医案一卷,带回庄里抄去了。   花荞听说这事,笑到:“你是去跟师傅学医的,刘仕波就是故意要把你气走,你若是生气走了,不是正合他意?你开开心心的学下去,那生气的人就是他。”   “还是姑娘厉害!”   小七高兴的回房抄医案去了。   呼延锦从山东回来以后,就闲着没事,花荞又天天忙着医馆的事,也没空搭理他。   米雷便每天到庄子里来接呼延锦,几个男人,在马场里切磋武艺上了瘾。   “家主,您这近身格斗看上去没什么招式,可拆解开来,还真是恰到好处。”   “对,格斗术就是实用派,最适合我们在狭窄地方单打独斗。”   米雷最积极学,因为他们以前在军营,讲的是阵法,招式更合适群战。而呼延锦的格斗术,刚好弥补了他,马下单打独斗的不足。   他们还自己琢磨出,更多配合匕首使用的招术,乐不疲此。   海明这次也回了宋庄,京城的点,换了海英、海安过去负责。那些影卫也一起并入马场。   马场人手多了,除了坐人的骑马以外,他们还养了一些拉车、驮东西用的挽马和驮马。   眼看着马场慢慢壮大了。 第464章 断指再植医名雀起   乌云在马场交了不少朋友。   它是大宛马,品质也不错,米青给它找了个四岁的蒙古母马,乌云很喜欢它,天天黏在一起。   不久,那匹蒙古马便怀孕了。   马的孕期差不多一年,明年八月,乌云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从今年的战果来看,明年马场会增加二十六匹自产新成员。   可照顾怀孕的母马,是件不容易的事。他们在马场周围,种了一些燕麦和黑豆,作为青草、稻杆的补充。这些草料铡断之后,添上一点盐,混在一起喂马,补充营养,又容易消化。   这天,马场的一个小伙子崔洪涛,铡燕麦的时候,铡刀有些松了,刀口一歪,把他的左手中指,从第二个指关节起,斜着齐齐铡断。   “啊——”   崔洪涛抱着手,撕心裂肺的叫起来。   正在外面练格斗术的呼延锦、米青他们停了下来,跑过来一看,呼延锦当机立断道:   “米青,带他和他的断指去医馆,我回去接花荞,咱们医馆见。”   医馆里有专门做手术的医室,比家里条件好多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将花荞送到了医馆门口,车上还下来一辆轮椅,难得一见的宋家主也出现了。   顿时,医馆里的这位病人,引起了大家的高度关注。   “手指断了两节?马师弟,你去用止血药粉,止血包扎就行了。”   刘师兄轻描淡写的说到,这种外伤,费不了多少功夫,他让马炎去做。   蕊儿见是米青送来的,忙过来查看,问了原因,她伸手道:   “切下来的断指给我,我拿去消毒,姑娘应该很快就来了,断指说不定还能接上。”   “接上?笑话。难道你家姑娘准备煮些糯米,把断指粘起来?”刘仕波怪笑道。   “仕波,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作为一个医者,你不会,也不要说怪话。”   陈大夫话音未落,花荞走了进来,路上呼延锦已经把情况跟她说了,她心里把流程过了一遍,并没有太大把握。   呼延锦安慰她道:“不断也断了,你就大胆的去治,你天天在豕身上缝,把人家痛得死去活来,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给人缝?”   死去活来是什么鬼?花荞翻了他十个大白眼。   何止是豕?庄子里要杀的羊、鸡、鸭、鹅,死之前,谁不要为表姑娘的医学事业做贡献?   上次云霄打回来的狍子,愣是给表姑娘治好,然后放跑了!   花荞进了医馆,就听见刘仕波和陈大夫的话。   她上前检查了一下崔洪波的伤口,因为是一刀两断,断口非常整齐,她安慰他道:   “我没有接过手指,但是流程都知道,手指的骨头、大血管、小血管、筋,这些都要一一对应缝合。你可愿意让我试试?”   崔洪波也没有得选,连忙点头同意。   花荞回头对蕊儿和小七说:“消毒,准备手术。”   两个丫头进去忙去了,灿儿也去替姑娘准备罩衣。   医馆里的这间手术用的医房,陈立业师徒从没有进去过。   现在看见表姑娘居然说完全断离身体的手指还能接回去,陈大夫对这间医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陈大夫,您愿不愿意来给我做帮手?有问题我们还可以随时商量。”花荞笑着邀请到。   刘仕波本来也想进去,小七在门口拦住了他:   “大师兄,表姑娘可没邀请您,女人那么蠢,你用得着进来看吗?”   刘仕波一甩袖子走了:“哼!一会看看,你们能接得出什么来!”   那几个师弟舍不得走,留在门口等结果。   马炎不经意回头,看见宋家主静静坐在轮椅上,他表情平和,波澜不惊,就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   在等麻药的时候,花荞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接骨头,我们用的是镀银的百炼钢钉固定,血管缝合,用的是我们自己做的羊肠线,可是……这么小的地方动针……   好在我有一块凸透镜,它可以将物体放大,我们用最细的绣花针来缝。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就不要放弃。”   “表姑娘,您就当我是庄里要宰的羊,尽管缝,若是好不了,大不了再把它砍掉!”   崔洪波咧嘴笑道。他早没了先前的慌乱,不过是断一根手指,战场上,断胳膊断腿的,他还见得少吗?   几个丫头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崔洪波也喝了麻醉汤药,躺了下去。   花荞拿出凸透镜,果然,手指里面的骨头、血管,一下子放大了几倍。   陈大夫暗暗吃惊:难怪表姑娘敢做这些事,她的羊肠线、钢钉,还有这什么可以放大的凸透镜,自己连见都没见过。   蕊儿将已经消毒的断指,在他的手指切口处比了比,花荞用针,从指间插了进去,开始固定骨头。   接下来是大小血管。   花荞记得,阿爹说过,断指是否能存活,就看这两条血管缝合得好不好。只靠那一块放大镜,花荞也不知效果如何。   她将血管膜用镊子轻轻拨开,在两头血管的斜面上,做了几个固定点,因为过于紧张,松手的时候,花荞的手都有点抖。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缝针打结。这些动作都练习过好多遍,可……猪和羊的血管,都比人的粗得多……   屋里有几个人,又像是一个人也没有,静得让人以为自己是聋子。   终于两条血管都缝合好了,花荞激动得想哭,她将头靠在旁边灿儿的身上,肩膀轻轻抽动。   好想阿爹啊……   陈医生有些动容,花荞缝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一个年轻姑娘,却做着绝大多数男大夫,想都不敢想的事。   “姑娘,休息一下吧。”灿儿轻轻说到。   花荞直起身来,拍拍她手背说:“换蕊儿来拿,准备缝神经和肌腱。一口气做完,他没那么痛苦。”   呼延锦在外面脸色平静,可紧紧握着轮椅扶手的双手,却透露了他的紧张。   他听到里面说了几句话,又安静下来,看来,还没有结束。   医馆外的天已经黑了,医房里的蜡烛光从门缝里透出来,非常的亮。   呼延锦就盯着地上那片光,直到见它不断扩大,他才抬起头来:   “阿荞!”   “暂时缝好了,能不能成活,还要看后面这七天……”   呼延锦将轮椅推上前去,伸手把花荞一拽,本来就脚底虚浮的花荞,跌坐在他大腿上。   “什么也别说,我带你回去。”   呼延锦将她抱在怀里。   把斩断的手指重新接回去,表姑娘本来就已经惊世骇俗了。   再看到宋家主坐在轮椅上,抱着表姑娘出来,外面站着的嗑瓜子百姓,全都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郎貌女才,又订过婚……   算了,只剩下羡慕了。 第465章 后宫有喜黯然无心   这七天,崔海涛就住在医馆里,蕊儿、小七轮流在医馆照顾他。   陈大夫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截手指是否发黑。   “师傅,她真的是用针线缝回去的?”   “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仕波,为师不懂的知识实在太多了。”   三河县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表姑娘接上的断指,活了!   “两个月后,这几根针才能拔出来,然后就需要做些运动帮助它恢复了。虽然不会像以前那样灵活,但……还是有希望慢慢恢复的。”   不说崔海涛本人,米氏兄弟在军营十几年,靖难中的战役没赶上,可太宗北伐和平乱的战役,他们也参加过,未来主母的这套本事,就从来闻所未闻。   “家主,我以后,可就抱着姑娘不撒手了,说不定,将来命丢了,她都能替我缝回来。”米雷笑哈哈的说到。   米青一脚踹他屁股上,笑骂道:“胡说!姑娘只能家主抱,你滚过去,抱树!”   济世医馆的名声算是打出去了,加上之前表姑娘为杨娘子接生,杨娘子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抱着娃,到店里给孩子他爹送饭了。   这可就是个活招牌啊!   就是刘师兄有些恼火,来的病人都在夸表姑娘,明明他和师傅才是辛辛苦苦给人看病的大夫。   “师傅!我待不下去了!我想进京!”   “那你去吧,为师给你盘缠。”   刘仕波吃惊道:“师傅,您叫我自己去?您才是前御医,没有您的推荐,我不可能进得了太医院啊!您不会不管我吧?”   “刘师兄,你要进太医院?”   小七抱着一叠装订好的空白册子进来,正好听到刘仕波的话。   “去去去,你懂什么?太医院你也知道?太医都是出入皇宫的人,你以为是你们那个宋庄的土郎中啊?”   刘仕波没好气的说。   小七刚想顶他两句,太医院有什么了不起?皇宫我都住了两年!想想又把话吞下去了,只朝他吐了吐舌头。   刘师兄以为她吃瘪了,得意洋洋的昂起了头。   陈大夫摇头道:“仕波,你这个性格,去太医院那是害了你。为师建议你还是再磨炼两年,把性子收收,再去不迟。”   “师傅……”   “为师很受表姑娘启发,为师要把所学妇科、小儿科知识,整理出来,传给表姑娘她们。   她们本身是女子,唯有她们,才真的可以接近女子,为她们望闻问切和治疗。男人有什么资格嘲笑女子?不能进学堂,不就是男人对她们的禁锢?”   小七回去,把这番话学给花荞听,花荞也大为感动:   “原来陈大夫是告老还乡的御医?难怪他的医术高明,他愿意教我,我一定好好跟他学。”   “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人身上没什么地方,是你不敢动刀子的,.....”呼延锦连忙说到。   “我哪有!”花荞想了一下,用指头点着呼延锦的脑袋,嘻嘻笑道:“脑袋我就不敢动……”   呼延锦捉住她的指头,放在唇上亲了一下,笑道:   “济世医馆、药铺,在河南的分店已经开张了,三个水灾严重的府都有。郑宽正通过施粥赠药帮助灾民,既有的放矢,又名正言顺。   今年冬天之前,我们会先把漕河沿岸,几个州府的医馆开起来,你若要想出去走走,我陪你去。”   “太好了!我们边逛边吃,从北吃到南……”   呼延锦:逛吃逛吃?说好的治病救人呢?   花荞还没能出去吃,张樾先带着兰溪吃到马场来了。   马场不用走进县城的路,从小路绕进去,没人知道他们来过。   “你俩不是二月要大婚吗?怎么还有空到乡下来?”花荞好久没见到老朋友了,高兴得拉着兰溪舍不得放手。   “我们这不是怕你们忘了攒份子钱嘛,特意来提醒一下。”张樾刚刚去看了米青他们的马,喜欢得不行。   “没有份子钱,最多送你一匹明年生的小马。”呼延锦一本正经的说。   “小马我已经给我闺女订了,就要乌云的后代,温顺。”   “闺女?有了?”米雷叫到,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兰溪肚子上瞟。   “往哪瞟呢?现在没有,大婚不就有了?”张樾算了算又说:“到那时,大皇子也该出生了。”   花荞紧张的问道:“是皇后娘娘?还是赵妃?”   “为什么要是她俩?都不是,是贵妃娘娘……”   张樾还没说完,花荞瞪大了眼睛,惊喜的与呼延锦对视了一眼。   “……你们知道什么了?”张樾看他们的表情,知道他们有话。   米青带着人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你先说。”   张樾只好继续说:“皇上自从知道贵妃娘娘宫里的宫女,怀了龙嗣,心里就一直不舒服。”   “是……宫女有喜了?那皇上为何不高兴?”花荞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那个宫女,是教坊司里调教了,皇后放到贵妃宫里的,皇上一直不待见她们。既是为了贵妃,也因为她们是皇后的人。   可有一日,皇上在贵妃娘娘宫里喝了两杯酒,就迷糊起来,刚巧三公主又在偏殿哭了,贵妃急忙过去哄。   那宫女刚得了空,被皇上迷迷糊糊当成娘娘,拉进了内殿。可那是贵妃娘娘的床,你说,她能不生气吗?”   兰溪见张樾不说了,便叹了口气接着说到:   “两人还没和好呢,就传出那宫女有了喜脉。你说怪不怪,贵妃娘娘经常侍寝,可就是没有动静,那宫女只一次,偏就有了。”   花荞冷着脸说:“没什么奇怪的,宫里的娘娘,除了皇后和赵妃,全是生不出孩子的。”   “怎……怎么会?贵妃娘娘不是生了三公主吗?”这是事关皇嗣的大事,花荞这样说出来,把兰溪和张樾都吓了一跳。   花荞看着张樾道:“你还记得长公主和娘娘们到红螺寺祈福吗?”   张樾点点头,立刻反应过来:“难道是赵妃下了毒?”   “若是有她下毒的证据,我早就捅到皇上面前了,只可惜,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只有我自己的推测……”   张樾叹了口气:“难怪从未听你提起过。那这些宫女,就是配合嫔妃无孕,皇后一手控制的棋子……”   花荞忽然问:“最近宫里有宫宴吗?”   “十月初一孟冬节,皇上要在西苑游船上宴请大臣,后宫的娘娘,会单独在一艘船上。怎么?”   “我想进宫!” 第466章 孟冬宫宴私会孙柔   十月初一孟冬节,遣官至天寿山祭祀,皇上则率众在宫中行祭。礼毕之后,皇上在西苑游船上,宴请官员。   冬初至,水微凉,纵使芙蓉芳正好,不若菡萏香。   小祭宫宴,虽不奏乐,但这是今年首次君臣聚会,又逢水灾已过,汉王伏罪,皇上心情不错,宴中也其乐融融。   “听说开封府不少当地富户,在医馆、药铺,施粥赠药,缓解灾民矛盾,朕很欣慰。朕已下令,免除河南诸府今年赋税,冬季来临,但愿灾民还乡,不至流离。”   “殿下心系百姓,乃大明之福。此事吾等必尽力推进。”   “朕很好奇,富户放粮乃被银面郎君所迫,这施粥赠药是否志愿?”   皇上既知,呼延锦便是银面郎君,心中多了些亲切,甚至觉得,逼迫富户开仓放粮这件事,甚合他意。   “这……”河南左布政使暗中捏了把汗道:“臣未曾得他们并非志愿的报告,只知施药的济世医馆,在河南诸府都有分馆,平素行医,也常低价免费,施惠于平民。”   一听此言,旁边官员都交口称赞,皇上面带微笑,将目光投向水波潋滟的太液池面。   不远处,天鹅房的亲水台上,有个内侍正拿着桶在往水里扔食料,水面上的天鹅,扑腾着翅膀,不停扎着猛子,上下啄食。   朱瞻基忽然想起,那年花荞在亲水台落水,还是自己一路抱着她出的西苑……当时自己身上里外是水,竟浑然不觉。   花荞,现在想必是和呼延锦在一起,她终究不属于这深宫。   离这艘龙首舟不远的地方,是凤首舟。这边的人,不比皇上那边的少。   皇后坐在正中,两边坐着嫔妃和外命妇。   徐之锦不久前,与另两名官员一起,被皇上指定负责,清理三司旧案,拟订修改刑罚。又传大理寺卿准备外调,徐少卿大有继任之势。   方翰文也被调回京城,做了转运盐使司判官,方家因易呈锦一案受的压迫,也骤然减轻。   得益于母族脱困,凤首舟上的方琬琰,虽站在外命妇的后排,倒也轻松自在。   不过,她的心思不在于此。按宫宴规定,外命妇可带一婢进宫,她们上船的时候,婢女必须留在岸边等候。   她带进来的人,便是花荞。   上船之前,她趁请安的机会,已经把见面地点告诉了孙贵妃,孙柔虽吃惊,但还是点头答应去与花荞见面。   虽是初冬,可西苑仍是花团锦簇。成排的木芙蓉骄傲的开着,各色的菊花也不舍得退场。   最可爱是沿着山石,攀藤而上的夕颜,蓝、绯、紫色的小喇叭,在暖阳下绚烂缤纷,绽放着今年最后的美丽。   花荞就坐在花丛深处的亭子里。   “娘娘。”花荞看见孙柔一个人过来,急忙站起来迎上去。   “真的是你?阿弥陀佛,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孙柔拉着花荞坐下来,问道:“你冒险回宫,是有重要的事?”   花荞点点头,看着孙柔有些憔悴的脸说:   “我不来,你就要白白冤枉皇兄了。”   “冤枉……皇上?”   “不错。我知道你宫里有宫女怀了孕,你心里不舒服,可这是与你一直不能怀孕,是同一件事。”   孙柔大惊,抓住花荞手腕问道:“我一直不能怀孕……是什么意思?”   “去红螺寺的时候,皇上还没有开始宠幸嫔妃,回来以后,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你宫里对不对?也是因为如此,那宫女才能得了空子。”   孙柔有些丧气,扭过头去:“你是说,因为我一直没怀孕,皇上才宠幸的她?还是在我的床上?”   “你在红螺寺喝的茶,皇上在你宫里喝的酒,你就没怀疑过吗?”   “茶……难道,红螺寺里有些苦涩的茶有问题?我宫里的酒……”   “我在红螺寺的时候,就觉得茶水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你不是也叫太医验过,里面并没有毒。这茶水里没有让人毙命的毒,连续饮七杯,却会令女人不孕。”   花荞有些内疚的说:“当时我也不明白,后来见到阿爹问起,他才告诉我,寺院用来净水的白矾,超过一定的量,便会导致不孕……”   孙柔脸色惨白,咬牙说道:“一定是皇后!那次,只有皇后没去。她真是很毒,先是放了一堆宫婢在各个宫里,再让所有的嫔妃都生不出孩子。而宫婢生的孩子,都可以是她的。”   “所以我怀疑,皇兄只饮了两杯酒,为何会醉到连人也分不清?他的酒里,会不会被做了手脚?三公主一哭,皇兄就醉了,你不觉得这事太巧了吗?”   孙柔有些不自在的说:   “他是和我解释,以为那是我……可我太生气了,他可以宠幸任何女人,但却不可以在我的床上……是我,误会了他?”   花荞握着她的手:“皇兄也很难,你不高兴,他也高兴不起来。皇后糊涂至此,还请你多体谅皇上。这个宫婢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生下来,但决不能让皇后夺走。”   孙柔的眼圈红了,不再能生育,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可怜兮兮的看着花荞:   “白矾……真的不能弥补了吗?”   “我现在正在学医,我们一起找找,一定会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身子调养回来。不管怎样,你都要先开心起来,别在和皇兄斗气了。”   孙柔忍不住笑了:“难道,你是他请回来做和事佬的?他给你多少口水钱?我出双倍,你也去说说他。”   “好啊!那我就两头收钱,只办一件事。”花荞也笑了:   “皇兄已经不认我这个妹妹,我为啥还要去自找不快?在宫外逍遥自在不好?”   “你……和呼延锦成亲了?”孙柔有些好奇的问。   “还没有……”说到成亲,花荞害羞的笑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孙柔的心里已经好受多了,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治病,同时,保住那宫婢的孩子,不让皇后夺了去。   花荞也告诉她,自己不会放弃,还会再想办法找到证人。   两人先后离开了花亭。 第467章 再上红螺意外真相   孙柔告别花荞,往凤首船走去,却没料到远远就看到皇上在岸上等她。   她正要上前行礼,朱瞻基扶住了她的手臂:   “你到哪里去了?叫我找得心焦。”   西苑到处都是水,一个水花人就能没了。朱瞻基的声音里,透着担心。   孙柔的眼里起了雾:花荞说的没错,他们俩闹不和,只会让背后操纵这件事的人更得意。   她扬起脸,璀然一笑道:“皇上,兔园有好多小兔子,其中一只做错了事,可它长得特别俊,一心软,就原谅它了。走,咱们喂兔子去!”   朱瞻基属兔,他一听就知道说的是他。   嗯?长得特别俊……别人夸他都是“英明神武”“聪明睿智”,就这女人夸自己俊……   凤首船上的女眷们从高处,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之前看见皇上在岸上找贵妃娘娘,大家只觉得皇上对贵妃重视,这会见两人郎情妾意的牵手走了,心里都忍不住羡慕起来。   端坐在正中的皇后娘娘,脸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却把万安宫的几个宫女骂了个遍:   昨天还来回报,说皇上到万安宫,只是去看了看偏殿里有孕的宫女,淡淡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那宫女还抱怨说,皇上到现在还没记住她名字。   一个贱婢的名字有什么重要?   就像一个再生不出皇嗣的贵妃一样,再宠爱,又如何?难不成还能让她凭个公主做了皇后?   皇后的心情如何,花荞不会在意,她只想着快点离开。   她跟着方琬琰刚出宫门,就看见徐之锦在马车上等着他们。   “我送你回去,然后就跟他们一起去红螺寺。今天我去查了陪同上红螺寺的护卫名单,发现了一个关系微妙的人。他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时间,有很大嫌疑。”   徐之锦前半句是对琬琰说的,后半句是对花荞说。   “难道不是赵妃?难怪我一直在查,赵妃和她身边的人如何下手,会毫无蛛丝马迹,原来是另有其人。”   “不错,赵妃没有作案时间,她应该就是背后主使,拉来混淆视线的替罪羊。”   花荞不再追问,她想起阿爹说过,动机往往藏在嫌犯的过往中。查这些身世过往,大理寺比他们方便得多。   呼延锦在徐府等他们,见到呼延锦的时候,他正抱着九个月大的宝儿在举高高。   每次将宝儿举过头顶,他都咧嘴“咯咯”的笑。   花荞的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因为呼延锦从没抱过庄子里的那些孩子,最多就是安安静静坐在她身边看着。   “热孝也过了,你俩赶紧成亲吧,你看你们宋家主多喜欢孩子啊!”   琬琰笑着接过宝儿,进屋去了。   呼延锦见花荞愣愣的看着他,笑着伸手将她拉在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的孩子,我更喜欢。”   花荞耳根有点发热,又听他说:   “你是不是看我没抱过庄上那几个孩子,觉得奇怪?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就是他们这样的孩子。   他们需要的,是给他们指明方向,教他们如何在这世上,好好生活的长辈,而不是宠爱他们的父亲。”   花荞带着深深思考的表情,上了出城的马车。   就算是呼延锦的通缉令已经撤销,他依然行事低调。毕竟他们住得离皇城不远,他们都不希望皇上找到庄上去。   海英在前面赶车,徐之锦在车厢里给他们讲自己的发现:   “查了几个将领,我才知道,旗手卫指挥使元佑,他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是胡皇后的姨表哥。   胡皇后幼时曾在她外祖母家住过几年,与元佑元大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可皇后的父亲,还是将她送入了东宫。   元佑,就是在她成为太孙妃那年,进的旗手卫。奇怪的是,他若是想接近皇后,应该去金吾卫,而不是旗手卫啊……”   徐之锦是个对感情比较迟钝的人,若不是方琬琰主动表白,又遇上易呈锦逼婚的事情,他哪里会这么快就有了儿子?   呼延锦笑道:“你别忘了,他若是进金吾卫,他和皇后的关系就藏不住了。他不过是想保护她,未必就是有私情。”   “旗手卫,那天应该是最早到达寺院的,他确实比赵妃更有作案时间。我之前对他一无所知,也就一直在赵妃身上绕。”   有了这个新的缺口,花荞又看到了希望。   他们将马车寄存在山下,四人徒步上了山。经过上次山洪暴发,大树倒下来的地方,海英还特意停下来,指给他们看。   不看还好,一看呼延锦的心都凉了。   那几级台阶,青石板都被砸断了,台阶的另一边是个陡坡,在清理大树的时候陡坡被划了一块触目惊心的痕迹。   呼延锦抓住正在捂嘴偷笑的花荞,一言不发的往上走,直到进了红螺寺才松开。   “我知道了。”花荞小声说。   “我知道你知道了。”呼延锦叹了口气。   徐之锦这次是以大理寺办案的名义见的主持,主持师太也很配合,带着他们往里走。   正走着,远远看见个师太正加快脚步往大殿里钻,主持师太叫住了她:   “慈音,你且站住,这几位施主有话要问你。”   “是。”慈音在殿前停下来,低眉顺目的勾着头。   “慈音师太,本官是大理寺少卿徐之锦,奉命前来调查旗手卫指挥使元佑,在贵妃娘娘前来进香之时,下毒毒害贵妃一事。”   主持师太没想到竟是如此大事,连忙对脸色煞白的慈音厉声道:   “慈音,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不光是你,整个红螺寺都难逃劫难!你知道什么,赶紧对徐大人说出来!”   慈音“噗通”跪了下来,颤声道:“我没有……我没有下毒!那位元大人只是告诉我,在几位娘娘的茶水里,多放一勺白矾……   白矾不是毒,我们寺里本身就用白矾来澄清水,而且……”   她讷讷的看着自己的脚,呼延锦追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那位大人还当面亲自喝了一杯……他并没有中毒,他说,这只会让水更干净……”   “既然没有毒,上次我来一个个问你们,你为何不说出来?”   慈音看见他们过来就跑,明明就是因为认出了花荞。   “那位大人不许我说……他说,若是说了,他就告诉人家,大长公主是我推她下坡的……”   慈音对着花荞直摆手,叫到:“大长公主不是我推下去的,她茶里的药,是二长公主放的,我端着茶,看得清清楚楚!”   花荞愕然。   她没想到,把自己推下坡,竟然也与皇后有关。 第468章 元佑入狱皇后探监   花荞原以为嘉兴推她下万松坡,是她自己一时心乱。因为自己没事,而嘉兴摔得伤重,就当是她自己得了教训。   自己忙着逃跑,也不跟她计较。   “主持师太,本官要将慈音带回京城作证,毒害妃嫔,罪不可赦。不过,本官会根据慈音亦是被威胁,且不知白矾毒性,被元佑所骗,为她酌情量刑。”   “阿弥陀佛。慈音,你此去必当实话实说,不可有所隐瞒,否则,徐大人饶你,红螺寺也不饶你。”   下山的时候,花荞就一直噘着嘴。   “怎么了?走累了要背?”呼延锦逗她。   “不是,徐三哥上来一问,什么都有了,我上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们都对我不理不睬。”   她上次她女扮男装来,本来就鬼鬼祟祟,又总是盯着赵妃查,都是去打听娘娘的事,谁敢跟她说啊!   “你查案,不能学徐之锦,你得学李赫,亮身份和不亮身份的查法不一样……以后慢慢教你。”   呼延锦揉揉她的脑袋,发现她有些累了,便悄悄背起她,走在后面。   花荞开始还挣扎,趴在呼延锦背上,立刻觉得犯了困,也就安心享受起来。   徐之锦本来还要回头说话,看见呼延锦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花荞已经睡着了。   他们马不停蹄,赶在下城门之前回了城。   御书房里,皇上看着徐之锦连夜写出来的案宗,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茶水中加入大量白矾,虽毒不至死,却会使妇人不孕,若是连续几日饮用,体内出现大量沉积,无法排出体内,甚至会导致绝育。   三月至今已有半载,请平安脉时若不细查,未必能查得出。”太医院院判说的,和徐之锦案卷中描述的相差无几。   皇上狠命把案宗摔在地上:“朕要杀了他!”   “皇上,准臣先审了元佑再说,这只是红螺寺师太的证词,还不能以此定罪。”   “好,朕把张樾也派给你,命你们速速查明此案!朕要知道,元佑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   朱瞻基眼里露出了杀机。   果然如张樾所料,元佑一口咬定,就是自己一时好意,以为加白矾可以去除茶中异味。   张樾冷冷的说:“上刑!”   元佑笑道:“想不到区区元佑,还能劳动张大人亲自出马,听说锦衣卫的大刑,就没人走得过一半。”   由于这是大理寺的犯人,张樾只是配合审讯,他们只是拿了简单的刑具过来,听元佑这样说,张樾也皱了皱眉。   狱卒带着元佑出去,徐之锦却拉住了张樾,他笑道:“张大人别怕他疼,只管打,而且,要把伤全都露在面上,我自有道理。”   两人分头行事。很快,坤宁宫里就收到了元佑入狱的消息。   “娘娘,怎么办,元大人万一招出……”   “他不会。”皇后还是那么处变不惊,她放下盖碗,抬头对梨花说:   “大理寺大狱好进,你拿些银钞去,就说是元府里来送孝敬的,他们会让你进去看一眼。你对元大人说,按计划推在赵妃身上就行了。”   赵妃这颗棋,本就是留到这时候用的。   她一直以为,她的父兄,都捏在皇后手上,对皇后言听计从。   梨花匆匆去了,皇后拿起桌上大公主画的一幅兰花图,看着看着,揉成稀烂。   她自己也不知道,心中的怨气是何时而起。   皇后不得宠爱,这就像春天花会开一样自然,她有什么好埋怨的?   是父亲得知她对表哥情有独钟,呵斥了她一顿,还是坚持把她送进宫?   还是因为她为朱瞻基生下二公主的时候,太医告诉她,勉强受孕,使她母体受损,今后难以怀孕?   而在她悲伤不已的时候,朱瞻基却守在,刚刚把出喜脉的孙才人身边。   她恨孙柔,恨皇上,也讨厌二公主。   她可以离开表哥,但既然已经付出那么多,为何还要她承受痛苦?   梨花走后,皇后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到梨花慌慌张张的进来,跪在皇后面前说:   “娘娘,梨花进去的时候,见元大人被打得浑身是血,他已经招了……招了……”   “招了什么?”   “元大人招出,是汉王指使的他!”   皇后颓然的靠在椅背上:   “他总是那么君子,不忍心欺负女人,可他知不知道,把脏水倒在汉王的头上,皇上根本就不会相信。”   太祖皇帝有个“多子多福”的信念,他不吝给自己的儿子、孙子封王,朱家的子孙,从十岁起,便开始领朝廷俸禄,而且每年不低于一万石。   朱家的女人不尊贵,他们的子孙却生来就高人一等。   因此,大明至今,从未有人对皇族的子孙下过手,因为一旦下手,自己会死得更惨。   “蠢人!蠢人”她喃喃骂了两句,低头对跪在地上的梨花说:“去,找沈公公,本宫要去大理寺大狱。”   “这……好,小的这就去。”   皇后唤来莲花,给自己换上宫女的服装,披上一件风帽披风,等着内务府负责采买的沈公公。   沈公公收了银钞,他已经双脚踩在茅坑里,上也是屎,下也是屎,摆摆手,揣着出宫令牌往坤宁宫走去。   “沈公公,这么晚了还出宫?”   “不出不行啊,大公主的突然喉咙不舒服,值班太医手上也没要,这不,带着宫女去太医院取药……”   “早点回来。”   “知道知道,宫门下钥前准保回来!”   沈公公带着皇后出了宫,蹲在大理寺外等着她。   大理寺的牢头收了银钞,很快就开了牢门让她进去。   皇后心里一惊,她看见趴在地上的元佑,白色的中衣已经被打成一条一条,鞭子的血印和烙铁烫糊的印子交织在一起。   她走过去,俯身推了推他,轻声唤到:   “表哥,元表哥!”   元佑并没有睡着,身上的疼痛,总是让他迷迷糊糊想睡的时候,痛得醒来。   “祥表妹!”他不相信梦会如此真实,猛的撑起半个身子,死死的盯着他的祥表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回去!”   “表哥,你怎么这么傻?明明说好后宫事不出后宫的,你何必要去扯汉王!”   胡皇后看着眼前这个不成人形的男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酒袋,拧开盖子。   面色如常的递给了元佑。 第469章 冷宫废后仕波出走   看着表妹递过来的酒袋,元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却毫不犹豫的接过来,苦笑道:   “表妹,你这又是何苦?你明明知道,我宁愿死,都不会说出,是你让我去毒害孙贵妃。”   皇后听他说得这样明白,不禁着急的捂住他的嘴:   “别说了,你被打得这样伤,喝两口酒,睡着就不痛了。”   胡善祥离元佑那么近,近到在这又脏又臭的监狱里,仍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   元佑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   胡善祥拼命推开他,低声呵斥道:   “你疯了!弄得我身上都是血,一会怎么回宫?”   元佑本就被打得不轻,被她一推,踉跄着退了两步,跌坐在铺着稻草的床上。他笑道:   “从小我就喜欢你,我知道,你心里也曾经有我。我愿意为你死,愿意喝下你冒险送来的毒酒,你却连抱我一下,都嫌会沾上我的血。”   “表哥……我……”   “你要亲手喂我喝下,死我也认了。”   元佑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将酒袋递向胡善祥。   胡善祥没想到,一向不善表达的表哥,此时却变得矫情起来。   无奈之下,她只好伸手去接,没料到元佑却一把将她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元佑拿起胡善祥的手,让她抓着酒袋,往他的嘴边送。   胡善祥胆战心惊的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脸,哆哆嗦嗦的随着他的动作,看他仰头将酒袋里的酒,大口大口,喝得一滴不剩。   牢房门角的一点阴影扩大开来,阴影聚成了一个人影,是个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   “贱人!”   胡善祥如五雷轰顶。   她惊慌失措的从元佑怀里站起来,元佑却一点不奇怪,他在胡善祥将毒酒递给他以前,就看见那门角有个身影晃了晃。   既然大家都活得不快乐,还不如一起去死。   下辈子,我早点娶你。   胡善祥这才意识到,元佑刚才那番话,都是说给门外那个人听的,他想让自己和他一起死。   她干笑了两声,回头去看床上的元佑,只见他靠在墙上,头耷拉着,嘴角的血沫子垂挂在空中,摆来摆去。   胡善祥伸手过去替他擦掉嘴角挂着说的血,淡淡说道:   “您已经听到了,白矾是我让元佑去下的,您的几个妾室,已经不能生育。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您是皇帝,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您杀了我吧。”   “杀了你?让你和这个男人一起去投胎,双宿双栖?不,朕不会杀了你。”   皇上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他不再看胡善祥,转身向外走去。   翌日,废后诏书当朝宣布,所列罪状,令大臣无话可说。   胡善祥被移出坤宁宫,搬到了东华门边那个平时临时停灵的冷宫里。她宫里的梨花、荷花,陪着她一起进了冷宫。   大公主送到太后膝下抚养。   张太后摸摸大公主的头,示意宫女将她抱走,转头对惊恐不安的嘉兴道:   “早就跟你说过,安安分分,不要和你皇嫂找这个那个的麻烦,好在宝应走了,否则,你会和胡善祥一样的下场。”   嘉兴跪下,抱着太后的腿哭到:“母后,热孝已过,您把我嫁出宫吧,嫁给井源!他喜欢我!我愿意嫁给他!”   张太后叹了口气,像摸大公主的头那样,轻轻的抚摸着嘉兴长公主。   花荞听了胡善祥和元佑的事,长长叹了口气。   两个相爱的人,能最后走到一起,是多么不容易。   她往旁边重重一靠,呼延锦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她将脸埋进他怀里,扭啊扭的一顿乱挤。   呼延锦笑道:“你老老实实的,我就给你看一样东西。”   “是什么?”   花荞立刻跳起来,眉开眼笑的向他摊开手心。   呼延锦从怀里掏出一张淡黄色的纸,轻轻放在她的手心里。   她打开一看,是卦姑算出来合适他们成亲的三个日子。   现在两人的父母都不在,呼延锦也想认真将三书六礼走完,日子定下来,就让花荞暂时搬到县里的一处宅子住着。   大婚那天,再将她八抬大轿抬回庄上。   “你喜欢那一个?”呼延锦将脸凑到花荞脸旁问道。   花荞歪着头笑道:“那你喜欢哪一个?我们两人一起指。”   两个人的手指头碰在了一起,都指向了三个日子中,最接近的一个:   明年的三月十七。   初冬已至,暮春咫尺。   花荞搬到县里住有个好处,就是里他们的济世医馆近,她每天没事就到医馆里跟陈大夫学习。   刘师兄本不屑于与女人为伍,可她们来医馆的时候,头发像男子一般,挽在网帽里,戴着口罩、穿着罩衣,和他这位男大夫也没什么不同。   花荞跟陈大夫学习,不是坐在师傅旁边,而是让陈大夫坐在她的旁边,她先给病人诊一遍脉,说出脉象,再由陈大夫诊一遍做出判断。   虽然时间会久一点,可县里的人都愿意找花荞看病。   有一天,花荞这边的病人排了老长,刘师兄那边却没人。   刘仕波心里正不舒服,忽然看见花荞在那里小声跟病人说着什么,还对他的诊台指指点点。   他顿时火冒三丈,冲到师傅面前对着陈大夫喊:   “师傅!她不来的时候,诊所好好的,她一来,就在患者里面挑拨离间!我们是外地人,她就可以随意践踏我们……”   “行行行,你打住!姑娘说什么我一清二楚。”陈大夫还没说完,外面的患者已经叫起来了:   “表姑娘,我宁愿排队也不想去哪边看他甩脸子!”   “是啊表姑娘,小刘大夫上次开给我的方子,吃了三剂不好,再来看,他不但不给我改药方,还责怪我不按他的医嘱吃……”   陈大夫看了一眼旁边的小七说:“替你师兄都记下来!”   “放心吧,师傅,记小黑账小七最拿手了!”   刘仕波差点没被她给气死。   当天晚上,刘仕波悄悄收拾包袱,离开了三江县。   陈大夫听马炎说,刘仕波行李都没了,摇摇头说:“他应该是进京城去找我师弟去了,他一心想进太医院,就让他去碰碰壁。”   刘仕波走了,花荞带着几个师弟、师妹们,分成两组来学习,一组跟着师傅看病人,另一组就跟着蕊儿学习急救、认识人体内脏、骨骼。   没有病人的时候,陈大夫也过来学习外科知识。等他看到花荞教他们如何联系缝针,才知道,花荞熟练的技术,是从何而来。   呼延锦:不,您不知道,师傅说,大体老师才是她的恩师。 第470章 春暖花开又起波澜   呼延锦每天都偷偷到这里来。   有时候,两人各自拿着本书看,有时候两人下五子棋,或者用院子里随处可见的石子,练飞石。   黑豆已经知道花荞“藏”在哪里,晚上带它回庄,早上它便独自从宋庄出来,绕很远的路,来到县城找花荞,每次找到她,都激动得像要将自己的尾巴摇掉。   日子像江水一样,波澜不惊的过去。   海平送来消息,说刘仕波在师叔卢太医的推荐下,已经进了太医院,跟着负责后宫的太医学习。   初雪那天,花荞她们悄悄回宋庄吃火锅,已经会满地走的云逸,突然踉踉跄跄跑到花荞跟前,笑眯眯的叫了声“娘”。   张樾大婚,整个京城的权贵去了谁不记得,谁没去,十个手指头能点完。   大哥英国公张辅,二哥中军右都督张倪,他自己又是皇上身边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一门武将,婚礼当然是……豪气干云!   皇上、皇太后也给新人送了贺礼。   花荞和呼延锦,是他们大婚第四天才在通州,见到的张樾夫妇。   “你们别再灌他酒,他从大婚一直醉到回门那天才清醒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兄嫂包办,他有多不乐意成亲呢。”   “怎么不乐意?我大老远回南京亲自挑来的……不过这和喝酒有什么关系?”张樾不以为意,给呼延锦、林龙枫倒满酒。   选在通州见面,是因为映雪生了个女儿刚出月子,林龙枫也不好出门。   兰溪看着映雪怀里的宝宝感慨道:   “我们一起长大的那群人,一些随风去了,留下的几个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真不知道,那么多年的坚持,都是为了什么?”   程映雪一边晃着怀里打瞌睡的女儿,一边抬头答到:   “还不就是为了好好的活着。为老人,为孩子,最后才是为自己。”   做在呼延锦身边的花荞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阿爹是不是回到家乡了?阿荣到现在还是没有清醒……”   “替我爹看好了病的李大夫也不行吗?我爹现在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映雪之前推荐李大夫过去给花荣看病,还以为都是瘫在床上,会有点相通。   呼延锦将手盖在花荞的手背上,安慰她道:   “只要他还活着,不管清不清醒,我们都好好照顾他。说不定,他跟着师傅去了现代,将来某天还会回来。”   听上去不可思议,可花荣的亲生父亲花有财,不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吗?   呼延锦刚把花荞送回医馆,就看见刘仕波表情怪异的,在医馆门前探头探脑。   “仕波?你怎么回来了?”   花荞一下马车,刘仕波就冲上前来,跪在花荞面前,痛哭流涕道:   “表姑娘救命啊!表姑娘,您大人大量,一定要帮帮我!”   花荞和轮椅上的呼延锦面面相觑。   只听医馆里走出一人,笑道:“想不到,刘太医来请的人是您!”   “滕子俊!你怎么会来这里?”   几人进了医馆,陈大夫迎上来,满面愁容道:   “表姑娘,仕波这次惹下大祸,莽莽撞撞把你推出去,我觉得风险太大,你还是想法推了,仕波自己惹的祸,让他自己去承担!”   刘仕波早没了以往的跋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到:   “师傅,徒儿错了,你救救徒儿吧……”   滕子俊受不了他婆婆妈妈,直接说道:   “事情是这样,宫里有孕的殷采女即将临盆,可突然出了状况,稳婆说,摸到胎儿是横过来的,一直没法……哎呀,我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就是生不出来。   宫里的医女和稳婆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为她转胎,效果却不怎么好。结果这位刘大夫就说,要把殷采女的肚子切开,把龙子拿出来。   这句话惹恼了皇上、太后,要将他砍头。结果,他就说他有个师妹能接生,皇上就让我押着他过来接他师妹。   皇上说,若是谎话,将他和他师妹一起砍了。”   灿儿气愤的说:“你这不是坑人吗?自己的头保不住,还要将姑娘拖下水!”   呼延锦看着滕子俊,笑道:“还好是你来了,姑娘根本没有拜师,本来就不是他师妹,没必要跟他去冒这个险。   皇子是龙子,顺天命而生,怎能借人为利器而出?说这话,刘太医是说皇子来之不正,还是要给大明带来刀光血灾?   就算是圣上准你如此,知此事之人,也必遭灭口。这就是殷采女命不该有此子。御医、医女、稳婆都无能为力,我们姑娘又有什么办法?”   呼延锦一席话,刘仕波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幼稚无知。   他原以为可以像花荞一样,为殷采女剖腹取子,只要保住龙子,他就是立了大功,自己在太医院的地位就稳了。   更何况,动手剖腹的人,是医女和稳婆,自己只是门外指导,出了风险也不用承担。想不到,一语引来杀身之祸。   滕子俊也不知花荞现在用的是什么身份名字,不敢乱叫,只跟着呼延锦的称呼,对花荞抱拳道:   “姑娘不必担心,你既不是他师妹,我只带他回去复命即可。宫里的规矩多着呢,谁不是小心谨慎?一天想着如何立功,也该他自食其果。”   刘仕波已知求生无门,垂头丧气的挺直了身子,跪着给师傅磕了个头,落泪道:   “师傅,您在仕波身上花的精力都白费了,您的恩情,仕波下辈子再还……”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站在旁边抹眼泪的小七说:   “小师妹,这是我记的一些医案,送给你,若师傅讲的你记不住,可以翻翻。”   小七接过那本医案簿,哭得更大声了。   一直没说话的花荞走了过去,她平静的说:   “我跟你进宫。无论如何,我要先去看看,到底糟糕到什么情况。孩子是无辜的,就算不能剖腹,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帮她。”   呼延锦怎么也不会想到,花荞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   就在三日前,马场迎来了第一个小生命。算着母马会在次日丑时至寅时出生,花荞便非要留在马场看生小马。   果然,寅初就有动静了,花荞他们和米青兄弟都围在马厩。   可出来了一些白色的胞衣后,只露出了个马头,没有前腿。米青皱眉道:“不好,是难产。”   只见他进了马厩,单膝跪在母马身后,让旁边的两个小伙子扶住母马的腿,自己则挽起袖子,伸手将小马的头又塞回母马肚子。   手臂也跟着伸进去摸了一下,抓到小马的前蹄后,他慢慢将前蹄和头一起移到出口,双手猛的一拉,小马便滑了出来。   湿漉漉的小马,一落地就开始挣扎着要站起来。   当小马终于能够四脚着地站起来的时候,花荞已将满脸喜悦的泪水,都擦在了呼延锦的袖子上。   那毕竟是皇兄的孩子。   花荞,想试一试。 第471章 为救皇嗣扭转乾坤   看到花荞下了决心,呼延锦什么也没说,自己推着轮椅出去了。   花荞有些难过,这个决定是有些鲁莽,甚至可能,让他们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   可是,她也姓朱,她知道废后对嫔妃们做了什么,这个孩子,是朱家的孩子,也是孙柔的希望。   “姑娘,家主他……你们就要成亲了,您不能不顾家主的感受……”海明也有点想不通,丢下一句话,追家主去了。   花荞望着他们的背影,看着海明和海平,将轮椅和呼延锦一起抬到马车上去,自己也有些怆然。   她回过头来,对着滕子俊说:“走吧,早去早回。”   花荞跟着滕子俊和刘仕波走了,一个随身丫头也没带。经过通往宋庄的路口时,花荞的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进了宫门,巍峨的宫阙层层叠叠出现在她眼前,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小高在这里为她送命,谨逸在这里九死一生,母妃在这里委屈半生,父皇更是在这里枉死。   可她曾在这里穿着朝鲜裙子和母亲跳舞,也曾在这里悄悄替父亲脱下袜子看病,皇族血脉给她短暂却温暖的亲情,如此弥足珍贵。   花荞上穿嫣红暗花交领短袄,下穿月白马面裙,中间的嫣红镶蓝边裙襕上,绣着蝶舞百花图,蝴蝶仿佛随着她的脚步,轻轻飞舞,素雅而灵动。   她脸上系着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对柳叶弯眉,和遮不住的清澈眼眸。   面纱不如他们的口罩有用,但宫里的医女用的是这个,看上去也不突兀。   当她走进万安宫那一刻,朱瞻基就已经猜到是她。   天下女子,她是最特别的一个。   刘太医的师妹……竟然是花荞?她一直在京城没有离开?   朱瞻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算他对她再绝情,她却始终在维护他。换成任何一个皇妹,哪怕是嘉兴,她都不会这么做。   “启禀皇上,刘太医的师妹带到。”滕子俊有些惴惴不安。   若是花荞因为自己把她带进宫,出了什么事,他肯定要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过去吧,已经叫了很长时间……”   朱瞻基有些疲惫,宫里有孩子出生是喜事,可为什么如此好事多磨?身边的孙柔握住了他的手。   花荞跟着宫女去了偏殿,外殿站着两位御医,手足无措的等待这里面的消息。   内殿也站着几个人,稳婆、医女、宫女,将痛苦呻吟着的殷采女围在中间。   花荞将衣袖撸得高高的,洗了手,过来摸孕妇的肚子。   孩子已经足月,一看就是横胎无疑。   “来两位医女。”花荞的语气让人听着安心,仿佛事情本该如此,从未出过差错。   医女走上前,眼光询问着花荞的用意。   “你们各切一脉,仔细品孩子的心跳,若是摸不到了,立刻告诉我。我要……伸手进去,将孩子转过来,但不知孩子的脖子上,是否缠有脐带,所以,你们的确认很重要。明白吗?”   两名医女连忙点头,跪在床两边给产妇把脉。   花荞的长项就是,非常了解骨盆和子宫的结构,她的脑子里,渐渐出现了一副清晰的图像。   她似乎看见那个孩子,手握着拳头,正惊恐不安的,承受着子宫给他的压力,却又逃不出去。   花荞不再犹豫,一手轻轻放在产妇的肚子上轻轻抚摸,一手伸了进去,立刻摸到了胎儿的手臂。   顺着胎儿肩膀的方向,她开始慢慢推动孩子。   可一位医女立刻叫了起来:   “孩子的脉摸不到了!”   花荞停下手,往回退了一点,抬头问道:“这样呢?”   那医女非常紧张,搓了搓指尖,才仔细的按下去,很快她便点点头。   此时花荞已经断定,孩子的脖子上缠有脐带,这也是稳婆、医女她们,转了一个月的胎,成效却不大的原因。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脑子里的画面更清晰,仔细回忆着阿爹画的内脏图,虽然没有多大用处,却能让她思路清晰。   从外面摸,孩子的头离出口已经不远,只是因为脐带的原因,无法移动。   就算是保小去大,拉着孩子的胳膊硬拽出去,孩子也必然窒息身亡。   “大……大夫,采女的脉象紊乱,好像……”   花荞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她一咬牙,再次将手伸进去,摸到了……脖子!   她当机立断,用手给气管撑起一点空间,另一只手迅速转动胎儿,胎儿的头来到了出口。   随着殷采女的一声大叫,孩子的头露了出来。   脐带被剪断,孩子也“哇哇”的哭着他的委屈,声音洪亮,手脚有力。   花荞抱着湿漉漉的孩子,激动得视线也模糊了。   就像看着那只刚刚落地的小马驹,一次次跌倒又站起来,勇敢而倔强。   “抱去给皇上、娘娘贺喜吧,是大皇子。”   花荞看了看殷采女,后面的事,稳婆做得很熟练,用不着她插手,便慢慢走到墙边去洗手。   进来一位宫女,又拿来热水和玫瑰油,对花荞笑道:   “姑娘,这是娘娘赏的,让您润润手。”   等她擦了手,放下衣袖,屋里就只剩下一位守着殷采女的小宫女。   她走过去,坐在床边,拿出她的手,再次替她把脉,殷采女的眼角垂下一颗泪来:   “多谢姑娘救了我和孩子……虽然不得见他,但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是个健康的孩子,不知长得……”   “长得像皇上,是个漂亮的孩子。”花荞笑着答她,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像皇上……像皇上……”   花荞叹了口气,站起来离开了内殿。殷采女现在是没事了,可她将来的命运,就不是花荞能够控制的,她也无暇去想。   现在,她只想着离开。   当她走出门的时候,看见院子里多了几个锦衣卫,负手站在最前面的,是张樾。   可她的眼光,却被张樾后面的那个校尉吸引住了,浓眉星目,鼻梁挺直,北方民族的粗犷,与南方汉人的精致,糅合在他的脸上。   那男人,眼里带着浅浅的微笑,让花荞又惊又喜,恨不得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他哪里放心让她独自回宫?   呼延锦见花荞已经认出他,便伸手将头上的大帽向下压了压,嘴角含笑的低下了头,总不能让皇上也一眼认出。   之前站在外面的金吾卫走了,才换了锦衣卫,张樾见花荞已经出来,便走到正殿门口,对着里面的皇上道:   “启禀皇上,接生的姑娘已经出来了,是否让人送她离宫?”   只听里面皇上说到:   “姑娘劳苦功高,朕要当面赏她,请她进来。” 第472章 兄妹相见冰释前嫌   听到皇上传花荞,呼延锦不安的抬头和张樾对视一眼,他们都有些摸不着底。   该来的都会来,有些话,她也想跟皇上说清楚。她朝呼延锦笑笑,从容走进正殿。   殿中只坐着朱瞻基,孙贵妃大概是去安顿大皇子了,不在跟前。   朱瞻基看了她一眼,对王振说:   “你们都退下。”   看见殿里的内侍、宫女都退了出来,张樾给了呼延锦一个眼色:花荞暴露了。   他一挥手,带着校尉们上了台阶,站在殿门两旁,屏气听着里面的声音。   “现在又不是在看病,你的面纱,还不摘下来吗?”这是皇上的声音。   花荞知道瞒不过,伸手解开了面纱的绳子,露出那张皇上再熟悉不过的脸来。   “花荞,你好大的胆子,还敢进宫?是不是,认定朕不能杀你。”   花荞垂着眼帘,不满的说到:   “我没这么无聊,用自己的幸福,来挑战您的尊严。只不过是,可怜宫里这来之不易的孩子罢了!我不来,您能和您儿子见面吗?”   “你……来之不易?你知道了什么?”   花荞抬眼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说:   “我后来,还去了两趟红螺寺,知道皇后害了贵妃,还让嘉兴害我。   您是我哥哥,我本与您无仇。我心悦呼延锦,他也与您无仇。偏是您,这也疑心那也疑心。   今天就算知道您会用权利,把我关起来,我还是会来,不仅因为我姓朱,曾住在这里,还因为我是大夫,不会对需要我的患者,坐视不理。”   她没有说的是,因为阿爹曾告诉她,不知为何,他皇兄此生只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生在宫外,直到他将死,才下令接回宫。   而后宫唯一出生的儿子,是孙柔的孩子。   可是,她清楚的知道,孙柔很难再孕,她哪里来的儿子?   无论如何,她都会来,她都要来,她害怕这次就是那个“唯一”,哪怕让谨逸难过。   阿爹说的这些……她都不能轻易说。当时那个场合,她也不能向他解释。   朱瞻基这才知道,就算是自己通缉呼延锦,追杀他们,花荞也没有放弃到红螺寺查出真相,一心一意维护自己。   难道,自己是昏君?   他也不再撑着面子,叹了口气说:   “再怎样,我都是皇上,呼延锦是罪臣的儿子,却一直别有用心的待在我身边,就算他什么也没做,欺君就是大罪。   你回来吧,我并没有褫夺你的封号,你仍是宝应长公主,对外就说,你去潭拓寺陪住了一段时间。所有的事,都让它过去吧。”   “回不来了,皇兄。”花荞坦然的看着朱瞻基说:   “我的朋友为了护我出宫,把命送在这里;我的心和恋人在宫外;我喜欢做的事、喜欢的生活在民间。若不是我在民间学到的医术,这次如何救得了大皇子?”   花荞不忘再提一次今天的功劳。   朱瞻基一想,确实如此,花荞今天功不可没,自己可不是昏君。   大明公主出嫁,宫外的公主府也是驸马一个人住着,两人见面,还要让掌事姑姑和太监安排,这让花荞、呼延锦如何受得了?   更何况,花荞能回来,以呼延锦的身份,他也不能让长公主嫁给他。   罢了罢了……大臣们整天约束着自己,不让斗促织,不让沉溺酒色,就连高兴起来多画两幅画,也说他玩物丧志,自己就不乐意得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必禁锢了她?   他故意冷着脸道:“就算你不愿意回来,你也是朕的妹妹,长兄为父,呼延锦那小子没跟朕提亲,就想把你带走,这不可能……”   “他……他又不能进宫见您,他跟我提亲了,而且我也代替您同意了。既然您要问,那我就告诉您,我们很快就要大婚了。”   一着急,花荞也顾不得害羞,干脆都说出来。   朱瞻基哭笑不得:看来,这个银面魔君妹婿,我不认也得认了!   “呼延锦本事大的很,连我皇妹也能拐走!之前装老实待在我身边,出去就变成银面魔君跟我作对……”   朱瞻基顿了顿,忍住笑说:   “若是他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同意把你许配给他。”   花荞听到朱瞻基跟她说话,一直用的都是“你你我我”,知道他没端着,就是自己的兄长,她先笑了:   “皇上金口,他若来了,您可别食言。”   张樾看了对面的呼延锦一眼,见他还不动,恨不得过去给他一脚。   呼延锦不动,是怕自己扮成锦衣卫进来,害了张樾。   看他在对面吹胡子瞪眼,索性将大帽一摘,锦衣卫的曳撒一脱,抬腿走了进去。   “草民参见皇上!”   “草民?……我的侍卫都是瞎子?一个二个都拖出去砍了!”朱瞻基没料到呼延锦还真来了。   张樾闪身进来禀到:“启禀皇上,您刚才不是传他吗?就是焚心似火,走得快了点。”   朱瞻基被他们气笑了。   “张樾,你再皮,就让你到军营里去,看你还往皇宫里带人!”   “臣就是为皇上守城门都行。不过……现在不是在说他们俩的亲事吗?和我有什么关系?”张樾是个老油子。   朱瞻基从小就是皇太孙,身边除了太监、护卫就是太孙师,没什么同龄人。   现在朝堂上,大多又是年纪大的老臣,呼延锦他们几个,也是他为数不多,相交密切的青年人。   这种轻松的感觉,让他有种自己也是个人的感觉。   “既然来了,朕问你,汉王出城伏罪,可是你从中推了手?”   呼延锦抱拳回到:“草民记得,皇上在围攻南京城的时候,就爱民如子,不愿血洗城池。   草民只是对汉王规劝了几句,主要还是皇上大军兵临城下,还能对汉王好言相劝,是皇上您的气度,不战而屈人之兵。”   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朱瞻基满意的点点头:呼延就是这点可爱,做事从不居功。   “你功过相抵,朕可以不计前嫌,也可以将朕的皇妹许配给你,但是……”   花荞嘴又撅了起来:怎么还有“但是”?   朱瞻基看见了她的表情,心里好笑,到底十九岁了,你这是有多恨嫁?   他看着呼延锦继续说道:   “但是朕要你秘密为朕做事,你可愿意?” 第473章 密领皇命赐凤花令   皇上说出这一句“秘密为朕做事”,花荞和张樾都惊呆了。   呼延锦却面不改色。   自从两个月前,徐九公出现在马场上,呼延锦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   “九公?真的是您?”   呼延锦远远看见,杵着棍子的徐九公和陈长老从小路上走来,又惊又喜,策马奔了过来。   九公摸摸马脖子笑道:“好马啊!没想到,你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玩起瞒天过海的游戏,还是年轻人的胆子大!”   呼延锦已经看出,徐九公的内力已经大不如前,人也老了很多,只不过是比寻常八旬老人好些罢了。这都是当初为了救他……   他满心感激的扶着徐九公手臂道:   “九公,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这里离京城近,交通又四通八达,您安心住下来,有事阿锦替您跑腿。”   徐九公哈哈大笑道:“我就是来找你,帮忙跑腿的!”   他们不愿意去庄上,就在马场住下来,   “阿锦,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跟你讲过,大明的丐帮,比以往历朝历代,人数更多更庞大?”   九公和呼延锦坐在树下。   不远处,米雷一帮人正在烤鸡,陈长老正在指点他们如何裹泥。   “我记得,您说过,起源于太祖皇帝对丐帮的包容。”   九公点点头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丐帮为什么只有长老才习武?也就是说,大明的乞丐人数虽众,可武力却没有扩张。”   “难道也是太祖皇帝……”   “你很聪明。太祖皇帝给丐帮的包容,不是白给的,用作交换的就是,丐帮要去帮助皇帝制衡流民,但又不能过于强大。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贱民以流民、乞丐为主,两者之间的平衡,让他有更多精力去对付外族与政敌。   但后来,靖难与北迁,让流民与乞丐急速增多,导致这个平衡越来越难。丐帮武力不足的弱点也就暴露出来。   你看,你亲身经历的官台山流民起事,就已经暴露无遗。”   徐九公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老了,没办法管太远的事,离开凤凰寨,我去了广东,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   这次在粤闽,丐帮在对抗倭寇进犯中,损失巨大,几个长老都献身战场……   我趁此机会,把南丐帮的帮主换了,长江以南,正式交给了新帮主。北方,我也想找个人接替我。”   “您是说陈长老吗?他人很不错,在帮中也很有号召力。多次行动,他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呼延锦眼光投在陈长老的身上,笑道:   “若是他有事需要我帮忙,必不推辞。”   “陈长老好是好,却只是个将才,不足以为帅。老夫……看上的是你!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拼了命的帮你,从知道你是吾将军的儿子,我就告诉他们,你是帮主继承人!”   他看见呼延锦满脸惊异,也朝他瞪大眼睛,又笑道:   “你怕什么?又不要你和阿荞两个,穿上破烂衣服去蹲城门!那些小事,你还让陈长老、古长老去负责。”   “九公……我……”   “你你你,你什么你?你也不可能再回朝廷为官了,劫富济贫的时候,顺便管管乞丐有什么难?”   九公用绿玉杖的杖头,在呼延锦头上敲了一下,又说:   “你数次开仓放粮,施粥赠药,丐帮子弟参与的不少,人人都替你立口碑,丐帮中基本没有不服你的人,有不服的,老乞丐替你打到他服!”   这事来得太突然,呼延锦还在七上八下,徐九公说:   “你看看你的手心,里面有什么?”   呼延锦自然的摊开右手,正想说啥也没有,徐九公飞快的将绿玉杖放在他掌上,笑道:   “看见没有?你手心里有责任!……好啦好啦,老乞丐闻到鸡烤香啦!”   九公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这下终于空出手来,可以好好吃鸡了。   留下呼延锦一脸苦涩:责任?我富家翁的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这就结束了?   现在看,应该是九公早已告知皇上,他将丐帮帮主之位,传给了呼延锦。否则,皇上哪会放任银面魔君,从不过问?   “草民愿遵皇上旨意。”呼延锦再次抱拳道。   丐帮与皇族的关系,只有帮主一人知道,这也是当初朱元璋与徐九公的约定。   皇上今天真是高兴,有了皇长子,找回了妹妹,又再次得回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助手。他笑哈哈道:   “想不到,朕与你缘分未了。朕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十六抬大轿把朕的皇妹娶回去,又不能暴露你们的皇族身份,你能否做到?”   原来是这个秘密任务……花荞松了口气,张樾嗤之以鼻:   皇族?你有人家有钱吗?再说,皇族就一个身份值钱,你这“秘密”的皇族,这身份也发挥不了作用啊?   “遵旨。”   呼延锦终于安了心,这等于是皇上已经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花荞心里甚至有些小小的激动,皇上是她的长兄,现在有长兄的祝福,她便没什么遗憾了。   “皇上,您这‘秘密皇族’,人家除了自己花钱把八抬大轿,改成十六抬大轿,好像也没什么实惠,搞不好,还会被人说僭越……”   张樾好心提醒皇上,十六抬大轿,本就是皇族才用。   皇上手指在茶几上弹了弹,眉毛一挑,笑到:“这有何难?朕下一道圣旨,姑娘在宫里为贵人治病有功,赐你姓朱,大婚能用十六抬大轿,这不就妥了?   到时,朕再赐你们一对皇令牌,就叫做……凤花令,‘见令如朕亲临’。呼延,这份贺礼你满意了吧?”   呼延锦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骂骂咧咧:   皇上,这明明是你的套路。凤花令能用吗?天下独我们夫妻俩有,令牌一亮出来,不就暴露身份了吗?   张樾也心知肚明,皇上太阴险,圣旨和令牌,都是随时可以废止的东西,说了半天,还是在限制呼延锦。   只有花荞欢欢喜喜,姑娘执意进宫,救下了皇长子,还顺便把账跟兄长算清了。   不过,总有些账,已经永远也无法算清。   就像是陶青羽、高兴、马平川…… 第474章 家主大婚八方来贺   刘管家手上的贺礼单子越来越厚了。   三河县县令忽然听闻,皇上传圣旨的队伍就要进三河县了,赶紧带着县丞到县衙门口恭迎。   很快队伍敲锣打鼓的过来了……这是点了殿试前三甲才有的阵仗,难道……三河县里有喜事了?   县令正在胡思乱想、心潮澎湃,传旨的队伍拐了个弯,从县衙前面绕过去了。   “哎!哎!怎么绕过去了?这是去哪家啊?师爷!快,快跟过去看看!”   县令忙不迭的催促师爷过去,自己搓着小手在县衙门口来回踱步。   “大人!大人!是表姑娘!表姑娘那日进宫去给贵人诊病,得了皇上的厚赏,还赐她国姓,明日表姑娘大婚,皇上给赐了十六抬大轿!”   师爷抓着袍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县令家姑娘站在后面眼睛瞪得老大,结结巴巴的说:“赐、赐了国姓?她……她不是沾了瘫子的光才……”   “什么瘫子瘫子,快叫你母亲,重新准备明天的贺礼!”县令急急忙忙往后堂去了:   这还了得,本来三河县半个县的地都是他宋家的,当家主母还赐了国姓,更得罪不起了!   他只看到皇上身边的王公公亲自来宣旨,却没看到王公公走后,陆续送进表姑娘府里的嫁妆。   这是皇上和贵妃娘娘两人商量的。花荞民间的娘家已经没人了,又不能表明她长公主的身份。   皇上委托张樾,将花荞封地这两年上缴的税赋,都变现做了嫁妆,送到三河县。   呼延锦本来就准备了一份,这下好了,装嫁妆的红箱子,把个三进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姑娘,今天您就别往外走了,就在后院里待着,现在就剩下后院能落得下脚了。”灿儿嘻嘻笑着说。   后院也不宽松,庄上的年轻姑娘嫂子都来了,接亲的时候还要迎门呢,十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简直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表姑娘,陈大夫和小刘大夫来了,在正堂等您呢。”   花荞连忙放下手里的嫁衣往外走。   “陈大夫,你们怎么过来了,是医馆里有什么事吗?”   陈大夫笑着说:“这几天,有再大的事,也不敢打扰姑娘的好事啊!我和仕波也算是你娘家的人,是来给你添妆的。”   花荞一看,是一匣子医术,这都是刘仕波一笔一笔抄下来的。花荞高兴的说:   “这个礼物我最喜欢了,陈大夫、仕波,谢谢你们!”   刘仕波不好意思的说:“我还不知道这么感谢你才好,要不是你,恐怕我已经人头落地了。现在我已经离开太医院,回济世医馆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陈大夫就不会忙得吃不上饭了。”花荞这么一说,刘仕波更惭愧了。   小七见他一脸愧色,便安慰他道:   “刘师兄,我申请跟你一组,你给我的医案,我都背熟了,等姑娘出门游山玩水的时候,我就去医馆让你检查。”   “什么游山玩水?”   “哎呀!说漏嘴了!”小七赶紧捂着嘴跑了。   这一夜,宋庄里那个坐轮椅的男人,也没睡着,他推门进了花荣的房间。   花荣的房里点着油灯,花荞说,这屋里的光不能断,要不花荣回来,看不见他自己,就醒不过来了。   “阿荣,你还不肯醒来吗?明天,我就去把你姐姐接回来,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我们会照顾好你。   我知道,你和师傅在一起对不对?那天,我听见阿爹在漩涡里说了一句:你怎么也进来了?那……就是你吧?”   呼延锦在床边坐了一会,站起来掩门出去了。   他没有看见,花荣眼皮底下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就像做梦那般。   天一亮,花荞就被门外“咿咿呀呀”的婴语声吵醒了,是云丹和云香两个小姑娘。   “怎么把她们抱来了?快来给我抱抱。”   “就她俩老实,要是带了那几个活宝过来,还不要上天?”奶妈又笑道:“家主紧张了一夜,我看他老早就起来了。”   “有很多事要做么?”花荞有些奇怪。   “姑爷这不是激动嘛!这都等了好几年了,一推再推,好不容易才等到大婚这一天。”   灿儿嘴上说着手里却没停下来。在宫里两年,梳头的本事早练出来了。   昨天皇上赐十六抬大轿的时候,也赐了喜服。原来平民只能用桃红,皇上赐的,是贵女才能用的大红色金丝绣袍。   光是梳头穿衣就是两个时辰,等到新郎官坐着轮椅来接新娘的时候,他把花荞抱在轮椅上坐着,向喜轿走去。   呼延锦凑在蒙着红盖头的花荞耳边说:“不能骑马来接你,委屈你了。”   不过,这一点不影响接亲队伍的热闹。   抬嫁妆的队伍实在太长了,一头已经进了宋庄,一头还在县城里。   县令姑娘本来在门口数着数,数到一半气哼哼的对父亲说:   “不数了!都怪你!总说可惜是个瘫子,怎么不说瘫了也很俊?”   喜堂上没有双方父母,只有他们的牌位。   好不容易拜了天地,两人进了洞房。等到只有两人的时候,呼延锦将花荞拉起来,将她抱在怀里:   “等了这么久,终于将你娶进门了。你放心,轮椅上的那个不是我。”   “那什么样的是你?”   呼延锦笑着不答她,替她将头上沉甸甸的喜冠摘下来,捧起她的脸说:   “等我回来,饿了就先吃点。等我把外面的人都打发走了,我就回来。”   花荞点点头,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自己又笑了,伸手要替他擦。   “怎么了?”呼延锦捉住她的手,亲了一下。   “脸上有口红印子。”   他昂起头说:“那有什么?自己媳妇亲的。”   花荞抿嘴笑了,又问:“刚才我蒙着头,外面好像来了不少人?”   “没有啊,就几个。孟琛、郑宽、龙小寨主、连虎、九公、林龙枫、张樾、徐之锦、滕子俊,还有我们自己人啊。外人都走了,我们就关起门来喝酒。”   “哦,这样数数是不多,那你早点回来。”   呼延锦连忙认真的点点头,换了常服出去了。   掀开帘子,只见堂屋加上外面的院子,几十桌全都坐得满满的,庄子外面的场地上,还席地坐了不知多少花子。   大家看见他出来,连忙笑道:   “终于舍得出来了?”   “脸上还盖了章,这是验明正身了!”   “哈哈哈……呼延,看你今天你能过几关?”   “什么几关?长灵寨这一关他就过不了,我们二十个弟兄可都是喝酒长大的!”   “宋庄的酒保难道是喝水长大的?”   “马场站宋庄,谁不服单挑!”   内堂的花荞,惴惴不安的问灿儿:   “外面……真的只来了几个人吗?” 第475章 洞房花烛久旱甘霖   宋庄家主大婚,本地的客人送走之后,关起门来,就是呼延锦的天下。   花荞问,外面是不是只有几个人,灿儿忙掩嘴笑道:   “反正姑爷没让不跟姑娘说,外面确实是那几个人,不过,他们每个人又带了许多人,漕帮的孟帮主,就带来了二十多个人,凤凰寨那么远,也来了十个人……”   花荞大惊失色:“庄子里一下聚了这么多人,这是要造反还是要打架?”   “已经开始打了,都在拼酒呢!”   小七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碗“枣生莲子”汤,笑道:“姑娘,快喝吧,早生连子,这是家主让给您做的。”   “他早喝得找不着北了吧?还记得我?骗我说只有几个人……哼!”   “不用担心,陈大夫给宋庄的酒保都准备了解酒丸……”   花荞好奇的问:“那是什么?”   “吃了我的解酒丸,那可是千杯不醉!”小七学着陈大夫撅胡子的样子,蕊儿、灿儿都笑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荞伏在桌上都快睡着了,才听见门口有人说:“快快快,开门,家主已经醉得抬不动腿了。”   呼延锦叫到:“我没醉!喝!”   只见两个人架着醉醺醺的呼延锦进了洞房,把他抬到婚床上。   花荞叹了口气,到盆子里揪了一把热毛巾,走到床边给他拖鞋,擦脸擦手。   哪知那手突然翻过来抓住她手腕,将她轻轻一拉,花荞叫着扑到他怀里。   她抬头一看,呼延锦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你……没醉?”   “当然是装的,没醉他们怎么肯放我回来?快替我把袍子脱了,上面倒了两杯酒,才有这一身酒气。”   脱了外袍的呼延锦,可就没那么老实了,低头就帮花荞解她的外衣:“你衣服上也沾了酒气,我替你脱下来。”   “哎呀,你不会,我自己来……”   “谁说我不会,昨晚我拿你的衣服练了一晚上。”呼延锦理直气壮的说。   花荞瞪大眼睛问:“你昨晚一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练习解扣子?”   “对啊,以前没解过女人衣服嘛!”   “好……好吧……”说得好有道理,花荞无言以对。   果然,他很快就把花荞的外衣给脱了下来,一晚上没白练,可到中衣又停了手。   “中衣……没练过?”花荞忍住没笑。   呼延锦老实的点点头:“中衣……我昨晚没敢拿……”   花荞还要笑话他两句,呼延锦已经一把将她抱起,放倒在床上,随手将穿帘放了下来,嘴狠狠的压了过去,含含糊糊说到:   “不用练习,梦里早练好多次了。”   “梦……梦里……”   帐子里再没人说话,两人呼吸急促起来,就像溺水的人急于找到水面,吐出胸中那口憋闷的浊气。   想了好几年的事情,今晚终于如愿以偿,呼延锦像在做梦一般,为了证明不是梦,一晚上缠着花荞,接连确认了好几回。   直到庄上的鸡都起来打鸣了,他才搂着花荞,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洞房里的红烛亮了一夜,朦朦胧胧,欢欢喜喜。   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花荞从床上坐起来,“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哪疼?”   “哪疼你不知道吗?说了不要不要,你还要!腿疼!”花荞鼓着眼睛,朝他翻了十个白眼。   “女人不是都爱说反话吗?你自己告诉我的……要不,我轮椅让你坐,我推着你。”   呼延锦心疼的蹲在她腿边,装腔作势的给她揉腿。   花荞一脚踹他怀里,呼延锦一个意外向后坐去,却又顺手将坐在床边的花荞也撸了下来,滚在他怀里。   她的手正好压在他的关键部位。   呼延锦一脸坏笑道:“还说不要不要,这才刚起来,你又扑过来了,是你先动手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滚!”   好不容易再起了床,花荞赶紧叫灿儿进来梳头,没完没了的,还要不要到父母牌位前磕头了?   庄子西北角,有个小祠堂,里面供着呼延锦父母和花有财夫妇的灵位。   两人磕头敬茶,这才算完成了大婚的仪式。   院子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昨晚那几百号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赫带着大家来给呼延锦和花荞行礼,看样子,陈大夫的解酒丸还是有用的,他们几个也都像没事一样。   最后是那几个小豆丁,也咿咿呀呀的过来了,昨天云逸、云烨几个,都被抱到喜床上去蹦跶过,这会见了花荞都伸手要抱。   花荞给他们一人塞了块饴糖,这才甜滋滋的吃着糖走了。   黑豆昨晚被拴在后院,它听到前院里净是陌生人声音,急得爪子直刨地。今天见了花荞和呼延锦,才放下心来。   花荞看着它,对灿儿说:   “今天你带黑豆到后山,去给小高上柱香吧,让他也喝两杯,告诉他,姑娘已经嫁给家主了。”   两人腻腻歪歪了三天,皇上许诺的“凤花令”到了。   张樾笑道:“想不到,你长兄还算有些良心,凤花令牌造了二十对,只给了你们一对,其余的都入库锁起来。但外人看来,就不止你们才有。你看。”   呼延锦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侧面的编号:一零零一号,一零零二号。   他笑道:“每块期限两年,到期更换,这还有良心?”   花荞的眼里只有令牌的图案,她有些激动的说:   “谨逸,你看这花纹是什么?”   呼延锦仔细一看,这才知道这块令牌为什么那么花俏。原来,这刻的是师母用来包裹婴儿花荞,那块凤花锦的图案!   皇上确实用心了。   “你要的通关旗子也带来了,怎么?准备出门?”张樾大婚只休息了三天,就被皇上抓回去了。   “嗯,准备了一艘游船,准备顺着漕河南下。这个季节不冷不热,刚好。”   游船上呼延锦坐在七弦琴旁边,轻轻拨动琴弦,那是他和花荞合奏过很多次的《凤求凰》。   花荞坐在他的怀里,等他停下来,就照着他的样子拨弦。   断断续续,嘈嘈切切。   呼延锦走这一趟,和长江以北东线的丐帮长老都见了一面。还有李赫在南直隶经营的一些产业,郑宽在这一线开的济世医馆。   呼延锦感叹道:   “大明太大了,我要赶紧松手让他们自己干。”   “那你做什么?”   “在家带娃啊。”   “……” 第476章 魔君出山赵王削兵   当他们回船经过东昌府的时候,岸上驿站给他们递了消息。   这次跟着游船出来的人不少,花荞带着灿儿和小七,海明、海英、云霄、秦良,还有四个影卫。   去的时候还有李赫,到了南京,他就没再往回走。   呼延锦看完信随手烧了,问漕帮派给他的船老大老沙:“老沙,哪个驿站离彰德最近?”   老沙笑道:“家主要去彰德?坐船就能到。往北再走三个驿站,到了临清州就拐进卫河,向西逆流而上,经过大名府,再入洹水,彰德府就在洹水边上。”   “我们的船吃水深,进不进得?”秦良这次出门大开眼界,这才是看了三河以外的天地。   “进得进得,你做好标记,回来的时候给你领航。”老沙总是笑眯眯的,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师徒俩往船头去了,花荞问:“我们要去彰德?那不是……赵王的藩地?”   “不错,去年清军伍的时候,就发现他手上的护卫军人数太多,可他不像汉王,皇上找不到什么削兵的理由。”   呼延锦回头对云霄说:“去要彰德与赵王府的地图,在临清州或者大名府接。”   “我上岸联系丐帮。”   海英见呼延锦点头,急急忙忙上了岸。半个时辰后,他们的游船离开了东昌,明显,速度比原来快得多。   “阿荞……”   “想让我在临清州等你对不对?不行!既然一起出来,没理由你去冒险,我要躲开的。”   花荞毫不让步。   呼延锦只好笑笑作罢,几人又凑在一起商量对策,呼延锦道:   “在彰德前一个渡口下船,我们骑马过去,云霄、秦良带两个影卫在船上等我们,海英、海明带两个影卫跟我走。”   花荞张嘴想说话,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等到大家散去,花荞才问:“你打算如何做?是不是我留下,把你的人给分散了?我……”   “傻瓜,你不来,我也要留人做接应,云霄、秦良的武功不行,也不适合去,更何况,我只是进汉王府去当面劝他,并没有多大风险。”   呼延锦搂着花荞躺在躺椅上,闭上眼睛,想着如何劝说赵王。   进了六月,天气开始变热了,水面虽然凉爽,潮气却很大,花荞总有些恹恹的,她软软的靠在他的臂弯里,竟做起梦来。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两边早已不是漕河景色,他们竟已行驶在卫河上。   “姑娘醒来了?家主说让你睡,醒了再吃东西。”灿儿见花荞起来,进来替他整理。   “谨逸呢?他吃了没有?”   “没,家主说等您起来一起吃。他们已经得了地图,几个人正在看地图呢。”   花荞看看船舱外面的星斗,叹口气说:   “我竟睡了这么久……去催饭吧,他们也该饿坏了。”   她出去的时候,他们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看来,已经商量好了。   船上的床很小,呼延锦睡着后,花荞悄悄下了床,让他睡得宽松些。   “主母,您怎么还没睡?”   秦良看见船舷边的花荞,走了过来。船已经靠岸了,老沙和船夫都在底下睡觉,秦良负责放哨。   “我下午已经睡了好几个时辰,现在清醒得很。我坐坐,你忙你的吧。”   她不愿意说,是因为下午自己做了一个血淋淋的梦,心里一直闷得慌。   船又走了一天,就已经进了彰德府境内,按照呼延锦的布置,船靠了岸。   “无论谈得怎样,说完就撤,皇上还会有别的办法,千万不要勉强。”花荞就是不放心。   “对,说完就撤,他们在外面接应我,就算有事,火箭射进府里,我也能够趁乱走。”   呼延锦已经换上了银面魔君的玄衣皮甲,一顶大帽遮在头上,身上背着佩剑。袖剑直接绑在袖子外面,使用起来更方便。   赵王府也是按照宫里王府的标准建造的,与京城里的王府格局一致,只不过尺寸更大一些。   王府的守备并不森严,扔了几块石子,把巡卫引开,呼延锦借着蒙蒙天色,摸进了赵王的寝室。   赵王是自己独睡,现在还早,虽然上了床,歪在床上也没睡着。   听到响动,还以为是下人进来,回头一看是个蒙面客,吓得连忙从床上坐起来:   “你……你是银面魔君?难道你一直在河南?”   去年,银面魔君在河南几个府开仓放粮,就在赵王的彰德府南面,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没想到,不到一年时间,这个在河南被穿得神乎其神的银面魔君,竟出现在他面前。   “看来,您比汉王的胆子小多了,他看到我,至少敢拔剑。”呼延锦笑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胆子小,是因为他有十个儿子,而你,只有一个独子的原因。”   “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王当然也想拔剑,可他手刚想往枕头下伸,呼延锦的剑已经比在他的脖子上。   “我是为您好的人。您看,汉王已经圈禁,您却安然无恙。虽然您儿子少,帮手没有汉王多,可对皇上有威胁的,不是他十个儿子,而是和您不相上下的军队。”   “本王与他不同,本王没有造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您也不懂吗?”呼延锦将剑插回剑鞘,又说:   “如果您不懂,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您的护卫,使用家将不允许使用的火器……在抓贼。这件事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您觉得,他还会认为您不会造反吗?”   “你!你想陷害本王!”   呼延锦笑道:“陷害就陷害,我又不是不承认。若是您没有谋反之心,为什么死死抓着常山中护卫和群牧所?这不是欲盖弥彰?”   “常山中……本王明白了,难道你是他的人?”赵王有些不敢相信。   “我不是谁的人,我只做我觉得对的事。他?他能叫我开仓放粮吗?”   这句话赵王相信,皇上没有傻到要与地方富户为敌。   “你让我想想……”   “您没得想。只要我没微笑着走出去,火箭火铳,就会从您府里向外打,不信,您可以试试。”   赵王无奈,只得点头答应:“好,我明日就请旨……”   “本尊是个急性子,现在就要。”   赵王只得下了床,拿出空白奏折,写下“请旨放弃常山中护卫及群牧所、仪卫司官校”的奏折。   又取出赵王金印,在奏折末尾盖了章。 第477章 意外拦截呼延负伤   呼延锦将奏折揣在怀里,朝赵王微微点头,转身出了寝室。   翻墙出去,无惊无险与海明他们碰了头。   海明几个忙收拾好火器,装进布带里,背在背上,上马准备离去,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他们正要出城门,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声叫道: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快!冲出去!”呼延锦急忙叫道。他们只有五个人,若是在城门遇到堵截,毕竟寡不敌众,实在没有胜算。   城卫本来慵慵懒懒,一看后面的追兵像是王府的卫队,打头的那位,还是赵王世子。   这可不得了,他们已冲到城门下,现在下门已来不及,城卫蜂拥而上,拦住他们的去路。   城卫的兵并不可怕,可他们人多,上来就用枪拦马腿,这让呼延锦他们很被动,只得护着马,与他们厮打起来。   赵王世子很快追到了跟前,骂道:“无耻小人,交出奏折,留你全尸!”   “就凭你?”   呼延锦话音未落,手上抓着的飞石便朝世子飞了过去,他是手下留情,并没有想取他性命。   世子被打中眉心,捂着脸掉下马来。他气急败坏的叫到:   “弓箭手!射死他!射死他!”   影卫和海明护在呼延锦前面,海明喊:“尊主,您先走!”   趁他们挡着飞来的箭,呼延锦从锦袋里摸出一把飞石,大叫一声:“躲!”   夜色中,飞石比箭更难挡,几个弓箭手都东倒西歪叫起来。   海明趁机扔出一颗烟雾弹,顿时辛辣的烟雾,在府卫中间弥漫。   “走!”呼延锦挡住城卫,对着海英喊。   呼延锦的声音暴露了他的位置,加上他们并未防备,之前倒在地上的世子,他弓上的箭,循声射了出去。   “咻!”   听到箭声,海明回头一看,五个人都已经冲出了重围,来不及多想,快马加鞭,往码头赶去。   因为他们并没有停到彰德码头,而是前面的野渡,很快,后面的追兵被甩掉了。   夜色中,也已能看见码头上的船了,跑在前面的海英,高兴的回头招呼大家,可他看见,呼延锦的马越来越慢。   最后呼延锦一歪,从马上摔了下去。   “家主!”“家主!”   呼延锦迷迷糊糊中,听到花荞的声音。   “谨逸!谨逸醒醒!”   直到他醒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仍是花荞呼唤他的声音。   他转动了一下脖子,趴着睡,脖子太酸了。呼延锦撑起身子,发现船正平稳的走着,这说明,他们已经摆脱了追兵。   那本赵王盖了金印的奏折,正放在他的床头。   “家主,您醒了!您背上有伤口,当心别碰着。”进来的是小七,她端着一碗药,走到呼延锦跟前。   “你姑娘呢?”呼延锦接过药,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姑娘……她刚才替您拔箭,箭是带倒钩的,又接近心脉,姑娘废了好大劲才取出来,缝完针累了,在旁边休息呢。”   呼延锦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花荞从不会这样娇气。   “小七,你老实告诉我,你姑娘是不是病了?”   “没有没有!她就是老为你担心……嗯,是昨天白天睡觉,做了一个梦,她说,梦里全是血,然后昨晚就没睡,今天又撑到这会,累了半天顶不住了。”   小七赶紧拿着空碗出去了,省得家主再问她什么问题。   呼延锦下了床,背后果然很痛。看来,刚才是动了刀才取出的箭头。   他慢慢的走到旁边一间舱房,那里本来是给小七、灿儿睡的,现在花荞侧身躺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   真是个傻姑娘,做个梦也这么害怕。   他背不能靠,干脆拿了张小杌子坐在床边,趴在床沿上陪她。   海明在外面看着,拦住正要进去劝家主的小七,对她摇了摇头。   回去是顺流,虽是夜间行船,老沙和秦良都在船头把看,来的时候礁石、航线又做了标识,船慢慢开,也出了洹水河口,入了卫河。   这已经出了彰德府地界,船靠了个野渡,留了哨兵,大家都休息了。   花荞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张带着印子的脸,她又心痛又诧异的问:“你……在床边趴了一夜?”   “反正也不能躺着睡,你好些了吗?”呼延锦笑眯眯的抓起她的手。   花荞有些脸红:“我有什么不好的?我有没被箭射。你昨晚真是险,偏一寸,就射中你后心,那真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我还要和你过一辈子呢,怎舍得这就走了?”   呼延锦站起来,坐在床上伸腿,笑嘻嘻的说:“再有几天就到家了,我们哪也不去,天天在床上腻着。”   “谁要跟你腻,你的背上缝了针,要十天才能好,老老实实,什么也别想。”   花荞说完,也不理他,出门叫吃的去了。   就算是做梦,现在也化险为夷了,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女人真是难捉摸……   又在河上走了几天,花荞一直没什么精神。   呼延锦真是后悔,这次不应该带她出远门。一趟三个月,去时是阳春三月,回来已经快六月末了。   张樾和宋庄的马车都到通州码头来接,这时呼延锦又成了坐在轮椅上的宋谨逸。   奏折交给张樾带回京,他们回了三河县。   “家主、主母,你们终于回来了!”   大家围了过来,先把呼延锦抬下来后,扶着花荞下了马车,哪知花荞脚一沾地,就再也忍不住恶心想吐起来。   “哎呀!晕车了!”刘管家叫到:“快扶主母进去。”   呼延锦一着急,将她拉在自己大腿上坐着,海明推着轮椅往后院走。   “刚才马车上挤着个轮椅,坐着不舒服,所以晕了?这几天看你都没精神,要不要叫陈大夫过来看看?”   呼延锦摸摸她额头,并没有发烫,她看他着急,只盯着他笑不说话。   “什么表情?你不要吓我,难道是中邪了?看来真不该出远门……柚子叶!叫他们拿柚子叶来洗洗!”   花荞抓住他正要挥着叫人的手,笑道:   “要怪,就怪你!”   “我?我惹你生气了?就是要把你留在临清州?我改啦……”   花荞笑着摇摇头。   “那是哪一次?”   推着他们的海明真的很抓狂,有那么笨的家主,他也很无奈。若不是灿儿再三威胁他,他早就告密了。   不过,也怪刘管家。   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求多福! 第478章 厚颜无耻借条三尺   后知后觉的呼延锦,终于知道他要当爹了。   太祖皇帝定制:凡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并听婚娶。呼延锦都二十五了,这才第一次会解女人衣服,知道这个消息,整个人都乐懵了。   很快,小祠堂里的吾辰良夫妇和花有财夫妇也得到了消息。整个宋庄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云逸已经快两岁了,他已经会说:“娘生弟弟。”   每天都有人问他,你娘肚子里的是妹妹还是弟弟?刚开始他还很高兴的回答,问多了,他斜着眼睛瞟:你是不是傻?   皇上也知道了花荞怀孕的消息,这时皇长子朱祁镇已经四个月大了。   那一直记不住名字的宫女,被秘密处死,皇长子成了孙贵妃的嫡子。胡善祥早已被废,朱瞻基以育有皇子为由,将孙柔立为皇后。此时,宣德帝已二十八岁,离他大婚时间,过去整整十年。   “张樾,你跟朕说实话,呼延锦……是不是很有钱?”   张樾吃了一惊,不知皇上为何如此发问。   “朕找人查了,他化名宋谨逸,装瘸子,朕都不怪他。可他私下里开医馆接济穷人,是哪里来的钱?朕记得,他开仓放粮,自己并不过手,沾不到半分。”   张樾背上冒了一层汗:皇上找人查呼延锦正常,可天天跟在皇上身边,专门为皇上做秘事的他,却一点不知道,这就不是好事情。他还想要皇上的信任,就必须说清。   “启禀皇上,两年前,呼延锦机缘巧合,与墨家巨子、山寨首领,多方势力,共同找到了一批财宝,听说,那是宋人留下的。这批财宝由墨家看管,山寨守卫,呼延……使用。因为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加上他又离开了朝廷,故……”   张樾只能这样说,否则,皇上若不信,再查下去,说不定还会把呼延锦的另几条线翻出来。   “宋人的财富……在大明土地上的,不都是朕的财富?他们有什么权利处理?”   朱瞻基当然不满。自己国库空虚,入不敷出,那小子却做了个钱多得花不完的土皇帝。   “皇上,您知道墨家以机关火药见长,若是触怒了他们,山洞一炸,就什么也没有了。若非如此,呼延锦又岂会愿意被他人控制?”   皇上一听,也有道理。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   “呼延锦有钱有人,只要起了反心……朕可控制不住啊……”   张樾替呼延锦冒了身冷汗。   当晚,张樾住在了马场。   马场这几个月,又盖了两间瓦房,马厩也扩大了。陆续出生的小马驹,有二十多匹,都是静心配种的良马。   在北直隶,他们的马场已经算有规模的了,再大,就会有官府上门,变成军队指定的民间牧马所。   “皇上这是在逼我,若是不想被怀疑造反,就必须交出财宝……”   呼延锦笑到:“好在当初就没想拿来自用。若皇上想要……就让他按使用事件写借条。条子来了,大家同意就借给他,以后朝廷富裕了再还回来。”   “那他要借去花天酒地怎么办?”米雷经常跑京城,他最清楚。   如今宣德帝减少了对外征战的军费开支,大明上下也宽松了不少,两京尤其明显。   贵族中奢靡玩乐之风渐起,就连官员权贵看戏、打叶子牌,甚至出入红男绿女之所,朱瞻基也睁只眼闭只眼。   比起太祖、太宗皇帝对官员公侯的严控,那简直就是到了天堂。因此,他也赢得了青年贵族的大力支持。   呼延锦又怎会不知?   “不,借给他的钱,直接替他用到事上,连宫门也不进。”   米雷差点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皇宫里的朱瞻基,差点没把手里的茶碗砸出去。   王振劝道:“皇上,您何必生气?各种支银钱的地方还少吗?今天救灾、明天挖河道,您就把这些要花的钱,让呼延锦替您出,省下来的,还不是正好让您支配?”   皇上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可去年的水灾还没忘记,今年南方几省又闹旱灾,蝗虫还来集体打劫。   除了天灾,还有人祸。交趾一年两百万两银子的军费支出,几乎占了大明国库收入的一半。   宣德帝当机立断,宣布放弃对交趾的行政管辖,承认黎利对交趾的控制,甩掉这个财政包袱。   呼延锦手上的借条越来越多,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皇上只够安抚天灾中的穷人,让他们不起来造反罢了。   但有了这个缓冲,宣德帝一朝,成了大明受天灾冲击后,民生能够很快恢复,民怨最低的一朝。   朱瞻基:妹夫,皇宫门口的护城河堵塞,需要借一笔钱清淤。   呼延锦:剩下最后一箱宝石,没零钱,找不开。   朱瞻基:那就把明年、后年、大后年的清淤费,一起借了……   宋庄表面的平静,被一阵嘹亮的啼哭声打破了,正在雪地里玩雪的云逸、云烨,丢下手里的小棍子,迈着小短腿,就往后院跑:   “弟弟出来了!”   呼延锦听到声音就要往里冲,陈大夫连忙拦住他:   “一会就出来了,您再耐心等等。”   “我等他干嘛呀,跟他又不熟,我要进去看我媳妇!”   蕊儿从里面出来,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她笑着说:   “家主,是个哥儿,您要不要抱抱?您看,他睁开眼了,在找您呢!”   呼延锦有些心动,凑过去一看,立刻嫌弃的说:   “怎么这样丑?他娘能看了吗?我还是去看她好了。”   说着,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花荞已经换好了衣服,躺在床上笑着看他:   “哪有嫌自己孩子丑的?昨夜下雪了吧?我听到北风吹了一夜。”   呼延锦上前握住她的手,笑到:“是,下了一夜的雪,现在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庄子就像天上的琼楼玉宇一般,美得很。”   “这样……那儿子就取单名一个’宸’字,呼延宸,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北宸便是北极星的所在,不管我在哪里,抬头看见它,就知道家的方向。”   呼延锦说得款款深情,谁知花荞皱着鼻子跳起来:   “你变心了!以前你说北极星就是织女星,你不管走到哪里,抬头看见它,就知道我的方向!”   “啊?一定是作者大大打瞌睡了,那我换句词……”   “怪谁也没用!黑豆!” 第479章 繁花似锦鸾凤长吟   呼延宸会翻身的时候,三河县的启明私塾开始招收学生了。   私塾里的罗先生,和当年的吴先生一样,留着山羊胡子。他是永乐年间乙榜头名传胪,最擅长用提问的方式,帮助学生找到答案。   呼延锦偶尔经过私塾,悄悄进去在窗外听他讲课,只听里面一个孩子在说:   “先生,学生觉得此句不妥。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若其父是正直之人,则毋庸置疑,若其父为奸恶宵小,也需肖父,方为谓之孝吗?”   那理直气壮之势,简直跟当年的花荞无异。   呼延锦微笑着离开了启明私塾,眼里出现了自己从小与父亲反叛的样子,何谓之孝?   呼延宸学会爬的时候,呼延锦出了一趟远门。   “娘!你看阿宸又去骑黑豆!”云舟最小,所以他最依赖告状。   云逸忙解释说:“是黑豆让他骑的,他没有扯黑豆尾巴,也没有拔它的毛。”   花荞跟着云逸、云舟到内堂,里面烧着炭盆,比下着雪的院子里暖和多了。   灿儿坐在炭盆边缝着衣服,黑豆趴在地上,听见有人进来,并没有抬头,只是睁开眼睛,看着花荞轻轻摇着尾巴。   刚满一岁的呼延宸趴在它背上已经睡着了,保持着一条腿跨在黑豆背上的姿势。   灿儿笑到:“他不让动,非得这么趴着。一会睡熟了,我再抱他上床。”   花荞点点头,指着旁边的软榻说:“这里暖和,云逸带着云舟也在这一起睡。”   两人飞快的脱了鞋子上软榻,灿儿给他们拿了被子。   “今儿年三十,医馆还没关门吗?叫人催陈大夫他们过来吃饭,还有私塾的罗先生。米青他们也叫了吧?”   灿儿将手里的活收好,准备起身去找人,她笑到:“叫了,马场的一会就过来,他们的羊已经送过来煲汤了,还有羊肉饺子吃。”   花荞悻悻的叹了口气:“可惜,都没有他消息,年三十还要在外面过……”   灿儿抿嘴一笑,打起帘子出去了。   呼延锦带出去十几个人,庄上人也不多,所以索性把大家都叫在一起。   花荞轻轻把阿宸抱起来,阿宸感觉到是母亲,转身往她怀里钻。黑豆站起来,伸伸前腿,抖了抖毛,走到花荞身边,用鼻子闻着阿宸。   它待阿宸终归是不同。   阿宸出生的第一天,小七就抱着襁褓给它闻:“黑豆,看见没有,这是你的小主人。”   刚带回东宫的时候,小高教它:我是大主人,她是小主人,记住了吗?两个都是你主人。   小主人就是很重要的人,它便记住了他的味道。   大主人再也没有回来,可它现在有了两个小主人。   忽然,黑豆耳朵警觉的竖起来,跑到门外,四腿叉开站着,呲牙咧嘴的,冲着庄子门口的方向低声吼叫。   花荞把阿宸放在小床上,跟着走了出去。   只见米氏兄弟笑哈哈的走了进来,米雷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黑豆更怒了,冲到米雷面前对着他狂叫,作势要扑上去。   “黑豆鼻子还真灵!看来我们也要养狗才行。下了几天大雪,今天有只落单的狼跑到马场里来,被我们打死了,在雪窝里找到两只狼崽子,拿过来看看阿宸要不要养。”   米雷将怀里的布打开,果然露出两只哼哼叫的小狼。   花荞指着黑豆笑到:   “黑豆不会同意养狼,你们放马场里养着,明年夏天,会自己觅食了,再放它们回去。”   米雷只好把小狼递给小的抱回马场去了。   米青扛着一张狼皮,说:“狼肉太腥不好吃,就是一张皮有用,给阿宸垫地上坐着玩,暖和。”   海安乐呵呵的接过去了,黑豆还冲着那张狼皮叫了半天。   后面陈大夫、罗先生也进了院子。小七和刘仕波走在后面,仕波不知在说什么,小七捂着嘴直笑。   “到正堂去,今天我们吃饺子,还吃火锅!”   踏雪楼今天一大早送来各种切好的火锅料,主要是牛肉牛杂,民间不让私自杀牛,这很难弄到。   加上秦良他们几个,用地笼在湖里捕了小半笼的鱼。   牛羊鸡鸭鱼肉都齐了。   还好冬天食物不容易坏,花荞只觉得他们准备的食物太多了。   “来接货喽!”门口有人叫。   探头进来的是海平,他今天去通州拉了几箱烟花回来,云逸他们玩还太早,可庄上,还有些没到弱冠年龄的半大孩子,他们玩刚合适。   翠儿她们正在门外贴对联,挂灯笼,看见烟花回来了,也嘻嘻哈哈跟着看热闹。   想他。   花荞心里酸酸的,但自己是当家主母,又不好丢下大家走。阿宸这会儿也醒了,灿儿给他穿得像个棉球一样,抱着出来看热闹。   花荞只好笑着招呼大家进屋去,准备开饭。   本来要来闻阿宸的黑豆,突然向着院子外跑去。   花荞正在想还有谁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停下来,黑豆已经激动的扑上去了。   花荞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她两腿有些打飘,可还是抬腿一步步向着院门走去。   外面的人也已经进了门,为首的那位,人高腿长,大步向花荞走来,他身穿玄衣皮甲,身披外黑里红大氅,头戴大帽,一双马靴有力的踩在雪地上。   “阿荞!”   花荞的眼睛模糊了,来不及看清他的脸,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搂在怀里:   “我回来了。”   “谨逸……”   她紧紧的拽着他大氅上的带子,不肯放手。   旁边的人都笑起来。   “嗯?为啥回来不先送信说一声?你们十几个,饭菜都没准备!”   花荞突然跳起来。   旁边的人笑得更大声了:“早准备了,我们都知道家主要回来吃年夜饭啊!”   “就我不知道?我……我还是不是你们当家主母?……”   呼延锦笑着抓起她的手,走过灿儿身边的时候,另一只手把棉球阿宸抱起来,笑到:   “谁说你不是当家主母,我和阿宸,就打到他说’是’!”   大雪纷纷扬扬的飘在宋庄上空,屋里暖暖和和,海英在绘声绘色说着他们的见闻,海安几个早溜出去,和一群庄户的孩子放烟花爆竹去了。   呼延锦牵着花荞,也到门口看他们放烟花,他的眼光,从回来就没离开过花荞:   “我不在家,你辛苦了。”   花荞翻了个白眼说:“你在家我更辛苦。”   呼延锦愣了一下,凑到她耳边,咬着牙根说:“是你先动手的,今晚必须辛苦一晚上!”   “谁怕谁!”   呼延锦哈哈一笑,站起来就把花荞打横抱起。   在烟花的绚烂中,急切的,朝后院大步走去。   微醺浅醉解千愁,   烈风深雪锁重楼。   繁花似锦春正好,   鸾凤长吟越九州。   (大结局)   PS:我在番外等你?(?^o^?)? 第480章 番外:花有财与花荣(1)现代重逢   那日午门外,本是丽日蓝天,突然,夜幕降临,鸟飞犬吠,众星显现。   太阳被月亮遮掩,呈现出一个银光环绕的“黑太阳”,月亮则把阳光勾勒成黑圆剪影。   金、木、水、火、土,五星绕日,七曜同天,恍若近在咫尺,争奇斗艳。d(?д??)   花有财已经看见,正上方正在形成的那个漩涡,很快,漩涡底部的金光倾泻下来,砸在祭台上。   砸,是别人看到的,他却觉得,是浮了起来。   很快,他又飘进了漩涡里,随着金光的回缩,他也不断往里飘。   花有财定过神来,回头一看,苏福懵懵懂懂的跟在后面,花荣竟然也跟了进来。   “你怎么也来了?”他惊异的问道。   如果他和苏福回去,还有个本体,花荣回去,那不成了孤魂野鬼?(ノ=Д=)ノ┻━┻   花荣一脸懵的说:“我也不知道,就是金光把我吸进来了。”   让他们疑惑的时间很短,还没想清楚,花有财就感觉到了浑身酸疼。   他缓缓睁开眼睛……   “云……云娘?!”   只见他身边一个穿着粉红色护士服的小姑娘,没戴口罩,正在检查他的盐水瓶。   “你说什么?你醒了?太好了!A48床醒了!”   那护士高兴的冲过去按铃。她已经换班了,最后过来看看这几个昏迷不醒的病人。   “你知道吗?你已经昏迷三天了!太好了,我去通知你家属。你妈妈刚下楼吃饭。”   护士刚要走,变成了宋宇浩的花有财一把抓住护士的手腕,盯着她问:   “你……是不是柳云娘?”   “我,我叫柳云……不是柳云娘……”   花有财不知怎么跟她解释,她与柳云娘有张一模一样的脸。   柳云见这个宋宇浩拉着自己的手腕不放,不禁有些着急:   “你先放手啊!医生很快就来了……”   花有财正在犹豫,只听里面病床人叫到:   “疼疼疼……”   他这才想起,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司机苏福。   “哎呀!A47床李海也醒了!”   柳云甩开花有财的手跑过去,今天真是好日子,两个同一起车祸的病人都醒了!   花有财这才知道,那个苏掌柜在现代叫李海。   刚走到门口的医生一眼就看到里面的护士低头和病人说话,急忙走进去查看。   花有财趁他们不注意,拔掉了针管,向病房外走去。   他得出去找儿子,儿子没有自己的身体,不知会掉到哪里去。花有财顺着病房一路找过去,看看有没有像他们这样,今天突然醒来的病人。   一条走道眼看就要走到尽头,花有财也没有找到什么异常的人。可就在最里面一间单人间里,传来了喧闹声:   “荣辉!我是妈妈,你不认识妈妈了?”   “我是爸爸……”   “家属先别急,他才刚刚醒来,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你们这样叫,反倒给他心理压力。”   花有财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病床上坐着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看脸是没有花荣的痕迹,不过……   “哎!宋宇浩,你怎么跑这来了?吓死我了,医生找我要人呢,快跟我回去,你们单位的人和你父母都来了……”   柳云是个外地姑娘,毕业后就在这个医院实习,这个月正要考核转正,她可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花有财还想确认一下,里面这个小伙子是不是他儿子,拉住柳云说:   “你看看,里面这位你认不认识?”   “T01?认识啊,难道他也醒了?”柳云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跟着花有财趴在门上看。   谁知门只是掩着,被他俩一压,门“吱”的开了。病房里的四个人,一起向门口望来。   “阿娘!”   “荣辉,你说什么?”   “荣辉?”   柳云陪着笑,把花有财拖出来,顺手把门掩上。花有财听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他儿子花荣,他叫的是“阿娘”!   柳云不管这么多,拉着花有财就往回走。   “阿娘!阿娘!”   没想到T01床竟追了出来,这个他不熟悉的世界,他看到了自己死去的亲娘。   柳云才二十二岁,这个十九岁的T01床,拉着自己叫“娘”,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花有财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花荣,快松手,她不是你阿娘!我是花有财……”   “阿爹?真的是你?”   T01又惊又喜,放开了柳云,上下打量着宋宇浩,花荣正想说什么,忽然抱着头呻吟起来。   后面追上来的父亲和医生赶紧扶住他,母亲连连向他俩道歉。   “宋……宋宇浩……咱们回A48吧……你娘,不,你妈妈、爸爸来了……”   这个A48,不过30岁,他怎么会是T01的……阿爹?   惹……诡异!   花有财松了口气,在现代找人比大明容易多了,只要知道他是花荣,总能找到他的。   还有云娘。   他温柔的看了一眼这个小护士,想不到,他们一家人,用这样的方式,在现代相聚了。   回到A48,爸爸、妈妈和他们队长都来了,想到自己只昏迷了三天,在大明却已经过了三十年,花有财不禁感慨万分。   妈妈拉着他泪流满面,护士又过来给他接各种仪器检查。柳云趁着他不注意,偷偷溜走了。   “妈,我都说我没事了。”   刘队长笑着说:“没事就好,这起交通事故,责任在大车司机,好在他也醒了,队里会替你向他索赔……”   “不用不用,那位司机他是送物资进鄂,回来时太疲惫了,疲劳驾驶才导致车祸发生,和解,和解就行了。”   “哦,既然你这样说……对了,你说奇不奇怪,我们找了三天那个工具箱都没找到,今天在医院楼下出现了。可惜,里面的东西都没有了。不过,你那个案子,已经有同事过去重新采样了。”   说了几句,刘队告辞走了。   “曼丽、曼丽跟妈妈说了,她说她已经跟你分手了,你也别太难过,以后还会有别的姑娘……”   “妈!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您别操心,我会把她追到的。”花有财信心十足的说。   “有……有人……你不是在医院躺了三天?心里就有人了?这事以后再说,你先躺下。”   “爸,刚才住里面床那个司机呢?”   “他老婆怀孕快生了,家里也不富裕,刚才检查说各项指标都正常,他就急急忙忙办了出院了。”   “哦……”   花有财坐在床边,看着里面那张空床发愣。他们走了,不知花荞他们跑不跑得出去。   到底是回来了。   (?ω?)hiahiahia 第481章 番外:(2)学霸失踪   花有财躺在病床上,身上各种监护仪上连着的线,让他特别有现代真实感。   父母终于被他劝回家了,这三天他们都请假在医院守着儿子,家也没有回。   回来看见父母没有变成七老八十,花有财总算松了口气。   忽然,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出现了一张脸,很快,门被推开了。   “阿爹?”   花有财忙坐起来,是T01。   “你好些了?头还疼不疼?是不是你和原主融合的原因?”   花荣咧嘴一笑,那神态和以前一模一样:“应该是,头痛以前,我只记得我是花荣,头痛停止,我就有了这个身体的记忆。”   “他……是叫荣辉吧?他出什么事了?”   花有财想起他刚去大明的时候,和花有财本人的身体融合在一起,他本人是已经去世了的。   “他是清大学生,这不是回不了学校,都在家网课吗?这位大神在家无聊,翻到一个视频,是一位美国学者通过四氧化三铁的电击试验,还原被磁粉记忆历史画面。”   花荣还有点不习惯,自己就是这位荣辉。   “后来呢?不会看视频也有危险吧?”   “后来?后来原主记忆里就没有了,你问我,我问谁?”   父子俩沉默了一下,都没有适应对方的新形象。花荣好奇的问:“阿爹,这就是您在现代的样子吗?”   “啊,我在现代就是公安局的一名法医。”   “那我阿娘……今天那个姑娘是你女朋友?她长得和我阿娘一模一样!”花荣脸上泛起了笑容。   “别瞎说,人家是这个医院的护士。不过……还真像。对了,在这里,我们都有了新身份,你别再叫我阿爹,我还没过三十岁生日呢,你有十九了吧?我也不可能十岁就生下你。人家更不是你阿娘。”   “那我们算什么关系?朋友?哥们?兄弟?”   “得得得,别搞那么复杂,就朋友,医院里认识的,病友。”花有财两边生活阅历加起来有八十八岁,感觉再也不会年轻了。   花荣却放松了许多,往病床上一趟,舒服的说:   “宋警官,现代真好啊!荣辉记忆没回来的时候,我都被吓懵了。可惜现在要在家隔离,要不,我就可以回京城看看了。您说……我还能回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接着研究四氧化三铁?”   花有财心里好笑,不就是个磁铁吗?   “不!”花荣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我要研究,能带领大明走向繁荣的东西,回去帮我姐夫!”   花有财嗤笑道:“我在大明待了三十年,这里就只过了三天,等你研究出来再回去,说不定,清军早就入关,到处都是辫子的天下了。”   “是哦……”花荣有点丧气,哪怕就是明天回去,大明也是十年后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这再监控一晚上,没事明天就回去了,下周一还要回队里报道。你手机呢?加个微信,回头好联系。”   花荣一看花有财的微信名:财叔,立即哈哈大笑起来:“以后我就叫您‘财叔’好了,跟徐三哥一样。你明天走,那护士姐姐的微信要到了吗?”   花有财有些不好意思:“我回到病房她就跑了,还没来得及要。”   “没关系,她明天早班,你不是还没办出院手续吗?抓紧时间!”花荣攀住花有财的肩,笑嘻嘻的说:   “瞎说!我只是看她长得像你娘……等等,你怎么知道她上什么班?”   “这有何难?护士站里的排班表不是有吗?柳云,早班。我要回去了,我可能还要住两天,荣辉可是家里的宝,他妈怕有反复,一定要再观察两天。”   “什么他妈?是你妈。”   父子俩面面相觑,现代人的国骂,怎么听起来那么耻辱?   花有财中午出的院,今天确实见到柳云了,哪怕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同床共枕十五年……咳咳咳……   叮咚……“微信要到没有?”   叮咚……“没有。我已经回到家了。”   叮咚……“财叔,你也太不争气了……等着。”   等着?这小子要干什么?   花有财回父母家吃了饭,就回自己宿舍了,这边上班近,早上不用在路上堵车。父母问了他不少小时候的事,确定他没有失忆,这才放他走。   花荣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与原主荣辉性格相差太大。   在大明,花荣就是个热心有坐不住的人,而荣辉是个典型的低欲望宅男。他的低欲望不是要不起,而是他什么也不缺。   看着清醒后的荣辉,缠着自己问东问西,还特别有礼貌,荣辉的父母有些受不了。   “荣杰,咱们儿子是不是中邪了?以前他进门,我们坐在客厅里,他也不打招呼的,现在看见我就叫‘妈妈’,像上幼儿园时候一样……”   荣辉妈妈鼻子都酸了。   荣杰搂着老婆的肩膀笑道:“这不好吗?发现他晕倒在房间里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再也不逼他考全年级前三了?现在他变得更好了,你又说他中邪了。”   “妈、爸,走吧,手续都办好了。”花荣推门进来,从妈妈手上接过袋子,笑道:“东西我来拿,要不您养儿子还有什么用?”   “爸……我是有驾照的吧?”   父母停下脚步,吃惊的看着他:“有啊,你不记得了?高考完那个假期你就考了驾照。”   花荣挠挠头,掩饰道:“不是,我就是说,我有驾照,不如让我来开车。”   这家伙在大明就爱骑马,刚才他怎么也找不到原主开车的记忆,只记得在驾校学过开车,所以想搞清楚原主为啥不开车。   爸爸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叫你拿了证练练,可你说天天在家,开车也不知道去哪……你考上清华,爷爷送你的车就放在车库里,全靠你妈,帮你一个月开出去兜两圈。”   花荣也明白了,自己这个宅男,还宅得不轻。   难怪自己脑子里想不起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现代的年轻人都这么枯燥吗?   花荣有些不相信。   下了楼,他坐在副驾驶座上,掏出手机翻了翻,找到阿爹的微信,将柳云的微信名片转发了过去。   这有何难?   2020年,花荣来啦!   (*°?°)=3 第482章 番外:(3)奇怪数据   花荣到底年轻,很快就适应了荣辉的身体。   荣辉就是个典型的书呆子,连玩游戏玩的都是单机,花荣可不耐烦做他。   “妈,我出去了。”   “这么早,去哪?”   “约了朋友喝早茶……呃,就是医院里认识的那个……公安局的法医……正经人。”   荣辉妈是个矛盾体,和朋友玩吧,就担心他和不良青年混在一起,不和朋友玩吧,又担心他一个人关房间里自闭。   花荣约阿爹见面,是因为他发现,在荣辉的房间里,有一包黑色的细粉末,仔细辨认后,他确定这就是四氧化三铁!也就是磁铁粉。   这……会不会与荣辉灵魂失踪有关?亦或者,和自己回大明有关?   花荣开着车出去了。   这比骑马快,可是没有骑马痛快,因为不堵马,也基本不会有撞马发生。   “阿荣!”   花有财到得比他早。茶社要提前预约,超时不到就要让给别人,他第一次和儿子约会,想想还有点心情激动。   “财叔,早啊。外面进来这一段景色不错,有点像我们……老扬州,就是人太多了。”   从医院回家一周了,两人这还是头一回见面。   “在荣家住得还习惯吗?”   “自己家有啥不习惯?您呢?上班还习惯吗?”   “我就是我自己,有什么不习惯?不过,会受那边思维影响。我在那边工作了快三十年,这边才几年?你尝尝这茶,魁龙珠,清朝才有这种喝法。再尝尝这个,三丁包子,看有没有你娘做的好吃?”   花荣本来想吃干丝,听阿爹这样说,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这哪能和我娘做的比?……对了,说起我娘,您跟医院那姑娘联系了吗?”   花有财默默掏出手机,翻到柳云发的一条朋友圈:   “我报名了!但是第一批名单出来没有我,焦灼等待中……”下面是一张堆着很多医用物资的照片。   “这是……您已经和她加了好友,然后她报名……去援鄂?太伟大了,人家这都要上前线了,你还不积极一点,等她回来,该看不上你了!”   “就是现在,她也没看上我啊。”花有财很有自知之明的说。   “要追啊!您不追,姑娘怎么知道你喜欢她?您看,徐三哥从小就喜欢姐姐,就是不敢追,结果被我姐夫献宝耍帅的追走了。”   花荣顺手拿过阿爹手机,给柳云发了个私信:   看到你朋友圈了,没想到了不起的人,离我那么近。下周还是不是周二休息?我想请你吃饭。   柳云很快回信了:你怎么知道我这周是周二休息?   花有财手机回:我看你们排班表了。下周是不是周三?你不说,我就回护士站去看。   过了很久,父子俩都快吃完了,柳云才回:下周就是明天,周日。我可以带一个朋友吗?   花荣把吃蟹黄汤包的吸管一丢,赶紧回到:当然可以,我把T01叫上,订了地方发给你。   “成了,明天她带她朋友,你就带我。”花荣一幅,没有我你怎么办的样子。   花有财突然觉得,在大明自己能生下这么个儿子,实在是运气太好,要不,像他这样的人,活该在哪都找不到媳妇。   他其实并不知道,在家上网课的花荣每天都在干些什么,学霸之所以是学霸,不是因为他们考试考得好,而是他掌握更好、更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   花荣在网上花了不少钱,买了些付费的资料的软件,从历史到工业制造,文理兼修。   看到大明朱瞻基以后皇帝的各种短命,他不禁咂舌不已,这才理解了阿爹以前小心翼翼的原因。   直到约饭时间快到了,才关了电脑。   今天父母都有应酬,看来以前荣辉一家人,也很少凑在一起吃饭。   “财叔!”   今天是周日,花有财穿着件格子短袖,样子挺年轻的。他看看左右,警告他说:   “一会你可别叫我财叔,我比她大七岁,你再把我叫老了,你就没有阿娘了!”   花荣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凑到他耳边小声叫道:“宋哥哥~”   话音未落,旁边传来柳云的声音:   “宋警官?”   “对对对!是我。你还认得我,真是太好了。”   花有财一把将挡着他的花荣,推到旁边椅子上,站起来请柳云坐。   她还真带了个漂亮姑娘来,个子和她差不多,只是她更清瘦些。柳云介绍到:“这是我同学叶小梅,也是我们医院的。”   两个姑娘是医院旁边医科大的护理学院毕业的,她们学制短,到参加工作年龄也小。   柳云之前见公安局里的领导来看花有财,以为他是个警察,坐下来一聊才知道,他是警察中的特殊存在。   “法医?天哪!我们好歹是和活人打交道,您不是天天要和死人打交道?”   叶小梅其实挺厌弃护士这个工作,还好自己长得漂亮,就想找个有钱人嫁了,在家相夫教子,再不用整天闻消毒水的味道。   “小梅,你别这么说,这都是职业需要。我们在医院里不也经常看见……死人?前天A62床,半夜走了,就是我值班……”   “哎呀,吃饭能不能别提这些事…….”   叶小梅推了柳云一把,这位就是个一根筋,在男人面前,你扮扮娇弱行不行?   花有财忙向她们解释到:   “也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你们想想,现在是法制社会,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杀人案?我们平时验伤、做伤情鉴定比较多。”   柳云点点头说:“我觉得法医挺伟大的,医生救死扶伤,法医匡扶正义……对了,宋警官,之前您加我微信,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帮您查了。”   她从包包里拿出几张叠好的纸,递给花有财。   “这是什么?”   花荣差点笑出声来:阿爹,还是花了些心思的,看他装得表面一本正经……   哪知花有财看了两眼,就把那几张纸递给花荣:   “这是我们几个昏迷期间的监控数据,你看看对你的研究有没有帮助。”   花荣接过来,两个人的列在同一张表格里,很容易看出,自己和阿爹的,有一定的差距。   这……这是什么?花荣发现数据有点奇怪。   原来,花有财想到了荣辉穿越,并非因为撞击,若是与磁石粉的记忆有关,会不会不需要等什么七星连珠,就可以逃逸回来?   这是个大胆的想法。   花荣将几张纸收好,热情的对着柳云说:   “吃菜吃菜!今天宋大哥请客,千万别客气!”   ?(?^o^?)? 第483章 番外:(4)追回阿娘   吃到一半,趁着叶小梅去洗手的时候,花荣低声对柳云说:   “柳姐,我和宋哥打算好好研究研究,我们为什么会突然昏迷,又突然醒来的原因,说不定,这会成为人类生命科学的一大发现。   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因为您是亲眼见证我们昏迷过程的人。就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研究团队?”   花有财忽然觉得嗓子有点痒。   没想到柳云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眉眼间流露出惊喜: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帮到你们?”   “对啊,你看我们这两个病例,医院是不是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但我们不甘心,不想错过这个寻找到背后真相的机会。”   花荣说得自己都信了。   “可以可以,那我建一个群,把你们俩拉进来。”   “这事,在成功之前,我们不能向第四个人说出去,来,我们发个誓。”   花荣伸出手,同时抓起阿爹的手搭在自己手背上,柳云见状,也大大方方的把手搭在花有财手背上。   她手心的温热,让花有财有种,与亲人久别重逢时想哭的冲动。   三人建好了群,花荣把群名改成:相亲相爱一家人。   叶小梅走回来,看见柳云神秘兮兮,一脸狐疑的看了她两眼。柳云有种守秘密的自豪感。   从此以后,柳云休班的晚上,三个人就碰头吃饭。   上次那些数据里面,荣辉每到晚上,总会出现一两次心颤。   因为出现的时间非常短,也不是很频繁,医生当做是病人介于昏迷与苏醒之间的自我挣扎,并不是太在意。   更何况,他苏醒之后,这个现象就消失了。   可花有财父子并不认为那么简单。   柳云替他们在医学论文里,找到了几篇关于人体电击异常、撞击异常、受磁场干扰异常的论文。   一来二去,大家也熟了。   吃完饭以后,有时也一起去看电影,花荣总是电影一开映就出去打半天电话,后来干脆也不勉强他去了。   有一次看电影,花有财睡着了。出电影院的时候,他满怀内疚、小心翼翼的问:   “柳云,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有点闷。”   “我挺后悔今晚出来看电影的。”   花有财心都凉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都说了,昨晚有案子,一晚上没睡觉,今天也只是睡了一下午。到这个点,肯定又困了。而且……”她低头笑到:   “刚才那部电影挺没劲的,别说是你,我也快睡着了。”   “那就一起睡呗!”   花有财说完觉得这话容易有歧义,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在电影院里……”   “我知道你意思。那个……以后,你也可以不用叫荣辉出来……”   这个年龄的姑娘,这点意思都看不出来,不是傻子就是装傻。   花有财又惊又喜:“你的意思是,我们……”   “你不嫌弃我经常上夜班?”柳云仰脸问。   “那你不嫌弃我经常碰尸体?而且又不会甜言蜜语?拿的还是死工资?”   柳云拉起他的手,郑重说到:“不嫌弃。再说,我自己也能工作挣钱。至于甜言蜜语……你实在想说就练练呗!”   “好……我练练……”   花有财把柳云的手抓得紧紧的。那次她倒在血泊中,自己看着她慢慢离去,却无能为力。   这次,他不要她再受半点委屈,他看着她诚恳的说:“不管在哪里,你都是最善解人意的一个。我何其有幸!”   “你这是在练习甜言蜜语吗?”   柳云忍不住笑到。   “我这是肺腑之言。”花有财忽然发现自己挺有才的。   甜蜜的日子总是那么容易过去,花有财和柳云正式交往,让宋宇浩父母都挺惊喜的。   儿子就快三十了,昏迷了几天,醒来整个人都开窍了。   柳云父母在一个十八线小城,就这么一个闺女,也是宝贝得不行。   两家人见了一面,就把婚事定下来了。   回扬州以后,花有财正想请儿子出来庆祝庆祝,花荣急急忙忙的打电话找他:   “阿爹,我知道荣辉哪去了!”   “去哪见面?”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花荣说:“我们去扬州乐园的摩天轮吧,那天开车经过,好想上去坐坐。”   “行!阿爹带你去!”   花有财爽快答应到。儿子的一点点要求,当爹的哪能拒绝?   过没多久,两个拿着的男人坐到了摩天轮上。没办法,花荣说他从没吃过。荣辉也从没吃过,他妈嫌路边的东西不卫生。   公共场所没什么人,居然能看见一个卖的,也是奇迹。   “阿爹,我发现了荣辉的一沓病历……但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这些病。”   花荣咬着,尽量不让它碰到自己的脸,否则就会像阿爹那么狼狈。   “什么病?难道他已经病死了?”花有财有些吃惊,脸上粘着糖怪不舒服的。   “不,他得的是不知病因的昏厥病。每次都和这次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我比他到得快。现在的他,才是真不知道去了哪里。”   花荣终于对付完了,那个看似巨大的,他发誓再不买了。   “这个荣辉,他从上初中开始,时不时会晕倒几天,各项指标都正常,醒来以后就和从没发生过一样。我怀疑,他是利用磁石粉的记忆功能,自由穿越于某个时空。”   花有财如果只是宋宇浩,他一定不相信,可他是走了又回来的花有财。   “那我们要如何知道这种办法?他的记忆里没有,一定是他刻意隐藏了。还有谁会知道这种技术?若是人人都可以使用,时空还不乱套了?”   “不,阿爹,你忘了吗?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现代人和大明人结合,生下的孩子。他也一样。”   花有财再次震惊了,所以自己是去不了大明了,而花荣可以!   “目前……我也没想到办法,我只有等。”   “等?”   “等他回来跟我谈条件。他一定知道让我如何回去。”   “这……”花有财顿时觉得画风变了,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要冒很大风险。不过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父子俩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花有财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柳云发来的微信:   太开心了!我在第二批名单里!下周就出发啦!   花有财想了想,回了一行字:   明天带好户口本、身份证,我去医院接你。   是啊!   花荣等着荣辉回来,自己也要等着柳云回来。   摩天轮外万家灯火,总有一盏,会属于他们。 第484章 番外:黑豆与呼延宸(1)傀儡风波   “黑豆,站起来!我要……够到了……啊!我要下去……”   花荞刚走到门口,黑豆就摇着尾巴迎上来,完全忘了踩着它的背上去,还脚不着地,挂在抽柜上的呼延宸。   “是不是阿娘三天不打你,你就要上天了?!”   花荞哭笑不得,过去把四岁的呼延宸抱起来,他转过身去搂着花荞脖子,把脸贴在阿娘脸上,撒娇道:“阿宸想拿糖,给黑豆和阿宸吃……”   “糖吃多了,牙会长虫,你今天已经吃了两块,不能吃了。”   “那……弟弟没牙,让他吃。”   “弟弟还小,不能吃糖……莲儿呢?不是让她看着你吗?”   “她躲在衣柜里,我没去找她,她还不能出来。”   花荞又好笑又好气,过去打开衣柜门,果然见莲儿坐在衣柜里,抬头看见主母抱着大公子,吓得赶紧钻出来:   “主母,宸公子让我藏起来,他没找到,不准出来……”   这是个庄户收养的女儿,只有十岁,也干不了什么,就让她陪着阿宸玩,谁知老是被四岁的小孩指挥来,指挥去。   “你去厨房帮忙摆饭吧,我看着他。”   看着莲儿出去了,花荞才说:“你是主人,如果总是说话不算话,以后别人就会不相信你;如果总是让人去做错事,以后别人就会不信赖你。你说了来找她,自己却跑去玩,害她做了错事,以后莲儿还会信赖你、听你的话吗?”   呼延宸认错和他阿爹一样快,赶紧点头道:   “阿宸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   “出去找云逸他们玩吧,他们应该从学堂回来了,一会叫他们过来吃饭。”花荞把他放下,拍拍他的屁股。   呼延宸撒腿就跑,黑豆也跟在后面跑出去了。   老二呼延祺还不到一岁,正是抱在手里的时候,老大自然就管得少了。   再看呼延宸,一口气冲到庄子门口,看着湖边的小码头。秦良已经将船靠岸了,船棚里一下出来几个人,云烨一个上岸,他回头去拉吧云丹和云香,后面出来的是云台、云舟,最后才是云逸。   “云逸!你给我带傀儡回来了没有?”他们还没走上来,呼延宸就在岸上喊。   云逸抬头看看阿宸,笑嘻嘻的从书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再打开,还真是一个提索傀儡。他拿起傀儡向阿宸挥了挥。   走在旁边的云舟撇了撇嘴,怪声怪气道:“难怪刚才不让我碰,原来是买来拍马屁的!”   他趁云逸挥手之后,收手回来时,假装自己没站稳,撞了一下云逸的手肘,云逸手一松,傀儡掉到踏板下的湖水里了。   “哎呀!掉下去了,没了……”云舟幸灾乐祸的说。   那傀儡是竹子做的,可他们穿着布衣服,半浮半沉的漂在水里。   云逸把书袋一放,鞋一脱,“噗通”跳进水里,秦良听到声音赶紧过来看:“好好的怎么跳水里去了,你出了危险,不是连累我挨骂?真是!你是老大,也不带个好头……”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秦良把桨递下去,将水里的云逸拉了上来。   他是不担心他们几个下水的,湖边长大的孩子,还有不会狗刨的?   云逸上了岸,将湿答答的提索傀儡递给呼延宸,抱歉的说:“你看看还能用不?若是坏了,明天我再替你买新的。”   云舟也上岸了,云烨挡着他的路,挤了他一下,愤愤不平的说:“我看见了,是你打了云逸的手,傀儡才掉下水的!”   “云烨,别说了,进去吧,一会该吃饭了,你在船上不就嚷嚷饿了?”   云逸扭了一把衣服下摆,滴出不少水来。他接过云台手里的书袋和鞋,带着阿宸回庄了。   云舟低头走在后面,云香跟着他身边小声问:“你为什么要打他的手?”   “不为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烦不烦?”   云香好心留在后面陪他,没想到却被他嫌弃,气得她一跺脚,快步追云丹去了。   几个人年龄虽然差不多,可带大他们的人不同,性格也还是有些不一样。   “云逸,刚才我也看见,是他推你的手……你为什么不说?”呼延宸奶声奶气问他。   云逸笑到:“现在当面说他,他一定不承认,也不可能认错。既然这样,还不如暂时不说。”   呼延宸似懂非懂,正想说什么,只听见刘嬷嬷大呼小叫道:   “云逸!你是要挨打了。怎么搞得一身都是水?秦良怎么接孩子的?今天晚饭,你们两个都不许吃肉,听到了没有!”   云逸也不敢辩白,低着头回房去了。   “哼!害人精!”   云烨瞥了云舟一眼,他跟云逸住一屋,也回房去了。   呼延宸坐在树下,试着整理傀儡身上的拉索,黑豆凑过来闻了几下,在他脚边趴了下来。   云丹走过来,替他把所有的线都提起来,顺着线,把打绞的地方绕回来,过了一会,她一抖,傀儡就站了起来。   “咦?好了?傀儡能动了!云丹,你真厉害!”   阿宸高兴的拍手蹦起来。云丹也笑嘻嘻的,两人在树下开心的玩着。   黑豆看见傀儡动了,站起来要去扑,阿宸抱住它的脖子,它更加激动的冲着傀儡低声吼叫。   云丹偏要指挥傀儡去逗狗,一时间人笑狗叫,惊得书上的鸟都扑腾着飞起来,火红的石榴花瓣片片飘落。   吃饭的时候,呼延宸趁走过他们桌边的时候,悄悄瞟了一眼云逸的碗,果然只有青菜没有肉。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趁阿娘忙着喂弟弟吃饭,顾不上管他,用纸包了个鸡腿藏进怀里。   吃完晚饭,云逸他们还要跟着海英练拳。呼延宸还小,并没有要求他练武功。不过,他是个闲人,每天也会跑到他们后面,跟着比划几下。   等到休息的时候,呼延宸拉着云逸悄悄跑到墙根下。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大鸡腿递给他:   “给!今天你没吃肉,打拳都没力气了。”   “谁说的?吃青菜我也能把他们都打败。”   “快吃吧,吃了鸡腿更厉害!”   云逸也不客气,两人靠墙坐着,他一连咬了两口,见呼延宸笑眯眯的看他,翻过没吃的那面,递到他嘴边,呼延宸也咬了一口,两人一边偷笑,一边偷吃。   这真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腿。 第485章 番外:(2)黑豆立功   云逸他们已经入学开蒙了,就连两个女孩,花荞也让他们一起去学堂。   现在私塾是自己开的,先生也不用看其他学生父母的脸色,主母叫收就收呗。   就是叫黑豆来听课,先生也不能赶它走。   可黑豆并没有机会上学堂,黑豆八岁了,带了阿宸四年,已经是个称职的奶爸。   “黑豆,看着阿宸,别让他出庄子。”   黑豆摇摇尾巴,表示了解。   虽然身边有奶娘、有婢女,花荞还是愿意自己喂孩子,让孩子和她更亲近。   已经有一个常常出门不在家的阿爹了,不能再有一个只顾医馆不顾娃的娘。   黑豆要管呼延宸,对呼延祺就没多少时间关照。   阿祺倒是很想去跟它玩。那天,他趁黑豆不注意,一把抓住了它摇来摇去的尾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进嘴里,一口咬去。   黑豆内心是崩溃的,没办法,奶爸难当,自己的小主人,只能泪水往肚子里流。   “阿娘,弟弟流口水了,他是不是想吃糖了?”   阿祺张着嘴,留着口水,笑呵呵的一直往黑豆身上冲,扶着他的灿儿都被他带着往前跑。   黑豆紧张的往阿宸身后躲。   “宸公子,您赶紧把黑豆带出去吧,有它在这,祺公子都没法好好吃饭了!”灿儿无奈的说。   阿宸只好放开抱着阿娘的手,带着黑豆出去溜达。   庄子很大,他们住在中间的正房,和正房旁边的偏房。走过一个月亮门,后面是个花园,只不过,庄户人不爱种花,阿娘叫人在花园种了不少常用的草药。   草药地旁边有个凉亭,前面倒是空了好大一块草地,他们这些孩子,没事都喜欢在这里玩。   黑豆很想不通,他们为啥喜欢它的茅房?明明这里是自己拉屎的地方。   今天它跟着阿宸过来,阿宸在草地边上拔狗尾巴草,一会云逸他们回来,他们要用狗尾巴草赛跑。   黑豆在草地上到处闻闻,本来想找个好位置方便一下,没想到,它闻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味道。   它连屎都顾不上拉,立刻在那堆松土上奋力刨起来。   “黑豆?你发现什么了?”   阿宸抓着几根狗尾巴草跑过来看。他没法靠近,黑豆刨出来的土扬得到处都是。   过了一会,它终于停下来,用嘴在土里拱,咬着一样东西出来,跑过来放在阿宸脚下。   阿宸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兔儿爷,去年中秋节,阿爹从京城带了几个回来送孩子们,这个黄色的最漂亮,他和云舟都看上了它。   后来,呼延锦自然把这个黄色的兔儿爷,给了儿子阿宸,另外给了云舟一个白色的。   男孩玩这些玩物都不长性,不知什么时候,阿宸这个兔儿爷就不见了,一个三岁多孩子的玩物丢了,谁也没在意,没想到,现在竟被黑豆从土里刨了出来。   “阿娘!阿娘!黑豆把兔儿爷找到啦!”   阿宸没什么心眼,玩物又找到了,自然很高兴。至于它怎么跑到土里去的,他那小脑瓜,还顾不上想那么多。   “在哪找到的?怎么脏兮兮的?灿儿拿去擦擦。”   “黑豆在后院凉亭边的土里找到的,厉害吧?”   黑豆知道小主人在夸它呢,高兴得舌头伸在外面,激动的“哈嗤哈嗤”喘着气。   “是很厉害,能带阿娘去看看那个地方吗?”花荞笑着问他。   阿宸高兴的直点头,黑豆也听懂了,跑在前面带路。很快,他们来到了凉亭前面的草地上。   黑豆刨的坑还在,花荞想了想,用周围的土,把那个坑埋起来,用脚踩紧,对阿宸说:   “儿子,这个坑能长出兔儿爷,说不定,还能长出别的东西,现在先埋好土。这是我们的秘密,可不能告诉别人。”   “真的吗?阿娘,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阿宸更高兴了。   花荞牵着阿宸的手回去,心情却不是很好。兔儿爷,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到土里。   庄上的孩子不少,河南大水那年,就收养回来六个婴儿,还有几岁有了记忆的,也捡回来了几个,当时都分散到庄户家里养着,领养孩子的庄户,在庄上都可以领几吊钱,他们自然愿意。   像陪阿宸玩的莲儿,就是那年由庄户收养的。   这些孩子,就算是有父母了。   只有那六个婴儿,一直在庄上养着,奶娘养到三岁,之后就是刘管家的内人刘婶,带着两个婆娘管着他们。五岁以后开蒙,私塾里有先生、衣食有刘嬷嬷、武功有海英,看上去什么也不缺。   现在想想,还是疏忽了。   “主母,我还到处找您呢!”   翠儿看见花荞牵着宸公子从月亮门出来,忙笑着迎上去。   她去年由花荞做主,嫁给了云霄,现在夫妻俩和大老三是一家人,管着几十只鸽子。   后山也被两家猎户包了,每年孝敬庄上的兽皮、肉都有定数,所以除了庄主夫妇,就连海明、海英带人上山打猎,也要知会他们,将打到的猎物,从定数里扣减出来。   云霄的鸽子,现在也不上山放了,他们扩建了两间房,后院大了许多,信鸽都有自己小单间,地鸽是大笼子养了一群。吃蛋吃肉,还兼顾让阿宸他们喂着玩。   花荞看她手里拿着东西,脸上便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   “有庄主的信?”   “嗯!”   翠儿将手心里的细竹筒递给花荞,就蹲下去逗阿宸玩。她打开一个小布口袋,让阿宸伸手进去摸里面的鸽子蛋。   “宸公子,你什么时候,再去帮翠儿姑姑捡鸽子蛋啊?”   “现在就去!”   “今天的捡完了,下次鸽子生蛋了你再去。”   大人一哄孩子说“下次”,就不知是几时了。阿宸哪里知道这种套路?赶紧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花荞早看完了字条,果然是呼延锦写回来的,他已经在漕河的船上了,过几天就到家。   听了翠儿的话,她心中一动,将字条卷好,把空竹筒交还给翠儿,问道:   “鸽子房需要增加人手吗?”   翠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到:“暂时还不用,但是……半年后应该……应该需要。”   看她有些脸红,花荞猛然醒悟,惊喜道:“你有喜了?这是好事,怎么没见你说?多大了?”   “刚刚三个月……还没来得及说。”   翠儿全身上下都透着笑意,她从一开始就心悦云霄,后来如愿以偿嫁给他,心里不知如何感激,当初宋庄将她和鸽子一起买回来。   “阿娘,你们说什么?”   阿宸仰起脸,拽着花荞的裙子问。   花荞蹲下来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到:“翠儿姑姑要生小宝宝了,以后你可以跟他玩。”   阿宸胸脯一挺,骄傲的说:“我是大人了,以后让弟弟跟他玩!”   花荞和翠儿都笑了起来。 第486章 番外:(3)云舟身世   花荞重新牵起呼延宸的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翠儿说:   “那几个孩子读书识字,不过也就是这几年,也该为他们打算了。”   翠儿走了之后,花荞将呼延锦写的字条递给阿宸,阿宸接过来正反看了看,奇怪的问:   “阿娘,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您忘记阿宸不识字了?”   “你不识字还光荣了?”看他那委屈的样子,花荞觉得好笑:“你自己想办法弄清楚,这条子上写的是什么。”   “哦。”   阿宸认真将字条收到怀里,打算云烨回来就问他。   几个年龄小的孩子里,云烨读书最好,罗先生经常让他,做这几个小班孩子的小先生。   花荞当众夸过他,还亲自教他怎样使用《说文解字》和《洪武正韵》。   每次有谁去请教他,他都自豪得不得了。   晚上,呼延宸在云逸和云烨的屋子里,三个人凑在油灯下,一字一字的念:   “已到什么什么,三日后到家。”   “是庄主要回来了!”   “我阿爹回来了!太好啦!走,我们去后院玩‘翻鞋’!”   翻鞋,是孩子们经常玩的游戏。两个人把鞋都脱下来,将其中的三只并排放在一起,一个孩子单腿朝着排列的鞋子踢过去,另一个孩子拿着一只鞋子,准备好放在地上踢。   这个游戏也叫“踢邪”,鞋子翻了就不能再踢,没翻就由对面的孩子继续踢。   “我不去了,你俩去吧,我还要查查这两个是什么字……”   云烨说着就拿着字条要去小书房。那是花荞给孩子们准备的书房,呼延宸还小,她也允许他们进去使用,甚至可以随意翻看里面的书籍。   云逸不爱里面的书,他只爱家主书房里的兵书,可惜那里不能随便去。   他点头说:“好,我跟你去玩翻鞋,云烨查到再告诉我们。”   两人高高兴兴往后院跑了。   黑豆最喜欢追移动的物体,阿宸一跑,它立刻冲到他们前面。   它熟门熟路的冲到后花园的草地,又到那个被填好的坑上面刨了起来。   “黑豆!别动!”   呼延宸还等着长别的东西出来呢。   “它怎么了?土里埋着什么?”云逸奇怪的跑过去。   “它在挖东西……阿娘说这是秘密……”   云逸认真的说:“主母说是秘密,你就别说出来,连我也不能高诉,知道吗?”   呼延宸点点头,再看黑豆,啥也没挖出来,跑去别的地方拉屎去了。   玩了一会,鞋子都踢翻了,两人笑嘻嘻的穿好鞋,决定去小书房找云烨。   两人才跑到廊下,就听见里面有桌椅推动的“吱吱嘎嘎”声,和云烨的声音:   “还想狡辩!那天我明明看见,就是你推了云逸的手!”   “他活该!谁要他不给我玩,留着拍马屁?”   “我们都是孤儿,是家主和主母收养了我们,我们偏要对宸公子好,气死你!”   两人本来就只相差半岁,云舟也发了猛,把云烨使劲推倒在地上,云烨后脑勺撞在桌角上。   云逸两人进屋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同时听到云舟扯着嗓子喊: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有娘!”   云逸和呼延宸都顾不得想,为什么云舟会有娘,一起朝地上的云烨跑去:   “云烨,你头出血了!”   呼延宸站起来,看都不看云舟一眼就往外跑,嘴里说着:“我找蕊儿姑姑帮忙!”   云舟后悔自己不该说出自己的秘密,心虚的跑了。   蕊儿早从医馆回来了,正在灯下缝缝补补,听呼延宸说云烨头出血了,赶紧拿了些药,跟阿宸一起到了小书房。   “怎么这样不小心?摔傻了,你就读不了书了!”   先前云烨都能忍住不哭,听蕊儿姑姑说不能读书了,云烨反倒“呜呜”的哭起来。蕊儿拿他没办法,只好安慰他说:   “姑姑给你治好了,你又没傻,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他们都没有提云舟的事,云逸扶着云烨回他们的小房间去了,呼延宸跟蕊儿后面,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东偏房。   他刚躺好在床上,花荞走了进来,房里的蕊儿和婆子都走了出去。   “刚才在书房,发生了什么事?”   呼延宸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假装已经睡着。   “睡着了?看来……过两天你父亲回来,有两个人要被狠狠打一顿了。”   花荞说完佯装要走。呼延宸连忙坐起来说到:   “他们没做错,不要打他们。”   花荞走回来,坐在床边看着他,他靠过来,抱着母亲的胳膊问:   “阿娘,为什么云舟说他有娘?他娘也在咱们庄上吗?”   花荞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的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回答你的。”   “我得了傀儡那天,云逸身上湿漉漉的,就是为了跳到云海去捡傀儡。他本来好好拿在手上,我看见云舟故意碰了他一下,才掉进水里的。”   呼延宸不到五岁,能说得那么有条理,这是遗传了花荞的伶牙俐齿。   “那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   花荞并不表态,可心里已经十分着急。   “今天?今天我和云逸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起来了,云舟推了云烨,他说……他和他们不一样,他有娘……”   呼延宸仰脸看着花荞追问道:“阿娘,云舟的娘是哪一个?我怎么不知道?”   “云舟小时候,一个人占了一个乳母,也许,他把他乳母叫娘。”   “哦……”   花荞替他掖了掖被子,笑道:“闭眼睛睡吧,再睡三觉,你阿爹就回来了,他会带你去马场骑马哦!”   “嗯!雨点说不定已经长大了。”阿宸想着能去马场看马,立刻开心起来,心满意足的,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雨点是乌云的孙女,是匹很有个性的土黄黑鬃小母马。今年才出生,米雷将它送给了阿宸。   从阿宸房里出来,花荞忧心忡忡。   云舟说的“娘”到底是谁?难道方珊并没有难产而死?墨枷为何要骗阿爹?   花有财在去京城的路上,已经悄悄将云舟的身世告诉了花荞,当时花荞还很为方珊唏嘘。   她会嫁给易呈锦,多少还是拜花荞所赐,最后她生下易呈锦的遗腹子而死,花荞心里也不好受。   所以她对云舟总会有些偏心,没想到却让他在几个孩子中有了优越感,自负又自卑,加上他乳母教他的自私……   这得趁早纠正过来才行。   好在呼延锦要回来了,过几天去查查,是不是方珊来找过云舟。   她也暗暗下决心,不管方珊还在不在人世,她都不会让云舟,在自己儿子们身边长大。   云舟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侄儿,父亲有错,与他无关。   可……   为何自己心中,会隐隐不安? 第487章 番外:(4) 玉琢成器   呼延锦走进院子的时候,阿宸正追着黑豆抢他的箭。   这是米青给他做的小弓箭,他刚射出去,没射到箭靶,掉在地上,给黑豆捡跑了。   “黑豆!站住!”   黑豆一转弯,向着呼延锦扑了过去。呼延锦接过它嘴里的箭,蹲下来,把迈着小短腿向他冲过来的呼延宸抱了起来:   “我看看,是谁在欺负我阿宸?”   “阿爹!”呼延宸把弓都甩了,那顾得上黑豆,双手搂着呼延锦的脖子,小脸贴在他长着胡茬的脸上蹭。   花荞抱着阿祺也迎了上来:“谨逸!我刚还在想呢,晚饭前你赶不赶得回来。”   呼延锦搂着她的肩,在阿祺、花荞脸上都亲了一下:   “这次跟着运回来的东西多,海明他们还在后面,我就是怕你等得急,自己先回来了,你在家里带这两个小崽子辛苦了。”   他怀里的阿宸赶紧说:“阿宸会帮阿娘带弟弟,阿宸已经会认十个字了......”   他认真的伸出十个手指头,举到呼延锦眼前。呼延锦觉得,有了他们母子几个,一切都值得了。   “过了春节,阿宸也五岁了,就让他到学堂里去吧。”   到了屋里,呼延锦把阿宸放下来,从花荞手里接过弟弟。呼延祺好奇的看着父亲,有些陌生。   呼延锦将他高高的举过头顶,阿祺立刻“咯咯”的笑起来,两只小手拍着父亲的脸。   花荞接着他的话说到:“嗯,阿宸是要去学堂了。学堂里那几个孩子,也读了两年,到明年,基本的启蒙也学完了,我想......”   “我这次回来,今年就不用再出门,要动,也是到明年上巳节以后,我想带阿宸到南京去祭拜父亲。等从南京回来,他再上学堂也不迟。”   “嗯,让他远远的给孝陵磕三个头,也算见了祖宗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挺急的,就等你回来拿主意。”   呼延锦一边坐着逗阿祺,一边抬头看了花荞一眼:“哦?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拿主意不就代表我了?”   花荞将云舟和云逸置气,跟云烨打架的事告诉了呼延锦,还有黑豆在后院挖到黄色兔儿爷的事,最后说:   “我怀疑,兔儿爷也是云舟埋的。他说他有娘,是不是方珊还活在世上,来这里找过他?你也让人查查。”   呼延锦一听也皱起了眉,点头道:“我会处理。他年龄还小,先别说他,不要吓着孩子。”   “要不,你把他送南京去吧,南京老房子还有佣人,让他......”花荞不是狠心,但她是护崽的娘。   呼延锦把阿祺交给灿儿,让她抱出了正房,他则牵着花荞进了里屋,花荞给他解着外袍。   呼延锦看着她的脸,笑着说:“怎么,你怕把这个堂侄留在身边,会伤害你儿子?他只是个孩子,若是走了歪路,那是我们没教好。   你若是为你哥哥担心,明年过了年就让他不去学堂了。那几个孩子,就留下云逸、云烨陪着阿宸读书,其他几个,分到几个地方去帮手。”   “云丹、云香就让她们在医馆、药铺帮忙,云台和云舟......”   “云台你安排,云舟交给我。他现在出了这么多问题,后面我看紧些,现在纠正还来得及。到底是你堂兄的孩子,更何况......他父亲也是我朋友。”   花荞点点头,抿嘴笑道:“那云台就让他去鸽子房吧,翠儿怀孕了,明年刚好需要添人手。”   “哦?云霄要当爹了?那海明、海英也要开始考虑了。怎么样,你身边那几个丫头,一娶一嫁,还为你省笔钱。”   呼延锦哈哈笑着,把瞪着大眼睛的花荞揽在怀里,低头吻下去。   外头回来的衫子已经脱了,花荞手一松,正要替他换上的干净衣衫掉在地上,两人意乱情迷的倒在床上。   等他们起来的时候,海明、海英也带着人回来了,花荞想起呼延锦说一嫁一娶的事,小声对他说:   “灿儿这几年一直亲自照顾阿荣,她一个女儿家,每天为他擦擦洗洗的,我说让那些婆子去,她总说不放心她们做......   那天说得急了,她说,反正这辈子横竖不嫁人了,就待在我身边......”   “阿荣虽是活着,可什么时候醒,谁也说不准,那她不是守......”呼延锦最后那个词没说出来,想想又说:   “你再问问她的意思,若是真这样,我们干脆就给了她名分,吃穿用度照二房媳妇的配,也别亏待了她。”   今天还有些东西是马场要的,米青兄弟也过来吃饭,见面大家也很高兴。   宣德帝执政六年,由于不再大规模北伐,以及丢了交趾这个大包袱,朝堂又没了内斗损耗,大明渐渐欣欣向荣起来。   只不过,随着王振等内侍官越来越多的涉政,内侍与外臣的矛盾越来越大。   呼延锦反正是越做越顺手,他们还开了一条线,替走私南洋货的人包销,虽不是一手货源,利润仍很大。   大明虽从洪武年间开始实行海禁,但南洋走私货非常紧俏,风险大,拿到的是暴利,还是有人敢铤而走险。   呼延锦亲自跑的是西域的线,他亲自跑几回,各种关节打通了,就会交给下面的人来做。   “这两天我也留意观察了云舟,他其实就是太想表现自己了。今天考了他们功课和武功,他们比起我小时候,舒服太多了。   我那时一天到晚都有先生盯着,不是打手板就是打屁股......哪有他们那么宽松的?读书就不说了,武功我要亲自教他们。”   现在才刚中秋,离明年去南京还有大半年,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 第488章 番外:(5)黑豆师父   花荞重新牵起呼延宸的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翠儿说:   “那几个孩子读书识字,不过也就是这几年,也该为他们打算了。”   翠儿走了之后,花荞将呼延锦写的字条递给阿宸,阿宸接过来正反看了看,奇怪的问:   “阿娘,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您忘记阿宸不识字了?”   “你不识字还光荣了?”看他那委屈的样子,花荞觉得好笑:“你自己想办法弄清楚,这条子上写的是什么。”   “哦。”   阿宸认真将字条收到怀里,打算云烨回来就问他。   几个年龄小的孩子里,云烨读书最好,罗先生经常让他,做这几个小班孩子的小先生。   花荞当众夸过他,还亲自教他怎样使用《说文解字》和《洪武正韵》。   每次有谁去请教他,他都自豪得不得了。   晚上,呼延宸在云逸和云烨的屋子里,三个人凑在油灯下,一字一字的念:   “已到什么什么,三日后到家。”   “是庄主要回来了!”   “我阿爹回来了!太好啦!走,我们去后院玩‘翻鞋’!”   翻鞋,是孩子们经常玩的游戏。两个人把鞋都脱下来,将其中的三只并排放在一起,一个孩子单腿朝着排列的鞋子踢过去,另一个孩子拿着一只鞋子,准备好放在地上踢。   这个游戏也叫“踢邪”,鞋子翻了就不能再踢,没翻就由对面的孩子继续踢。   “我不去了,你俩去吧,我还要查查这两个是什么字……”   云烨说着就拿着字条要去小书房。那是花荞给孩子们准备的书房,呼延宸还小,她也允许他们进去使用,甚至可以随意翻看里面的书籍。   云逸不爱里面的书,他只爱家主书房里的兵书,可惜那里不能随便去。   他点头说:“好,我跟你去玩翻鞋,云烨查到再告诉我们。”   两人高高兴兴往后院跑了。   黑豆最喜欢追移动的物体,阿宸一跑,它立刻冲到他们前面。   它熟门熟路的冲到后花园的草地,又到那个被填好的坑上面刨了起来。   “黑豆!别动!”   呼延宸还等着长别的东西出来呢。   “它怎么了?土里埋着什么?”云逸奇怪的跑过去。   “它在挖东西......阿娘说这是秘密......”   云逸认真的说:“主母说是秘密,你就别说出来,连我也不能高诉,知道吗?”   呼延宸点点头,再看黑豆,啥也没挖出来,跑去别的地方拉屎去了。   玩了一会,鞋子都踢翻了,两人笑嘻嘻的穿好鞋,决定去小书房找云烨。   两人才跑到廊下,就听见里面有桌椅推动的“吱吱嘎嘎”声,和云烨的声音:   “还想狡辩!那天我明明看见,就是你推了云逸的手!”   “他活该!谁要他不给我玩,留着拍马屁?”   “我们都是孤儿,是家主和主母收养了我们,我们偏要对宸公子好,气死你!”   两人本来就只相差半岁,云舟也发了猛,把云烨使劲推倒在地上,云烨后脑勺撞在桌角上。   云逸两人进屋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同时听到云舟扯着嗓子喊: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有娘!”   云逸和呼延宸都顾不得想,为什么云舟会有娘,一起朝地上的云烨跑去:   “云烨,你头出血了!”   呼延宸站起来,看都不看云舟一眼就往外跑,嘴里说着:“我找蕊儿姑姑帮忙!”   云舟后悔自己不该说出自己的秘密,心虚的跑了。   蕊儿早从医馆回来了,正在灯下缝缝补补,听呼延宸说云烨头出血了,赶紧拿了些药,跟阿宸一起到了小书房。   “怎么这样不小心?摔傻了,你就读不了书了!”   先前云烨都能忍住不哭,听蕊儿姑姑说不能读书了,云烨反倒“呜呜”的哭起来。蕊儿拿他没办法,只好安慰他说:   “姑姑给你治好了,你又没傻,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他们都没有提云舟的事,云逸扶着云烨回他们的小房间去了,呼延宸跟蕊儿后面,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东偏房。   他刚躺好在床上,花荞走了进来,房里的蕊儿和婆子都走了出去。   “刚才在书房,发生了什么事?”   呼延宸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假装已经睡着。   这与北海龙王敖吉有关,最早的说法是世上有四海龙王,东海龙王名为敖光,南海龙王名为敖明,西海龙王名为敖顺,北海龙王名为敖吉,《封神榜》里与其相符。四海龙王有四色,如:东海龙王敖光为青绿色,北海龙王敖吉为金色。北海龙后是条银白色的龙,与北海龙王敖吉在宸宁殿诞下一对双胞胎,是一对金边的银龙,一只起名为雪宸,一只起名为雪宁,后雪宸龙子为嘉泽王、雪宁龙子为福泽王。两龙专管寒冷之气,如:风、霜、雪、雨、冰。这一说法在山东山区一代还很流行,说雪宸、薛宁二龙变化成人为薛国(山东古代的一个小国)二位王子(薛宸、薛宁)能征善战,造福百姓。雪宸、雪宁二龙体内有冰魄神珠护体,转世为人后依然在体内,所以容貌异于常人的年轻帅气,一点都没有衰老的迹象,而且英武不凡。后宸宁之貌形容男子容貌毫无衰老的的迹象,长相特别年轻,英武不凡。   建文帝败亡前后,bai朱棣杀了很多曾为建文帝出谋划策及不du肯迎附的文臣武将。   如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景清等,灭其族。其中方孝孺受牵连(灭十族)而死者共873人,充军等罪者千余人。因黄子澄受牵连的有345人。此外,众多建文旧臣如卓敬、暴昭、练子宁、毛泰、郭任、卢植、戴德彝、王艮、王叔英、谢升、丁志方、甘霖、董镛、陈继之、韩永、叶福、刘端、黄观、侯泰、茅大芳、陈迪、铁铉等,均满门获罪。   魏国公徐辉祖因抵抗朱棣而被下狱,后释放并削其爵位。黄观状元的身份被革去,故明代保持连中三元的记录的只有商辂一人。   也有投降而存的,如:盛庸、平安(灵壁之战降)、何福、梅殷等。   归附并出力的建文旧臣封爵的也有,如:   李景隆:仍为曹国公,增禄,世袭;   王宁:永春侯,世袭;   茹瑺:忠诚伯,以终本身;   王佐:顺昌伯,子孙世袭指挥使;   陈瑄:平江伯,子孙世袭指挥使。   下附参与靖难之役的皇亲国戚在靖难之役前后对比:   姓名身份靖难时靖难后 第489章 番外:魔君夫妇(1)徐三求救   看见花荞有反应,呼延锦不知哪来的自信,坚定的说:   “这次一定是个女儿!”   很快,阿宸和阿祺都知道,自己要保护阿娘,因为阿娘肚子里有个妹妹。   “阿祺,你说阿娘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呼延锦抓住那个一岁半的小短腿问。   “妹妹!”   阿祺想也不想,爽快回答。   “看!我说的没错吧?”某人得意洋洋的说。   花荞剥了一颗栗子,递给阿祺又问道:“阿祺,阿娘肚子里的宝宝,是妹妹还是弟弟?”   “弟弟!”   阿祺拿着栗子满意的走了。   花荞抚掌大笑起来:“你不知道,他总是跟嘴说最后一个词吗?”   呼延锦目瞪口呆。   自从有了呼延祺,花荞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庄子里。呼延锦则要关照自己在外面的生意。   宣德年间,大明的商业发展迅速,处处呈现出一派繁华景象。   朱瞻基把山洞里的财宝掏光之后,对呼延锦的戒心也减少了一些。张樾一直待在锦衣卫,跟在朱瞻基身边,徐之锦升了大理寺卿。   “庄主,徐大人来了。”   海明打起帘子,直接将人领了进来。   “徐三哥?你怎么来了?”   两夫妻正盘算着回南京的事呢,忽然见徐之锦,都是心中一喜:难不成是有案子了?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不是遇到难题了吗?还得请你们夫妻出马。”徐之锦苦笑着说。   “嗯嗯!没问题,你说。”花荞高兴的答到。   呼延锦警觉的将她拉到身后,瞪着眼睛道:“案子跟孕妇有什么关系?”   这回轮到徐之锦瞪眼了:“不,跟孕妇没关,跟一个三岁孩子有关。”   他忙把怀里的一个纸袋拿出来,里面是一份卷宗,呼延锦接过来,边看边听徐之锦说案情。   “只是顺天府的案子,苦主是位孩子的家人,这三岁孩童半个月前因发烧、呕吐,请了大夫。   大夫根据他在曾经拉出过蛔虫,判断是该孩童身体里有蛔虫。于是,开了乌梅丸和食醋让他吞服,还用了针灸治疗。   再服了退热汤药以后,孩童的症状得到了缓解。哪知第二日他突然陷入昏迷,这位大夫只得再次开药,控制病状。   这样反复了半月,那孩童突然死了。家人便以庸医误诊,导致孩子病情加重而亡,将这位大夫告到顺天府。”   花荞自己也有孩子,最听不得孩子枉死。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其实就是扁食,既现在的饺子。在饺子里偷偷包上银钱一二,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这一天互相拜祝,称为“贺新年”。   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赴春场跑马,以比较优劣。到了第二天立春之日,不论贵贱,都吃萝卜,称“咬春”。又互相请吃宴会,吃春饼和莱。再用绵塞耳,取其聪明。   据大明会典记载:早朝时,大臣必须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3点,大臣到达午门外等候。   当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时,大臣就要排好队伍;到凌晨5点左右钟声响起时,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通常,皇帝驾临太和门或者太和殿,百官行一跪三叩头礼。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与皇上对话,大臣向皇帝报告政务,皇帝则提出问题或者做出答复。   人们用“铜壶滴漏”的方法计时把一昼夜划分成十二个时段,每一个时段叫一个时辰。每一时辰的前一小时为初,后一小时为正。比如7时叫辰初,8时叫辰正,9时叫巳初,10时叫巳正。十二时辰既可以指一天,也可以指任何一个时辰。十二时辰相当于24小时,每个时辰等于2小时。旧有“午时三刻开斩“之说,“午时三刻”就相当于现在的中午11时43分12秒。俗话说“女孩难得午时贵”,意思是说午时出生的女孩是最为好命的。又传说子时、寅时、辰时、酉时这四个时辰出生的人必定人中龙凤,日后必能成大事,有成为达官贵人的好命。   北海龙王敖吉   这与北海龙王敖吉有关,最早的说法是世上有四海龙王,东海龙王名为敖光,南海龙王名为敖明,西海龙王名为敖顺,北海龙王名为敖吉,《封神榜》里与其相符。四海龙王有四色,如:东海龙王敖光为青绿色,北海龙王敖吉为金色。北海龙后是条银白色的龙,与北海龙王敖吉在宸宁殿诞下一对双胞胎,是一对金边的银龙,一只起名为雪宸,一只起名为雪宁,后雪宸龙子为嘉泽王、雪宁龙子为福泽王。两龙专管寒冷之气,如:风、霜、雪、雨、冰。这一说法在山东山区一代还很流行,说雪宸、薛宁二龙变化成人为薛国(山东古代的一个小国)二位王子(薛宸、薛宁)能征善战,造福百姓。雪宸、雪宁二龙体内有冰魄神珠护体,转世为人后依然在体内,所以容貌异于常人的年轻帅气,一点都没有衰老的迹象,而且英武不凡。后宸宁之貌形容男子容貌毫无衰老的的迹象,长相特别年轻,英武不凡。 第490章 番外:(2)花荣归来   回宋庄的路上,呼延锦忧心忡忡的看着花荞说:   “我要让他们守着进庄的路口,以后凡是徐之锦过来,一律不许进庄。”   花荞笑道:“我今天什么也没做啊,都是仕波做的。”   刘仕波从太医院回来后,便专心在医馆行医学医,小七和他两人日久生情,后来陈大夫来保媒,花荞便把小七许配给了仕波。   如今,仕波也成了自己人。   这次见到徐之锦,呼延锦和他还约好了一件事,就是下月他们同船南下,徐之锦要回宝应,呼延锦要回南京。   听说呼延宸也去,徐之锦也答应将徐立德带上。等他们回到庄上一说,呼延宸就更盼着和父亲去南京了。   “阿爹,还有谁和我们一起去吗?”   “海明、海安、云舟和我们一起去。其他的人,要留下来保护阿娘和弟弟。”   父子俩正在谈着回乡的事,忽然海安冲了进来:   “家主,二公子二公子醒了!”   半靠在躺椅上,听他们父子俩聊天的花荞跳了起来:“真的吗?阿荣醒了?”   阿宸只记得这个二叔,不分白天黑夜都睡在床上,从来没见他睁开过眼睛。他也激动的从父亲大腿上跳下来,跟着阿娘就往后院跑。   到了花荣的屋子外面,花荞紧张得腿都有些发飘,呼延锦托住她的手臂安慰道:   “你天天盼着他醒来,怎么不敢进去了?别紧张,有我。”   “阿荣!”花荞进门就对着床上坐着的花荣喊道。   花荣转头看见花荞,立刻就笑了:“姐姐!我回来了!”他看看呼延锦手里牵着的小豆丁,问道:   “现在是哪一年了?”   “宣德八年,你是宣德元年开始昏迷的。”呼延锦答到。   “怎么回事?这时间是怎么算的?”花荣自言自语道。   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她抱着阿祺,激动的向花荣走来。花荣一看,是灿儿。   灿儿和花荣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花荣在万户山庄的那两年,都是灿儿在照顾他。   “灿儿?你也有孩子了?”他好奇的问道。   “不,这是祺公子。祺公子,快叫二叔叔。”灿儿有些脸红,将阿祺放在地上,阿祺朝着阿娘走过去。   “叔叔,叔叔!”   花荣坐在床边,将阿祺抱了起来,忽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们的时间,是根据平行世界里,身体度过的时间来定的!”   呼延锦、花荞一头雾水。   “阿爹的家乡,他的身体只过了三天,哪怕他在大明已经过了三十年,回去还是三天。   我在现代过了一年,但我的身体在大明过了七年,那我回来就是七年。这就说得通了,穿越者本体并不能不灭。”   花荣看他们都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笑道:   “我躺了七年,身上却干干净净,像是从没离开过一样,谢谢你们了。”   “你总算说了一句我听得懂的话。不过,要谢,你就谢灿儿,你昏迷这几年,都是她在照顾你。”   “啊!那我不是什么都被灿儿看到了?”花荣好歹还有些大明的意识。   花荞终于确定,弟弟没疯。她朝弟弟翻了个白眼:“所以,姐姐已经把灿儿许配给你做媳妇了!”   “这好吧”   “我只是通房丫头,公子以后,还要另娶妻的”灿儿低着头,讷讷的说。   “害!我要那么多干嘛?我姐夫不是只有我姐一个?”花荣站起来眉开眼笑的说:   “姐姐,我在现代看见阿娘了,但她并不知道大明的事。她现在又和阿爹成亲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真的吗?阿爹又能和阿娘在一起了?太好了!”花荞双手捂着脸,喜极而泣。呼延锦将她搂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   呼延祺见阿娘哭了,也哭着伸手要娘抱,花荣赶紧将他递过去。   好不容易母子都平静下来,呼延锦交代道:   “这些话只能我们几个知道,对外面就说是你的病医好了。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宋庄的二公子。”   花荣点头道:“现在是宣德八年,那么还有两年,宣德帝就要殡天了”   “阿爹说过的‘十年而终’,难道是真的?”花荞若有所思。   这几年,“十年而终”这个词一直压在她心里,皇宫里的朱瞻基,果真只有一个儿子。   张樾说过,皇兄还有个儿子,那是杀汉王一脉时,他一时兴起,宠幸了汉王的一个美貌嫔妾。   想不到,就是那夜,那个嫔妾竟怀了孕,这可是亲叔叔的女人,朱瞻基没有让她进宫,只将她养在行宫里。   十月怀胎,生了个儿子,赐名朱祁钰。母子二人一直都生活在行宫。   “知道朱祁钰的人不是一两个,等到皇上有了病兆,我再提醒张樾。毕竟皇上正值盛年,谁都不会想到,他年纪轻轻就会”   朱祁镇还小,朱瞻基若是龙驭殡天,大明皇权还不知会落入谁人之手。   “大哥,我这次是有备而来,皇帝当初几次要置阿爹于死地,我无意帮他,但我们可以帮助更多的黎民百姓。虽然条件有限,必能护我们一家周全。”   花荣能回来,是和荣辉的本体谈好了条件。   他猜得不错,荣辉自由来去两个平行世界,靠的就是磁石粉的记忆能力。用磁石的磁场,做为穿越时所需要的的磁场。   荣辉去了哪里,他并没有告诉花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何况,荣辉的性格。还是很有些提防花荣。   好在,他同意花荣在他离开的时候,借用他的身体。   这些复杂的事,花荣也没打算告诉呼延锦夫妇。   他将一直仰着脖子盯着他看的呼延宸抱起来,伸手一举,将他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走过灿儿身边的时候,揽着她的肩,笑着说:“走!带二叔叔去看看我们住的地方!”   话是跟阿宸说的,灿儿却知道,花荣已经接受了自己。   “公子”   “我在万户山庄的时候,腿瘸了,你天天睡在我床边照顾我,那时我就想,以后长大了,我就娶你。”   他低头看着灿儿笑道:“现在,正合我意!”   坐在他肩上的阿宸,拍着叔叔的头顶肯定道:   “灿儿姑姑最好了。”   “是婶婶!”   “婶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