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娘道文女主后[七零]》 作者:鱼乐于余   文案:   江糖穿书了。   当她穿成了娘道文里,任劳任怨,操劳一生只换得句“辛苦你”的后妈……   按照剧情,她将嫁到姐夫家里,照顾亲姐留下的两个孩子。   开启一段婆家不喜,外甥仇恨,丈夫无视,甚至还得不分昼夜打工养大贪污下马的丈夫的私生子的剧情。   女主呕心沥血,将自己折腾出胃癌,终于培养出了两个名校大学生,最后在白眼狼喊了声“妈”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江糖:……   敬谢不敏!这么曲折又有意义的人生,还是交给更有追求的人去干吧。   她觉得一心等着给“姐夫”生私生子的苏美华就挺有奉献精神。   她呢,就去广袤的农村发光发热了。   江糖连夜扛着火车跑路了。   起初,姜家人不信姜糖敢跑。   后来又觉得死丫头在农村肯定受苦受累,凄凄惨惨,过不了多久就得写信让他们把她弄回城。   哪晓得几年过去,音讯全无。   再相见时,江糖穿得那叫一个洋气的咧。   身边还有个抱着孩子拎着包的帅小伙。   这下姜家人集体傻眼了:咋办?……   一句话简介:对磨难勇敢说“不”   立意:人生需要学会拒绝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主角:江糖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杠精一   静谧的夜晚,一轮皎月悬挂在夜幕上。晚风一吹,淡淡的栀子花香飘过来,满巷子乱蹿。   这年月物资缺乏,大家伙儿都过得不容易。虽说镇上家家户户都拉了电线,装了电灯,但大家还是不舍得电费,习惯了擦黑就睡觉的作息。   迫不得已需要用灯时,也宁愿用更便宜的煤油灯。   若谁家大晚上还是亮堂堂的,那才叫显眼呢   。   而这会儿,上西口北桥河那儿,最抠门的姜家小院却亮起了灯。   “妈,你说这叫什么事?嫁到王家是她自个儿答应的,没人摁着她头逼迫的吧,跳河又想做什么?这要是死了,别人还不知道咋说咱们家呢。她是嫌嫁妆少了还是咋地,也不看看咱们的家底,人王明华好歹大小也是个官儿,家底也厚实。   听大妹说,王家有亲戚在北京咯,那可是首都,要啥没有啊。人亲戚对王明华可好了,隔几个月就大包大包地给他寄东西。什么麦乳精、水果罐头,咱们当稀罕玩意儿,人家就是随手送的礼。   三丫头要是嫁过去,简直是落在福窝里。”   “好了,你小点声……”   另一道声音顿了下,顺势低下来。   “王明华工作体面,长得也赖看。大妹去之前跟我说过,别看王家吃穿用度平时比大伙儿就好上那么一点,但人精明着呢,懂得财不露白。要真想显摆,红星镇最有钱的就是他们家了。”   “明华是不错,但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王明华先娶了大妹嘛。”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妹命苦,年纪轻轻就走了,留下两个小娃子。那王明华要是娶了别的女人,你能保证其他女人会对春儿和小伟好?妈,这后妈啊,有几个是好的喃,不是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还能真心对待?要是三妹嫁过去就不一样了,咋说也是自家人,总不能虐待外甥外甥女吧。”   说到这儿,女声停顿了一下,不屑地咕哝道:“一问就都同意了,谁知道她是真心疼两个孩子,还是对自己姐夫有心思。”   ……   两人说话声音其实不大,但这年月的房子根本不存在隔音效果这回事。   隔着一堵墙的屋子里,躺着一个年轻、面容姣好的女孩,她将这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姜糖,不,现在已经成了三十年后的江糖,曾经的著名公知,后来的强势中吹江“政委”。   江糖做了一个梦。   重复演绎着一个和她同名姓同音的女人的一生。   她明明记得自己死了。   死在油罐车爆炸的那一天。   江糖不明白,人死了,为什么思维还能如此活跃,还会做梦呢?   一向思绪清晰的大脑在这一刻似乎罢工了。   她有心想找人问问,却没想到画面一转,女孩被几个小孩儿骗到了河堤,趁其不备推到河里。   目睹杀人现场,江糖猝不及防,下意识呼救,想伸手去拉——   然后,从梦里醒了过来。   江糖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此刻在的地方不是医院,也不是家里,而是一间破败、黑黢黢的屋子。身下的床上只有一床竹篾做成的凉席,凉席边缘还露出干草的痕迹,硌得她后背隐隐作痛。   不远处摆着缺了一条腿的斗柜,和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   江糖是正儿八经的大院子弟,生于七二年,死于一八年。   未婚无子,潇洒了一辈子,也在各大国际会议上喷了别国代表一辈子。   在那动荡不安的年月里,她年龄尚小体悟不深。   等稍微长大一点儿,懂了事,又改|革开|放了。江家大伯被调到小渔村,参与了深市的建设。江爸没走仕途,但借着家里的人脉比其他人先得到消息,通过政府的鼓励政策率先在深市干了一番事业,成了大院里最有钱的人。   除了不记事的那几年,江糖还真没住过这么破的房子。   “三丫头。”   江糖正出神,木门发出‘吱呀’声,一股凉意随着来人的脚步声扑面而来。   李宗秀进来后就想开窗户,却不想床上传来虚弱嘶哑的声音:“别开。”   李钟秀手一顿,下一瞬还是自顾自地推开了小木窗,嘴里不停念叨着:“这都快入夏了,外头已经开始变闷热了,咱家靠河,水汽被风一吹呀,也好替你醒醒脑子。”   “你说你咋就那么糊涂呢?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非得学别人跳河?你要是没了,我和你爸不得伤心死?听妈的话,别闹了,三丫头。”   江糖心说,“三丫头”可不是投河自尽,明明是被几个破孩子谋杀了。   还来不及张嘴,又听对方继续说道。   “我晓得,你不喜欢王明华,他又比你大了十来岁,让你嫁过去你觉得委屈,心里不痛快。   但三丫头啊,你想想春儿和小伟,你姐临死前都放不下他们。他们哪回见你不是一口一个小姨,你忍心让他们到别的女人跟前被虐待受欺负?你以前最疼他们的啊。”   李钟秀生了两儿两女。   两个儿子的到来免了她被婆婆磋磨,自然是她的掌中宝,时时刻刻得惦记着。   但两个女儿之中,她更心疼大女儿。   大女儿姜宝珍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比不得别人身体健康,但从小就嘴甜会哄人,对谁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笑眯眯的。加之又是两口子的第一个闺女,李钟秀不免照顾几分。   而小女儿呢。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跟那木头桩子似的,戳一下动一下,成天埋着头耷拉脸,活似谁欠了她钱一样,这谁能喜欢得上啊?   久而久之,这两分偏疼啊,就渐渐变成了十分偏心。   对大女儿豁出命去生的两个孩子,李钟秀打心底里疼。   江糖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了身,将乱糟糟的头发捋顺,露出一张干瘦却漂亮的脸来:“……王明华?”   她脑袋抽抽的疼。   整个人震在当场,这……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啊。   江糖脑子糊涂着呢,直到现在,她依然不太能接受自己被油罐车炸死的事实。但王明华这个名字一出,江糖立刻将朦朦胧胧间接收到的记忆融汇贯通了。   这是她出事前看的最后一本小说。   从高三的侄女儿手里缴获的。   江糖的大哥大嫂都是事业型强人,两夫妻都从政,夫妻俩异地好多年了。   侄女江可心从小就扔给爷爷奶奶带。这不,孩子刚放暑假,接到父亲身边又赶上江博远要跟随总理访问澳大利亚。   孩子他妈又到基层考察了。   只能将女儿送到江糖这儿。   出发前,江博远特意叮嘱江糖,对闺女一定要用雷霆手段。   所以在发现侄女天天沉迷小说后,江糖出手了。   而这本叫做《伟大母爱》的小说,讲述了女主姜糖为了照顾亲姐的血脉,毅然决然辍学嫁入王家,为这个家庭殚精竭虑,付出一生的故事。   因为姐妹同嫁一夫,虽然姜家向街坊邻居解释过女主嫁过去是为了照顾两个孤苦伶仃的外孙。   但大家伙儿面上夸赞女主姐妹情深,宁愿牺牲自己的一辈子帮姐姐养大孩子。背地里却逢人就说女主道德败坏,小小年纪就勾引姐夫,亲姐姐刚死就迫不及待嫁过去,说不得是肚子里揣了货。   更有过分者,还说姜宝珍是被姜糖气死的……   女主顶着这样难听的名声嫁到王家,可想而知日子过得有多糟心。   不仅婆婆苛待不待见,嫂子不屑日常阴阳怪气嘲讽她不检点,就连姐姐的两个孩子也恨上了她,当真相信了外头的流言,认为是女主害死了他们的亲妈。   换别人,遭遇这种地狱模式,早就撒丫子跑路了。   可女主是娘道文的主角啊,她憨啊,任劳任怨是必备的特质。   她不敢叫苦叫累,像头老黄牛一样将王家上下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一咬牙就是十多年,在她的善良感化下,婆家终于敞开心扉接纳了她,侄子侄女也不像之前那样排斥。   可好景不长,王明华行差踏错,不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不仅沾染了桃色纠纷,还被举报贪污受贿。   眼看着公职是没法干下去了,想东山再起便只能下海从商。   临走前,他从外头抱回来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拿了家里大部分积蓄前往沿海闯荡。这一走,几年没传回来音讯。   彼时,公婆年纪大了,大哥嫂子也有自己的小家要顾。   女主为了完成自己对姐姐的诺言,培养三个孩子成才,不得不拼命打工撑起王家的门户,以至于年纪轻轻就熬坏了身子,不到四十岁就胃癌晚期。   临死前,丈夫王明华终于衣锦还乡,握着她的手道了声“辛苦”。   三个孩子也热泪盈眶,围在病床前,情真意切地喊出了那声“妈妈”。   江糖:……   小说紧扣文名,彰显人间有温暖,处处有真情,确实感人肺腑。   如果她不是“姜糖”的话,她会顺势流几滴感动的鳄鱼泪,再冠冕堂皇地感慨一句,好一个伟大的母亲。   剧情设定是挺的膈应,但确实容易让人真情实感啊。   江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有点想笑,却发现实在笑不出来。   这么光怪陆离的事,竟撞她身上了? 第2章 杠精二   江糖一辈子干过许多出格的事。   年少轻狂时也跟着公知们喷过国内体|制,扛着环保和人权两面大旗四处折腾,一旦有社会事件爆发,她都是冲在最前头那个。用她老子的话说,要不是家里贡献足够大,凭她这折腾的劲儿,早兜不住了。   优渥的家境,开明的父母,热衷给她挡风雨的兄长,他们所有人共同养出了江糖的无法无天。   后来大学毕业,江糖如愿到美国留学。   那时她才发现,宣扬民主自由、强大如斯的美国并不像大家推崇的那般美好。所谓人间天堂根本是不存在的,就像马可波罗游记里说东方大陆遍地黄金一样,不过是弱者对强者的崇拜,贫者对富者的幻想。   那一刻,江糖清醒了。   正当家里以为她幡然醒悟,会跟家中其他长辈一样踏踏实实低调做事时,没想到学成归国的是杠精plus。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回江糖不杠自家人,改杠国外了。   所以。   江糖将脑海里纷杂的信息捋顺畅后,撇撇嘴很快就淡定了。   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   姜家的要求,原身难以拒绝是因为她重情,她听了一辈子“姐姐身体不好,你要帮着照顾姐姐”这样的话,任是意志再坚定,也被日复一日的念叨给彻底洗脑了。   但江糖不是啊。   她奉行的理念一向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然这个想法不那么政|治正确,被革命出身的长辈们教训了无数次,嫌她对祖国的热爱不够炽烈。   但江糖觉得,在道德法律的准则以内,如果她连自己都不爱护,连自己的生存都不能保障,又有什么资格去惠及别人?   因此,什么剧情不剧情的,江糖才不在意呢。   要活成什么样,还是得看自己的选择。她相信,不管在哪里,她都能让自己活得好。   按照小说剧情,现在是1975年的4月。   原主的姐姐姜宝珍刚刚去世,原主在姐姐临死前答应嫁到王家替她看顾两个孩子。她现在反口不嫁,姜家当然拿她没办法,但王明华是革委会的人,完全是地头蛇一样的人物,再加上在北京还有一门远亲,红星镇等闲没人敢惹王家人。   若是真惹急了王家人,这年头的革委会,当真不是吃素的。   江糖想到这儿,‘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   心里顿时将王家人的危险程度再往上提了好几档。   “……你这个死丫头,我刚才说的你听清了没?人亲家说了,你要是嫁过去还给你在供销所安排工作,妈跟你说啊,你嫁过去是要照顾春儿和小伟的,哪来时间上班啊,到时候你就把工作给你大嫂,放心,妈不让你吃亏,你大嫂说了,她给你添五十块钱做嫁妆……”   李钟秀正说着王明华的事,突然被江糖这么大的动作吓了一跳。   但这不妨碍她说接下来的话。   江糖猛地坐起身,也两眼发黑。   一听李钟秀的话,再也忍不下去蹙起了眉。   五十块买一份工作,仿佛她占了大便宜似的。   合着全家人都指着原身喝血呢?   她嫁过去给人当后妈,王家人有了任劳任怨还不需要花钱的保姆,姜家人不用担心外孙被欺负,姜大嫂还能从她手里抠出一份工作,把自己的农村户口转为城镇。   啧。   所有人都有好处。   就她活该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凭什么?   江糖摸了摸冰凉的额头:“……我没跳河自杀,是王春他们把我推下去的。”   李钟秀神情倏变。   “不能吧,三丫头。”   “春儿和小伟那么乖,那么听话,以前可是最喜欢你了,咋可能推你,你指定看错人了。”李钟秀说完偷偷觑了江糖一眼,发现她脸上没有出现憎恨的表情,似乎松了口气。   然后轻轻拍了拍她身上的薄棉被,语重心长道:“三丫头啊,妈知道你心里苦。可咱们女人,迟早是要嫁人的。王家条件不错,两家走动了这么些年,也算知根知底。你姐夫……”   说起王明华的身份,李钟秀脸上也露出不自在,但这点尴尬转瞬即逝。   “……王明华跟你姐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红过脸吵过架,可见他脾气是好的。你嫁过去,他就算不喜欢你,但看在你姐的面子上,也会对你好的。”   “至于春儿和小伟——”   “你要是担心他们不接受你,那你就晚点再要孩子。等春儿兄妹长大了懂事些,自然就明白你是真心对他们好的了。”   江糖:“……”   她的拳头已经蠢蠢欲动了。   江糖克制地移开视线,重新躺了下去。   她转过身,不让李钟秀看到她脸上的愤怒,沙哑着嗓子说:“我困了。”   就这一句试探,已经让她看清了姜家人对这门婚事的态度。   看来这姜家也是不能留的。   留在镇上,反倒不如去农村避祸。虽说这场运动已经进入尾声,但革委会一日不倒,王明华在红星镇便能一手遮天。其实农村也并不十分保险,但在当下,已经是江糖最好的选择了。   江糖想着事,渐渐睡着了。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才恢复了精气神。走出房门就发现桌上放着小半碗红薯稀饭,里面的饭粒肉眼能够数出来,旁边还有一小碟酸萝卜。   江糖顾不得嫌弃。   吃完饭便立马赶去了街道办。   下乡的事办得非常顺利。   街道办每年都有下乡指标,而像她这样主动要求去农村的少之又少。一听江糖觉悟这么高,希望尽快加入为人民服务的行列,办事员窃喜的同时不免肃然起敬。   私心给她安排了条件相对好一点的地方。   想当初最早的下乡政策出来时,知识青年们以为前去广大的农村腹地真能大有作为,各个踊跃,那叫一个声势浩大。   如今这些人被困在农村无法回城,跟农民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地劳作,恁是再有抱负的人也明白下乡跟他们想象中的为国出力不一样,那是真正要吃苦头的。   最关键的是,一旦下乡,户口得跟着走。   城市户口转到乡下轻易,要想重新迁回城市户口就难咯。   没有城市户口,即便哪天回了城,也找不到正经的工作。没有粮油关系,又没有收入,那对于这座城市而言,知青仍旧是无根的浮萍。   大家都晓得知青不好当,城里的工作岗位就那么多,多走几个人,就少点竞争。   这也是八十年代初回城潮到来之际,大街小巷多了不少流民的原因。   街道办办事的大姐上道,江糖也投桃报李,不动声色将供销所腾出了一个工作岗位的事透露给她。   王明华是革委会的,她暂时惹不起,但给他找点不痛快,江糖还是能办到。   如果她没记错,王明华还有一个妹妹,跟原身同龄。   就为了王家把工作岗位当聘礼的事,处处刁难原身,还四处散播原身勾引姐夫、气死亲姐上位的谣言,让原身本就不好的境遇雪上加霜。   这回,她就告诉他什么叫鸡飞蛋打。   “最近一批知青下乡时间定在明天晚上,你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吧,这一去也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好好跟家里人告个别。”大姐想到自家刚毕业的闺女,这要再找不着工作,就只能让她顶自己的岗。   否则也得按政策下乡去。   江糖无意间透露的消息对她而言,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又见她年纪不大,对祖国建设一腔热血,忍不住提点道:“给你安排的是苏省一个叫光明村的地方,那边环境也就相对还行,但终究比不得咱们这儿,别看红星镇只是镇子,那咱也是靠近芙蓉市的镇子。妮儿,离乡背井的,还是要多准备点钱跟票。”   江糖承情,笑着应了。   第二天清晨,王明华领着两个孩子到姜家。   江糖从自己屋出来,视线正好对上王明华的。对方看她目光没有移开,稍稍一愣,旋即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春儿和小伟闹着想见小姨,我送他们过来。”   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惜说的不是人话。   江糖眯眼,斜了乖巧坐在王明华身边的双胞胎,不意外地被瞪了。   她心中微哂,没当众揭破这两天真无邪的小孩谋杀了原身。   反正就算说了,人家一句“小孩不懂事,但肯定不是故意的”就能轻而易举把这事盖过去,何况,她清楚原身死了,其他人不知道啊。   与其争执一番,不仅得不到公道,还会引起王明华的警惕心,不如以后再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老话还说三岁看老呢。   这对双胞胎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恶毒,且将这种想法付诸了实践。如果原身这次没死,也会被他们磋磨一生。双胞胎却吸着小姨的血就读名校,成了人上人,活得光鲜亮丽,只在大结局喊了声“妈”就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瞬间洗白。   江糖就想看看,等她跑了,王家去哪找一个愿意替他们做牛做马的女人。   而这俩孩子如果以对原身的方式去对待他们的新后妈……   想想就有趣啊。   江糖不言不语,就那么沉静地看着两孩子笑了一下。   王明华眼神微闪,心想小姨子果然还是看重两个孩子的,便放心把两个孩子留下,自己去上班了。   李钟秀见状,以为昨晚劝的话起了作用,想到自家马上能多一份工资,笑得嘴都合不拢,满脸都是褶子:“想通了?想通了就对了。今天别到处乱跑了,一会儿你嫂子得回一趟娘家,你就在家好好看着春儿和小伟。”   江糖挑眉,冷嗤一声:“谁爱带谁带去。” 第3章 杠精三   李钟秀被气了个半死,四下张望了一圈,待看到门后边的扫把时,眼睛亮了。   小跑过去操起扫把就要往江糖身上招呼。   江糖双手环胸,看见她的举动,也不过斜眼睨了她一眼。   站着挨打可不是她的作风。   她迅速躲开,绕了木桌一圈。   气死人不偿命地嚷嚷道:“我懂了,妈。您心疼我昨天呛了水,又碍于王明华和我大姐的面子,不好意思直说让我动手教训那两个心黑手黑的小兔崽子,就想言传身教示范一下是吧?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教导,好歹他们还是我亲外甥,我肯定不会手软,保管把他们教得服服帖帖。”   江糖边说边朝右侧小屋瞥了瞥。   等门后的两个小脑袋缩回去,她嘴角勾了勾,故意更大声:“要不以后两孩子成了劳改犯,你跟我爸怎么做人啊?您二老到了那边还怎么跟我姐交代?为了咱们老姜家的名声,必须将他们的性子给掰回来。”   李钟秀:“……你,你个死丫头,你给我站住!”   李钟秀被气得脸色胀红,捂着胸口哎哟叫唤,指着江糖许久没憋出一句话。   这要再看不出小女儿是故意顶嘴,那她就白活几十年了。   李钟秀脑袋瓜转了两圈,很快就反应过来,小闺女这是心里头不顺畅,故意恐吓两孩子出出气呢。   她嘴上说江糖看错人了,两孩子还小,不可能这么对自己的小姨,但心里未尝没嘀咕。   尤其是,一想到宝珍下葬那天,不晓得是哪个糟心婆娘对孩子说了闲话,外孙女特地跑到她跟前,问是不是她马上就要有后妈了,李钟秀心里就愈发没底。   当时她怎么说的?   她好像说,乖春儿,后妈都是狐狸精,是坏人。她会欺负你和你哥,万一她给你生了弟弟妹妹,你爸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欢你们了,你和小伟要是不想被后妈打,就冲你爸哭,去闹,告诉他你们不想要后妈。   后来怎么着。   春儿这小丫头闷着头,蹬蹬蹬就跑了。   等她离开王家时,小丫头又凑了过来,格外认真地对她说:“外婆,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后妈欺负我跟哥哥的。”   记忆拉回现在。   李钟秀脸色忽青忽白,心里复杂得跟打翻了调料罐似的。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气啥?   是气宝珍刚走,就不要脸地盯上了小姨子的大女婿,还是气自己无意间的话差点把三丫头坑死。天地良心,她就算再不喜欢姜糖,那也是从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哪会存心坑害她。   她当时真没想到文质彬彬的大女婿一早就盯上了家里这个木头桩子,她以为……   以为亲家看好了别家姑娘,就等着她苦命的大姑娘去了,好给对方腾位置呢。   李钟秀心疼大闺女姜宝珍啊,想着两孩子小,刚没了亲妈正伤心呢,亲家就不干人事。万一后头的女人进门欺负他们可咋整,所以才给春儿说了那样的话。   她私心里就是想让外孙女哭闹不休把女婿看好的婚事给搅黄咯,这样王李两家的关系才长久。   谁想到——   嗐。   李钟秀又气又悔,眼睛憋出了血丝,想到宝珍私下里跟她说的话,她没忍住瞪向江糖。可到底心里发虚,不敢直视江糖的眼睛。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扫把往地上一扔,咕哝道:“……反正你在家好好看着他们。”   说完解下腰间的围裙,急急忙忙走了,仿佛身后有狗在撵她。   这态度……   不对劲啊。   江糖捏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夺门而逃的李钟秀。   她总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她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本不该出现的……恨意和心虚。   不过无所谓。   反正她马上就要跟这家人分道扬镳了。   江糖耸了耸肩,彻底将李钟秀的异样抛诸脑后,哼着轻快的小调回了自己房间。   原身住的屋子很小,不到三平米。墙角放着一个不足一米高的衣柜,柜子里拢共也没几件衣裳。   江糖将简单的行李收拾妥当,又不死心地把屋子里里外外彻底翻了一遍,终于在床下老鼠洞里掏出一个小铁盒子,里边放着皱巴巴的十块钱,这应该是原身所有的家当。   “……江湖救急啊,等我有钱了就给你烧纸钱,烧一屋子。”   江糖收拾东西没忘了关房门,是以不清楚堂屋里的小兄妹趁大人都出门,又整出幺蛾子了。   她随手将原身的笔记放进背包,心说喝水的搪瓷杯得捎上,便打算到厨房将杯子上的茶釉洗掉。结果一拉开木门,迎面就泼来一碗水。   江糖危机意识感很强,察觉到门外有人时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鬼使神差地伸手挡了下脸。   可惜仍旧晚了一步。   她低估了这两熊孩子的恶劣程度,他们泼过来的不是冷水,而是刚从暖水瓶里倒出来的开水。   白皙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江糖被烫了个措手不及,剧痛令她淡定不再,当场嚎出了声。   很快,整只手都红了。   王春兄妹见状,不仅不害怕,还倍儿得意。   小姑娘昂起头,天真的面庞上是惊人的残忍:“……坏女人,狐狸精,让你勾引我爸,你这个不要脸的……不要脸的……”她似乎忘词了,扭头询问哥哥。   王伟鄙视了妹妹一眼,说道:“笨蛋,奶奶说了她是吃小孩的妖怪,不要脸的小娘皮,呸!”   王春也学他的动作,冲江糖吐口水。   吐完,兄妹俩边拍手边哈哈大笑,指着江糖道:“哼,你别想欺负我们。”   江糖额际青筋暴出,太阳穴突突地疼,她的拳头已经饥渴难耐了。   但她看也没看这两熊孩子,先跑出去将院子大门关上,再快步冲到厨房舀了一盆冷水,反复用冷水冲手。约莫过了十多分钟,又将整只手浸泡在水里。就这样折腾了半小时,手上传来的痛意才算减轻了一点。   这年月家家户户都没有冰袋备用,就算处理得已经很及时了,但被烫伤的位置还是起了好几个水泡。   江糖看着水泡,眉心紧拧。   若是有熟知她脾气的人在,便知道她体内的洪荒之力已经控制不住了,江大小姐要大开杀戒了。   那颗久经战场、极少真正动怒的心似乎随着穿书变年轻了。   此刻的她很愤怒,胸腔里的怒火完全抑制不住。一点儿也没有包容孩子的雅量,又或许是因为熟知两人的白眼狼属性,让她现在只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俩小兔崽子。   她这样想,便这样做了。   两个小孩儿心思虽然狠毒不输成年人,但终归也就八岁,体能上比不过成年人。   江糖发了狠,仅仅用完好的那只手便揪住了拿泥块砸她的王春。   几个健步就把人拖回李钟秀夫妇睡的屋子。   王伟愣了一下,眼见着妹妹被“后妈”拖走,拔腿追了上去,童声尖利:“坏女人,你想干什么?你敢欺负我妹,我就让外婆和奶奶打死你,我还让我爸揍你。”   “你放开春儿,放手!”   江糖拎着王春的后衣领,小孩儿本就挣扎不休,另一个还想扑上来咬人。江糖眸色稍沉,眼底迅速闪过不耐,不假思索踹了过去。   王伟没想到她真敢动手打自己,怔了片刻,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他一哭,王春吓着了,也跟着大哭大闹起来。   江糖不放人,也不理他们,冷眼旁观着。   两个熊孩子哭了半天,发现没人哄他们,知道哭也没用后啜泣声渐渐低下去。   江糖:“痛不痛?”   王伟哭声顿了顿,“……嗯。”   江糖唇角掀了掀,冷笑:“小王八羔子,活该!”   她踹的那一脚特地收了几分力,保管熊孩子身上疼得要死,但又不至于伤到内脏。熊孩子哭这么凄惨,无非是捱的毒打太少!家长的纵容宠溺让他们天真却足够残忍,残忍到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其他人。   前有推人下河,后有开水毁容。   再过几年,还不知能干出什么恶事。   按照她们□□家教孩子的办法,不把人吊起来打个半死,或是大冬天里去冰天雪地跪上半天,绝不可能对有走入歧途倾向的子孙轻轻揭过。   可江糖脾气乖张。   让她将两个长歪了的蠢东西掰正,凭什么?   小小年纪,就不是“杀人犯”了?对“杀人犯”谆谆教诲是美德吗?那叫白费时间,助纣为虐。   她有这功夫,多培养几个内心阳光,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不好吗?   何况—   王家人若知道她打了他们的命根子,就算她到了下乡的地方,他们也能想法子报复。   江糖没少听爷爷提革委会的“丰功伟绩”,她很难不忌惮。   自然,若是她足够善良圣母,此刻便该以德报怨,好好安抚孩子受惊的心灵,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们,告诉他们这样是错的,不应该这样伤害别人。   可她不是。   所以——   “……你打我,我要告诉爸爸,我要告诉我奶……”   “呜呜呜”   “坏女人,臭女人……”   “小姨,我再也不用开水泼你了,我们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江糖技巧性地揍完他们,保管两孩子身上瞧不出伤,就把两个孩子锁到房里,等他们哭够了,才故作伤心说道:“唉,原来你们这么不想我嫁给你爸啊,小姨答应你们,谁让我是你们小姨呢!”   屋子里果然安静下来。   随后传来怯怯的一声:“……真的吗?小姨不会抢走爸爸?”   江糖嘴角抽搐。   她又没病,谁乐意当垃圾回收站谁去。反正她不去。   嘴上却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带着些许哽咽:“你们放心,小姨一会儿就离开!绝对绝对绝对不见你爸,也不会告诉你们爸爸,你们是欺负人的坏孩子,可万一他从别人嘴里听说了……”   江糖停顿了一下,语带诱导:“唉,可惜,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等有了其他人做你们的后妈,爸爸就不会疼你们了,但是如果你们生病了,你爸爸肯定忙着照顾你们,就顾不上给你们找后妈了呢……”   双胞胎没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安静因子。   好一会儿后,王伟恼怒道:“小姨你胡说,就算没生病,爸爸也对我们很好!”   江糖一听他不确定的语气,就能想象出小孩色厉内荏的样子,她轻飘飘地感叹一声:“是吗?那就好。”   她越是安抚,王伟越气愤,兄妹俩开始商量怎么装病骗亲爹。   江糖听着屋里细细碎碎的声音,眼底愈发变得幽深。   别怪她心狠,在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心里埋下祸根。   与其让这俩熊孩子装乖卖巧,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坏”,最后不知祸害了谁,还不如让他们早点暴露,祸害亲爹去。   如果王明华依然跟人生了私生子,那王家有得闹腾了。   如果王家人狠狠心,掰掰他们的性子,那社会上就少了两个渣滓,未尝不好。   只可惜了原身……   哎。   片刻后,江糖轻哂一声。   拎着轻便的行李走出了姜家。 第4章 杠精四   红星镇距西南省省会城市芙蓉市只有十公里。   江糖要去的是几百公里以外的苏省的光明村。   七十年代交通不如后世便利,离得远也意味着离麻烦远。   没错,在江糖心里,整个姜家以及主角所在的王家都是天大的麻烦。她的成长环境让她不惧流言蜚语,但那是因为她背后始终站着江家,她很清楚,不管她做什么,都有家人给她撑腰。   爷爷戎马一生不仅替自己赢回了荣光,也在无形中成了家人的□□。   她敢直来直去,肆无忌惮,是仗了家里的势。   如果她愿意留下来,像书里那般照顾孩子抚养他们长大,江糖自认不会落得原主的下场。   可明知道前方是粪坑,谁还会义务反抗地往下跳呢?   除了傻子。   江糖走得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哎,红丫啊,你看那是不是你家小姑子咧?”付红娘家大嫂惊疑地用手肘拐了拐旁边的小姑子,这会儿姜糖咋出门了呢?小姑子不是说姜糖老实在家里看孩子吗?   付红眯着眼看了看前面女孩的背影,有些不确定道:“不能吧,那丫头畏畏缩缩的,走哪都低着头,嫂子你瞧那姑娘,昂头挺胸的,指定不是那丫头。”   体型倒是挺像的,但这精气神,完全不一样嘛。   她娘家嫂子目光一动不动,正好江糖转过对面的巷子,让她瞥到了侧脸,她怀疑地呢喃了一声:“……红啊,好像真的是你小姑子咧,侧面长得一模一样。”   付红摆手:“不可能,嫂子你看错了。她马上要嫁给王明华,这会子肯定忙着讨好两个孩子呢,这后妈哪是那么好当的,不会有闲心出来晃悠的。”   吴翠菊跺了跺脚,用力掐着付红的手臂,“我真瞧清楚了,那人一看就是姜糖……别不是想跑吧?”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小姑子把那王明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又是彩礼又是工作的,好像嫁过去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呸。   照她说啊,亲家就是不厚道,偏心眼都没救了。就算有天大的便宜,那姜糖也占不着一分两分啊,人又不傻,凭什么为他们瞎忙活。反正这事搁她吴翠菊身上,她肯定不愿意为了娘家把自己坑咯。   推己及人,姜糖跑路的可能性大着呢。   付红看着嫂子着急的样子,心里不耐烦,但面上却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嫂子。说好的,等我拿到供销社的工作,就让玉龙去接我的活儿,虽然不是正式工吧,但咋地一个月也有十六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婆婆,看着软乎好说话,其实人心里黑着呢。不然咋把全家人吃得死死的,这不,三丫头昨晚还闹腾,我婆婆进去哭了几声,今天她就老实了。”   说到这儿,她撇嘴不屑:“也是她命好。”   不管儿子,闺女都孝顺。   大姑子心眼子那么多的一个人,临死前除了放心不下自己的两孩子,还惦记着敲打她男人,要他记得孝顺二老呢。   吴翠菊没法跟她解释清楚,说起工作,付红急,她也急,“要不,咱还是去看看。她一个不大的丫头,万一哪里照顾得不好,让两孩子不高兴了,岂不是坏了这门亲?”   付红拿她没辙,暗暗腹诽了一句上不得台面。   “行,再去割二两肉,咱们就回去。”   两人刚走到上西口河边,就听到自家传来隐隐约约的孩子哭闹声。   付红脸上一黑,小声骂道:“我看她存心的。”王明华相信姜家人才把孩子送过来,三丫头趁大伙儿出门了欺负小孩算怎么回事?   这不是故意让两家结仇吗?   她脸色不好,偏嫂子还是个看不懂眉眼高低的,递给她一个得意的眼神:看吧,还是我说得没错,这亲事说不准就黄了。   付红:……   简直蠢。   真黄了对她有好处吗?   付红用力推开门,气冲冲地将肉放进厨房,没见着人影呢,就扯开嗓门大骂:“哭哭哭,哭魂呢,三丫头你怎么照顾的孩子?”   她骂了半天,也没见人搭腔。   付红也察觉到了异样。   赶忙将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只见小兄妹缩在婆婆的黑蚊帐里抽抽噎噎,问他们小姨在哪,两个小的一问三不知,只晓得哭,断断续续说姜糖哄他们躲猫猫,结果把他们关在屋里了,边哭边骂姜糖是坏女人。   付红一听,两眼发黑,差点支撑不住平地摔个大马趴。   她拍了下大腿,嚎叫:“……嫂子,嫂子,快去追人啊!”   这下是真的哭了!   她的工作,没了啊。   另一边,江糖已经提着包袱到了集合点。   下午两点半,太阳高悬在空中,镇中学老校址的泥巴操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全是家里人来送孩子下乡的。   各种哭声、叮嘱声、说话声回荡在偌大的操场上,知青们身上都背着铺盖卷,胸前还佩戴着知青办发放的大红花,一个个依依不舍地跟家人告别,江糖目光环视了一圈,再瞥了瞥胸口空空的自己,很快便找到了人群后方知青办的桌子,她没多想直接走了过去,随大流地领了一朵大红花。   操场外停着两辆大卡车,粗略数过,单是红星镇下乡的知青,便有六十来号人。   所有知青身边都围着亲人朋友,只有江糖,孤零零的站在角落,显得有些凄凉。   “……姜糖?”一个清脆的嗓音试探地喊了她一声。   江糖回过头,一个胸前挂着行军壶的女生站在她面前。她脸圆圆的,白白胖胖的。两条辫子又黑又粗,乖乖趴在胸前,这会儿正诧异地看着她,“你妈不是说,你休学是要嫁人了吗?她还说等你结婚,就能直接去上班,咋,也要下乡啊?”   江糖不记得女生是谁。   或许小说里写了,但原身没有下乡过,自然也没遇到其他人。江糖一时间难以将角色和真人对上号,只能笑了笑:“没有的事。比起嫁人,还是为国家做贡献更重要。我的一颗红心告诉我,我绝对不能临阵脱逃!”   她对喊口号什么的不熟练。   但表达对祖国的赤忱在这个年代似乎是万金油,是一切质疑的最佳反驳。   江糖说罢,敏锐地感觉到周围人的哭声停顿了几秒,随后大家默契地不再提“受苦、舍不得、好好照顾自己”的字眼,他们忍着悲痛,鼓励自家孩子要听从主席的号召,扎根于贫瘠的农村,干出一番事业。   仿佛一分钟前嚎啕大哭,犹如生离死别,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的场景不曾出现过。   江糖愣了愣,随即浅笑。   这是朴素又真实的劳动人民啊。   心疼孩子这一走,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一次,却也真心认为,他们的吃苦付出能为国家,为其他人民以后的幸福添砖加瓦,这种心酸中又充斥着希望的心情,江糖感到陌生的同时,眼前不禁又浮现出父母的身影。   他们也曾是广大知青中的一员。   而她,也即将是。   送别的场面没持续多久,很快,负责接他们下乡的人便按照规定给所有人发放安置费。姜糖分到省外,比省内的多了七十块,一共两百块钱。   领完钱,江糖便拿着行李到前往光明村的卡车前排队。   “姜糖,你也是省外吗?”江糖回首,见圆圆脸排在自己身后,她眉梢微挑了一下,笑着回答:“嗯,是省外。好巧啊。”   就这一回头,江糖心脏停了一瞬。   姜大嫂付红怎么在这儿? 第5章 杠精五   吴翠菊踉跄着跟在付红身后,起初心头还嘲笑姜家吃相难看,这会儿也是真急得快上火了。   她都提前把牛皮吹出去了,村里的长舌妇们也晓得她家玉龙马上就要到城里上班,大柳村熊富贵家那眼高于顶的小闺女还同意跟玉龙相看相看呢。   这要是真黄了,她还怎么见人喲,以后不得被埋汰死?   老天爷呢,这姜家闺女真是——不厚道唷。   姑嫂两人将姜糖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发现人影。   吴翠菊忍不住嘀咕:“会不会跑芙蓉市去了?”   付红一听,愣了下。   去市里也要介绍信。   付红满脸横肉颤动着,嘴巴动了几下,才咬牙切齿憋出一句:“去街道办问问,她要是真不顾家里这么多人……”   两人都没往下乡知青这方面想,这年头下乡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不亚于洪水猛兽。   江糖心里七上八上,危险逼近的感觉让她浑身汗毛直立,情绪绷到了极致。   她目光紧紧锁定在付红身上,下意识屏住呼吸,拽紧包袱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见那对姑嫂只是瞥了这边一眼便急急忙忙跑了,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加焦灼。   咋还不到三点呢。   等彻底看不到两人的背影,江糖才收回视线,又谨慎地往车后藏了藏,才有心思回答圆圆脸的话。   圆圆脸叫苏叶丹,长得福气,十分符合这个年代的审美标准。   见江糖心不在焉,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因为没有亲人送别心里感到难受,自觉两人亲近了不少,便自顾自地将自己的事儿透了个底朝天。   江糖听罢才知道,苏叶丹的邻家竹马被继姐挖墙脚了。   继姐明知她性子急,没城府还不断说话刺激她,苏叶丹没忍住就推了继姐一把,哪想到对方肚子里揣了娃,被她这一推,没了!   这下可闯了大祸了,本来占理的她一下变成了理亏的那一个。   家里更是一团乱,恰好后妈在这当口怀了孕,一向护着她的爷爷奶奶也劝她认错,苏叶丹受不了其他人的眼神,他们看她就像看刽子手一样,一时赌气就报了名。   江糖初听没反应过来,待听到继姐叫苏美华后,登时打了个激灵。   这不是后来给王明华做了胭脂局,还生下私生子,最后把娃扔给原身养的那位吗?   呵。   呵呵。   Ramsey定理说得对,世界上任意六个人中,总有三个人相互认识,或互相皆不认识。   江糖跟她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会儿,总算捱到三点。   很快,所有人都上了车,两辆载着知青的卡车缓缓驶出老校址操场,直接从后门开出去了。   车里的知青泪流满面,不住朝底下的亲人挥手再见,恨不能多看几眼,记在心里才能度过无依无靠背井离乡的日子。车后面也跟着不少人,他们哭着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追着车跑了好长一段路,直到追不上才停下来。   江糖看着哭泣追车的人群越来越远,提着的那口闷气总算消散了。   车子速度不快,摇摇晃晃地开出镇子。出镇的路要经过上西口北桥河那儿,正好路过姜家院子。   江糖面色淡淡地,最后看了一眼姜家。   不意外撞上姜大嫂猩红的双眸,她刚从街道办回来,知道了江糖报名下乡的事儿。眼睁睁看着车子呼啸而过,气急败坏地追着车跑了几步:“——死丫头,你给我回来!!”   江糖勾唇,故意冲她翻了个白眼,对无能狂怒的姜大嫂无声道:有本事来追啊。   付红的身影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江糖这下舒心了。   车里大家伙沉浸在与亲人分离的难受中,一时间也没人说话,安静得很。只有卡车行驶时发出的钢板碰撞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就连开朗外向的苏叶丹脸上也带了几分落寞。   江糖双手环胸靠在包袱上,闭目想着接下来的路。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天已经麻麻黑了。   身旁的苏叶丹突然动了下,身体往江糖的方向靠了靠随即挽住她的胳膊,江糖不习惯跟别人有身体上的接触,下意识要推开她,就听她压抑着哭腔说:“……姜糖,我有点害怕。”   江糖推开她的手顿住。   迟疑了几秒,放下去了。   江糖沉默片刻,道:“别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   苏叶丹:“听说十里村很穷,万一回不来……”   初报名时,苏叶丹满脑子是爸爸得知这个消息会如何震怒,会如何心痛,肯定会后悔这样对她。她当时想的是报复成功的快感,可当车子慢慢驶离红星镇,越来越远时,她心里开始涌出无尽的悔意。   这种懊悔在听到其他知青谈起十里村时到达了顶峰。   “姜糖,你分到苏省哪儿啊?”   江糖:“光明村。”   苏叶丹沉默,但她眼底的羡慕却没逃过江糖的眼。   江糖佯装没察觉到,她无意安抚苏叶丹的局促不安,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况且,她当真不觉得下乡是多大的问题。   知青这段历史在□□家,那是父辈们常提起的话题。   江糖是研究国际关系的,这必然脱不开华国本身的历史。   在跟其他巨佬们开研讨会时,也不可避免地会谈到历史遗留问题。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研究,她对知青的理解甚至远远深刻于这个时代的亲身参与者。   如今是七五年,下乡潮流虽然仍在继续,但这时候已经属于“小知青”时代。   何谓“小知青”时代呢?   是说下乡知青不再是去当纯碎的农民。   他们由生产大队提供后勤,生活方面有保障。不承担生产队的职务,也不当饲养员或机耕员,仅仅是“接受再教育”的口号。   不成文的规定“再教育”两年毕业,回原城市分配工作,更不占用村里的农转非指标。   只有对五十到六十年代下乡的“老三届”插队知青有要求,是既要”接受再教育“,为的是以政治口号掩盖六届中学生同时毕业造成的社会就业危机,把就业危机转嫁给农村;又要有“一辈子”“扎根”的口号,为的是和此前的兵团、农场模式混淆起来,   国家碍于种种原因,在当时选择了否认这是出现的一个新生事物,否认这是一种待业方式的实质。   但就是这个新生事物,直接侵害到了农民的利益。   知青和农民争土地、争资源,争地方工商业发展所需要的农转非指标。这种赤|裸|裸把就业危机转嫁农村、转嫁地方的模式,引起了总设计师后来所说的第三个不满意:农民不满意。   因此,越是在下乡运动后期,矛盾暴露得越严重。   以至于知青们纷纷要求回城,为了达成回城目的,引发了不少龌龊血腥的旧案。“多米诺骨牌效应”,最终引起了上山下乡运动的终止。   江糖选择此时下乡,已经是无奈选择中的最优项了。   苏叶丹神情黯淡,看着江糖欲言又止。她表现得如此明显,但江糖显然没有询问她的意思,她不得不再次开口诉说自己的迷茫:“……我、我身体不大好,入了冬就离不开药,我……”   江糖回看她。   苏叶丹圆胖的脸霎时羞得通红,小心翼翼的瞥她,低声说道:“我问过了,十里村地处偏僻,离城里远,我……到时候不方便买药,所以……”   江糖依然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苏叶丹一咬牙,想到原先两人不认识的时候,姜糖见着别人欺负她都愿意站出来帮她。   现在只是换个地方而已,她这么善良,应该会同意吧?   “你……能不能跟我换换?” 第6章 杠精六   江糖抿唇,笑得漫不经心。   而后在苏叶丹期待的眼神中坚定摇了摇头,脸上的浅笑也跟着冷淡下来。   “不换。”   苏叶丹怔愣住,不可思议的看着江糖。   “为,为什么?”   她想不通,姜糖能对当时是陌生人的她见义勇为,为什么在两人成为朋友后,反倒……不那么善良了呢?难道,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吗?她当初帮自己莫非是提前知道爸爸是纺织厂的副厂长,所以才……?   “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不是就该互相照顾吗?姜糖,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现实的人。”   先经历了继姐的陷害和竹马的背叛,又遭遇了亲人的放弃,如今刚刚交到的朋友还暴露出冷血无情的一面,苏叶丹觉得全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对。   她吸了吸鼻子。   小嘴扁着,差点飙泪,可她更怕被人看笑话,倔强地将泪意憋了回去,只委屈巴巴地瞪着江糖,执拗地想从江糖嘴里得到答案。   江糖挑眉,只觉得好笑。   她原以为苏叶丹是开朗、坚韧的小太阳呢,没想到就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被家里宠大的娇公主嘛。   并且,也并不像她说的那样笨拙不会讨好人。   相反,她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可爱、天真、欺骗性极强的外貌,能在短时间内很快接近别人,跟对方混熟络。再在恰当的时机说出自己的难处,并且用“你是救我于水火的大好人”的眼神看着你……   换个面皮薄点的,拒绝的话确实难以出口。   能把这样一个圆滑的人挤兑下乡,而小说中作为背景板存在的苏美华,她在现实中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江糖竟生出了一丝兴趣。   她抽回胳膊,认真道:“朋友二字对你来说,似乎太轻易了点。不好意思,我觉得我们并不熟悉,至少目前算不上朋友。”   说完江糖不顾苏叶丹乍然变得雪白的脸色,又严肃脸说道:“苏同学,作为校友我必须提醒你,咱们知青就是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主席说过,青年是国家的未来,青年学生一定要有迎难而上的精神,若是挑挑拣拣,遇难就退,不如一开始就别报名。我相信,咱们坐在车上的人,都愿意为国抛头颅、洒热血、付出一生青春!”   江糖面容肃穆,目光虔诚,话说得那叫一个正气凛然。   霎时,身上仿佛自带圣光,blingbling的,闪得同车众人一阵心神恍惚。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斗车。大伙儿听罢,不免热血沸腾,浑身充满了责任感、使命感。   离家的愁苦霎时变淡了,浮现在眼前的是无限的憧憬。   本来觉得江糖不近人情的人也忍不住暗暗点头,抬头挺胸。   转头不赞同地看着苏叶丹。   “这位同学说得对。读主席的书,听主席的话,做主席的接班人!享乐主义不可取。”   “对,咱们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不能给主席丢脸,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到那里去一定会大有作为!”   “……”   苏叶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跟人换一换下乡地点罢了,便被这些人扣了一顶享乐主义帽子,当即脸色大变,连连摆手:“……我,我没有,我只是……”   认不认错,都已经在同行知青心里留下了不上进的印象。   苏叶丹又气又急,长睫毛遮住眼底对江糖的埋怨:“是我一时想岔了。”   她声音低落,低垂着脑袋,双肩微微颤抖。   大伙儿见状,面面相觑后收了声,不好再说什么风凉话。只不过苏叶丹思想不进步又吃不得苦的形象终究在众人心里留下了浅浅的印迹。   而另一边,江糖自作主张下乡的消息犹如炸|弹,将姜家人炸了个人仰马翻。   “老大媳妇儿,你是开玩笑的吧?三丫头闷声不出气的,能干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儿?你少在这儿上眼药。”李钟秀嗤了一声,根本没当回事。   她偏心,让她在儿子和女儿之间选,毫无疑问李钟秀选儿子。   但女儿和儿媳?   女儿再不讨喜也是自家人,至于儿媳妇?那是外人。   她一到家,见家里唯一那辆自行车大喇喇地停在院门口,李钟秀哎哟了一声,赶紧将车推到偏厦雨棚下停好。   开始对付红骂骂咧咧:“买车钱是我家宝珍出的,别以为说是彩礼,就真当你自个儿的了。让你骑就不错了,骑完你得放妥当吧,搁院门口也不怕贼偷咯?”   要搁平时,付红早顶嘴跟她对着干了。   “妈,你听清没?我说三丫头跑了!她真的下乡去了,你现在还有空骂我?赶紧找大妹夫把人拦回来啊。咋,你还不信?你要不信,你去问春儿和小伟,孩子肯定不会撒谎。”   付红送走啥忙都帮不上的娘家嫂子,就赶紧跑到姜糖的屋子搜了一遍。   姜糖屋子小,东西也少,但她记得很清楚,早上她出门前,房间里整整齐齐的,被褥什么叠得好好的。但现在,床上只剩一张补了多次的竹席,小衣柜里衣服还在,但仔细检查后就知道全是补得不能再补的旧衣裳,她以往宝贝得不得了的笔记本和搪瓷杯统统不见了。   见李钟秀半信半疑,付红直接拉着她走进小屋。   “……看,东西都搬空了。”   李钟秀听到她的话,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这心啊,就像坠入了冰湖,顿时拔凉拔凉的。   她厉声撒泼:“好呀好呀,这死丫头从昨天开始就糊弄我啊,我养她这么大我容易吗?她不高兴了就一走了之,想过我和她爸没?外头那么乱,万一出了啥事可咋办?”   付红见火都烧到眉毛了,她这婆婆还拎不清,只会用哭天抹地来展示她的慈母心,扭头翻了个大白眼。   赶紧趁扶她之际,用力掐老太太的手腕:“行了,妈。现在想想咋跟妹夫交代吧。”   李钟秀急红了眼,原地转了两圈,最后一拍大腿,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咋办?咋办啊?”   王明华再厉害,还能违反上头的政策?   这人一旦走了,哪是那么容易拦回来的?要真那么容易,街坊邻居还会谈“下乡”色变吗?   死丫头这一走,可把全家人害惨了。   按理说江糖走了便走了,毕竟小姨子嫁给姐夫这档事儿说出去也不好听,所以两家人只是有了这个默契,根本没把消息透露出去。只要他们不说破,谁的脸面都伤不着。   但别看李钟秀平时提起王明华一副夸上天,谁攀上谁就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来享福的模样,其实她对大女婿怵得慌。   李钟秀脸色变了又变,越想越恨。早知道她生了反骨,就该把她锁在屋里,直到出嫁才是。付红只要一想到到嘴的鸭子飞了,就窝火。   有心想刺婆婆几句,又担心刺激到对方的情绪,到时候她逮不着人出气,就用辈分欺压她。   只能憋着。   晚上八点多,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姜建华背负着全家的希望,拎着小半斤麻花,飞快地蹬着脚踏车往街道办吴大姐家去了。   吴大姐家住下西口,跟姜家正好在镇子的一头一尾。   平时横穿红星镇至少也得二十来分钟,今天不到十分钟,姜建华车子就到了吴大姐楼下。   他急急忙忙停好车,径自跑上二楼。上楼时还差点撞到人,对方赶忙躲开,低声咒骂道:“跑啥咧,急着投胎唷。”姜建华却好似没听到,径自敲开了二楼右侧第一间门。   “大晚上的,谁呀?”吴大姐手里拿着鸡毛掸子,目光不善地在姜建华身上扫了一圈。   姜建华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   将准备好的见面礼递过去。   “大姐,这么晚打扰你了。是这样的,我妹叫姜糖,她读书读傻了非得跟同学一起下乡,说要去建设农村,给农民传授知识。您说说,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家里哪里放心她出去。偏偏她又倔得很,直接背着大家报了名。我妈身体不好,一听到消息就急得晕了过去。现在家里就想打听打听,她下乡的地方在哪儿?家里也能接济一下她。”   姜家人长得都不错,姜建华看起来也人模狗样。   此刻完全就是关心妹妹的好哥哥。   吴大姐对江糖印象很好。   她承了对方的情,打听到供销社确实会空出一个位置,便赶紧找人疏通好了关系。如今虽然手续没办,但肯定十拿九稳。   听面前这人说是江糖的哥哥,再看他脸上真切的担心,对姜建华的印象也好了两分。   也不计较他大晚上来打扰。   笑道:“哎哟,你们是一家人喃。这一家人嘛,莫得隔夜仇咧,她去的是苏省光明村,哪个大队就不晓得了,要等到了那边再安排。”   说罢,吴大姐补了句:“那你得跟你妹子学习咯,她觉悟好高的咧,咱们工人阶级不能瞧不起农民兄弟,是不咧?”   小姑娘要是读书读傻了,那佩服小姑娘的她不是也脑壳进水咯?   吴大姐可不乐意听这样的话。   “嗯,我会劝劝家里人的。”姜建华低声呢喃着,突然声音又拔高了,“苏省?省外,她去的是外省?知青下乡不是就近安排吗?” 第7章 杠精七   “咋地。省外去不得了?”   吴大姐被吓了一跳,鸡毛掸子横在胸前,声音也跟着拔高。真是倒霉咯,长得斯斯文文像一家子,但这行事作风一点也没有小姜沉稳,一惊一乍的,干啥呢。   姜建华面色尴尬,连忙解释。又是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思想僵化觉悟低,又是一番剖白担忧妹子孤零零在省外被人欺负,解释得口水都干了,才把横眉冷对的吴大姐糊弄过去。   姜建华失魂落魄地下了楼。   苏省啊,隔着红星镇几百公里。他就想不通了,明明是姜糖那丫头自己说去王家照顾两个孩子的,怎知有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满面是血地跑回来后,就死活不愿意嫁给王明华了,还说他们再逼她就去死。   口口声声说自己对姐夫没有那种意思,就算不嫁人,她这个做小姨的也会照顾春儿和小伟。   不仅如此,整天神叨叨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付红有一次喊她去河边洗铺盖套儿时,无意间撞见她竟不知在写什么,一整页密密麻麻的。   妈劝她不听,气愤下直接去学校替她办了休学。   姜糖自然不依,暗自抹了两天泪。谁晓得她竟跳河自杀了。人差点就没了,还好岸边钓鱼的街坊发现得早,赶紧叫人把她捞了起来。谁想到她醒来后,就跟没事人似的,对上学啊,嫁人啊,只字不提。   昨天吃晚饭时,妈有意无意提起她买了两套喜庆的枕头布,那丫头一反常态地笑着答应了。   态度转变这么突然,明明其中有鬼啊,他为什么就没想到呢。   姜建华越想越觉得自己蠢。   亏他想着拿了王家准备给姜糖的那份工作,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亏待了她,特意交代付红到时候多拿十块钱给她做嫁妆,结果她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难道,她真的想跟家里断绝关系?   不,不会的。   姜糖不会,也不敢这么对家里。比起乡下对女儿的态度,家里对她已经够宽容了。就算在红星镇,姜家对儿女们也是最公平的,像他们家这样供女孩念高中的又有几户呢?   况且,姜糖向来最听妈的话。   姜家兄妹四人,她是最心软的,也是最听话的,她怎么敢说走就走了呢?   就算之前家里已经爆发过冲突,姜建华也只当她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小孩子赌气呢。   夜风呼呼地,从姜建华敞开的衬衣领子里灌进去,吹得他通体生寒。   姜建华解开车锁,握着车龙头的手骨节凸出,心神恍惚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他一遍又一遍的想着今早出门前江糖的表现,又不知道找了多少借口,才做好心理建设,安慰自己眼下情况不算糟得彻底。不管咋样,这都是姜糖一个人的主意,跟姜家其他人没关系。   是姜糖心气高,瞧不上王明华二婚,不是他们故意放她走的。   就算王明华迁怒,好歹也会看在两个外甥的份上,不会闹得太僵。   虽然——   姜建华也不明白,为什么跟大妹恩恩爱爱、鹣鲽情深的大妹夫会在大妹刚刚去世就看上了姜糖。   但他是男人,他最明白一个男人如果对一个女人感兴趣时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即便王明华在大家面前没有表露出对姜糖的另眼相看,始终温和有礼,一举一动都谨守姐夫和小姨子的界线,但姜建华无意间瞧见过他看姜糖的眼神,幽幽的,那是男人对女人最纯粹的欲望,还有无从探究的计量。   姜建华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十点。   堂屋里稀罕地开着点灯,特别亮堂。   一大家子谁也没敢睡,围坐在八仙桌上,气氛沉默得吓人。姜建华刚停好自行车,见院子里静得出奇,心里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本来平静下来的心跳声再次砰砰作响,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果然,他的预感没有错。   一踏进堂屋门,抬头便撞进王明华暗沉的双眼。   姜建华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咧嘴笑着打招呼:“明华,这么晚还没回去?”   “春儿跟小伟送回家了还是睡着了啊?”他四下张望了一圈,下意识选择转移话题。   王明华随意点了下头,目光越过姜建华肩膀向门外看,待发现外头空无一人,脸上的淡笑才彻底冷了下去。再将大家脸上的尴尬、心虚收进眼底,王明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沉声问道:“姜糖她人呢?”   “……”   满屋寂静。   姜老爹坐在上首,手上拿着一杆长长的水烟,一如既往地沉默。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搡搡不知道怎么跟王明华说人跑了的事。这一瞬间,满屋的人除了听到自个儿如擂鼓般的心跳,便只能听见装好烟丝的竹筒发出“砰砰”的水渍声。   “呃,明华啊……”   王明华挥手,打断李钟秀的话,直接问道:“妈,你不是说姜糖跟大舅哥出去买结婚要用的东西了吗?怎么只有大舅哥一个人回来,她呢?您别告诉我,今晚她不回来了?”   “那个……明华,女婿,你听我说。”   王明华:“行,您说,我听着。”   李钟秀语塞,这会儿脑子跟浆糊似的,王明华表情越平淡,她反倒越坐立不安。她从下了工就坐在这儿,发了几个小时的呆,拼命在心里祈祷对方别计较。但瞥到王明华眼底的暗火,她就知道这事撇不开关系了。   “三丫头她……她……”   “妹夫,咱也不敢瞒你,三丫头这死妮子偷摸着下乡了!”付红性子急,看婆婆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到重点,索性抢过话头,“她呢,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咱们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她就是不想嫁,我们也拿她没办——”   王明华脸色阴沉下去,倏地望向付红。   付红瞬间好似被人掐住了命运的脖颈,陡然失声,这种感觉就像……就像下一秒就要被人撕碎。她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替他抱不平,咋王明华还瞪她呢?   真是好心没好报啊。   她慌得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男人的虎口,过了两秒缓过神才讪笑着低下头,躲开王明华吓人的目光。   姜建华倒抽一口凉气,暗暗苦笑。   一五一十将发现姜糖不见的过程说给王明华听,又提了刚刚从吴大姐那儿得到的消息。他知道这次把王明华得罪狠了,别说工作不工作,两家只要能不结仇就已经是万幸了。   王明华沉默良久。   他不开口,其他人也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还是姜老爹说:“三丫头这事,是我们老姜家对不住你。但人既然已经到省外了,我们也没辙。你也知道,如今的介绍信不好开,咱们家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去把她带回来。”   说完,他没看王明华表情,闷头抽了一口水烟。   “明华,你跟三丫头结婚的事,就算了吧。”   王明华张嘴还想说什么,立刻被姜老爹堵了回去:“这事要真成了,你们都乐意都能过得好,那咱们被人说上几句也就说了。但现在三丫头她不乐意,就怕她真嫁过去啊,也到外头乱说话,到时候对你,对亲家都不好。”   王明华眼眸暗了暗,冷哼了一声:“……是吗?”   没想到,他这个万事不出头的耙耳朵岳父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春儿,小伟,快出来,爸爸带你们回家了。”王春兄妹俩其实早醒了,两人人小鬼大,察觉到大人之间气氛不对劲,小兄妹躲在卧房里,透过门缝偷看呢。   一听王明华喊他们,两人欢快地跑了出去。   王明华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连句场面话都没说,直接走了。   姜建华追出门想送送他们,顺便再跟王明华解释一二,可惜对方根本不领情,只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出尔反尔,你们一家人好得很嘛。”   姜建华表情僵住。   这下是有理都说不清了,对江糖的不满又加重了几分。   而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江糖,正伴随着卡车的晃来晃去梦周公去了! 第8章 杠精八(补的0点章)……   王明华牵着两个孩子回家。   路上,他不动声色从王春兄妹俩嘴里套话。   虽然兄妹俩心眼子灵活,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其他,绝口不提江糖。   但毕竟人小,思虑不够周全。王明华仍旧从他们闪烁心虚的言辞中听出了两孩子谈及江糖时的恶意。小孩子的厌恶是如此直接,他们的想法在脸上表露无疑。   让王明华愕然的是,两个孩子已经会用拙劣的手段陷害别人,给江糖泼脏水了。   他厉眸沉下,迅速闪过不悦,可说出来的话却更加温柔:“小伟,你们之前不是最喜欢小姨了吗?小姨还给你们买糖吃,买漂亮的发圈,都不记得了呀?”   王春歪着小脑袋,顺着王明华的话想到江糖对他们的好,不安地抠着手指甲,怯怯地望向哥哥。   “可是,小姨是小姨,妈妈是妈妈,小姨不能做妈妈……哇哇哇……”在王明华越来越冷淡的眼神下,王春的色厉内荏很快就变成了哇哇大哭,“爸爸,你不喜欢我们了吗?奶奶说得对,你就是想要新弟弟……”   她一哭,同胞兄长王伟就开始扑过去打王明华。   “闹什么?闯了祸还有脸哭?把话说清楚,你小姨走之前说什么了?”王明华黑脸,厉声道。   两个孩子又哭又闹,王明华只觉得脑壳疼。一想到事情发展脱离了他的设想,偏偏捣乱的人还是他的亲儿子,亲女儿,这打不得骂不得,否则家里两个老的又要唠叨个没完没了了。   王明华憋着气,回到家将两个孩子推到卧室,又把门锁上。   “……明华,你干嘛,干嘛?”王母瞥见乖孙脸上还没干的泪痕,赶紧上前拦。   王明华用力甩上门,转身埋怨道:“妈,你怎么在他们面前口无遮拦呢,你知道你坏我大事了吗?”   王母一向好脸面,儿子平时对她不说言听计从,但从没像今天这样过。她忍不住尖声嚷嚷:“咋?我怎么口无遮拦了,我又坏你什么事了?王明华,老娘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不是让你来气我的。”   王明华揉着眉心,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越发焦躁:“你知道什么?江糖人跑了。”   王母怔了怔,更高声地骂道:“好啊好啊,我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原来就是为了个狐狸精、小贱货?亲姐刚死就跟你眉来眼去,你还当她是个好的?”   “哦,跑了啊,跑了好!她爱嫁不嫁。一家子上不得台面的吸血鬼,满脑子都是算计经营。当初你要跟姜宝珍结婚我就不同意,李钟秀夫妻说得好听是正儿八经的工人,但厂子里的基层多了去了,你娶他家那个短命鬼,不仅帮不上你的忙,还得不时帮扶大舅子、小舅子。你说说这些年你往姜家拿了多少东西,啊?”   王母越说越愤怒。   “妈,你冷静——”   “还说姜宝珍旺夫,我呸!姜宝珍她嫁进来这么多年倒是自个儿享福了,咱们家可没沾着半点福气,那都是你和你爸够努力,够审时度势才出了头。”她嘴上骂得痛快,其实平时也是信的。虽说上头明令禁止封|建迷|信,早就让各地的道士尼姑还俗,但祖祖辈辈信了几千年的鬼神玄学之说,又哪能轻易根除掉呢。   王明华当初说得信誓旦旦,她也是半信半疑。   后来见亲事刚定下儿子就升了官,对姜宝珍也是给了好脸色的,还暗地里拜了拜老天爷,感谢他将旺夫女送到自个儿家。   但这人的心态啊,随着时间逐渐消逝,就慢慢变了。   与其相信是姜宝珍带来的运气,她自然更愿意相信是男人和儿子厉害。   所以当王明华又拿气运说事,要娶姜糖时,她不乐意了。   毕竟她男人已经是糖厂的厂长,儿子也成了革委会的主任,他们家在红星镇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了。姜糖就算再旺,还能旺出个啥?   一想到儿子为了个女人对自己撒谎,当妈的舍不得怨恨儿子,只能将这股闷气撒到旁人身上。   王明华被老娘怼了一脸,又怒又无奈,叹气道:“妈,跟姜糖结婚,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知道,要是不说清楚,老的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拖他后腿,索性隐晦的的说道:“她手里有一笔钱。”   王明华现在说起姜糖的事,已经可以心平气和了。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差点恨不得将两个孩子狠狠打一顿,再回来大闹一场。他们完全打乱了他和爸的计划。   “钱?什么钱?就李钟秀那偏心的能给她攒钱?”王母哈哈大笑,语气不屑。   王明华摇头:“是过世的姜家奶奶偷偷给的。”   这是姜宝珍某晚说梦话,他听见的。   当时两人正是新婚,如胶似漆。王明华次日问了问,姜宝珍虽犹豫,但还是说了。   王明华这才知道,早就过世的姜奶奶从前是地主家的大丫环,后来新中国建立,地主家的土地被分给曾经手下的佃户们,姜奶奶就被放了回来。那位她伺候了好些年的小姐出国前赠了不少银钱给她。   而姜糖,是她最喜欢的孙女。   就连去世前,老太太也只喊了姜糖进屋。后来丧事办完,所有人翻遍了老太太睡的屋,也没找着她的私房,姜宝珍便猜是偷偷给了姜糖。   至于为何确定姜奶奶有那份财产。   是因为姜宝珍小时候无意中见过,她还知道里面有好多银元,还有7、8条小黄鱼。   王母听完,依然一脸怀疑:“要真有这么多钱,你那短命媳妇儿怎么当时没说?”   王明华皱眉:“妈,宝珍都走了,你别这么叫她。宝珍嫁到咱们家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了解她吗?她是最善良,最见不得别人难过的。岳父岳母偏心得太明显,宝珍她又这么善良,心里自然对姜糖感到愧疚,她不想去抢姜奶奶给她的东西。”   若不是担心家里头缺钱,怕两个孩子过得不好,宝珍也不会违背良心,让他娶姜糖。   不过王明华确实不排斥这个提议。   姜糖年轻,虽然干瘦,但五官底子好,养养就比别人漂亮。更别提她手里头还有那么大一笔钱,从知道这个秘密后的这些年,王明华故意纵着两个孩子亲近她,就是看准了姜糖性格上的缺陷。   姜奶奶的爱显然填补不了父母漠视带来的伤害,姜糖胆怯,懦弱,嘴巴笨不会讨好人,只会默默干活儿。这样的她很容易为了别人的一丁点善意去付出。   他根本不需要费太多心思,就能把人骗到手。   在今天之前,王明华很确定姜糖对他是有好感的。   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但让他对唾手可得的财富放手,王明华做不到。   王母:“……”   姜宝珍善良?   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这个儿子,该说精明好,还是傻了呢?   她懒得跟他争论姜宝珍到底善不善良的问题,她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小黄鱼。“她跑哪儿去了,难道是跑回乡下老家了?那你让姜家人把她弄回来就是。”   且不提王母知道江糖躲到省外后是多么后悔莫及,只要想到那已经到嘴边的肉又被自己吐了出去,就懊恼得捶胸顿足,对事事瞒着她的父子俩好一顿埋汰。   而江糖这边呢,已经进入苏省地界。   除了送他们过来的兵哥哥们精气神不散,姿态从容挺拔,其他人显然萎靡了不少。放眼望去,一片焉了吧唧中,也就只有江糖看起来好上一点点。   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扎成马尾,衣服干净整洁。漂亮的丹凤眼上挑着,平添了一分睥睨的意味儿。   略显羸弱胆怯的小白花脸被这样一双摄人生动的双眸点缀后,显得神采飞扬。   “还有两个小时就到项阳市文成县,一会儿你们就在县里的接待处等着,各村各大队会安排人来接你们的。”   这一车二十多号知青,只有三个人被分在光明村。   江糖他们到达接待处时,已经有人等着了。   人还不少呢。   大部分是牛车,其中一辆拖拉车矗立在牛车军团里,格外显眼。   “金河村的,到这边来。”   “十里村,赶紧的,把行李放到牛车上来。”   “……”   江糖背着铺盖卷,拎着包袱在原地站了一会,总算听到一个懒洋洋,似中气不足的男声喊道:“分到光明村的,麻溜点上拖拉机。”   江糖背脊挺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率先朝那辆锈迹斑斑的拖拉机走去。   这一刻,她要上的仿佛不是拖拉机,而是凯迪拉克、法拉利……还是全球限量版的那种。她怀疑,这是她这辈子接受注目礼最多最高光的时刻了。   搅和世面的江某人在大家朴实无华的目光下,羞耻感爆棚了。   “……同志,你没啥毛病吧?”   江糖眨了眨眼:“你才有毛病,你全家都有。” 第9章 杠精九   江糖下意识怼了回去,随即耳尖更红了。   被臊的。   但她的自我安慰能力十分强悍,眨眼间就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本着“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江糖非常淡定。   “开玩笑的哦,别介意。”   她朝半靠在拖拉机上,正叼着狗尾巴草,吊儿郎当打量自己的男人说道。   他穿着一件白衬衫,手腕上戴着老精工石英手表,无论从那张帅得不接地气的脸还是打扮,都不像普通人。以江糖挑剔的眼光来看,这样的男人应该出现在各大研究所或者出身大院。   就算放在后世帅哥层出不穷且各有帅法的娱乐圈,他也是上上品。   一句话,长得太贵气,太赏心悦目了。   虽然动作痞里痞气,损了几分气质,但相应地,由美貌带来的疏离感、冲击感也在这种痞子行为下消减了不少,很矛盾的一个人。   对于这种级别的帅哥,江糖不禁多瞧了他两眼。   符横云:“上车。”   他偏首定定看了江糖三秒,没错过江糖眼中一闪即逝的惊艳。   但她跟其他人的眼神又不一样,只是很纯粹的欣赏,还有一丝……疑惑?符横云见多了女人看他时热切的眸光并不以为然,反正很快,当她们知道他不是城里人又不会写诗唱歌时,眼中的狂热爱慕就会迅速变成遗憾与不屑。   符横云语气漫不经心。   随后一手撑在拖拉机拉杆上,用力一跃,动作灵活地跳上驾驶座,那动作就跟电视剧里的大侠一样,行云流水。   他斜了看呆了的另几个人一眼:“发什么呆!赶紧爬上车。你们这些知青想害我把拖拉机开沟里吗?”   江糖失笑。   好好的大帅哥,怎么就长了嘴呢。   拖拉机后面的斗不大,没有放凳子,车子护栏很矮。   江糖先将行李扔上去,挑了最靠近驾驶座的位置坐下,这样方便将前头的钢管当成扶手。毕竟这年头的路可不是几十年后平平坦坦的柏油大道。连国道都坑坑洼洼,到处是陷阱,更别提这乡下的小路了。   “咦,这么脏,怎么坐人啊。”   同样分到光明村的另一名女知青嫌弃地看着能坐人的车沿,犹犹豫豫好一会,才心疼地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铺上,嘴里还娇气地抱怨道:“同志,你怎么不把车擦一擦啊。”   符横云嗤了一声,没理。   “哎呀,你这人真是……”女知青蹙眉,小声嘟囔:“乡下人就是乡下人,白瞎了长这么俊。”   等三个知青都上了车,符横云准备发动拖拉机。结果接待处的工作人员又送了两个过来:“光明村的车在这儿,你俩快过去。”   符横云浓眉微挑,直言问道:“不是说三个?怎么又多了俩?”   “体谅体谅,这两位身体素质不太行,其他村比较偏,就你们离县里近,所以就先安排到光明村吧。”   符横云没说话。   那人便知道他是默许了,赶紧把身后两个知青推上拖拉机。   江糖忙着挪行李,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左耳进右耳就出了,直到——   “姜糖,你不愿跟我换,我还是到光明村了。”说不出的得意哟~   江糖回头,很是诧异。   原来是苏叶丹啊。   也不知道她怎么操作的,竟在最后关头从十里村换到光明村了。原本的三个知青变成了五个。除了苏叶丹,还多了一个男知青。那人似乎有些腼腆,江糖莫名觉得熟悉。   细细一想,这可不就是性转的原身吗?腼腆、老实、很好欺负的样子。   同是知青,苏叶丹本就只拎了一个小藤箱,竟还仗着对方不习惯拒绝女孩子,强行塞到他手里,“谢谢你哦,李元,你真好,不像某些人喃,一知道我身体不好就翻脸无情。”   江·翻脸无情·糖:“……”   “你有病?有病就赶紧去治。”   苏叶丹:“……”   苏叶丹意有所指地看着江糖说这番话,其他四人敏感察觉出两人之间似乎有矛盾,但大家本来就不熟,自然没贸然插嘴。苏叶丹含沙射影了几句,见没人配合也就渐渐没了兴趣。   光明村离县里不远,但拖拉机速度不快,加上路况也不大好,一路摇摇晃晃到大队时,四周已经一片漆黑了,只有大队部的门缝里透露出一丝亮光。   里面的人一听拖拉机的轰隆声走出来。   帮着知青们把东西搬下车,走到亮光范围,江糖才看清楚,帮他们搬东西的是两个年轻的村里人,他们个子不高,剃着寸头,穿着背心褂子,胳膊上的肌肉鼓起。见江糖他们走进来,两人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大队长和支书在里面等半天了,大家赶紧进来吧。”   江糖拎着东西,往大队部院子瞧了瞧,只见几个中年大叔围坐在办公室里唯一那张桌子,似乎刚开完一场会。晕黄的煤油灯光在他们面孔上跳跃,江糖看得出来,他们对知青的到来并不全是欢迎。   大队部陈设简陋,办公桌被虫蛀了好些孔,背后的木窗户也要掉不掉的。桌上放着几张泛黄的粗纸,两只写得只剩不到五厘米的铅笔,四周墙上贴满了主席语录,但靠近角落的地方已经被蜘蛛网占据了。   坐在最外边的是大队长陈红军。   光明村陈姓是大姓,因此陈红军还兼任了村长。   陈红军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口水,看着新来的五个知青直叹气,也不知道上头怎么安排的,这几个男娃娃、女娃娃脸皮子白,一看就不是能踏踏实实干活儿的人。   更别提两个男知青长得斯斯文文,怎么看都是讨村里姑娘喜欢的那种类型。   前几批知青到这儿时,村里大小娘们为了抢女婿、抢媳妇大打出手、四处说别人闲话,搞得不少人没心思搞建设,争先恐后磨洋工。   一想到这儿,陈红军眉心皱得更深了。   他放下搪瓷杯,清了清嗓子,将屋子里的其他人介绍给知青们。   “我是大队长陈红军,旁边是支书,右边的是记分员,去接你们的呢,叫符横云,是咱们队上的小伙子。”   “在你们来之前,咱们大队已经安置了三批知青,除了已经安家立户的,其他人都住在村东头的知青办。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多说了,我先带你们去知青办。明天早上九点,你们到这儿来,咱们到时再开个会,说一下队上对你们的安置方法。”   江糖没有意见,应了一声。   苏叶丹歪头作可爱状:“大队长,知青办环境好吗?我听说可以跟村里其他人家一起吃住,是不是啊?”   她不会做饭,如果能跟当地人搭伙吃饭就好了。   苏叶丹笑得甜滋滋的,加之长得福气,十分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话虽然突兀毛躁了些,但陈红军等人并没真的反感她。   只当年纪轻,没经事,说话做事天真了点。   陈红军听到她的话,被逗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层:“姑娘,咱乡下条件再好也比不上城里不是。房子能遮风挡雨就不错了。”   至于跟村里人吃住的问题,他没提。   反正等新知青呆一阵子就知道,粮食这么紧缺的条件下,别人家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前些年,知青跟村民搭伙就出了好几回事。   要么村民占小便宜,为了钱、粮票跟知青闹矛盾,要么还有坏了知青名声,逼得对方不得不嫁的……   陈红军是真的不愿意处理类似的事。   陈红军手里举着火把,几个知青跟在他身后,离得越远,脚下的路就越看不清,只能看见黑暗中忽明忽闪的火光。   江糖紧紧跟在人群最后面,小心地辨别脚下的田埂,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伴随火把燃烧的“滋滋”声,让原本安静的队伍显得孤寂不已。   南方村庄的路全是泥土,而且并不开阔。不少路段由水田连接着,阡陌纵横。一不小心就容易踩空掉到稻田里。   夜风吹过,一望无际的田野里,荡出层叠起伏的稻浪。   突然,周围有淅淅索索声,什么东西落在了脚边。   脚踝处传来冰凉的触感,江糖忍不住惊叫出声。   “怎么了?”队伍停下,陈红军扭头,将火把往后面凑了凑。   江糖手脚僵硬,结结巴巴:“有……有……有东西从我脚上爬过去了。”   陈红军:“符小子,你去扯把稻草,再点一个火把。”   “嗯。”   江糖原地跺了几下脚,总觉得那种凉意还停留在皮肤上。   听到大队长喊符小子,她才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   她猛地扭过头,就见符横云往回走了几步,跨到另一块田埂,从草垛上扯了两只扎得结结实实的干草。   他什么时候跟到她身后的?居然一点脚步声也没发出来。   “是嘎玛。”符横云点燃火把,四处看了看,听见青蛙跳水的“噗通”声,再瞥见女孩惊慌不定的眼神,他眸色渐深,“城里人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吗?嘎玛都害怕,那如果是蛇,你不得吓死?”   江糖:……   好气。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这跟是哪里的人没有关系。同志,麻烦不要地域歧视,还有,你没发现自己的逻辑有点差吗?建议多读书。”   “……!”   符横云笑了。 第10章 杠精十   知青办在村东头。   江糖想象中的知青住处是爸爸老照片里的那种,黄土糊成的房子,干草铺上厚厚好几层做屋顶。夏天热,冬天冻,若是雨季啊,虫子满屋飞,还会四处漏雨,屋里不得不放上大大小小的盆、杯子接水。   等靠近后,江糖不得不承认街道办大姐说的太实诚了。   这里的条件确实很不错。   几间整整齐齐的青砖屋矗立在大家伙眼前,外头还特意用乱石砌了一米多高的围墙。   “组织关心你们的衣食住行,特地让各个大队改善下乡知青的环境,咱们这知青办是两年前新建的,你们这是赶上好时候了。”陈红军指着房子,说道。   事实上,几年前知青住的地方确实很破,门窗不仅挡不住风霜雨雪,还挡不住村里的无赖二流子。   因此也闹出了不少纠纷。   好几次知青差点跟村民们打起来。   但有啥法子呢,整修得花公家的钱。那属于集体财产,是所有村民的分红。   大家一年到头勒紧裤腰带,为的不就是过年能分几十块钱吗?要他们掏自己的钱给这些懒牛懒马的知青,必然没人愿意。   后来隔壁胜利大队发生了一些事,光明村这边也隐约有点苗头,陈红军才顶着压力重新建了屋子。   这些内情新知青们是不晓得的。   江糖看着崭新的木门若有所思,猜到其中必然有些故事,但她没那么鲁莽直接问出口。   反正呆久了,总能从其他人嘴里听到她想知道的。   可苏叶丹不同。   也不知是脑回路不正常,还是习惯说好听话拉近关系,她欢呼着说道:“太好了,大队长。我以为要住牛棚泥屋呢,要那样的话,一下雨就没法下床了,不铺砖的地面肯定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得把人摔了,队里对咱们太好了。”   这话说的——   江糖看到支书抽着旱烟的手抖了下,本就黝黑的脸突然间更黑了,活脱脱的包公。   “咳……咳咳,队长,现在有多少知青住这边呢?”未免苏叶丹拍马屁拍到马蹄上,惹得队长支书连带看她们也不爽,江糖不得不开口转移话题。   陈红军:“咱们村大部分是老三届,已经成家的知青都搬出去了,没成家的呢如今还有四个在这边,两位男同志,两位女同志。知青办还有三间空着的,你们三个女同志住一间,两个男同志住一间吧。”   “哎,咋还有多的剩下?叔,我能单独住一间吗?”苏叶丹想到跟江糖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已经很怄了,再思及还得跟她同处一室,日日看她那张虚伪的人,她就浑身不自在。   陈红军还没说话,另一个女知青也说了:“大队长,我也想单独住。”   支书早些年当过兵,后来腿受伤了从部队里退下来,自家格外节约,最见不得资本主义作风。尤其是娇里娇气,要求贼多的女同志,当即斥责道:“当来享福的?青砖青瓦的房子给你们住了,倒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你俩都要单独住,剩下的女同志咋办?”   “可是……”   “什么可是,我告诉你们……”   “……”   外面争了快有两分钟,苏叶丹说到激动处音量又没压低,吴芳听到动静从床上爬了起来,正想叫对面床的尹秀眉去开门,后知后觉想起她摔伤了脑袋,从昨天开始整个人都阴沉沉的,有时候对上她的眼神,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特别吓人。   “……搞什么,宋虎他们都睡死了吗?”   真是烦死了。   吴芳暗暗咒骂一句。   磨磨蹭蹭开了门。本打算再埋汰几句,给新来的知青下马威,等看到一旁还杵着符横云时,吴芳刻薄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倒也不是看上了符横云,光明大队谁不知道符横云就一张脸好看呢,但是姑娘家呢,就有那么点虚荣心,她可以瞧不上别人,但不妨碍她希望留住其他男人的目光。   毕竟,符横云长得确实好看,如果有这样一个爱慕者,说出去也是挺有面子的事。   吴芳下意识抬起头,凹了个怪模怪样的姿势。   她客气地打开门,虽没殷勤到帮人拎行李,但确实比平日里和善了许多,尹秀眉听到外面的动静,眉心蹙了蹙。也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坐起身,目光幽幽地看向院子大门的方向。   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黑暗中,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偶尔伴随着牙齿打颤发出的“咔嚓”声。   十分瘆人。   “……大队长,不是说三个人吗?咋多了两个。”她们下午就收拾了两间屋。   陈红军拉下脸,不好说上头的坏话,瓮声道:“吴芳,你是这里的老同志了,他们有啥问题,你帮着解答解答。”   大晚上的,陈红军也不想跟这群知青扯皮,直接把三间房门都打开,“怎么住你们自己商量。反正以后有新知青来,你们也得让。”屋子空着也容易坏,有人住着也好。   江糖点头道了谢,笑着跟吴芳打了招呼,率先拎着包袱往最中间那间屋子走去。   屋里没有灯,黑乎乎的。   透过木格子窗户,外面的火把光亮隐约能透进去一丝丝。江糖顺着那一丝火光将行李放在靠门的床上,又从包里掏出一小袋桃片,打算去老知青那边拜个码头。   两个男知青没那么讲究,直接挑了右侧空着的那一间。   有问题的是苏叶丹跟另一个海市来的知青,谢小兰。   两人都是被宠大的,执拗性子一上头,谁也劝不住,谁也不让谁,苏叶丹拎着藤箱挡在门边,谢小兰撩起袖子,使劲去掀她。   一个圆胖富态、一个精致苗条,这就僵持住了。   最后是苏叶丹掏了五块钱,谢小兰才偃旗息鼓,退而求次到了江糖这间屋。   江糖将准备好的见面礼送过去,顺利从吴芳手里借到了煤油灯。   有了光亮,江糖才看清屋子的全貌,约莫十五个平方的屋子里放着四张木板床,恰好两两分开。江糖先挑了靠门这边的,谢小兰只能不情不愿选没有窗户的那一面。   她倒是想跟江糖换一换。   可见识过江糖怼苏叶丹的场面,谢小兰不禁犯怂。   江糖没时间理会她的愁肠百结。   她本身有微微的洁癖,虽说老知青们已经帮忙将屋子拾掇了一遍,但江糖还是觉得哪哪都是细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顶着吴芳嫌弃的眼神借了一个洗衣服的盆过来,又跑到厨房的缸里舀了小半盆水,将备用毛巾撕了一小条下来当抹布,仔仔细细将床和的窗户都擦了一遍。   “那个……能借我用用吗?”   江糖瞥了眼盆子里乌漆嘛黑的脏水,随意道:“没问题,我已经擦完了,你随便用。”   谢小兰心里一喜,她没想到江糖这么好说话,得寸进尺的毛病又犯了:“同志,这抹布太脏了,能拿条新的给我吗?”   “……”江糖翻了个白眼,“爱用不用!”   说罢直接端起水盆走了出去。   谢小兰看得目瞪口呆:“你,你……什么态度嘛。”   这翻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她不就随便说了一句嘛,没有新的就算了,怎么还把盆给端走了呢。   她看了眼从家里带来的瓷盆,一次没用过呢。用来擦床板的话……咦,光想就觉得好脏好恶心。   这样,她就没有洗脸的盆了。   谢小兰纠结了一下,还是忍受不了抹布跟脸蛋共用一个盆,厚着脸皮追了出去。   江糖收拾完就准备上床睡觉,符横云被大队长拖到家陪着喝了二两白酒,回去时正好撞见了符铁牛。   符铁牛是他后妈带来的儿子,眯眯眼,香肠嘴,长得有点憨,但身体壮实,性子很蛮。   符横云刚到乡下那会儿,符铁牛仗着自己在符家呆的时间长,跟符老头培养出了父子情,就想收拾他来着。后来被符横云打了几回才变老实,如今见到符横云时一口一个“哥”,叫得无比亲热。   这会儿已经深夜,家家户户早就熄灯睡觉了,也不知道符铁牛从哪儿回来,裤腿上湿哒哒的,身上的酒气隔老远都能闻到,嘴里叽里呱啦不知念叨些啥。符横云抄手站在原地,“铁牛,从哪儿来呢?”   符铁牛沉浸在跟翠丫滚树林的美妙中,根本没注意到符横云的存在,突然被他一喊,浑身抖了下,左脚冷不丁把右脚给绊住了,壮硕的身躯直接往旁边的稻田里砸去,“哎哟——”   符横云尔康手:“……” 第11章 杠精十一   符横云伸手,欲拉他起来。   “没事,哥,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自己爬起来。”符铁牛壮硕的身躯一抖,腿肚子发软。看符横云的眼神顿时像看毒蛇猛兽似的,陪着笑脸结巴道:“不就是个田坎嘛,多大点事啊。”   符横云斜睨了他一眼,手抽回去抄在裤兜里,笑着调侃:“这么怕我啊?你一个大男人,做小媳妇儿样也不害臊?”   符铁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哥,您是我亲哥!别说小媳妇,让我当孙子都成!”   “噗——”符横云见他这怂包样,当即被逗乐了。   他拍了拍沾上露水杂草的裤腿,要笑不笑地瞥向符铁牛;“跟陈二妞鬼混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铁牛,要真看对眼了,就赶紧找老头子帮你提亲去。反正你在他心里就是给他摔火盆的亲儿子,你要办啥事,他肯定给你办得稳稳当当。你要是不想负责任,那二妞把你两的事捅出去了,少说也得安个流氓罪。”   符横云蹲下,凑近符铁牛,手指抵在唇边:“砰——要吃枪子儿的!”   “到时候白花花的脑浆迸射出来,混着血,别提多好看了。”   符铁牛听完,大脑不受控制般,随着符横云的描述浮现出相应的画面,本就哆嗦的腿登时没了支点,一屁股跌坐在水里,无辜的秧苗被压倒了一小片。   他嘴唇蠕动着,连连摇头:“哥,哥,亲哥咧,你就别吓我了,这,这男女谈朋友的事,没那么严重吧?我跟二妞你情我愿,我也没强迫她。再说,再说,她要是说出去,她也别做人了,三姑六婆的口水能淹死她!”   嘴上这么说,但听这不确定的语气,就知道符铁牛心里还是怕的。   符横云站起身,耸肩说道:“你就当我吓你吧。”   要不是懒得应付老头子,他才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提醒符铁牛这个蠢东西。   符铁牛怀疑地看向他,等符横云望过来时,他又慌得移开了视线,笑着讨好道:“嘿,嘿嘿嘿……哥你放心,我肯定不丢咱老符家的人!那二妞……呃,二妞早就跟我没关系了,咱这几天老实得很,门都没出。就今天才出来放放风,对了,爸过几天生日,你记得回家一趟,他还……还挺想你的。”   符横云随意哼了声。   转身正要走,符铁牛顾不得沾了满手的泥,赶紧将滑落到鼻梁上的汗水擦去。   乖乖呢,咋就那么不走运,偏偏遇到符横云这个煞神呢?符铁牛只要看到他,浑身骨头都咯嘣脆,疼得死去活来的。   突然,那道挺直的背影又停住了。   符铁牛脸上的庆幸没来得及停留三秒,心骤然被掐紧了:“……呃,是还有啥没交代完吗??云哥你直说,我肯定两肋插刀,义不容辞,绝不拖拉。”   符横云扭头,看了他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老不老实。符铁牛上半身赶紧绷得直直的,一脸“我很可靠,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表情。   “前几天有女知青摔到果园灌水渠的事,你知道吧?”   符铁牛心跳停了半秒,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脸上的横肉甩来甩去,“没,没没,谁摔了,没听说过啊,我不知道,哥,你别这样看我,我真不清楚啊。”   “你最近老实点。”符横云冲他笑了下,微微向前倾身。   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跟陈大宏他们说一声,少去知青点溜跶。”   符铁牛点头如捣蒜,看见符横云走远的背影,终于缓过来来了。这可真是,要命唷。   每回被符横云逮到,他都要疑神疑鬼好几天,生怕迎来一顿金刚铁拳。别看符横云个头瘦削,看起来文弱书生样,但他的一脚一拳可是真资格的!   谁捱一下得躺床上十天半个月。   符铁牛早些时候没少挨打!   告状后被打得更惨。符横云那家伙打起架来就是不要命的疯狗,就连他亲爹出面,也无济于事。   符铁牛手忙脚乱从水田里爬起来,突然感到后怕。   完了。   要是被那个煞星知道,尹秀眉差点被三狗子强了那天,他正好在果园,那……   可尹秀眉自己不是也没说吗?   她要是跟大队长说了,就算他跟三狗子关系再铁,他这么一身正气的人,肯定会站在正义的这边帮她作证嘛。   对,就怪尹秀眉那个小娘皮自己不说。   不是他故意隐瞒。   符铁牛咕哝了好一阵儿,总算把那点子心虚给抚平了,颇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那志得意满的样子,哪还有刚才在符横云面前的怂包影子。   他哼着小调儿,摇摇晃晃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堂屋里还亮着煤油灯。知道他又出去瞎混了,闫桂芬特地坐在屋里等他。符铁牛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试探性一推,嘿!果然门没拴。   闫桂芬打着盹儿,一听大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头猛地往下点了点,登时清醒了:“站住!”   符铁牛身形微顿,无奈转过身:“妈,你吓死我了。”他还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屋呢,结果没逮了个正着。果然一遇到符横云准没好事。符铁牛怪没形象地瘫在木椅子上,努嘴使唤道:“哎哟,渴死我了。妈,赶紧给我倒杯水缓缓。”   闫桂芬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喝喝喝,就知道使唤你亲娘。不是让你最近别出门吗?你咋不听话呢,说吧,你今天又去跟谁吃酒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你也不怕醉死了摔到哪儿丢了命!去年村头的陈癞子就是喝醉了一脚踩空成了水鬼。”   符铁牛本就不是耐心的人,一听闫桂芬没完没了地唠叨,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妈,你能不能别说了,跟苍蝇一样嗡嗡嗡的,我头都要炸了。”   闫桂芬作势要锤他。   符大生听到堂屋里的动静也出来了,见母子俩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赶紧打圆场:“做啥呢,铁牛是大人了,都懂事了,别动不动就拎棍子打他,要让他那群兄弟知道了,多没面子啊?”   符铁牛点头附和。   闫桂芬哪能真打符铁牛。   她就生了这么一个,就是块棒槌,那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去的棒槌。再看符大生帮腔,心里不免感到熨帖,但嘴上却不饶人地说道:“就你护着!这么大个人了成天不干正事,就会跟着陈家院子那几个小子鬼混……”   察觉到她又要没完没了,符大生赶紧打断她,示意她说正事。   闫桂芬噎住,扭头看着符铁牛:“过来,妈跟你说,咱今天去陈二妞家提亲了,她爸已经答应了,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呆着,准备结婚吧。”   符铁牛大惊失色:“妈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跟二妞那是过去的事了,我们早就掰了,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咋都把他和二妞扯一块,符横云是,他妈也是。他跟二妞早八百年不联系了,不会是那个死三八大嘴巴,把他们的事到处说吧?   符铁牛想到这儿,表情阴恻恻地。   心说要是陈二妞四处败坏他的名声,他一定要她好看。   闫桂芬拿起手边的黄荆条抽了符铁牛两下,暴躁道:“老娘胡说?前天你跟二妞在牛棚那边干了啥,你心里没数?要不是董寡妇说漏嘴,我还不知道呢。你说说你咋这么不省心,这可是流氓罪,如果有人成心跟你过不去,把你举报了,你妈我还不得哭死……反正这婚事就这么定了。”   符铁牛目瞪口呆,连被抽了也没反应过来。   愣了半晌终于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破口大骂:“哪个鳖孙子说的?前天我根本没去牛棚,我在果园呢。陈二妞跟谁幽会我咋知道?妈,我可告诉你啊,这门婚事不作数的,我不同意。你也不希望咱们家给别人养孙子吧?还有,到底是哪个缺德鬼在背后诬赖我,看我不把他家给砸咯……呸,跟老子才分手几天呀,就看上别人了,还好我慧眼如炬,早就把她甩了,不然还不得满头绿帽……”   符铁牛扒拉了下头发,突然觉得自个儿聪明绝顶。   瞧瞧,他都不用给‘隔壁老王’养孩子。   他后半句含糊不清,闫桂芬没听见,不然又得打他。   但前面一句对闫桂芬来说,也是个不得了的消息,好在没心脏病,不然得当场病发。   她满脑子只盘旋着两个字:完了。她坏事了,陈二妞不是跟她儿子滚茅草屋,那是跟谁啊?陈家咋那么不要脸呢,知道她误会了怎么不澄清呢?要真结婚了,她们一家子的脸往哪放?以后谁还瞧得上铁牛,不都在背后笑他绿毛乌龟啊?   闫桂芬一脸崩溃:“你……你咋不早说啊?”   符铁牛也是一脸生无可恋:“我哪知道你这么能折腾?你就不知道先问问你儿子吗?反正陈二妞我肯定不会娶,妈你看着办。”   闫桂芬听见他这死皮赖脸、理直气壮的语气,手又痒了。还是符大生眼疾手快摁住了她:“明天去跟陈瘸子说清楚。反正今天咱们去的时候,也没人知道是商量婚事。”   闫桂芬:“……万一他家不愿退呢?”   符大生:“那她闺女的名声也甭要了,跟其他男人厮混还栽赃给咱铁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   闫桂芬点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她再次揪住符铁牛的耳朵,压低了嗓门:“你说你前天在果园?那,尹知青的事儿你晓得伐?”   “不知道,别问我。”   符铁牛先是被“结婚”消息刺激到了,后又得了符大生的准话,强撑着的酒意便开始涣散了。   脑子混混沌沌的,自己也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三狗子撕她衣服的事,我不知道,谁来问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闫桂芬:“……”   符大生:“……” 第12章 杠精十二(先蹭)   两口子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不会吧?”   “铁牛,你说真的?”   “儿子,快醒醒。”   符铁牛被推得东倒西歪,意识想清醒,但眼皮子有自己的想法,倔强地拒绝睁开,只无意识地念叨:“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闫桂芬瞪着说话说半截就睡死过去的儿子。   忍不住磨牙。   当真生他不如生块叉烧!   不过,大家不都说尹知青是被村里头哪个嫉妒她的丫头给推下去的吗?   咋,咋又跟三狗子扯上关系了?那三狗子可不是好东西。虽然自家这个也是个没出息的棒槌,但比起喜欢偷看大姑娘小媳妇洗澡上茅房的三狗子来,符铁牛竟然还算老实的。   这么一想,闫桂芬觉得以三狗子那见了女人就挪不动脚的德性,干出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反正女知青们被祸害了,碍于名声根本不敢吱声。   大多数在大队干部的撮合下,迫于现实的无奈,不得不一床大被把这些丑事给掩下来。   说来可悲,但世情如此。   别看人人喊着“妇女撑起半边天”,实际上妇女该干的活一点没少,但套在她们身上的枷锁也从未真正被打破。   尤其在农村,女人的贞洁、名声实在太重要了。   稍有差池,便能将活生生的人给逼死。   闫桂芬顿时拉长了脸,小声埋怨道:“咱是时候给铁牛讨个媳妇了,免得他跟三狗子他们学坏了。但是这彩礼……”   家里兄弟多,以后能帮衬妹子妹婿的,那彩礼肯定不会低。   那长得一般,家里负担重,成了被人家媳妇还要时时接济娘家的,闫桂芬也看不上。   他们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光明大队也算条件不错。可铁牛这混账偏就喜欢颜色好的,但话又说回来,人家长得漂亮的姑娘哪个没有一颗嫁到城里的心,还能真看上泥腿子就甘心一辈子面朝土地背朝天?   思来想去,这媳妇还真难挑。   闫桂芬顿了顿,小心地瞥着符大生,见他没听懂,她没好气地哼了哼,用手肘拐向他:“你那个儿子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了,每年都给你五十块钱做养老费吗?这样,咱跟他商量商量,往后五年的一起给咱们,两百多块够办喜事了。”   这年头,大家好不容易脱离饥荒,能吃个半饱。   在乡下,别说两百块,哪家愿意出八十八的彩礼,已经是大手笔了。新媳妇娘家指定向亲朋好友炫耀去。   符大生没说话。   眼底隐隐有所意动。   次日天还未亮,江糖已经醒了。   许是房间长期空置或是受了潮,她整晚没睡安稳。   半梦半醒间,只觉得皮肤上爬满了细菌螨虫,腰间、脖子、手脚……浑身都痒得受不了。而这种痒是没法深想的,江糖实在不愿意由此联想到老鼠蟑螂是不是曾经在这张床上筑过窝。   “……天黑着呢,你穷表现啥?显得你能耐啊……”   江糖穿鞋的动作稍顿:“抱歉,我轻一点,你再睡会儿。”   谢小兰咕哝一句,泄愤似地伸腿踢床头柱子,嚷嚷抱怨道:“睡什么睡,辗转反侧大半夜,好不容易合上眼又被你吵醒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江糖蹙眉,实在不理解为何会有人热衷于将负面情绪无限放大。   除了加深隔阂,无济于事不是吗?   眼见谢小兰没完没了要借题发挥,江糖也冷了脸:“说完了没?”   谢小兰噎得一口气上不来:“你搞清楚,是你扰人清梦,我不过说你两句而已,又怎么了?”   什么人啊这是。   小地方过来的就是眼皮子低,没素质,就跟隔壁苏叶丹一样讨人嫌。   那苏叶丹装模作样跟她抢房子,一会心脏痛,一会儿喘不过气,也不看看她那体格,那白里透红的肤色,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   而跟她同一个地方来的江糖呢,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清高给谁看呢,穷酸鬼。   这一瞬谢小兰下意识忘了,苏叶丹只掏出五块钱就让她改了主意的事。   她见江糖不言不语,越发来劲儿,那种面对乡巴佬的优越感登时到达巅峰。   殷红小嘴跟上了子弹的机关枪似地,噼里啪啦一顿乱喷,也不怕炸了膛。   江糖面无表情,若细细瞧来,或许能从那双清亮逼人的瞳孔里看出些许疑惑不解。她系好鞋带,起身取过外套穿上。   “闭嘴!”江糖语气不温不火,淡淡地,“你想把隔壁也吵醒吗?”   她就这么随意一瞥,清凌凌的眸子漾着微不可查的严厉,犹如一盆冷水瞬间浇到谢小兰头顶,肆意散漫的气焰登时熄灭了。   谢小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撞上那双明亮的眼眸,有种被扒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裸|奔的感觉。她的优越、傲慢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心底那些不好的隐秘的想法或许已被人看透的尴尬。   她似乎明白了苏叶丹为何不愿跟江糖对上的原因。   不是苏叶丹怂,而是这女人邪门得很。   明明来自小地方,还长了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偏偏不管言语还是行为举止,皆给人上位者的错觉。   不怒而威。   江糖见她总算安静下来,没再说什么,转身往灶房去了。   她得趁大伙儿没起床,先烧点开水再给床消消毒。   江糖忙活了一早上,符横云却是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他住的地方远离村里人,在曲山山脚下的牛棚附近。大大的院子里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只在大门到堂屋这段距离铺了一米宽的石板。   若不是屋檐下的竹竿上晾着几件衬衫,恐怕猜不出这房子如此荒芜,竟有主人居住。   符横云睡得很沉,做了一个似真似假的梦。   梦里……他正在执行任务,突然从林中冲出来一只雪白雪白的小老虎。   大眼睛圆溜溜的,清亮清亮的,特别漂亮。小老虎见到有人出没,吓得往后缩了两步,而后立马昂起脖子,奶凶奶凶地吼他。   渐渐地,可爱的小老虎变成了面含薄怒、凶巴巴的小知青。   ……   熟睡中的男人看着梦里那张并不过分美丽,却生机勃勃的脸,嘴角微扬。 第13章 杠精十三   “咳……咳咳……”江糖蹲在灶门前,鼓着腮帮子朝里面猛吹了几口气,火苗没蹿起来,倒是被浓烟呛得不住咳嗽。   那双明亮摄人的丹凤眼眼尾红红的,眼泪包在眼眶里,晶莹水润要掉不掉,可怜巴巴的。   生个火而已,怎么那么难啊。   江糖有些苦恼,瞪着没剩几根的火柴,一时之间不不知该咋办了。   正当她在“节约火柴”还是“再接再厉,攻克难关”之间反复横跳时,头顶光线变暗了,一道温柔的嗓音响起:“需要我帮忙吗?”   是个生面孔。   长得很秀气,大而圆的杏仁眼,小巧挺直的鼻子,略丰的下唇,跟后世流行的锥子脸尖下巴截然不同。她的下巴稍显圆润,上面还有一颗淡淡的痣。   谈不上多么惊艳,但无疑是好看的。   江糖心想,挺像某个时间段里特别流行的港派玉女周某某。   江糖冲她笑了下:“那多谢你了。”   “我叫尹秀眉,在这儿插队已经五年了,你叫什么啊?”   “江糖。”   尹秀眉非常自然地接替了江糖的位置,拿起铁钳将灶里堆得满满当当的树枝扒拉出来,再把冷灰铲空,点燃一小撮干草放进灶膛,在上头又架上几根干得透透的带叶枯枝,火星子很快便成了小火苗。   她细声教江糖:“这种灶不能捂太死,得给中间留一点点空间,这样稍微扇扇风,火势就起来了。”随即噗嗤笑了,指着江糖的脸说道:“去洗把脸吧。”   江糖伸手摸了摸脸颊,发现对方笑得更欢了。   她顺着尹秀眉的目光下移,看到手掌上也黑乎乎的,表情微囧。   洗完脸回来,铁锅里的水开始沸腾了,江糖四下张望,总觉得这里缺了点啥,怔了片刻后恍然大悟。   她记起自己到底忘什么了。   昨晚借的盆已经还给吴芳了,这会儿人家正睡着,总不能敲门把人弄醒吧。她拍了下脑门,暗骂自个儿糊涂。就在这时,尹秀眉的贴心再次显示出来,“要盆子还是水桶?我那儿有。”   江糖:“……我用来擦床板。”她顿了顿,“可以吗?”   尹秀眉脸上的表情有那么瞬间崩溃,但她很快绷住了,温婉点头:“我有两个,正好借一个给你。等天一亮,你可以跟着大队的拖拉机去县里买一些生活必需品。”   尹秀眉从昨天清醒过后,就不再是她了。   准确地说,她是三年后的尹秀眉。   上辈子,她也是在果园出了事,差点就被陈三狗得手。当时她跟吴芳关系好,醒来后便将这件事说给了她听,吴芳说公社明令要求提高知青的待遇,不会允许村里有欺男霸女的现象,不若将陈三狗的恶行披露出去,免得祸害更多的女人。   尹秀眉很害怕,但在吴芳鼓励的眼神下,她找大队长举报陈三狗行为不端。   没想到在告发的第二天,她被陈三狗欺负,已经没了清白的消息就在光明大队传得沸沸扬扬。这下子,她成了不知检点,跟人勾三搭四的坏女人。所有人见到她,就像见到了“脏东西”,赶紧躲得老远。   如果只是被孤立,被他们说几句闲话,尹秀眉承受得住。   更糟糕的是,附近大队的混混刺头也开始骚扰她。   尹秀眉再也受不了那些人露骨下流的眼神,找上了支书和妇联的蔡主任,让他们帮着想想办法。可他们越是批评那些传闲话的妇女,她们说得越起劲,尹秀眉的名声彻底坏了。   不仅名声坏了,连平日里分到的农活也是最重的。   她咬牙撑了两个月,在快要扛不住的时候,村里公认的老实人陈石托了媒人上门求亲。对当时处于绝境的她来说,陈石就像深海中的浮木,只要抓住了就有一线生机。   尹秀眉答应了。   可没想到,正是这个男人将她推入了真正的炼狱。   ……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造成她的悲剧的人,除了陈石陈三狗这些杂碎,还有见死不救的吴芳,以及……推波助澜的谢小兰。   想到这儿,尹秀眉秀气的面庞渐渐变得扭曲。   但她立刻意识到身旁还有一个变数。   上辈子,这批知青里根本没有一个叫江糖的女孩子。而现在,她却跟谢小兰一起出现在这儿。   本不该存在的人却存在,是因为她的重生,所以人和事才发生了变化吗?   尹秀眉迅速低下头,调整好表情。   柔声道:“我回屋给你拿。”   “那太谢谢你了。”虽然尹秀眉很快将那股愤懑按了回去,江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端倪。   只不过,两人素昧平生。   这只是第一次见面,她不好多问,只真诚地道了谢。   江糖回头立马在小本本上记下了需要添置的东西。   暖水瓶、脸盆、牙刷、香皂……这些都得花钱。下乡的两百块安置费加上原身的私房钱,短期内似乎是一笔巨款,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她要在光明大队呆到高考,到时再正大光明回城。   那这两年多,若是只出不进,很快生活便会陷入窘境。也不知道大队会安排他们干什么。   江糖不禁叹气,这真是个一文钱能难死好汉的年代啊。   早饭是尹秀眉做的,江糖在一旁打了打下手。   到了七点多,知青办的所有人都起床了。   吴芳洗完脸,见苏叶丹抻着懒腰走出来,眯眼细细打量着。昨晚黑灯瞎火,她没看清这几人的长相,只晓得其中两个是事儿妈,矫情得很。   但这会儿一看,顿时放下心来。   长得……也就那样嘛,还没尹秀眉出挑呢。女人一旦没有漂亮到能让人难以拒绝的脸蛋,越作便越惹人厌,这点吴芳再清楚不过。   那边苏叶丹也看见了吴芳。   下意识扬起灿烂的笑容,正要挥手打招呼,便见吴芳脖子一扬,冷哼着冲她翻了个白眼。   苏叶丹伸出的右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笑容渐渐凝固。   而后她翻了个更大的白眼,眼珠子差点卡住,格外滑稽。   目睹了两个女人互别苗头的男同志们赶紧缩回脚,打算等她们的背影见不着后再过去,免得不小心撞枪口上。   江糖端着一大盘玉米饼子,从厨房出来就见几个男知青扒在门框上偷偷摸摸往堂屋方向看。她也好奇得顺着目光看过去,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   宋虎扭头,“……安全。”   刚跟许庚说完,就对上满脸好奇的江糖。   “……”   他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茬子,快步朝江糖走过去,一把抢过玉米饼子:“我来,我来……”   许庚看他狗腿献殷勤的样儿,只觉得没眼看了。   江糖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都是举目无亲的知青,互帮互助的时候多着呢。能打好关系,以后相处也能更自在。尤其是在这种一姓独大的村子里,一旦知青跟村民发生冲突时,只有大家团结一致、共同进退,才能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不怪江糖做最坏的准备。   实在是特殊时期,不得不考虑各种突发事件存在的可能性。   吃饭时,大家做了自我介绍,江糖对在场的人有了大致的了解。   谢小兰骄纵,但她的骄纵更像是踩在半空中,底气不足。苏叶丹见人就笑,仿佛很乖巧,与谁都能相处愉快地样子,一眨眼功夫,已经跟几个男同志称兄道妹了。   实际上,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你猜不准她什么时候会将刀尖对准你。   许庚性格风趣随和,宋虎憨厚,两个新来的男同志比较沉默,有些腼腆。   而吴芳呢,咋咋呼呼地,从她嘴里出来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刺,无意识地攻击别人。   至于尹秀眉……   老实说,江糖觉得她……怎么说,身上充斥着淡淡的违和感。   但硬要她说个一二五六,她也说不上来。只不过她百分百确定,尹秀眉跟谢小兰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   一顿早饭,尹秀眉的眼神朝谢小兰的方向飘了十次不止。   每看过去一次,她就啃一口饼子。   仿佛谢小兰成了令她胃口大开的下饭菜。   偏偏她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一旦有人往她的方向瞥去,她便一脸“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饭吗”的表情,特别坦然。   若不是江糖曾参与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座谈会,与人打了无数回嘴仗。   她习惯时刻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归眼底,否则当真难以发现这微妙的一幕。   “大队长为人还算公正,如果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跟他提。至于支书,听说以前当过兵,最是嫉恶如仇,但同时,也容易把小事放大。妇联的蔡主任,就是个和稀泥的老油条,遇事不闻不问也不管,一问三不知。一会儿大队长如果安排你们去村小学教书的话,可千万要拒绝。”   江糖不解:“为什么?”   尹秀眉蹙眉,神色迟疑了一瞬。   她道:“……村里小学目前就差一个数学老师,听说定了蔡主任的侄女,但大队长他不喜欢人家走后门,又不能不给蔡主任面子,就提出大家一起考试再择优录取。”   几人对视一眼,考试好啊,公平公正嘛。   为什么要拒绝呢。   江糖却已经听明白了,直接问道:“那位蔡主任心眼很小?”   “她倒还好,她闺女才是心眼跟针尖一样小,一大姑娘偏偏得了碎嘴的毛病,就爱四处说别人闲话,她前阵子到处跟人说秀眉勾引村里小伙子,脚踩几条船……”   “啪”一声。   尹秀眉眼眶充血,将手中的碗往吴芳脚边狠狠砸去。   “吴芳!你胡说八道什么?”   吴芳惊得瑟缩了一下,脸上闪过不耐烦,“这又不是我说的,你要不高兴,去找陈秀撒气去。”   随即扭头在江糖三人脸上扫视一遍,阴阳怪气道:“让你们拒绝就拒绝,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还有,你们可要检点些,别对着谁都黏黏糊糊、勾来搭去。不然,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连累了大家的名声。”   江糖当即怒了。   都被人怼上脸了,她要不反击就不叫江糖。   她站起身呵呵一笑:“一大早的,你是没刷牙吗?”   说完,江糖做作地在鼻子处扇了两下,真诚建议道:“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不注意个人卫生啊。嘴巴有异味也有可能是身体在跟你示警,吴知青,要不你抽空去医院检查一下吧,看看是不是肠胃出问题了,小病别拖,万一拖成绝症咋办。”   “呀,除了口腔异味,你的脸还充血了……还是早点去看看吧。” 第14章 杠精十四   吴芳在光明村呆了有七八年了。   从稚嫩懵懂的青葱少女变成大家打趣的“城里老姑娘”。   她从没放下回城的执念。   她也一直当自己是农村的过客。   对那些熬不住选择在村里落地生根的知青,吴芳打心底里是看不起的。她苦苦维持着城里人的体面,俯视那些过得不如自己的人,当面夸她们觉悟高,背地里却跟尹秀眉唾弃他们目光短浅,图一时安逸就放弃城里人的身份。   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人,长得比她漂亮,人缘比她好,特别招队里男同志的喜欢,回城的想法也如她一般坚定。   尹秀眉的存在,打破了吴芳的自欺欺人。   让她意识到,在她看不上泥腿子的同时,人其实也瞧不上她。他们想献殷勤的只有尹秀眉一个。   有时候,人的恶念一旦放纵过一次,便如猛虎出闸,再也控制不住了。   吴芳亦如此。   她的心态在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中失衡了,她骂着村里人长舌妇,爱嚼舌根,自己却在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这种交流方式。   起初只是向那些对尹秀眉有好感的男同志透露尹秀眉的喜好,以此利用对方帮她分担农活,偷懒耍滑。   后来,瞧见被地里的活儿折磨得跟农村姑娘无异的自己,再看看细皮嫩肉,随时都有小伙子帮衬的尹秀眉,吴芳的嫉恨越来越深。   便借着跟村里同龄姑娘走动的机会,暗示尹秀眉装相,实际上的她不像在村里人面前表现的那般善良,好相处。   反而斤斤计较,抠门小气。   因为念过初中,吴芳在编造尹秀眉的闲话时半真半假,惯会用逻辑来掩饰虚构的那部分。   加之,村里人都知道她跟尹秀眉关系亲密,所以当从她嘴里听到关于尹秀眉的一切时,便显得那般可信。   这也是后来她无意说漏嘴,透露尹秀眉被陈三狗破了身子时村里人都信了的缘故。   吴芳已经许久没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江糖没说一个脏字,但在座知青的智商都在平均线之上,当然听懂了她在内涵谁。   吴芳起先说的话委实太难听,好似她们没脸没皮,见了男人就恨不得扑上去的样子。   苏叶丹跟谢小兰当然看她不爽。   这会儿见江糖一己之力拉稳了仇恨,两人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不约而同别开脸,耳朵竖得直直地,乐得看好戏。   尹秀眉双手撑在桌上,已经做好跟吴芳大打出手的准备了。   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快要读条成功的大招仿佛突然泄了气,被江糖刁钻的话逗得“噗嗤”一声。   来日方长。   吴芳不是喜欢在她面前装姐妹情深吗?她也可以。   尹秀眉浅浅笑了,说道:“好了,好了,你们既然吃完了就赶紧去大队部吧,头一天就迟到留下坏印象就不好了。”   “小芳,江知青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少说两句吧。还有,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抱不平,但你能不能别老拿外头那些人说的肮脏话举例啊,人心肉长,我也会难过,我真的不想从最好的姐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吴芳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尹秀眉。   这是第一次,尹秀眉替别人说话却不站在她这边。   吴芳气得胸脯快速起伏着,指着尹秀眉怒斥道:“秀眉你是不是傻啊?你听不出来她含沙射影在骂我吗?你居然帮她说话,你真是……气死我了。”   尹秀眉眼神无辜:“你多想了。江知青刚来,哪会故意说你不好呢。”   江糖在一旁点头:“是啊,你别误会,做人还是心胸开阔点比较好。”   话是这样说,但脸上的敷衍明晃晃地,后面一句也越听越不对。   吴芳气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谢小兰路过她身边时,还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这种难堪丢脸的情绪到达了顶峰。   她用力抓住桌子边沿,差点将桌角硬生生掰下一块来。   尹秀眉见状,面露担忧。   暗地里却不由升起一丝报复得逞的痛快。   知青办到大队部并不远,绕过几户房子和一个小池塘便到了。   如尹秀眉说的那样,大队长先说了村小学缺老师的事,报名的人至少得初中毕业。   光这一条,除了知青,村里只有极个别人符合条件。   蔡主任的侄女陈娇是其中一个,而另一个有初中毕业证的是位男同志,已经进了县里的炼钢厂,是正儿八经的工人了。   简单说,除了知青,如今没人能跟陈娇争这份工作了。   尹秀眉许是担心知青办的人截了胡,坏了跟蔡主任的关系,所以特地提醒了他们。   江糖对此是无所谓的。   倒没特意避让,只是相比起当老师,她更想干别的。   比如——   “大队长,您刚才说缺一个开拖拉机的司机,可……符同志不是会开吗?”   江糖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从符横云手里抢活了。   陈红军抽了口旱烟,摆摆手:“人符小子哪是专门开拖拉机的啊,那是运输队的,专门开大卡车的。那天恰好他有时间,否则你们得坐牛车回来咯。如果你们之中有人会开,也愿意去的话……”   李元跟何文都是文弱书生,平时就会写点酸诗歌,背背语录,哪会开车啊。   连忙摆手说不会。   江糖听见运输队几个字眼,恍然惊觉她或许还能找到别的选项,因此稍稍迟疑了两秒。但很快,她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她指着自己,问道:“大队长,你看我行吗?”   陈红军一个战术后仰,被呛得猛咳了几声,他严重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听见了啥?   这丫头说她会开拖拉机?   哈哈,这年头方向盘可是最热门最体面的活儿,家里没点关系还学不了呢,这干巴巴的小丫头居然大言不惭说自己会开?   陈红军摇了摇头,心说看不出来这还是个爱吹牛的。   再瞥见昂首挺胸,自信爆棚的江糖,忍不住手抖了抖。   这一抖,烟灰落下差点把裤腿烧出窟窿。   陈红军赶紧站起身把放下,随即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咋地,你还真会?”   江糖连连点头,拍着胸口保证:“那必须会啊。”   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开个拖拉机算什么,她还有飞行执照呢。   当初,爷爷可是将男女平等这一条贯彻实施到底了的,几个哥哥怎么摔打训练,搁她身上没掺一点水。   一是出于对部队深沉的爱,希望儿孙辈接棒,继续保家卫国。   二是因为国内外环境从来都不安定。内有政见不合的同志,外又群狼环伺。江糖被油罐车炸死时,某科技公司老大的女儿已经被白头鹰的盟友国扣押快两年了。   如江家这种革命家庭,若是没有点自保的能力,恐会成为敌人撕开家族、乃至国家的那道口子。   更有甚者,若有人在红色家庭的子女里发展间|谍,危害性不可谓不大。   所以,□□同志不仅致力于将儿孙培养成体魄上的强人,还要求她们成为意志上的王者。江家人可以平庸,可以干不出一番事业,但一定要有坚定不移的毅力。   江糖在这一点上,不逊于任何人。   她说得信誓旦旦,陈红军咋就还是不敢信呢。   陈红军下意识想抽口烟缓一缓,压压惊,陡然想起烟已经熄掉了。他一会皱眉,一会又看江糖一眼,就这套动作反复了两分钟左右,他仍不放心地问道:“江知青,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唷。拖拉机是集体财产,若是整坏了,那是要负责任的!你,真的会开啊?”   江糖正要说话,就听苏叶丹半是劝她半是质疑道:“对啊,江糖,我知道你想在队长面前表现一下,但你得考虑实际吧,我记得你家没人在车管所上班。”   谢小兰听了苏叶丹的话,也想冷嘲热讽。不过对上江糖清亮的眼神,她又怂了,自己先闭了嘴。   她担心江糖像刚才怼吴芳那样,半点不给面子直接顶回来,害怕影响自己在大队长眼里的形象,也担心另外两个男知青对她有不好的想法。   意识到自己隐隐有些害怕江糖后,谢小兰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更难看了。   心情比昨天被抢了屋子还要糟糕。   江糖看都懒得看一个劲蹦跶的苏叶丹,目光直视着陈红军,说道:“大队长如果不放心,一会儿可以让我试一试。”   苏叶丹又抢话:“万一试坏了,或是开到田里咋办?那么大一块铁疙瘩,咱可弄不上来。”   她这一说,陈红军也犹豫了。   江糖再也没忍住,瞪了苏叶丹一眼。   再次道:“不如让符同志在一旁看着,这样大队长应该不担心了吧。”   虽是提议,但江糖语气里却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强硬,陈红军一怔,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点头答应了。   目的达成,江糖心情大好。   待陈红军出去找符横云,大队部里只剩下几个知青。   江糖目光在苏叶丹和谢小兰之间徘徊了两圈,突然笑了。   她揪住苏叶丹的衣领,猛地把人往墙上摁,手肘用力压在苏叶丹肩膀一侧,苏叶丹登时变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任人摆布,无法动弹。   苏叶丹“嘶”了一声,背脊火辣辣的,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刚想问江糖发什么神经,就见她一拳砸在她脸颊旁。   拳头带着的凉风扑在她脸上,苏叶丹表情微僵,察觉到身后的墙似乎晃了晃。   她小脸煞白,一动不敢动,就听见:   “别惹我,再有下次的话,我就往你脸上招呼了。” 第15章 杠精十五   江糖嘴角含笑,语气不急不缓,十分从容。   说最温柔的话,却干着最粗暴的事。   她身材瘦削,双腿又细又长,宽大的蓝色工装衬得她身板笔直,像沙漠中傲然挺立的胡杨,洋溢着瘦金体的美感。   姜家几个男人身高都在一米七多一点点,已过世的姜宝珍遗传到了姜妈李钟秀,属于娇小柔婉型。而原身呢,仿佛基因突变似的,十六七岁时已经跟父兄差不多高了。   只是她本就老实沉静,前头又有一个能说会道、惯会做面子功夫的大姐,所有人夸姜宝珍的同时,便用遗憾敷衍的语气对她。时间久了,她越来越不自信,头越来越低,背脊也越来越驼……   紧接着便是恶性循环,人就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   即使她读书成绩很好,每个学期都拿第一。   即使她很自觉地分担家里的家务,做饭,洗衣服,打扫。甚至连嫂子付红的内衣内裤都扔给她洗。   但不论是姜家人,还是街坊邻居,提起姜家女儿时,说的永远是大姐姜宝珍。   说姜宝珍优秀,不仅会讨自家男人喜欢,还跟公婆处得好,肚子又争气,刚进门就给王家生了龙凤胎,唯一遗憾的是好人不长命……   没有人想起姜糖,即便偶尔提及,也是拿她作为姜宝珍的反面。   说她木讷,说她没心肝不会体谅家里人,说她长了一脸衰相,看见街坊苦着张脸……   可是,开了“天眼”的江糖知道,原身不会说好听话,却会默默帮他们干活。但凡遇到邻居们谁家需要帮忙,原身也从不推辞。她只是性子老实了些,像地里的老黄牛,只会默默做事,不会邀功。   她并不是他们说的那般一无是处。   江糖想到这儿,有些不得劲。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有冤屈的人也太多了,她悲愤原身的过分“听话”,一辈子都在委屈自己,成全别人,觉得这一点不痛快,让人不“爽”。   可这是应该怪原身不争气吗?   她生于这种环境,承受到来自外界的伤害永远比得到的爱多。她不懂如何爱自己,也不懂如何爱别人。她的“付出”、“善良”……一系列被大夸特夸的品质,都是以牺牲“自我”得来的。   当所有人都告诉她——你没错,你这样做才是合格的女儿、合格的妹妹、合格的母亲。   孤立无援的她能怎么办?   善良,永远是无罪的。   慷他人之慨那不叫善良,那是伪善。   但原身,她却是真正善良的,她认死理,她傻,但她对得起所有人,只是唯独苛待了自己。   江糖心疼她。   有原身做对比,就愈发显得苏叶丹这种有理无理都得搅弄三分的搅屎棍可恶至极。   江糖斜睨着她,身体微微前倾。   见她不答话,江糖压在她肩膀处的手缓缓收回,正当苏叶丹松了口气,脖子突然被人掐住了,她惊慌地看向江糖,瞳孔登时放大了好几倍。   江糖:“嗯?”   气音慵懒,威胁之意更重了。   苏叶丹脸上“刷”地一下,血色全无。她心乱如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我……你先放开我,我快喘不过气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姜糖……”   被震在原地的李元三人见状,可算回过神了。   江糖背对着他们。   他们只能看见江糖手肘压制住苏叶丹不放人,又听说出来的话也平平淡淡,没动怒的样子,便觉得苏叶丹的情绪有些诡异,咋就怕得那么厉害呢?   因为想不通,他们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看我,我看你,磨蹭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劝架。   大家都是知青,来自天南海北。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逆鳞,有什么不满之处可以好好商量嘛,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有违团结。私心里,没有人希望知青内部先内讧。   但他们也没把江糖的话当真。   瞧她那小胳膊小腿的,个子高却瘦得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还能把苏叶丹怎么样啊?   就是虚张声势,吓吓人嘛。   只有苏叶丹知道,江糖是认真的。   她下手太重了。   压住她肩膀的小细胳膊犹如千斤巨石,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劲也很大,仿佛下一秒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苏叶丹内心止不住的恐惧。   “江知青,你看……苏知青也知道错了,就算了吧。”李元被推出来做和事佬,就这么一句话让他满脸通红,嘴唇发颤,显然极不习惯说场面话。   “是啊是啊。第一天就闹起来,也让其他人看笑话不是?”谢小兰边说边往后退了两步。江糖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经不是说话直白难听这么简单了,而是动不动就要打人的暴躁狂。   魔鬼。   要不是怕被人误会她冷血无情,她才不要替苏叶丹说话呢。   苏叶丹泫然欲泣,身子发颤。   她心里不情愿极了,对江糖是又恨又怕:“姜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惹了大队长,以后被穿小鞋,既然你不喜欢我这样,那……那我以后不说了。”   求饶的同时,不忘使心眼子扮委屈。   “是吗?”姜糖嘴角弯弯,手上的力道更重了,“那我真是多谢你了啊。”   “为了表达我的感谢,我帮你松松筋骨吧,也好缓解坐了一天车的疲乏,好、不、好、呀?”   江糖握紧拳,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苏叶丹整个人翻转过来,脸贴墙上。大拇指和食指微曲,扯着苏叶丹的手臂,只稍稍用力便将其折到背上。   只听“咔嚓”一声,随即传来苏叶丹杀猪般的尖叫。   “咋回事?声音好像是从大队部那边传过来的?”   陈红军领着符横云正往这边来,突然听到女人凄厉的叫声,赶紧由走变跑的。   符横云跟在后头,依然悠哉悠哉。   还能咋回事?刚来的知青眼睛都长头顶上,就爱给大家找事添麻烦,没准是大队部的蟑螂老鼠把人给吓着了。   大惊小怪,这些人没用得很。   符横云不屑地掀了掀嘴角,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双灵动讥诮的眼眸。   深邃的桃花眼黯了黯。   “啧,瘦得皮包骨,难看死了。”   别看大队长五十多岁,还挺健步如飞。   刚推开大队部办公室门,就见两个女娃子搂在一块,那姿势……咦,看得人老脸一红啊。   旁边的人还特别好奇地围在她们周围。   被曲解的众人:……   心里苦啊。   大队长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撞到这一幕,脸当即就黑了。   他重重“咳”道:“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啊。就算感情好,也不能在外头这样乱来,被人看见有伤咱们光明大队纯洁的风气!”   “还有,你们叫啥呢叫,好意思瞎嚷嚷,我都没脸看。”   江糖听到大队长的声音,不慌不忙松开手,动作随意地帮苏叶丹整理了一下衣领子。   只是她越听越不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什么叫有伤纯洁风气,什么叫没脸看?难道农村都是这么淳朴善良,和谐有爱,从来不打架的吗??   别说江糖一脸懵逼,李元三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殊不知她整理衣领的动作,更让陈红军认定了自己的猜想。   苏叶丹见到大队长,就跟见到了亲爹亲妈,两眼立马泪汪汪,“哇”地一下,哭得好大声:“叔,队……队长,姜糖她欺负我,她打我,哇哇哇……”   她滑坐在地,紧紧贴着墙,委屈得像个二十岁的宝宝。   边哭边蹬腿。   江糖嘴角抽搐。   只觉得苏叶丹这人也太一言难尽了,坐地撒泼这种三岁小孩都不高兴做的事,她居然做得挺熟练?   她威胁得看了沉浸在泼天委屈,要死要活的苏叶丹一眼,摆手随意说道:“她说坐车太久,累得直不起腰,我怕她影响咱们建设农村的进度,好心帮她推拿了两下。”   “对了,大队长,符同志人呢?”   苏叶丹打了个嗝,接收到江糖的眼神,心里恨不得一刀捅过去,却又着实害怕送人头。   只敢用幽怨地眼神凌迟江糖。   她就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睁眼说瞎话的人。   没关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姜糖今天让她丢了这么大的人,她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江糖伸长脖子往门外瞅,没见到符横云的身影,她忍不住蹙眉:“大队长,我没骗你,拖拉机我真的会开。”   陈红军刚才走得急,一过来又以为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刺激得厉害。可组织上将知青交到他手里,他就得对这些城里来的娇娃娃负责。正想着要怎么把两个小姑娘引回正道,免得以后教坏了村里的女娃娃。   又突然得知两人在正儿八经地推拿按摩,是他想岔了。   陈红军:……   脑壳疼,血压变高了。   陈红军按着太阳穴,没好气地瞪她,说道:“骗没骗,手上功夫见真章,等符小子到了,你就开拖拉机绕两圈,真行你就上。”   江糖得了准话,笑着大声应道:“大队长放心,我肯定没问题。”   符横云站在外头已经看了好一会。   今天的小知青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工装,泛黄的长发扎成辫子垂在脑后,她的皮肤很白,在太阳底下仿佛透着光,许是昨晚没睡好,两个黑眼圈特别明显。   并不温和的凤眼似乎耷拉着,显得有点儿颓。   只那双眸子,依然亮得惊人,烧得符横云心间滚烫。   “行不行,不光靠一张嘴。今天也让我瞧一瞧书读得多的人,是不是动手能力也那么强。”符横云倚在门边,淡声道。   哟,这是记恨她让他多看书的事啊。   江糖微微眯眼,露出张扬自信的笑容。   “符同志,有没有说,你长得挺好看的。”她说得特别真诚,认真得仿佛天桥下贴膜的。   符横云心停了一瞬,而后动如擂鼓。   他眼神飘忽闪躲,莫名不敢直视江糖的眼睛。正想着要怎样回答才算得体,既能表现他不为谗言所动,又能不伤小知青的脸面。   就听江糖继续说:“就是嘴巴和眼睛,唔,差了点,跟脸不搭配。”   符横云:“……”   江糖笑了笑,掠过他身旁往拖拉机停放的位置走过去。   符横云望着她飒爽的背影,偷偷按了按瞎几把乱跳的心脏。   完了,小知青这张嘴太能气人了,看,都把他气得心律不齐了。 第16章 杠精十六(拖拉机的魅力)   江糖看上去意气风发,实则还是有些忐忑的。   如今处于计划经济时期,国内大力发展重工业,各地拖拉机不像几十年后那样五花八门,几乎是同一个型号——东方红。   这种拖拉机有两种用途,农用和运输。   卸下车厢,换上不同的农具,耕,旋,犁,耙,碾,开沟打梗无所不能,皮带套上水泵,又是一台流动的抽水机。   上了路,拉石头,运庄稼,交公粮,在人力平板车面前,出尽了风头。村里若有结婚的又想要风风光光的,还可在拖拉机得闲时跟大队商量,租借去接新娘子。在车栏上扎上大红花,敲锣打鼓把新娘接上车,一身披红坐在居中,一路锣鼓一路歌,那场面,甭提多热闹。   大队长手背在身后,一脸严肃。   几个知青站在他旁边,又是怀疑,又是紧张的看着江糖坐上去。   “这……她能行吗?”大队长心里打鼓,就怕这女知青一不小心把拖拉机给整坏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越绷越紧,暗暗跟站在一旁的符横云嘀咕。   符横云目光始终停留在江糖身上,随口安慰:“这么大块地,够她折腾了,放心吧。”   大队长被他的话气得鼓眼睛,这是能折腾的?   要这样,村里每个人都来折腾一下,拖拉机早就被玩坏了。   那边江糖已经坐了上去。   嗬!   比她想象中的更麻烦。   这手摇杆太难摇了,江糖高估了这具身体,此时当真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   姜家没刻意克扣原身的吃食,但那么大一家子,原身是个懂事早慧的人,每顿饭就吃个半饱,平时还得干不少活。这样长年累月下来,身体多多少少被败了些。   江糖手发抖,但不能临门一脚却放弃,只能咬紧牙关强忍着。   狠狠累这一回,以后能开拖拉机,还是去等不知何时才能安排下来的工作,又或者跟老知青们一样到地里干活。   江糖选前者。   所以,她绝对不能败下来。   江糖使出吃奶的劲儿,勉强能摇得动,听到拖拉机发出熟悉吵人的突突突声,江糖嘴角一咧,差点喜极而泣。   老天,她太难了。   “轰隆隆”似小怪兽在咆哮——拖拉机动了。   “还真行!”陈红军嘴角抽了抽,也乐了。   转头跟符横云感慨:“看这女娃子干干瘦瘦的,没想到还是个能干大事的。”   这年头会开拖拉机的人不多,女拖拉机手那就更稀奇了。   符横云轻笑,缓缓说道:“是个懂行的,知道压缩气缸内的柴油和空气,达到气缸内柴油的燃点再启动发动机。”就不知道这小知青在哪学会的。   符横云眸色变了变,望向江糖的目光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儿。   但很快,便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样子。   江糖利索地爬上拖拉机,递给符横云一个“你眼睛睁大了没”的眼神:“大队长上来,我带你去转两圈。”   开跑车带人兜风她是干过的,但拖拉机兜风还是第一回 。   想想还有点好玩。   江糖大拇指按住虎口,用力捏了捏。开拖拉机和开别的交通工具还是有区别的,光是摇那个手摇就痛得两手无力了,这会儿车子一启动,手上被大力震动着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手了。   但心里的兴奋以及大事做成的成就感,迅速压过了身体上的不适应。   陈红军乐呵呵地“哎”了一声,小心翼翼爬上拖拉机。   “姜知青,不介意我也上车吧?”符横云手撑在车厢边沿。   江糖瞥了一眼已经踩上车厢的大长腿,忍不住特没形象地翻白眼:“你都上来了还问。”   江糖瞥向李元几人,见他们没有上来的意思,踩下油门,拖拉机往村里的马路突突得驶过去。   江糖坐在驾驶座上,目视前方,心情倍儿清爽,就算手被震得又酸又痛也难挡她的自豪。   陈红军坐在后头那是一个胆战心惊。   稍微见着前方有坑洼,心就提到嗓子眼里。   看江糖开拖拉机,实在是太挑战心脏的事。那瘦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身体,他真担心拖拉机震动幅度太大,直接把人给甩了出去。   柴油拖拉机动静大,隔老远就能听到沉闷的轰隆声。   田里地里忙活的人一听到这声音,都把手里的活儿给丢下了,齐齐往马路上看。尤其是帮着干活儿的大小孩子们,兴奋得顾不得满脚满身的泥,大吼大叫追着拖拉机跑。   他们似乎习惯了。   见着拖拉机后车厢只有两个人,有那胆大的,双手猛扑到车沿,把肚子搭在车厢,右腿再一跨便上去了。   江糖皱眉,这多危险啊。   万一没攀上摔了下去,准得落一身擦伤。加之乡下的马路又比较窄,就比拖拉机宽一点点,弯弯绕绕的。   江糖不敢加速甩开他们。   陈红军见这些娃娃还在追车,手圈在嘴巴做喇叭状大喊:“干啥呢,干啥呢,不要追车了,危险得很!虎子,你领着他们去别地耍,再追车我要找你家大人了。”   至于已经爬上车的两个男娃,陈红军狠狠瞪他们:“下回不许了。”   要是老司机就罢了。   前头建国开拖拉机时见到同村孩子追车会下意识开慢点,让他们上来。但他还不清楚姜知青的技术,万一见有人爬车一时慌了神,就把这宝贝疙瘩开水沟里了咋办。   两个小孩咧嘴应了,扭头就朝没能上车的小伙伴做鬼脸,得意地哈哈大笑。   陈红军起初还担心着,后来见江糖遇到拐弯时也不急,半点没有落沟里的迹象,开得稳稳当当,比从前的建国还要熟练,这颗心啊,总算是放下来了。   “咦,建国不是去钢管厂了啊,谁开的?”   “哎哟,是个女拖拉机手啊,这姑娘面生,没见过啊……”   “那感情好,有人开就行。不然等符小子出门,这宝贝疙瘩就得废在大队部了。有人会开,咱去交粮也轻松。”   “……”   陈红军听着乡亲们的议论声,心里也挺高兴地。   这会儿四月尾,五月要开始下粮种,还得去县里农机站运肥料,需要用到拖拉机的时候太多了。   江糖绕了一圈,将拖拉机开回大队部。   陈红军从拖拉机上跳下去,笑得满脸褶子,浑身轻松道:“小姜知青,以后你就是咱队里的拖拉机手了。”   “啥,拖拉机手?陈叔,你不是说咱家大柱学会了,就让他来吗?”   谁当了拖拉机手,那是顶顶风光的事。   不仅不用参与地里的活儿就能拿满公分,每个月还补贴十来块钱。   林招娣本来是要上山捡柴的,见拖拉机出现在马路上,开的那人还不是符横云。当下心里一咯噔,知道不好了。   连背篓都忘了放,赶紧跑到大队部找陈红军要说法。   见到满头是汗,一脸问罪的林招娣,陈红军脸瞬间垮了。   他倒是提过,但原话是谁会开,谁能开,就能当拖拉机手。这话他两个月前就放出去了,结果呢,没一个能行的。   当初送建国去学开拖拉机时,队里去了不少小伙子。人家教开拖拉机,还顺便教简单的维修,哪知道去了五六个,就一个建国学得七七八八,其他人别说修,连开都很勉强。   也不知道他们是去干嘛的。   学成这样还好意思要求当拖拉机手?   林招娣这时也注意到乐坐在驾驶座上的江糖,当即叫嚷出声:“陈叔,不让我家大柱开就算了,咋还能让一个丫头片子来?”   江糖噗嗤笑出声。   虽然换了具年轻的壳子,但她毕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突然被人喊“丫头片子”,就觉得还挺逗的。   林招娣听她笑,更恼了,狠狠瞪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不过她也不怵,就落落大方地任由林招娣打量。   “小姜知青技术好,开得稳当,大柱是啥水平你心里没数,他也没有吗?”   陈红军是个守信用的人,更是个正直负责的干部。   他既然说了,就不会反口。   林招娣眼珠子转了几圈:“咱家大柱怎么不行了,□□走了,大柱不也开过一次吗?再说,拖拉机手这么重要的位置,咋能不给村里人干呢?这些知青,不像咱村里人这么爱惜东西,还懒牛懒马屎尿多,真到了要用拖拉机的时候,她们万一撂挑子咋整?”   其他人也有放下活儿,追过来看稀奇的,正好听到林招娣后头这句话。   不免面露赞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的。   光明村陈姓是大姓,剩下不姓陈的也多半跟陈姓有姻亲关系,大家伙儿就格外团结,不管外头被红小兵们闹得多么乌烟瘴气,村里还算平静。   加上陈红军为人公正,支书又是从部队里退下来的,颇受尊敬。   因此村民们对知青、对下放的臭老九们倒没有借机欺压,但同时,他们相当排外。   “就是啊,陈叔,凭什么让知青当拖拉机手啊。她一个女的,还真能开?”这是听到消息,却没亲眼见到江糖的人。   符横云不知何时站到了江糖身侧,“别怕,你放心,陈叔在村里说话还是算数的。”   江糖瞥他。   他哪只眼看到她怕了?   但她还是说道:“嗯,谢谢。”   符横云挑眉:“谢我?我是怕你误会陈叔的人品,免得你们知青在背后嘀咕,说咱乡下人不讲信用又不讲理。”   江糖:“……”   拳头又硬|了。 第17章 杠精十七(硬件跟不上的麻烦)   江糖握了下拳头,再慢慢放开。   她早就过了暴躁易怒的年龄,不是听不出符横云安慰之意的二极管,但一对上他那张“你别自作多情”的脸,江糖的理智就如脱缰野马,实在忍不住想锤人。   长得这么俊,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江糖皮笑肉不笑:“是哦,跟我说话可难为你了呢。”   符横云脸色微变,听出她的恼意想解释几句就见江糖侧身看着林招娣那边,只留给他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拒绝交流的意味很明显。   符横云讪讪摸了下鼻尖,面上倒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算了,下次再说吧。   “陈叔,拖拉机手这么重要的事,不能你一个人拍板啊,这可是关乎咱全村人的事,咋地也要开会决定吧。”林招娣一说,其他人也觉得有道理,连连附和。   “就是嘛,陈红军,这姑娘不会是你外八路的亲戚吧?还是人给你送礼了啊,这小身板一看就不够壮实,不会开个拖拉机还需要人帮她摇手摇吧?”   说话的是周大福,林招娣隔房的大伯娘,跟陈红军是一辈人。   不过乡下的女人操劳过重,面相显老,看上去比陈红军老了十岁不止。   周大福佝偻着腰,手在腰间的围裙上猛擦了两下,目光在江糖和大队长之间打转,就差明说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否则咋就让一个女娃子当拖拉机手呢?   他们光明村又不是没人了。   “小姜知青是外省过来的知青,人家不仅是高中生,文化人,还会开这宝贝疙瘩。刚才你们不少人也看见了,是不是看得稳稳当当的?”陈红军脾气刚直,若不是看在大家伙儿同宗同源,绕来绕去都有几分亲戚关系的份上,他是不乐意解释的。   听周大福意有所指的话,陈红军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   严肃地看着后头嘀嘀咕咕的众人:“我有哪几门亲戚,你们不知道?说我收了人好处,我能收啥好处。这拖拉机要没人能开,到了双抢那会儿不能准时交粮的话,第一个挨骂的是你们吗?是我。”   “你们也甭觉得心里不得劲,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咱村里出去学开拖拉机的几个人里,谁技术过硬,谁能全心为村里服务的?建国那小子去县里后,林大柱说自己可以。我想着他也是学了的,就让他试试。结果他来干嘛了?他拿着公家的财产给自己挣外快去了。乡里乡亲的,挣外快我就睁只眼闭只眼,但你们也别把集体财产当成个人的。大伙儿瞧瞧,这车头都给撞歪了。”   陈红军话说得重,相当于指着林招娣的脑门骂林大柱废物了。   给林招娣臊得满脸通红,目光躲闪,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呢。   其他人也缓过神了。   是啊,拖拉机手这个活儿他们眼馋得慌。但这是眼馋就能拿到手的吗?□□当工人去后,村里这么多年轻小伙都没当成拖拉机手,试开的人倒是不少,试一回拖拉机上就多几条划痕,想想是真的气。   这年月大部分人是朴实无华的,平时虽有点为自己谋利的小心思,但一见到集体财产受损,也少不得心疼。   “我看小姜知青挺好的,这叫真人什么……”   “让你扫盲你拖拖拉拉不乐意去,那叫真人不露相。没想到文化人还懂这个呀,姜知青,你们那儿的学校还教开这些铁疙瘩啊。那敢情好,咱们这儿学手艺可是要给师傅送钱送礼的,这送了啊,还不一定教得全乎,得看师傅的心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凝滞的气氛不到一会儿就盘活敞亮了。   毕竟,比起给人糟蹋,那还是在会开,开得好的姜知青手里更好。   也就林招娣跟她大伯娘不高兴。要知道林大柱先前接那一回私活儿,就跑了那么一趟,就有两块钱外快呢,这可比在家种地强多了。   若是江糖是之前的知青,林招娣还能出损招给她泼脏水。反正大家闲下来坐在一块唠家常时,最爱听那些见不得人的八卦,但凡稍微挑拨一句见到知青跟谁谁家男人/儿子姿态亲昵,勾勾缠缠。   那这知青的名声啊,准好不了。   坏了名声的女人,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哪能这么张扬地出来抢她家大柱的饭碗呢。   但这一招在江糖身上不好使啊,人家能勾搭谁啊?   到光明村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估计都不认识谁是谁呢。   “大柱咋学的?人陈家小子就能学出来,咋大柱就那么没用呢?早知道他脑子那么木,还不如我家爱党去。”大家聊了几句,又呼啦啦散了忙地里的活去,就留下林招娣跟周大福留在原地,心里埋怨但又不知道该埋怨谁。   周大福好面子,不好当着大队长的面儿给江糖甩脸色。   尤其是瞥到不远处的苏叶丹和谢小兰,一个白白胖胖很有福气,另一个呢,一看眼睛长头顶上傲得不行的模样就知道家里条件不差,两个都穿得体体面面的,她家正有两个儿子快要说亲,要能把其中一个娶进门,每个月就能有几块钱补贴家里。   周大福心里头想得美,远远冲她们笑了一下,看江糖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转头时,眉头却皱得深深地,一脸怒气:“在家里牛皮都快吹破天了。话说得好听,等大柱当上拖拉机手就每个月给五块钱孝敬老人,我要早知道他干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老娘才不陪着你过来丢人现眼。”   林招娣不服气:“咋就不能开了?不就是碰着磕着吗?这是铁疙瘩,又不是鸡蛋。磕几下不是照样能用?”   这就是狡辩了。   这时候的拖拉机属于国家扶持的重工业,北方的某款东方红履带款拖拉机用的发动机还是坦克的,可想而知质量过硬非常耐造。但好东西落到不爱惜的人手里,时不时碰一回,时间长了那也扛不住啊。   “小姜知青,这事儿就定了。”大队长在江糖瘦削的肩膀上拍了拍,“咱们队拖拉机手,不管出不出工,每天都是满公分,另外再加十块钱生活补助。”   “但是你们这一批知青呢,上头下文件说了不占用咱村里农转非的名额,所以户口虽然还是插到咱队上的,但公分没有了,我想了想,就补助十八块吧。”   陈红军起初不满,也是因为这一点。   早些年的下乡知青,说白了就是给农村送劳动力来的,虽然劳动力质量不太行,但好歹还能压在地里干活搞生产搞建设。   可最近两年呢,上头的政策变了,知青下乡不再让他们扎根农村,只说是来接受“再教育”的,那对接收知青的农村来说,就是平白多了几张吃饭的嘴啊。   谁家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给知青的口粮相当于是从村民们嘴里抠出来的。   更何况,村里干部还得费心给他们安排工作。   那些知青仗着从城里来傲气得很,跟村里相处得也不太好。要照他们说,读过书,文化高有个屁用?到了乡下,下田插秧不会干,割个麦子能割破手,让他们锄地扯草也不行。   有文化能干个啥?   能让地里的庄稼长好一点不?还是能让他们肚子填饱一点?   啥也干不好,就会吃白饭。   吃了还得嫌弃你粮食不够精细。   更不提有些人为了逃避劳作,就起那坏心眼,一个劲忽悠队里的小伙子、大姑娘替他们干。村里人眼界小啊,见城里人就觉得别人自带万丈光芒,一个个被迷得七晕八素地,到处跟人争风吃醋,甚至还偷偷拿家里的口粮送到知青点。   临了,谁也甭笑谁,全是冤大头。   陈红军处理了不少这样的闹剧,打心底里对知青的观感不好。   这回江糖算是扭转了他的印象了。   别看这姑娘瘦瘦弱弱的,但性子好,刚才那么多人叽叽喳喳一顿质疑,也没见她不分轻重直接顶回去。人还比男人能干,是个好的。   “符小子,你给小姜知青说说咱村里用拖拉机时的情况,我去跟那边的说说,看怎么安置他们。”   陈红军乐呵呵地,手背在身后,把江糖交给了符横云,自己去找苏叶丹几人了。   符横云瞥见她隔一会就要捏几下上臂,心知她此刻状态不太好,偏偏小知青倔得很,脸上分毫不露,当真站在原地等着听他说事。   “……”   没见过这么硬气的姑娘。   符横云:“手臂伤着了?先回去歇一歇,别的事后边再说。”   江糖没逞强,直接回知青点了。   她在人前咬牙死忍,这会回到自己屋,没人了,浑身绷着的那股劲一下就散了,肌肉痛得浑身都在抖,手根本控制不住,差点把搪瓷杯给摔了,两条手臂软绵绵的,像在冷冻室冻过又突然解冻、即将融掉的面条,又酸又痛。   有种梦回初中,被爷爷拎到部队里,特意塞给特战连的黑脸连长进行魔鬼训练的感觉。   部队里的训练可不是摇个拖拉机手摇能比的,更别提她家老爷子要求高,一点水都不放。江糖吃过苦,也累过,所以心理上没什么不适应,只是十分嫌弃这具身体的羸弱。   想她心如金刚石坚硬,可身体却如纸糊糊。   软硬件不匹配啊。   不行,明天开始一定要好好锻炼!   江糖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草草洗完澡躺床上睡着了。 第18章 短了点~   江糖这一觉睡得沉,错过了午饭直接睡到了傍晚。   木格子窗上糊了报纸,夕阳的余晖温柔地透进屋子里,江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半梦半醒间瞥到床脚有一道黑影,她惊了一下,倏地睁大眼。   “哼。”   是谢小兰啊。   谢小兰情绪不高,胸口憋着一团火。   他们跟着老知青忙活了一下午,姜糖倒好,一个人在房里睡得跟死猪似的。有心想讽刺两句吧,想到苏叶丹脖子上那道泛青的手印,她又心有余悸。   这就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疯子。   “我们在地里割了一下午油菜,你好歹帮着把饭做了,让大家伙回来吃顿热乎的吧。”才干了一下午,谢小兰已经撑不住了。   她瞧别人边干活边聊天便以为这是一件轻松的事,谁料到这一起身,一弯腰,一次两次尚好,重复一下午后,她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   浑身又酸又软,腰酸背痛。   背脊稍微打直一点,就能听到脊椎“咔哒”的声音。   都怪苏叶丹,装傻卖乖个什么劲,说这样可以拉近跟老知青之间的距离。   一口一个她们初来乍到,对光明村不熟悉,不知道哪些人能接触哪些人不能招惹。还说,如果老知青能指点几句,或许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谢小兰心思浮动,但也没拿定主意。   苏叶丹已经屁颠屁颠追到地里了。   这咋整?   他们要是不跟着过去帮忙,岂不是就让她一个人表现了?还显得他们不团结,不如苏叶丹会做人呢。   江糖不清楚里头有这么一出内情,她虽是个嫉恶如仇的中年愤青,脾气却对事不对人。即便不喜欢谢小兰的脾气作派,也不会彻彻底底否定对方,成天跟人斗得乌鸡眼似的。   一个人的头脑、她的技艺、她的心灵,若不善加利用,都将随着时间的流失而变得迟钝,腐朽,甚至死亡。   不管在哪个年代,江糖从没打算将时间浪费在与人勾心斗角上。   斗来斗去完全不适合她,对她也毫无意义。   所以,听了谢小兰若有似无的抱怨,江糖十分坦然地说道:“嗯,抱歉啊。你先歇一会儿吧,我去做晚饭。”   谢小兰瞳孔霎时放大:“……”   这么好说话?   “你,你不对劲。”她蹦起身,赶紧离江糖老远老远,像是受惊的小动物,汗毛直立紧紧贴在门板上:“姜糖,你……你想干什么?算了算了,我去做饭。”   说完慌慌张张跑了,搞得好像背后有恶鬼在撵她。   江糖呆了呆,只觉啼笑皆非。   她当她是什么啊?妖魔鬼怪吗,还是准备暗杀她的变态?   心平气和跟她说话,她倒是不习惯了,抖M吧……   知青点的老知青对江糖他们这批新知青不算特别热情,但态度也还好,有问必答。   让江糖感到奇怪的是,尹秀眉似乎……对她格外感兴趣,比起苏叶丹和谢小兰,她更爱找她聊天。   闲聊时又总是不经意间问起江糖下乡的原因。   江糖无比确定,原身跟尹秀眉没有任何交集。   尹秀眉老家就在苏省省城,而原身在几百公里之外的红星镇。   按照书中剧情,原身一辈子没踏出西南,嫁给王明华后就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伺候公婆。等王明华跑路沿海,她肩负起全家人的开销,前期找了份扫大街的活,回家就接私活替人缝缝补补,后来偶遇高中同学,被介绍到省城给人做了保姆。   她一辈子没到过苏省这么远的地方。   原身既然没有下乡,那不管是尹秀眉还是吴芳,书中根本没有提及一字半句。   那,尹秀眉这是……?   或许,是她敏感了吧。   江糖想不明白,便暂时将疑惑按捺回去,试探道:“我听大队长说,村里接收的知青不少。他们选择深耕农村,在这里生儿育女,看来村民跟咱知青相处得好,亲如一家啊……”   尹秀眉表情僵了一瞬。   迅速闪过厌恶、痛恨。   摘菜的手下意识重了几分,有点顾左右而言其他:“嗯,都挺好的。菜洗一洗,就能下锅了,我先端去灶房。”   江糖瞥见被摘秃了的青头菜,眸色深了深。   再看尹秀眉明显慌乱急切的背影,她忍不住蹙眉,难道光明村是面子亮堂,里子烂?   等饭做好,许庚他们也回来了。   一回来就兴奋地拉着江糖问东问西,对江糖怎么突然成了拖拉机手特别好奇,随即又替江糖惋惜,这么大本事咋不想着当老师呢,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倒不是说拖拉机手不好。   对其他人来说,当拖拉机手自然好。   农忙时候不用跟着其他人下地,就坐在车上,等着大家伙把收拾好的粮食扛上车就行了。除了有补贴,还能常常四处跑拉私活儿赚点外快,哪怕就在县里几个大队跑,也足够让人眼热了。   但眼热的人里肯定不包括知青。   对他们来说,当拖拉机手哪有到学校当老师体面风光啊。   宋虎舀了两瓢凉水冲脸,舒坦后随意用汗巾子往脸上一抹。   然后蹿到江糖跟前,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老大:“姜知青,你今儿可亏大了。别看村里上学的孩子不多,但给老师的工资不比拖拉机低。而且当老师清闲,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除了教孩子,最忙的事就是给队里开展扫盲活动,你说你……嗐。”   村里小学招老师的事,其他知青也不是没想头。   就连宋虎他们也试图争取过。   最后大家思来想去选择放弃,还是因为队里有两个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名额。   从七零年开始,各地开始按照上级分配的学校入学名额,对那些政治思想好、身体健康,具有初中及以上文化程度的工人、农民、知青、解放军战士进行初步推荐,上报当地县乡“革命委员会”批准,学校对其审查复核后,才有上大学的资格。   被推荐的人家庭成份好坏是最基本的要求。   这个推荐机会对所有想要走出农村的人无比重要。   其中,知青尤甚。   这是他们脱离无望人生的唯一途径,也是唯一能将动荡时期被打碎的人生阶梯重新修复的办法。   可以说,基层推荐是大家要闯过的第一关。   但即使当地基层干部足够公平公正,到了革委会批准一关也经常出现问题,如果有人滥用职权,就会出现走后门现象。   不巧的是,陈娇的二伯正好在县里革委会。   虽说是个小喽啰,但也不好轻易得罪。   宋虎思及此,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实属站着说话不腰疼。   表情稍显尴尬,连忙找补:“没去成也好,最近村里有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大队长说,等油菜收完就召开所有人投票,票数高、成分没问题的就去念大学。”   话音刚落,屋里安静下来。   昏暗的煤油灯下,所有人脸上似乎都笼着一层阴影,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   过了一会。   吴芳柳眉竖起,重重把碗往桌上一搁:“就你话多。”   宋虎被凶得怔住,红云瞬间爬上脸,他领会了吴芳的炸点,无非是觉得知道这事的人多了,损害了她的机会。   但领会归领会,谁被莫名甩脸子都没面子啊。   况且这事他们不提,难道新来的就不能从别人嘴里知道?   名额又不是独属于知青的,要知道光明村初中毕业的人有好几个,听说符横云还是高中生呢。   知青在投票上一点儿优势都没有,何必搞得这么小家子气,先把新来的得罪了。   宋虎都不敢看几个新知青的表情,吴芳这小肚鸡肠的刻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搞得大家都很尴尬。   他冷笑一声:“唷,还藏着掖着呢?我爱说就说,你不爱听就捂住耳朵。”   吴芳语塞,偷偷看向一言不发的许庚,见他脸上隐约流露出不满的意味。   那些隐秘的爱慕此刻化为绵针,扎得她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情绪刹崩溃只在一瞬间。   眼眶“刷”地一下红了。   但她不甘示弱:“有些人拜佛别拜错对象,跟别人相处多久啊就上赶着献殷勤。”   她瞥了事不关己的江糖一眼。   语气不屑:“呵,才来一天就搅得大伙儿因为你吵架,你倒挺坐得住啊?”   江糖抬起头,嘴角还粘着一颗玉米粒,满脸懵逼。   “你在问我吗??”   江糖越冷静,就衬得她越不体面。对上大家伙谴责的眼神,尤其是发现心心念念的男人对她当真一点好感都没有时,吴芳彻底没了理智   她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向江糖坐着的凳子。   大声怒骂:“装什么装!” 第19章 露出獠牙   江糖眼疾动作快,大家没看清她怎么出脚的,眨眼间她已经闪到一米开外了。   ‘哐当’一声,凳子倒地。   吴芳踹了个寂寞。   许庚皱眉:“吴芳,你今天过分了。大家都是知青,应该互帮互助才对。姜知青刚来又没惹着你,你……”他不习惯对姑娘家说难听话,顿了下才斟酌好用词,“你怎么能对新同志口吐污蔑之词?”   一脚踹空,吴芳便察觉出两道看她笑话的视线射了过来。   她本就觉得下不来台,又听许庚不留情面的指控,眼眶登时更红了,眼底迅速漫出水光。   吴芳倔强地眨了下眼,赶紧将泪水憋回去。   要她在这些人面前丢人示弱,绝对不可能。   她瞪着江糖,两眼冒着火光。   “姜糖!”   吴芳冷着脸道,“有种你别躲。长得不咋样,倒挺会招蜂引蝶的,才来一天,宋虎和许庚就不顾老知青好几年的情谊帮你来凶我,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啊?别人说你多厉害,刚来就当上拖拉机手,让我说,就是你下贱不要脸,还不知道使了什么脏手段巴上大队长,你算什么支援建设的知青,你就是我们中的害群之马。”   这话里的意思太龌龊了。   今天是新知青到的第二天,大家虽然不熟不交心,但也是客客气气的。   原本听吴芳打算藏着消息不告诉他们,看着他们走弯路也不提醒,几个新知青心里就不高兴。   但也仅仅是不痛快。   没想到说着说着,突然就扯到江糖身上了。   苏叶丹跟谢小兰都曾屈服在江糖的武力镇压下,不觉得江糖会吃亏,再说,吴芳从初见面就对她们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从门缝里看人。   谁心里不窝火啊。   见她虎啦吧唧直接骂江糖脸上了,两人面上忍得辛苦,心里恨不得敲锣打鼓,简直欢天喜地啊。   让她自私。   让她狗眼看人低。   打起来,打起来啊。   最好像对她们动手那样,千万别客气。   这份幸灾乐祸在吴芳说话越来越不着调后戛然而止。   苏叶丹挪了挪屁股,悄悄离江糖远远地。   整个堂屋里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吴芳,再是一旁的江糖。   江糖微微偏过头,本要去扶凳子的手一顿,然后起身转过头来。   宋虎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他、许庚跟吴芳是同一批知青,宋虎平时嘻嘻哈哈的,算是知青点资历深的老大哥了。对外他大大咧咧,跟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但每当知青跟其他人闹纠纷时,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维护。   以前他只觉得吴芳心眼小,爱说酸话,恨不得赶跑所有跟许庚聊得来的姑娘。   但那是感情的事儿,许庚不发话,他掺和啥?他也懒得发表意见。   但此时此刻,吴芳说话确实太刻薄了。阴阳怪气不给他留面子就罢了,他一个大男人气上一气就算了,但她千不该万不该编排别人的作风问题。   这几年,但凡是涉及作风不良的,能有好果子吃的吗?   宋虎生气道:“吴芳你什么意思?伟人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别因为嫉妒姜知青能干就恶言恶语中伤她。你也不是什么不知事的小姑娘,该知道流言杀人。我跟许庚说你两句,是因为你做得确实过分。这是提醒你适可而止,免得祸从口出。你还好意思拿我们说事了?你这意思是我们以前帮你时,也是眼睛瘸了呗。”   “自个儿能力不行,就该好好反省反省。而不是红口白牙给别人身上泼脏水,你把人踩下去了,也不会显得你比较能。”   吴芳显然没想到宋虎会这么护着江糖。   她以为宋虎之前说的话已经让她难堪到极点了,没想到他还能说出更狠的。   再看许庚,看都不看自己。   莫非也认为宋虎说的对?   她找他帮忙不过是想多跟他相处罢了,他真当她,当她……   吴芳错愕了一下,但很快冷嗤,“呵”了一声,道:“听听。我们认识多少年,你们跟她又认识多久,一天不到。你说她能干?可拉倒吧,我都快认不认识能干这个词了。哦,你们还不知道吧,她一来就抢了林大柱的位置,要没在背后使手段,林大柱也会开拖拉机,之前也不是没开过,为什么大队长不给林大柱,给她一个刚来的知青?呵,天真。”   说完她转过头,期待地看着许庚:“许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这些话是林招娣说的,人家说得明明白白,有理有据,你别被她一脸单纯的样子给骗了。”   当时是什么个情况,苏叶丹几人比谁都清楚。   虽离得稍微有些远,没听清楚大队长对江糖说了什么,但也隐约听到大队长怒斥了来闹事的村民。   大队长跟他们谈话时还满脸褶子笑,提起江糖就夸,就知道江糖技术确实过关,至少大队长是满意的。   不过让她们替江糖澄清,凭什么?   苏叶丹可没忘记江糖掐着她脖子,威胁要打花她脸的情形。   至于谢小兰?   她低着头默默啃红薯块,装作没听见。   李元看向江糖,见她面色如玉,明眸澄澈,只嘴角微勾神情讥诮,一点看不出被人骂成这样的恼怒。   担心局面越来越僵,李元赶紧解释:“不是的,姜知青今天去大队部是亲自试开过的,村里也来了不少人,他们对姜知青当拖拉机手没意见,至于那个……林大柱?大队长说他开得不稳当,不放心集体财产交到他手里。”   吴芳愣住,随即脸一下子涨红。   早上江糖开拖拉机时没有经过知青负责的那片地,所以她不清楚细节。   只听林招娣义愤填膺,说知青点一个女知青去了趟大队部就抢了他弟的饭碗,回来再听宋虎花式赞叹就哪哪不顺眼,许庚还一副“确实如此”的样子,她忍不住犯酸。   “不可能,哪有女人开拖拉机的,她,她,光看力气,她就不够,她肯定干了什么,肯定的……”   她那句“干了什么”话音还没落下,一巴掌呼了过去。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走到吴芳面前的江糖。   在吴芳发飙撒泼前,江糖已经先开口说道:“有句话叫淫|者见|淫,你那些龌龊的揣测,还是少用在别人身上为妙。我不管你嘴碎到别人头上时他们会不会谅解你。但我现在郑重警告你,任意造谣和抹黑这一系列下三滥的手段,千万别玩到我头上。”   “我下手没轻没重,万一把你打废了,你可千万别后悔。”   看吴芳不信,江糖凤眸微沉,叹息一声。   怎么总有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眼珠一转,眼尾向上挑了挑,威胁人的主意顿时出来了。   她拍手笑道:“哎呀,你管不住自己也无所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我年纪小,又是新来的,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当然是从你身上学来的,你说那些爱嚼舌根的人信不信呢?”   看她的表现,这样的话说得如此顺畅,显然不是第一次。   想来背地里抹黑他人是吴芳常用的手段。   江糖私心并不认可“造谣、传谣”,但对付什么的人得讲究个变通。   吴芳这种喜欢信口开河的人,打她,骂她,都不如让她心生忌惮。   打蛇打七寸,吴芳会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如此诋毁一个姑娘才能在当下造成最严重的后果。   对付她,当然得用她领悟最深的法子。   吴芳气得浑身发抖,根本没有消化江糖的话就想一巴掌打回去,却被江糖抬手拦住了。   急得她大吼:“秀眉,你愣着做啥?帮我摁住她呀。”   其他人见打嘴炮瞬间升级成全武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尹秀眉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对吴芳拉她下水的行为感到不满。   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她拽着吴芳的胳膊,劝江糖:“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姜糖你别动气,吴芳她……她其实心肠不坏的,就是嘴巴不饶人,她有口无心的,你也打了她,这事儿就揭过吧。”   吴芳不服,手臂被尹秀眉掐了一记:“这话咋能乱说呢,女知青本来就艰难,别人背后怎么说咱的你也不是没经历过,怎么今天就糊涂了?小芳,你比姜知青大几岁,先主动道个歉吧。”   吴芳傻眼,当场被气哭了。   所有人都不站在她这一边,连尹秀眉也帮着江糖说话。   这一刻,吴芳心里闪过了无数念头,脸上的表情更是变来变去。   一会觉得江糖可恶,一会又觉得尹秀眉果然是白眼狼,对自己有所保留。   索性她留了一手,没真把尹秀眉当朋友。经过这两年见缝插针式的抱怨,大家对尹秀眉的印象,早就不是刚下乡时那会儿的娴静小百合了。   她还真当自己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仙女呢。   人家嘴上哄哄她,还不是为了干那档子事?   等身子哄到手了,她就不信那些男人还能把她捧在掌心。   只可惜……   陈三狗真是不中用,都把人骗到果园了,居然没成事!   江糖和吴芳谁也不退步,大家正不知该怎么劝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秀眉,秀眉……”   “宋虎,你们都在啊。”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衣。   一进屋,见大家都在,眼底的焦灼散了两分,只语气依然很急:“赶紧地,红梅难产了,她男人和婆婆不让送卫生站,非得让自个儿生。你们不知道,那血啊呼啦啦的流,太吓人了,止都止不住。” 第20章 喜欢长得高的   尹秀眉神色不安, 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通知其他人了吗?还有卫生站的胡医生,你们找人去看过没,万一他这会儿不在怎么办?”   郑红梅跟尹秀眉是同乡, 还是初中同学。   上辈子她从果园回来, 没过两天风言风语在村里传遍了。   她面皮薄,害怕看到别人指指点点的眼神。一对上别人的眼睛, 就算对方什么都还没说,尹秀眉就觉得她一定在笑自己不检点, 不清白了。   称病躲了几天没去上工。   尹秀眉也不记得上辈子有没有这一出, 印象中佟春似乎没有到知青点求救, 吴芳更是一句未提。   等过了几日, 她再去上工时,就听人说红梅命苦, 生孩子时大出血。   孩子保住了,大人却没了。   可小丫头在妈妈肚子里憋太久,出来时浑身污青, 瘦得跟小猴儿一样,拍了半天屁股才细细嘤嘤了几声。   没过多久, 这孩子也没了。   说是在娘胎里没养好, 身体内脏没长全乎, 小小感冒了一场就救不回来了。   陈兴旺短时间内没了老婆, 又没了闺女, 倒是引得村里人好一番同情。   尹秀眉还感伤了许久。   佟春不知是被吓着了, 还是没听清尹秀眉的话, 一边抹泪一边拖着她往外跑:“我和玉秀劝也劝了,也说了去卫生站的钱我们几个老知青自个儿掏,不花他家一分, 那老虎婆就是不让。”   “她听了别人的话,嫌弃红梅肚子里不是带把的。这生儿生女哪是女人能控制的,我看她就是草菅人命,巴不得红梅没了再讨个能生的进门!我呸。”   佟春急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如今也是别人家媳妇,娘家又远。   万一遇到郑红梅这样的事,也没个人能替她撑腰。   当女人苦啊。   结婚一年,肚子里没揣崽就要被人天天戳脊梁骨。侥幸怀上了,是儿子还好。如果是女孩,娘俩都不招待见,更别提妇人生产是一道生死关,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生孩子时一口气上不来,就那样憋屈地走了。   可做媳妇的,就活该这么憋屈吗?   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咋同为女人的婆婆就那么不当一回事呢。   一时间,佟春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听到这儿,所有人脸色都难看得很。   江糖心里也沉甸甸地。   她走在最后面,听佟春念叨了一连串似乎都没抓住重点,只能开口提醒:“咱们人再多,也比不上大队长和支书有威慑力,你们安排人去叫大队长了没?”   村里再无赖的人家也有几门亲戚。   这不是后世,交通便利,五通八达,结亲就算隔了大半个国家都无所谓。如今去哪都得开介绍信,交通非常不方便,稍微嫁得远的,也不过局限于同一个县城。   姑且不说这位叫红梅的知青嫁的那户人家人丁旺不旺。   万一看这么多知青冲过去,以为自家受欺负了,纠结村民跟知青对抗起来。情绪一上头,谁还顾得上好好说话。   动起手来事小,就怕耽搁了时间,救不回那名知青的性命。   还是得有一个说话有分量的当地人镇场子。   尹秀眉方才也是一时情急,脑子没转过这道弯来。   听江糖一说,犹如醍醐灌顶。   抓住佟春的手特别用力,佟春吃痛“哎哟”了一声。   尹秀眉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   松开手上的力道,严肃说道:“姜糖说得对,咱还是得找大队长做主。有大队长在,陈兴旺和他老娘再不乐意,也能收敛点。”   佟春六神无主。   满脑子都是郑红梅跌坐在油菜地里,下身淌血怎么也爬不起来的样子。   她双眼茫然,也不知听进去没,没有焦点的视线在大伙儿脸上一扫而过,最后定在姜糖脸上:“同志,你能帮忙跑一趟吗?”   救人的事,江糖义不容辞。   但是——   “我对村里不熟悉,大队长家在哪儿?路好认吗?”   尹秀眉让佟春带着宋虎他们先过去,自己留下来给江糖指路:“……你到了大部队,再往右边继续走三百米左右,有一栋青砖砌的院子,门前有一颗高高大大的杏子树,那里就是。这个点大队长应该到家了,你赶紧去,我先跟着看红梅去……”   “让陈兴旺和他老娘知道,红梅爹妈不在这儿,那我们就是她的娘家人。”   这几天,尹秀眉每天都在真实和做梦之间徘徊。   老人们都说,人临死前会梦到最想要的东西,或许这一切都是回光返照时的错觉。她内心知道今生无望,便希望重新回到悲剧发生之前,希望能摆脱被别人摆布的命运。   她每夜辗转不敢入眠,就怕第二天醒来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   她比任何人都高兴知青里多了江糖,也比任何人都期待郑红梅闯过这一关。   这代表命运并非一成不变。   只要有心,她就能避开那些魑魅魍魉。即便这真的是梦,那至少在梦里,她希望自己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想让所有害过她的人遭到报应。   “你见了大队长,就跟他说,陈兴旺家闹出人命了。胡寡妇思想不正确,开历史的倒车,当自己是地主家老太太要把儿媳妇磋磨死!”   “嗯。”   江糖应声,简直拿出了体育考试跑百米的劲儿,一双大长腿跑得跟风火轮似的。   平时要走十多分钟的路程,她只花了五六分钟。   有杏树的院子好找,江糖敲门时,陈红军一家老小正在吃饭。   陈红军见这姑娘气喘吁吁,满脸是汗,以为出了啥事:“咋地?是知青点那边出事吗?”   这些知青娃子,咋一天天不消停呢。   要换住处也给他们换了,能安排轻省的活儿也安排了,咋还那么能折腾。   陈红军脸色黑成锅底灰了。   江糖突然跑了这么一遭,心肺不太适应,脸憋得通红。这会儿弓着身子,双手插在腰间大口喘气。突然眼前眼前多了一碗水,“喝一口,缓缓呼吸再说。”   江糖“嗯”了一声,觉得声音有点熟悉,但也没抬头,直接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   等气息一缓和,赶紧将尹秀眉给的说词转告给大队长。   陈红军一听,眉心立刻皱成重重山峰:“去请胡大夫了吗?走,我去看看。”   大队长媳妇不乐意了,“你去看看有啥用啊,说来说去这是胡寡妇的家事,那种人有理无理都能搅三分,专盯着别人家占便宜。你要过去保管缠上来吸两口血。”   要只是占点小便宜,队长媳妇也没那么大怨气。   关键是胡寡妇男人死得早,六几年□□时,家家户户都饿得皮包骨,附近山上的草皮树根都被被挖秃了,胡寡妇倒是想改嫁,但她还有两个儿子。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谁家敢接这烫手山芋啊?   她男人陈大根是家里的独苗,年轻时学了木匠,靠手艺吃饭。   胡寡妇年轻时长得好看,嫁给陈大根后也没咋干活儿。陈大根一死,他们家的天算塌了,两孩子实在没人可托付。   存粮吃完了咋办?   胡寡妇就打起村里汉子的主意了。   村里的大老爷们不知道有多少钻过她家竹林。   哎哟喂,她裤腰带那么松,那名声……臭得,都没人想搭理她。   村长媳妇耿耿于怀地是,胡寡妇有阵子还想勾引她男人,虽然她男人稳得住,眼睛都不带看的,但想想还是膈应啊。   陈红军板着脸,训斥道:“啥家事?真闹出人命,那就是村里的大事!”   几个儿子儿媳看他发火,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分明也是不同意他去蹚浑水的。   陈红军心知他们在想什么,冷哼一声,“我去看看。”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符小子,你跟着一起去。”   符横云:“嗯。”   他顺势起身,跟在陈红军后面。   江糖这才发现,符横云也在这儿。   还挺巧的。   后知后觉想起刚才递过来的那碗水,江糖心湖荡起浅浅的涟漪,其实他还挺细心的。   她抿了下嘴,笑了笑,大大方方跟他打了声招呼。   符横云桃花眼弯了弯。   心想自己跟小知青真有缘啊,早上才见过,晚上又见到了。   旁边徐三妮心里急了,手肘拐了拐一旁的丈夫,陈兴国屁股往旁边挪了两下,憨厚中带着委屈:“这么长条凳子不够你坐的?你是不是偷偷在家开小灶了……”   是伙食太好,人长胖了,屁股也跟着变大了吗,瞧瞧都快把他挤下桌了。   什么猪脑子,只会吃吃吃。   徐三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赶紧给婆婆使眼色,这正事还没说呢,咋能让人走呢。   可惜队长媳妇也没领会到,一心想着胡寡妇又在作什么妖。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女人生孩子的事,大男人去看能看出什么门道,这事还是得她出马才行。   这么一想,队长媳妇扯下围裙,小跑着跟了上去:“哎,等等,我也去瞅瞅。”   徐三妮:“……”   妈,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请符横云吃饭,是为了给我娘家小妹说亲的?   徐三妮见人快要走出院子,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符兄弟,你慢一点,嫂子有话跟你讲。”   她动作猛,陈兴国只坐了板凳的三分之一,媳妇一起身,长凳立马变成了跷跷板,陈兴国“啪嗒”一声连人带凳子摔地上了。   众人:“……”   想笑。   徐三妮只回头看了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在符横云身上:“知道你跟爹要去忙正事,我就直说了。符兄弟,你今年快二十五了吧,我家兴国像你这个岁数,大娃都能上树下河了,你就没打算找个媳妇儿暖暖被窝?”   符横云面无表情。   正要拒绝又听徐三妮一副“你赚了”的语气说道:“我娘家有个堂妹,人才好得很哦,家里家外一把罩。又勤快又孝顺,长得也福气,笑起来哟,就跟路边的野菊花一样好看。保管一进门就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你要是觉得行的话,我就给她递个话……”   符横云听她越说越离谱,嘴角抽搐。   赶紧打断她的话:“嫂子,不用了。”   徐三妮:“咋不用,我堂妹真的好——”   哪有大小伙子不想女人的。   符横云虽然名声不咋地,但好歹在运输队工作。   跑长途的工资可不低,不提外快油水,一个月有三十来块。只要他愿意上交工资,五妮肯定不嫌弃他平时不着调。   “……真不用,我……”   符横云急着走,偏徐三妮拽着他胳膊,他不好把人直接掀开,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那抹高挑纤细的身影,不知怎么地就脱口而出:“我喜欢有文化,长得高的姑娘。” 第21章 小知青,你好像柯基~   徐三妮一愣, 面上尴尬,五妮小学都没毕业呢,离有文化差得远。   她讪笑一声, 慢慢放开手。   符横云赶紧追了上去。   徐三妮撇嘴, 冷嗤“啧”了一声。   暗骂符横云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条件。   别看运输队工资高,但他有两个爹妈呢, 两头都得孝敬。   有文化的姑娘心气高,人家哪里愿意陪着他一起当夹心饼干。更别说, 不管是亲爹, 还是养父, 都没把符横云当儿子看。   养大他那一家子离得远, 徐三妮只是道听途说了些。   不过她觉得,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说送走就送走, 这心肠也真够狠的。符横云刚回光明村时,那真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呢,穿着体面的的确良衬衣, 脚踩黑色皮鞋,手上拎着两个箱子。   虽然长相上缺了点男人该有的阳刚之气, 一看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累赘, 但徐三妮也得拍着胸脯承认, 符横云的样貌不够朴实大气, 不讨老人们喜欢, 但对年轻姑娘们来说, 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那挺拔的身姿, 与农村人不一般的气质,随便往那儿一杵,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惹得村里姑娘和女知青们面泛桃花, 一个个春心萌动,如小鹿乱撞。   可惜,他也就一张脸能看了。   谁晓得这是个混不吝的东西呢。   光样子好看,人一点儿也不踏实。   回来不到几天就跟村里那几个好吃懒做、吹牛上天的人混到一块去了。   一天天地公分不挣,从早到晚不见人影,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瞎混。明明被送回乡下了,还梗着脖子自欺欺人。   那身让姑娘们心动的的确良白衬衫倒成了他和村里不可跨越的一道鸿沟。   时时刻刻提醒着对他有好感的姑娘,这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人,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又豁不出去脸面争取自己该得的东西,不是能搭伙过日子的好对象。   其实吧,这事要换了别人,怎么着两个家总得笼络住一个吧。   不管咋样,他也是符大生的亲儿子。   符大生又没有别的亲儿子,养在眼前的符铁牛是后头老婆带来的拖油瓶,虽然改了符姓,但总归不是符家的血脉。徐三妮觉得,男人嘛,没有不重血缘不重传承的,继子再好,也比不过亲生的。   不然,符横云也不会被送回来了。   可惜,这对父子就是奇葩。   符横云也不会做人。   刚回来不跟亲爹搞好关系,转头就把符铁牛打得唷,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要不是前阵子他不知托了谁的关系,给自己搞了个运输队的活,五妮那么心高气傲,也不会突然瞧上了他。   徐三妮“呸”了一声,朝地上吐口个唾沫。   ***   陈兴旺家在村里果园的另一边。   从大队长家过去,得爬几个小山坡。   陈红军担心出事,步子迈得急,没刻意等江糖和符横云。没想到这姑娘脚程一点不输他,紧紧跟在后边,除了明显变急促的喘气声,没抱怨一句。   靠谱,能吃苦。   陈红军对江糖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四人到陈兴旺家里时,屋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知青们跟村民僵持不下。   一方坚持让胡大夫接生,另一方呢,死咬着不松口,口口声声说胡大夫是男人,给人家小媳妇接生的话,小媳妇以后还见不见人了。   局势不是一边倒,认为哪方占理的人都有。   而当事人陈兴旺呢,抱头蹲在屋檐下,沉默不语。   听见媳妇的哀嚎声越来越弱,这个老实的庄稼汉一时不知该咋办了。   “陈兴旺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看看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你就想让红梅死是吧?”佟春眼睛赤红,大声怒骂。   胡寡妇听了就要扑上去打人,“啥死不死的,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这样的。人家能生,她就不能了?成了我家的媳妇,那就别再摆城里人的谱,你今天就算说上天,老娘也不会让一个大男人给儿媳妇接生,真那样我家兴旺还不成了绿毛乌龟?”   人群里有人揭她老底:“怕啥,你男人都是绿毛乌龟呢。”   胡寡妇瞪过去:“关你屁事。”   说完,死死抵住木门,就是不让人进。   “胡寡妇,你也干点人事吧,你儿媳妇是不是好久没声了,不会真不成了吧?要不,还是让胡大夫进去看看,咋说也不能要了人家的命,是不?”   有人看不下去。   “人家说了,这钱他们自己出。”   “这是钱不钱的事吗?你媳妇要是脱了裤衩子,光溜溜地被别的男人看了,你能不膈应?”   帮腔那人语塞,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扯东扯西做啥,我媳妇生娃的时候顺利着呢……”   这就是男人的猥琐心理。   江糖一来,听见的便是这句话,胃里被恶心得一阵翻滚。   再想到郑红梅在里头生死不知,而她的丈夫,这个懦弱的庄稼汉只会摇头叹气,像复读机一样,不停念叨“不会出事,红梅肯定不会有事,别人家也这样,都好好的……”   她就太阳穴突突地跳,积了满腔怒火。   但江糖分得清轻重缓急。   忍了忍,强行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国骂百字精髓咽了回去。   “尹知青,我看里头快撑不住了,咱们这边过去两个人把那老太婆拖走,等胡大夫进去后,几个男同志守住门。”   这时候跟他们打啥嘴仗啊,争赢争输都没意义。   尹秀眉抬起头,差点喜极而泣。   来了,大队长来了。   她眼眶含泪,激动地点头“嗯”了声,侧过头跟佟春小声说了说。   两人二话不说,直接朝胡寡妇扑了过去,一个扭胳膊,一个抱住胡寡妇的腰,拼命把她拖离门的位置。   江糖看向一旁拎着小药箱的大夫,郑重道:“胡大夫,麻烦你了。”   胡大仁已经在院子里等很久了,胡寡妇不让进,脏的臭的什么话都往他脸上砸,他气得抬脚就要走。   但几个知青又拦着,一口一个“人命关天,医者仁心”。   简直是左右为难。   这会儿就算江糖说了,胡大仁还是迟疑了一下,看向陈红军的方向。   陈红军一点头,他心里就有数了。   立马推门进去。   胡寡妇见状,急得厉声大吼:“不能进去,你给我出来,老娘才没有钱给你,我儿媳妇自己能生,不需要你们多管闲事……”   她找人看过了,郑红梅肚皮里的绝对是个赔钱货,生不下来才好咧。   至于孕妇会不会死,胡寡妇没想过。   村里还有人干着活儿在地里生的呢,屁股一撅跟母鸡下蛋似的,孩子就出来了。   哪有那么多讲究。   这么大帮知青来闹事,就是想霍霍她手里的钱,她才不会上当。   胡寡妇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但隐约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见两个女知青上手拽她,她手忙脚乱推佟春两人,发现推不动,就故意用爪子挠,还逮着脸上挠。   尹秀眉避不开,白净清秀的脸上瞬间多了几条红痕,有两处直接被抓破皮。   她也怒了,本来拽着胡寡妇的手,狠狠在她下垂的胸脯那儿掐了几把,疼得胡寡妇“哎哟、哎呀”连连叫唤,腿肚子直打哆嗦,差点翻死鱼眼。   小贱人,下手咋这么阴损啊。   胡寡妇痛得额角冒冷汗,偏偏还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口。   只能用尖利的嗓门哭道:“欺负人啊,知青欺负我这个老太婆了,天老爷啊,你不长眼啊,怎么专门欺负我这孤儿寡母啊,大队长,你说句话啊,你就让这些二五仔知青欺负我啊?我家大根好歹跟你有亲戚关系,咱才是一家人……”   陈红军还没说话,他媳妇脸上神情僵了一下,立马骂了回去。   “呸,谁跟你一家人。”   “好,不是一家人,那咱也是一个祖宗。乡里乡亲,你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些知青欺负到咱老陈家头上?”胡寡妇泪雨涟涟,若是在年轻时想必能勾得不少人心疼,可年老色衰再做小白花姿态,除了辣眼睛还是辣眼睛。   但还是有人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甭管他们咋瞧不起胡寡妇,那也是自己人,不能让外来的小毛崽子欺负同族。   胡寡妇见他们被说动了,松了口气。   又瞪向不争气的儿子:“你老娘要被欺负死了,你还不来帮忙?”   陈红军被尖利的叫声刺得耳朵疼,只觉得耳边有几百只鸭子嘎嘎叫,又见有人跑过去推那几个男知青。   两队人你推过来,我再一脚踹回去,打着打着就脸红脖子粗了,一个个恨不得抄家伙上。   脑壳疼得厉害。   江糖离人群不远,全副心神都在屋里的郑红梅身上。   哪晓得飞来横祸。   不知是谁扔了块拳头大的石头,直直朝江糖脑袋飞过来。   “躲开——”   下一秒,她被扑倒在地,护着他的男人闷哼一声。   符横云下意识捂着火辣辣的位置,手下传来黏答答的触感。   脖子那一片破皮了,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珠。   那块石头出现得太突然,他只能用笨法子帮江糖挡一挡。   “有石头来了你不知道躲一躲?你们这些知青就是缺乏锻炼,忒没用。”   符横云嘴上嫌弃着。   一手捂着脖子,另一只手却温柔得不成样子,小心翼翼扶江糖起来。   江糖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得过分的脸,顾不得他那嫌弃的语气,慢半拍道:“……你流血了。”   陈红军见有人打红了眼,赶紧大声制止:“搞什么,给我停手!咋,要打死两个摆在这儿是吗?赶紧给我分开。还有哪个不长脑的浑水摸鱼上石头,自己站出来,再不动,是想让我扣你们所有人公分是吗?”   陈红军是大队长,也是光明村的村长。   某种意义上,跟古时候的族长差不多。   在场的又大部分姓陈,他一说话,除了个别硬茬子不情不愿,其他人还是听的。   陈红军觉得其他人没脑子,就会跟着瞎起哄。   对陈兴旺这个隔了好几房的侄儿就更瞧不上了。   说得好听是孝顺老实,说得不好听就是骨头软,脓包。   “陈兴旺,胡大夫进去是帮着救人,回过头你要是跟你老子娘一样,脏了心眼子跑去找人家麻烦,叔丑话说前头,咱们村你们也别住了,爱上哪上哪去。”   陈兴旺一愣。   胡寡妇的尖叫怒骂突然消声了,好像母鸡被掐了脖子,“凭……凭啥?”   陈红军也懒得理这胡搅蛮缠的婆娘,看着陈兴旺严肃道:“说说,里头的媳妇,你救还是不救?你要是跟你老子娘一个想法,觉得被胡大夫接生就没清白了,那趁早说,人姑娘要跟你离了也不会没地方去。我做主,咱大队能容得下她。”   上头都说男女平等,妇女撑起半边天。   他要是不说得严重点,这些人恐怕觉得磋磨生闺女的儿媳妇是天经地义的事呢。   如果不惩罚狠一点,还会有别人效仿胡寡妇的做法。   那影响就太恶劣了,所以这个头绝对不能开。   江糖怕郑红梅撑不过去。   得了大队长的准话,赶紧扒开窗户。   对床上狼狈虚脱,毫无血色的女人鼓励道:“郑红梅你听到了吗?大队长说了,不管咋样光明村都是你的家,还有咱们这么多人支持你,你一定要坚持住啊。你也想孩子平安来到世上的,对不对?”   郑红梅眼神涣散。   陌生人对她尚且有善意,可那个说好会对她一辈子好,他吃糠,让她吃菜的男人呢?   生死之际,才晓得有些人说的话就跟放屁一样。   还有肚子里的孩子,若真是个小闺女,她又倒霉先死了,这家里谁能照顾她?以老太婆重男轻女的性格,怕不得将女儿丢尿桶里淹死。   对,她不能死,她绝对不能死。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她的亲骨肉,她得看着他们好好长大。   郑红梅眼睛发亮,求生意志越来越强。   ……   外头,陈兴旺表情痛苦,看了看屋子,又看了看鼻涕横飞的亲娘,内心挣扎不已:“娘,其实,胡大夫给红梅瞧瞧也好,娘!那是我媳妇,她肚子里怀着你的大孙子……”   胡寡妇疯了似地扑过去锤他:“啥孙子,不是孙子,就是一个赔钱货,赔钱货生出来干啥,吃白食吗?你媳妇就是个下不出蛋的母鸡。”   陈兴旺脸色煞白。   嘴巴嗫喏几下,顶着大队长威严的目光,不敢吱声。   晚上九点左右,婴儿啼哭声从屋里传出来。   大家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吁了口气。   就连娇气如苏叶丹,这一刻也真心为郑红梅感到开心:“哎呀,太好了,生下来了,那个……郑知青没事吧?”   胡大夫摆摆手:“现在没事了。”   他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就是以后……生育上比别人困难。”   这话一出,四周安静下来。   消停没多久的胡寡妇“啊”一声。   白眼一翻,晕了!   江糖:“……”   哎,看来还有得闹呢。   所以结婚干嘛呢?   抹杀女人的独立人格,否定其本身的价值,就为了给别人家当牛做马吗?   她觉得自个儿被这一出吓得恐婚了。   符横云见胡大夫出来,扭头去看江糖。   恰好对上江糖盈满杀气的眼神,符横云心虚得摸了下鼻尖,心跳骤停。   咋小知青眼睛里突然带了刀子呢?   是他哪里得罪她了吗?   不会是——   想到手底下柔软的触感,软绵绵的,看上去瘦但实际还挺有料,符横云恍然大悟,老脸一红。   他真不是故意的!   如果小知青让他负责的话,他,是愿意的。   摸到不该摸的地方,是他唐突佳人,不如,别等小知青说了,他主动提出来,方显得有诚意。   不知道小知青会不会答应?   符横云看了看身上灰扑扑的衣服,有点嫌弃。   花了半分钟整理仪容,才挺起胸膛走过去。   “姜知青,刚才,那个……呃……”   江糖一脑门问号:“……嗯?”   符横云憋了半天,每一个字都在嘴巴里囫囵了无数次,就是说不出口。   俊美的面庞红通通的,仿佛灌了两斤老白干。   “姜知青,我那个……”   江糖扶额,微笑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符横云深呼吸:“我想说你虽然看起来瘦其实还挺重的,就像城里的一种宠物狗,看着小小一团,没点力气还抱不起来……不不不,你别误会,我是想说你跟那种狗狗一样可爱……tui,我不是说你像狗,我是说,是说……刚才你压得我手麻了。”   “……”江糖咧嘴,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滚!”   他在内涵她像柯基吗?   柯基有她腿长?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22章 咱去举报她   符横云用力扇了自个儿一巴掌。   什么破嘴, 看看说的什么屁话。心里想得好好的,从嘴巴里说出去就变了。   这下好了,把人惹急了。   符横云也就恼了一小会儿, 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对小知青是一见如故, 再见钟情。   但满打满算两人也才认识一天,就这样冲上去问人家要不要跟自己处对象, 轻浮又唐突。小知青那张利嘴还不知道要如何埋汰他呢。   何况,符横云心里也有疑虑。   上午他查了小知青的下乡档案。   姜糖是南平省芙蓉市那边的人, 父母背景清清白白, 出身普通工人家庭, 所在工厂也跟机械汽修类无关, 下乡前还在念高中。不论从年龄,还是从家庭关系网看, 她都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拖拉机。   要知道,拖拉机这种农用机械属于硬性指标。   农场或者各个农村公社必须买几台,又能买下几台, 都是有数可查的。   南平省属于丘陵地带,少有大型农场, 红星镇靠近省会芙蓉市, 能用到拖拉机的地方就更少。小知青到底在哪儿学的这一手不逊于老司机的技术?   符横云对江糖确实挺有好感, 这种好感玄之又玄, 来得挺突然的, 但他一点儿也不排斥。   他性子果决, 做事极少拖泥带水。   瞧上了眼的姑娘, 那就得想法子搂到自己怀里才行。   但若小知青真是敌特——   横云皱眉,多情的桃花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决绝。   不知道自己被怀疑成敌特的江糖此刻已经回到知青点了。   她身上出了汗,又摔了一跤, 不洗澡的话今晚指定睡不着。   江糖思索片刻,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了身上脏,轻手轻脚跑到灶房里打了盆冷水,就着毛巾擦了擦身体。   四五月的夜晚,沁人心脾的凉,风轻轻从门缝吹进屋,江糖冷得直打哆嗦。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她想念空调,想念热水器,想念她的按摩浴缸……   嘤嘤嘤。   第二天天没亮,公鸡还没开始打鸣呢,大队的大喇叭先响了。   最近几天不错,见天的太阳。地里的油菜已经熟透了,若不赶紧收割完,等过两天,菜籽再老一点豆荚便会自动裂开,油菜籽会像豌豆射手那样溅射到地里,那损失就大发了。   除了收割油菜,村里还有猪厂,牛棚。每天都要割草喂任务猪、放牛,还得沤肥……果园的大片柑橘树也得上粪水,粪水需要从自家粪坑里挑过去。   关乎收成,大伙一天都不敢歇。   越是接近夏天,越是要趁着天没亮还凉快的时候多干点活。   喇叭放完国歌,诵读完为人语录后,便是大队长开始安排这一天上工的内容。   江糖在喇叭刚开始响时,就已经起床了。她打水洗了把脸,随意将头发扎在脑后,便开始执行昨天做好的计划。   先是在院子里做了热身运动,打完一套军体拳,再绕着村里的窄马路来回慢跑。   慢跑将近四十分钟,其他知青也起床了。   吴芳在灶房忙着,宋虎和许庚到井边挑水去了。   早饭是黑面馒头,不足拳头大小,吃到嘴里还拉得嗓子疼,江糖啃一口馒头就喝一口热水,吞咽得异常艰难。   吴芳看她那副勉强的样子,脸色不太好看。   敢情她啥也不做,就等着吃还不乐意呢?啃一口馒头得嚼两分钟,嫌她做的不好吃,有本事她自己来啊。   做作给谁看呢。   不过,她只是腹诽了两句,不敢当着江糖的面吐槽。   吃完早饭,老知青们得去上工。   新知青们今天没分派工作,大队长允许他们抽一天时间到县里补齐生活必需品。   江糖现在除了铺盖卷、搪瓷杯,别的什么都没有。脸盆、暖水瓶、做饭的家伙事……尤其是牙刷,都得准备一套。   出发前尹秀眉递给她几张票证,让她帮着买点儿红糖。郑红梅这回吃了大亏,得趁坐月子时好好养一养。   江糖找大队长请示得到允许后,便开拖拉机载着苏叶丹他们到县里置办东西。   拖拉机开出大队部,两个挎着军绿色布包的姑娘站在路口,放下的裤腿上还沾着泥,看样子刚从地里回来。   两人长得有点像,看起来年纪跟她差不多,脸型偏圆,苹果肌处晒成橘红色,没有江糖高,但身板比她壮不少。见拖拉机出来,其中一个姑娘快活地朝江糖挥手:“是姜知青吗?陈叔说你们今天要去县里,能捎我们一段不?”   都喊大队长“陈叔”了,江糖哪能不应?   两个姑娘,一个是蔡主任的女儿陈秀,一个是侄女陈娇。   “姜知青,你真厉害。”陈娇眼珠转了转,一脸敬佩地打量江糖。村里隔两三年就来一批知青,这还是第一个会开拖拉机的。她笑嘻嘻地,又扫过谢小兰两人的脸上,心说这知青跟知青的差距还是挺大的呢。   那两个就跟以前的女知青刚来时差不多,穿着城里时兴的布拉吉,绑着漂亮的头绳。   见她们上车后,两人不动声色往里挤了挤。   虽然没明着说嫌弃,但细微之处就是让人瞧了不痛快。   呵,牛气啥啊?这么瞧不起乡下人,不也灰溜溜地被赶到乡下来了。   陈娇眼神挑剔,第一印象就觉得不太好。   万一跟前头的知青一样,那还得给队里惹不少麻烦哩。   两姐妹觉得女知青事儿特别多,又矫情又胆小,去隔壁大队赶个集都得喊好几个人一起,如果是到县里,那就更不得了了,脱口就是一串串的大道理,非得让队里的拖拉机手送,如果不答应呢,她们就哭哭啼啼。   搞得好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真烦。   江糖笑了笑,没假意谦虚,而是认真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做的事,你们会的,或许我就不行。”   像缝缝补补什么的,江糖就做不了,她连最简单的平针围巾都做不好,打上几排,一不留神就漏针了,左一个窟窿又一个窟窿,没少被妈妈笑话。   陈娇摇头,“那不一样,插秧割草不需要学,小孩们都会做。但开拖拉机就不一样了,特别稀罕。”   江糖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了,“你们如果想学,等不农忙后,我可以教你们。”   “真的吗?”陈秀很兴奋。   江糖点头。   她不怕有人学出来后跟她抢活儿。   两年多后她就会离开这儿,有人能接替这份工作的话对村里是件好事。   反正,教了徒弟饿死师傅这样的事,在她身上不太可能发生。江糖会的东西不少,虽然谈不上精通,但在特殊年代混口饭吃,绝对没问题。   再者,以大队长的公正,肯定会给她安排别的。   陈娇看不见江糖脸上的表情,但听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挺真诚,问的话也越来越大胆。   三人聊得起劲,江糖说了城里的生活,陈娇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住的地方没乡下大,吃啥全得看市场供应,如果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就没有粮本,城里人虽然有工资,但也时不时经常加班赶工。在她们眼中多得不得了的工资买完粮食根本剩不下什么。   而且,街上随时有闹事的红小兵,特别不安稳。   陈娇姐妹以前也问过别的知青,他们谈到大城市是满满的骄傲,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飞到那个闪烁着光环的地方。   生产队里的姑娘们也爱听他们讲话,透过他们的话去想象自己心目中的城市,期盼有一天能摆脱泥腿子的身份,成为吃供应粮住公家房,顿顿都能吃肉的城里人。   陈娇对城里也是向往的,她想,没有哪个农村姑娘不想成为城里人。   即便知道城里并不是她们以为的那么美好,她们也渴望着。   不到一会儿,陈娇姐妹就将生产队的八卦透了个七七八八。   江糖安静听着,偶尔回应一下,引导她们继续说下去。   大脑快速转动着,将两人无意间透露的细枝末节捋顺,渐渐形成一张树状关系图。   苏叶丹听到陈娇的名字后,心思微微一动。   工农兵大学生名额有两个,陈家不能两个都占了吧,不如现在跟她们打好关系,也方便探听最新的消息。   江糖专心开拖拉机。   光明村到县里不算远,她们出发得早,太阳刚从地平线上爬起来,气温还没升高。   到县里时不超过九点。   大家要买的东西不一样,便约定好了三小时后集合。   江糖先去供销社把尹秀眉要的红糖买了,然后按照自己列的清单,把需要的东西依次买齐。看起来杂七杂八全是些小物件,却花了江糖将近四十来块,光是鸭嘴暖水瓶就花了六块,这还是她专挑着便宜的买。   摸着不到一小时就缩水五分之一的存款,江糖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来还想买一个专门用来洗澡的木盆,一看价格得八块,江糖只能打退堂鼓。   哎,怎么就这么穷呢。   江糖拎着大包小包,依依不舍地看了眼供销社的招牌,心说攒钱,必须攒钱,下回再来这儿,她一定要爽快地买买买。   江糖在拖拉机上等了半天,苏叶丹几人姗姗来迟。   她们本想着去国营饭店吃饭,正好趁请客的机会跟陈娇姐妹俩拉近距离。   只不过想到跟江糖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苏叶丹担心江糖迟迟等不到人的话,直接把她们扔在县里边,自己开着拖拉机回去。   别看光明村离县里近,那是对坐车而言。   如果靠双腿走路,少说得两三个小时。   不过,苏叶丹也不是全无收获。   她忍着心痛花了整整一块钱,买了蝴蝶发夹送给陈娇姐妹俩,顺利从她们嘴里套出了大学推荐名额初步选拔的标准。   这会儿整个人都是飘在天上的,脸上的笑更是停不下来。   她已经盘算好,要怎样在大家面前好好表现,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队所有人都认识她的名字。   回到知青点,江糖先把红糖交给尹秀眉,又到大队长家以每个鸡蛋七分的价格换了十个鸡蛋回来。   “姜糖,准备鸡蛋就够了,棉布你收回去自己用吧。”   尹秀眉帮她一块收拾好东西,看她准备的东西太多,便偷偷压低了声音提醒:“红梅婆婆刻薄,爱翻她的房间。你这棉布送过去,她一时半会又没功夫裁衣服,不一定保得住。还是留着吧,等粮食不够吃了,就拿它跟别人换粮去。”   “你别不当回事,往年经常不够吃,就算这两年庄稼收成状况好了点,分到咱们手里的粮食也多不了多少。”   听见可以跟人换粮食,江糖眼睛一亮。   她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听尹秀眉说她准备的东西多了,便乖觉地把棉布收了回来。   毕竟,她跟郑红梅连认识都谈不上。   昨天那么跑前跑后,纯粹是看在人命贵重的份上。   即便出事的人不是郑红梅,是村里任意一个人,只要在她能力范围内,江糖都不介意搭一把手。   非得谈知青情意就太虚伪了。   江糖抿唇,淡笑着道了声谢。   随即又指着篮子里的鸡蛋:“那这,能保住吗?”   这应该比棉布更容易被偷吧。   尹秀眉蹙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过了一会儿,她面色沉沉道:“一会咱们大张旗鼓送过去,当着大家的面,把所有东西都搬到红梅的屋子。如果老太婆敢在红梅坐月子时作妖,咱们就去举报她搞封建迷信要害死亲孙女。”   江糖没说话。   “举报”这个字眼,过于危险。   看在尹秀眉提点她的份上,江糖没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直接劝道:“现在做什么都得看家里成分,如果你举报成功了,短期内郑知青头上没婆婆压着,她能松快些,但她男人呢?亲妈被批|斗,亲哥不怨他吗?他不像个能担事的,到时候万一迁怒郑知青怎么办?只要郑知青还在那个家,她日子就得难过下去。”   虽然大队长承诺过,郑红梅过不下去了,可以选择离婚。   但郑红梅心里如何想的,没人知道。   至亲至疏夫妻。   人心难测,这会儿感激你。   以后未必。   两口子打架,到头来却埋怨朋友多管闲事的案例,真不少见。   尹秀眉不高兴江糖这样揣测,面含怒色:“你不了解红梅,她绝对不会像你说的那种人。”   江糖没反驳,她确实不了解郑红梅。   “你可以跟郑知青商量一下,听听她的……”   话没说完,就被尹秀眉打断了:“不用,我了解她。陈兴旺那种窝囊废,她肯定不会跟他过下去。”   就像她,绝对不会再跟陈石那种渣滓再续前缘。   江糖:“……”   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尹秀眉想一意孤行去举报那就由着她去。   怕就怕,她的一腔孤勇不仅帮不了郑红梅,还会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   反正她不会跟着去蹚这趟浑水。 第23章 拒绝美□□惑   江糖将新买的东西归置好, 又在破了洞的窗户纸外覆上一层麻布。   布料的四个边角全用墙钉钉得牢牢的。   这样不管谁路过窗外,都不用担心被瞧见什么。   她忙活了一下午,属于她的这半边空间添上矮斗柜、暖水瓶后, 显得温馨不少, 勉强有了住人的感觉。   江糖扔开抹布,歪着脑袋欣赏自己的杰作。   总觉得好像忘了点啥, 眼前的布置工整归工整,但还缺了点什么。   她左看又看, 目光停在坑洼不平的砖墙处, 约莫想了十几秒, 突然反应过来。   拍着脑门“哦”了一声, 嗐,可不就是墙的问题嘛。   赶紧火急火燎把遗忘掉的报纸和浆糊翻了出来。   “陈秀刚才来找苏丹叶了。”   江糖糊墙的动作没停, 散漫地“唔”了一声。   她的床靠屋檐那堵墙,如今的墙就是简单的毛坯,平时稍微蹭一下, 砂砾就落到床铺上。   这让爱洁的江糖怎么睡得着呢。   于是她跟谢小兰商量,看能不能让她把床往里挪个十公分, 谢小兰没同意。   她嫌屋子窄。   江糖也不欲跟她在鸡毛蒜皮的事上纠结, 便自己想了个法子, 决定将床靠着的整整一面墙都用旧报纸糊上。   “你唔什么唔, 刚才在车上跟陈娇陈秀那么多话说, 还说什么教人家开拖拉机, 结果人转身就跟苏丹叶好了, 刚才特地跑来叫苏丹叶一起去山上采木耳。看来,学拖拉机这件事还比不上蝴蝶发夹有吸引力呢。”   江糖:“哦。”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谢小兰:“……”   谢小兰被她这漫不经心地态度气得心口疼。   忍不住故态复萌, 阴阳怪气起来:“你搞这么多东西,难道还真想在这里安家吗?你没听宋虎说,过阵子村里要投票选工农兵大学生啊,说不定咱们就被选上了,那样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姜糖,你真的不想被去上大学吗?蔡主任是大队的干部,陈娇和陈秀肯定有内幕消息,明明是你先说教她们开拖拉机的,结果苏丹叶捷足先登,跟她们交上朋友了,你真的一点都不愤怒?”   谢小兰之前拿不准姜糖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   她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又不像苏丹叶那样出手阔气,喜欢打扮,身上穿的不是蓝色工装,就是灰色工装,看起来穷酸得很。   但今天去县里,她不声不响就买了一大堆东西,谢小兰看出来了,江糖的家庭条件肯定不差,说不定比她好上不少。   看看这窗帘布,再看最新款的铁皮鸭嘴暖水瓶,更别提一下买了两个搪瓷盆……   花钱大手大脚,事后也不为钱着急,真的是不差钱的人才能做出的事。   推己及人,姜糖肯定也想回城。   与其争锋相对,不如跟她搞好关系,到时候哄得姜糖出钱,她出点子,将其他有资格争取名额的人淘汰出去。   至于最后被选中的人是谁,谢小兰相信,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如果江糖知道谢小兰是这样想的,估计能笑出眼泪。   每一个知青都发了安置费,他们手里没钱,无非是这笔钱交到家里了。   不像她,孤家寡人一个,想交还没地儿交呢。   江糖撩起眼皮,波澜不惊,扭头斜了她一眼,“说人话!”   谢小兰脸色刷地一下,黑了。   淦!   不过为了达到目的,她选择忍辱负重,明明快怄出血了,还得硬生生扯出笑容:“姜糖你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也想回城。”   江糖还真不想回城,至少在这场运动结束前,她不想。   但她没否认,她就想听听谢小兰到底想做什么。   将手里最后一张报纸贴完。   江糖从床板下来,站在床前端详了许久,随后像强迫症发作似的,慢慢抚平床单铺,直到它平整得不露一个折角。   最后又将铺盖卷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   她脸上才绽放出轻松的笑容。   谢小兰见她四平八稳,根本懒得搭理她。   自己先急了:“我打听过了,队里成家的知青几乎是老三届,普遍在二十五岁以上,他们已经不符合工农兵推荐的条件。而二十五岁以下的,除了咱们知青点的人,就只有陈娇和符横云了。而陈秀呢,她只念过初一也不符合。”   “只要找到其他人的弱点,我们的机会就大了。”   “刚才我还听到吴芳和尹秀眉吵架了呢。”她故意吊胃口。   江糖挑眉,吴芳和尹秀眉……?   这两个人的关系真是雾里看花,人前似乎很亲近,但她跟吴芳吵起来时,尹秀眉的表现又不像那么回事。   江糖问道:“所以?”   “刚才陈三狗来找尹秀眉了,尹秀眉一听他名字,脸色一下就变了,特别生气地骂吴芳小人,跟别人一起害她,你猜我听到什么?”   江糖头疼得不得了,她最烦别人说话说半截。   自以为有趣,其实特别欠揍。   她扭头就要走:“爱说不说,我忙着呢。”   明天要上工,江糖得抽时间给那宝贝疙瘩做保养,检查各个零件有没有老化损坏。如今她单是开的话没问题,常见的故障她能动手修,但几十年前的拖拉机,动力系统跟后来不是一回事,还是得有技术工帮着排查。   大队长的意思,符横云在这方面挺在行。   江糖寻思着,要不要去他那儿偷个师。   谢小兰:“咱俩合作吧。”   江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谢小兰脑子不会是有泡吧?她哪来的自信觉得她会同意与她合谋害别人啊。   她们也不熟的啊。   谢小兰偷偷凑到江糖耳边,说道:“这事我只告诉你,吴芳骂尹秀眉不知廉耻,光天化日跟陈三狗干那档子事。他们搞破鞋,你说这算不算大把柄?”   江糖无语。   她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看来,下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光知青点才几个人啊,每天都在上演塑料情宫心计,捅起对方刀子是又快又狠。想明哲保身吧,总有人试图拖你下水。这跟她一开始的打算简直背道而驰。   建设农村,解决三农问题,江糖是认真的。   人生短暂,不过数十年,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江糖一直认为,在有限的生命里若不做出一番有意义的事业,活着无异于死亡。   她的时间那么宝贵,她有太多东西要学,何苦浪费在谢小兰这样的人身上。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   江糖斜睨着她,冷冷地“呵”了一声,斥道:“谢小兰,你自己又蠢又毒,还当别人也心怀龌龊。别高看自己,咱们在村民眼里只有一个符号,那就是知青。她要成了不要脸的破鞋,你以为自己脸上有光就能撇清关系?妄想。”   谢小兰心思被戳破。   恼羞成怒推了她一下,道:“姜糖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别说你不想回城。你要是不想,怎么去巴结陈娇陈秀了?还眼巴巴送上门教开车,呵,你比苏丹叶好不到哪儿去,你还不如她。她脸皮厚好歹坦荡,你呢?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背地里的手段肯定没少使。我呸!”   江糖居高临下睨着谢小兰:“不是骂人丑,就可以掩饰自己的丑。我想啐你,还怕玷污了我的唾沫。你最好打消那个念头,否则,你以为我会包庇你或者视而不见吗?谢小兰,你会在别人出局前,提前出局。”   “!!!”   谢小兰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手脚冰凉。   她是认真的!!!   她大意了,她错估了姜糖的心态。   她目眦欲裂瞪着江糖:“贱人,我好心拉你一把,你居然威胁我。”   “行啊,去举报我啊,可你拿什么理由举报呢?你要举报我偷听她们俩吵嘴?哈哈哈哈,姜糖,你没证据。”   谢小兰看着她的目光如淬了毒一般。   连表面上的和平也不维持了。   江糖:“有些事,不需要证据。当事人信了就行。”   她们不是法官,也不是来断案的,需要什么确凿的物证人证吗?   用不着。   谢小兰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睛死死盯着姜糖。   她会告诉尹秀眉她们吗?   应该不会的,说了对她有什么好处,万一尹秀眉不信,反倒怀疑姜糖自个儿呢?她肯定是在恐吓自己。   想到这儿,谢小兰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想回城,有错吗?”   “没有错,但你不该存了毁别人一生的心思。”江糖背对着她,话音落下,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糖其实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清楚一个时代的悲剧,跟亲历时代的伤痕烙下独特的时代基因,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如今,她不是旁观者,而是这段历史的参与者。   她清楚两年后高考会重启,紧接着新政策允许知青们回城。   但同时,城里工作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考上大学,满怀期待回城的知青除了接班顶岗,再难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到了那时,他们才幡然醒悟,在滚滚历史洪流中,其实自己早已被故土抛弃了。   没有稳定工作,没有房子,大批涌回城市的知青成了见天在街上溜跶的盲流。   城里的不安定因素大大增加,紧接着八十年代的严打期来了。   回城好吗?   其实是好的。   但又不是对每一个人都好。   可这些话,江糖没法说。说了,人家也当天方夜谭,肯定觉得她疯了。   人心烦意乱时要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摆脱这种情绪呢?   必须是工作。   之前的拖拉机手走了后,就只有林大柱开过。那会儿正是下秧苗的时间,车斗里放过秧苗留下不少泥浆,包括车轮里也卡满了泥,后来丢在大队部仓库也没人记得清理。   就这么放了个把月,泥浆变得又干又硬。   符横云到县里接他们那天,车子就是这个邋遢样,当时谢小兰还当着他面讽刺他不讲究。   其实江糖也觉得挺脏的,不过她憋着没说。   江糖有轻微洁癖和强迫症,前两天忙着别的事,没来得及打理。这会儿逮着功夫,便赶紧来伺候她的大宝贝了。   符横云过来时,江糖将车身上的泥块清理得差不多了,拖拉机四周湿哒哒的,她费劲地拎着一大桶水,一步一步像蜗牛般慢慢往这边挪。   符横云几个大步向前,瞥了一眼满满当当的木桶,顺手从江糖手里接过去,“没那么大劲儿就别打太满,逞什么强?”   陈叔还担心小知青偷懒呢。   照他看,这也太勤快了一点。拖拉机拉的是地里的东西,泥啊草渣子那是天天得沾上,谁还伺候得这么精细。符横云看江糖这样子,怕是要把它弄得锃亮锃亮才满意。   “差不多就得了,拉粮食的你费那么大工夫做啥?”   江糖锤了锤后腰,酸得厉害,还是运动量不够。听见这话没好气地“哼”了声:“就是因为你们不注意保养,它折损才这么厉害。而且,光用来拉粮,这叫浪费资源。这拖拉机功能可强了,换上不同的配件能干不同的活儿,犁地插秧开沟……就没有不行的。”   “对了,别的配件呢?仓库里咋没有?”   符横云正担心她把小身板给累坏了,一面骄傲自己看上的媳妇是那么与众不同,一面又心疼坏了。   正纠结呢,江糖就说了这么有一番话,他脑子里那点儿旖旎温情顿时飘到九霄云外了。   她还真的懂。   符横云勾唇,语气慢悠悠地,显得落拓不羁,又好像带着调侃:“唷,姜知青,挺厉害啊。那你得说说,还需要什么,我跟大队长说,让他去农机站领。咱们队里光用它拉粮食、拉人了,这么说确实没物尽其用,实在浪费。不过,姜知青,别的用途队里也没人会使,你会操作吗?”   江糖真不会。   她当初接触的手摇拖拉机不是这个版本的,知道这么回事,也是别人夸拖拉机功能无敌时顺便科普了相关知识。   后来拖拉机又升级了好几次,都不用手摇变全自动了,就跟汽车一样。   她眨了眨眼,摇头:“我没试过,但农机站那边应该有人能教一教。”   符横云心里的怀疑更重了。   没亲眼见过,却能说得头头是道,莫非……?   他内心煎熬得厉害,心想自己头一回对一个姑娘心生好感,老天不会开这么大的玩笑吧?但又忍不住去想,万一呢?   如果她身份是假的,如果她真是别人培养的棋子……那就意味着,之前搜集到的情报是正确的,龙温山里当真混了人进去。   龙温山就在不远处。   五年前,山里秘密进去了一批研究人员,符横云在同一时间回到了光明大队。   名义上说,因为他跟符虎抱错,养父母接回符虎,就把他赶到乡下。实则,是因为早期滞留在大陆的特务一直很活跃,并且盯上了这批研究人员,符横云回来是为了排查龙温山附近的人员。   符横云养父在部队,他从小也在部队里长大,身世被爆出那年,他还在新省军团里。   当时正好发生了一起边境冲突,这场冲突知道的人不多,但给他所在的连队造成了惨重的伤亡。符横云当时也受了重伤,新省条件艰苦,医疗水平不比京市。符横云被送回军区医院治疗,这才发现血型不匹配。   后来花了些功夫查,养父母查到了符虎。   他们对符虎充满了内疚,加之符虎扬言,他们两人之中贺家只能留一个。   符横云也不愿他们为难,恰好知道龙温山有重要人物需要保护。要求派过去的人必须实力过硬,侦察能力优秀,符横云未犹豫,接了任务。   便跟养父演了一场父子决裂,被赶出家门的戏码。   村里人说他吊儿郎当,成天不知跟哪个狐朋狗友在外游荡,便是因为符横云工作的特殊性。   至于运输队,也是幌子。   他只在运输队挂了个名,工位实际上是给了另一个退伍的战友。   符横云一时想了很多,虽然江糖给他的感觉不像特务,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在看到切实有利的证明前,他不能动心,更不能让她看出自己对她有好感。   因为,女特务的训练中,必定包含了美□□|惑这一项。   她们擅长用感情操控局面,或者说拉人入伙,发展下线。   想到这儿,符横云别开眼神,不再看那双神采透亮的双眸。   用最不屑最欠打的语气说道:“看来我夸早了,姜知青不过是纸上谈兵啊,可能在哪本书上看了点皮毛,就得意洋洋到咱们光明大队充老师傅了。”   “做人,还是踏实的好。” 第24章 一更   江糖抬头看符横云。   他今天穿了身洗到快发白的绿军装, 一只裤腿松松垮垮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腿,上头还有泥巴没洗干净。   头发一侧夹了几根麦叶, 金黄金黄的。   浑身上下散发着麦田里独有的清香。   一看就是刚从麦地里过来。   符横云面色紧绷, 他身姿挺拔个头高高的,站在江糖对面。   一只手抄在裤兜里, 下巴微抬,眼角耷拉下来。他不笑时, 那双惑人的桃花眼冰冰凉凉的, 仿佛在蔑视别人。   看着一点儿也不老实, 说话还特别不给人留面子, 让人直想动手揍他。   可这是对别人而言,对江糖来说却不是。   江糖要是看不出来他虚张声势, 那就白活四十年了。   符横云垂在裤缝一侧的另一只手握成拳头,骨节发白,手背上青筋都凸起来了, 显然这话不是出自本意。   江糖一愣,回想起昨晚他救了自己后也是这副恶声恶气的样子。   她眯起眼, 啧, 这小孩儿还挺别扭的!   粗略一想, 似乎也解释得通,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嘛, 年轻、朝气、热血、好面子、说话不够圆滑, 在无意中言语伤人……有这样那样好或者不好的一面。   她在这么大时也不遑多让, 她做的事比符横云过火多了。   嗯,她理解,她不计较。   虽然, 江糖着实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着对方了。   她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难道是……昨晚胳膊真扭得狠了,以至于他看到自己就觉得胳膊疼,所以心情不好。   瞧瞧那脖子上肿了一大片的挫伤。   哎呀,看着就疼。   江糖不禁愧疚极了。   她比符横云矮半个头,当时又侧身站着,若被石头砸到的人换成她,说不定正好砸在太阳穴附近。   四舍五入,符横云对她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江糖难得没怼符横云,而是特别认真地说道:“符同志,昨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   符横云低头踢了踢碎石子儿,冷着脸打断她:“就算不是你,我也会救。姜知青,既然你说拖拉机还能开沟耕地,那大家伙就等着你开拖拉机来分摊地里的活了,你先忙,我走了。”   江糖:“……”   嘿。   怪哉,走那么快干嘛?   这已经不是别扭能形容了,是讨厌她已经到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难受窒息的地步了吗?   江糖瞠目结舌,难得幼稚地冲他的背影龇牙咧嘴。   她一辈子没谈过恋爱,所以看不懂男人的躲闪并非生气。   而是因为对国家的忠诚和心爱的姑娘此时似乎被摆放在天平的两端,成了Y字的两条分叉线。   直觉告诉他,江糖不可能是特务,她眼睛清亮正气,跟专门训练出来的敌特不一样。但理智又不断提醒他,江糖身上矛盾点重重,暂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很难不让人怀疑。   两种思维在脑子里打架,符横云不得不先远离江糖。   即便他第一次体会到喜欢是一种多么令人愉悦的心情,只要想到江糖,自信的,倔强的,愤怒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她,都恨不得揉到心尖尖上。   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欢让浑身的每个细胞战栗,它们欢欣鼓舞,只要看着小知青的脸,他不禁心神晃动,瞬间万般柔情,竟觉得若她真是那般,他也一定不会放弃她,他会拯救她的灵魂,将她从错误的道路拉回来。   他可以为她豁出一切。   但符横云又到底够清醒,知道这些想法不过是刹那的疯狂,只是初尝情滋味的一个念头罢了。   那些妄想、旖念,必须有足够安稳的大环境来支撑。   他可以放纵自己睡前想着小知青的笑。   也可以在梦里跟张牙舞爪,自信满满的小知青笑笑闹闹。   甚至,只要下了工,闲下来的每一分钟,他都恨不得跑到她面前。   就为多看她几眼,若能跟她说上几句话,天南海北不拘说什么,符横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浑身充满了力量。   恨不能立刻将藏在文成县的敌特团伙都抓出来,让他们再也不敢踏足大陆。   除了对身上那件军装的忠诚,他承认自己有私心。   他想早点完成任务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特别想。   ****   江糖站在原地,等符横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回神继续干活。   虽然在干活儿,但脑子里还是不断闪现出符横云转身离开的那一幕,像电影掉帧卡顿了一般,不断转身,再转身……   不晓得是大脑自作主张加了滤镜还是怎么地。   她觉得脸上的温度有点不对劲。   他,不像是生她的气。   这怎么有点像,韩剧男主角黯然离开的场景啊……   江糖被自己的脑补震得头皮发麻。   她晃了晃脑袋,又伸出手,拍得脸上“啪啪”作响。   醒醒啊,江糖!   就算你现在身体是少女,那也是一个心理年龄四十来岁的老少女了,怎么还跟真的小女生一样,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上辈子帅哥环绕,也没见你不自在啊。   她五官底子虽然还行,但远远没有赛西施、赛貂蝉的美貌,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而这个年代呢,许是大家都缺衣少粮的缘故,他们更喜欢圆圆润润的姑娘。   江糖极其不符合这个年代人们对美的印象。   符横云条件又不差,这年头在运输队工作那可是香饽饽。   用俗话说就是,人家不缺好姑娘。   比她漂亮的,尹秀眉不就是一个吗,比她有本事的……掰着手指头数一圈,暂时没发现,但细细扒拉肯定也有。   符横云不至于……看上她了吧?   可能是身体变年轻了,所以那些活泼的情绪也回来了。   江糖觉得自己这会儿挺自恋的。   但转念又一想,又有哪条法律规定四十岁的人必须得稳重、板着一张脸呢?   她现在就是年轻啊,长得也确实不难看……营养跟上来后,她只会变得更好看。   这么说……符横云喜欢她,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   如此安慰自己,江糖心里的纠结又没了,反倒挺自豪的,那小子还挺有眼光的嘛。   她哼着轻快的歌,将拖拉机里里外外用水一冲。   慢慢露出绿色的油漆,车身锃亮锃亮的,比刚出厂的差不了多少。   回去时,尹秀眉正好回来。两人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直到刷完锅,冲了凉,尹秀眉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江糖知道,是她之前说的那些话让尹秀眉对她生出了芥蒂。   接下来的两天,江糖每天开着拖拉机在县里跟大队之间来回跑,将收上来的所有油菜籽交到县里头的粮站。   忙完油菜籽的活儿,所有人还没有喘口气的机会,地里的麦子又熟了。   除了苏丹叶几个因为没安排活儿,显得清闲,其余人天没亮就到地里割麦子了,一直忙到后半夜,睡上几个小时又得起来继续干。   农民啊,永远是最苦最累,收益还最小。   他们中午基本都不回来,由家里人送口吃的。   四个老知青也是如此,想着一来一回耽误时间,耽搁收麦。宋虎和许庚每天上工前,就带上两个玉米馒头,到了饭点,就随便找个阴凉的树下干解决。   女知青们呢,除了分到的任务地少一点,也没别的优待。   麦子收割完脱粒后,就得赶紧拉完粮站。   江糖得了消息,戴上草帽和手套就上了车,一路从晒麦子的坝子开到县里。   这样来回跑了四趟,又跟称公粮的记录员扯了一阵子皮,总算拉够了要上交的公粮斤数,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吴芳看着江糖开着拖拉机回来,心里嫉妒得不得了。   早上他们出来上工,江糖悠哉悠哉跑步,还不伦不类地练什么花拳绣腿。中午他们在太阳底下暴晒忙活,江糖能在屋里休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如果她也会开拖拉机就好了。   “哟,了不得的拖拉机手回来了?”   她扯下脖子上的汗巾子扔到盆里,刻薄道。   “红眼病又犯了?”   吴芳被噎了一下,眼睛顿时瞪得比牛眼睛还大。   “我眼红你?”她声音突然拔高,“拖拉机开得再好那也是留在乡下,我跟你就不一样了,我是……”   是什么。   后头的话吴芳又咽了回去,神情有些不自然。   江糖没多想,她不惯着这种人,当即回嘴:“不眼红你屁话那么多?口口声声乡下乡下,你还记得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信仰吗?”   吴芳一直摆城里人的姿态,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既看不起拖拉机手,又老是觉得自己吃了亏,谁要是分了轻省的活儿,她都得嘴一下。   跟苍蝇似的,特别能膈应人。   江糖也不想拿文|革这柄枪狙她,但她实在太烦人。   记吃不记打。   吴芳脸色煞白,脱口而出:“我的上帝哟,江糖你可算露出真面目了,我是清清白白的红五类,我是无产阶级我当然有信仰,你休想在我头上扣屎盆子。”   江糖笑了,挺会自己送把柄上门的。   “你这一急了,就爱说‘哟,我的上帝’,我看上帝才是你的信仰,只有信仰资本主义的才会信仰上帝。”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吴芳慌了。   两腿发颤,差点就要跪下去。   吴芳:“你……胡说,你污蔑我。”   江糖耸肩:“咱们知青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吴知青,你必须端正态度,进行彻底的思想革命。这次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下回你就得去革委会解释了。”   革委会一出,简直是杀手锏。   吴芳立刻怂了,恨不得赶紧从江糖眼前消失。   一直到晚上吃饭,吴芳都躲在屋里没出来。   江糖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她相信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方都不敢跑到她面前说酸话了。   吴芳那人啊,真不知道怎么说她。   她就看见自己坐在拖拉机上风光无限的样子,却没看到她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这手摇拖拉机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江糖上午出工时,差一点就被手摇戳到下巴。   要不是她稳住了,下巴肯定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除了差点失手让她险些崩了心态。   拖拉机发动后的震动也是件折磨人的事儿。这一天震下来,江糖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尤其是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   真论起来,她敢摸着自己的B罩杯发誓,确实不比地里轻松到哪儿去。   如果不是之前摸不清光明村的底,不确定这里有没有天杀的牛鬼蛇神,江糖当初不一定会放弃当老师。   如今,她看重的无非是拖拉机给的补贴高,时间也相对自由,跟村里教书不同的是,她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处理人际关系。   但开半小时和连续开半个月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就算江糖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认,意志她不缺,但长此以往,即使她增加锻炼强度,身体恐怕也会吃不消。   等入了夏啊,很快就要双抢了。   到了那时,拖拉机手就更忙了。   看来,是时候跟大队长提一提,让他挑几个靠谱的人来学拖拉机的事了。   不知不觉,村里又忙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江糖再没见到符横云的影子,偷师的想法便暂时被摁下去了。   “……关于村小学数学老师的人选,昨天考核结果出来了,陈娇分数最高,从明天开始,陈娇就到学校上课。还有,陈国栋、陈三狗、张全蛋,你们三个贼小子偷藏二十斤麦子,你们这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是错误的行为……”   大队广播里,大队长声音轰隆,广播发出‘滋啦啦’的声音。   知青点里,苏丹叶等人如丧考妣。   咋……咋可能是陈娇那个乡下妞呢?   不会的,她的试卷难道答得比他们还好?不是她们瞎猜,乡下的教育水平和城里就是不能比啊。   所有人都陷入了怀疑人生的沉默中。   突然,凳子腿跟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谢小兰站起身,气势汹汹往外冲。   “嘿,谢小兰你干啥去?”   谢小兰神色癫狂,一面自言自语地念叨,一边往外头跑,“……陈娇赢了咱们,你们信吗?我反正不信,我要找大队长问个明白,是不是拿咱们开涮呢,明明内定了陈娇,还给咱们希望,我要问清楚,我一定要问清楚……”   “你别冲动,先回来啊。”   “是啊,万一是咱们小人之心了呢,你就这么上门质问,不是得罪人吗?”   “……”   几个人分工合作。   跑到谢小兰前面,关门的关门,拽胳膊的拽胳膊。   苏丹叶直接抱住谢小兰的腰,也急了。   “……谢小兰你脑壳昏了?结果出了那就是已成定局嘛,你现在跑过去闹一通,就不想想大学推荐名额啊,陈娇去了村小学,那就不会跟咱抢名额了,万一你一闹,大队长他们面上下不来台,给咱们穿小鞋咋办?”   话音落下,所有人诧异地看着苏丹叶。   江糖想想就笑了,苏丹叶不装模作样的时候,脑子挺清醒的嘛。   也是,她是矫情,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几次挑衅她,也不过是耍耍嘴皮子。   这阵子下了工,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苏丹叶那点小脾气应该被现实磨得差不多了。   苏丹叶抬头挺胸,飞了个得意的眼神:“看啥?知道我是咱们之中最聪明了吧。”   察觉到江糖在笑,苏丹叶瞥过去,“……哼。”   谢小兰双目迸射出利箭:“是,你是挺聪明,你跟陈娇打得热火朝天啊,吃的用的没少送吧,得了点边角料就自鸣得意了,呵。谁说当了老师就不能争取推荐名额,那些泥腿子是熟悉你,熟悉我,还是熟悉陈娇啊?”   她环视一圈,恨声道:“一群没骨气的乌合之众!” 第25章 二更   屋里, 死一般的寂静。   几分钟后,谢小兰平静下来,木着脸问道:“那你们说怎么办?咱们这批知青是不用下地, 每个月吃的粮食, 大队部那边确实会准时送过来。但得精打细算,稍微多吃一口粮食就不够了。还有别的开销喃?如果没有工作, 你们手里的闲钱能花到啥时候?”   生活不单单只有填饱肚子这件事。   万一哪天有个头疼脑热的,手里没有一分钱, 那是真的要命的事。   何况女同志嘛, 生理构造让她们每个月离不开草纸, 条件好一点的姑娘, 不用草纸,用胶粘型卫生巾上, 那花销就更大了。   别看谢小兰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其实家里条件并不好,她不像苏丹叶, 家境好,如珍如宝的养着, 不差钱。   也不像江糖, 手里拽着所有补贴。   她的安置费大部分交给家里了, 留着给唯一的弟弟上学, 能带在身上的很有限。   否则刚到那晚, 也不会因为苏丹叶给了五块钱, 就偃旗息鼓了。   “咱海市出来的知青大部分都派到东三省兵团去了, 人家兵团不仅不差粮食,没一顿都吃得饱,每个月还有30~40块工资, 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啊……这里根本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老知青集体沉默了。   兵团啊,进去的人又专又红,政审好几轮,那是普通人能进去的吗?   谢小兰也是真敢说。   比起他们几个新来的,难道不是老知青境况更差吗。   不仅要下地,分到的粮食也不比新知青们多多少,每天公分算下来也就一毛钱不到,就这么几十块钱还得等到年底,会计算完账才能发下来。   日子是真的难过。   但当周围的所有人都这样时,他们根本找不到抱怨的理由。   “光明村已经比周围其他村子强很多了。”许庚淡声说道。   “什么叫知青?主席说,有知识的有为青年才叫知青。嫌东嫌西,搁前两年你这叫思想反动,这些抱怨的话,以后都不要说了。”   光明村大队长和支书不是老古板,支书又是老革命退下来的,不会对知青偶尔说错的话上纲上线。   他们压得住下面的村民,但保不齐有那么一两个地痞无赖听了这话传出去,引了革委会的牛鬼蛇神来。   前些年,牛棚那两个臭老九不就是这样吗,县里革委会的人隔三岔五来盯梢。   逼着村里给他们开教育批|斗会,做思想报告是常有的事。每回当那些人来时,长得稍微好看一点的女知青简直不敢露面……   这两年情况好点了,但也没到啥都能说的时候。   况且,种地有啥好嫌的?   种几年地确实辛苦,那村里的农民就不辛苦吗?他们祖祖辈辈都在种地,辛辛苦苦一辈子交完公粮所剩无几,过年能分一斤两斤肉,尝个油渣味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大家都苦。   不学会苦中作乐,只会见天的哭诉抱怨,日子只会越过越艰难。   谢小兰抱怨声骤停,但还是小声叨叨了句:“……想吃个白面大米都不行,本来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还好吴芳躲在屋里没出来,否则又不知要吵成什么样。   苏丹叶抠了抠指甲盖,声音高亢,似乎想活跃一下沉重的气氛:“哎呀,这句话不太对啊,我们不是人,你不是人啊,不就是工作黄了嘛,放心,以后肯定还有机会。我偷偷告诉你们唷,陈娇不会去占推荐名额的。”   尹秀眉:“为什么?”   苏丹叶眉眼弯弯,笑得笃定:“她定亲了,对象是县里的,好像是哪个亲戚介绍的吧,人家才没空念啥工农兵大学呢。”   对村里姑娘来说,嫁到城里,后半生稳当了可比念大学重要多了。   谢小兰一听,大喜过望,抓住苏丹叶急急问道:“你说真的?”   苏丹叶翻了个白眼:“我骗你们干嘛?我送那些吃的玩的,可是有大作用的。”   “行行行,你最有先见之明好了吧。”   “……那不然呢。”   “对了,这事咱们也不能装聋作哑。还是得表个态,找个时间心平气和地问一问大队长这里边是不是有事,不然村里头还觉得咱是软柿子。谢小兰有句话也没说错,还是得尽快把我们的工作落实下来……”   “……”   这或许是新知青和老知青难得报团取暖的时候。   他们或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着现实带来的风暴,吹散理想的风帆,让人看不见前路,只能随波逐流。   这一刻,所有人都放下了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围在一块儿出谋划策,分担着彼此的痛苦和无奈,又相互打气。   共同期待着天光破晓的那一刻。   次日,村里的妇女儿童去清沙河捞沙,江糖开着拖拉机跟去了。   清沙河沿岸堆积了厚厚的沙层,大家拿着簸箕或者箩筐,挖个半筐倒进车斗里再回去继续挖。小一点的孩子没定性,便在河里浅水区摸鱼虾,螃蟹。   干活的大都是村里的女人,江糖也不好意思总坐在车上,多少帮忙挖了点。   “盆里的鲫鱼是哪里来的啊?”尹秀眉下工,惊喜地瞅着木盆了里活蹦乱跳的鲫鱼,三四根手指大小有好多条呢。   江糖舀起缸里的凉水灌了一口:“孩子们捞的。”   尹秀眉蹙眉:“你疯了,现在不允许私下做买卖,你……”   “没花钱,用东西换的。”   江糖又洗了把脸,声音裹在洗脸巾下面,瓮翁传来。   她当然知道私下交易不允许,但以物换物还是可以的。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只要不傻到宣扬得人尽皆知,这事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毕竟谁知道哪天自己就得出去跟人换东西呢?   再说了,又不是没有胆大的。不然那大大小小的黑市是什么啊。   说到底,不还是人民有生活上的需求吗?   本来江糖是想直接给钱的,这样方便。   但又担心被人抓到把柄,这才回屋取了个柑橘罐头。别看光明村有个柑橘园,那些柑橘一到成熟季节就被县里收购了,运到各大厂子里给工人们发福利。   这些孩子能尝到的只有品相不好,味道不那么甜的橘子,更别说罐头这种稀罕物了。   鱼换罐头,孩子们觉得值,江糖也觉得值大发了。   她实在太馋肉味了。   就算这会儿有人给她端的是最油腻的红烧肉,她也能把碗底舔干净。   江糖倒完水,跑去灶房里摸了把菜刀出来,苦恼地蹲在水盆前,无从下手。   杀鱼要怎么杀呢?   “尹知青,你能教我杀一下鱼吗?是不是直接把它们的头剁下来就行了?”   剁椒鱼头还挺好吃的。   江糖舔舔嘴唇,唾液分泌的速度更快了。   可惜她只会做最简单的家常炒菜,如鸡鸭鱼牛羊这一类,在她眼底已经属于大菜了,她不会弄。   尹秀眉从堂屋里探出头,见江糖笨拙地拎着鱼尾巴,也不管那鱼是不是活蹦乱跳垂死挣扎,就要一刀剁下去,她迟疑了一会,问道:“这个鱼……你能换给我吗?”   这是两人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尹秀眉第一次和颜悦色跟江糖讲话。   江糖歪着头,眉尾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江糖:“给我你的理由。”   尹秀眉:“红梅奶水不够,小丫饿得哇哇哭,我……听说鲫鱼汤可以下奶,我想拿过去给她。”   江糖很纠结。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鱼的各种吃法,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但尹秀眉的请求,她也不能一口拒绝。   一边是自己的口腹之欲,一边是对婴儿的怜悯,江糖觉得这选择太难了。   她秀眉拧紧,苦着脸问尹秀眉:“你拿什么跟我换?”   如果有肉票就好了,二两也行啊。   尹秀眉语塞,有些尴尬。   她根本没想好要用什么跟江糖换,不过几条鱼罢了。正常人不都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吗,哪里还会真要别人的东西呢。   但话是她自个儿说出去的,不能不换。   尹秀眉压下本不应该出现的埋怨,想了想柔声问道:“雪峰牌的香皂,我割四分之一给你,可以吗?”   这是她特意托人从省里带回来的,一块就八厘米长,五块钱,光是有钱也买不到,还得有票。   尹秀眉平日都舍不得用,但红梅的日子太惨了,小丫还那么小,她不能坐视不理。   她觉得自己跟郑红梅的遭遇太像了。   同是知青,又都遇到了人渣,潜意识便仿佛魔怔了似的,觉得帮了郑红梅,帮了小丫,就是帮了过去那个愚蠢无助的自己,她便能从那段噩梦里走出来。   江糖摇头,她有香皂,再看尹秀眉一脸肉疼的表情。   索性做个顺手人情:“这样吧,我分你两条,你看怎么样?”   这鱼不大,本来就吃不到什么肉。   知青点九个人呢,江糖就想着熬个鲫鱼汤,将鱼肉炖得烂烂的,再放几颗小葱调味,这样大家就着汤啃饼子,好歹能尝个味儿。   如果郑红梅只是喝一顿的话,匀她两条,她够大方了。   尹秀眉:“两条会不会太少了?你别误会,我不是贪心想自己吃,我是怕太少,红梅下不了奶。”   清沙河的鱼本来就不多,下一次还不知道得等到啥时候,小丫饿不得啊。   江糖挑眉,直言不讳:“我很佩服你的善心,真的。但是帮人也要讲究量力而行。算了,你也甭浪费东西跟我换了,一会儿汤熬好了,你给郑红梅送一碗过去吧。”   尹秀眉:“可一碗……”   江糖不吝啬,但就是看不惯这种病态的帮人法子:“你可以挑个最大的碗。”   也不知道尹秀眉是撞了邪,还是被什么人洗了脑。   自己都过得紧巴巴的,还不顾一切去帮别人,要她说,如果郑红梅真有几分盘算的话,就该果断点把陈兴旺给一脚踹了,再去大队长那一顿哭,总不会没有落脚的地。   如今这样算什么啊?   说句尹秀眉不爱听的话,郑红梅自己立不起来,就算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一定能帮她把日子过明白。就算今天他们把鱼送过去了,还不知道进了谁肚子里呢。   倒不如熬好了送汤过去,看着她喝完,保管陈兴旺母子沾不了手。   江糖说完就不理她了,一心研究杀鱼去。   折腾了半天后,鱼是李元帮着杀的,汤也是他帮忙做的。   奶白的鱼汤配上两颗翠绿的小葱,那味儿绝了。热乎乎的汤一下肚,浑身都舒坦,大家吃了个肚皮浑圆。   尹秀眉吃完饭,一言不发准备去给郑红梅送汤。   江糖瞥了下锅里,舀得只剩一点骨架渣子,她没说什么。   这天气渐渐热了,没有冰箱,知青点又没有单独的水井,剩了汤也放不住,过不了一晚就得发酸。   吃到肚子里,倒是好事。   许庚点燃火把要送尹秀眉过去,毕竟知青点离郑红梅家得走二十分钟,途中得翻过果园,她一个女孩子独自走夜路,总是有些危险。   尹秀眉反应很大,瞬间离许庚老远。   可谓避如蛇蝎。   大家瞠目结舌,不解地看着她。   江糖眼观鼻,鼻观心,佯装没看见这让人尴尬到可以抠出三室两厅的一幕。   尹秀眉迅速避开后,表情微僵。   立马察觉刚才的动作太引人怀疑,她讪讪地,勉强笑道:“好大一只蟑螂,吓了我一跳。”   她躲开吴芳似笑非笑的眼神。   目光在屋里的几个女知青脸上扫过,有些为难。   “……江糖,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第26章 三更   江糖愣了一下。   尹秀眉咬着下唇, 怯怯道:“不可以吗?”   见江糖迟迟不应,她脸上浮现出难看之色,旋即强颜欢笑地给自己找台阶下:“嗯, 你今天运沙肯定太辛苦了, 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我没事的, 那段路我很熟。”   这话说得……   她要不答应,万一尹秀眉出了啥事, 她倒成罪人了。   江糖无奈叹气, “嗯, 走吧。”   正好吃太撑了, 溜跶一圈当消消食。   尹秀眉喜笑颜开,正要开口就听江糖扭头问许庚:“你也一起去吧, 果园那边我只去过一次,不太记得路。”   大晚上的,还是得有男同志陪着心里才踏实。   尹秀眉欲言又止。   想说不用许庚去, 就她们两就行了,但一对上江糖笑眯眯的眼睛, 这话就说不出来。   江糖别开脸, 偷偷翻了个白眼。   忍不住腹诽尹秀眉不靠谱。   她可能真的跟这群二十岁的姑娘有代沟, 完全摸不懂她们的想法嘛。   有什么值得介怀的事比自身安全还重要吗?   这一路上黑灯瞎火的, 别说两个女人同行, 就算再来两个, 遇到泼皮无赖, 那也是被欺负的一方。   要是遇到一个流氓就算了,她还能应付,万一人家还组团了呢?   江糖不敢高估自己的战斗力, 她如今这幅辣鸡身体,锻炼半个月也只是从辣鸡变成不那么弱的辣鸡,要想恢复成上辈子那样,还得再练练。   “你把汤端上,我再去点个火把。”   “我去。”许庚将竹节火把递给江糖,然后到灶房又点了一个:“郑红梅家在坡下,那边坡度陡,路边的草几乎有膝盖那么高,你们一会慢点走,千万注意有没有蛇。”   听到“蛇”这个字眼,江糖心脏缩了一下。   她最怕这种软趴趴,冰凉凉的动物,只要稍加想象,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吴芳目光紧锁在许庚身上:“我也去看看红梅,这么久没见到她,也不知道她们母女怎么样了。”   江糖看了看一脸坚定的吴芳,又看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许庚。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瓜呢。   吴芳非要跟着,其他人也没立场拦,结果就是——   除了早早睡下的谢小兰和挑了一天鹅暖石累得倒地就爬不起来的李元,其他人都去了。   月亮娇羞,躲在黑黑的云层里,只露出弯弯的一片。风吹过柑橘林,簌簌声响起。不远处的大片竹林也随风晃动,黑影跳跃着,有那么点九十年代港城鬼片里的意境。   若是一个人,其实蛮吓人的。   突然——   “啊。”苏丹叶指着不远处临时搭建的草棚子,“有……有东西在动,会不会是鬼啊……”   江糖高举火把,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隐约见着有什么东西迅速往外转移。   许庚:“宋虎,你跟我过去看看。”   宋虎嗯了声,表情有些凝重。   许庚:“你们先去找郑红梅,顺便通知老支书,就跟他说,柑橘园可能出事了。”   光明村的日子比周围几个村子好过,有基层干部特别能干实事的缘故,也因为这片柑橘园的存在。这片山地光照充足,水源甘甜,种出来的柑橘皮薄味甜,橘瓣饱满汁液多,县里的供销社和几个大一点的国营厂子每年都来采购。   他们的橘子不愁销量,村里家家户户年底的分红足够让外人眼红。   隔壁村每家分五六十,他们村至少可以分个八十、九十。若是光景好,收成不错,分到一百来块也是有可能的。   许庚第一反应便是外村的人偷偷进来搞事了。   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只有火把光在风中闪烁晃动,越来越远,直到只能见着一丁点亮光。   “咱们走快一点。”江糖见远处最后一丝火光熄灭,突然感到不安起来,她将火把举得高高地,迅速跟尹秀眉换了个位置,换她到前头领路。   苏丹叶紧张地四处张望,稍有声响传来,她便吓得发抖,声音都开始发颤:“你们说,会不会真有鬼……”   “闭嘴。”江糖头也不回,压低嗓门警告道。   苏丹叶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江糖身后贴过去,被脑补吓到时,她甚至偷偷扯江糖衣服的下摆。   江糖:“……”   苏丹叶察觉到江糖停顿了一秒,脸上浮上不自在,但她还是把江糖衣服揪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就有安全感了。   她盲目以为,江糖那么凶,只要她在,肯定没‘鬼’敢过来。   心里顿时就不慌了。   四人谁也没说话。   等走下山坡,看到郑红梅家亮着的微光时,大伙儿才后知后觉自个儿的手心脖子处已经湿透了。   “吴芳,你们把汤送进去,我去找老支书。”尹秀眉道,“千万要送到红梅屋子里,别让老太婆偷吃了,还有……”   吴芳撇嘴,不情不愿接过碗:“啰嗦什么,你赶紧去吧。”   尹秀眉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跑了。   吴芳下巴微抬,示意江糖敲门。江糖想着果园里的事,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倒是一旁苏丹叶看见了。   思及来的一路上她拽着江糖衣服,江糖却没把她扔开,苏丹叶单方面认为这是江糖要跟她打好关系的信号。   非常自觉地走上前:“我去敲。”   敲了好几下,屋里传来一个凶巴巴的声音:“大晚上的是谁啊,叫魂呢。要没有大事,老娘指定闹得你们都甭睡。”   胡寡妇骂骂咧咧抽掉门闩,这一看,本就不耐烦的脸色更难看了。   胡寡妇:“大半夜的干啥?想趁大家睡了,又跑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吧?”   吴芳:“我们给红梅送汤,胡婶子你先让让。”   胡寡妇啐了她一下:“我呸,咋地,我家兴旺饿着她了?你们这一天天手伸那么长,非得插手别人家的事,难道是想趁这个机会勾引我家兴旺啊,跑来做小啊,不要脸的小娼妇。”   说完,胡寡妇伸手就把吴芳推出去。   门再次阖上,她还趁机抢走了吴芳手上的鱼汤。   江糖:“……”   这也太无耻,太不讲究了吧。   吴芳简直快被气死了,她们在门口被老太婆羞辱了这么久,郑红梅却睡得跟死猪一样,一点都没察觉到。她们大老远地跑过来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不也是为了给她送汤吗?   死老太婆,老娼妇。   吴芳几步走到郑红梅那屋的窗户前,砰砰乱拍:“郑红梅,郑红梅,你在不在?”   屋里没动静。   吴芳继续拍,等得越久,她火气越大:“这么大声,你还睡得着?你故意的吧,看我们被你家老太太骂,你还装不知道索性不露脸?你对得起我们啊。”   ……   窗子从里往外推开,一张憔悴苍白的脸出现在江糖眼前。   郑红梅苦涩地笑了笑:“对不住啊,我,我……以后你们别送东西来了,我现在挺好的,你帮我跟秀眉说说,我可能让她失望了,小丫还小,我不能让她没有爸爸,兴旺说了,他会对小丫好的。”   “好什么好,郑知青你真是……”   江糖皱眉,视线掠过郑红梅往屋里的摇篮看了看,孩子瘦瘦小小的,睡得很安稳,她温和地点了下头,截断苏丹叶的话,说道:“嗯,郑知青,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苏丹叶一脸懵逼,干啥呀,干嘛回去呢,她话还没说完呢。   这郑红梅就是窝囊啊,□□都架到她面前了都不会下,她自己想受罪就罢了,咋不为孩子着想?孩子在这样的家里边,能幸福,能好好长大吗?   这哪是当妈的能干出来的事啊?   郑红梅真是个糊涂蛋。   那边尹秀眉已经见到老支书了。   老支书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革命,一听尹秀眉说的话,暗道不好。   拎着□□敲响了隔壁几户人的大门。一时间,果园坡下的六七户人都被叫起来了,唯有陈兴旺不在。   江糖没有凑成热闹,老支书安排村里一个小伙子直接将她们送回知青点了。   第二天,许庚三人是被搀扶着回来的。   江糖这才知道,昨晚果园里入了贼了。   不知道是哪个大队那么缺德,居然划破了好些柑橘树的皮,那些树干被划得歪七扭八,许庚三人追上去,还被对方偷袭了,三打二,惨败。   老支书他们追过去时候,人早就跑了,就剩下许庚仨被人像捆粽子似的,绑在树桩上。   那场面,甭提多酸爽。   “三个还打不过两个唷,许大哥,看来你们不太行啊。”苏丹叶从屋里出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亲昵地调侃道。   许庚也不气,笑着摆手:“别说,那两个人力气真的大,他勒住我脖子的时候,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丹叶“噗嗤”一笑,“是哟,不是我军太弱,是敌军太强嘛。”   她取笑了一阵,何文被她逗得面红耳赤,晕晕乎乎地还给苏丹叶打了洗脸水。江糖看得直摇头,青春少男啊,特别好忽悠。瞧瞧,这才被夸了几次,就激动得找不着北了。   苏丹叶不当搅屎棍专职养鱼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讨人嫌。   ***   “确定没有遗漏的吗?”   符横云拿着一张姜家的全家福,翻来覆去地看。   照片里,高高瘦瘦的小知青局促地站在最外侧,嘴角抿出小小的弧度,笑得小心翼翼。   脸是那张脸,但符横云就是有九成的把握,照片上的姜糖和他认识的小知青不是一个人。   电话那头笑声爽朗:“我亲自查的,你还不放心啊。对了,怎么想起来查一个小姑娘了?我看了看,她的背景很简单嘛,不过这姑娘胆子还是挺大的。”   符横云眸色暗了暗,“怎么说?”   “为了完成你的要求,我可是跑断腿了,云子你想想咋谢谢我。”   “这姑娘家里人挺奇葩的,听说是要她休学嫁给姐夫,她那位姐夫呢,比她大了十多岁,孩子不小了。小姑娘为了反抗包办婚姻,破釜沉舟下乡了,这算不算胆子大?”   秦光耀贱兮兮地问道:“云子,你是瞧上人家姑娘了,还是盯上人家了啊?”   符横云没答,而是问道:“……如果有人能把没接触过的东西说得头头是道,短短时间判若两人,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秦光耀想也没想,脱口说道:“这不跟你一样吗?”   符横云一愣。   秦光耀不客气地揭他老底:“上高中时,你小子就爱这样装相。明明背地里下了功夫学,嘴上从来不承认,非得说自己从来没学过,更没认真听过,呵,老子信了你的邪。”   “怎么,遇见了比你还能装相的人啊?哈哈哈哈哈,可受着吧你。”   符横云:“……”   “给那个猥琐的老男人找点事。”说完,符横云挂断电话。   电话那头的秦光耀怔了怔,老男人,谁呀?   随后,他反应过来,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第27章 一更   村里的大喇叭不喘气地喊了好几天了。   起初江糖以为, 真是别的村故意有人捣乱。   后来一琢磨,不对啊。   看大队长和老支书严阵以待地样子,不像是这么简单的事。   除了江糖察觉出不对劲, 许庚对环境变化的感知是敏锐的, 特地提醒所有知青上工下工一定要结伴而行,千万别在没人的地方落单了。   尹秀眉神色倏变, 犹豫了下问道:“是……有人出事了吗?”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被村里人排挤, 吴芳又总拿陈三狗的事刺激她, 尹秀眉当时活得浑浑噩噩, 恨不得死了算了。只隐约听说村里出事了, 好像是有人被打断了腿。   这件事闹得很大,不仅县里派出所来了人, 还有附近拉练的部队也来了解过情况。   这件事后来是怎么了结的,尹秀眉记不清了。   那时她不知道吴芳的真面目,听了吴芳的话, 以为时间能抚平任何谣言。   除了上工,她一直躲在知青点。   根本没有消息来源。   村里对这件事讳默忌深。   再然后, 她嫁给了陈石, 陈石不让她上工, 说自己可以养她, 她只要留在家里照顾公婆、兄妹就行……   尹秀眉起先没发现不对劲, 还当陈石喜欢自己, 这样做是想保护她不受外面的流言蜚语的侵害。   等反应过来她已许久没跟外人交流后, 已经来不了了。   她抓住许庚的手,急忙问道:“……许庚你说啊,是不是真出啥事了?不然你们咋说得这么严重啊。”   许庚没打算瞒着他们, 但他对其中情况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摇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但小心总没错。尹秀眉,你最近别往郑红梅家跑了。”   “可红梅……”尹秀眉皱眉,表情不满地看向其他人,“你们还是介意我拿了知青点的鱼,觉得我不应该拿去帮红梅吗?你们太冷血了。”   这话太钻牛角尖了。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脸色都不对了。   苏丹叶撇嘴,“啥知青点的鱼,我们可没这样说哦。那是江糖的鱼。”   “郑红梅那么大个人了,她晓得自己该咋样做,用不着你跑前跑后。”想起果园惊心动魄的那晚,苏丹叶觉得脖颈后头都凉飕飕的,总觉得一不留神就有妖魔鬼怪跑出来把她给吞了。   尹秀眉:“是我想得太好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大家只是知青。别说红梅,就算我哪天出事了,你们肯定也会置之不理,冷眼旁观。”   上辈子她被锁在地窖时不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她喊破喉咙都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是她错了,她不该对这群人有任何期待。他们或许没有帮着吴芳陷害她,但当他们选择冷眼旁观时,他们就是帮凶。   一时间,尹秀眉仿佛回到了孤立无援、求救无门的那段日子,只觉得所有人都面目可憎起来。   苏丹叶跳脚,指着尹秀眉嚷嚷:“合着成我们的错了是吧?你真是……真是……”   她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冥顽不灵,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哎哟哟,我要被气死了,你以为自个儿是世界的中心啊,真是……乐死我了……”   尹秀眉埋怨地看了大家一眼,转身跑了。   “嘿,她给我们所有人扣了屎盆子,我们还没生气呢,她先跑了,以后她要是有啥事,千万别找我,我要是再帮她,我名字倒过来写。”   苏丹叶自个儿吐槽还不带劲,还想拉复联,“你们说,我刚才骂得对不对?”   江糖白了她一眼,眼中明晃晃的表示:难道你不是公主病,没当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大哥说二哥,也没好到哪儿去呢。   或许是她眼底的嘲弄太过明显,苏丹叶秒get,脸腾地一下,红了。   圆圆胖胖的脸颊绯红绯红的,像初升的朝阳,青春靓丽。   苏丹叶:“我那是……我跟她可不一样啊,我是……”越说越没底气,她都不好意思承认一开始看江糖不顺眼,处处和她唱反调,是因为江糖没顺着自己的意思跟她换下乡地址,戳伤了她那颗玻璃心。   等在乡下呆了一个月,又从陈娇她们嘴里听了不少胜利大队那边的龌龊事。   苏丹叶虽然庆幸自己当机立断换到了光明村,但始终没反思过自己的做法是不是不对。   人都有这么个毛病,揪别人小辫子揪得欢,大道理一套一套,轮到自个儿身上时,就当缩头乌龟了。   没有人喜欢回忆自己并不光彩的那一刻。   要不是听到尹秀眉嘴里那似曾相识的话术,苏丹叶离开窍远着呢。   她觉得尹秀眉脑子有问题,自个儿想帮忙没人拦着,但非得拉着大家一起跟她奔走辛苦,这就是活脱脱的道德绑架呀。   但仔细一想,她对江糖又何尝不是这样?   苏丹叶臊得都不好意思看众人了,难为情地跺了跺脚:“……姜糖,之前的事对不起啊。”   “别那么严肃。”江糖摆摆手,之前既没有因为苏丹叶嘴巴犯贱恨上她,现在也不会因为她的道歉突然亲近。   只是笑了笑,一句话把两人之间的恩怨揭过了:“多大点事,我不也打了你吗?”   苏丹叶:“……”   她被打这么丢脸的事可以不提的,真的!   下午大喇叭里依然在反复提醒大家上工时注意有没有生人进村里。   除此以外,知青们终于迎来了最期待的消息,工农兵大学生推荐开始了。   但期待过后,便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工农兵大学生推荐的条件,除了学历、年龄,还必须在基层劳动满两年。这样层层筛选下来,除了老知青和村里本来的高中生,其他人根本没有参选的资格。谢小兰期待了多久,如今的打击就有多大。   她自得了这个消息,便很努力地在村民面前表现,哪里的活重她就去哪里,连沤肥,清理猪圈这样的活都帮着做。   短短半个月,人瘦了一大圈,也黑了不少。   她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队长和老支书他们眼熟她,还有幸得了几句夸奖。大队长还夸她思想觉悟高,是这批知青里最能干的。   她甚至已经实行了那套打击对手的计划。   可她做了这么多努力,满以为只要将尹秀眉的丑闻散播出去,再一箭双雕将吴芳也扯下马,余下的人里,除了男知青不知根底,别的女知青不会有谁比她更优秀,她的名额便板上钉钉了。   没想到——   她连推荐的资格都没有!   谢小兰一天都恍恍惚惚,她开始后悔为什么吴芳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咋不先找大队长问一问。   如今她前脚把尹秀眉跟陈三狗的丑闻说出去,后脚就被告知她白忙活了。   再看吴芳一脸春风得意,她就更恨了。   心里暗暗发誓,她去不了,吴芳也别想去!   ****   听说有人在果园搞事,村里半大的小孩儿们自发组成了童子军,专门到果园周围巡逻。   江糖好奇那些被破坏了的树要怎样抢救,加上地里的活儿干完了,最近没拖拉机的事,索性跟着孩子们去了。   部分柑橘树的树干已经被草绳麻布裹上了,还有一部分裸|露在外面。江糖大致数了下,被割了树皮的至少有三十来株。   按照每一株果树结50~300斤果子计算,若是这些树救不回来,村里今年的柑橘得损失几千斤。   江糖咂舌不已。   难怪一路上遇到的人没一个笑脸,就这,谁心情能好啊。   江糖心疼万分地摸着树干,突然,漂亮的凤眸微微眯起,眼睫颤动了一下,江糖脸色倏地沉下去:“大炮儿,你去帮我喊一下老支书和大队长。”   “小姜姐姐,今天也有罐头吗?”大炮儿跟他的童子军们,眼睛一下就亮了。   江糖扶额,笑道:“我要是随手都能拿罐头出来,那玩意儿就不稀罕了。不过呢,只要你们把人喊来,我给你们每人一颗糖,成交吗?”   江糖大方,脾气也温和,身上没有城里人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管村里谁找她帮忙,但凡她能帮的,她都不会推辞。   加之她懂得多,也不吝惜教别人。   久而久之,她跟村里人还处得不错。   谁见了她,都会亲热地喊一声“小姜知青”,尤其是在这群孩子心里,她可是大大的好人。   几个小孩儿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会。   大炮一本正经:“行,成交。”   等孩子们一窝蜂跑了,江糖又将那些未来得及处理的树都看了一遍。等她连续查了十来株后,心越来越沉了。   那些划痕看起来乱七八糟,但只要细心点,便能找出划痕里存在的字母。   事情明显大条了。   江糖环胸站在柑橘树下,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那双又亮又傲气的凤眸此时耷拉着,只能瞧见长长卷卷的睫毛,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想法。   符横云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小知青表情冷冷的,看着树上的稻草绳不知想些什么,萦绕在周身的气场也含着冷厉萧簌。   气势十足。   “姜知青。”   江糖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去,撞进对方深邃的双眸中。   “符同志,你怎么来了?”   符横云心中微动,耳尖在她的注视下越来越红,“来找你的。”   江糖侧首,不太明白:“有什么事吗?”   符横云摇头,突然笑了笑,说道:“你让大炮找大队长,是有什么发现吗?”   江糖:“嗯。”   具体什么发现,在大队长来之前,江糖不打算说。   如果她猜的是对的,那这件事就非同小可。那么,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况且……   她瞥了眼符横云,这么长时间不在,果园出了事他就出现了,着实巧合。思来想去,江糖还是决定等大队长他们来了再说。   符横云挑眉:“发现什么?”   江糖撩起眼皮,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符横云被逗笑了:“哟呵,你这是不相信我啊?”   没想到,他也有被怀疑的一天,符横云“啧”了一声,摊手道:“行,你的发现啊,就等大队长来了再说吧。”   符横云轻飘飘地看了眼稻草被扒了一半的树干,心中隐约猜到她想说什么了,一时间更坚定了此姜糖非彼姜糖的想法。只是,她脖颈后面那颗红痣又表示她确确实实是红星镇姜家的小女儿姜糖。   姜糖的身体,另一个人的思想……   是双重人格,还是借尸还魂呢?   符横云想起前几年京报的一起报道,某人死后入棺,半夜突然诈尸复活了。而他醒后便声称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将另一人的生平、居住地址、周边环境说得清清楚楚,虽然事后京报又发表了一篇新报道,说前一篇未经调查证实,内容有所偏差,大家千万别当真。   但符横云却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会不会,真有其事呢?   可是,按照红星镇传过来的资料,姜糖确实一开始答应过给姐夫做续弦,但后来摔伤后,她迎来了第一次转变,开始绝食抗议,符横云看到这一段时,莫名觉得违和。   心智虽然坚定,但方法太过幼稚无用,不太像她。   而姜糖的第二次转变是在落水后,依然不屈服,但学会了曲线逃走……   真是费解啊。   江糖知道,男人在看她。但她没想到,这人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就仿佛沾了胶水一样,好一会了也没挪开。   她不自在地侧过身,想要避开他的眼神,但符横云的视线却如影随形,紧紧追着她……   一个月不见,他看人的眼光变了。   如今看着她,直白而火热,好像要把人生吞了。江糖想转身离开,总觉得再待下去,她也要变得不像自己了,但想到柑橘树上的英文字母,她没办法置之不理。   到底没忍住,低声吼他:“你到底在看什么?”   符横云:“看你。”   江糖:“我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吗?”   符横云沉默了一会,小声又真心极了:“你好看。” 第28章 二更(该来的还是来了)……   符横云:“你好看。”   江糖脸上片刻失神, 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竟呐呐无言。   引以为傲的口才突然失灵了,脑子里乱成一团。   虽说上次见面时, 江糖猜过自己是不是在无意间俘获了一个大帅哥的心, 但那只是随口一说,就像上学时, 跟室友一起讨论哪个男人帅,哪个男人在看“我”一样, 不过口嗨罢了。   哪知, 冷不丁被对方扔了记直球, 江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有过太多的追求者, 每一个都试图营造出理智,可靠, 含蓄矜贵的样子。   仿佛,她就喜欢那样的。   家世比她强的,会用那种“女人, 你配得上我,我们在一起是强强联合”的眼神来暗示她。而家世弱一点的, 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很优秀, 绝不低她一等, 便会有意无意间露出“权势富贵是狗屎, 我不屑为伍”的姿态。   有没有纯粹因为她是江糖, 而不是江老将军的孙女而追求她的呢?   或许是有的, 只是她可能没注意到。   符横云是第一个直接表露情绪的人。   江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除了耳后根泄露了她真正的心情,面上倒是挺淡定。   她问:“你喜欢我?”   符横云垂下眼睑,默了片刻, 旋即又抬眸看她:“是。”   江糖:“我们见面次数不多。”   符横云笑了:“几次确实不算多,也许你不觉得什么。可是人生短暂,除了十年懵懂,十年老弱,便只剩下五六十年。这五六十年里除去一半的黑夜,再想想吃饭穿衣,奔走工作,若是去的地方远,那耗费的时间岂不更多?我若举棋不定,连这点心思都不敢跟你说,以后想来必定后悔。我会懊恼年轻时太过懦弱,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江糖心神震撼,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生根发芽了。   符横云乘胜追击:“小姜知青,我想和你处对象,我想和你共同进步,你怎么看?”   江糖抬头,嘴唇蠕动了两下,她不太理解,为什么只见了几面,便能喜欢一个人。她想说,他只是一时迷乱,并没有经过认真思考……   却不知,不知不觉间这话竟问出了声。   符横云咧嘴笑了,“有句话叫一见钟情,若是要好好思量才做出结论的,那不叫喜欢,那叫权衡。”   确定江糖并非间谍后,符横云完全不想压抑自己的心情。   至于另一种猜测,他并不在意。他眼中的小姜知青,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对村民热心也不藏私,即便是借了别人的身体还魂,那曾经的她肯定是再好不过的姑娘。   或者,她还是姜糖,只是姜糖的另一个人格。   但不管她是谁,他都认定她了。   江糖低着头,她承认,自己的心似乎并不如她以为的平静。   但女人,或许天生就喜欢听人说好听的话,她分不清这一刻的徘徊是因为想要体验恋爱的滋味,还是因为符横云的话太过动人。   让她不忍拒绝。   “我……”   江糖蹙眉,认真捋了捋自己的想法,发现自己竟并不排斥符横云的接近。   她没谈过恋爱,也不会玩若即若离的把戏。   但为了慎重,她还是认真回应道:“让我想想吧。”   符横云没有步步紧逼,他看出江糖心思松动,暗喜不已。又见她对果园的事上心,便道:“果园的事不用担心,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呢。不管发生什么,大队长和支书肯定能解决。”   江糖听见,猛地回头,陡然明白了,问他:“你也知道?”   符横云笑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江糖还想问,大炮儿已经领着大队长他们来了。   “咋回事,姜知青?问大炮儿这小子一问三不知,急得我们这老胳膊老腿哦,一分钟也不敢耽搁。”陈红军手里拿着旱烟杆,绕着树转了几圈,“是咱们这草绳绑得不对吗?”   江糖瞥了眼符横云,对方眨了眨眼,桃花眼秋波连连。   江糖避开他的眼神,问老支书:“他在这儿,可靠吗?”   老支书怔了怔,看看摊手做无奈状的符横云,又看看一脸认真的江糖,哈哈大笑:“姜丫头,你尽管说。这小子要不靠谱,那咱村里就没靠谱的了。”   符横云摸了摸鼻尖,在江糖诧异激赏的眼神里,刚恢复正常的耳尖又红了。   江糖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陈红军听到“英文字母,传递信号”的字眼,差点平地摔跤,大惊失色:“小姜知青,你没开玩笑吧?咱这儿,咱这儿也有那……间谍?”   后面两个字说得小声又小声。   “我只是怀疑,到底如何就需要大队长来判断。”   两人一问一答,说得认真,却没见到老支书跟符横云眼神交汇了一下。   江糖将自己的推断说完,便先回知青点了。   符横云则帮着大队长将每棵树上的痕迹拓下来,实际上在江糖提出来前,他已经发现端倪并跟老支书通过气。两人本想着不惊动村里,暗暗把人抓出来,如今这样虽然跟他们的设想不同,但也没什么不好。   让大队长敲打一下村里人也好,免得某些人被人蛊惑,做下犯法的事。   ****   符铁牛刚跟翠丫诉完衷肠回来,就见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定睛一看,可不是那煞神嘛?吓得调头就要跑。   “铁牛,跑哪儿去?”   符铁牛刷地一下赶紧收回跨出去的那条腿,“啥,云哥啊,哈哈哈哈……我怎么会跑呢,我马上过来。”   可惜脖子扭得太快,只听骨头“咔嚓”发出脆响。   符铁牛哎哟一声,完蛋,他脖子扭到了。   他就说,每回见符横云他都得出点意外,呜呜呜,他太惨了!不就是这煞神刚到光明村,他和陈三狗有眼不识泰山,套了麻袋打他吗?   可他也没讨着好,差点被符横云打废。   他最近这么老实,这煞神干嘛平白无故来吓他呢?哎哟哟,他的脖子哟,痛死爹了都!   符横云手上捏着一根竹枝,等符铁牛挪到面前,直接抽了他一记,符铁牛赶紧跳起来,小腿还是被打了一下:“哥,我的亲哥哎,我蠢,我哪里做错了你直接告诉我,我保证改正……”   符铁牛歪着脖子,一只手抱着被打的小腿,委屈巴巴地。   符横云下巴点了下:“去开门。”   符铁牛赶紧把门打开,还做出个邀请的动作,谄媚地跑来跑去:“云哥,喝点啥?”   “你除了白开水和凉水,还有啥?别老问废话。”符横云敲了敲桌子,“坐下,我问你点事。”   符铁牛哪敢不应,挑了个离符横云最远的位置坐下,战战兢兢问道:“啥事呀,哥……你尽管问,我保证我肯定不藏话。”   心里却在想,难道是他跟翠丫的事被符横云知道了?那不对啊,他跟谁风流,这煞神稀得管啊,那又是为了啥?   符铁牛突然福至心灵,不会是知道他妈想算计他的钱吧?   符铁牛一琢磨,越想越对,他眼珠子转了两圈,决定老实坦白争取宽大处理,至少让这煞神打他时能打轻一点。   他一把抓住符横云的手,嚎哭道:“哥啊,云哥啊,我妈的想法不代表我啊,我是不赞同的,真的。我哪有胆子想你手里的钱呢,那都是她一厢情愿,自作主张。你放心,等她回来了,我保管把她劝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惹你心烦。”   符横云勾唇,把手抽回来。   冷声道:“你还能管得住你妈啊?”   符铁牛点头如捣蒜,管,必须能管!再不能,他怀疑自己又要鼻青脸肿了。   符横云剑眉扬起,似笑非笑道:“别贫了,我问你,我去上班这阵子,村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符铁牛眼珠子瞪大:“村里哪天没事啊?”就他妈那张嘴,天天回来都得说一堆新鲜事儿,他还懒得听咧。   再看符横云脸突然阴沉下来,符铁牛还是怵的,赶紧想,拼命想。   “哦,我想起来了。”他一拍桌子,凑近符横云压低了声音说道:“三狗子强迫那女知青的事,不知道被谁说漏嘴了,啊,哥你不是想听这个吗?那是陈兴旺那狗杂碎跟人赌钱输得裤子都没了……还有还有,有一天我回来晚了撞见一出好戏,郝会计他媳妇捉奸啊,那女的一身皮子白得咧,可惜脸没露出来……”   说着,符铁牛还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什么。   符横云见他那猥琐样,伸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你知道得还挺多啊?还有呢,比如果园里的事,你有什么想说的?”   “这村里的事儿,哪有我不知道的啊。”符铁牛被打了也不吭声,反而得意地等着表功呢:“兄弟不是白交的啊,你知道一点,我知道一点,再凑合一说,不就都知道了?”   符横云:“那是谁在果园搞事了呢?是不是你和陈三狗他们?”   符铁牛连连摇头:“哥,你别瞎猜啊,我这是比窦娥都冤呢,咱就是再不靠谱,也不会拿自家的东西出气啊……这事我们真不清楚,要让我知道谁拿大家的钱搞事,不用你说,我们肯定先灭了他丫的!”   那果园可是大家的命根子,每年都能分钱的宝贝蛋。   光明村的人谁不把它看得比自个儿还重要啊。   照他说,肯定是其他大队的人嫉妒他们分的钱多,所以故意搞破坏呢。   符横云点头,知道他没撒谎,语气变得温和起来:“行了,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老头子这么疼你,事事为你着想,为了你还惦记着我手里的钱,你可得好好孝顺他啊。”他冲符铁牛笑笑,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随即起身出去了。   他一走,符铁牛可算松了口气。   太难了,每回见这煞神就跟折寿似的,他真的承受不来啊。   哎哟哎哟,他忘了脖子还歪着了。   次日,尹秀眉跟陈三狗暗地苟且的八卦越演越烈,还有不有人恶意揣测她肚子里是不是已经揣上了。   下工后,尹秀眉回知青点这一路上,遇到的每个人都冲她古里古怪地笑,偶尔说一句“特殊时期,要好好照顾自己哟”、或是“啥时候结婚,再迟可就来不及了”这种意味不明的话,整得她满头雾水,不懂发生了什么。   等心事重重回到知青点,就听到吴芳刺耳的笑声,“……陈三狗是喜欢咱秀眉,但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秀眉看上他?不可能吧……不过也说不定,万一陈三狗有咱们没发现的优点呢?”   尹秀眉:……   贱人!吴芳这个贱人! 第29章 一更   眼看着吴芳和尹秀眉打起来了, 大家伙拉都拉不住。   几个男同志不方便把两人分开,指望苏丹叶和谢小兰上前劝一劝。   苏丹叶比起刚下乡时成熟了不少,平时还是娇气得不行, 但真遇上事了也晓得轻重。   只是面对这样扯头花的场景, 她仍是莫可奈何。   下意识想找江糖,走了几步才想起她一大早去县里农机站了, 又看这混乱场面,实在忍不住低声咒骂吴芳缺德。   尽不干人事。   再看谢小兰翘着二郎腿看戏, 不仅不劝, 还时不时煽风点火, 火上浇油。   苏丹叶愤怒得眼珠快瞪出眼眶子了, 可人家还是那副死样子,她只能跑去找大队长。   大队长别提多烦这群不省心的知青, 一听苏丹叶说了打起来的原因,不满很快就积攒到了顶点,怒骂一声:“排废气, 喷蝎毒,姑娘家心忒黑。”   可组织上把知青交到他手里, 他就不能不管。   陈红军叹了口气, 火急火燎地往知青点去了。   那头县里, 江糖也遇到了难题。   农机站的人放她进去了, 人家没故意给她穿小鞋, 非常爽快地指派了一个大师傅。   问题出就出在大师傅身上了。   农机站的小干事人不错, 领着她到仓库时, 怕她一个小姑娘脸皮薄不会跟人打交道,还帮着介绍了一下。   可人家赵师傅完全当没听见。   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小干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冲江糖笑了笑, 小声提醒:“本事大的人,脾气都不小。不过赵师傅人其实挺好的,面冷心热呢,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江糖微笑着表示理解。   心说:那也得给我相处久的机会啊,眼前这状况,可不太妙。   心里虽然在吐槽,但江糖向来不是轻易说放弃的人,何况不试试,咋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呢。   受点冷遇就打退堂鼓的话,甭说别人怎么看,首先自己这关就过不了。   想要别人指点,那学习的态度就得摆正。   所以,江糖姿态越发乖巧认真,看赵师傅似乎在指点徒弟,她便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不骄不躁地等着。   赵师傅,名叫赵明德。   是农机站的定海神针,从省一机退下来的。   修农用机械那是大材小用。   要说为啥到这儿?还不是因为前些年省一机也闹革命啊,厂里分成了两派,赵师傅是焊联总的,还有一派是炮轰派。   焊联总人多势众,炮轰派人少式微,由于省革委会主任陈复生支持一派、打压一派,两派斗争越来越激烈,以至发生大规模武斗,造成多次流血伤亡事件。   随着武斗更加频繁,器械也跟着升级。   由开始的拳脚相踢到使用棍子长矛,发生了多次死伤事件。   苏省有三大军工企业,其中省一机是生产坦克、装甲车和部分特殊型号的舰艇。   曾有多次,炮轰派开着开着坦克、装甲车和装有机关枪的卡车上街武装□□示威。武斗最严重的一次,焊联总曾有十来人被当场打死。这样的氛围就像一头不断吃人的野兽,青年一辈跟着被牵扯其中。   赵师傅有一独子,六九年时跟炮派的几个小伙子杠上,推搡之间失足落水里了。   那会儿大冬天啊,南方的湖面冰层不够厚,大家又穿着棉袄,这一跌进去不到两分钟,人就沉水底了。   再捞起来已经回天乏术了。   跟赵家小子打架的几人也没讨着好,最大的那个被判了十六年,另外两人也判了八年。   可判刑了又能咋样啊,换不回儿子的命。   而这样的事,在那几年并不少见,因为武斗革命失去亲人的何止他一个呢?   赵明德媳妇早没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   儿子去世后,他见厂子里越来越乱,两派已到了水火不容,便心灰意冷。   他对这样的局势感到迷茫。   明明身旁仍有同行的革命同志,却犹如在黑夜中踽踽独行。   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到底是国家病了,还是人民病了?   索性借调到了县里。   后来收了两个徒弟,就一直呆在农机站里了。   一旁蹲在驾驶座下面正在检查发动机的年轻人是赵明德的大徒弟,郭明。   赵明德抄着手站在一旁,粗着嗓门喊道:“柴油机声音正常不闷车,你说是啥原因造成它停车不走?”   郭明似乎有些犹豫:“……油缸内漏?”   这话一出口,瞥到师父怒目圆瞪,郭明脑门上开始滴汗了,他一脸焦急,不确定地改了下答案:“是……是排气出了问题?”   “你学了三年,学了个屁。我教给你的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啊?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也。”   赵师傅脸色跟黑炭一样,简直恨铁不成钢啊,他拿起一旁的竹条作势要揍人,就听一个清亮平和的女声特别笃定:“是离合器打滑烧片了对不对?”   赵明德动作稍顿,这才正眼瞧江糖:“你懂这个?”   江糖点头:“不精通,只是懂点皮毛。”   赵明德点了点头,“那你来说说,怎么就烧片了?又为啥会烧片?”   “有焦味。”江糖蹲下身,凑近探了探,闻到淡淡的焦味,她拿起扳手拧开螺丝检查了一遍,才回答:“这是零件不匹配导致的,之前应该换过一次了,后面换的离合器部件尺寸不对,弹簧压力不足,离合器传递扭矩的能力就下降了,典型的“大马拉小车”现象,只要重新换成匹配的零件就可以了。”   赵明德一听,笑了。   本以为是瞎蒙的,没想到这丫头还真有几分眼力见,比他这个木头脑袋的徒弟强。   他仔细打量了江糖一眼,问旁边站着还没离开的小干事:“站里新来的干事?”   小干事脸色不变,没有因为赵师傅先前的忽视而忿忿不平,笑着回答:“哪能呢,小姜是下面光明大队的拖拉机手,这回想来跟您老学习学习,您看……要不就带带她?”   女拖拉机手啊。   少见。   赵明德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江糖,听到“拖拉机手”几个字时,脸上表情有了波动。   “你?”   “拖拉机手?”   “就你这小身板?抡手摇时,整个人不会被抡出去吧?”   怀疑三连。   一点儿也不委婉。   江糖无奈,做了个“我浑身充满power”的大力水手般的姿势。   开朗道:“瘦归瘦,我还是有肌肉的,赵师傅,这回我来是想请教您关于拖拉机开沟犁地的问题。”   赵明德摆手:“我看你懂的不少嘛,不需要找人教了。”   这话不是讽刺,赵明德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瞧瞧自己带的大徒弟,木讷得很,那脑子非得戳一下动一下,一点主观能动性都没有。二徒弟倒是聪明,脑子够灵活,可就是灵活过头了,心眼子不在手里这门技术上,反倒全用在跟人套近乎搞关系上头了。   远不如郭明老实本分。   可见这人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   江糖态度谦逊:“赵师傅,能得到您的认可,我实在太高兴了。您是老师傅,在这一行是这个,顶顶厉害的。”   她竖起大拇指。   接着用崇拜的口吻说道:“我听咱们大队长说,整个文成县,若论谁最懂机器,那必定是您。前几天我看了报纸,上头说拖拉机不仅可以开沟,只要稍加改动就能变成收割机,还能给地里除草开荒。我一琢磨,那敢情好啊,能给地里减不少负担呢,可一问才知道,队里没有那些农机具,谁也不会整这宝贝疙瘩,这不,大队长就说起您来了。”   江糖一面吹彩虹屁,一面观察赵明德的表情。   见他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便不动声色地继续夸他:“我就说,我想来您这儿偷偷师,回去好给生产队做点小贡献。大队长还给我泼冷水呢,说您这么厉害的大师傅,肯定瞧不上我这点皮毛功夫,而且您是出了名的严格,一般人在你手头肯定熬不下来。”   她语气俏皮,带着独属于这个年龄的天真赤忱。   连“偷师”二字,都说得那般光明正大,听在其他人耳朵里,只觉得率直纯粹,很难生起厌恶之心。   赵明德闻言,心里暗暗高兴着呢。   这姑娘说话实诚,在教徒弟这一块,他敢拍着胸保证,没人比他更用心更严格。   “既然答应收徒,做师傅的肯定得用心带,不然何必做那表面功夫?”   说罢,他没好气地瞪了榆木脑袋的大徒弟一眼。   才严肃着张脸,哼道:“丫头,别以为说几句好听话,我就会对你放松要求。你们大队长说得没错,找了我当师傅,我肯定不会手下留情。不然放你们出去,毁我名声事小,祸害机器事大。”   “你自己掂量清楚要不要认我做师傅,我丑话说前头,我最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江糖怔愣住,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她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赵明德竟然会收她当徒弟。   一旁的小干事和郭明也觉得意外,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明德。   要知道,农机站里想当赵师傅徒弟的人多了去了,赵师傅可是从来不搭理的。就连郭明和宋志学能成功拜师,也是老站长劝了又劝,好说歹说。   才让赵师傅答应以大局为重,给农机站这边培养几个能用的人出来。   “怎么?不乐意?你这丫头是成心来涮我的啊?”   赵明德虎着脸,模样有点凶。   这丫头长得挺聪明的啊,咋一说正事就傻呆呆的,不会跟大徒弟一样中看不中用吧?   要不是在她眼中看到跟他家小伟一模一样的热情……   江糖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会?师傅,我是太意外了,也太高兴了。”   这完全超出她预期了。   她还没说自己来的目的呢。   江糖原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领一些能跟拖拉机搭配用的农机具,再跟赵师傅学学怎么换那些东西,让这台拖拉机在她手里发挥最大的作用。如果能再多学点修理上的手艺,那就更好了。   如此,她便用不着找符横云了。   江糖如今拿不准自己对符横云什么心态,说喜欢吧,谈不上。但若说一点心思没有,也是自欺欺人。   一时半会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打交道。   思来想去,她只能用“上辈子没吃过猪肉,所以这辈子有条件了就想啃上一口”的心态安慰自己了。   赵明德依然虎着脸:“少嘴上花花。”   “郭明你起来,让你师妹姜……”赵明德话说到一半,突然想不起这丫头叫啥名字了。   刚才于干事咋介绍的来着?   他扭头,问江糖:“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你的那个姜是姜子牙的姜,还是江河的江?” 第30章 二更   江糖脑子有瞬间宕机。   哪个江?   她很想说, 她是‘三点水’的江,江山如画的江,翻江倒海的江。   但很快, 她便从怔忡中清醒过来。   “红糖姜茶的姜。”   江糖抿着唇, 头颅低垂,长长的睫毛似鸦羽, 轻轻颤动着。   全世界只有自己知道,她不是姜糖, 而是江糖。这种突如其来的孤寂感令她有片刻的软弱。   茫茫天地, 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是谁, 无人知,她从何处来, 无人在意,以后不论她是好是坏,不论是赢得荣誉, 还是引来诋毁,大家会下意识将她跟姜家人视为一体。   不会有人知道江华瑞, 不会有人知道江贺国、邱淑丽……   江糖突然发现, 她其实是个自私的人。   用了原身的身体, 却一点没有替原身照顾家人的心思, 明知道原身被熊孩子害死了, 出于自身安危的考量, 再三权衡利弊后便选择置之不理, 只轻描淡写几句话美其名曰让熊孩子未来接受社会的毒打。   而如今,她竟还不满足。   她耿耿于怀无法光明正大说出自己的姓氏,她排斥“姜糖”这个名字, 她感到茫然、失落、无助。   江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如此介意姓名,仿佛,只有承认“江”的存在,才能让她确信她依然是自己。   多么狭隘啊。   外面太阳明媚,光线斜斜照进仓库,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周围露出刺眼的白色,这让江糖有种错觉,她不在仓库,没有跟任何人说话,而是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被炽烈的太阳拘着,阳光尽情地洒进她的身体,试图将她内心不那么磊落的角落杀菌消毒。   她困惑、她自我怀疑,几乎控制不住剧烈跳动的心,但在说出那句话后,却还是渐渐压抑下来。   游移的眸色在恍惚了几秒后,再次变得坚定。   放下,似乎只是一刹那的事。   江糖扯了扯嘴角,将心里的阴霾挥散,露出最灿烂不过的笑容。   她用坚定无比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嗯,姜子牙的姜,也是红糖姜茶的姜。”   这一刻,她似乎真正跟心底那股隐秘的执念和解了。   她好像明白了何谓顿悟,那是一种……突然从心灵上解脱出来的感觉。   能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叫回“江糖”并不重要,只要她心如磐石不移,永远记得自己的目标,那便有了“江”家魂,名义上是不是“江”家人,有什么值得介怀的呢。   她相信,若是爷爷他们知道,也会认同自己的想法。   赵明德诧异地看了姜糖一眼。   只觉得小姑娘心思难猜得紧。   咋一会一个心情呢,方才声音低低闷闷的,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是那般难过,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不过眨眼功夫,又雨过天晴,乐得大白牙都露出来了。   嗐,闹不懂。   “丫头,你去试试看。”赵明德踹了大徒弟一个屁股蹲,嫌弃道:“傻蹲着做啥?去去去,给你师妹腾位置。”   郭明被踢了也不生气,反倒憨厚地挠了挠头,乐呵呵道:“好咧,师妹你来。”   他忘了手才拧过螺丝沾了柴油。   这不,脑门上立马多了几道黄褐色油渍,本就老实过头的脸显得更憨了,偏偏他站起身后就傻乎乎地站在一边,真就眼睁睁看着江糖蹲下,开始一步步检查发动机跟油箱。   赵明德见状,气得心脏病都快出来了,鼻孔瞬间大了两圈。   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扳手、螺丝刀什么的,递一下啊,怎么就这么木讷呢?   赵明德下颚抽了抽,闭上眼又睁开,告诫自己,徒弟是亲的,再不满意也不能把话说重了,万一把他的自信心整个人摧毁了怎么办?   最后还是没忍住,压抑着怒气:“你师妹操作的时候,你就仔仔细细看着,哪里不懂当场就问,别傻乎乎的光看在眼睛里,一点没记到脑子里。”   都教三年了,还是只会处理最简单的故障。   稍微复杂一点的情况,他就摸不着门路。赵明德是收了他后,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在学习上是那样不开窍。   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出师啊,就算农机站觉得郭明勉强能独当一面,赵明德也不敢放他出去。   如今有了对比,赵明德就更嫌弃了。   瞧瞧姜丫头,比郭明小好几岁,只要他起个话头,她就知道往哪方面排查。   很明显,理论知识是有的,不过是缺乏实际锻炼。   假以时日,肯定比郭明出师早。   姜糖换好零件。   拉起减压阀,让排气门敞开,然后动作熟练地摇手摇。   她个子高高瘦瘦,抡手摇时,憋得脖子上青筋凸起。   小于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赵明德也是胆战心惊,他的呼吸频率快跟姜糖抡手摇的频率重合在一块了。姜糖双手往前用力,他脖子也跟着往前伸,她收回来,赵明德身体也跟着后仰。   可以说,小姑娘抡手摇的场景太震撼人了。   但凡见过的,没有一个不怕她被反向抡出去的。   尤其是在看到她脸色胀红,手臂上的血管在白皙如玉的皮肤表层下存在感空前强烈后,这份担心简直按捺不住。   “还有力吗?不然让你师兄上,他虽然脑子笨一点,但一身蛮力还是不错的。”   如果说一开始故意将她的话理解为拜师,是为了那双跟儿子相似的,对生活充满热情信任的眼睛,那么现在,赵明德真觉得自己找到关门弟子了,她对江糖是一千个、一万个满意。   虽说这丫头属于死鸭子赶上架,意外成了他的徒弟。   但在学手艺这方面,她并不敷衍,只用短短时间便调整好了心态,顺势接受自己的建议,并且实行得非常认真。   她的领悟力十分不错,且毅力十足,很能吃苦。   比起开拖拉机,只做一个普通的拖拉机手,赵德明隐隐觉得,这个要求对于姜糖而言太低了些。   应该有另一条路更适合她。   ***   姜糖在农机站一待就到了下午。   赵师傅带她看了仓库里的各式农机具,又亲身示范农机具如何挂接。   其中涉及到的具体操作纷繁杂乱。   好在姜糖记忆力不错,虽说达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看个两三遍也就记住了。   离开时,她领了犁、稻麦收割机、旋耕机等农机具,拖拉机后车斗装得满满当当。赵师傅趁没人注意,偷偷从工作服里掏出一本缺了封面的书,迅速塞到江糖手里。   叮嘱她回去一定得仔仔细细地看,下回来他还得考她。   姜糖捏着被保护得很好的书页,心情复杂。   “知道了,师父。”姜糖看着眼前这个干瘦矍铄的小老头,目光认真:“我一定会认真学,不辜负师父一番心意。”   或许别人听不出称呼的区别,但姜糖自个儿明白,从这一刻开始,她喊的不是“师傅”,而是“师父”。   她曾听爷爷说过无数遍,六七十年代的人们是多么朴实,多么无私奉献,但她只是听着,偶尔心生感慨,偶尔也会质疑,是不是时间美化了爷爷记忆中遇到的那些人。   但此时此刻,姜糖从赵明德身上,似乎看到了这个时代的缩影。   他们的身体在忍饥挨饿,他们曾备受折磨,但精神世界远比她那一辈人丰富,这批人行走在黑暗里,却始终相信光明总有到来的一日,哪怕……只有一丝丝光亮,他们也会拼尽全力去追逐。   赵明德背着手,哼了哼,嫌弃道:“赶紧走走走,天快黑了,磨蹭啥?”   说罢,似乎担心姜糖为了赶时间开快车,又赶忙补了句:“路上开慢点,当心点,别把这些家伙儿给颠坏了。”   “这批农机具要是出了岔子,别想农机站重新给你配。”   姜糖看着他,哭笑不得。   比了个“ok”的手势,心想,果然跟于干事说的一样,师父这人就是面冷心热,嘴硬心软嘛。   拖拉机进村时,将近七点多。   夕阳的余晖洒在村子四周,不远处的龙温山覆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几株柏树笔直笔直的,鹤立鸡群。金色的阳光洒在树梢上,像一座座小金山。   田里的稻子也染上一层霞色。   风一吹,稻浪层层叠叠,稻花香顺着风的方向传来。   家家户户烟囱里都冒着一道道白烟,偶尔传出几声狗吠,好一幅人间烟火图!   姜糖将书绑在膝盖处,裤腿放下来,任谁也察觉不出她身上藏了东西。   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乡间小路上的风景。   “唷,姜知青,你拉的都是啥啊?咋这么多铁疙瘩。”   进了村,拖拉机的速度便慢下来,这会儿正值下工时间,村民们扛着锄头,背着背篓,三三两两走在路上。见姜糖拉了一车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回来,她们笑着跟姜糖打招呼后,便好奇地问东问西。   姜糖:“从农机站弄来的收割机,过阵子水稻熟了,就能派上用场了。”   村里也有听说过收割机的人,只知道那玩意儿在地里忙活一天,可以顶得上几十个壮劳力不歇气的工作量,但别人都说操作起来特别麻烦,得由熟练的大师傅给拖拉机换轮子换零件换别的啥。   不然,很容易把机器搞坏了。   以前□□是拖拉机手时,在村里集体开大会时曾提议过用收割机。   可村里人担心他卸掉拖拉机后没法再给它拼回原来的样儿,那样就影响公粮运输了,这个提议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他一走,刘铁柱更是个草包,连开都勉强,哪里想得起这些东西啊?   谁能想到收割机原来是这么大的家伙事。   小姜知青实在太厉害了,竟然直接给弄回来了。   这下大家也不急着回家吃饭了,一个个小跑着,跟在拖拉机屁股后头,一路跟到了大队部,全是来见识新玩意的。   姜糖气还没喘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问题多得快把她淹了。   “各位乡亲,我先进去倒杯水,喘口气再慢慢跟你们说。”   姜糖想着先躲一会,再组织一下语言,看看咋样说才能速战速决。   结果话音刚落,一个大姐从身后背篓里拎出水壶,麻溜地倒了杯水递过来:“小姜知青,口渴了是吧?来,喝我的,放心,我这是烧过的开水,杯子也洗干净了的。”   特别热情。   实在盛情难却。   姜糖环视了一周,大家伙儿就像守在瓜田里的猹,一个个眼睛发了光地打量车斗里的农机具,恨不得冲过来帮她接了杯子,再亲手给她灌下去。   她眼角抽了抽。   得,她认了。   接过大姐的水杯,在所有人催促的目光下灌了满满一杯。   “……是这样的……” 第31章 一更(光棍)   为了能让大伙儿听得明白, 姜糖简单直白地将这批农具科普了一遍。然而效果还是不大好,一说得把车斗卸掉,还得把橡胶轮胎换成铁轮, 他们就惊呼“咋能行”   ……   等把原理解释通, 姜糖已经口干舌燥。   好在大部分人只要满足了好奇心,便各回各家, 各找各妈了。   老支书叫了三四个小伙子过来帮着把所有农机具抬进仓库,又再三叮嘱晚上在大队部守夜的老乔, 千万要把这批机器盯牢。   但凡有人摸到这边来, 就立刻喊他们。   姜糖细心地将仓库门窗统统检查了一遍, 亲自锁上仓库大门。   随后想起师父让她隔上两三天就到农机站一趟, 便决定先到大队长家里报备一趟,再回知青点。   平时这个点, 路上下工的人不少,但今天有点特殊,老远才见着一个。   等离队长家只有几步之遥时, 姜糖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   怪了, 咋这么安静呢?   往常的话, 只要有人走到附近, 大黑听到脚步声肯定冲出来“汪汪”叫起来了。   今儿倒是奇怪得很啊。   她敲了敲门, 院子里传来冯婶子的声音:“门没栓。”   姜糖推开门, 院子里只有冯婶子。   她坐在大大的簸箕里, 飞快地剁着甜菜, 剁碎的菜叶在簸箕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见来人是江糖,以为那些知青又闹出幺蛾子了,冯婶子刚扬起的笑脸又沉了下去:“姜丫头, 你过来是……是知青点那边又出了啥事吗?”   姜糖摇头:“婶子,我是来找陈叔的。”   冯婶子狐疑:“上午苏知青来家里找你陈叔,你陈叔出了门就没回来呀,咋地,他不在知青点吗?”   姜糖:“啊?我早上去农机站了,不晓得喃……”   冯婶子恍然“哦”了一声:“是咯是咯,你陈叔昨天跟我说了,嗐,你看我这记性,一下给忘了。”   “从县里回来,直接就过来了?”虽然是问,但冯婶子心里有数了,“那你肯定不知道知青点那边又闹出事情了。”   “……哎哟,姜丫头,我跟你说啊,你以后可得离她们远一点。”   姜糖在院子角落里拖出个木墩儿坐下,听见这话,不明就里地抬头看冯婶子。   冯婶子说:“婶子也不是见风就是雨的人,尹知青呢,来咱村里快六年了。人是不坏,平时也挺乐于助人的,但就是脑子不太拎得清,经常好心办坏事,你得离这种人远一点喲,都不知道啥时候被拖累了。”   尹秀眉是女知青里最出挑的一个。   长得眉清目秀,说话温声细语,笑起来也柔柔弱弱的,身上一股子文气,简直就是仙女儿唷。   前两年瞧上他的小伙子真不少,人家全看不上。倒不是说女知青非得嫁给农村汉才是好的,农村姑娘还想进城享福去呢。   谁还没点追求啊,是伐?   有好日子,哪个愿意过苦的?   冯婶子对尹秀眉从一开始的好感到现在的看不上,还是因为她的性格。   尹秀眉善良,慷慨。   地里的活虽然干得不算好,但她不偷懒,不像吴芳和其他几个女知青那样,明摆着觉得乡下人跟她们不在同一个档次,特别瞧不上。   尹秀眉不这样,她跟村里的男男女女相处得都挺好的。   但有时候这“好”吧,缺了点分寸感。村里有那么几个男人经常打老婆,尹秀眉知道后怒火中烧,也没跟被打的小媳妇商量一声,直接把人举报到了妇联。   妇联那边能咋地,有人民群众举报,那她们必然得找受害人了解情况嘛。   可被打的小媳妇自己硬不起来啊,背地里哭哭啼啼,一见到妇联的人上门立马咬牙不认账了,非得说不小心磕的……   当谁傻呢,谁见过磕到碰到把胸给弄得青紫乌黑的啊。   但明眼人知道也没辙,被打的小媳妇不作证,妇联只能口头教育她男人。   等妇联的人一走,该挨的打还是得挨。   类似这样的事有好几次。   尹秀眉到处忙活,既没有改善被打妇女的生活环境,还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这么一来,就算还有小伙子喜欢她,家里也不让娶啊。   这么拎不清又爱管闲事的媳妇,哪家遭得住啊,还不得成天落埋怨?后来也不晓得哪个婆娘传出的话,说这姑娘啊,就会做面子功夫,心硬着呢,同时勾着好几个爷们儿不放,谁也不答应,谁也不拒绝……   被尹秀眉举报了的几个男人本来也不是啥好人,被人调侃老婆不服管教,骑到他们头上拉屎拉尿,还请干部上门找茬,哪能不窝火?   干脆顺着流言,四处胡说八道。   说自家女人见他和尹秀眉说了几句话,吃醋瞎闹呢。   尹秀眉这名声一下就坏了。   冯婶子倒不相信她是这样的人。   她猜是那几个见不得儿子到知青点献殷勤的婆娘故意败坏人家名声。   但心里未尝没有同样的想法,这样的儿媳妇可不能要。   火速给成天尹知青长、尹知青短的小儿子说了门亲事。   “……她和陈三狗的事,估计是假的。但陈三狗从小就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玩意儿,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说着,冯婶子偏头看了看门外,压低嗓门说道:“前年有个女知青跳河自杀了,听说是被陈三狗这毒瘤子摸进了屋给祸害了才想不开,可惜没找着证据,这事儿一直没查清楚呢。你要是见了陈三狗,赶紧离他远远地。”   姜糖心思一动。   怪道知青点的房子是新建的,还重新砌了围墙。   “冯婶,既然怀疑是他,派出所没来人吗?”虽然如今的刑侦技术还比较落后,但要查一个乡下汉子应该不难吧?   如果陈三狗真的作奸犯科,这样的人如今还留在村里,危害性就太大了。   冯婶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姜糖想法天真了。   她手上剁菜的动作没停,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人是来了,就到河边溜跶了一圈,只能证明她是自杀的,传出陈三狗强迫杨萍的人后来也改口说自己可能看错了,加上陈三狗奶奶棺材都抬出来了,说是再诬赖他孙子,她就吊死在大队部门口的杨槐树上……”   人证物证都没有。   结果不言而喻。   冯婶子又跟姜糖说了一嘴最近村里的谣言,姜糖才知道,在她忙着运沙铺路这几天,尹秀眉跟陈三狗有一腿的消息已经沸沸扬扬了。   登时瞠目结舌,被震得回不过神来。   冯婶子笑她:“要不你陈叔咋老夸你呢,做事踏实心无旁骛,也不跟人说是非。”   不仅做事有分寸,还会做人。   但凡去县城办事,这丫头就会提前一天跟村里打招呼。   若是有人想把家里攒的鸡蛋鸭蛋送到收购站换钱的,就可以搭便车。若是地里的活儿忙不完,人去不了,那姜糖也能帮着送过去,回来时还顺便帮村里人捎东西。   只是,拖拉机还是要干活儿,一次能带的东西不多。   这丫头就别出心裁搞了个章程出来。   轮流给大家捎,谁也别急,反正都轮得上。每笔账她都事先记在小本本上了,保管没人闹不愉快。   这么一弄啊,大伙儿都省事,说起姜糖这丫头就赞不绝口,俨然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就连最瞧不上知青的王大菊也夸小姜能干,夸起小姜的话都不带重样的。   简直跟亲侄女一样。   姜糖被夸得老脸一红。   其实她哪有冯婶子说的那么好?   做这些不过是顺手的事。   爷爷常说一句话——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姜糖不觉得自己高尚,她只是从更功利的角度来解读这句话:小恩惠攒人缘,大事遇人有帮衬。小摩擦败人缘,墙倒众人推。   如今她不过是付出一点点精力,就能跟大家打好关系。平时虽不一定能从中获得好处,但万一哪天这份善缘就起作用了呢?   左右,她又不亏。   等了半小时,大队长也没回来。   姜糖跟冯婶子告辞先回知青点。   冯婶子看着姜糖的背影,不禁感到遗憾,这么能干的姑娘唷,可惜自家儿子都讨媳妇了。   突然,她眼前一亮。   她咋忘了还有一个现成的配得上姜丫头呢?二十好几了还是单身汉,再不谈媳妇就要变成老光棍了。   符小子长得俊,人高高大大的,如今也有本事。   姜丫头呢,是不够福气。但看得出来,五官底子是漂亮的,个头儿也高。   这两人要是成了,以后生出来的娃还不得跟年画里的金童玉女一样好看啊。   冯婶子越想越觉得两人登对。   压根没想起大儿媳想把娘家那个三妮说给符小子的事。   ……   这头,符横云顺着拓出来的英文,将大队里所有人的背景详查了一遍,初步锁定了目标。   牛棚的侯亮,下放前是省高的一名老师,祖上是资本家,曾在英国留学。   女知青吴芳,海市来的,屋里搜出来两本没了封面的外国书籍。在果园事发前,吴芳正巧在牛棚那边的地里干活儿。   两人有过短暂的交流。   可,照符铁牛说的看,吴芳前阵子又搭上了郝会计,还被当场捉了奸。   难道她在郝思平身上有利可图?   那么,郝思平可能也不清白。   而郝思平是吴芳同期下乡的知青,下乡第一年就娶了大队长的侄女,他当上会计虽然不是大队长以权谋私,但里头多多少少也有这一层关系。   符横云在吴芳的档案上划了个圈,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几记。   不好打草惊蛇啊。   *****   尹秀眉的事,姜糖并不算太意外。   听了冯婶子的话,她没对此发表啥意见,冯婶子好心提点了,她便乖乖听着。   实际上,她早有心理准备。   就算谢小兰被一时唬住,不出去说三道四,吴芳也不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何况她跟尹秀眉之间的友情一看就很塑料。   爆出来只是早晚的事。   姜糖还庆幸自己不在家呢,否则面对这一地鸡毛,还不知会以啥清奇古怪的姿势被拖下水……   不是她多冷血,而是她一个新来的,在尹秀眉和吴芳要年龄没年龄,要资历没资历。自从当上拖拉机手后,除了对她抱持善意的,也有不少人时时刻刻盯着她呢,尤其是林招娣和他弟林大柱,恨不得在背后扎小人,满心满眼盼着她倒霉。   而知青点里,吴芳还时不时说两句酸话。   尹秀眉虽然没跟着说酸话,但对那两条鱼引发的后续始终耿耿于怀,每回看她都一副“我太失望了”的模样……   “小姜知青!”   姜糖边走边想着尹秀眉的事,结果在自己的屋门口见到一个男人。   好像……叫陈寅生? 第32章 二更   陈寅生长了张标准的国字脸。   纯棉的灰色背心下是结实的肌肉, 在这个遍地是瘦子的年代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姜糖也是到了这个世界,才发现电视剧制作是那么的不考究。   那些描写六七十年代故事的电视剧里,女主一向天使面孔, 魔鬼身材, 灰头土脸也挡不住她那前凸后翘的身材曲线,而男主男配呢, 各个八块腹肌,就算人设是文弱知青, 那衣服一脱……   赫!好家伙。   照样一身腱子肉。   而事实上呢, 如今大部分家庭每餐只能吃个半饱, 尤其是在农村, 不仅吃得少,地里的活儿还多。   每年还有各种大型工程, 比如铺路修桥、修大型水库。   这可不是后世引以为傲的“华国速度”,一晚上就能建起动车站。这会儿连大型机械都少,这些大工程基本是靠人力完成, 可想工作量有多大。   在这种情况下,能长出一身肉, 先甭管肌肉还是肥肉, 那都是存有余粮的大户人家。   陈寅生这体型代就表着家里劳动力够多, 每天都能挣满公分。   而公分呢, 就关乎分到手里的粮食和年底分红。   谁要是嫁过去, 肯定不愁吃不饱。   这才是乡下人最在乎的。   只有小姑娘爱俏, 才会喜欢许庚、李元这种文质彬彬的‘知青才子’。   而家中经历过饥荒的长辈啊, 最不喜欢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只会满口说天书的知青。他们便是有郝会计的本事,那自家也不是陈队长不是?   那些体面的工作, 不是光靠有能力就能行的。   打个比方,你有能力,那别人也不差啊。   同一件事,两个人实力差距不太大,都能干得下来,那选谁?   肯定选有关系的嘛。   所以,与其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指望能跟着知青回城享福,让闺女现在就嫁过去吃苦,不如给她挑一个干活在行的。   有力气,体格好,大富大贵可能不行,但不愁吃穿绝对没问题。   陈寅生可以说是村里相看市场上,条件数一数二的。   他从大队长那里知道姜糖今天去农机站领农机具,特意过来等她。   来之前还找人换了二十来个鸡蛋,又到自家菜园子里挖了一篮子洋芋,几把青菜,他连理由都想好了,就说是乡亲们感谢她替村里办了大事。   “……听说东西弄回来了,这不,大伙儿说你辛苦,让我给你送点菜来。”陈寅生被姜糖清润透亮的目光盯着,只觉得面上发烫,有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感觉。   明明姜知青待人温和,但每每他面对姜知青时,心里总是忐忑慌乱,害怕说错话,给她留下坏印象。   陈寅生费尽脑汁寻找话题,灵机一动想起了农机具。   说到这个,他心里佩服得不得了。   “小姜知青你可真厉害。”   这样厉害的姑娘,也不知道能不能看上他这个泥腿子。   陈寅生突然间,变得不那么自信起来。   姜糖看着面红耳赤、兴致勃勃的陈寅生,再看了眼突然被塞到怀里的篮子,怔了怔。   如今一个鸡蛋可以换七分钱,乡亲们家中即便有人坐月子,也就只在孩子落地的头两天舍得煮鸡蛋。   大家平时都攒着,等攒上几十个就送到收购站卖掉。   别看辛辛苦苦攒上一个月也就一两块,等真遇上难事,这就是救命钱。   她粗略一数,这一篮子少说得有二三十个鸡蛋,她自认功劳没那么大,哪可能是村里人给的呢。   姜糖有些苦恼,她上工时偶遇过陈寅生好几回,前两回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当挺巧的。   但次数多了,姜糖也不是木头,当然察觉出了他眼中的爱慕。   但人家一直没挑明,她倒不好出口拒绝。   “无功不受禄,农机具的事,是我应该做的。这些你帮我拿回去还给大家吧,他们的心意我就心领了。”   她将篮子塞回陈寅生手里,迅速往后退了两步,“你拿回去吧,我真不要。”   这个时间点,生产队的社员和知青们都下工了,吴芳和尹秀眉下午撕破了脸皮,大队长一过来就逮着她训斥一通。   脸上挂不住。   这会儿正在耍脾气。   本来该轮到做晚饭的她直接罢工了。   就坐在自己屋子门槛上缝衣服,眼睛却一直盯着这边,一下看看陈寅生,一下又看向姜糖,时不时递一个不屑的眼神,姜糖这瘦猴子还挺能勾搭。   陈寅生知道姜糖可能会拒绝。   她从来没收过别人的东西,但他还是忍不住。他老子娘说得对,像姜糖这样有本事,又大方的姑娘,谁家能讨回去,那是家里烧了八辈子高香。   看着姜糖那么高的个头,瘦得跟纸片似的,陈寅生总担心是不是知青点缺粮食,让她吃不饱饭。   就想着给她弄点吃的。   别的男人向喜欢的姑娘示好,不就是从送东西开始吗?   他大哥当年能讨大嫂的欢心,就是因为送了一袋粮食。   何况姜糖天天得出车拉沙子和碎石,一出工就是一整天,照她这么瘦下去,怎么撑得住啊?   陈寅生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疼不已。   还想再找理由,姜糖已经送客了。他讪讪抱着竹篮,冲姜糖苦涩地笑了笑:“那……小姜知青,我先回去了,有需要帮忙的,你随时到村头叫我。”   姜糖回头正要客套两句,就见院门口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陈寅生察觉到她眼中的诧异,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   咋符横云来了?   “符哥!”陈寅生先打招呼,然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对符横云说道:“我妈说小姜知青人好,为咱队里忙来忙去,太辛苦了,就让我挖了几个洋芋过来,给小姜知青加菜。”   说罢,端方憨厚的脸泛红,又不好意思地看了姜糖一眼。   那眼神,别提多腻歪,就算是路人甲也能看出他对眼前的姑娘有意思。   符横云眼眸微暗,扯了扯嘴角:“是吗?不过婶子说得没错,我也觉得小姜知青人好,特别好。”   “这不,我也是来找她的。”   姜糖瞪他:“……”   ……说的什么话,故意的吧。   陈寅生脸色倏地白了,看看符横云,又看看站在旁边不说话,却始终看着符横云的姜糖。   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嘴巴嗫喏了两下,苦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聊。”   坐在门槛上的吴芳看着这一幕,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觉得姜糖比尹秀眉更可恶更不知好歹,人家眼巴巴给她送吃的,她就这么冷着脸拒绝了,连句好听话都懒得说。   粮食多金贵啊,她不想吃,可以给大家吃啊。   还在大门前上演两男争一女的戏码,偏偏陈寅生和符横云一点没觉得她招蜂引蝶,水性杨花。   那陈寅生更是白瞎了这么壮实的身板,啥也不做就灰溜溜地跑了。   老实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姜糖这段位,尹秀眉拍马都追不上。   吴芳嘴巴动了动,憋了一肚子难听话,但到了嘴巴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不行,她已经跟尹秀眉彻底闹翻了,又在大队长那儿留了刻薄心黑的印象,她不能再继续得罪知青点其他人了。而且姜糖不是脾气软和的人,平时不得罪到她头上还好,她也不多管闲事。   但要是撞上去,还不知道她会干什么。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跟姜糖交恶,但看着村里两个条件还不错的男人对姜糖嘘寒问暖,吴芳心里实在不痛快。   干脆把补到一半的衣服收好后到灶房去了。   她怕再多看两秒,她的嘴巴就要忍不住得罪人了。   吴芳离不离开,对符横云没啥影响。就算有人在旁边看着,他想说什么照样说,一点都不带心虚的。   姜糖实在受不了他这似笑非笑的模样,桃花眼像带了钩子似的。   这人真是,干嘛喜欢直勾勾地看人。   这就是她不想跟符横云见面的原因,明明她觉得自个儿没啥心思的,被他这么一瞧,心绪就变得不稳起来。   姜糖瞪了他两眼,就扭头看向一边。   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沉住气:“找我有事?”   符横云瞥到她纤细的脖颈,小耳垂又红了,他垂下眼睑,长睫掩住眼底的笑意。   “有事,正事!”   姜糖没回头看她,她低着头,目光停留在石缝里长出来的一株野草上。   但耳朵已经竖起来了:“唔,啥事啊?”   她低着头瓮声瓮气,符横云好奇她在看什么东西那么专注,就见她的鞋尖虚虚踩在草上面,偏生她又没一脚踩实,就那么悬在半空中,有节奏地踢来踢去,像小孩儿拿着玩具打发时间似的。   很可爱。   就连头顶的发旋儿都透出一股子可爱来。   符横云脸上的笑容倏地更深了,声音却凉飕飕地:“跟人说话却不看对方,啧啧……”   “有事就快说!”姜糖听出他话里的戏谑,抬头瞪他。   符横云面色一正,不逗她了。   整个人气场陡变,前一分钟还懒懒散散地跟姑娘开玩笑,下一秒就变得锐利起来。   姜糖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有种宝剑出鞘的感觉。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他的认真也带动了姜糖的情绪,她背脊瞬间挺直了,“你说。”   符横云向前两步,跟姜糖之间只隔了一步距离,他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微微弯下腰,低声说道:“想办法盯住知青点的人,看有最近没有做事反常的,尤其是老知青。”   话说完,符横云便迅速退开。   姜糖倏地抬起头,眼中不解一闪而过。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符横云的话肯定跟果园里发现的事情有联系。她没多问,淡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答应得这般果决,符横云倒是诧异了:“不问原因?”   姜糖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符同志,我不傻。”   无缘无故让她帮着盯知青,不就是觉得知青里有猫腻,外头的人不方便盯梢吗?   再联系前阵子发生的事,以及身为老革命的老支书对他非同寻常的信任,姜糖就晓得,他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符横云一愣,凌厉的眉眼顿时被温柔融化了。   他咧嘴哄道:“是是是,你不傻,你要是傻,那天下没聪明人了。咱们小姜知青是最聪明最能干了。”   姜糖美目大睁,脸上烧得慌,但她还是竭力保持淡定的样子。   嘴巴张了张,想骂他厚脸皮,不要脸。   什么人啊。   谁跟他“咱们”了。   呵。   突然,她又想到一个问题。   他怎么敢直接找自己帮忙的?难道他就不怀疑自己值不值得信任?   抓敌特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让一个不明底细的人参与呢?   姜糖越想越觉得符横云的工作态度有问题。   色令智昏,智因色沉!   苏省这边不会是没有能用的人了吧??   姜糖怀疑地看着他,瞧瞧,他还好意思嬉皮笑脸。   “……这么要紧的事,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你上峰知道你这么不靠谱吗?”   符横云又是一怔。   小知青严肃的样子,挺有几分领导的架势。   他笑道:“胡说,找你怎么就不靠谱了?小姜同志,主席说了,跟群众紧密联系是很有必要的。我相信你有一颗红心,愿意为了国内的和平稳定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没深究姜糖的来历,只要他不是敌特一切好说。   姜糖也没质疑他的话。   两人颇有点心照不宣。   接着,符横云突然问道:“对了,你考虑得咋样了?”   他话题转变太快,姜糖没回过神。   等反应过来后,她用力踹了符横云小腿一脚,怒道:“你烦不烦,这才几天?” 第33章 三更(虽迟但到)……   姜糖在农机站忙了一整天, 又累又饿,催着符横云离开后,她便赶紧跑回屋, 用红枣糕垫了垫胃。   今天的晚饭格外迟, 饭半生不熟,青菜叶子也炒糊了。   大家异常沉默。   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哪怕凳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都能惊得众人抬头。   姜糖倒是四平八稳,一点儿也没有询问他们的意思。   旁边苏丹叶已经瞟了她好几眼, 吐槽欲空前高涨。   偏偏姜糖面无表情吃东西, 她只能遗憾地收回视线, 欲言又止。   “吴芳, 一会儿吃完饭你就搬到别的屋里睡。”尹秀眉表情麻木,声音却痛恨非常。   吴芳柳眉扬起, “凭什么?你看我不顺眼可以自己搬出去,反正苏丹叶屋里还有别的床空着。”   她要是搬出去,岂不是代表她心虚, 怕了尹秀眉?   若真是她把陈三狗的事说出去,她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但这事儿既然不是她干的, 那尹秀眉就别想着往她头上扣屎盆子, “我说了, 咱俩吵架当天, 我确实想过把这事透出去好报复你。但我没这么干, 信不信由你。”   这个秘密是对付尹秀眉的杀手锏, 她本来就没想这么早用。   鬼知道那些长舌妇从哪儿知道的?不会是陈三狗喝多了, 自己说出去的吧?   想到这儿,她心里又忍不住涌上一阵快慰,婊里婊气道:“你光盯着我, 咋不去跟陈三狗对峙,问一问是不是他说出去的?反正男人嘛,说漏嘴无非多一桩风流韵事,别人调侃一阵子就过去了,他不亏。”   听到这儿,姜糖抬起头,若有所思。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小兰的脸,正巧瞥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姜糖瞬间明白了。   尹秀眉麻木的脸上迸发出惊人的恨意。   她看着吴芳讥诮的脸,冷笑一声:“行啊,爱搬不搬,万一半夜我梦游,一剪刀把你捅死,做了鬼可千万别来怪我!”   吴芳当真被吓住了。   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尹秀眉此时恨毒了她,未必不会狗急跳墙,为了一时之气,若真赔了小命,她都不知到哪儿喊冤。   她心里已经有了退意,面上却强装镇定:“呵,搬就搬,可别以为我是怕了你,我只是不想跟神经病纠缠不休。”   屋里男知青们没怎么发表意见,实在是,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骂的,该劝的,下午已经尝试过了。但谁也没有无限宽广的心胸去包容两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说到底,虽然大家都是知青,又同吃同住,理应与兄妹一样亲近。   可再怎么样,也不是真的兄妹。   此时,二人明显已经势如水火,吴芳干的就不是人事,不管谁来问,他们都觉得下作又无耻。   可事情已经出了,他们就算帮着尹秀眉谴责她,也于事无补。   至于要不要为了知青点的表面平静而劝尹秀眉大度宽容……   没受他人苦,莫劝人大度。   谁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拉偏架,那叫脑子里有泡。   姜糖也效仿他们的做法,一言不发,充耳不闻。不管两人争执得多么厉害,她始终很平静。   而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吴芳抱着铺盖卷,狼狈走进苏丹叶的屋子。   “姜糖!”苏丹叶门也没敲,气势汹汹跑进来,随后委屈巴巴道:“我不想跟她住一个屋。”   姜糖觉得无奈,简直哭笑不得。   果然凡事还得看参照物,她之前多烦苏丹叶啊。   又玻璃心又爱道德绑架,还特别喜欢当搅屎棍,稍稍占了上风就露出小人得志的模样。可比起事事不饶人的吴芳和背地里手黑心黑的谢小兰,浑身都是小毛病的苏丹叶居然不那么讨嫌了。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给了她两人关系还行的错觉,自从夜探郑红梅家那次后,苏丹叶就一副“本小姐原谅你的无礼了,咱们重新做回朋友”的样子。   有啥八卦,甭管姜糖感不感兴趣,她小嘴叭叭叭地,姜糖是不听也得听。   大多时候,她能顶着姜糖的冷眼单方面进行友好交流,并且完成自我感动成就。   这牛皮糖本事,姜糖自叹弗如啊。   像眼下这般,姜糖还没开口,她已经吐槽了一篇八百字作文了。   就很无语。   姜糖:……   你不想住,你觉得她坏得登峰造极,找我说有啥用啊?我也不能把吴芳赶出去啊。   不过她到底没说出口,相反,还难得温柔地安慰她:“白天她得出去上工,晚上你就当没看见她就行了。”她和谢小兰同住一屋这么久,两人一向没啥交流,谢小兰不来招惹她,她就当屋里多了个移动家具。   苏丹叶差点原地跳脚:“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哎,你都不安慰安慰人家!”   姜糖:“……”   我谢谢你了,还是别把我当朋友了。   她沉默了一会,在苏丹叶要使耍泼打赖前这一招前,幽幽说道:“戏过了啊。”   苏丹叶表情一顿,嘴角抽了抽,干笑道:“呵,呵呵呵……习惯了,习惯了。”   见姜糖拿了扫帚进来,苏丹叶无比殷勤地抢过扫帚,讨好道:“你觉得……我换个屋怎么样?”   “可以啊。”姜糖以为她打算换到尹秀眉的屋里,回答得非常爽快。   苏丹叶笑得美滋滋的,点头说道:“那行,我帮你扫完地就搬东西。”   她算是看明白了,屁大个知青点,谁都不是善茬,各有各的毛病。比起其他人,苏丹叶觉得几个人里就姜糖最好懂了。只要不触碰到她的底线,她其实是最好相处的人。   看尹秀眉的遭遇,苏丹叶对吴芳是又害怕又不屑。   她那点心眼子,也就能耍耍嘴皮子逞逞口上威风,给人心里添点堵,就算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干不出那么厉害的事。   万一尹秀眉心里脆弱,可不就被逼死吗?   要真跟吴芳睡一个屋,她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咦!这个女人简直坏得肠子都流脓了。   某种意义上,苏丹叶真相了。   姜糖见她麻利地把屋里打扫一遍,就快活得跟只小鸟似的跑回自己屋里收拾行李,无奈地笑了笑。   结果没过一会儿,谢小兰收拾好全部东西出去了。   苏丹叶乐颠颠地搬了进来。   姜糖:“……”   “你不是要换到尹秀眉那儿?”   苏丹叶眼珠转了转,一脸无辜:“谁说的,没有啊。她现在啊,肯定偷偷哭着呢,我才不去自讨没趣。”   姜糖:“那谢小兰……?”   苏丹叶摆手,一边将床单铺好,一边笑道:“那就是个见钱眼开的贪财鬼,只要五块钱,她就同意跟我换了。”   说起谢小兰,她还特别得意:“从第一天到这儿,我就知道她爱钱,别看她平时装得很厉害,口口声声说自己来自发达的大城市,嫌弃咱们是小城镇来的乡巴佬,其实啊,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她比咱俩穷酸多了!”   “哎,虚荣使人面目全非啊。”   “是哦。”   她想提醒苏丹叶照照镜子去,又一想,如果她这样说那苏丹叶肯定没完没了,索性闭上嘴。   姜糖躺在床上,完全将苏丹叶的声音当成了催眠曲。   偶尔撩起眼皮,用单音节回复她,表示自己还在听,然后苏丹叶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说得更起劲。   ……   第二天,姜糖起得最早。   例行锻炼一个小时,她给大家做了杂粮粥。   姜糖注意到,月初发下来的口粮已经不剩下多少了,按照每人每顿吃六成饱来计算,顶多还能坚持四五天。   如今才月中,那就意味着至少有一个礼拜,他们没有粮下锅。   可村里每个月发给新知青的口粮是绝对够吃的,并且,她到这儿这么久,从来没放开肚皮吃过。   每顿饭用多少粮,都是有定数的。   按理说,他们的口粮宽裕,就算老知青们公分差点,大家一个灶头吃饭应该是够的。   那么——   粮食哪儿去了?   等大家起床洗完脸,姜糖就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许庚他们不大会做饭,平时不到灶房里,对口粮剩多剩少不是很有概念。   他们呢,一般负责挑水砍柴,干重活儿。   而灶房里的事,由几个女知青轮流来。   听姜糖一说,许庚脸色当即就不好了,他沉声问道:“少了那么多?”   姜糖点头。   这个月有好几天是洋芋饭或者红薯饭,怎么煮的呢,就是炖上小半锅红薯,上面铺上薄薄的一层米饭。平时九个人需要煮两碗米,而多加红薯便只要小半碗米,甚至更少。   姜糖细细一想,吃红薯饭那几天,正好轮到尹秀眉做饭。   她不会偷偷昧下大家的粮食了吧?   姜糖能想到的事,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   宋虎脾气急,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尹秀眉:“是你拿了大家的口粮?”   尹秀眉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开脱,但看到大家眼里明晃晃的指责时,也不知道怎么,似是赌气般突然脱口承认了:“是。”   “为什么?”许庚叹气。   口粮有多重要,她不知道吗?她还记得当初刚下乡时,大家忙得手上脚底板全是血泡,也只能赚3、4公分,到了月底发粮完全不够吃,只能想方设法跟村里换粮食的窘境吗?   如今景况是好了些,但也只是饿不死,她怎么能那样做?   “粮食你藏在哪里了?”   许庚语气温和。   他心里越恼,面上越不显端倪。   “吃了。”尹秀眉心里升起淡淡的不安,但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红梅她男人赌钱输了,偷了她辛苦攒下来的血汗钱,她婆婆骂她没用管不住陈兴旺,故意不给她留吃的,我看小丫可怜,就挪了一点给她救急。”   她起初还是忐忑心虚的,但说到后面,就渐渐理直气壮起来。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帮红梅,但不管咋样,红梅是咱们知青点出去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如果觉得我做错了,借给红梅的那份粮食大不了就当从我的口粮里扣的。”   这话把大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姜糖再冷静,也忍不住火气上头了。   她看着尹秀眉:“你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是吧?你觉得咱们全是冷心肠,就你一个是好人,是吗?”   尹秀眉回看她,眼神倔强,难道不是?   “你借给郑红梅的粮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凭什么不经过大家的允许就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赠给别人?就因为你觉得她可怜,你便圣母心发作了,理所当然地要求所有人一起承担你‘善良’的后果……”   “不,你不用说了!”尹秀眉心口跟扎了根针似的,尖锐地疼,“我已经说过了,就从我的口粮里扣,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她两眼猩红,愤怒的看着姜糖。   嘲讽眸光嘲讽,掀起唇角,继续说道:“你的口粮?你的口粮够补这个窟窿吗?因为你的伪善,咱们九个人要断粮了,现在,可不可以麻烦你再善良一次,把送出去的粮食要回来?”   “善良从来不是慷他人之慨。如你这般的“善良”比明火执仗的狠毒更加可怕!” 第34章 一更   姜糖的指控非常严厉, 用词从未有过的辛辣。   自下乡以来,大家还是第一次见识她真正发怒的一面,立刻被震得魂魄出窍, 大气不敢出。   再回过头一想, 不管跟吴芳还是苏丹叶起纠纷,姜糖虽然出手教训了人, 但她的情绪始终起伏不大。   那些不愉快她似乎并不看在眼底,恩怨当天了结后便再也不提, 所以在苏丹叶不作妖后, 她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对方的靠近示好。   尹秀眉心里并不服气, 她猛地站起身, 带倒桌上的碗筷。瓷碗滚了两圈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音, 碎成好几片,配合着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你胡说!我没有,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没有不顾后果, 我仔细考虑过,红梅她能饿, 但小丫不能。而我们, 正值青春壮年, 每顿少吃一点点并不会饿死, 何况, 我换了很多红薯回来, 那些全是用我自己的东西找乡亲们换的。我做这件事没有任何私心, 没有!姜糖,若是红梅和小丫熬不过去,你就是最冷血的刽子手, 你毫无怜悯之心。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侮辱我的人格?凭什么?”   “因为那是大家的东西,不是你的。”   尹秀眉那一番“你无情你冷血,你没有人性”的控诉并没有影响到姜糖分毫。   一旁的许庚沉了脸,其他人也面色倏变,忍不住要发火。正要收拾桌上碗筷的苏丹叶差点气得把碗砸到尹秀眉脸上,听听这说的什么屁话?姜糖话说得不清楚不明白吗?咋她还一根筋地纠结人性不人性的事?   只有姜糖完全不受她的逻辑影响。   她既然开了口,那今天她就要把这件事掰碎了,好好跟尹秀眉论个明白。   她看着尹秀眉,嗤笑道:“咱们新知青每人每个月可以领带壳口粮39斤,女知青稍有剩余,男知青应当勉强够吃。而许知青他们和你,是按出工工分来分配的粮食,我了解过,许知青和宋知青几乎是满工分,而你和吴知青分派的活儿轻省,平均每天5~6工分。”   姜糖递了个“你心里没数”的眼神给她,继续算账:“上个月开始,因为照顾郑红梅,你请了好几回假,一连几天都没有工分。现在,你听明白了吗?你的工分连自己都养不活,你好意思说拿你的口粮救济郑红梅?”   就差指着尹秀眉鼻子骂她吸血虫了。   尹秀眉:……   她脑子一片空白,一阵阵地发懵。   吴芳本来看尹秀眉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看得正乐呵,姜糖这话一出,她自觉被内涵了,连忙急吼吼地说道:“上个月我可没有偷懒的哦,虽然我工分赚得不多,但我吃得也少,不像有些人,拿着大家的东西做人情,姜糖,你说她就说她,别扯我头上,我可没占你们新知青的便宜……”   “是吗?”   每顿吃两大碗,叫吃得不多?   吴芳道:“你来那天,我还借了盆给你呢,你别忘恩负义……”   姜糖皱眉,淡淡瞥了吴芳一眼,吴芳立马缩了缩脖子,把后边的话憋了回去。   姜糖转身看向尹秀眉,冷声道:“你说了一长串,无非是想说郑红梅多么可怜,而我,我们,是多么的不近人情,见死不救。   那我就掰着手指头,给你算上一算。   第一,郑红梅难产那日,是不是大家忙里忙外,救了她和小丫?   第二,咱们大伙儿光是鸡蛋就凑了四十来个,算得上仁至义尽吧,你现在说她在月子里没吃的,怨谁呢,是我们没献爱心吗?   第三,我用罐头换的鱼给大伙儿加餐,你说郑红梅日子不好过,想给她送点过去,行,能力范围内帮帮忙,我答应了。但你嫌两条太少同我置气。可你也不想想,盆里一共也就十来条,个顶个的小,你全拿了,我们吃什么?   第四,少掉的粮食至少得有三十斤,这还是保守的估计。事实上,你拿走的只多不少。我就想问问,是什么让你觉得胡寡妇有胆量饿死媳妇孙女?又是什么让你觉得郑红梅一个月能吃三十斤粮食?”   “你们说,我算错账没?”   姜糖转头看着其他人,目光落在最有老大哥风范的许庚身上。   “没毛病。”许庚沉声道。   “如果到现在,你还认为郑红梅可怜,我们可恶,全世界就你最无辜,就你最委屈,做了好事还落埋怨!那你的智商真是高得……不可思议了。”   “反正,在郑红梅这件事情上,我们问心无愧,你敢说自己也问心无愧吗?”   事实上,以姜糖自己为例,她每顿饭不到二两,吴芳算吃得多的,也就将将三两左右。何况,他们也并非一日三餐都是米饭,比如早上稀饭配咸菜,或者粗粮馒头,用到的粮食会更少。   如果郑红梅真被胡寡妇欺负得这么狠,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被逼入绝境的地步,她仍然不反抗,反而寄希望于别人。   姜糖认为,这样的人本身就不值得帮。   人家没准在这种被虐待,被轻视中获得了某种变态心理的满足,想拽她出来的人叫没眼色。   尹秀眉脸色惨白,往日殷红的唇瓣一下没了血色,微微颤动着,她嘶哑道:“你是说,我做错了?我付出的真心是假的,我对红梅的善意是虚伪的?”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这样抹黑她?   姜糖挑眉,只觉得尹秀眉着实难沟通。   本就严厉的语气变得更不留情面:“善良是慨自己之慷,是自己以德报怨。真正的善良是,这个人好可怜,我要去帮帮他,是对你自己的要求。而你的行为呢?呵,这个人好可怜,你们快去帮帮她;这个人那么可怜,你们竟然不帮他,你们太残忍,太无情了。”   “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想必很多人都听过,大家说他善良是因为,他割的是自己的肉。”   “而你!割的是大家的肉,你善良吗?不,你自私,你虚伪,你这叫圣母婊。”   圣母婊这个词,众人第一次听说。他们虽然不太明白具体的含义,但联系上下文,便知道这明显不是个好词儿。   尹秀眉:……   她的心乱糟糟的,脑子糊涂,她想反驳,想说姜糖说得不对,这是污蔑。   却发现自己此刻哑口无言。   尹秀眉疯狂摇头,只能无意义地重复道:“不是,我不是,我没有自私,是你们误解我了,我没有……”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上天垂怜,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在心里给仇人们预设了各种下场,可真正实行起来才发现,一切都太难了。   她不擅长挑拨是非,无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身体弱,无法用武力报复别人。   她想过许许多多报复吴芳和陈三狗的法子,试图用吴芳对付她的办法去回敬他们,可不知哪里漏了马脚,吴芳没有被骗出门,也没有像她那样遭到陈三狗的侵犯。   明明人还是上辈子的人,但事情就是出现了偏差。   尹秀眉并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所以当已知记忆和现实不一致时,她迷茫了。她天真地以为只要避开跟村里人接触,只要不跟吴芳说果园里发生的事,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差点被陈三狗欺负。   而接下来的风平浪静确实给了她错觉。   她以为改变郑红梅的命运,就代表她摆脱了自己身上的悲惨遭遇,可老天再次戏耍了她,命运的残酷虽迟但到。   而她依然没有还手之力。   可这是她的错吗?   她是受害者,从头到尾都是苦主啊。   尹秀眉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自己太没用,此刻她彻底钻进牛角尖里了。   她抬起头,杏眼布满血丝,气急败坏地看着姜糖:“不用给我扣那么多罪名,我说了,我一定会把粮食还回来。”   随即又补充道:“我说到做到,你们别瞧不起人,还有你,吴芳,你给我等着瞧。”   尹秀眉看吴芳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凌迟处死,千刀万剐。   说完不再看姜糖,也不再管神色各异的众人,掩面哭泣着跑出去了,走到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地上。   苏丹叶看着她踉跄的背影,撇嘴‘tui’了一声,吐槽道:“她是不是智商不够啊,咱们说东,她扯西。偷偷摸摸拿了大家的东西,被指出来老老实实道个歉,这事就算了,还好意思指责我们?简直听不懂人话。”   姜糖慢条斯理坐下,见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本来想说个冷笑话缓和下气氛,可不知怎么,突然也觉得没趣。   人与人的差距是如此之大,尤其是无法顺畅沟通时,极容易心生疲惫。   她叹了口气,说道:“今晚见不着粮食,咱们就直接去郑红梅家里要去。”   李元迟疑了下,看了看几个老知青的表情,小心翼翼问道:“咱们就这样找上门,郑知……郑红梅她会不会难做?”   宋虎先是冷哼了声,“尹秀眉给她的时候,她难道没怀疑东西从哪来的吗?她都没想过咱们会为难,咱们还用考虑她?”   这事尹秀眉办得糊涂,郑红梅也不厚道。   大家下乡时间相近,她过得不好,他们不可能不担心,不替她惋惜。   但友情也需要大伙儿有来有往,一味拿可怜当借口不断索取占便宜,这谁扛得住?   宋虎觉得自个儿的同情心仿佛喂了狗,被气得就差眼冒金星了。   “必须得让她还回来。”   许庚拍了拍他,道:“气啥,既知道不值当深交,以后少往来便是。一会儿去上工时,顺便问问大队长,看看能不能给咱们预支一部分口粮,再不然……只能想办法去买了。”   田里的稻子下个月才成熟,生产队分新粮至少还得等上个把月。   想必村里能换到粮食的可能性很低。   除此以外,他们还得制定个新章程,粮食不能随随便便放在厨房柜子里了。   这回尹秀眉能偷拿,下回外头的人会不会也进来偷?   “姜糖,你啥时候还去县城?”许庚问。   姜糖:“我拜了农机站的赵师傅为师,接下来得经常去县里学习,过两天应该会去一趟。”   “姜糖,你太厉害了,农机站的大师傅哎……”   “你这么能干,外边的人肯定特喜欢你。不过,我觉得吧,他们就算喜欢你,也不敢上前搭话,你这浑身万丈光明的,谁站在你面前那都得矮一截,伤自尊,太伤自尊了。”   苏丹叶彩虹屁跟不要钱似地,吹得姜糖都有点膨胀了。   这回不等姜糖说话,一旁的吴芳先插话道:“有些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的追求者多了去了,什么徐寅生啊,什么符横云啊……”   “……你酸起来的样子,真丑!”   姜糖斜她一眼,声音冷飕飕地。   转头就跟许庚笑道:“也不知道县里粮食是什么价,等我打探清楚,咱们再看看怎么办。”   若是尹秀眉拖拖拉拉不解决。   姜糖不介意做一回告状精,让大队长主持公道。 第35章 二更   尹秀眉赌气跑出去, 她埋着脑袋一个劲儿往前冲,等回过神时,已经跑到山脚下了。   独自呆的时间越久, 她就越觉得委屈。   偏偏她心里的苦楚, 还找不着一个可靠的人诉说。   打她重生后,她除了主动接触姜糖外, 根本没花心思维护从前的朋友圈子。   毕竟,在她心里, 这群人在她落难被困却无人来救她, 早就没资格做她的朋友了。   这样一来, 简直恶性循环, 她不仅没有因为预知未来而改变命运,混得风生水起。相反, 那些关于以后会发生的事变成一道道线,织成了密密麻麻的茧蛹,将她困在里面。   她看不清茧外的世界, 也不愿看。   尹秀眉抱膝坐在树下,头埋在膝盖上, 肩膀微不可见地颤动着。   不时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你还好吗?”   尹秀眉哭声顿住, 猛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红通通的杏眸抬起, 就见身前站着一个儒雅斯文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伸手, 递给她一方手帕:“擦一擦, 你还是笑起来更美。”   “……”   ****   知青点那边, 没有人关心尹秀眉跑哪儿去了。   大家起初以为姜糖说笑的,毕竟胡寡妇不好惹,要她把到了手里的东西再吐出来, 真比登天还难。   可姜糖没开玩笑,她真是这么想的。   尹秀眉和郑红梅两人,一个敢送,一个敢接,那他们凭啥不敢去收债啊。   必须敢。   天大地大,都不如吃饭大。   这个月忙来忙去,除了身体锻炼得比刚开始时结实,实则还是有些营养不良。生产队下发的粮食拢共就40来斤,脱壳后顶多留下25斤大米,加之男知青们劳动量大,胃口也大,吃得太少影响上工时的状态。   无形中分到女知青手里的就又少了一部分。   这种情况下,姜糖绝对不能容忍有人打粮食的主意。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单独做饭的事,虽说她会做的种类不多,但学一学总不至于饿死吧。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停留了一瞬,便被按下去了。   甭管怎么样,最近肯定不方便提出来。   虽说因为尹秀眉的骚操作,大家愤怒着共同的愤怒,暂时拧成了一股绳,但这股气什么时候散,谁也不知道。   她若是第一个提出单独做饭,无异是出头鸟,没准就成了破坏大家团结的那个存在。   没闹矛盾时还好,谁都不会多想,万一哪天有了龃龉,这旧账翻起来可就不那么舒坦了。   因小失大,不划算啊。   姜糖先去了大队部,将拜师的事说了,陈红军拿着烟杆沉默了一会,目露欣赏道:“师傅愿意教,那你就好好学,别丢咱们光明大队的脸,只是——”   势必要影响到村里的活儿。   有些刺头,比如林大柱,估计会逮着这事做文章,到时候他不好太偏袒姜丫头。   但是,有师父带着学手艺,又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这必须得支持啊。   这年月手艺人吃香,不轻易收徒的。有些名义上是徒弟,实则就是打下手的免费小工,大师傅教不教,教多少,全看心情。   有的又送烟,又送酒,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教呢。   对于姜糖去一趟农机站,竟能被赵师傅瞧上收为徒弟,陈红军止不住的骄傲,他看着姜糖,目光慈祥:“没事,这是好事。赵师傅本事大,你能学个一成半成,出来大家都得高看你几眼。”   他就觉得自己眼光挺独到,小姜知青是个能干的。   “陈叔,我是这样想的,除了农忙时候,农机站那边我隔三天去一次,为了不影响队里抢收,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尽快培养两个拖拉机手出来。”   陈红军诧异,调侃一句:“不怕被抢饭碗咯?”   姜糖笑:“能者居之嘛,如果有人学得好,开得比我稳当,那拖拉机手换人当又有什么关系?”   陈红军吸了口烟,认真思考姜糖的建议。   半晌后,他说:“教一个就行了吧,两个的话,到时候让谁上也是一个大问题。”   “没事,咱们也不承诺学会了就能当上拖拉机手,就告诉他们免费学一门手艺,真心想学的就来。若是报名的人多,各个都学得不错,那拖拉机手的岗位也别固定了,咱就按出工天数算工资,出工一天给多少补贴。这样还不用担心有人拿拖拉机接私活跑外快。”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但不管学哪一行,都需要一点点天分。   只挑那么一两个人的话,万一资质都不行,教个一年半载也出不了师,姜糖肯定想去死一死。   不如广撒网,谁行谁上。   陈红军沉吟半天,点了点头,笑着夸道:“你这丫头……放心,真教了徒弟出来,叔保证你这个师傅饿不死。”   年轻人心眼子活泛啊,照这个法子,谁行谁不行,是骡子是马,大家心里都有数。   到时候为了出工挣拖拉机手这份钱,那些精力旺盛,一言不合就拉帮结派的大小伙子平时还不得好好表现表现啊。   他们安分了,队里的破事就少。   陈红军越想越觉得这点子好。   这一高兴,干脆给了姜糖一个保证。   姜糖眼睛发光,乐呵呵地谢了大队长:“行啊,陈叔。有你这句话,我可就太踏实了。”   正经事说完,姜糖不动声色地将粮食快吃没了的事提了提,倒是没点尹秀眉的名,更没提郑红梅那一堆破烂事。   只是旁敲侧击问了问村里谁家有余粮,若是要换,又是个什么章程。   等得了准信,姜糖才真正松了口气。   还好,去年今年老天爷都特别赏脸,风调雨顺的。生产队交了公粮后,乡亲们多多少少有剩的。   姜糖这边刚从大队部出去,大队部里电话响了。   “小姜知青,你先等等。”郝会计追出来叫住她:“你家里给你寄包裹了,你抽空到邮电所去一趟。”   “对了,记得找大队长开个证明。”   姜糖闻言,愣了愣,步子又迈了回来。   她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没下红雨,非常正常。   奇了怪了。   姜家人查到她下乡的地点不稀罕,稀罕的是他们居然会给她寄东西,莫名让她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既视感,瘆人得慌!   姜糖拿了证明信,没开拖拉机,而是步行直往县城奔去。   路上遇着了陈秀,陈秀见她一个人走在路上,这么大太阳连草帽都没戴,便问道:“姜知青,这么大太阳你去哪儿啊?”   “到邮电所去一趟。”   “咋没开拖拉机呢,以前建国哥是拖拉机手时,这拖拉机就跟他家私人的一样呢,想开到哪儿就开到哪儿,特别风光。”陈秀谈起□□,一脸羡慕。   姜糖心中哂笑。   面上却一团和气地说道:“不远,多走走,身体素质能强一些。”   她跟□□又不一样。对方是土生土长的光明村人,跟谁家都能扯上点亲戚关系。他把拖拉机当成私人的使,别人顶多酸上两句,不会做多余的事。   若换成她那样做,结果就不同了。她是知青,对生产队来说始终是外人。姜糖毫不怀疑她要真给人留了把柄,不到半天功夫,林招娣就得跑大队部闹上一场。   陈秀眼珠一转,“正巧,我也要去县里买点东西呢,咱们一道走吧。”   说完,陈秀冲姜糖笑道:“我姐这个月二十五办酒,到时候小姜知青你一定要来热闹热闹啊。”   “这么快啊?”之前苏丹叶跟陈娇姐妹走得近,说起过陈娇定亲的事,但眼下姑娘定亲后,一般不得等上一年半载再办酒席吗?况且,陈娇的年龄还不够领证呢。   陈秀只是笑笑,没再说陈娇的话,而是跑到马路边的池塘里薅了两片大大的荷叶:“姜知青,给。”   姜糖接过,笑着道了声谢,心里给陈秀加了个机灵的印象。   她俩一人举着一片荷叶往县里赶,黑亮的辫子在脑后一甩一甩。远远望去,那一抹绿色在炽热的初夏里格外显眼,衬得两人仿佛是哪座山里成了精的草木,照后世的话来说,颇有点绿野仙踪里的意味儿。   到了县里,陈秀去裁缝铺子取裙子。   姜糖直奔邮电所。   姜家人也不知哪根筋搭得不对,给她寄了老大一个包裹,里面还有一封厚厚的信。   “姜知青,你家里人对你真好,大老远给你寄这么大一包东西来。”陈秀咂舌,不住感慨。   姜糖嘴角抽搐,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实则心思全在这个大包裹上,半分也没分给陈秀。一路上,陈秀好奇地问东问西,问姜糖家里有几口人,有几个哥哥,父母是不是全是吃供应粮的……   就,怪怪的。   姜糖偶尔搭一句腔,等两人进村,眼见着就要分道扬镳了,陈秀终于红着脸,吞吞吐吐问道:“姜知青,你觉得……陈,陈寅生怎么样啊?”   “不熟,我不了解他,你为什么问我?”   姜糖对陈寅生的印象,仅仅只存在‘这是一个肌肉壮硕的男人’上面,除了偶遇那两次,加上昨天他到知青点找她,总共也就见了几面,姜糖连他的脸都不太记得住,突然让她评价对方的为人着实有些困难。   “你不觉得他很好,让人很安心吗?”   陈秀说到这儿,姜糖转身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姜糖的表情,就是特别笃定,满脸写着“我看穿你了”的样子,陈秀本就绯红的脸蛋更红了,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她不自在地眨了眨眼,躲开姜糖的目光,低声说道:“他人特别好,他……你知不知道,他对你……”   “你想说的是,他喜欢我?”   陈秀一愣,没有想到姜糖会这样直接,心里顿时就慌了起来,有些心思被戳破的不知所措。   “我猜到了。”   陈秀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的红晕褪去,瞬间有些白,有些话问出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她一面觉得姜糖人好,不像别的女知青那样眼睛长在头顶上,而自己的寅生哥是那般好,肯定不会有人不喜欢他。   一面又暗戳戳地祈祷姜糖在选男人这一条上,千万要跟吴芳那个黑心八婆保持一致,别跟她抢人。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陈秀目不转睛地盯着姜糖,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你肯定看不上他的,你一定要看不上他。   她咬着下唇,紧张得掌心全是汗,姜糖没错过她捏紧的拳头,轻哂一声:“……不管他怎么样,我都不喜欢。”   陈秀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为陈寅生抱不平来:“寅生哥人那么好,待人又热情,大家都爱跟他玩,你为什么不喜欢?”   “……人很好……”姜糖失笑,随即说道:“你这是情人眼中出西施。而且,如果人好,我就得喜欢,那我要喜欢的人可太多了,我觉得你也挺好的。”   听到“情人”两个字,陈秀羞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再听到最后一句,姜糖居然说她好,那意思就是也能喜欢她……纯洁的小姑娘被这句话震在原地。   目瞪口呆地看着姜糖:“你……你,我……那你,不会跟我抢寅生哥,对吗?”   “我真的很喜欢他。”陈秀认真说道。   姜糖眼前迅速闪过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她眸子颤了颤。   “哦。”   比起朴实无华的长相,她觉得自己更喜欢长得赏心悦目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反应似乎冷淡了些,唯恐引起误会,她斟酌了下用词,又补了一句:“……那提前祝福你们?”   陈秀又是一怔:“……”   下意识回道:“哦,谢谢。”   姜糖:“……”   暗恋中的少女哦,反应真是迟钝又可爱呢。   姜糖无奈地摇了摇头,扛着包袱回知青点了。   屋里,姜糖先看了信。信是姜父写的,足足写了两页。说了王明华处处给家里找茬,又说了姜大嫂终于怀孕的事,最后让姜糖不要挂念家里,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探亲假记得回家。   姜糖“啧”了声,随手将信纸放在桌上,又去拆包裹。   包裹里有两瓶辣酱,一包烘干的香肠,几件新衣服,还有一双黑色的挂扣小皮鞋。另外有件衣服的口袋里,姜糖发现了另一封信。   拆开一看,竟是王明华写的。   她一目十行,迅速浏览了一遍,王明华这狗东西居然在信里威胁她呢。   前面说他对自己多么喜欢,两个孩子也真心知错了,双胞胎想当年跟她道歉。后脚就说,如果她不回去探亲,她大哥的工作就别想干了!   姜糖直接被逗乐了。   就这?   就这?   就这???   她忍不住好奇,原身的渣老公如此降智,后来去沿海后是咋发达起来的呢?   估计是剧情大神在作祟。   姜糖既没把姜父的脉脉温情当真,也没把王明华的威胁放心里,转眼就把这一大包给卖了。   光是搭扣小皮鞋就卖了三十来块,加上那两件大衣,相当于大半年的工资了。   至于吃的,那必须留着,不吃白不吃。 第36章 一更(在修)   傍晚, 尹秀眉两手空空,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不等大家问,她先说道:“红梅家里没人, 我……”她蹙了蹙眉, 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比早上出去时更难看, “这次是我对不住大家,我一定把粮食拿回来还给你们。”   她往日给大家的印象便是温柔, 但温柔太过便成了软弱。   即便她此刻指天发誓, 大家也不相信她真的能从胡寡妇手里抠粮食。   宋虎更是一点面子不给:“啥也别说了, 我们一会儿自己去拿, 要是她家还是没人,那就把锁给撬咯!”   说完, 瞧见尹秀眉脸上的怔忪,宋虎声音一顿,气势降了下来。   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跟女人计较, 实在不好看。   既然早上把话说开了,姜糖已经骂过尹秀眉, 自己也没必要一直揪着不放, 好歹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语气稍稍缓和些:“……以后, 你别再这样做了。”   尹秀眉怔怔出神, 她嘴角动了两下, 想笑一笑说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尝试了几遍, 发现自己怎么样都笑不出来, 眼眶反倒热了起来。   她迅速低下头,瓮声嗯了嗯。   晶莹剔透的眼泪猛地砸在地上,很快融进泥里, 仿佛根本没存在过。   姜糖以为尹秀眉肯定恨死自己了,毕竟早上她说的那番话非常难听,且极其容易摧毁尹秀眉的自信。   但尹秀眉却主动找她道歉了。   “是我考虑不周,我……”她揪着衣摆,嘴唇被咬出了一道血痕:“你骂得对,我不该……不该不跟大家商量,就挪用粮食,我,我,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姜糖很诧异,抬头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大家都有觉得不可思议。   她想通了?   跑出去一趟,回来就大彻大悟,咋听着这么玄乎呢?   消除自我认知,重塑新的认知世界,会如此轻易吗?   那应该是一个反反复复,痛苦挣扎的过程。不排除有人在瞬间完成这个过程,比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比如家破人亡,心性大变,他们在外部条件的刺激下,不得不在极短的时间内重塑自己。   那样做是为了更好地面对外部环境。   但尹秀眉……???   不像啊。   她的困境是流言缠身,是知青点众人对她的不满。   但这两件事都可大可小,流言不堪入耳,但只要本身不在意,不愿活在别人口舌之中的话,并不是什么面对不了的事。   狭隘的说,女人为什么在乎名声,不就是对婚姻心存幻想吗?   山那头的胡寡妇名声好听吗?满村谁不知道她入幕之宾多得数不过来,一口一个骚|货,可人家照样活得好好的。   如果怕小混混污言秽语,那就更好办了。   想办法让自己厉害一点,走哪镰刀别离身,谁敢靠近就挥刀。   姜糖不信哪个小混混敢招惹随时随身带着镰刀,且真下得了手的女人。   就不怕成太监?   至于早上的吵架……   人活一辈子,谁不会做错事?谁不会跟人吵几句嘴呢?   稀松平常嘛。   这些都不应该刺激她这么狠才对。   姜糖暗暗在心里摇头。   试图在她脸上找出不对劲的地方,但尹秀还是温温柔柔,眼神怯怯地看着她,似乎怕她不接受,急得双眸含泪,欲落不落。   姜糖收回视线:“知道了。”   想到符横云说的话,她把尹秀眉这种变化记在心里,打算慢慢观察看看。   到郑红梅家要粮食的事,尹秀眉没参与。   大伙儿也没非逼她露脸。   胡寡妇远远瞧见姜糖他们,立马把门一关,心想晾上几天,这群好脸面的城里娃肯定就放弃了,反正他们也不敢翻|墙砸门。   若是姜糖不在这儿,胡寡妇的小算盘是有可能成功的。   别看宋虎长得五大三粗,吴芳掐尖泼辣,但真让他们豁出脸面跟人扯头发打架,他们做不出来的,总觉得不体面,毁形象。   可姜糖不管这些。   她的目的就是要粮,采取什么办法并不重要。   她不是不知变通的老古板。   礼貌得体是在对方素质同样不差的情况下才有用,对付胡寡妇这种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文盲妇女,下手就得快狠准,快刀才能斩乱麻。   屋里胡寡妇翘着二郎腿,嗑着南瓜子儿,正为自己得意着呢。   突然就见许庚他们从郑红梅的屋子出来,直奔厨房斗柜,胡寡妇拦不住,就想一哭二闹三上吊……姜糖却理都不理,直接把人掀开,冷声道:“去啊,要不要我帮你找个被单来,你往房梁上一甩,脖子挂上去,哟,齐活儿。”   胡寡妇像被掐住了脖子,哭声顿歇。   她站起身,恶狠狠地瞪着姜糖的背影,像大水牛一样,头往姜糖后背撞去。   姜糖背后没长眼睛,但胡寡妇那么大的动作她哪会察觉不到,当即往旁边一闪,胡寡妇直接撞门板上了:“哎哟,哎哟,天杀的知青唷,欺负人了,到我家抢粮食就算了,你们还想杀了我,哎哟哎哟……”   “你们这些砍脑壳的喲,抢老娘的东西,你们不得好死,阎王爷早晚收了你们……”   房里,郑红梅听到胡寡妇的怒骂,一动不动,只轻轻怕了拍被惊醒的小丫:“哦~哦~小丫乖哦,不怕不怕,妈妈守着你……”   那边许庚几人见斗柜上了锁,就想去找胡寡妇拿钥匙。   姜糖斜了他一眼:“让开,我来。”   说罢,操起菜刀就砍,几下就把木斗柜砍了个窟窿。   几人目瞪口呆:……   狠人啊!!!这下刀的姿势又快又准,要砍的不是柜子……   咦!害怕。   胡寡妇哭天抹地,嚎得方圆几百米都能听见,隔壁几户人家自然听到了,这会儿蹲在自家门口往这边张望,就看到姜糖一行人从胡寡妇厨房出来,其中一个男知青手里抱着个尼龙袋子。   这是??   “小姜知青,你们这是??”有人问了。   姜糖摆手,爽朗答道:“胡婶子从我们这儿借了点粮食。这不,最近咱们的口粮不够了,本来想跟乡亲们借点粮食,我晓得,大家心地这么好,我们要是厚着脸皮开口了,你们指定给咱。”   问话的人表情尴尬,搓了搓手,干巴巴的笑了笑:“那是,那是……”   想帮胡寡妇出头的某些人一听这话,悄悄缩回看戏的脚,也不自在地笑了笑。   姜糖似是吊足了胃口,慢悠悠地说道:“后来一想,大家日子都不容易,不能为了咱自己吃上饭,就让大伙儿勒紧裤腰带,那太自私了。还是胡婶子大气明事理,听说我们没吃的了,宁愿自己不吃,也要把粮食还给我们。”   围观人群瞠目结舌:……这是胡寡妇?   姜糖一脸感动:“……胡婶子真是个好人啊。”   追在姜糖身后打算在乡亲们面前碰瓷打滚的胡寡妇听到这话,脚下一晃,摔了。   等她爬起来,这群天杀的知青已经走了老远。   胡寡妇心拔凉拔凉地,她一拍大腿又跌坐回去:“老天爷唷,哪里来的土匪强盗,欺负老实人咯,你们这些砍脑壳的畜生呀,肠子流脓、脚底生疮的玩意儿,以后生儿子没□□……”   ……   隔天,村里大喇叭里公布了学拖拉机这件事。   一听姜糖愿意免费教大伙儿开拖拉机,乡亲们第一反应是大队长在开国际玩笑,这……这咋可能咧。一个生产队拖拉机手就一个,她要是教会了别人,自己不就下课了?   按照如今的知青政策,生产队得负责给知青安排工作,可工作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乡下又没啥工厂,除了种地,别的地方根本用不着这些知青。   说白了,剩下几个知青九成是找不着固定工作了,只能守着每月那几十斤粮食过日子呢。   这——   小姜知青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   等大队长再三提起后,他们总算从分毫不信到将信将疑。   接着大伙儿高兴得奔走相告。   也没心思猜姜糖干嘛损己利人,反正这事对他们有好处,又不要拜师钱。   等于占了大便宜咧。   村里讨论这事的人不少,但一听以后拖拉机手不固定了,让会开的轮流着来,有些人就打退堂鼓了。   大家想当拖拉机手图啥啊?   图每个月十块钱,图自家随时可以用拖拉机,更图跑私活赚的钱,那才是大头。如今不固定了,那拖拉机每天还得送回大队部仓库去,平日村里不需要用时,根本没法开出去,用一次得到大队长那儿打申请。   这么一折腾,咋捞油水啊?   心里有小九九的一盘算咂摸,心说学这个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地里的活,就为了赚几块钱,没必要不是。   而日子过得紧巴一点的便觉得这个法子好。   要是自家哪个孩子学会了,就算当不了村里的拖拉机手,还不能到外面找活儿干吗?左右学到手的本事是自个儿的。再不济,修水库拉水泥、拉石头也缺不了拖拉机手,到时候去争取争取,总比肩挑背扛强。   因此,报名的人不算多,但也有那么几个。   其中还有一个姑娘,叫陈白术。   她爷奶在三年饥荒时没了,父亲前些年跟着人下矿,矿塌了人没上来,家里就剩身体垮了的母亲,两个未成年的弟弟。   陈白术今年二十四岁,跟吴芳一样,是生产队有名的老姑娘。   乡亲们说起她来,没有不为她可惜的。   陈白术好看,孝顺,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以前她爹还没死时,上门提亲的可多了。   后来挑来挑去,定了胜利大队王国富家的老二,村里有儿子的还惋惜了好一阵。   她爹去世时,陈白术快出门子了,连日子都挑好了。   但陈白术担心母亲和两个弟弟,思来想去,忍痛上王家退了婚。   她母亲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两个弟弟当时才七八岁,娘仨就算拼了老命,估计也挣不回一家人的口粮。村里和睦,倒是可以借一点,可借了总有还的时候,到时候还不出来咋办?   陈白术就怕自己一出嫁,母亲和两个小弟就活不下去。   王家那边倒没说啥,虽然对好媳妇没娶进门感到可惜,但未尝不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本来不是刻薄的人,挑中陈白术做儿媳就是看陈白术孝顺,对人实诚,不爱掐尖挑事。所以知道陈白术家里的情况后,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让她以后别看顾娘家的话。   只是呢,这儿媳妇若是老把东西往娘家搬,他们肯定也接受不了。   所以陈白术主动上门提亲,王家人当真松了口气。   嘴上不说,心里对她是很赞赏的,知道她处境艰难,也没让她退彩礼。   ……   姜糖听大队长说完,挺感慨的。   才二十四,年轻着呢,在这儿就成公认的老姑娘了。   也就是投胎的时代没选好。   若是再晚上几十年,二十四的姑娘刚从大学校园出来,风华正茂,青春正盛。还是初升的朝阳,社会的萌新呢,哪里能跟“老姑娘”三个字挂钩呢。   就像她,哪怕四十来岁不结婚,也没人用这三个字称呼她,取而代之的是事业型女强人。   “行,陈叔,我晓得了,我会认真教的。”   生活以痛吻我,我要回报以歌。   这句话激励了多少人,成为多少人的座右铭。人生在世,哪有不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总会有磕磕绊绊。   只要跨过去了,一切就都好了。   还没见过这位叫白术的女社员,只是听了大队长的话,姜糖已经对她生出好感了。   “对了,姜丫头,你一会儿是不是得去县里?”陈红军突然问。   姜糖脑子有瞬间卡壳,眨了眨眼,疑惑地“啊”了一声。   就听大队长乐呵呵地:“家里大人给你邮了那么一大包东西过来,你肯定得回个信。是这样,最近生产队里要开始育稻苗,等地里这波稻子熟了,咱们就得赶紧插秧,你去寄信的时候,顺便让农机站帮着问问,肥料啥时候能到?”   社员们等着肥料下来好育苗,陈红军也急。   每次县里农机站通知领肥料的时间都不准,经常是通知下来,要跑好几趟空的。如果比别的生产队跑得慢,那还就领不着了。   这拖来拖去,影响的还是地里的收成。   姜糖既然拜了赵师傅做师父,四舍五入,他们光明村也算摸到了农机站的门槛。   以后农机站那边有啥消息,也不至于比其他大队慢。   陈红军没想着让姜糖刻意跟农机站的干事们攀关系,但有熟人总归是值得高兴的事。   姜糖笑眯眯地应了。   没打算说自己跟姜家那堆狗屁倒灶的事。   可她不想说,有人替她说了。   “姜知青,你那双皮鞋还卖不啦?”   一姑娘火急火燎地跑过来,直接掠过陈红军。   陈红军笑容一顿,没听明白。   对方继续说:“三十块对伐?我准备好钱了,一会儿跟你回知青点取鞋?”   姜糖脸上表情僵了一瞬,干笑两声:“呵……呵呵,啥鞋子啊?我不知道呢,我啥也没卖,你肯定问错人了。”   帮人带和主动卖,不是一回事。   偷偷卖,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没看到。但嚷得天下皆知就不行了,很容易被人说思想有问题。   一旦扣上思想有问题的帽子,那就麻烦了。   姜糖点点头,又重复道:“嗯,你肯定问错了,我哪有鞋子卖喃?”边说,边背着大队长朝对面的姑娘眨眼打暗号。   可惜那姑娘没看懂姜糖的暗示。   “啊?我咋问错了,你不是还给了我一件的确良裙子吗?小姜知青,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我,翠丫啊!”   她磨了她娘大半夜呢,才从她手里抠出十块钱。小皮鞋配上的确良裙子,相看时一定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   听大姨说,要跟她相看的何昶桦上个月成连长了。   如果这亲事能成,她以后就是官太太了。   姜糖:“……”   陈红军可算听懂了,重重咳嗽了一声,翠丫被吓了一跳,才结结巴巴喊了声:“……大、大队长!你咋这这儿啊?”   陈红军气得吹胡子瞪眼。   合着他这么一个人杵在这里,翠丫这妮子居然没看见?就惦记着皮鞋了啊。   “啥鞋子?平时帮忙带个小东西没啥,做买卖那叫资本主义作风,必须禁止,你们俩听到没?”   翠丫脖子缩了缩,“哦。”   姜糖低着头,乖乖听训,顺便替自己辩解了一下:“……家里人不清楚咱们光明大队的情况,怕我吃苦受累,所以捎了点东西来。结果衣服、鞋子尺寸不大合适,我想了想,放着也是浪费,不如把它们转让给更合适的人。陈叔,这哪叫资本主义啊。这明明是咱生产队队员之间的友好交流、互帮互助,坚决不浪费一分资源,嘿嘿,您说对吧?”   陈红军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嘴皮子挺利索,黑的能说成白的。   他没揪着不放,而是冷哼了一声:“记得找农机站问肥料的事。”   姜糖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又挨瞪了两眼。   等陈红军离开,翠丫赶紧拍了拍胸口,从兜里掏出钱塞到姜糖手里:“姜知青,你点点数,咱现在就去拿鞋子?”   姜糖赶紧把钱退回去,抱歉道:“那鞋卖掉了。”   翠丫睁大眼:“谁抢了?”   “陈娇。”姜糖摸了摸鼻尖。   翠丫知道鞋子到陈娇手里,她肯定不愿意再转让,便抓着姜糖问:“还能多弄一双给我吗?我可以多给五块钱。”   五块。   姜糖两眼发亮,随后迅速黯淡下来。   “光有钱不行,没票。” 第37章 一更   钱啊钱。   你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虽然遗憾不能赚更多的钱, 但姜糖十分看得开,很快就将这点惆怅抛诸脑后,忙别的事去了。   符横云知道红星镇那边给姜糖寄了东西。   因他之前找人查了姜糖, 后面忘记通知红星镇那边不用继续关注, 因此姜家的包裹一到邮电所,便被拆开看过。   除了信没拆, 包裹里全是穿的吃的,每一件东西都被登记得明明白白。   没想到才转过眼, 姜糖就潇洒地卖了个精光, 符横云顺手在‘姜糖’的资料上又记了一笔。   这份资料倒不是调查的那份报告, 而是一份其他人看不明白, 只有他一个人懂的记录。   他把姜糖当成一道谜题,每解出一点点, 心里的成就感就多一点。   很奇怪对不对?   他也觉得奇怪。   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在姜糖这件事上,却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宁愿相信眼前的姜糖是别的灵魂, 而不是所谓的双重人格。   因为双重人格就意味着“可能”有一天,他认识的姜糖又不是姜糖了。   光是想象, 他便觉得难以承受。   不过——   她处理那些东西的动作那般快, 是不是表示她现在急缺钱用呢?   也对, 看资料姜家对她确实很一般, 她又是偷偷下的乡, 除了安置费, 想必没多余的了。   符横云拉开抽屉, 掏出一个破破烂烂,毫不起眼的纸盒子,里面放了一叠票证, 其中布票、棉票和粮票最多,还有不少燃油票和工业票。   几乎是全国通用的。   这些是离开京市来光明村之前,养父塞到他手里的,可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别的他不怎么用得上,便存了一大叠。   可这些票上头无一例外,都有限定使用的日期,这满满一盒子竟全都过期无效了。   符横云坐在椅子上,看着盒子目光如沉沉暮霭。过了一会,他站起身凑到床头,熟悉地在某块砖头上探了探。   食指和无名指分别插进砖缝里,稍稍用力就将砖头取了下来。   他往里探了探,摸出一个约莫四公分厚的军绿色防护盒。   符横云嘴角勾勒起一个弧度,吹掉盒子上的灰尘,慢慢打开。   入眼便是一个小本本,正面画着飞机、金鱼、水果、工业铁塔……正中间写着零存整取,左下角有一个古钱币图案很引人注意。背面则写着“人人储蓄、支援四化、筹集资金、振兴中华”。   符横云打开存折看了看,又望着屋子若有所思。   如果没特殊情况,在龙温山的研究团队出成果前,他得在光明村呆下去,到时候跟小知青结婚后,他们俩还得住这里,那这屋子就显得太破了……   看来,还是要花钱捯饬一下,至少,墙得重新刷白,院子也必须规整规整。   小知青不像他,光是面上讲究做做戏,她一看就是个生活里也讲究的人,这样一来,厨房和厕所必须重新搞,院子里还得砌一个单独的冲凉房。   虽然乡下条件有限,但符横云还是想按照京市老院子的格局布置。   粗粗一算,花钱的地方不少,还好这些年的津贴他一直存着,一年一年攒下来快六千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张存单专门放的任务奖励,三笔加起来不到一万,但也相差不远。   符横云捏着存折,脑子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改建设想。他想,在能力范围内,他希望能给姜糖最好的,他相信,她一定不会后悔跟自己结成革命伴侣。   一想到小知青用亮晶晶的眼睛,崇拜地看着自己。   符横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惑人的桃花眼下露出卧蚕,浑身散发着粉色泡泡,那副惊为天人的相貌此时给人的感觉不是疏离、矜贵,而是莫名多了几分傻里傻气。   犹如神祇坠入凡尘,特别接地气。   他满心畅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完全忘了姜糖回回怼他的劲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头姜糖自然不知,符横云这家伙已经在考虑和她的婚后生活了。   趁苏丹叶跟着村里姑娘到山上采木耳的功夫,姜糖一个人躲在屋里,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光线看书。   师父塞给她的是一本武器系统工程。   姜糖翻开目录,虎躯一震:……!!   喵喵喵???   虽然瞧师父那般慎重的模样,就猜到绝对不可能是拖拉机相关,但顶天,江糖也只猜了下是不是机械相关的理论。   没想到是武器相关的内容,还是珍贵的译本。   姜糖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地上,师父咋想的?   问都不问一声,怎么能那么自然地说出下回要考一考她的话呢!!还是说,在师父心里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型选手?   哪怕她平时再自信,也不敢保证几天内,自己能把这样一本深奥晦涩的书看懂。   哪怕是皮毛。   “……”   姜糖觉得脑壳疼。   但她又是个不服输的。   就这样躲着人啃了两天书本。   到了去农机站那天,她也只看完了一半,其中的专业术语完全是死记硬背,那些词语的含义隐约能理解,但又不那么透彻。   但不得不说,她看完挺感兴趣的。   这并不说她不爱自己的老本行,又或者专业间孰优孰劣。   而是在七十年代,在这个百废待兴、要啥啥缺、经济落后,火力也不足的时期。在帝国主义的枪炮随时在自家大门口候着,他们的手更伸向周边地区,随时准备露出獠牙,咬破你的大动脉的时期。   迫切需要军工上的突破。   只有治好了火力不足恐惧症,腰杆子才能硬起来。   思及此,姜糖心里顿时升起“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豪迈,更有“国家需要我,我要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觉悟。   她拿定主意,既然老天给了她机遇,让她得以认识扫地僧,那她必不辜负。   姜糖要到县里问肥料,照常提前一天通知了大家。   第二天,搭顺风车进城的人早早就在村口马路上等着了。   远远听到拖拉机“突突突”地声音,一群小伙子、大姑娘激动地迎上前:“姜知青,早饭吃了吗?”   “吃了,大家都没饿着肚子出门吧。”   似乎不管在什么年代,见了人都得问一句‘吃了没,吃的啥’。   众人乐呵呵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村里哪家又出了啥新闻。   或许都是年轻人的缘故,说起话来顾忌没那么多,嘻嘻哈哈笑闹个不停。   姜糖等人都上车后,刚要发动拖拉机,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姜同志,等等,我也去县里。”   姜糖扭头,就见符横云不疾不徐的身影。   他今天穿了一身绿色的军装,崭新崭新的。不像别人那样把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而是大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   痞里痞气。   姜糖睨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沉静的桃花眼先是往上挑了一下,一下便有了光彩,就像幽暗的森林里忽然飞出大片大片的萤火虫,一闪一闪,满目荧光却又有种别样的温柔。   隔着老远,姜糖都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温度。   姜糖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拍,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甚至连声音都一如既往地淡定:“符同志,能麻烦你走快一点吗?”   符横云沉默了两秒,冒出一句:“我觉得我的速度刚刚好,一点也不慢。”   脚步却悄悄迈大了些。   姜糖眸中闪过笑意,看着他故作随意的表情,突然噗嗤笑出声。   符横云走近拖拉机,就听见她笑,开始有些不自在,之后自己低头,也跟着笑了。   姜糖:“傻站着干嘛呢,快上车,这么多人就等你一个。”   符横云声音低了低:“这么凶啊,我听小姜同志的。”   姜糖怒瞪他一眼:“……油嘴滑舌,再不上车我要走了。”   符横云赶紧投降,边绕过车头,边认真道:“没骗你,说真的。”   不损原则,大事小事他都听她的。   两人说了好几句话,虽然声音压得低,但车斗距离车头那么近,哪能一点儿也听不到呢。   便有人学着符横云的语气,怪模怪样调侃道:“唷,我听小姜同志的~~~这么温柔……有情况啊?”   “姜知青,你跟咱云哥是不是……嘿嘿嘿,你懂的。”   “……”   姜糖木着脸,很想吼他们:不,我不懂,你们快闭嘴!   就听符横云笑着,声音温和道:“瞎起哄啥?人家姜知青一个小姑娘,我当然不能凶她,万一把人吓着了你们负责啊?还有,我看你们这意思是,嫌我平时对你们不温柔是吧?那一会儿,我就温柔给你们看看?”   嘴上说着温柔的话,手上却捏得关节‘啪嗒’响。   赤|裸|裸的威胁啊!   其他人又是一阵坏笑,连连讨饶:“知道知道,我们皮糙肉厚,不配让云哥温柔以待。”   说完笑倒一团,还想着做喜鹊红娘呢。   “姜知青,咱云哥长得俊吧,除了俊,打架也厉害,他一个人能撂翻四五个,赫!有云哥在,保管你在村里横着走,谁也甭想欺负你。”   姜糖本来还恼着,一听这话顿时被逗乐了:“还横着走,我又不是螃蟹。”   符横云听罢,眼底的光又亮了些,她没生气,也没反驳,是不是代表她不是那么排斥呢。   他回忆了一下,想起战友们曾说,女人得哄,不仅要糖衣炮弹,还得甜言蜜语。一顿组合拳下去,再是冷若冰霜,也能冰雪初融。   符横云清清嗓子,话没过脑便道:“……就算是螃蟹,你也是最好看的螃蟹。”   姜糖:“……”   “不会说话就别说!!!”   这人长着一副聪明相,大部分时候都让人觉得他跟笑脸面似的,表面漫不经心,内里却深沉复杂,满脑子阴谋诡计,简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可有的时候,又笨拙得惊人。   他上回内涵自己像狗的事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又说她是螃蟹?就算加了个“最好看”,她也不会开心,好吗?   符横云傻眼。   旁边几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车上霎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太搞笑了,云哥咋那么搞笑呢?还好姜知青在开车,否则还不得一巴掌呼过来啊。   哈哈哈哈……   符横云瞪了看笑话的众人一眼,扭头对着姜糖道:“行行行,我不说了。”   最冷的表情说着最怂的话。   姜糖发现,每一次跟符横云见面,她总能被气得炸毛。   细究起来,符横云其实也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但她的情绪还是会莫名被挑动,让她分分钟变成四处喷火的暴王龙,她都快怀疑符横云是不是自己恶劣情绪的开关了。   接下来一路上姜糖认真开车,没参与少男少女们的话题。   让她意外的是,村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并不像知青点那般,男女界限划分那般清晰,相反,他们很热情,会彼此间开玩笑,不认为男女间就该隔着一道银行,谁也不能逾越。   甚至连谁跟谁偷偷好上这样的事,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也只有“平铺直叙”感,并不带厌恶、排斥。   姜糖有些好奇,便问了。   一个扎着大辫子的女孩跟同行的其他人对视一眼,捂着嘴笑了笑:“哪有那么夸张啊,喜欢谁就跟谁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伟人都说拒绝包办婚姻,要自由恋爱。只要咱们没搞破鞋,别人才管不着呢。”   “那村里婶子们说的……”   车斗里的人又被逗笑了,“嗐,说几句闲话又不掉块肉,让她们说呗。咱们正正经经跟人处对象,又没藏着掖着,有啥可耻的?姜知青你呆的时间不长,不知道啊,有些七大姑八大姨闲了就爱说别人坏话。倒不是针对谁,其实谁在她们嘴里都没个好。她们嘴皮子一翻,哪管被说的人气不气咧?你就算气死,她知道了也不会良心不安,说不定还说你不大气,自己想不开。”   “是啊,像翠丫,她跟铁牛谈过对象,两人掰了,她家不照样安排她相看吗?对方还是部队里头的军官……”   “……”   乍一听觉得奇怪,但细细思索,又觉得特别有道理。   礼教森严的古代,还有私奔、偷人、扒灰这样的事呢,向往自由和刺激本就是人性的一面。越是压迫到极致,有些人便越疯狂。这种扭曲的“礼节”在心心念念交足公粮,填饱肚子的农民心里,并不重要。   他们更看重到手的实惠。   而那些拿“礼节”、“名声”说事的,是因为她们从中能得到好处。   譬如尹秀眉和陈三狗的事被村里一些人传得沸沸扬扬,她们是真的觉得尹秀眉不道德,不干净,不配活下去吗?   并不是。   她们诋毁尹秀眉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绝不是因为道德高尚。   否则她们最应该闯进胡寡妇家,先把人人皆知的‘荡|妇’处理掉,他们能无视胡寡妇,却喜欢嚼女知青的舌根,无非是女知青举目无亲好欺负,被人说了也只能咬牙忍着,而换做胡寡妇那般没皮没脸的,定会抄着杀猪刀砍上门去。   至于村里姑娘的闲话她们说不说……   恐怕也是看人下菜碟。   同样是跟男同志过从甚密,家有兄弟叔伯,跟无人撑腰的,她们选择传谁的闲话不言而喻啊。   人其实就那么简单。   对与自己不同层次的人羡慕之余,往往会滋生出嫉妒。   而只要有机会,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会选择将高高在上的人拉下来,踩到泥里。   这样,她们心灵上会获得诡异的满足感。   自然,当尹秀眉从“仙女”变成了“破鞋”,她们再不遗余力地宣传跟“破鞋”在一起多么丢人现眼,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家的男人、兄弟或儿子将目光停留在尹秀眉身上了。   姜糖想到这儿,又叹了一口气。   长得漂亮的女人,着实多灾多难。   若是个泼辣货还好说,偏偏是个软弱糊涂的,做事还特别不长脑子。如果她跟吴芳一样,是纯粹黑心,那直接摁死也就算了。   可她不是。   她就是好心尽办坏事。   真真是叫人恨也不是,担心也不是,心里觉得她烦,她活该,却又想着她是不是还能再抢救抢救。   姜糖突然变得安静,符横云拿不准她心里怎么想的,又怕她觉得村里姑娘说话不中听,偷偷生闷气,推了推最里面的人,让他跟自己换了位置。   他趴在车头跟车斗之间的栏杆上,问:“等下进了县城,你直接去农机站吗?”   姜糖“嗯”了一下。   经过这群人的打趣,面对符横云时的那股无所适从总算没了,然而想起他故意在别人面前表现得跟自己很亲昵的样子,姜糖还是忍不住磨牙,嘀咕道:“符横云,你今天就是特意来坑我的吗?”   符横云挑眉:“我怎么坑你了?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没说啊。”   姜糖恨恨地看着马路上的石子儿:“还说没有,你啥也没说就让他们误会了,你要真说什么,那还得了。”   说不定明天村里就传出两人不小心怀孕,急着结婚的事。   别小看八卦的传播能力,传着传着就面目全非了。   符横云眼神乱飞,有些心虚。他干咳了两声,看着姜糖圆圆的后脑勺,笑着问道:“这么多天了,你啥时候给个准话?或者你犹豫是因为不了解我,不放心?”   姜糖没回头,只觉得温温热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后,心跳随之又变快了。   “那我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自小不在光明村长大,土改时,我的养母怀着孕——”   “一会儿再说。”姜糖想到一车斗的人偷听,便浑身不自在。   干笑一声:“在开车呢,你别说话,省得我分神。” 第38章 二更   说是“一会儿”, 其实一进县城,姜糖就跟他们分开了。   等她从师父教鞭下出来,符横云已经在农机站大门口等着了。   他坐在拖拉机的驾驶座上, 半歪着头, 左手手肘撑在方向盘上,逆天大长腿斜斜点在地面, 金色的夕阳映在他身后,他整个人被笼罩在暮光中, 慵懒地样子特别像打盹的狮子。   听到脚步声, 符横云眼皮倏地掀开, 潋滟多情的双眸仿佛集聚着寒冰, 冒着凉气儿。   待瞥见姜糖,那寒冰登时融化了, 像是春雨温润,又像晚间清风般柔和,这一刻, 姜糖承认自己似乎真的有一丢丢动心。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半晌, 符横云从拖拉机上跳下来, 将手里的四个大肉包递给姜糖:“送给你吃。”   “谢谢。”   姜糖没拒绝, 落落大方地接了下来。   就在刚才, 看见符横云的一刹那, 纠结了半个多月的问题突然就迎刃而解了。她既然不排斥他, 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试试看呢?   人生,本就应该不计得失,勇往直前, 不是吗?   她的变化,符横云察觉到了。   他也迅速做出了反应,试探道:“下次,一起看电影吗?”   姜糖抬头看着他,光听语气还觉得这人云淡风轻呢,仔细一瞧,才发现他整个人绷得紧紧地。   “嗯。”   符横云简直欣喜若狂,随即又觉得这件事咋这么不真实呢,他有点不敢相信,“你真的答应了?”   这年头,谁想跟谁处对象,便会提出去看电影。但他之前那样直白的问过她,她却并未答应,为何这次他换了个隐晦的问法,她反倒同意了?   会不会,她并不懂看电影的含义呢?   这么一想,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符横云脸上的喜意慢慢收敛起来。   姜糖看他表情变来变去,差点没绷着笑出来。   她心里也不是死水无波,或许凡事沾上了“第一次”便显得与众不同起来,姜糖心里也打鼓,但见对方比她更忐忑不安时,她那点不自在瞬间被抚平了。   “我说考虑,你见一回就提一回。我现在答应了,你脸上也不见高兴?符横云,你故意耍我玩的吗?”   姜糖面无表情,柳眉微扬,摄人的凤眸清凌凌的瞪着,故意唬他。   “我没耍你。”符横云正被唬了一跳,片刻后总算反应过来,笑意从喉咙里溢出来,他在原地绕了两圈,又惊又喜,最后竟上前一把将姜糖揽到怀里。   没有旖旎风月之感,而是像抱战友似的,还在姜糖后背拍了两下。   姜糖:“……”   虽然她没谈过恋爱,但在偶像剧轰炸的新世纪,她也是看过电视剧的好吗?谁确认了关系,是这个抱法?   不像对情人,更像是失散多年额兄弟。   更重要的是——   他胸膛那么硬,硌得她胸疼!!!   姜糖两手抵在他胸口,要把人推开。可她越推,符横云就抱得越紧,她的对A被挤成钢板了:“符横云,放开,我让你放开!!”   谁知那傻男人当她害羞呢,像拔大葱一样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小姜同志,我会让你知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咱们一定是革命道路上的最佳同路人,不论何时何地,我将和你并肩战斗。”   姜糖真的气啊。   她现在就觉得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   也不知道会不会试试就逝世!   最后看他那傻样,她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打人的冲动,积蓄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符横云,双脚落地后便趁他不备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结果——   他躺在地上,愣了三秒,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笑过后还有闲情逸致指点她:“抓我胳膊时的力道不够,如果遇到心怀不轨的人,下次记得用肩膀顶住对手的腋下,保证整个身体完全贴住对方,然后用跨步顶对方,然后头往下扎抓住的胳膊也同时用力……”   姜糖:……   要你废话!   疯了!这男人真的疯了。   “……你先起来!”   姜糖实在不理解,好好的帅哥,有点偶像包袱行不行?   真是白瞎了这张高岭之花的脸。   符横云一个鲤鱼打挺,拍掉身上的灰尘,戏谑道:“打了我,还嫌我。小姜同志,你思想很危险哪。”   姜糖见他正经不过三秒的样子,再一次后悔起自己的草率来。   就算这张脸赏心悦目,可这张嘴是真的能气人。   “……是你找打。”姜糖睨他,好好的军装背后一片灰,忍不住说道:“后面还脏着。”   符横云扭头瞥了一眼,语气亲昵地试探道:“你帮我拍一拍。”   姜糖横他,慢吞吞走到他身后,帮他把衣服上的灰给掸掉了。   她做决定一向果断,拿定主意便不再拧巴,既然决定跟符横云试试,她便也没矫情扭捏,而是理智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我跟家里关系不亲近,如果你成为我的战友,日后不管我跟姜家人如何,你都得站在我这边,为我战斗。自然,你有任何事,我亦愿意付出同等的心力去处理。”   姜家人和王明华既然查到可她下乡的地址,若久久等不到她回信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抽空来这边找她。   而且,原身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王明华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她?还想棍子甜枣双管齐下,他的动机很令人寻味啊。   姜糖回想着小说的剧情,发现根本找不出线索。   因为小说里,原身对照顾姐姐的孩子并无不乐意,书里没有写她对王明华有无爱情,但姜糖觉得,至少是有好感的。   在小说里,作者塑造王明华的笔墨并不多,甚至连苏美华那段婚外情,也是轻描淡写说他中了胭脂局,并未提他是被算计的,还是主动入的套。   他毕竟是主角的丈夫,几个孩子的爸爸,身上的“黑点”被刻意淡化了。   而她刚穿来便连夜跑路,偏离了书中的剧情,所以提前暴露了王明华的人品。   难只是没想到,这一段竟还有隐藏剧情。   姜糖发热的头脑迅速冷却下来,开始思考其中的关系,理智非常的跟符横云分析两人在一起的利弊。   “我是军人,我的忠诚不仅是对国家,也对家庭,只要你的需要不与国家背离,那我永远站在你身后。”   姜糖顿了顿,没有忽略他说的前提。   突然笑眯眯道:“军人?”   看来她猜对了。   符横云点头,并不觉得到了这个份上还有需要隐瞒身份,但任务相关的一切他不能说,因此格外认真道:“是,我以我的信仰发誓,此生对你忠诚不二。”   姜糖身形一震,缓缓抬头。   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说:“走吧,再耽搁下去,咱们得摸着夜开回村里了。”   说完她要去摇手摇,腰还没弯下去,就被符横云挡住了:“我来吧,摇这个费劲。”   他抬头看姜糖,担心她多想:“我知道妇女能顶半边天,我没有歧视女同胞的意思。你也不要觉得有负担,这是作为你对象的我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   姜糖退开一步,看着轻轻松松把拖拉机摇燃的男人,眼底闪过疑惑。   “对了,你喜欢院子里种什么树?最近可以移栽杏树和李树,移三年苗,明年就能挂果。”   他话题转得很快很奇特,姜糖注意力一下被转移了,“……种葡萄吧,杏子和李子都好酸。”   话音落下,姜糖表情不自在,她怎么就顺着他的话跑了。   院子里种什么关自己什么事啊。   姜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明年还不晓得什么情况呢。”   也不知符横云听清没,他倒是继续问了别的:“你接下来的工作忙吗?又要到农机站跟赵师傅学习,又要教村里的人开拖拉机,还得出工,忙得过来吗?”   “我会安排好时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说着,姜糖一拍脑袋:“哎呀,我忘记问肥料的事了,我得回去一趟。”   说完,就忙不迭的转身朝农机站里跑起来。   符横云抬脚追了两步,就听姜糖边跑边回头叮嘱道:“你守着拖拉机啊,我马上回来。”   姜糖一进办公室,于干事诧异道:“姜知青,忘了啥事吗?”   她赶紧把肥料的事说了,农机站这边几天前就接到了省里的电话,说肥料已经在路上了,但是具体啥时候能到文成县,他们没法确定,只是预估就在这几天了。   姜糖没办法天天到农机站问肥料,干脆留了大队部的电话,让于干事在肥料到了后通知她一下。   走之前还没忘记借花献佛,把符横云给她的肉包拿去贿赂于干事了。   于干事连连推辞,还是没敌过姜糖的坚持,只能半推半就收下。   符横云见她手上空无一物,便猜到包子被她送人了。心里倒没什么不高兴,只是有点心疼她,在农机站里忙了大半天,也不知道午饭怎么解决的,如此一想,哪能让她饿着肚子开拖拉机呢。   “今天我开吧。”虽是疑问,但符横云手上的动作不容反驳。   他伸手握住姜糖瘦削的肩膀,把人往车上推。   姜糖无奈的看着一副“听我的,全听我的”霸总样的符横云,暗暗庆幸他气质冷冽干净,一点也不油腻。   “嗯,你来吧。”   符横云拖拉机开得不错,加上今天她确实累坏了,比起身旁满身清爽的符横云,她浑身都是刺激熏人的机油味,再加上汗味,简直让人难受得不行。   也不知道刚才符横云怎么就抱了那么久,还舍不得放开。   难道他就喜欢这酸爽的滋味?   姜糖想起大侄女小时候有个怪癖,特别喜欢闻汽车的尾气,尤其是大货车,那喷出来的浓烟一阵阵的,闷得人头疼,她却沉醉得很,每回见到大卡车路过,她都要去嗅一嗅……   符横云不会也这样吧?   姜糖坐在车斗里,掏出手帕擦擦汗。   突然想起早上同行的那几人,她问:“是不是到供销社那边接他们?”   “这个点供销社早关门了,我看你这边忙得有点久,就先让他们走路回去了。如果一会在路上碰到,再让他们搭车。”   拖拉机摇来晃去,姜糖坐在后面昏昏欲睡。   符横云怕她睡着了,万一路上颠一下,稍不留神被颠下车,便想方设法跟姜糖聊天,让她保持清醒:“知青点最近有不对劲的事吗?”   “……好像有。”   一说知青点,姜糖的瞌睡虫瞬间被赶跑了,快要阖上的眼皮也登时睁得老开:“尹秀眉变化很大,跟之前判若两人。” 第39章 一更   尹秀眉确实变化大, 姜糖除了感到疑惑,并没有先入为主将她列为敌特嫌疑人。   恰好赶上符横云问,她随口便说了。   符横云没指望她有啥新发现, 毕竟姜糖平时不用下地, 她上工就是开着拖拉机四处拉东西,什么青瓦红砖、石板、泥沙……反正队里让拉什么她就干什么, 几乎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她跟那些知青呆在一块的时间不多,估计只在吃饭时间打个照面。   这样的情况下, 若说能有什么重大发现, 明显不现实。   却听符横云摇头:“有人确实接触过她, 但目前没发现她有不对劲之处, 反倒是另一个女知青,她身上的问题不小, 你平时小心行事。”   姜糖一下来劲了:“你是说吴芳?”   她低头沉思片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的尖酸浮于面上,就连背后的算计也显得过于浅薄, 不太像……”   符横云笑,接着她话头说道:“不够心机, 所以不像敌特?”   姜糖摇头:“我只是觉得, 她是一个非常沉不住气的人, 这样的人确定不会拖后腿, 帮倒忙?”   吴芳心思恶毒, 但行事并不周密, 比如千方百计想要毁了尹秀眉那件事, 就设计得特别粗糙,也就是尹秀眉好骗,如果换一个人, 根本不可能如此简单被她设计成功。   一个心性浮躁,并不聪明却又喜欢自作聪明的人,背后的人不担心她是猪队友吗?   符横云不需要回头,就知道小知青这会儿的表情,那双亮晶晶清凌凌的凤眸一定瞪得大大的,半信半疑,一脸纠结。   他心下微哂:“不是每一颗棋子都需要知道自己的用途。”   很多人在无意间干了一辈子间谍的活,临死恐怕还以为自己忠心为国,做了多大贡献呢。   不同资质的间谍需要不同的训练办法,有些人清醒着知道自己在违法犯罪,而也有那么一批人,他们愚昧,他们无知,他们只是恰好得了眼前的利。   至于利益后头是什么代价,他们不知道,也没兴趣了解。   拖拉机摇摇晃晃了半个多小时,遇见了早上一起到县城的几个青年男女。   “……哟哟哟,今天咱们运气好啊,居然是云哥开车!”   几人兴高采烈爬上车,符横云见姜糖被挤到角落里,一个跨步跳下驾驶座走过去,伸手敲击车斗边缘,冷声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坐啥车沿,不嫌挤得慌啊?坐斗里去。”   李成和发懵,“啊??哪儿挤啊,不挤啊。”说完,他挠了挠头,看着符横云恭维道:“不挤,真不挤,云哥你不用太关照我们,嘿嘿嘿……”   天黑,其他几个看不清符横云脸上的表情,一听李成和这话,也以为符横云是关心他们,一时受宠若惊。   “云哥,我们相信你的技术,向前进,向前进。”   “今天坐了云哥的车,我要一个月不洗澡。”   “……哈哈哈哈,去你的。”   符横云:“……”   “咦?姜知青你笑啥?”   姜糖看不见符横云的表情,但能想象出他此时一定特别无奈,脸特别黑,然后再也忍不住,清脆的笑声从嘴角溢出来。   “没,就是想到了好笑的事。”   “啥笑话?我们也想听。”姜糖连忙摆手,扬起声音随意瞎掰了一个冷笑话:   【小明是一只蛾子,但他从来不飞。“你为什么不飞呀?”同伴卖力的扑棱着翅膀问他。   “飞起来的样子太难看了。我怕掉粉。”小明一边咳嗽一边回答。】   说完,姜糖想起明星们粉黑大战闹出的种种低级又恶俗的笑话,又“咯咯”笑出声。   而四周一片寂静。   姜糖笑了几声,突然后知后觉,如今没有“掉粉”的概念,所以没人能get这个冷笑话的点。   她一个人乐得不行着实尴尬。   但面上却一派淡然:“不好笑啊,那我换一个?”   随着这句话落下,周围的沉默又诡异地持续了几秒。   “哎,云哥,你咋还不开车呢?”   城里的笑话咋那么深奥难懂呢。   每一句都听懂了,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姜知青的样子似乎挺好笑的,万一再说一个,大家还是不懂,笑不出来,会不会显得他们很没有文化啊。   为了不暴露大家文化水平低,几人不约而同选择转移话题。   符横云眯了眯眼,第一次觉得没眼色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直接伸出手,拎着李成和的衣领把他往车斗里推,漫不经心道:“坐下,不准起来。”   李成和一脸懵逼,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他还想问问为啥,就见符横云钻进驾驶座,侧首跟姜糖说:“坐稳了。”那声音,跟平时对他们说话时太不一样了,李成和抓破脑袋,总算想明白到底哪里不一样了,特别温柔,特别体贴。   他第一回 听见云哥用这么恶心扒拉的语气跟女孩说话。   李成和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云哥,姜知青,你俩好上了?”   符横云心情极好:“跟你有关系吗?”   李成和讪笑,“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是替你们高兴嘛。”说完冲一块的几个人说:“你们是不是也为云哥和小姜知青高兴啊……”   其他人一阵附和。   他们敢说不高兴吗?恐怕话一出口,就被云哥扔大马路上。   姜糖只是浅笑着默认了,别的什么也没说。   一个小时后,拖拉机慢慢晃进村子。   下车的时候,腿坐久了发麻,姜糖脚下踩空踉跄两步,从驾驶座下来的符横云立刻伸手扶住她。   “当心点,这边有水沟,别踩进去了。”   姜糖站稳身体,往后退了两步,让符横云把拖拉机开进仓库。   等锁上仓库门后,符横云将她送回知青点。   符横云帮她推开门,自己却不进去,“二十分钟后,你到门口来一趟,我拿东西给你。”   姜糖看他神色严肃,估摸着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点点头:“好。”   不过她又说道:“那你快一点,我洗漱完就要睡觉了,明天一大早要起床,晚了我就不等你了。”说完,她走进院子要关门,透过十厘米不到的门缝朝符横云挥了挥手。   符横云笑了笑,插在裤袋里的手伸出来,也冲姜糖挥了挥。   转身快速消失在黑夜里。   姜糖关上门,转身便被悄悄站在她身后的苏丹叶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她拍着胸口:“怎么不出声啊?”   苏丹叶双手抱胸,听见这话嘴巴一撇,道:“亏我还担心这么晚你都没回来,会不会遇到啥事了,特意在院子里等你呢,结果某人笑得挺开心的嘛,对了,在门外跟你说话的是谁呢?”   她听到开门声出来时姜糖已经进来了,她只瞥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门外。   姜糖斜了她一眼,边往前走,边握拳轻轻锤打酸乏的大腿。   “符横云。”她含糊地说了一句,然后目光被院子角落竹竿上晾着的纸张吸引了视线。   只见原本晾衣服的竹竿变成了横放着的两排,一页页纸张铺在上面,为了防止被风吹走,还特意用竹片压在上头。   “这是啥情况?”   姜糖走过去,凑近一看。   苏丹叶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压低了嗓门:“还能啥情况,那俩现在一天不吵架就浑身不舒坦,我也不晓得今天又是因为啥,回来就看见尹秀眉把吴芳的书给撕了扔水里,吴芳还被气哭了。”   姜糖抬眸,感到十分诧异。   吴芳居然哭了?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姜糖心念稍动,微微倾下身体,往最近的纸张上看去——   这位骑士的妻子把她所有的金银首饰都卖光了,把堡寨和田产也都典当出去了,他的许多朋友也捐募了大批金钱,因为那个军官所要求的赎金是出乎意外地高。不过这笔数目终于凑集齐了。他算是从奴役和羞辱中获得了解放。   他回到家来时已经是病得支持不住了。①   ……   右下角空白处,用娟秀的字迹写着“I love you not because of who you are,but because of who I am when I am with you.”②   姜糖心口狂跳,此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吴芳怎么敢把这样的书摆在外头,还是说,她就这么自信光明村没人知道这两本是什么书?不说别人,姜糖敢断定符横云那厮一定知道,难怪他会说吴芳身上有大文章。   她一把拽过苏丹叶,悄声问道:“这真是吴芳的?有别人见过这书吗?”   苏丹叶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紧张,迷糊着老老实实回答了。   她说:“是吴芳的,她很宝贝呢……”   说着,苏丹叶四处张望了一圈,奇怪,她刚刚还一直守在这里,这会儿又不晓得跑哪里去了。   姜糖觉得无语。   又觉得吴芳无知且无畏,明明从海市来,成天拿着主席语录攻讦他人,却对政|治嗅觉一点也敏锐。有了这书,妥妥能给她扣一个资本主义思想的罪名,难怪经常将“上帝、我的上帝”挂在嘴上。   苏丹叶看她久久不说话,眉头还拧得死紧,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   “咋了?这些东西……有问题?”不等姜糖回答,她便神色惊骇,眼如铜铃铛。竹竿上的纸张仿佛瞬间成了吃人的妖魔鬼怪,苏丹叶一蹦三步远,捂着嘴小声又小声:“……可我看了,就是很普通的话,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   姜糖没有出声。   要怎么做,才能既撇清关系,又不打草惊蛇呢。   她如果真的有问题,私下被符横云查出还好,敌特之事一向暗地里处理不会公之于众,自然牵扯不到知青点的其他人。但如果被当众揭发,而涉及到的又是人人痛恨的汉|奸行为,等村民们群情激愤,他们被牵连是能够预见到的。   院子里有风吹过,那排纸张被吹得一抖一抖的,发出颤动的声音,像是随时要从架子上掉下来。   姜糖捋了下思绪,瞥见苏丹叶一双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动,心知她肯定又在想啥歪点子,赶紧佯装无事道:“书有没有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觉得有没有问题,除了□□,我觉得什么书都不安全。”   说完,她故意呼了长长一口气,淡然笑道:“可能是我紧张过头了。”   苏丹叶也长吁一口,提着的心稍稍往下沉,没好气道:“哎哟,你要吓死我了,吴芳这人真是有病,说她宝贝这些东西吧,你看她在书上不晓得画的啥玩意儿,歪歪扭扭鬼画符似的。说她不宝贝吧,发现尹秀眉撕书简直恨不得生啃了对方。”   “哎,尹秀眉今天好厉害哒,吴芳在她手里竟没讨着半点好,头发都快被薅秃了。”   说着,苏丹叶“嘻嘻嘻”笑起来,手肘拐了姜糖一记:“不是没问题吗,还看啥。我跟你说,今天晚饭煮的少,没多余的给你留下。不过我偷偷找人烤了红薯,特意给你留了一个。”   姜糖回神,笑道:“那谢谢你啊。”   苏丹叶眨了眨眼,见她没领会到更深层的含义,又暗示一次:“……你到县里就没带点啥回来?”   姜糖:“……”   “没有哦??”苏丹叶脸渐渐垮了下去。   姜糖扶额:“下次一定。”   “说好了啊,下回帮我带一盒雪花膏回来,要无敌牌的。”苏丹叶从兜里掏出几块钱,塞到姜糖手里,“不够你先垫着,多了你回来再退。”   姜糖心想符横云也不知啥时候会过来,苏丹叶在这儿总归不是那么方便,便想赶紧把她打发走,所以答应得特别爽快。   她这么好说话,苏丹叶却忍不住疑神疑鬼了。   她绕着姜糖转了两圈,盯着她的脸瞧了好一会,突然说道:“你不对劲喲。”   “你很不对劲啊。”   “毛病!”姜糖被她看得不自在。   斜了她一眼,绕过她身边回到屋里,取了脸盆和牙刷。苏丹叶亦步亦趋,跟在姜糖身后,“……看吧,你就是不对劲。”   蓦地,苏丹叶福至心灵想到一件被自己忽视的事。   姜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哎,送她回来的人是符横云!   脑子里突然闪过许多个念头,苏丹叶不可置信道:“你跟符横云……不会吧!!”   “哎,我同你说喃,符横云不行的咧。”姜糖的脸从毛巾下露出来,就看苏丹叶急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用一种“你咋那么眼瞎”的眼神看自己:   “你没听他们说啊,符横云特别爱打人,一言不合就动手把人打个半死。我听陈娇说,他是被一个啥当官的养大的,结果他不是人家的亲儿子,符铁牛他哥才是。这不,就被赶回来了。一回来差点把符铁牛打死,他亲爹都不认他呢。”   “他这种人,以后肯定把媳妇往死里打。”   姜糖被逗得噗嗤一笑:“那些是谣言,不可信的。”   苏丹叶急了:“你别不信啊,一个人、两个人说可能是假的,但生产队都这样说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找错对象是一辈子的大事,你瞧郑红梅,眼瘸了挑个烂人,不仅自个儿受罪,连她生的孩子也凄惨。”   是啊,可不是惨么。   如果人在投胎前有选择的机会,小丫肯定不会选郑红梅这么个废物点心当妈。   苏丹叶满脸唏嘘,拉踩起来得心应手:“你看符横云身上的衣服,一个补丁都没有,这代表他好享乐,不务实。还有还有,他隔几天就割肉打牙祭,却一点不孝敬亲爹,这说明啥?说明他没良心啊。对亲爹都这个态度,对媳妇?可拉倒吧。姜糖,不是我打击你啊,虽然你在别的方面聪明,但在钓男……咳咳咳,跟男同志相处这方面,我肯定比你有经验。”   咋说她也是被好几个男人同时追求过的,不仅理论到位,实战经验也非常丰富。   “对了,陈寅生不是喜欢你吗,你干嘛不选他啊,看起来就踏实,我觉得他比符横云适合处对象。”   她说得头头是道,特别认真。   姜糖散漫地“唔”了一声,“是挺好的,但我不喜欢这一类。”   苏丹叶:“那符横云哪点吸引你了啊?”   她是真替姜糖着想。   虽然一开始跟姜糖作对,后来跟她缓和关系也是因为察觉出其他人比姜糖更难相处。不过呆久了,苏丹叶是真把姜糖当朋友了。   她也知道,姜糖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然而,她的武力值虽然比一般女人高,但跟体能有先天优势的男人对上肯定会吃亏。   所以一听大家言之凿凿说符横云脾气古怪喜欢揍人,她就好感全无。   姜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随意说道:“他长得好看啊,我就喜欢好看的,下饭。”   拎着糕点过来,准备投喂媳妇的符横云恰好听到最后一句。   顿时表情复杂。   ……!! 第40章 二更   这理由——   真是简单粗暴。   苏丹叶印象中的姜糖非常割裂。   最开始是觉得这个人心地正义, 明明心里也害怕得紧,却敢站出来帮陌生人。苏丹叶感激她见义勇为,但其实并没有太瞧得上她, 那时候的姜糖太黯淡太不起眼了, 而她自视家境不凡。   彼时,娇生惯养, 没吃过苦头的苏丹叶看姜糖,是俯视着, 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可怜。   而再见姜糖时, 她变了。   她是冷静自持的, 平时表现得再怎么平易近人, 骨子里都有一股说不出的距离感。   倒不是说故意表现得如此,更像是与生俱来的冷淡。不论发生什么, 姜糖表情都淡淡的,不会歇斯底里,就连吵架也慢条斯理, 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最戳人心肺的话。   说句不怕惹人笑话的话,这样的姜糖, 她打心底里怵得慌。   就觉得不好惹。   她以为, 像姜糖这般厉害的姑娘应该会更看重对方的人品和内涵。   谁想到, 竟会肤浅的看脸??   关键是, 那小白脸长相顶多算不难看, 哪儿好看了。而陈寅生五官端正, 浓眉大眼, 瞧上去特别精神,这才是大家喜欢的长相啊。   苏丹叶背对着大门,没察觉到符横云的存在, 而是纳闷道:“……他长得也就那样啊,你要是喜欢那一款长相,许庚和李元不是更好啊,斯斯文文,出口成章,一看就是握笔杆子的,以后还能一起回城,你说……”   她也不觉得陈寅生多好,准确地说,苏丹叶就不觉得跟泥腿子处对象是好事。   只要一想到嫁给泥腿子后会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亲戚,平时若想买个雪花膏香皂什么的,也要被戳着骨头骂浪费,她就觉得崩溃。   她绝对不可能忍受自己的生活变得不精致,日子过成郑红梅那样,成天不是被男人气,就是被婆婆骂。   苏丹叶觉得,她就是想过好日子,就是没上进心,就那么俗气。   别看她平时逮着谁都一口一个大哥喊得亲密,实则就是说几句好听话,忽悠别人帮着干干活儿,要谈别的,那是没有的。   会夸陈寅生和许庚他们,实在是矮子里面挑将军,觉得符横云哪哪都不合格。   长得就那样的符横云听到这儿,剑眉挑了挑,赶紧出声:“咳咳——”   苏丹叶表情一僵:……   背后说人闲话被当事人撞了个正着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她拼命给姜糖眨眼,让她快说点啥缓和缓和尴尬到抠脚趾的气氛,结果姜糖就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转身晾毛巾,语气淡定极了:“我去倒水,你等我一下。”   坦然的样子,好似刚才不是在说男人,而是在说天气。   苏丹叶:!!!   这是啥塑料姐妹,好歹给她打个圆场啊。   “那个……你们聊,我先进屋了。”苏丹叶不敢看符横云,就怕他跟别人说的一样,狂性大发一拳头打过来,赶紧小跑步溜了。   姜糖被她那怂样逗笑了,倒完水走到符横云面前,态度自然地问道:“这是什么?”   符横云:“吃的,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姜糖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摇头:“我屋里还有,这些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符横云却不容她拒绝,直接把东西塞过去:“给你就拿着,怎么,不允许我这个刚走马上任的对象心疼心疼你啊。”   一向淡然冷情的姜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没被人这么直白的关心过,即便是刚醒来时,姜母对她的关心也是掺杂了别的心思。她面上发烫,忍不住用手背碰了碰,发觉触摸到的温度还好,一切都是心理作用,这才松了口气。   符横云当做没看到她的小动作。   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又往前塞了塞:“糕点下面还有一只樟茶鸭子,早上出门前挂炉子里的,今天回来得晚,好像熏过头了,但味道应该还不错,我以前做过好几次,你趁热吃。”   姜糖有些无奈的瞥了符横云一眼:“你这样,我突然觉得咱们的关系得再考虑考虑。”   符横云愣了一下,没想到一番殷勤下来,姜糖居然开始打退堂鼓了。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闹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他心里发慌,面上却看不出来,佯装镇定地问:“是有别的顾虑吗?或者,我如果有让你不高兴的地方,你直言便是。”   “也不是什么顾虑,更不是不高兴,只是你对我太好让我觉得心里不安。”   听出她不是对自己不满,符横云松了口气,声音里莫名多了几分委屈:“为什么?”   姜糖捋了捋思路,发现竟不知从何说起。   符横云就像一团火,他炽烈灼热,坚定无比,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是那样认真,虽然他极力隐藏眸底的热度,但那种想要靠近的急迫和侵略感让人难以忽视。   而反观自己。   姜糖不否认自己为他心动,但这丝心动就像林间小溪,而符横云的感情却是汪洋大海,她觉得两人的付出太不对等,她怕自己无法回报对方同等的情感,她下意识不愿看到符横云露出失望眼神的那一天……   她突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有点陌生。   姜糖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才抬起头看符横云。   符横云低头看她,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姜糖先转开了头。   “……我对你可能没有你对我那般好。”   符横云:“我懂,你现在只喜欢我的脸。”   没喜欢上我这个人,所以便不觉得我重要。   姜糖:“……”   他往前跨了一步,看着姜糖:“你看看,整个光明大队还有长得比我好看的吗?没有对不对。而且,你以后想做什么,我不仅不会限制你还会帮你,更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担心你本事大,为了掩饰他们的自卑,就想着把你困在柴迷油盐中。你看,还有人比我更适合你的吗?没有吧。你喜欢的脸是我的,我听了不会觉得不高兴。因为你今天能喜欢我的脸,明天就会喜欢我这个人。如你所说,你现在对我可能不够好,那小姜同志应该做的不是往后缩,而是加倍对我好,争取在这件事上赢过我。”   他说得一本正经,多情温柔的桃花眼倏地逼迫感十足。   符横云又往前走了一步,跟姜糖之间的距离不到二十公分,他微微弯下腰,凑近姜糖:“闻闻,卤得软润多汁的鸭子,熏焙后特有芳香再混合脂香,咬上一口,美得舌头能掉下来……你真的不吃吗?”   这话转变得一点也不生硬。   尤其是故意压低了的声线,特别撩人。   噗通。   噗通!!!   这张脸凑近了看更俊了,这厮长得太犯规,太能刺激人的心脏了。   美色加美食……   姜糖心跳加快了。   她突然觉得自个儿的纠结简直是庸人自扰,符帅哥说得很有道理啊,她如果怕自己愧疚,大不了以后也对他好一点。   尤其是,他好像挺会做吃的……   姜糖闻着夹杂着特有树香的肉味儿,咽了咽口水,一番天人交战后她彻底败下阵来。   这一晚,除了不知去向的吴芳,以及厚脸皮蹭吃的苏丹叶,知青点里其他人皆被樟茶鸭子的香味蛊得辗转难眠,梦里都是香喷喷的鸭子。   而另一边,符横云没回家。   他刚走出知青点,就被大队长喊到家里了,正被陈大嫂埋怨呢。   “……符兄弟,前些天我说的那事,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娘家堂妹唷,人才是真的好。”说着,她眉飞色舞地抬了抬下巴,神秘兮兮道:“她屁股大,好生养。指定让你三年抱俩,你说说你现在吧,有家跟没家一样,你爹心里都是铁牛,哪里想得起还有你这个儿子。这下了工回到家冷冷清清的,还是得有个女人照顾你,你说对吧。”   “那有文化的,在照顾人上面肯定不如五妮实在,你说你咋不开窍呢?”   徐三妮也不想掺和,上回帮着说项,符横云一点面子不给,她也觉得脸上不好看。   谁晓得徐五妮是个死心眼,非瞧上符横云了。   她娘家没分家,上头还有个奶奶。奶奶一辈子偏心幺儿。小叔生了闺女,她奶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她亲妈生了女儿,看都懒得看,心眼子都偏到咯吱窝了。   这不,五妮要死要活,老太太都快进棺材的人,还急得上火。   非让她安排符横云跟五妮相看。   真是老糊涂了。   她也不想想,人家符横云跟他们非亲非故,顶多跟公爹亲近点,她一个外八路都算不上的嫂子有啥资格逼人家相看啊。   符横云转头看大队长,陈红军虽然没说徐五妮好话,但还是笑着道:“是该讨媳妇了,你回来时才二十出头,不想那么快讨媳妇正常,但你过了年就二十五了,咱村里像你这个年纪的,除了懒汉癞子,谁不是娃儿满地跑?对不。”   符大生是个糊涂的,亲儿子的事问都懒得问,倒四处忙着给继子说媳妇儿。   虽说感情上,他理解符大生的做法。不管咋说,铁牛是从小养到大的,跟亲儿子没啥区别,偏心点也正常。而符小子呢,回村里时毕竟已经成年了,父子两人感情淡漠。   但再淡,好歹面子功夫得做一做嘛。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还不如后生会做事。   这不,看符横云有爹跟没爹似的,周围没一个人真正关心,陈红军才想起给他说门亲。   符横云叹了口气,一副“你喊我来就这事,那我走了”的样子。   “相不中五妮也没啥,你说,你觉得谁好,婶子帮你拉红线去。”冯婶没好气地推开陈红军,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念叨村里哪家姑娘能干,哪家爹妈做人实在。   她不仅不帮腔说徐五妮的好话,还说起村里别的姑娘。这么一来,陈大嫂脸上就不好看了。   咋地!   婆婆这意思是,瞧不上五妮呗,那她平时是不是觉得自个儿也不如两个弟妹啊,难怪让她帮着劝劝符横云,她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见了面提也不提。   这思维一发散,陈大嫂委屈了。   “娘,要相看别的姑娘,也得先跟五妮见一面啊,五妮还盼着呢。”   冯婶瞥了她一下,不客气道:“你家五妮是天上下凡的七仙女呢还是咋地,她瞧上了咱村里的小伙子,咱就得送上门给她瞧啊?美的她。”   除了屁股大,那闺女懒的哟!   她都不稀得说。   转过头看符横云时又是一脸慈爱:“婶子也有一个人选,要不你听一听?”   符横云连忙拒绝:“不用了,婶子,以后您跟我叔就别忙活这事了。”他摸着鼻尖,不好意思道:“……我有对象了。”   冯婶子不信:“谁家姑娘,你不会是骗你叔和我吧?”   前几天不还是光棍一条吗,今天就有对象了?这土匪抢媳妇也没他速度快啊,冯婶子坚决不信。   徐三妮被喷了一脸,心里正苦呢,一听婆婆怀疑,她立马在一旁拱火:“是啊,符兄弟,你不是说喜欢有文化的姑娘吗?咱村里就陈娇和陈秀勉强算得上,陈娇定亲了,陈秀比你小了七八岁呢,你……你这是老牛吃嫩草吧?蔡冬梅家能干啊。”   陈秀那丫头喜欢陈寅生的事,生产队没有人不知道。   她故意这样说,就是想等符横云否认后臊他一臊,谁让他瞧不上五妮呢。   徐三妮平时看五妮不顺眼得很,但有人看不起徐五妮的话,她又有种自己也被低看的不忿。   陈家热络的气氛一下沉寂下来,心说岁数是差得有点多。   就连陈红军也忍不住提醒:“秀儿年纪轻,成天跟在寅生屁股后头跑,你不会真跟她谈吧?”   符横云哭笑不得。   这都哪跟哪啊,那陈秀追陈寅生的事,他能不知道啊?   “……叔,我对象是姜知青。”可别乱点鸳鸯谱了。   陈红军半天没反应过来。   啥?   “姜丫头,知青点姜糖?开拖拉机的那个?”   符横云笑着点头:“嗯,她今天答应跟我处对象了,本来打算过阵子再跟你们说。”   冯婶一听,乐了。   一拍大腿,笑眯眯地说道:“哎呀,你俩自己成了啊。那敢情好,我想给你介绍的也是那丫头,你俩生得白,又都长得高,站一块般配得不得了。姜丫头本事大,脾气还好,配你啊,错不了。”   陈大嫂在一旁僵笑着,连连点头,顺着冯婶子把两人好一顿夸。   心里却在嘀咕,有文化又长得高……   合着她第一回 提相看时,符横云就瞧上女知青了啊。   不明着拒绝,让她忙活大半天,在娘家还吃了挂落,什么人啊这是,呸!   姜糖不知道这一出。   跟符横云谈对象这事,她没刻意瞒着,但也没想张扬得满世界都知道。   结果第二天到大队部,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在打趣她。   “姜知青,你跟符家小子啥时候办酒席啊?”   “……哎哟,姜知青,婶子特别喜欢你哦,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其实也不错的呢,你要不要给婶子做媳妇啊……”   “去去去,人姜丫头才不是那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咧,再说,你家小子哪有符家小子本事大?那可是运输队……”   “……”   有的简直老不修,竟说起了荤段子,说符横云腿长鼻子挺,她嫁过去那方面肯定快活。   中年大婶们的话简直有毒。   姜糖听得一愣一愣地,几乎脸都笑僵了,才从她们中间突围成功,连忙逃到大队部。   呼~~   如狼似虎的女人真吓人啊。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符横云瞥到纤细高挑的身影,往前几步迎上去。见她拿着手帕到处乱擦,干脆抢过她手里的帕子,帮她擦了擦额头鬓角上的汗:“学的人没到,你这个教的倒是积极。”   说完,见姜糖没反应。   符横云顺着她低垂着的视线看去——   ‘轰’地一下,这回不光是耳朵脖子红,整张脸都充血了。 第41章 一更   姜糖心里苦。   她发誓, 她真的不是盯裆猫,就是正巧撞上了。   符横云走过来那么一瞬间,脑子里不听使唤地闪过婶子们的话, 她自己根本没反应过来, 视线就往下看了而已。   大庭广众下,他穿得严严实实的, 她当然是什么也没看到。   不过——   腿确实挺长,比她的还长。   姜糖默默将自己的腰线和符横云的比较了一番, 确认两人站一块, 不会有画面不和谐的可能。   还挺登对。   再一次感慨自己的眼光挺好, 到了这个年代, 还能找到让她不反感的男人,运气委实不错。   眼角余光瞥到符横云满脸胀红, 小眼神乱飞的样子,姜糖理智瞬间回炉了。   他察觉到了。   他一定觉得她是个老色|批,居然往男人不可说的地方盯。   姜糖觉得脑壳痛。   她要用什么话做开场白, 才不会显得那么尴尬呢?   姜糖低垂着脑袋,目光微微挪到符横云的鞋子上思索了一会儿, 默默推翻了无数句寒暄的话。   不管了。   僵持着更尴尬, 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他们俩要是还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儿, 人家还当他们腻歪, 难舍难分呢。   不好, 不好, 影响不好。   就当做无事发生吧。   退一万步,看看怎么了。只要她不说,他不问……谁知道啊。   至于符横云怎么想她, 姜糖特别光棍地想,都处对象了,总不能老是客客气气永远只露出光鲜亮丽的一面吧。   既然他和她成为战友,那包容彼此的小毛病就是他们目前该试着学习的正经事。   况且,她这算啥小毛病,顶多是意外!   “你裤腿磨破了。”   姜糖清了清嗓子,淡定道。   符横云一愣,撞进姜糖笑眯眯的眸光里,她的眼神依然澄澈干净,亮晶晶地,仿佛刚才那道扫视打量的眼神是他的错觉。   他有点回不过神,“……啊?”   姜糖食指戳了戳他的腿:“这儿刮破了。”   符横云垂下眼,目光定定看着姜糖的手,以及手指旁边不足玉米粒大小的窟窿。   ……!!   她的手秀窄修长,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清晨的阳光照过来,指甲微微泛着缺乏血气的青色,柔和得让人心怜。   她就那么俏皮地点在自己大腿上,隔着薄薄的裤子,指尖的温度传到皮肤,不似勾引胜似勾引。   偏生她的眼睛犹如雪山下的冰湖,干净不带一点杂质。   她只是单纯说裤子的事。   可论搅人心潮的手段,她比洪山监狱中最厉害的女敌特还高明。   符横云心绪紊乱,眸色暗了暗。   他视线微闪立即上移,瞥到姜糖衣服口袋里劳保手套露出的一角,已经微微起毛边,看上去又硬又扎皮肤。   再想到那双漂亮得几乎没有瑕疵的手可能会被扎伤。   符横云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顺着姜糖的话说道:“嗯,之前被荆棘划了一下,口子不大。本来想缝一下,后面这天气就越来越热,我想……留着它通通风也没啥不好。”   实则是他这双手只能拿枪,不习惯拿针线,试了几遍都觉得无从下手。   身边又没有亲近的女性长辈,裤子就一直这样了。   姜糖噗嗤一笑,“破洞裤”啊,他还挺时髦的。比起在外面贴一块补丁,江糖觉得破了的裤子也不是真就那么难看,遂没再说什么。   眼看着快到点了,符横云赶紧拿出口袋里煮好的两个鸡蛋,塞给姜糖:“能教就教,实在没天分的直接找陈叔回绝掉,有哪个不服管的,你跟我说,我去找他们聊。”   语气挺温柔的,但话里的意思就一点也不温柔了。   显然,他嘴里的“聊聊”不是那么简单。   姜糖落落大方地接过,当即剥了鸡蛋的壳,在符横云诧异的眼神下,将其中一个递了回去:“你也吃。”   符横云当然不肯。   他高高大大的,没病没痛。除了运输队的工资,部队那边的津贴也是按月在发,相当于领了两份钱。   他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平时没少打牙祭,哪里用得着吃鸡蛋啊。小知青就不一样了,下乡时就瘦得跟麻杆似的,来了这边后也没闲着,知青点的粮食又是合在一块吃,整整九个人呢,能吃多好?   估计平时油水都见不着。   吃得少,肚子里没油,每天还开着拖拉机到处跑,身体哪能不差。   姜糖见他犯憨,为了不接她的鸡蛋,竟像小朋友那样两只手往身后一背,差点气笑了。   干脆一只手揪着他胳膊狠狠一掐,趁他吃痛张嘴,另一只手赶紧把鸡蛋喂他嘴巴里:“往后你如果不吃的话,那我就不要你的东西了。”   让她吃独食,她多亏心啊。   她是找了个对象,又不是找了个饭票。   姜糖允许自己坦然接受符横云的好,但她的家教却不允许自己觉得,符横云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人和人相处,不能只由一个人单方面的付出。   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需要双向努力。   “下工后,你把破了的裤子拿到知青点,我帮你补一补。”   千禧年前后,十字绣在国内流行了好长一段时间。当时姜糖刚从国外回来,见家里的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在绣这玩意儿打发时间,她也帮着戳过几针。   补个裤子,应该没难度吧?   应该吧……   话音刚落下,符横云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笑了,“好。”   差不多八点左右,陈白术几个到了。   原定的是四人,今天来了五个,新加入的一个是竟是陈秀。   陈秀倒不是自愿来的,而是亲妈蔡冬梅知道这事,回家跟男人商量后,直接把人塞过来了。   她是妇联主任,如今到处都在喊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给乡亲们宣扬男女平等的思想,但她很清楚,女人想立起来,不仅性子得硬,还得自己有本事,否则不能依靠自己安身立命,到头来还是得靠着男人养。   吃的花的不是自个儿双手挣的,又哪里敢说自己脊梁不弯?   既然人家城里来的知青可以,那她们乡下的姑娘咋就不行呢。   蔡主任见多了乡下汉子打媳妇的事,更见多了婆婆磋磨儿媳的办法,她就希望女儿能跟姜糖学点本事,就算做不了拖拉机手,学学姜糖身上的那股朝气蓬勃的精神也好,别成天只知道跟在男人屁股后头。   这是她作为母亲的一片苦心。   可陈秀却领悟不到。她来得不情不愿,看姜糖将拖拉机各个零件拆给他们辨认,弄得浑身脏得不行,隔老远都一股闷闷的机油味儿,她便更加排斥,学得心不在焉。   姜糖见了,什么也没说。   她对这群人的期待就是老实点,别搞事。不图他们对她尊不尊敬,就图能学个一两个出来,以后给自己省点事。   与这个年代师父对徒弟的期待不同,与师父对她的期待也不同。   对姜糖来说,这几人名义上是“徒弟”,实际上更像学生。她作为老师,该教的不藏私,但学多少就还得学生自己的主观意愿,端着碗追上去喂饭这种事,在她身上是不可能的。   这边姜糖开始了新的忙碌。   而芙蓉市红星镇那边的姜家,日子就不好过了。   姜家寄包裹的事已经过了大半个月,照理,姜糖回的信也该到了。姜父每天下了工就到邮电所问,毫无例外都没有收到光明大队的信。   偏偏今天不凑巧,路上还遇到了王明华的妈——蒋玉兰。   “亲家,你这是……?”   姜万德怔了怔。   稀罕呀。   蒋玉兰哪次见了他们,不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好像他们家真占了王家多大便宜。   是,便宜是占了点。   以前宝珍还在的时候,每个月会给家里捎点东西,给他,给家里老婆子一点孝敬钱。   但更多的,就没了。   可惜啊……这么孝顺的大闺女一下就没了。   “到邮电所打听了一下,亲家母,你是要去接春儿和小伟放学吗?”   一听邮电所,蒋玉兰心念一动,笑得满脸和气:“姜糖给你们回信了?她啥时候回来,我家明华还等着她呢,你看,这一打听到她下乡的地方,就眼巴巴买衣服,买鞋,两个孩子也想她,要不今天咱上你家,就把他俩的事重新定下来吧。”   她完全是自说自话,仿佛笃定了姜糖会回来。   姜万德脸色倏变,瞳孔瞬间放大:“……那衣服和鞋子,是明华买的?”   蒋玉兰以为姜家拿了东西却不想承认,心里不屑,登时刻薄道:“不是明华买的,难道是你们买的?行了,这里又没外人,你这幅样子做给谁看?我又没让你们还钱,你闺女到底说啥了?”   姜万德脸色难看,立马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登时气得不行,偏偏这事是自家人眼界窄没骨气,还发作不得。   他摆手解释:“没回,啥消息都没有。不会是咱查错地方了吧。”   “不可能。”蒋玉兰当即道,“明华做事认真,不可能出这么大纰漏。别是她不想跟你们联系吧?”   “看来,你们家这个闺女心狠着呢,你这当爹的亲自写信,她都不软和些。”蒋玉兰笑了笑,笑声里多了几分嘲弄:“翅膀硬了。要不,亲家公你亲自去那边一趟?”   蒋玉兰自从知道姜糖手里可能有一笔钱后,已经捶胸顿足好几回了。   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而这种后悔在新□□上任后与日俱增。   这些年仗着儿子在革委会,她们家没少敛财,就连丈夫能一路升职,当上糖厂厂长,背后也脱不开这层关系。可□□一换人,以前打通的关系没了,新上任的秦书记明显跟他们不是一个路子。   蒋玉兰作威作福了这么些年,对外头的事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最近儿子和丈夫行事都变得小心起来,她也隐约感觉得到,外头的人对革委会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忌惮了。   这不出事还好,万一儿子出事,一家老小可咋办?想到当初抄别人家多么快慰,蒋玉兰不禁恐慌自家会不会被清算,真真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再加上两个孩子成天闹腾,到处欺负厂子里的小孩,闯祸不断。蒋玉兰就想再娶一门媳妇进来帮着管孩子,可双胞胎简直是魔星在世,搅黄好几场相亲就罢了,最严重的的一次竟然用筷子戳伤相看姑娘的眼角。   差一点,就戳到人家眼珠子了。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一点没见着变好。   蒋玉兰真是心力交瘁。   恨不得时间倒退回两个月前,老老实实把姜糖娶了。   如果她手里真有那么大一笔钱,好歹算一条退路。   即便钱的消息是姜宝珍胡说八道,家里多个女人做饭洗衣看孩子,她也能松开手,多活几年。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没错,你是她亲爹,你可以跟厂子里请探亲假,亲自过去瞧一瞧。”   “那不能,家里事多离不得我。再说,厂里也离不开。三丫头乖巧听话,要是知道我这个当爹的为了去看他,耽误了厂子里的活,她心里肯定难受。”   话虽这么说,但姜万德心里是翻江倒海。   以前觉得小闺女做不出这样的事,但这都快三个月了,她却没给家里来一封信,看来是真跟家里生分了。   再想到蒋玉兰说的话,那衣服竟然是王明华买的,那大儿媳去寄包裹时,会不会还夹杂了别的东西,然后惹怒了小闺女?   姜万德分不清姜糖是恨上家里,还是恨上王明华。   强忍着怒火,姜万德一声不吭回了家。   没想到还没进家门就听见里面的吵闹声:“妈,你倒是说话啊,妹夫说了,只要三丫头回来,他就让我进糖厂,是正式工呢,一个月有33块,你想想咱家里每个月多这么一笔钱,你大孙子说不得还能喝洋奶粉,你就算不为了我想,也得为我肚子里的大孙子想吧。我晓得,你和爸是正式职工,走不开,可咱家还有亲戚啊,让妹夫给他们开介绍信,让他们去苏省找三丫头不就成了?”   “而且,你就不担心三丫头在乡下吃苦啊?万一她嫁了泥腿子,以后过得不幸福,你和爸不还得心疼死吗?人家王明华对她可是一往情深,咱又知根知底的,说不得,三丫头现在已经后悔了,只是拉不下脸跟你和爸道歉……”   这事,王明华当然也可以喊人去办。   但不是姜家这边的亲戚,姜糖完全可以装傻不认。   如果姜父姜母实在去不了,那找个关系亲近一点的人带着姜家人的信过去也好。   就说——   姜母病重,想见女儿最后一面!   她就不信姜糖能冷血到不管爹妈死活。   等人回来了,自然有别的办法把她留下来。   “是我不想找她吗?是那死丫头不把我们当爹妈。”李钟秀扔掉手里的抹布,气得眼角渗泪:“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看看她做的啥事?说走就走,是我上辈子欠了她的,啊?她要是不喜欢王明华,干啥不说,她要是说了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我又不是那种把人逼死的亲妈,你说那小娼妇咋那么心狠呢。呸,让我去苏省找她,想都别想!她要是不主动跪在门口认错,别想我再认她。”   这话说得……   都开始满嘴污言秽语了。   付红偷偷翻了个白眼,也没把她的话当真。   反正她这婆婆呢,就是嘴上说得好听。要姜糖真在她面前,她指定换一副作派。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关系,她在乎的是,到底能不能把三丫头弄回来。   “哎哟,我肚子疼……”付红捂着大肚子,“妈,你看你大孙子也觉得我说得对,总不能他出生了都见不着自己姑姑吧。三丫头以前可喜欢春儿和小伟了,我相信她要是知道有个侄子,肯定也想见见的。”   说起大孙子,李钟秀脸色稍稍缓和。   但还是冷“哼”了一声:“她狼心狗肺得很,连亲妈都想不起,还会想侄子?”   付红讪笑。   站在屋外的姜万德听了满腔怒火。   他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终于在雨棚下找了根斑竹棍子,想也不想就往堂屋砸去。   “啊——”付红吓得赶紧捧着肚子,尖叫一声。然后猛地回头,就看见公爹站在门外,目眦欲裂地瞪着她。   “爸,你这是……”她转了转眼珠,扯出僵硬的笑容。   姜万德抬起手,想要一巴掌把这心术不正,满心算计的女人打出去,却又意识到他是公公,不好打儿媳,巴掌便转了方向对着李钟秀脸颊甩过去。   “你打我!”李钟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尖叫骂道:“姜万德,你敢打我?”   “怎么?我打不得?”姜万德指着李钟秀怒吼:“说,我让你给三丫头捎的东西是不是王明华给你的?”   “……”李钟秀语塞,气势顿时弱了下去:“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你张口闭口说给不孝女捎东西,你嘴巴一张就完了,钱呢?咱家攒来攒去才多少钱,一下子给小娼妇买这买那,她有福气用吗?她不孝顺我,难道还要我这个当妈的想着她?”   “幺儿下学期就高二了,你那些钱与其给那死丫头,不如留着买麦乳精给幺儿补补营养。”   “王明华要讨好死丫头,他乐意出钱,我凭什么不要?”   姜万德:“……”   “你,你……你还觉得有理?”   姜万德看着振振有词的婆媳俩,心情复杂,高声骂道:“说,王明华除了送衣服,还让你们在包裹里放啥了?”   “什么也没有。”李钟秀扭头看付红,就见她表情不太对,心里咯噔了一下。   就听付红小声说道:“……就,大妹夫还写了一封信。”   姜万德眼前一黑。   难怪三丫头不回信,她怕是以为他写的那封信是帮着王明华算计她喲。 第42章 一更   姜父姜母因为她大吵一架的事, 姜糖远在几百公里之外,自是不晓得。   不过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是一笑置之。   她对姜家谈不上怨恨, 毕竟她不是原身, 实在很难切身处地的体会原身的痛苦,姜糖为原身的遭遇不值愤怒, 但仅此而已。   人活着要超前看。   即便亲朋好友去世,也不过是难过上一阵, 往后的日子照样该咋过就咋过, 何况她跟原身这种阴差阳错的关系呢。   她心里没有怨恨, 更不会产生亲情。   所以不管姜家发生什么事, 姜糖既不会感到痛快,也不会难受揪心。   只要他们不上赶着给自己制造麻烦, 姜糖可以完全做到无视他们的存在。   不管从心理,还是行动上。   她都将自己和姜家切割得明明白白。   而眼下,她更没空去想姜家那边是啥情况了。   姜糖到农机站时, 两个师兄正在帮其他生产队检修拖拉机。文成县周围有八个生产队,每个大队至少有一台拖拉机, 个别生产队有两台。而为何安排在同一天检修呢, 主要还是因为能修机器的技术工少, 整个文成县就这么几个人。   哦, 如今又多了姜糖。   而在农用拖拉机上最在行的还是得数赵师傅。   其实, 每个生产队的拖拉机手在学习开拖拉机时便会同时学习如何修理, 若是简单的问题, 老司机还能拿着扳手自己捣鼓。   但若是零件坏了,车子罢工,或者检查不出的大毛病, 那就不得不到农机站请赵师傅检查。   顺便打报告申请换零件。   如今买配件也不容易,生产队得先批报告盖章,再送到农机站,农机站核实无误还得上报到农机局,农机局再派干事出去合作的五金厂子采购。   但是,如果坏了一两台拖拉机,就让人出门采购一趟,那路费得多贵啊。   因此哪个生产队的拖拉机坏了,就只能等。等农机站统一安排检修,再看看要换的配件数量多不多,多的话就尽快采购。   而采购前呢,就需要懂行的老师傅将所有配件的型号标注清楚。   不多的话,那就只能等了。   有时候一等就一年半载。   这样一来,效率那叫一个低。   赵师傅在其中便是起这个作用。   姜糖这边刚到,赵师傅抬头看了她一眼,直接扔了套工作服过去,就把她也赶去修车了。   这边几个大队的拖拉机手没见过姜糖,只是偶然间听说光明大队的拖拉机手换了个女人,本来心中带了几分轻视,再看她一点不客气,上手就拆发动机。   这里动动,那里紧紧,有小心眼又直男癌的当场发作了:“……女人不在家洗衣做饭侍弄庄稼,耍什么拖拉机啊,赵师傅,你就放心让她修啊,她懂啥啊,万一修坏了咋办?女人就该找个踏实能干的男人嫁了,好好照顾家里才是,跑出来跟一堆大老爷们混啥啊,不像话。”   他跟林大柱关系还成,两人之前一起出去拉过私活儿,当时还说好以后一起干,统一收好处,免得坏了行情。   结果林大柱的饭碗眨眼就没了,还是被一个女人抢走的,这哪行!   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   葛癞子对姜糖那是一千一万个不爽,遇见她不免想刺上几句。   说完还故意不屑地“哼”了一声,就是想让姜糖闹个没脸。   其他人笑笑,不说话,显然他们也不觉得女人克服体能上的缺陷,去开拖拉机值得称颂褒奖。   他们不愿承认这有损他们的自尊心,便认为姜糖抛头露面不检点。   “我为啥能跑出来跟一群老爷们混,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太差劲吗?否则,就算我有为人民服务的心也无济于事嘛。”   她笑着,不紧不慢说道,像是开玩笑的语气,但细细一琢磨,那嘲弄之意快溢出来了。   姜糖不是怕事的人,明明听出对方话里的恶意,要是不反唇相讥还叫姜糖吗?   如今这个环境,重男轻女简直是社会基调。但凡林大柱靠谱一点,即便她依旧比林大柱强,即便她舌灿莲花,也当不上这个拖拉机手。   一个C-和A+,当然选A+。   但一个B+和A+呢,前者自己人,后者外来户,选谁?   说他们不争气,她真不算冤枉。   再说,这里是农机站。   她这几个月锻炼下来,又不是没有自保之力。就算对方被惹毛了,只要不群起攻之,她自信不会落下风。再不然这群大老爷们如果连脸面都不要想群殴她,那也得看师父让不让!   葛癞子能跟林大柱聊得来,本质上两人都差不多,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家伙,恨不得把拖拉机当成自家私人财产。   在对女人的态度上,这两人当真是一丘之貉。   他当众被姜糖一怼,脾气瞬间上头了,指着姜糖骂:“你这个小娘皮说啥?信不信老子打得你半身不遂。”   这话一出,姜糖还没说话呢,赵师傅已经一把扳手砸过去了。   “骂啥?信不信老子也打你个半死?我徒弟帮你们修拖拉机,你们几个糙老爷们倒好,不感激就算了,屁事不会,光会对女娃子骂骂咧咧了?觉得自己多了二两肉就不得了了是吧?”   “不服啊,不服气我现在就撵你们出去,拖拉机爱上哪修就去哪修~”   这话可不是埋汰人嘛。   除了农机站,他们能去哪里修啊。   葛癞子被身旁的人拉了一下,才险险避过扳手,还惊魂未定呢,又听赵师傅中气十足的怒骂,脸色一白,只得恨恨瞪向姜糖才作罢:“赵师傅,这是我跟她的事。有本事你让她自个儿出来。”   听到师父维护自己,姜糖本想着不跟他纠缠了,没想到这人不会看颜色,就是个狗皮膏药。   偏偏他觉得自己占理得很。   “师父,没事,我来跟他说。”   姜糖扔下螺丝刀,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取下沾满了机油的手套,慢吞吞从工作服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本□□:“M主席都说男女平等了,女社员应该出工,并且工分要和男社员一样多,怎么,地里的活就男女平等,拖拉机的活就男女不平等了?”   “别装不懂,否则咱们去找县里干部问一问?”   什么都不必说,这本书一出,谁与争锋?   就算不识字,大家没有不认识□□的。葛癞子再蛮横,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还能跟主席对着来,还能跟国家对着干?   套句后世直白的话,□□在这个年代简直是尚方宝剑一般的存在。   “革命”派用它当工具,给看不顺眼的人扣现行□□的帽子,而懂得变通的,自然也能把□□当成护身符用。   姜糖下乡前,该准备的革命语录都准备好了,而能证明她思想正确根正苗红,没有反动情绪的□□更是时刻不离身。   这也是她为何一直穿工装的原因。   无他,口袋深,册子放身上不容易丢失。   葛癞子憋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前些年臭老九、黑五类倒台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近几年革命小将们闹革命闹得如火如荼,这小娘皮也是换个狠角色,竟然拿主席语录来治他。   他满腔怒火无处可发,只能又愤懑地瞪了姜糖两眼。   姜糖冷嗤一声,跟她来浑的?分分钟上纲上线教他做人。   她把书重新收好,继续认真排查别的拖拉机。   所有拖拉机检查完,赵师傅记录下需要采购的所有零件,各个大队的拖拉机手就开着拖拉机走了。   “师妹,第一次见面,今天忘了给你带见面礼,下次我再补上,你别介意啊。”宋志学笑眯眯的说着,心里却暗暗思忖,这新来的师妹性子挺厉害啊,瞧瞧这轻描淡写几句话,直接把找茬的噎得一句话说不出。   才多长时间啊,就哄得师父这么护着,啧。   姜糖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浅浅的笑意,说不介意。   扭头给自家师父吹彩虹屁去了。   那一套套地,什么天地灵气于一身,宝刀未老,气势如虹,无所不能,一个吓退几个壮汉……真是一个敢夸,一个敢信。   听得宋志学目瞪口呆。   同样是拍马屁,咋区别待遇呢?   宋志学还没忘记师父骂他本事不大,心思全不用在正途,只会溜须拍马,回回骂得他抬不起头来,而现在,仿佛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的师父是假冒的一样……   合着师妹拍马屁就是做事认真,说话还好听。他拍马屁就是心术不正,蝇营狗苟?   宋志学觉得自己委屈大发了。   转身想找大师兄郭明诉苦,却见郭明拿着扳手咧嘴傻笑,在一旁点头附和,那排大白牙真是刺得人眼睛痛。   宋志学:……   完了,老实敦厚的大师兄也变狡猾了。   ***   这天回去前,赵师傅跟姜糖透露了一件事,说是洪书记很欣赏她,想把她调到省一机去。   赵师傅问她是咋想的。   姜糖心里明白,这话就是幌子。   洪书记是什么人啊,文成县的一把手,成天日理万机。她又是谁啊?无名无姓的小知青一个,省一机的事,肯定是师父出了力。   “我觉得你该去。只有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你的思想才不会局限在小角落。有些东西我想教你,但农机站条件有限,没有动手实操的条件,而你必须进入更高更深的领域去学习,丫头,不要辜负你在学习上的天赋。”   赵师傅语重心长。   他的心灰意冷不在于对国家的无望怨愤,而在于他的思想陷进了黑暗里,找不到光点,无法理解自己所在的这个国的病症在何处。   但唯有一点,赵师傅始终不曾糊涂。   帝国主义亡华之心不死啊。   省一机是军工厂,军工厂需要的是什么?是源源不断富有创造力、坚定奉献的技术人才。他们的使命便是设计最先进、最厉害的武器,保家卫国。   姜糖呢,有高中文化打底,记性好,学东西快,立场也坚定。   这就是一个绝佳的好苗子。   姜糖沉吟一会,说出自己的顾虑:“师父,我怕我……”   她想报国的心志未变,热血未凉。但当这个使命真的降落在她肩上时,姜糖却又不可避免地怀疑起自己的能力。   赵师傅:“担心自己不行?”   姜糖沉默。就听赵师傅笑了笑:“不逼自己一把,你怎么知道自己的潜力在哪里?你知道省一机如今的一把手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是大字不识两个的放牛娃。”   姜糖诧异地抬头。   赵师傅:“当初苏|联专家撤走的同时也带走了厂子里的管理团队,这现代化管理啊,咱不懂,以前因为有老大哥那边派来的专家,咱们也没人学。你看,靠山山倒啊,咋办咧,不得硬顶上去啊。”   “靠的啥,靠的信念。你有基础,有文化,又能看得懂书,还有我这个师父,你还觉得自己不行吗?”   姜糖被震在原地。   是啊,她又不差,为什么不行?   想到不断发生的边境摩擦事件,即将到来的南边反击战,以及直到2020年,国内各方面实力都上去了,西方各国仍在不断抹黑,不断挑衅……   作为“先知”,她难道要嘴上说着奉献牺牲,却畏畏缩缩不付出行动。呆在舒适圈里冷眼旁观其他人的平凡度日,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点评他们活得糊涂,庸碌无为吗?   或者,她甘心做一个普通人,谈对象,结婚生子,而后再沾沾自喜于自己多有远见,多么会明哲保身?   不,她不想这样死水波澜地度过一生。   姜糖之前给自己做的规划是,安心呆在乡下,等恢复高考便正大光明回城。   可回城做什么,她一直没有清晰的概念。   难道,她仅仅是为了含金量最高的这张大学生文凭吗?那有了文凭呢,她是从政还是做纯粹的学者呢?这么多问题,陡然呈现在姜糖眼前。   她突然想明白了。   她或许能力有限,改变不了历史长河的流向,但至少,她可以拼一把,让它的速度不那么湍急。   “我去,师父。”姜糖眸光坚定。   赵师傅欣慰地点点头,伸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拍了拍:“所有比你强的,都是你学习的对象。不管厂子里把你安排在哪个部门,你都要戒骄戒躁,虚心学习。有不懂的可以问燃机所的蒲工蒲豁然或者研究院里的龚和平龚副院长。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也是非常不错的人,最欣赏爱学能学的学生。”   姜糖点头,语气郑重:“师父,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丢了您的脸。”   晚上,赵师傅拎着一瓶二锅头找老朋友喝酒去了。 第43章 二更(吴芳被抓)……   姜糖回去, 想了整整一晚。   想着已经闹崩的北方的老大哥,想着六十年代的反击战……也想到即使过了几十年,很多人依然不理解华国当初为何打到麦克马洪线便后撤, 甚至从最初双方起冲突的地区再后撤二十公里。   大家都说, 既然打过去,都已经把对方军队打垮了, 他们马上要就灭国了,怎么还要撤退呢?   简直是想不通。   对啊, 为什么?   说白了, 不就是国家没钱, 咱们的士兵们用的武器比不上别人先进, 怕其他国家找到借口,以“我方破坏国际准则”继续出兵吗?反正一左一右两个寡头都认为他们对任何国家拥有核制裁的能力和权力。   他们也有足够的理由对破坏准则的我们进行核制裁。   而下一次边境交锋在四年后。   她是不是能够在这四年里, 做一些努力呢?   眼下,自己在武器制造这方面还是个未入门的新手,想在短时间内做出成绩实属天方夜谭。   姜糖自信, 却也有自知之明。   但在如今这个艰苦卓绝的岁月里,却不乏有这方面的人才能人。即使被两个超级大国封锁技术, 他们仍然为华国未来几十年的和平打好了基石。   她想, 她可以想法子将武器未来发展的趋势透露出去。   这样, 或许能给巨佬们灵感, 从而加快军武更新换代的速度。   姜糖想着想着, 直到拂晓时分才睡着。   接下来, 姜糖更加忙碌。   洪书记虽然跟省一机那边沟通过, 但省一机不属于他管辖,而是直接隶属于兵器工业部。所以只能靠私交跟现任厂长提建议。而省一机那边本来也打算招一批工人,是以虽然不喜有人走后门, 但并未直言拒绝。   而是安排姜糖跟其他人一同考试。   考试时间则在半个月后。   至此,姜糖便开始了头悬梁、锥刺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考试过的日子。   简直把当年高考的劲儿都拿出来了。   除了学习,她每天还得教人开拖拉机。五个学员里,只有陈白术跟另一个叫赵普的男人有天分又够用心,开得都挺稳当。至于修理方面则需要系统的学习,姜糖没想着让他们一口气吃成胖子。   她对他们的要求很简单。   短时间内,他们只要会开,开得稳当就行了。   至于拖拉机出了故障咋办,不还可以到农机站吗?   若是她在村里,她也能帮着修理。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尽管在符横云坚持不懈地投喂下,姜糖依然没见长肉。不仅没长,小巧的下巴变得更尖了,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更是没褪过。   惹得口无遮拦的苏丹叶私下吐槽了无数次。   说她半夜里是不是跟男狐狸精幽会去了,一副被采补空了的模样,才短短几天就变丑了不少。   姜糖听得直翻白眼。   任谁持续半个月高强度用脑,完了还得在师父的严厉鞭笞下拆装枪械,辨认各类坦克零件……这一系列让人压力骤增的事,也不可能保持貌美如花的状态吧。   什么熬夜不见疲惫,依然美得惊心动魄……那是小说里的描述。   正常人只要熬上一晚,就跟缺了水的玫瑰似的,更别提她这阵子平均每天只睡4个小时。不需要照镜子,姜糖便知道自己的状态有多差。   难怪符横云默不作声将鸡蛋换成了炖汤。   也不知道他哪里的时间,更不知道他如何瞒过大家,隔两三天就能炖一回鸡汤。   回想起蘑菇的鲜香和鸡肉的肥美嫩滑融合在一起,再搭配上木耳的爽脆……真是百吃不厌啊,姜糖不禁口齿生津,默默在心里又给符横云加了两分。   她看着手里补得歪歪扭扭、凹凸不平的补丁,叹了一声。   咬断线。   真丑!丑得她不好意思把裤子还给符横云了。   还是等下次去县里,再帮他买条新的吧。   ****   次日大清早,天还蒙蒙亮,村里大喇叭突然发出刺耳的啸音,电流滋啦的声音犹如利剑,划破寂静长空。   姜糖刚入眠没多久,立刻被惊醒了。   她上半身从床上弹坐起来,下意识往隔着窗帘布的窗外望去,屋子里很暗,只有屋顶几片玻璃瓦有微微光亮透进来。借着微光,姜糖能隐约看到对床苏丹叶的动作,她迷迷糊糊往外头滚了一圈,直接摔床下了。   “啪——”   “哎哟……”苏丹叶揉着屁股,一下清醒了,“咋回事啊?这个点还不到广播时候啊。”   姜糖也觉得奇怪,“可能有急事吧,你别坐着了,赶紧穿衣服。”   平时大喇叭每天六点半开始放红歌,放上半小时再背主席语录,接着是大队长讲话……每天如此,雷打不动。   但现在??   姜糖迅速穿好衣服。   推开房门,就见许庚、谢小兰他们屋里的油灯也亮起来了。   然后就听喇叭里大队长操着方言喊所有人立刻到晒谷场集合。   顾不得洗漱,江糖穿上鞋跟在大家后面,借着天边的微光,大伙儿往晒谷场那边走,走了几分钟后,在队伍最后头的宋虎突然出声:“咱们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1、2、3……8,少了一个,漏谁了?”   他照着人头数了一遍,确定真少了一个。但外面光线不够,只能分清少了个女同志。而几个女知青里,除了姜糖高得过分,苏丹叶又稍显圆润,另外三人身高体型都差不多。   大家在一块住了这么久,谁的声音是什么样彼此都熟悉得很。   很快知道少了谁。   “吴芳呢?”许庚出声,随后转头看向谢小兰的方向,疑惑道:“她是没起床还是怎么了。你和她同住一个屋,你起床时没叫她一声?”   谢小兰被问得一怔,眼神些许闪烁,夜色掩盖了她的心虚。   “我……我叫她了,她也起床了,可能……可能走得慢,还在后头,也可能又睡过去了……”   吴芳这个闯祸精!   真是害人不浅,面上装得正儿八经对许庚一往情深的,私下却骚得不行勾搭有妇之夫。就算要跟姘头幽会好歹看看时间啊,这天快亮了居然还不回来。   累得她说谎帮她圆场。   偏偏她手里头有自己的把柄,她不敢不帮她打掩护。   否则,这个贱人就要把自己在背后传尹秀眉闲话的事捅出去。   一想到尹秀眉最近那么疯,谢小兰忍不住皱眉,面露忧心,万一被戳穿,要如何才能脱身呢?   这个问题,一直到大家走到晒谷场她也没想到办法,紧接着,根本不需要想了。   因为吴芳就在晒谷场。   她跟郝思平两人的手被麻绳绑着,嘴巴里还被塞了抹布。大队长跟老支书神色严肃,旁边几个穿绿军装的男人押着另外两个人,正跟符横云说什么。   整个晒谷场里充斥着细碎的讨论声,有些人大半夜被叫起床本来骂骂咧咧,一看眼前的阵仗也不骂了。   兴致勃勃地看起的热闹来。   “……嘿,我当初说什么来着,我就说郝思平这小子不老实,下乡半年就跟玉芳看对了眼,一看就是图玉芳是大队长的侄女嘛,花花肠子贼啦多。”   “那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啊,看着老老实实的,对玉芳好得不得了!舍不得玉芳干一点点活呢,帮他洗个衣服都不让……居然会背着媳妇和吴知青搞到一起哪,是不是吴知青在那档子事上放得开,勾得人离不开啊……”   “哈哈哈,她脸不白,但腿比玉芳白,说不定郝会计就喜欢白皮子,就是可惜了玉芳哦,带着两个丫头片子咋再嫁啊。”   “哎哟,亏我家栓子没讨吴知青做媳妇,这城里头的女人啊,表面看着清高,私下还不晓得咋个脏呢,一点不觉得害臊,我是没脸看了。”   “男人没得一个好东西!对媳妇再好,看到别的女人还是有想头。”   “……”   “我不会。”耳畔传来温热的呼吸,姜糖猛地扭头,就见符横云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了,似笑非笑道:“别的女人我看都不看一眼,我只对你有想头,所以,你就别跟着点头了。”   “……”   姜糖闻言,脸上飞上红霞。   这厮真烦,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就说这么露骨的话……遭了,不会被别人听到吧?   姜糖心里慌乱,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赶紧往四处看了看。   确定其他人还在七嘴八舌讨论吴芳和郝思平的风流事迹,没注意到这边,她才松了口气。   扭头狠狠剜了他一眼:“……符同志,注意场合。”   “那……现在不能说,私下能说?”符横云嘴角的笑意加深。   “哪里都不行。”姜糖板着脸,凤眸睁得大大的,睨着他:“你的思想太流氓了,需要纯净。”   符横云噗嗤笑出声,快速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以结婚为前提的谈恋爱不叫耍流氓。”   姜糖拨开他的手指,随即又好奇地往吴芳那边看过去,几个当兵的把吴芳、郝思平两个推上卡车,吴芳拼命摇头挣扎,却因为被堵了嘴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   看起来后悔的样子。   “……你这几天忙得不见人影,就是在布局抓他们吗?”   符横云抄起手站在她身侧,低声“嗯”了句。   姜糖分神听大队长的讲话,见他们事先商量好了这几人明面上的罪名,完全没扯到敌特上,便没继续听了,而是问符横云:“那,安全了?”   她没问抓人的过程,这样的任务向来属于保密级别,她若问了便是自己不知分寸。   而符横云若是回答了,姜糖不会因为他对自己的与众不同感到高兴,反而会很失望。   “只能说,隐患暂时被排除。”只要龙温山一天没消息传出来,那么这里永远不会安全。   如今不仅有果党的特务,还有大洋彼岸的丑国,北方的老大哥,国内国际局势都不大好。“上回说的电影,咱们还没去呢,要不就明天?”   他似乎每次转移话题都很快,很诡异。   姜糖垂眸,沉吟了一会,点头应了。   等第二天两人到电影院,一看片名,姜糖顿时呵呵哒了。   ——原来是这一部啊。 第44章 搬回来住   与后世拥有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放映厅不同, 如今的电影院就是一间足以容纳几百人的屋子,呈阶梯状,每一层阶梯上都固定着一排刷上绿漆的木椅子。   这样的电影院八十年代还有, 姜糖小时候也是去过的。   是以进来时, 她觉得分外熟悉。   等幕布上显示出第一列字幕时,姜糖愣了, 秀气的柳眉微微上挑了一下。   她转身看符横云,就见他目不斜视, 认真得仿佛在做什么不得了的研究课题一般。   又一想, 姜糖恍然失笑, 可不是课题嘛。   这部名为《蛇》的影片讲述了地球上几大强国之间的间谍斗争。   而拍摄此片的F国在片子里一面丑化E国的情报系统, 将联盟防御漏洞推到E国头上,另一方面又对两大超级大国之间的丑国暗送秋波, 表达自己摇尾乞怜的一面,愿意为其瞻前马后。结局更是讽刺,将丑国情报机构捧上了天, 夸他们机智有谋,手眼通天, 且富有国际主义精神, 帮助被陷害的F国人洗清冤屈, 揪出了别国埋在他们中的间谍。   这是一部刻画地缘政治博弈的片子。   在国外反响平平。   但却真真切切给华国人上了一课。   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现代化特务手段、从测谎仪到模拟发声器, 从五花八门的窃听器到室内闭路电视的安置……这一切的一切, 都让科技水平远远落后的华国人大吃一惊, 以至有草木皆兵之虞。   而在开眼界的同时, 上层迅速发现了片子的价值。公安部和外交部率先在内部放映,从中学习军事科学,以及增长外交知识。   尤其是, 这片子正好在“文|革”转入“新时期”这一拐点出现,带给华国人的震撼可想而知。   可姜糖隐约记得,这部片子被引入时约在七十年代末,又或者八十年代初,如今却提前了四五年,在七五年便被引入公映,这是为何?   难道书中的时间线跟现实存在误差吗?   如果存在差别,她的认知就肯定会随之发生变化,那么她知道的“未来”还是未来吗?即便这只是平行时空,这里的人跟她曾在的世界里的人并不相同,但本质上,他们仍是同根同源,姜糖同样不愿意平行时空华国人的路再一次艰难。   思及此,本来有些漫不经心的她也跟着认真起来。   她是不是能从这部片子里解构出一些被遗漏的信息呢。   符横云以为姜糖会觉得无趣,结果没想到她看得比自己还认真。   他侧首看了好几次她都没察觉到,眼睛定定盯在黑白幕布上,偶尔蹙眉陷入思考。   这让他有种,两人思路是同步的感觉。   也不禁让他自鸣得意起来,他跟小知青真是方方面面都很合适,尤其是他们的灵魂,是多么的契合啊。   符横云一面看着电影里展露出来的东西,一面忍不住去想原来的小知青到底是什么职业,有什么经历,她对这个为什么会这么感兴趣呢。   越往下深想,心里那股探究的欲|望便越是强烈。   ***   这年头没有别的消遣,一男一女在街上呆久了也会惹人侧目,严重点的还会出现纠察队上前警告的情形。   这不,电影一散场,两人慢慢往村里方向走。   符横云思忖了半天,待走到村里岔路口时,他仿若无意地问道:“过几天还会放《八百壮士》,还想看吗?”   姜糖揪着发尾,十分随意地晃了下脑袋:“算了,如果三天后的招工考试通过,下周我应该就是省一机的工人了,估计没时间看电影。”   这个年代的电影就那么一个类型,全是阶级斗争、意识形态的斗争。   看起来怪没劲的。   符横云不以为意,笑得肆意,学姜糖的样子摇头:“你是领导,时间由你决定,我坚决听从组织的安排。领导哪天有时间,咱们就哪天去看。”   姜糖被逗得噗嗤一声。   “你可别贫嘴了。”   “不信啊?”符横云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表情格外认真:“小姜同志,你的事业即将有新的进展,在家庭方面,是不是该考虑上新的台阶了?我希望不管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中都能与你并肩作战。”   “你的工作我承诺不会做任何干涉,而你若有需要,我将尽我所能帮你助你。至于在家庭方面,我知道,我的家庭比较复杂,未来或许有别的麻烦出现,而这对你并不公平,我能给你的唯有忠诚。现在,我郑重提出请求,姜同志,你愿意做我的革命战友吗?”   姜糖愣在原地。   怎么轻松愉快的聊个电影,一下转折这么大,突然就说起人生大事了呢。   她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怔怔地看着符横云。   “呃,我……”姜糖掐了掐掌心,低头思索了半晌。   她几乎没想过结婚这件事,但跟其他人以为的又不一样,姜糖在结婚这件事上,其实并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偶尔吐槽一下女人结婚不值当,其实根本的点还是怒其不争,怨她们自己把自己先看低了。   上辈子她不婚不是因为什么感情受创,对婚姻怀疑或者别的,只是因为在当时她不想,她不愿。   她觉得婚姻麻烦,实在过于消耗一个人的精力。   而生活中并没有出现那个令她心甘情愿处理那些鸡零狗碎的人。   符横云是吗?   姜糖也不知道,她对感情是模糊的,但她并不排斥对方的身体接触。   一个人的心或许会茫然,但身体的本能反应会告诉她,她能接受谁越过安全距离,不能接受谁!   目前为止,符横云的几次靠近,姜糖心理上没有不适。   或许这个观点不那么正确,有些过于粗暴了,但在自己身上,姜糖挺适用的。   “符同志,你说你的家庭复杂,是什么意思?”她表情略显严肃:“你可能还不够了解我,我并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偶尔为之我尚且能忍耐,但若是家中长辈不慈易生事端,我想,我很难成为他们心中的孝顺晚辈。”   如果符横云家庭成员和姜家一般,姜糖就要说声抱歉,赶紧溜之大吉了。   她连姜家人都懒得应付,委实不想为了一个男人伏低做小,即便符横云长得再好看、饭菜烧得再香也不行。   符横云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岔了。   从她随时准备撒手撤退的态度中,他品出了一丝失落。   自己在她心里仍旧不够重要。   但转念一想,结婚本来就该慎重再慎重,姜糖这样的态度反倒诚实得很,这代表她是真的在考虑彼此的未来,而不是一时冲动。   符横云将自己的身世说给她听。   “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会始终支持你的决定,不会让你夹在中间受委屈。”符横云目光真挚,脸上表情同样很严肃。   姜糖听完,暗道一声好狗血!   娘道已经够狗血了,原来在故事以外的世界还发生了真假‘太子’的事?   只觉命运委实作弄人,好好的天之骄子突然有一天被宣布爹妈不是自己的,他占据了另一个人的身份。而回到亲生父亲家里后,亲生父亲跟后妈继子其乐融融,完全当他不存在。   似乎不管在哪一边,他的身份都那样尴尬。   换一个心里脆弱的,恐怕一不小心崩溃后就黑化了。   符横云却没时间感伤,反倒立刻将全身心投入秘密任务,在光明村一潜伏便是好几年。   这份心志和定力!   姜糖佩服之余,忍不住有点心疼。   这个男人确实优秀,优秀到让人很难不心动。   她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符横云,察觉到他表情愈发冷厉,紧张到嘴唇抿成一道直线,她突然笑了。   “好啊,我答应了。”   符横云表情空白了一瞬,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你答应了?”   姜糖一边点头一边笑着反问:“怎么?没听清吗?那我……就当没说过。”最后一句她故意拉长尾音。   “听清了。那……咱们俩什么时候打结婚报告?”符横云眼睛一亮,伸手抓住姜糖的双臂,小心翼翼地:“打完报告等批复下来差不多要一个月,我们可以先去领证。”   姜糖的家庭成分是红五类,政审肯定没问题。   “可以啊。”姜糖大方地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有害羞的意思。   早结晚结都是结,反正生产队都知道她和符横云谈对象的事,每回都旁敲侧击他们啥时候办酒,话里话外说符横云在运输队工资高,生活条件好,姜糖找他做对象找对了。   但每当姜糖客气说“是”后,她们又话锋一转,说外头诱惑多,符横云一看就不定性别被别的女人扒拉上。   让她小心点,千万要管好自己的男人,还连连可惜她没挑村里别的踏实肯干的……   ……就挺有趣的。   “等招工考试那天,你到厂子门口等我一下,考完我们直接去领证。”   符横云听罢,握着她手臂的大掌力道又加大了一分。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慢慢松开手,佯装镇定道:“好,听你的。”   只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霎时满是星光。   姜糖瞥见他的小心,突然想到上辈子很火的一部剧,里面的男主生气大吼,开心也大吼,伴随着咆哮而来的是猛烈的摇晃。当时姜糖还嘀咕过,跟他搭戏的人太惨了,这么一场戏下来,恐怕脑浆要被摇成豆腐渣了。   还好符横云是正常人,否则,她说不定会当场把他的头拧下来搁他手里,让他慢慢摇。   符横云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笑得比花儿还灿烂,搭配上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莫名有种傻气,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忽然,他摸了摸脖子。   怪了,怎么一下凉飕飕的,是起风了吗?   等回到知青点,姜糖刚推开院子大门,正好撞上要出来的郑红梅。姜糖点头,淡声打了个招呼便侧身让她出去。   郑红梅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姜糖先回自己屋,把布包放下。然后到菜地里跟苏丹叶一起除草,从她嘴里知道了郑红梅为何出现在这边。   郑红梅拿定主意要跟陈兴旺离婚。   因为陈兴旺迷上赌钱,不仅把家里的钱输光了,还把小丫输给隔壁大队一户人的傻儿子做童养媳了。   为母则刚,郑红梅哪怕是个鹌鹑,也忍不下去了。   终于下定决心离开陈家,可陈兴旺从三天前抢了她藏着的最后十块钱,就不见人影了。   郑红梅满世界找不到人,这几天胡寡妇又对她们娘俩动辄打骂,昨天她不过出去了一会割了割猪草,回来小丫就不见了,后来她拿着刀逼问胡寡妇,才知道她把孩子抱到那傻子家去了。   郑红梅心神欲裂,发了狠拿着刀跑到隔壁大队把孩子抢了回来。   胡寡妇骂骂咧咧一晚上,今天天一亮,就把母女俩赶出来了,郑红梅没地方住,便想搬回知青点。   姜糖听完,心里登时如明镜似的。   看来那晚蒙头盖脸,跟吴芳郝思平一起被抓走的两个人里,有一个一定是陈兴旺。   至于陈兴旺如何搅进去的,估计整个生产队,除了符横云和老书记就没人知道了。   包括他的枕边人,郑红梅也以为他是害怕被追债而偷偷跑了。   “……她早该这么做了。”苏丹叶神色中满是不赞同,“非得刀架到脖子上才有反应,切。”   “你今天不在,大伙说等你回来再商量商量,我看他们都挺赞同郑红梅搬到这边的,你说说,你啥意见?”   姜糖将手里的杂草扔到一旁的竹筐里,“没意见。”   知青点这么大,多住两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集体的房子,他们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尹秀眉得了姜糖的话,赶紧去帮郑红梅搬东西。   正好大队长说吴芳被转移到别的农场改造了,她的东西全部由大队长收走寄到新地址去了。   她那间屋子空了半边,郑红梅只要带着行李,就能住进来。   秀眉帮着郑红梅把母女俩的东西搬到她的屋,又到乡亲们那儿换了些菜,打算晚上弄个接风宴。   这回她倒是没找大伙儿‘众筹’,而是默默用自己的东西换的。   其他人倒是对她刮目相看。   这段时间尹秀眉确实改变了许多,最大的变化便在于不像以前那样好脾气了。对上外头指指点点的大妈大婶,她也敢直接骂回去,虽然名声比起以往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差,但整个人似乎疏朗开阔了不少。   晚上给郑红梅开欢迎会时,姜糖顺便宣布了即将和符横云组成家庭的消息。   大家对视一眼,感到非常意外。   平时姜糖忙得跟陀螺似的,他们很少见姜糖和符横云两人一块出现。虽然生产队都知道这两人在谈对象,但也觉得这事透着玄乎。   哪对青年那女谈对象不是恨不得天天黏一块,上工下地都在一起呢。   偏他俩不是,各忙各的。   姜糖平时也不会提起符横云,跟那些春心萌动,陷入爱河的姑娘真是没有一丁点相似的地方。   所以,突然说要领证了……   就让人觉得怪怪的。   不过,他们也不是没眼色的人,在别人分享喜讯的同时泼冷水。   许庚先打破了沉默,笑着恭喜道:“那,咱们作为娘家人,到时肯定要好好帮你考验考验他,你可别心疼哦。”   “那你们要是领证了,你就要搬出去了?”苏丹叶咬着手指,突然觉得生活不美妙了。   姜糖要是搬出去了,那她就少了一个能聊八卦的人了。   四个女生,谢小兰嫉妒她跟男同志们关系好,动不动阴阳怪气。尹秀眉呢,老实说,虽然她改变不小,但从前做事与自己那样相似,让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的毛病多么让人难以忍受。   苏丹叶见她一次,就想到过去那个欠削的自己一次,而她更清楚的是,要改正自己身上的臭毛病太难了。   至少,她就没完全改过来。   只是比起从前,稍微多了点自知之明。   所以,她对尹秀眉还是敬而远之的。   苏丹叶耷拉着圆脸,幽怨地看着姜糖,说道:“要不,你结婚了也不搬出去?反正运输队常常出远门,你一个人住多寂寞啊……”   姜糖本想说自己可能会到省城。   但事情没有尘埃落定,此时说出来未免有过于傲慢自信的嫌疑。   这句话在嘴里囫囵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她笑了笑,佯装嫌弃道:“别别别,你不知道自己会说梦话吗?你还打呼噜,搬出去住我可太高兴了。”   说完,炯炯有神的凤眸睨着苏丹叶,揶揄道:“敢怂恿我不搬走,就不怕符横云一生气,跑过来揍你一顿啊。”   苏丹叶:“……” 第45章 质疑   姜糖参加省一机招工考试的事只跟大队长说了。   一来, 大队长和冯婶子拿她当侄女看,方方面面都很照顾自己。   二来,也好让大队长有个心理准备, 提前想好拖拉机手如何安排。   到了考试当天。   约莫四点左右, 姜糖起床洗漱。   出门前在糕点和苹果之间她犹豫了一会,最后拿起苹果随便用井水洗了洗, 也没擦,就这样边啃边往外走。   清晨的村子万籁俱寂, 一切笼罩在柔和的月色下。姜糖从布包里掏出大队长昨晚给她的手电筒, 用铁丝缠了几圈, 把手电筒固定在拖拉机车头。   电筒能照亮的范围有限, 拖拉机几乎是以龟速在行驶。   沉闷的“突突”声在寂静的夜里仿佛被放大了十倍。   靠近马路的房子里,断断续续的公鸡打鸣声传出, 有了第一只时间错乱的混乱鸡,紧接着“喔喔”声接踵而来。   “……天没亮啊,大半夜的, 这鸡是发瘟了吧……”   姜糖嘴角抽了抽,捏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冒汗, 一狠心拉动变速箱上的快慢杆, 用最大马力逃离现场。   结果到村小学附近, 前方马路被一辆卡车给堵住了。   姜糖觉得奇怪, 但也没心思多想。直接踩了刹车冲前面的车喊道:“朋友, 能麻烦你往前开到下一个路口挪挪车吗?挡着道了。”   车里没人回答, 姜糖不耐烦地撇嘴, 正要下车看。   结果刚跳下拖拉机,前面驾驶室的门也打开了,一条大长腿冷不丁出现在姜糖的视线中。   姜糖顺着腿往上。   嗐, 原来是她家男朋友啊。   姜糖拍拍胸口,没好气地嗔道:“你怎么把运输队的车开回来了,还堵在半道上。快挪一挪,我赶时间呢。”   符横云走到姜糖面前,低头看她。   指着卡车和拖拉机,问道:“你就靠这去县城吗?连续开上三、四个小时,你胳膊不废也要酸得提不起来,到时候还怎么答题。”   姜糖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指着运货的大卡车,不敢置信道:“你是让我开这个去?”   那声音,别提多惊喜了。   如果开卡车到省城,速度能快上一倍不止。   “别说这你也会开?”符横云诧异:“你开拖拉机已经够让我担心了,卡车想都别想,一会儿我送你到省一机。”   也不瞧瞧自己眼底那一片青紫,这个点还早,正是精神最容易疲乏的时间段,万一路上忍不住打个盹,出了事可怎么办?   姜糖以为他这话是瞧不起自己的开车技术,不忿反驳道:“卡车怎么不能开了,卡车比拖拉机更简单呢。”   “怎么就简单了?”符横云挑眉,饶有兴致问道。   姜糖一听,得意地昂起脖子,“怎么就不简单了,拖拉机转向难,倒车也难,因为它的离合根本不好控制。发动机驱动轮子时转向是正的,发动机制动时转向是反的,所以遇到下坡时,操作就特别麻烦。而卡车呢,相对来说简单多了。”   卡车开八小时,也顶不上手摇拖拉机两小时累人。   她说话时浑身充满了自信,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哪怕乌云蔽日也能让这黑云之上灿烂如春。   符横云眸光微闪,不仅认识英文,会开拖拉机,还会开大货车……   这不是双重人格能说得通的。   符横云心思千回百转,内心涌起一股想要探寻她的世界的冲动。但同时他很清楚,这些问题并不适合现在就问出口。   虽然从确定关系后,小知青在他面前偶尔会说漏嘴。   他有所察觉。   他相信小知青也察觉到了他的察觉,但她既然没打算挑明,符横云也就佯装不知。   他先把馒头递给姜糖,又拉着她走向卡车,把人往副驾驶座位一塞,“啪——”地一声,甩上车门。   隔着车窗对一脸状况外的姜糖说道:“你在车里等着,我先把拖拉机开回去。”   姜糖:“……喂!”   真是霸道。   姜糖忍不住腹诽,但又觉得甜丝丝的,像喝了一杯黑糖波波奶茶,甜得上头。   符横云边往拖拉机方向走,边道:“吃点东西,你可以在车上补个眠,养养精神。”   瞧眼底那一片青黑,都快赶上大熊猫了。符横云看着有些心疼,同时还伴随几分生气,气姜糖一点不会照顾自己。   好在,今天就能领证。   以后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照顾她。   否则照她这不管不顾的劲,年纪轻轻能把自己折腾出一身病痛来。   到省一机时差不多六点。   天色渐渐亮堂起来,遥远的天边升起一轮红日,洒下万道金光,城市在缓缓苏醒。在这个初夏的清晨,人们穿着单薄的衣服,有的甚至光着膀子,或是赶着上班,或是送孩子上学……   符横云在省一机大门外的树荫下停好车。   扭头看姜糖。   她闭着眼睛,长长密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灿烂水润的眸子,头歪向车窗,金色的阳光照过来,脸上软软的绒毛清晰可见。   姜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缺了血色的白,因此眼底熬夜的痕迹便显得格外明显。   符横云倾身,手指轻轻触碰姜糖的脸,从削尖的下巴慢慢往上,最后停在黑眼圈上。   心疼地戳了戳,“要强的姑娘。”   “啪——”   要强的姑娘闭着眼睛,把他当成扰人的蚊子,一巴掌拍了过去。   “……叫你咬我,臭蚊子。”她小声咕哝了一句,随后手在脸上胡乱抓了几下,扒拉侧面的头发扒拉了个空。   符横云一愣,以为她要醒了,没想到她做了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动作。   他新奇的凑近了看姜糖,就见她“表情凶凶”地转了个方向,脸贴到皮椅面,还舒坦地蹭了蹭。   符横云:“……”   想rua。   到七点五十,姜糖被催点机器人无情地晃醒了。   厂子大门口已经排了长长的队,全都是来参加考试的。   符横云:“别怕,他们肯定不如你。”   姜糖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心里倒是一松,笑着“嗯”了一声:“我也觉得。”   符横云笑了笑,想了想战友讨好媳妇的办法,温和说道:“等考试结束,咱们去国营饭店搓一顿,那儿的大师傅烧的红烧肉绝了!红扑扑,亮晶晶,颤巍巍,第一口抿到肉皮,用牙齿轻轻往下纵切,下面一层是肥肉。绝对肥而不腻,再下面一层是瘦肉,入口即化,下面又是一层肥肉,紧跟着又是一层瘦肉……”   “打住!”姜糖咽了咽口水,凶狠地瞪着符横云:“……你成心的!”   大清早就用美食馋她,这样的男朋友,还能要吗?   符横云见她“撒娇”,越发觉得战友这一招厉害,继续笑着说道:“除了红烧肉,我还让大师傅准备了糖醋小排,那小排啊……”   见他还要继续作死,姜糖猛翻白眼。   赶紧推开车门排队去,下车前还“小拳拳”锤了胸口。   只是,这小拳拳下手有点重,符横云毫无防备被锤得猛咳了一声。   脸上茫然。   ????   说好的,带喜欢的姑娘吃饭,她就会激动得扑过来呢。   扑是扑了,可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八点,厂子大门打开,所有人鱼贯而入。   姜糖深呼吸,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去。   时值初夏,日头渐渐毒辣起来。考场没有吊扇,窗户外吹来的风也带着几分燥意。   姜糖在心里默念好几遍‘心静自然凉’,手上下笔如有神,不像其他人,面露难色抓头挠耳。监考主管之一见她答题飞快,好奇地走到姜糖身侧,想看看她到底是胡写一通还是认真答的。   忽而瞥到试卷上方的名字,顿时没有看的欲望。   原来是文秘书交代要“照顾”的关系户啊。   他冷哼一声,不屑地瞥了姜糖一眼,走开了。   姜糖的注意力都在试卷上,全然不知眨眼功夫,她就被人diss了一遍。   她以为考试后会等上几天再出结果,没想到大家还没走出考场,就被叫住了。两个管人事的主管当场批卷,不到二十分钟结果就出来了。   待听到自己通过时,姜糖脸上的紧绷终于松缓下来。   她通过了。   姜糖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却听一道陌生的声音怀疑道:“姜糖?你确定没搞错吗?她的卷子在哪里,给我看看。”   这话一出,犹如油锅里滴入一滴水。   屋里别的紧张兮兮等着出结果的人霎时沸腾起来。   “什么意思?是说这个叫姜糖的分数不对吗?”   “……我看像,不然前头也有几个人通过,咋没人质疑啊?”   “谁是姜糖啊?听名字像是女的……”   赵荣跟孟江公事多年,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怪味儿。他从那一叠卷子里找出姜糖那份,“喏,你自己看。”   这次招工的题全是研究院那边出的,为的就是招在这方面有基础的工人。   今天来的人总体还不错,但特别拔尖的就这么一个,赵荣对姜糖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七十七分。”   孟江一把扯过卷子,看着上面大大的“77”,登时冷笑:“七十七,赵主任你不觉得这分有点高了吗?还是他们说对了,文秘书提前跟你打过招呼?”   这话一出,本就喧哗的人群更加躁动了。   不少人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   姜糖皱眉,这谁啊,对她的敌意简直大得出奇,简直莫名其妙。   “关文秘书什么事?”莫名被污蔑,赵荣也怒了,道:“明明白白的分数,我按着研究院那边给的参考答案批改,你要是觉得有问题,你就拿着试卷找蒲工去。”   赵荣是厂长李为民派系的人。   而孟江,则是工会孙主席的嫡系。   本来两方人平时就面和心不和,积的怨不少,现在一下就吵起来了。   孟江:“好你个赵荣,我说你怎么不怕呢,合着分数不是随便打的,你这是提前漏了题出去吧。”   “胡说八道,你这是污蔑。”赵荣气得脸通红,没忍住直接爆了粗口:“你屁股底下粘了屎就以为别人也这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安排不符合招考条件的侄子参考。   孟江瞥到她眼底的怒火,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什么了?   不会是——   她怎么知道的?   孟江表情一下变得不自然起来,怕她说中自己害怕的事,赶紧打断她的话。   “行了,知道了,也许是我误会了。”他往姜糖的位置瞟了一眼,不甘心道:“下一个,谢春妮……”   他想跳过这茬不提,但其他人不干了。   招工考试对他们来说,是改变人生的大事。这年头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些厂子几年才从外头招那么一回,大部分都是走的内推路线,或者直接让子女亲戚顶岗。   错过这次,还不知道下一轮要等多久。   一听到有人走后门占了他们的名额,登时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鳄鱼,顾不得对厂里领导的敬畏,大胆质问。   “啥意思?说好的考试,咋不公平不公正呢?”   “对啊对啊……”   “……”事关前程,没有人不在意:“这事,厂子得给大家一个说法啊,如果顶岗推荐我们就不说什么了,可凭什么占咱们考试的名额。”   “就是,这次只招十二个人,那个叫姜糖的占一个名额,咱们中就不知道谁被刷掉了……”   大家很不满,除了被点过名的几人没冒头,越是心里没底的人闹得越厉害,他们总认为多了一个名额,自己便能成为那最后一个。   姜糖觉得特别无语。   可事到如今,她安静也无用,索性大大方方站出来。   “我是姜糖。”   她从人群里挤出去,四周的吵嚷声一顿,气氛凝滞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动静。   “还好意思站出来,脸皮真厚。”   “我看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样的人哎……”   有人躲在人群里小声抱怨,引来一片附和。   姜糖心里无奈,这就是无妄之灾,可她又不能说跟自己百分百无关。   虽然别人不清楚,但她很明白,这人提起“文秘书”,想必是因为师父拜托了洪书记,而洪书记之前跟李厂长聊过,李厂长便随口吩咐了一声。   说来说去,她远在乡下能及时知晓省一机的招工信息,确实沾了师傅的光。   但别的指控,姜糖可不会认。   “我是堂堂正正的红五类,光明正大没什么不敢站出来的。”姜糖环视一圈,不意外地看到他们眼中的怀疑和不屑,但她依然神色淡定:“我不认识什么文秘书,更与厂子里的任何人没有亲属关系,这些大家可以去查。分数是我凭本事考的,没有调查便给我扣作弊的帽子,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你们中有人质疑,我不介意跟大家切磋切磋,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第46章 狗屁不通   周围陷入鬼一样的凝滞。   旋即有人嗤笑:“……假的吧?”   “肯定啊, 她以为自己是谁,说比就比啊,谁给咱们做见证啊, 万一她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大伙儿答不上来难道就能证明她没作弊?”   立马有人接这么一句。   全然忘了不管比什么都是相互的。   姜糖若是存心刁难他们,难道他们就不能刁难姜糖?还是怕自己问的东西, 姜糖能给出合理正确的答案,因此拒绝去想这个可能性呢?   没有人觉得姜糖是认真的, 只当她虚张声势。   人就是这样, 明明在双方都没有出示证据的情况下, 却极容易产生晕轮效应, 下意识认为名人或者说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说话更有道理。   而眼下,孟主管是其他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她则是与他们相差无异,眼巴巴等着一个工位的失败者。   本质上,说话者的身份差别给听话者造成了心理暗示。   即便同一句话, 从阶层不同地位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也会收到不一样的评价。   就比如, 鲁迅说“我的院子里有两棵树, 一棵是枣树, 另一棵也是枣树”, 你在作文里写一个试试?绝对被老师当做病句再进行公开处刑。   姜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去。   凡是跟她对视的人, 都讪讪笑一笑, 随即移开目光, 假装自己并没有讨伐她的意思。   毕竟是有关系的人,不进厂子倒好,怕就怕他们闹这么一次, 姜糖还是成了正式工人,那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背后的啥文秘书会不会给大家穿小鞋呢?   不少人心里打鼓,忍不住嘀咕。   这个女同志看着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但那眼睛也太利了。   哎哟妈耶,看得人直打激灵。   顿时让人有种被一把刀子盯上的感觉,起初还能勉力支撑,过上两秒便望而生畏,不敢再直视她。   多看一眼,心里就哆嗦一下。   欺软怕硬。   姜糖在心里啐道。   面上却淡淡的:“听风是雨的是你们,不敢比的也是你们!都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自然不会像某些人想的那般,故意刁难诸位。咱们既然在省一机,厂子里有的是这方面的专家好手,招工是厂里的大事,这个时间点正好是下工吃午饭的时间。想必请一位大家都能服气的人来出题评判,应该不是难事吧?”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知青,出了省一机没什么人认识我,名声差就差了。但那位文秘书……估计不会喜欢有人往他头上倒脏水。”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孟主管?”   那个赵主任还好,姜糖在她身上没感受到明显的恶感。   就是这个孟主管,倒像是跟她有仇似的。   姜糖瞥到孟江脸上一闪即逝的恼恨,稍作停顿后继续道:“若不让我自证清白,别说你们拦着不让我走,我也不放心大家走出这个门呢。谁知道你们中会不会有人到外面宣扬,说省一机管理层人品有瑕收受贿赂,好好的招工考试却挂羊头卖狗肉?要是厂子的名声臭了,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她的语速慢,显得十分温柔,可话里的刀子是一点不少。   既点明了这些人群情激愤的私心,又用文秘书、省一机的名声做挡箭牌,逼得孟江和赵荣不得不当场给她正名。   当即便有人小声:“……难道还能把我们扣在这儿啊,本来就是有问题,还不许人说……”   姜糖眼皮都没抬,只看着孟江和赵荣。   “行了,咱们省一机人向来踏实肯干,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歪心眼。既然是误会,那我觉得这位女同志的话说得非常对,必须要将谣言扼杀在摇篮里。”   孟江用力拍桌,大义凛然,只想迅速把这个事情了结掉。   赵荣是的李厂长这边的人,事情牵涉到文秘书那必然会牵连到李厂长身上,甭管这事有没有证据,是不是误传,一个解决不好就能成为孙主席打击李厂长的借口。   既然姜糖敢大大方方跟人比一比,那肯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只是,也要给孟江留几分面子。   她沉吟片刻,点头。   跟孟江对视一眼,两人在这一刻达成了和解协定:“行,让姜糖重新考一回。”   姜糖挑眉。   哟呵,让她一个人重考是默认她有问题咯?那……那些不敢光明正大对线,而是躲在人堆里放冷箭带节奏的人呢?   她们什么代价不用付出,踩她一脚,这事就算太平了?   那不行!   “赵主任,重考我很乐意。但为了让所有人都不质疑招工的公平性,我认为有必要让大家都重考。”   “……你什么意思?”   “就是啊,自己被怀疑就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我们凭什么陪着你一起考?”   “……”   赵荣他们还没说话,其他人已经怒了,炸了。   姜糖摊手,无奈状:“我也是为了咱们大伙儿想。   你们看啊,我就是个无名小卒。   在省一机谁也不认识,居然有人提前查了我,晓得我在县城里的农机站经常接触各种机械,这方面肯定比没接触过的人懂得多一点点,就故意传出这么可怕的谣言,无非是想通过谣言把我摁下去。我敢发誓自己没有靠不正当的手段夺取大家工作的机会,但万一咱们中真有坐享其成走后门的人呢……   那才是真的抢了大伙儿的机会,对不对?   老话说真金不怕火炼,有本事的还怕再考一次吗?”   屋子里,众人不知不觉间被姜糖绕了进去,顿时犹如醍醐灌顶。   是啊,这次报名考试的人里不乏省一机工人子弟,有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也有小领导的亲戚。   比起听都没听过的姜糖,显然这些他们熟悉的人里更容易出现滥竽充数,以权谋私的人。   何况,没听姜同志说的啥吗,她可是一直在农机站上班,能接触到的机械比他们多,实际操作的时间更不少。   这会儿分数考得比他们高并不代表她厉害,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换成他们有这样的实践机会,肯定比她考得更好。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有一个人赞同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发表意见。   “……也是,那谁平时可嫌弃机械厂了,觉得在这里工作每天都脏兮兮的,她居然通过了……”   “嗯嗯嗯,是该重新考。”   “……”   姜糖依然是处变不惊的模样。   孟江脸瞬间黑了,人堆里的侄子急得拼命给他使眼色求救,又想到若是侄子进不了厂,家里那个粗俗不堪的大嫂还不晓得干出啥事,说不准跑到工厂来闹几场。   到时候他面子里子都没了,厂子里其他人会怎么看他。   孟江皱眉,眼神犀利地环视一圈:“什么有道理,你们以为这是菜市场啊,让你们讨价还价。大家的时间是很宝贵的,这件事就这样吧。你,一会儿单独考核。现在,咱们先公布其他通过考试的人的名字。”   他指着姜糖。   姜糖:“可是……”   “还可什么可,不要耽误正事。”孟江打断姜糖,拿起名单就开始念:“谢春妮48分……”   听到自己通过的人激动兴奋,而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人情绪紧绷,又紧张又害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孟江。   突然——   “等一下。”一个儒雅苍劲的声音说道:“我也觉得小同志说的话有道理嘛。”   “这样,马上打电话给研究院那边,让他们把以前的招工考题拿过来,不要固定哪一年,就打乱了拿过来,我们现在就解决大家的疑虑。往后进了省一机大家就是一家人,如果心里有疙瘩,那样是不利于生产建设的。”   姜糖望过去,见老人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姜糖一愣,也扯了下嘴角。   听赵荣惊讶道:“厂长,招工这样的小事哪儿需要您亲自过来一趟啊。”   李为民沉下脸,指着眼前的场景,斥道:“我也以为这样的小事不需要我出面,但你们办成了什么样子?一个招工考试,还搞得一地鸡毛,这是丢咱们省一机的脸。”   “你们该反省反省了。”   赵荣脸上一白,赔笑道:“……您别生气,我马上联系龚院长。”   心里埋怨孟江没事找事,害她吃了一顿挂落。   而孟江呢,直接傻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看李厂长这态度,不像是认识这个叫姜糖的女同志的样子啊。   那为何传出文秘书说要人照顾她的事儿,难道他是被人算计了,有人故意想让他得罪李厂长,惦记他屁股下的位置?   孟江脑子里瞬间闪过各式各样的阴谋,把所有能怀疑的人都怀疑了一遍,神色瞬间变得阴狠。   他捏着成绩单的手微微颤抖,看着名单上孟耀祖旁边醒目的六十分,霎时心惊胆战起来。   他弯着腰,尝试劝李为民:“李厂长,这……没必要吧。马上到上工时间了,这会儿叫龚院长过来,恐怕会耽误研究院那边的任务。”   李为民目光沉沉,手在掉瓷的茶盅上摩挲了两下。   “你再拖延下去,更耽误事儿。”李为民看着他,不疾不徐道:“怎么?我这个厂长的话不管用是吗,你是不是得立马给你们孙主席打个报告,问问他的意思?”   孟江睁大眼,神色慌乱,连连说自己没那个意思。   要搁前几年,孙主席还能压李厂长一头。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孙主席手头的权力被分地差不多了,早已经不管厂子里的事了。   但重新考试的话,他给侄子分数造假的事就会被发现……   孟江觉得自己走进死胡同了,前方就是万丈悬崖,而他摔下去的态势已经无法挽回。   整个考场里的气氛绷得吓人。   哪怕是这群还未经过社会毒打的年轻人,也察觉出了空气中流动的沉闷因子,他们瞬间安静下来,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李为民不轻不重斥责孟江几句,此时明显不是处理这些害虫的好时机。   因此他没有揪着不放,而是转头跟其他人交流起来。   他对下属严厉,但面对来参加考试的人却和颜悦色。   语气温和地问了大家关于厂子的想法,以及未来的规划。起初大伙儿顾忌他是厂长,还有些拘谨。   但李为民显然是个特别有亲和力的领导,一点没有领导的架子,他从年轻人生活工作上的点点滴滴,理想抱负说起,很快就消除了众人心中的戒备,而对他心生向往。   姜糖觉得他确实厉害。   一个放牛娃从车间小工做起,一步步爬上省一机管理层的位置。省一机在老大哥的专家撤出后还能继续运转,并且进一步扩大规模,李为民功不可没。   可惜,这样一个对厂子做出巨大贡献的人,前几年也没少被打压,身体精神都受了不少迫害。   好在苦尽甘来。   赵荣那边回到办公室,赶紧给研究院打电话。   恰好,龚和平听说老友的关门弟子今天来考试,也在办公室等消息。他就想看看姜糖到底是不是老友夸得那样厉害,若是名不符实,他回头到文成县喝酒时可要好好嘲笑一下老兄弟咯。   一听跟厂长秘书扯上关系,龚和平一拍脑门。   懂了。   老兄弟这是关心则乱了,无意间帮了倒忙了。   龚和平走出办公室,突然转身,再次回到办公桌前。   从抽屉里掏出一叠几年前的招工考卷。   几个午休的年轻研究员见严厉古板的龚院长匆匆忙忙往外走,随口问了问。龚和平干脆邀他们一快去瞧瞧,毕竟这次招进厂的二十个工人中,会有两个分到研究院来。   这也是厂里领导找他出题,他特意把难度上调的原因。   研究院要的人可不是学了点基础,光会动手就好。   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是脑子得转得快,不然就算前期专门有人带着,一点一点慢慢从头教,估计也教不出一个能顶事的。   在做研究这方面,天分要占非常大的比重。   孟江没想到一通电话招来这么多人,尤其是龚院长亲自领队。   他心虚的将第一份名单压在旧试卷下面。   谁料龚和平一来,只跟李为民草草打了个招呼,拿出一叠卷子让所有人当场重做。   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他还提出可以五人一组,完成一套题即可,时间也掐得紧,只给大家三十分钟。   人群中有人心虚,有人焦灼不安,还有人庆幸……   其中心情最复杂的便是已经通过的那几人。   比起不知结果的那些人,他们心情非常沉重。就怕这回遇到不会做的题,把到手的名额给弄丢了。   而龚和平接下来的举动,才真的让孟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贼心虚,三魂不见七魄。   他竟开始看之前那份卷子了。   果不其然,悬在头上的闸刀‘哐当’一声落了下来——   “孟耀祖是谁?六十分的试卷,全是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第47章 还是关系户嘛   所有人脸色变了。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刷刷’的答题声,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仿佛倏地被人按下暂停键, 他们脸上呈现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好奇, 诧异,愤慨, 想要破口大骂又不得不憋回去,以及对规定时间内完不成试卷的焦躁……   情绪复杂极了。   接着就听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说道:“你们继续答你们的, 还有二十四分钟。”   这可怎么继续啊?   他们想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试卷上, 但耳朵, 眼睛都不受控制地往龚和平所在的位置飘。就见这位德高望重的工程师扔开孟耀祖的试卷, 手伸向下一份……   而跟他一起来的几个研究员见状,主动帮着审核其他人的答案。   没有人注意到, 答题的人里,并不只有孟耀祖脸色灰败。   “姓孟?小孟啊,这个考了六十分却连燃机基础都答得狗屁不通的人才,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李为民问道。   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看着那行乱七八糟的回答,一个连左右支撑腿的内壁和外壁之间有水套都不懂的人, 居然能拿第三高分, 说没有猫腻?   谁信。   这时候, 他脸上的慈祥温和不再, 表情和语气已经带着很强的威势。   尤其是“人才”两个字, 轻飘飘地, 却砸得孟江脑袋一懵, 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四肢百骸的血液全被冻住了,脑门上更是冷汗淋漓。   “厂长, 我……”   “看来,今天我和龚工来得正好嘛!不然这里头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不晓得要怎么横行霸道呢。你说呢,小孟?”   李为民问一句,屋子里有那么一部分心里有鬼的就忍不住发颤哆嗦。   恨不能马上出现一道地缝,让他们钻进去藏起来。   孟江大脑宕机了一会儿,要怎么说,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呢?   如果承认,李厂长根本不需要查就知道是他给了耀祖及格分,那私心太重的罪名他肯定逃不了。   如果不承认……   不、不、不。   孟江赶紧将这个想法否决掉,血缘亲戚哪是不承认就能瞒天过海的?何况家里大嫂那个人,粗俗又没内涵,从乡下来城里后就爱在家属院里吹牛。省一机家属院就没有人不知道孟耀祖是他侄子的。   他意识到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撇不开关系,顿时更加慌乱。   下意识往孟耀祖的方向看,见他低着头身体佝偻成一团,那副畏畏缩缩欺软怕硬的模样,气得孟江心里一抖,这就是妈夸得天花乱坠的好孙子?   他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孟江扯着僵硬的笑容,迟疑道:“李厂长,他……他是我侄子。”   “哼。”李为民丢开试卷,也不理会他,直接坐到龚和平对面,低声问:“如何?”   这是问还有没有别的猫腻了。   前几年厂子里大小事务几乎被孙福海把持着,招工考试次数不少,但工人质量都不太行。加之厂子里乱,不是文斗就是武斗,而武斗之风尤其盛行,厂里断断续续折了不少人进去。   虽说生产任务没有完全停摆,但效率却大大降低了。   如今厂子的话语权一回来,李为民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省一机吸纳新鲜血液。   这次招工远比其他人以为的更加重要。   因此才会让龚和平亲自出题,难度系数是前几年招工的好几倍。   那边龚和平愤怒的点也在这儿,他出的题自己心中有数,理论和实践各占一半,能得四十分已算合格。   哪里想到,一次招工,作假成分竟如此之高。   四十分以上的六个人里,除了姜糖跟卓壮分数无误,其他都或多或少掺了水,其中最夸张的便是这个孟耀祖。   而低分段,真实度反而相比更高。   龚和平沉下脸,在名单上或勾或叉:“就一两个还将就。”   “一说到厂子发展,一个个推三阻四,苦衷能说出百十个,对外就更厉害了,一个个成了劳苦功高的老人,指手画脚有你们,踏踏实实办事没你们。”   李为民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指着孟江大骂:“把省一机当自己家了是吧,想塞谁就塞谁?举贤不避亲,那你得先贤!一份试卷填得满满当当。晃眼一看我还以为遇到了多少年才能遇上的天才,结果细细一瞧,嚯,好家伙!”   “问他压气机转子组件有哪些。他答:只有大量地消灭敌人,才能更好地保存自己!”   他说一句,就用力拍桌子一下。   孟江又惊又怕,心里后悔不已。   他没细看,哪里知道侄子这么没脑子?亏妈说他聪明机警。孟江在心里把孟耀祖骂得狗血淋头,但这个时候,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李为民身前,老实承认错误:“厂长,这事是我做得糊涂了,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   “下次?”李为民道:“你还想有下次?”   孟江身体一僵,情急之下心思陡转,竟抹泪示弱了:“厂长,你不知道啊,我难啊。家有高堂她眼下身体状况特别差,心心念念的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能有份养得活自己的工作,我这……那是我亲妈,生我养我的妈,我真的不忍心让她失望。我知道,我不该愚孝,因为怕她受刺激选择铤而走险,损害了厂子的利益,我确实让您失望了,我真的悔恨莫及……”   姜糖一心两用,听见这话都不知道是该夸他机灵还是骂他脸皮厚。   满屋子里,将近百余人。   他竟舍得下这个脸,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不过,她觉得孟江算盘打错了,李厂长一看就是个心有丘壑的笑面虎,这事肯定不会轻轻放下。   果然——   “嗯,小孟啊,你的处境我理解。这样吧,既然你家中母亲状况不乐观,那你就先回去照顾她一段时间。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你这做子女的还是要多花点时间在父母身上,免得子欲养而亲不待。至于你的工作,你就放心吧,厂里的同志都是好同志,为了厂子的发展,为了振兴华国而辛勤劳动,这重担啊,我相信大家都乐意担。”   说完,李为民拍拍他肩膀,一脸“放心走吧”的表情。   孟江一阵恍惚。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想卖惨,让李厂长睁只眼闭只眼放过自己。   怎么就变成让他回家伺候母亲了?   短短几分钟,根本不给人思考的余地,他居然被辞退了……   从一时愤懑点了姜糖出来,到被姜糖的伶牙利嘴逼到不得不替她洗刷污名,再到李厂长突然到访,再到龚院长领着研究院插一脚,发现他在分数上动了手脚……   孟江的情绪上上下下,惊慌心虚在身体内横冲直撞,直到被龚院长点明,他以为这便是尘埃落定,最差不过是被训上几句,背一个处分,脸面受损。这情绪其实一直悬在半空中,没有落到实处。   结果,猛地从半空中坠下来,跌了个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他呆呆地,视线透过门外,不知看向何处。然后慢慢转头去看李为民,动作僵硬得就像卡顿的机器人,如果配上“咔嚓咔嚓”的bgm就更像了。   他语气艰涩:“……您的意思是,厂里要辞退我?”   “怎么是辞退呢?”李为民微笑,不赞同道:“咱们华国人是最讲究孝顺的,你的行为是值得表彰的。”   孟江想为自己辩解几分,就见李为民摆手阻止他开口,继续说道:“我没有将对厂子,对国家的忠诚与孝顺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比较非让你二选一的意思。只是家中的事处理不好,影响你在工作上的表现,咱们是省一机人,要为省一机着想,要想办法开源节流,否则就是浪费省一机的资源,浪费人民的资源,浪费国家的资源。”   “而不是像隔壁硫酸厂那样,三年不开工,工资照发不误,这是明晃晃的蛀虫行为。”   若说孟江起初是做戏,这下是真哭了:“厂长,我……”   “好了,我了解你对厂子不舍。”李为民安慰道:“放心,让你休息只是一时的。等处理好家中的事,你尽完孝,咱们省一机的大门永远都向你敞开。”   姜糖将倒数第二道题的基础机械结构图画完,正好听到这两段话。   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李厂长这说话艺术着实让人叹服。   提都没提徇私舞弊的事,一套套道理砸下来,孟江直接语塞,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了。   毕竟,说回家尽孝好歹能留下几分颜面,否则听厂长的意思敬酒不吃就得吃罚酒了。   他不仅得走,走之前还要谢谢厂长体恤下属。   姜糖一想,换成自己的话,嘴巴里还不知得苦成什么样。   这孟主管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如果在厂子里继续待下去,照如今国营厂子僵化的晋升模式,他这种要能力没能力的老油条最后说不得能爬到高位。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活生生断了自己的前途啊。   姜糖满脸唏嘘。   “三十分钟到了,麻烦各位将试卷往前面挨个传过来。”   时间紧,龚和平带过来的试卷数量不够,有选择五人一组发挥团队优势的,也有和姜糖一样单人参考的。   姜糖的卷子一递过去,就被转到了龚和平手里。   她没什么感觉,甚至不觉得紧张。   但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就好玩了,有目不转睛盯着的,有面露嘲讽等着她现形的,还有纯粹好奇她到底能拿多少分的……   龚和平迅速看完,严肃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看到最后,眼底隐隐流露出欣赏。   怪不得赵冈说起这个小弟子就喜笑颜开呢,确实称得上有几分天赋。   姜糖阴差阳错下拿到的试卷,并不是对外招工的试题。而是一套研究院内部调岗用的试卷,最后一题是从六零年世界上第一架光武产生时得到的启发,问答者如何看。   姜糖回答大有前景,还说未来势必会进入空中战争的激光时代。   这跟龚和平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顺手把姜糖的试卷递给李为民,“看看,新血液来了。”   李为民听出他话里的激动,感到诧异不已。   连忙接过看了看,拔高音量惊喜道:“不错,总算是有一个好消息了。”侧耳吩咐赵荣,将姜糖名字记下,“先送到燃机组那边吧。”   燃机组的蒲工和赵冈关系不错,把赵冈的徒弟送过去,蒲工肯定乐得教。   李为民这样想。   “不行,去啥燃机组,我看她在设计上很有天赋,这样的人应该到我们研究院来。”龚和平立马开口。   他在这里,难不成还抢不着人?   “得一步步来,先到燃机组学习学习,等她通过研究院内部考核,再调岗过去是一样的。”   龚和平胡子快翘起来了:“哪里一样。燃机组那边大工带几个小工效率低得很!再说,燃机组能学到的东西,我们研究院也会,我们这里的研究员是全能型的。你把她扔燃机组,那是大材小用,是对天赋的浪费。”   “……”   两位大佬争得面红耳赤,除了习以为常的省一机人,其他人已经看呆了。   脑子里不约而同浮出一个念头:姜糖真这么厉害?   但除此以外,嫉妒的人却并不算多。   不管是燃机组还是研究院,平时在厂子里的存在感都很低,现在最热门的岗位是啥?   是工会编制。   进了工会,就意味着可以坐办公室,而在大部分人眼里,坐办公室是文化人的象征。   什么燃机组,研究院……这些部门哪有工会体面啊。   姜糖听得目瞪口呆,之前她只考七十七,也只是刚刚超过合格线而已,怎么突然就成香饽饽了。   简直不真实。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汗。   就见龚院长笑得一脸慈祥,问道:“小糖是吧,我是你师父的朋友,你叫我龚叔就行了。如果让你到研究院来,你愿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呢。   姜糖连忙点点头。   龚和平一听,高兴了,但嘴上还是提醒道:“咱们研究院的工作量大得很,而且做研究嘛,一定要有毅力,要有接受失败的心理准备,你还愿意吗?”   姜糖:“愿意的。”   做研究哪有不失败的?就算上辈子她国内到处跑去搜集数据,也有出错或者遗漏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就要吸取教训迅速纠错。   龚和平:“好,一看你就跟你师父说得一样,有志气,能吃苦。”   姜糖脸微微泛红,没想到成天嫌弃她的师父会这样夸她,她都感到不好意思了。   等她开心完,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怪怪的。   姜糖扭头瞥了一眼,就见那群人用一种“哦,原来你还是关系户嘛”的眼神看着她。   姜糖:“……”   她心里有点儿别扭,但面上却没显露,依旧坦坦荡荡地,冲所有打量她的人笑了笑。   如此一来,盯着她的那些人反倒不好意思地别开脸。   姜糖也转过身,听赵荣念入选名单。   “……有几位品行不端,往后不再具备顶岗资格。名单如下:孟耀祖、贡蜜蜜、徐鸾、柯金烨、贺雷……”   “不能,我没有品行不端,我也不知道分数有问题,我真的没动手脚,呜呜呜……”一个剪着学生头的姑娘猛地站起身,激动地冲到赵荣面前,哀哀哭泣:“我不能没有顶岗资格,赵阿姨,你帮帮我,我真的没让你们帮我改分数……”   赵荣赶紧看向李为民:“厂长,我没有——”   李为民没说话,但眼中表达的分明是“好自为之”。   那姑娘求了好一阵,见龚院长和蔼可亲地跟姜糖说了几句话,就领着自己的人先走了。   她眼底闪过恨意,突然跳起来,疯了一样扑向姜糖,像是把一切都怪到姜糖身上,那凶狠的模样,像是要把姜糖撕碎。   可周围这么多人在,她的目的显然无法达成。   不等她靠近,突然窜出来两个人上前狠狠把她拽住,一时乱成一团。   李为民脸当即黑了。   让人把她们拉开,严肃斥责道:“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自己的错误,反而迁怒无辜。”   学生头又急又怒:“厂长和龚院长跟姜糖认识,她能进省一机,我为什么不行?你们说得冠冕堂皇,说厂子不要关系户,可这个叫姜糖的,不一样是关系户吗?”   她声音尖锐,哭得撕心裂肺。   浑身都在发抖。   姜糖无语地看着她。   还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她只看到李厂长和龚院长跟她说了话,怎么选择性忘了他们说的什么?怎么选择性忘了她的分数。   这到底是随便找一个背锅侠呢,还是她觉得这是厂长的小辫子,抓住了就能达成所愿,为所欲为?   李为民一辈子经历了太多,几起几落。   这种小女生哭闹的场景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他对年轻人始终是包容的。   人生才刚开始,他希望走错路的人能迷途知返。   “小同志,你误会了一些事。首先,我和龚院长都是第一次见到小姜同志,你所谓的关系户只是因为她的师父曾经是咱们省一机的人,赵冈,赵工,我相信你们之中有人听过他的名字。   其次,她跟你那弄虚作假的分数不同,她确实有真本事。   我刚才说了,举贤不避亲。   如果我一早知道她是赵工的徒弟,她不需要参加这场考试,而是直接加入省一机的队伍。”   学生头面无血色,跌坐在地上。   心里其实明白李为民没说错,不可能这么多人陪着演戏,那女的肯定有真本事。   她不禁后悔,孟江点出姜糖跟文秘书有关后,自己不该躲在人群里“煽风点火”。   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为了贿赂孟江帮忙改分数,阿妈顶着哥嫂的不乐意,塞了整整五十块钱。   这下倒好,工作没到手,钱也没了。   她回家要怎么交代啊?   学生头肩膀不停颤抖起来,低泣声渐渐转为绝望的大哭。   ***   姜糖走出省一机大门。   外边日头正毒辣,她才走了几分钟,便觉着汗流浃背。   她将布包举起来顶在头顶遮阳,往榕树下小跑过去。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符横云“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帮姜糖擦汗:“时不时有风吹过来,其实不热的。”   “考得怎么样?”   姜糖递给他一个“还用问”的眼神,倍儿得意:“符同志,我要向你正式宣布,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省一机的正式工人了。”   符横云侧首,慢慢靠近她,低低地笑了:“那,符同志想知道,姜同志准备好做他的领导了吗?” 第48章 被骗婚了   姜糖心想, 任谁都难以抗拒这样一双满是柔情却又带着强势的入侵感的眸子。   她是俗人,亦不例外。   “那,走着?”姜糖歪着头看他, 戏谑了一声。   “……哦, 行,我们去领证。”   就见符横云怔了瞬间, 那种让人窒息的柔情,仿佛拼命将她围在其中融化掉, 又想由视线进入她的身体、她的灵魂的眼神蓦地移开了。   是的, 方才他问得一本正经, 但眼神里却充满了蛊惑和“欲”。   很直接, 强烈地在索取她的回应。   而真当自己答应了,这个浑身散发着“我在勾引你”气息的男人顿时变得内敛起来, 甚至还带着几分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姜糖第一次发现,男人也会柔肠百结, 再自信再痞气的人在某一个时间点也会变得扭捏紧张。   符横云脸上淡定得一匹,但同手同脚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   姜糖捂着嘴巴“咯咯”笑道:“你真好玩。”   风将梧桐叶吹得哗哗作响。   姜糖听着风声, 心情很不错,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侧首问:“你确定咱们能领证吗?你的档案不是在部队里吗?”   照她的理解, 只要符横云一天没退伍, 那档案肯定在他原本所属的部队, 两人算军婚。军婚比较麻烦, 需要事先核查政治背景, 家庭成分,这一来一回少说得将近一个月。   但符横云的情况又有那么点不同。   符横云回头看了她一眼,拉开副驾驶车门, 说道:“可以,我给老领导打电话说明咱俩的情况了,他们同意事急从权。”   除了老领导,符横云当初的战友们都不知道他如今在做什么。这样一来,结婚报告也不好送回部队那边等批复,怕有心人注意到他的动向,从而顺藤摸瓜查到龙温山。   姜糖点头,但是没上车:“这样太张扬,不好。咱们还是走过去吧,反正街道办民政科离这边就一公里左右。”   “行,听你的。”   “顺便去供销社买点糖和糕点,就当喜糖了。”   “好。”   “还得买点别的,至于酒席……你觉得有办的必要吗?”   “听你的。”   姜糖沉吟片刻:“那就不办了,到时候给大家发份喜糖就是。”   “办!怎么不办。别人结婚都要办酒席公告天下,咱们也不能少。”   符横云这会儿大脑正处于兴奋状态,起初没反应过来姜糖说了什么,只是乐呵呵地附和。过了一会,终于回过神,赶紧抗议。   别人泼皮懒汉讨媳妇,还得置办两桌酒席呢。   旁的那些不如小知青的姑娘嫁人都能风风光光,若换成大院里那些丫头片子,什么三转一响都是小事,还会请亲朋好友开上几辆越野车迎亲,那阵仗别提多大。他如今是不比从前厉害,但该给小知青的体面,怎么说都不能少。   姜糖噗嗤一笑,揶揄道:“你还挺有仪式感啊。”   符横云没好气地弹她鼻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事,合该郑重。免得几十年后,别的老太太同你炫耀时你搭不上话。”   养母可不就这样。   从小到大,他没少听她在外面抱怨养父对她不上心,别人啥啥都有,就她跟着吃了一辈子苦的话。   这话水分大得很。   养母那个人呢,出嫁前被家里保护得过于天真,虽是盲婚哑嫁,却运气好,找了养父这么个顶天立地,对妻儿都极好的男人做丈夫。   符横云记得,他很小的时候,部队家属院里闹出过好多起“跟乡下老婆没有共同语言,听从组织安排再组革命家庭”的事。   就连与养父交好的一位叔叔也不例外。   那位在打仗方面特别厉害,但私德方面照样出了岔子,打着革命的幌子跟糟糠之妻离了婚,美其名曰离婚不离家,转眼便娶了照顾他伤势的小护士。   小护士每每抱怨那位叔叔对乡下的前妻和儿子多么照顾时,养母便会顺势说养父身上的诸多毛病,表面上是骂男人粗心,想得少又不解风情,实则就是在炫耀。   符横云觉得小知青和养母是两种不同性格的人。   但他还是希望两人一辈子都圆圆满满,以后回忆起年轻时候的日子,她会笑着打趣,而不是怀着遗憾。   姜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可少贫吧。”   什么老太太?她离成为老太太还早着呢。   符横云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一会儿回去,我帮你搬家?”   他说着话呢,就伸手拉住姜糖的手:“过来一点,我帮你挡太阳。”   姜糖似笑非笑地瞥了瞥头顶上直直照下来的太阳,再看他耳后根红了,明明在感情上是个小学鸡,偏偏还装出一副挺有经验,挺会说情话的模样。   姜糖没戳破他的小心思。   反手挽住符横云的胳膊:“假正经。”   说完立刻放开,往前走了几步。符横云先是一呆,而后忍不住笑,几步跟上去:“你们女同志不都怕晒黑吗?而且你又这么瘦,如果再晒黑了,那就——”   “就什么?又黑又干瘪?行啊,符同志,你还关注别的女同志?”   “……”   “怎么会呢?你就算晒黑了也肯定是最好看的那个。我就是看她们下地前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不怕热昏过去。”   这回符横云反应非常快,极有求生欲地解释道。   姜糖对他那张破嘴早有心理准备,根本没当真。   看他秒怂,当场乐了,清脆的笑声从唇角溢出。   符横云偷偷摸了摸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吁了口气。   登记很简单。   到民政科后,两人被分开谈话。   男对男,女队女。   约莫就是问你了解他吗,他家里啥情况你知道吗?你们真心相爱吗……问得很具体。   姜糖料想符横云那边估计也是差不多的问题。   她回答完后,工作人员就让她在外面等着,不像后来还得拍结婚照。这时候这些程序都是没有的,等符横云从另一间屋子出来,干事宣布两人符合结婚条件。   姜糖笑着给两位干事发喜糖。   半小时后,两人拿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出来了。   大大红红的一张,有点像奖状。   一面写着M主席语录,另一面填了两人的姓名、出生年月。   姜糖看着热腾腾的结婚证,心一下就定了。有种自己真的融入这个时代的真实感,再看符横云的字,笔走龙蛇,生动气势,让她愈发好感连连。   她正端详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符同志,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解释,你的签名为什么是贺横云,啊?”   身后突然冒出一只大手,将手里的结婚证抽走,姜糖下意识捏紧不给他。   “……嗯,那个……知青点人多眼杂,还是交给我一起保管吧。”符横云避重就轻道。   姜糖被气笑了,“怎么就人多眼杂了,难道这是什么机密文件,你还怕被贼偷啊?还有,别转移话题,你这名字怎么回事?”   符横云眼眸闪了闪,见姜糖眼睛喷火,执着地等着答案。   他叹了声:“我养父姓贺,当初身世曝光时走得匆忙,我的档案没来得及改。不过姜同志你相信我,我并非故意隐瞒。而是……我忘了。”   这不是假话,他是当真没想起来。   毕竟在光明村几年,他已经习惯别人称呼他‘符横云、符小子’了。   说罢,符横云挠了挠头,桃花眼眨了眨,讨好地看着姜糖。   姜糖觉得无语。   她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这么重要的事他都能忘,还好她发现了,不然她要是拿着结婚证回知青点,万一被人瞧见了,也不知道会联想到什么地方。   简直脑壳疼!   她松开手,用力把结婚证塞到符横云怀里,“你可真是……气死我了。”   说到一半,姜糖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这是领证的大日子,千万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他在执行特殊任务,她应该体谅……   虽然不停给自己洗脑,但这气,一时半会就是消不了。   她瞪着理亏的男人,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两下:“换个人,人家准会告你骗婚。”   符横云被掐得表情扭曲了一瞬。   赶紧赔笑道:“怎么可能?”姜糖目光危险,他立马补充道:“我就想跟你结婚,换个人我都不带搭理。”   “他们才没有机会告我呢。”   他说这话的神情特别得意,看得姜糖又想打他了。   姜糖突然想起上辈子各种公众号特别爱说的一句:归来仍是少年。意在夸赞对方赤子之心。但姜糖觉得,这句话太可怕了。   少年的特点是什么?   除了赤子之心,一腔热血,还有幼稚冲动爱犯傻,以及莫名其妙的自恋中二病。   瞧瞧,她以为的符横云有勇有谋,沉着冷静,自信果断。简而言之,虽然长了张说话不中听恨不得让人把他缝起来的嘴巴,但他很男人。   而实际上的他,其实非常“少年”。   浑身的毛病真不少。   这才刚领完证,立马暴露了两个:对工作以外的事粗心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以及自恋得不得了。   天性说解放就解放,一点不给她心理准备……   嗐,结都结了,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转头就离。   *****   回到村里,符横云先把姜糖送回知青点,然后去还车。   “什么?领证了?”   苏丹叶满脸惊愕,倏地站起身,尖叫出来。   姜糖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接住从她膝盖掉落的菜篓子,放到一边:“是啊,领了,明天请大家吃个饭。”   “你这也太匆忙了吧……”说着,苏丹叶凑过去摸姜糖脑门:“没发烧啊。”   姜糖拍开她的手,继续摘四季豆:“没办法,我三天后要去省一机报道,接下来肯定腾不出时间结婚,干脆先办了。”   “什——么???”   又是一阵尖叫:“省一机?我没听错吧,你要去省一机报道?”   比起领证,这个消息更加刺激人。   苏丹叶面部表情直接失控,声音尖锐嘹亮,登时整个知青点的人都听到了,纷纷跑出院子。   “姜糖,你要去省一机了啊?”   “难怪你要教大家开拖拉机……”   “省一机是苏省数一数二的大厂,你怎么进去的啊?”   “……”   一个问题接一个,姜糖觉得脑袋里有一千只蚊子在嗡嗡嗡的叫着,她赶紧站起身,“打住,先打住……我慢慢说给你们听。”   话音刚落,就见他们搬凳子的搬凳子,倒开水的倒开水。   姜糖无奈,合着把她当成讲评书的了啊?   “我师父以前是省一机的,知道他们最近有招工考试,就让我去试一试。其实我也没想到自己能通过,我原本是想见识一下他们的考试内容,争取下一次招工能考上。”   许庚他们听完,对今天的考试内容很好奇。   姜糖没藏私,将知道的全说了。   可这世上,总会时不时出现那么一颗老鼠屎。   “你既然提前知道省一机招工,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让我们也去试一试?”   “平时说得再好听,说什么大家是一家人,真到了关键时候,才知道是人是鬼,呵呵。” 第49章 在修!!!!   姜糖瞥向谢小兰。   将她脸上的嫉恨瞧了个明白。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她觉得谢小兰变丑了。才二十来岁泪沟如此明显,眼尾眉梢也往下垂,面相上越来越往尖酸苦楚上走……   看来相如心生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姜糖沉默了一会, 就在大家都以为或许她也觉得自己做得欠妥时, 她突然笑了:“谢小兰,你在生气?”   而后她又环视了一周, 重复道:“你们也这么想吗?”   她说话的声音一向慢吞吞地,有几分温柔, 也有几分漫不经心。   刚刚跟大伙儿说起省一机的情况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如今依然是那样, 谢小兰的指责对她来说, 不痛不痒根本不叫事。   可若是以为她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了。   苏丹叶:“你甭管她, 咱们可不像她那样成天阴着个脸,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你到省一机是好事, 大伙都替你高兴着呢。”   她一打圆场,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笑着说没这么想。   姜糖也不管他们真的没不满, 还是心里有别的想法。   转身看向满脸气愤的谢小兰, 坐着的上半身微微往她的方向倾斜。   特别气人地挑了下眉。   无声说道:你瞧, 就你一个人屁事多。   谢小兰登时被气了个倒仰。   指着姜糖的手指哆嗦不停, 满脸胀红:“你得意什么劲?去了省一机还不是要嫁给泥腿子, 小地方来的乡巴佬眼界就是这么窄, 明明提前得了消息却不跟大伙说,不就是怕我们考上了你就去不了吗?姜糖,你才是咱们中最虚伪的那一个。”   姜糖被她的逻辑给整笑了。   “你说我怕你考上?”姜糖上下打量她一圈, 笑眯眯地说道:“你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挺自信的。”   “外头配钥匙一块钱一把,你配吗?”   “口口声声乡巴佬,泥腿子,啧,只有你高贵,是吗?”姜糖伸手指着她裤腿上的草梗子和泥巴,“你如今跟我们有区别吗?不一样早出晚归下田干活。郝思平犯了错,下放到别的农场后,大队部会计这个位置腾出来了,你怎么没顶上呢?谢小兰,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现况,承认自己除了说些酸话什么本事都没有呢?”   姜糖说罢,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   “哎哟,看我这记性,你除了酸,还挺会在背后算计的?上回你找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你说——”   “住口!”谢小兰脸色刷地一下变了,眼神慌乱地看向众人,用力扑向姜糖,“贱人,你胡说八道你,我要撕烂你的嘴,你个臭□□,穷酸货……”   姜糖这几个月也不是白锻炼的。   迅速后退。   丝毫情面不留,反手把谢小兰推倒在地,“恼羞成怒啊,活该。”   本来这事过去这么久,姜糖都懒得再提。   但她嘴巴也实在太臭了,上赶着在她结婚当天找晦气,像她这么不大度的人,可不得扒了谢小兰的脸皮嘛。   谢小兰气得发抖。   她摔倒的力气很大,臀部的骨头撞到地上,胳膊还撞到旁边的凳子上,光听沉闷的撞击声就能想象出有多痛。   她胳膊痛,屁股痛,自尊心还被伤着了,简直浑身都痛。   但这些远远比不过随时要爆炸的心慌。   其他人好像没反应过来,愣愣地。   但谢小兰却感觉所有人都在看她,猜测、打量、鄙夷……那些臆想中的目光直戳心肺,仿佛要将她剥皮抽筋一般。   体面全无。   她又气又慌。   吴芳被人带走后,她就发誓一定要将这个秘密守得严严实实。起初,她担心过姜糖会不会将她那天怂恿挑拨的话说给大家听,后来见她守口如瓶仿佛忘了一样,谢小兰渐渐放下心来。   时间一久,她自个儿也忘了这件事。   如今突然被点出来,谢小兰心态乍然崩了。   正当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众人的视线时,郑红梅迟疑了下,站出来扶起她。   “你……摔到哪儿了吗?”   谢小兰悬在半空中的心在郑红梅的关切中落到实处,忽然安稳了一些。   至少,还是有人关心她,站在她这一边的。   害怕恶事被揭穿的心虚也慢慢消散。   她心虚什么呢?   有什么证据证明姜糖说的话是真的呢。   姜糖自甘堕落嫁给泥腿子,就算进省一机又如何,她一辈子别想回城。   以后她们的人生会走向两条不同的道路,她们的生活会是云泥之别。   她们这批人以后会回城,她也会嫁给体面的城里人……就凭这些,她和其他知青才是同一国的人,他们怎么可能相信注定没啥前途的姜糖而不信她呢?   她这样想着,竟洗脑成功了。   无限心虚顿时又变成了理直气壮。   当人被自己的逻辑所骗,再自以为揣摩透彻了别人的想法时,她还怕什么呢?   谢小兰全然忘了第一次的失败,便是因为她的傲慢愚蠢。   她以为猜透了姜糖的想法,以为姜糖跟她一样视老知青们为眼中钉,便莽撞地拉拢她。而此时,她再次犯了同样的错误。   她看着姜糖,眼底是不容掩藏的恨。   就连背对着她的几人也浑身不自在起来。   谢小兰:“你想陷害我什么?一开始到这儿,你就频频挑事,先是对苏丹叶又打又骂。吴芳在的时候,你又打吴芳出气。因为秀眉姐帮郑知青,你还给她甩脸色,把她骂得抬不起头来,现在好了,终于轮到我了是吗?姜糖,你别太过分。”   苏丹叶一听,这还得了。   吵架归吵架,干嘛拉帮结派啊,谢小兰这个毒蜘蛛简直是想挑拨她和姜糖的关系。   “别,你别扯上我啊。那事是我先做错了,我认,姜糖生气是正常的。还有,什么又打又骂,你会不会说话?”   整得她多狼狈多惨一样。她咋说也是光明村人见人爱的新村花(自封的),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啦。   谢小兰没想到苏丹叶直接拆台。   气得喘息声都加重了。   “没骨气,奴才相。”她恶狠狠地瞪了苏丹叶两眼,回头寻找其他的同盟:“我说的有问题吗?你们仔细想想,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挑起咱们内部矛盾的都是她姜糖。”   所有人:“……”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那几场争吵,各有各的问题。   但眼前这一场,却是谢小兰挑起的。   明明是你以为揪住了姜糖了小辫子,找她撒气被撅了回来。   竟还要拖大家下水?缺不缺德啊。   “行了,别用你那低谷一般的智商来摩擦大家的记忆。”   这回是姜糖开了口。   她慢吞吞地坐下,手往菜篮子里探,继续给四季豆抽丝,回头扫了许庚、宋虎、尹秀眉等人一眼,道:“不管你们怎么想,但我对大家问心无愧。省一机的事,我不觉得在尘埃落定前有必要跟你们讲,因为我也没把握。就像,村里招会计这事大伙儿也没搬回知青点讨论。”   许庚想要开口,姜糖抬手阻止:“不用解释,我没有其他意思。我还是继续说谢小兰的事吧。”   她看向尹秀眉,说道:“之前你和吴芳吵架,谢小兰正好听见了。你跟陈三狗的流言蜚语是怎么传到如火如荼的地步,谢小兰一清二楚。”   大家本来还在思索姜糖那话是对他们不满,还是她本身在人情交往时太过冷漠。   结果听到这儿,脑袋又开始混乱了。   什么?   那件事里还有谢小兰的手笔?会不会搞错了。   就见尹秀眉神色不变,神色淡淡的,夹杂着一丝厌恶痛恨地说道:“我猜过,但不确定。”   上辈子她落得那个地步,固然有吴芳的恶毒和谢小兰推波助澜的作用,但连番遭受打击又遇到牛棚那个姓侯的,尹秀眉才痛定思痛,难道她真长了一副蠢相?   否则那些烂人为什么都会找上她呢。   她把自己锁在屋里,想了又想,哭了又哭,哭到眼泪都干了。   她不得不承认,根本原因是她识人不明,是她太过轻信旁人,那些悲惨的过往除了让她在午夜梦回时发噩梦,似乎没有从根子上打醒她。   她问自己,上辈子她真的毫无逃跑的机会吗?   其实是有过的,可她懦弱,她害怕……   她怕陈石真的说到做到,她敢跑,他就会剁掉她的手脚,将她卖给更多男人!   不管是从前,还是重生后,她都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明明占了先机,却步步昏招。   一番折腾后,她的处境并没有任何变化,她的仇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反倒是在她撇开心里包袱,不畏人言,坦然面对后,那些在背地里说她的人渐渐少了。   尹秀眉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   直面丑恶才有机会战胜它,才能打败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臭虫老鼠。   她该做的,不是急着跟垃圾共沉沦,而是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只有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了,才有可能更好地报复回去。   所以,吴芳打死不承认后,她第一时间猜过谢小兰。   只是,谢小兰在这段时间里表现十分正常,尹秀眉找不到证据,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放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尹秀眉杏眸圆瞪。   姜糖瞥了谢小兰一眼,道:“因为工农兵大学生名额的事。”   至于别的,姜糖没多说,但懂的自然都懂。   “可……本来咱们选上的几率也不大,没了陈娇,还有符横云。”宋虎问:“对了,你跟符横云结婚的话,万一他去念大学了怎么办?你一个人留在省一机?”   知青抛弃乡下丈夫或妻子的不少,但农家子弟一旦鲤鱼跃龙门,不生外心的也少。   宋虎确实担心姜糖受伤。   但其实他多虑了。   名额跟姜糖这一批知青没关系,如今知青点里,唯有许庚票数高。   本来郝思平如果没闹出搞破鞋的事,兴许会占上一个,另一个由其他人竞争,大伙之前没信心,便是因为郝思平虽然娶了大队长的侄女,但也是他们知青这个小团队的一员。   依照大队长一碗水端平的做事风格,另一个名额大概率会落在光明村自己人头上。   可陈娇马上出门子,那这个名额百分之八十属于符横云。   但偏偏郝思平出了事,自然又空了一个出来,许庚的可能性就大了。   这是知青点几人的想法。   他们不清楚符横云的真实身份,因此把他当成了威胁。   但姜糖清楚啊。   她摇头:“他不去念大学。”   “这么好的机会,他舍得放弃?”苏丹叶这话简直问出了大声的心声。   姜糖见他们明明松了一口气,却要信不信的样子。   顿时觉得好笑:“我在这儿,他能去哪?”   话音刚落,姜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符横云不知什么时候到了。   桃花眼朝她眨了两下,跟着打趣:“是,小姜知青说得很对,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否则,家还叫家吗?”   突然觉得很撑的众人:“……”   姜糖红着脸,嗔了他一眼,郑重向大家介绍符横云,旋即再次把所有人的焦点拉回到谢小兰身上。   她不喜欢拖拖拉拉,今天若不掰扯个明白,彻底把和平的面具撕碎。   这种人就能随时跳出来再恶心她一回。   至于她说清楚后,其他人会怎么跟谢小兰相处,姜糖管不着。   毕竟,有人想吃粑粑,难道她还拦着?那不是费力不讨好吗。   “明天我们俩请大伙儿吃饭,到时候你们记得来哦。”说完,姜糖看着谢小兰说道:“对了,你就别来了,满肚子算计没比吴芳好到哪儿去。臭气熏天地,我怕污染了那边的空气。” 第50章 我不是外人   姜糖说完, 没看大家是什么表情。   左右人活一辈子,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己。   明明处得不好,知道对方根子上就不是个好的, 还得戴上面具跟人虚与委蛇, 那得多累啊。   索性撕撸开了。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其他人脑子这会儿还糊涂着呢,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谢小兰两眼猩红, 握拳怒吼:“你、你……你得意什么,谁稀罕去, 你当谁都差你一顿饭吗?”   这话说得委实不高明, 太过口不择言。   本来是她和姜糖、以及尹秀眉之间的恩怨, 这下可好, 所有人都被扫射到了。   合着去道喜的人就缺那一顿饭,就是乞丐了?   本来还懵逼着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不赞同的意味。   苏丹叶是个刺头, 跟谢小兰一向心不合面也不合,平时也没少吵架。   当即朝她翻了个白眼:“有些人人缘差就人缘差,非得膈应别人强行挽尊, 真是可恨又可怜。”   这话说得大家深以为然。   就连郑红梅迟疑了一下,也离谢小兰远了几步回到尹秀眉旁边。   “苏丹叶!”   谢小兰尖叫一声。   可苏丹叶却置若罔, 翻了个更明显嘲讽味更足的白眼:“喊什么喊, 本来就是。大家各有各的脾气, 平时吵吵几句有气也是当场发。我们可没你能耐心机深, 爱在背后捅刀子……谁跟你做朋友, 还不知道哪天被你卖了呢!”   谢小兰气得跳脚, 恨恨地又骂了她几句狗腿子, 捧臭脚。   苏丹叶插腰:“狗腿子骂谁呢?”   谢小兰:“狗腿子骂你呢,还真以为人家拿你当朋友,呵, 傻逼……笑什么,你笑什么,你们又在笑什么?”   “哈哈哈,笑你啊,狗腿子在骂我,哈哈哈哈……”   苏丹叶捧腹大笑,其他人脸上表情也有一丝古怪,就连冷淡严肃的许庚眼尾也流露出笑意。   乍然听闻知青点里有小人的沉闷感顿时被苏丹叶夸张的笑声打得七零八落。   除了五官扭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骂了自己的谢小兰。   “……小兰,如果你真做了对不起秀眉的事,你就道个歉吧。”大家住在一个院子,何必闹那么僵呢。   谢小兰瞪大了眼睛,不仅没领情,还一副“你算老几”的样子看着郑红梅。   如果说,她对姜糖的恨源于嫉妒。   明明大家是一样的处境,但姜糖总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明明她从不参与村里人的聊天唠嗑,不像她那样费心去拉拢关系。但那些泥腿子每每说起她,满嘴都是好听话,连那几个嘴碎的,也不会将下流话往她身上套。   比起她们稍稍跟异性亲近点就被人脏的臭的一通乱骂,姜糖的名声简直好得让人嫉妒。   那这会儿,谢小兰已经恼上郑红梅了。   方才假惺惺地站到她这一边,人家三言两语,她就倒戈相向,用那种“你居然是这种人”的眼神看她,还劝她认错?   她是个什么货色?   一个卖惨扮弱,只会趴在大家身上吸血的废物,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她?   呸。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原本厌恶的人不论做出多么过分的举动,对内心的刺激都有限。   而一个不经意间给自己留下过温暖的人选择背弃时,最让人无法接受,理智全无。   而郑红梅的举动,让谢小兰顿时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滚,你也给我滚!”   她不平,她愤怒地大吼大叫,她痛恨所有看她笑话的人。   但最终,落荒而逃的是她自己。   ****   谢小兰气冲冲回到房间后,场面一顿尴尬。   郑红梅表情讪讪,局促地揪了揪衣角,看向姜糖和符横云的方向:“姜知青,提前恭喜你和符大哥了,明天我就不去了,我怕我婆……遇上胡寡妇,搅和了你俩的好日子。”   符大哥?   姜糖无意识地蹙了下眉,扭头迅速看向符横云。   却见他低着头,手指无聊地戳着自己的发梢,发尾在修长的指尖绕来绕去,玩得不亦乐乎,浑然不知有人在跟他说话。   “……”   姜糖皱着的眉眼蓦地松缓下来,嘴角隐隐上翘着。   还没闹明白心里那丝别扭是什么,莫名其妙就没了。如果换做平时,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这种亲昵过头的动作,她肯定要从他手里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再怼他两句。   但今天,姜糖却不想那样做。   她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笑眯眯地看着郑红梅:“好,不过喜糖还是要的,大家都沾沾喜气。”   郑红梅觉得嘴里发苦,本就强扯出来的苦笑愈发绷不住。   她抬起头,眸光恍若不经意般划过符横云脸上。   符横云低着头,略微显长的睫毛犹如鸦羽,挡住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   郑红梅看不见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隐隐约约上扬的唇角可以看出,他的心情非常不错,满心满眼只有姜知青,根本没注意到她在叫他。   低垂的眼睛闪过失落,旋即她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他根本不晓得自己在无意中帮过她一次。   郑红梅强颜欢笑道:“小丫可能醒了,我去看看。”   符横云跟大家闲聊了几句,就跟姜糖拎着喜糖喜饼出门,不拘平时来不来往,每家每户都发了。   最后才去了符家。   符大生盘腿坐在屋檐下编草席,见符横云进门只抬头看了一眼,“来啦?”   姜糖诧异。   他想过这对半路父子关系可能不那么亲密,但冷淡到这个份上实属罕见。   毕竟血缘便是天然的纽带,绝大多数男人非常重视自己的血脉,不管是在当下,还是在几十年后的未来,这个观念从未变过。   就听符横云也客气地“嗯”了一声,“这是姜知青。”   姜糖赶紧笑着跟符大生打招呼:“符叔,我是姜糖。”   “哦,姜知青啊,你过来是……?”符大生愣了下。   符横云开门见山:“明天我办酒席,你跟闫姨有时间的话就过来,没时间就算了。”   符大生手上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又看向姜糖:“你跟姜知青要结婚?”   队里新来的姜知青,他是知道的。   他家桂芬还念叨过,说这姜知青挺能干的,会赚钱,又不像其他人爱往门缝里看人,不管啥时候遇着人都是笑眯眯地。如果铁牛以后的媳妇能有这么厉害,她就算明天进棺材也能笑醒过来……   没想到,姜知青确实成他们家儿媳妇了,可惜不是铁牛的,是另一个的。   “那,做饭的人找好了吗?办席的桌子借到没,碗筷要记得多借几个,免得明天不够使。”   符大生对他们要结婚没啥意见。   他跟符横云相处时间少,符横云回来时已经是个大小伙了。   符虎才是他费了心养大的儿子,可那小子走得头也不回。   他想得通符虎的心态,毕竟回那边就能过上好日子。   看符横云下乡时穿的那一身就知道那边父母家境不差,但符大生的失望也是真的。老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桂芬嫁给他之前,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符虎养到十岁,他咋能说不认爹就不认?   符大生偶尔会想,既然当年弄错了,为啥还要纠正呢?   把他们一家搞得支离破碎。虎娃回去了难道就真的只有好,没有坏吗?听说那边家里很不得了,虎娃一个只念过一年级的乡下娃去了,万一被人瞧不起咋办?   他会忍不住对比虎娃和符横云,那家父母难道就不会这样做?会不会觉得虎娃不如先前的儿子优秀能干,就后悔呢。   这担心的多了,符大生就不太愿意见符横云。   恰巧,符横云也是个冷性子,本来也没有父慈子孝的想法。   当爹的不闻不问,他这个儿子也不会主动迎合,就固定每个月送点生活费。   这么一来,自从符横云让铁牛吃了亏,他和桂芬大骂一通把他赶出去以后,符大生便只当符横云是远房亲戚了。   能不理的时候就不理,不得不理时也是客客气气的。   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符横云希望的。   听符大生这样问,符横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客气地回答:“明天冯婶会过去帮忙,桌子碗筷估计不够,一会我再去问几家。”   符大生想了下,又说:“冯夏莲一个人估计不行,你请人超过三桌的话,我让你闫姨过去帮忙,你看能行不?”   “行。”符横云正巧说完,闫桂芬和符铁牛回来了。   符铁牛还没见到符横云的面,光听了他声音想调头就跑,偏偏被亲妈给拽了回来。   “嘿嘿嘿,符哥,你咋来了?”   日常认怂。   符铁牛露出招牌怂笑,眼珠子往旁边一挪,惊得瞳孔瞬间放大了,姜知青?她咋在这儿。   不会是在啥事上惹着这个煞星被揍了一顿,跑他们家告状的吧?   那可找错地了,他们家哪里能管符横云的事啊。   符铁牛暗暗唏嘘。   看向姜糖的眼神顿时变得同病相怜起来,他真的毫不怀疑符横云能干出打女人的事。回想起自己的惨痛经历,符铁牛甚至想冲过去,与她一起控诉符横云这煞星惨无人道的一面。   符铁牛瞪大肿泡眼,在姜糖脸上转了几圈,越看越迷糊,白白净净的,不像被打了的模样。   难道——   “你在看什么?”   符铁牛正想着事,听到问话,下意识答了一句:“奇怪,伤呢?不会打在看不见的——”   啧,那得多狠啊,不愧是煞星!   “嗙”地一声。   闫桂芬屈指往他头上敲了一记。   “瞎咧咧啥呢你。”   知子莫若母。   这棒槌儿子屁股一撅,她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   闫桂芬看看姜糖,又看看符横云,最后问符大生:“这是??”   “他们明天请村里人吃饭,你过去搭把手。”   闫桂芬听懂了,爽快地应道:“行,我去帮忙。”说完,她瞥了瞥一到符横云面前就变缩头乌龟的儿子,暗骂他软蛋不争气。   “那个……云娃啊,阿姨有个事想跟你商量商量,你给你爸的生活费,能不能不要每个月,能直接给几年吗?”   察觉到符横云质疑的目光,闫桂芬脸上烧得慌。   但想到给铁牛讨媳妇的彩礼,她也顾不得被骂吃相难看,“这不是因为铁牛说亲吗,那边姑娘要求咱们至少得出个缝纫机,家里这情况你也知道,一年攒不下啥钱,铁牛今年都二十二了,不能再拖了。”   “不管咋说,铁牛平时对你可真当亲哥对待了,你看……??”   符铁牛偷偷扯了她衣摆好几回,见她越说越那啥。   他生怕符横云翻脸,赶紧冲了出来:“符哥,你别听我妈瞎说。我真不想讨个媳妇回来管着我,往我头上拉屎拉尿,这一张嘴就是缝纫机的,她还没美成天仙呢,脸倒是比烙饼还大——”   “你说啥话呢,你这个兔崽子!”   “我说啥了我,不是实话吗?长得丑,想得还挺美,你就图她膀大腰圆好给你生孙子啊,你就不怕你儿子被压死吗?哎哟哟哟……”   “你再跑!你再敢跑,老娘打断你的腿……”   “你不追我,我就不跑……”   “桂芬,铁牛这么大个人了,你别在外人面前打他!”   姜糖:“……”   外人啊。   还挺伤人的。   姜糖眼前仿佛浮现出渴望亲情的符横云躲在角落里无声伤心的画面,一时间她的心也跟着又酸又胀,忍不住替他感到委屈万分。   她偷偷伸出手,往符横云垂下的手探去,刚察觉出他身体传来的体温,姜糖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脸上温度也在不断往上攀升。   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姜糖红着脸,不行,当着他们的面不好说话安慰他,但至少行动上得告诉他,她在这儿呢,她不是别人。   她深呼吸了一下,想要再次牵他。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垂在裤腿一侧的手被另一只大掌握住了。   !!!! 第51章 败家子   掌心滚烫。   温热从皮肤相连处传过来, 姜糖身形一震。   那热度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顺着掌心分成两路,一路往心里钻, 搅得她不知所措, 另一路则往脸上爬,短短几秒, 略显苍白的肤色便浮上漫天霞色。   姜糖垂下眼,眼尾恍如拖长的凤凰尾羽, 上扬着延伸至太阳穴, 清冷中透出一股子妩媚来。   她下意识想收回手, 却被紧紧抓住。   姜糖再抽, 对方却没有放开的想法,反倒握得更用力, 就像落水的人拼命抓住眼前的浮木,小心又倔强。   将心比心,姜糖顿时心软了。   她反手握住符横云的手, 安慰性地拍他手背。   趁那一家三口热热闹闹没注意到他们俩,姜糖偏首靠近符横云, 低声说道:“没关系, 他们对我们来说, 也是外人。你不要因为外人的话而难过。”   符横云愣在原地。   啊?他难过?   他眼珠转了一圈, 立马明白媳妇儿开始心疼他了, 既然误会了, 不如误会到底。   符横云迅速掩去脸上的不耐烦, 神情倏地落寞失意起来。   为了避免媚眼抛给瞎子的惨痛结果,还特地用喑哑的嗓音闷咳一声,等姜糖注意力彻底停留在他脸上时, 符横云才用无比失落又无比信任的目光看着姜糖,有气无力道:“嗯,姜同志,我只有你了。”   帅哥颓废起来,简直要人命。   姜糖心里顿时涌起无穷的动力和保护欲。   “嗯,我们才是一家人。”   符横云心里乐开花,面上依然愁苦满怀的可怜样,激得姜糖忘了这厮的本性,真当他是亲情受创的小宝宝,就差搂到怀里哄一哄了。   那边闫桂芬终于逮住符铁牛打了一顿。   重提生活费的事。   不仅要求直接给五年,还得加钱。毕竟当初他们让符横云给五十,是因为符横云被那边扫地出门,就带了几身充门面的衣裳和一只手表,偏那手表他还不乐意卖。   他们如果要求高,符横云也拿不出钱,这拖拖拉拉的肯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才折中要了五十。   毕竟,只要他踏踏实实干,每天都拿满工分的话,年底能分百来块。   平均摊派到每个月也就四块多。   拢共拿出一半给亲爹,他还能留下一半,这样不算过分吧。   看别人家里,哪个儿子赚了钱不是一分不留,全部交到公中。   闫桂芬觉得作为后妈,她真不算亏心的。   她心里未尝不在想,如果符横云当真孝顺老符,就应该在去运输队上班的第一个月主动给他们加钱。   可符横云根本提都没提这茬,她倒是想主动找他说说,可老符这个死人,说什么都不干。   一拖就拖到现在。   “……你在运输队每个越工资有三十多,拿出十块你都不乐意?我知道,你爸和我没养过你,但那是我们不愿意养吗?不是阴差阳错搞错了吗。不管咋样,大生是你爹,你有出息总不能不孝顺他。铁牛是你兄弟,你有能力咋说也得拉他一把,你……”   闫桂芬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   听得姜糖直蹙眉。   她闹不懂符横云心里咋想的,不好冒然开口。   再者,这父母兄弟是最难处理的关系。   或许厌恶起来时恨不得直接打死,可也会有温情的一瞬间,大多数对家中父母不满的人舍不得割裂家庭,愿意维持亲情关系,约莫就是靠着那些偶尔的感动。   只是,姜糖更心疼他了。   符横云摇头:“每个月十块太多了,你们一下让我拿出五年的养老费,那就是六百块。”   闫桂芬笑容僵住,忍不住心虚。   他们起初商量的是拿个2、300就行了,可她娘家大嫂说得对,除了下定彩礼,房子总得翻新吧。   万一铁牛媳妇肚子争气,进门就怀上了,也得留一部分花在孙子身上……   这么扒拉过去,扒拉回来,没有四五百哪搞得定?   闫桂芬这才狮子大开口,“……这,这哪里算多啊,别人都说运输队油水多,除了明面上的工资,你们还有别的进项,六百块也才一年的钱。”   才一年?   符横云挑眉,笑道:“是不少。”   就在闫桂芬以为他同意后,他话音一转接着说道:“五年一起给可以啊,我在原来的数目上加五十,给你们三百,更多就别想了,我得攒钱养媳妇儿子,至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啧!!”   六百他不是拿不出,但他不想养大闫桂芬的胃口。   闫桂芬还想说什么,被符大生拽了拽:“别闹了,铁牛说得对,那家闺女要是嫌我们家条件不行,那就别嫁了。”   “……你别生她的气,她就是替铁牛着急。”   符大生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符横云相处,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直呼其名太生疏不像父子,但若让他像闫桂芬那样亲昵地喊云娃,符大生喊不出口。   姜糖闻言,心说真够偏心的,什么都是铁牛说得对。那符铁牛说话了吗,不是抱着头哎哟哎哟叫唤吗?   那边被打得满头是包的符铁牛也不住点头:“是啊,符哥,我妈那个人吧,就是……咋说,皇帝不急太监急里面的那个太监……哎哟哎哟,妈,你还来……?”   符横云点头,神色冷淡,说不介意。   商量好明天等大队长过去吃饭时,他当着大队长的面把钱给他们。   闫桂芬心里是有点不痛快的。   六百块变三百块,领个钱还得找大队长作证,这简直是把他们当地痞流氓防。   但她小心思多,却又很识时务。   谁让她生了个棒槌呢,成天十里八村的打狗网鱼,要不就是跟村里姑娘瞎胡闹,闫桂芬打也打不服,骂也骂不听。   这么一来,她那些小算计全用在亲儿子身上了。   看符横云雷厉风行,一点不拖泥带水,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情,乐呵呵地奔走帮忙。   剩下的碗筷桌子几乎是闫桂芬和符铁牛帮忙借的。   姜糖看得啧啧称奇。   暗暗感慨人果然复杂得很,能屈能伸有时候也是一种大本事。   这一天,姜糖跟符横云家家户户都跑,被打趣了不知多少回,起初她脸皮薄还会脸红,到后来已经变营业行为了,只要被打趣调侃,她便低下头佯装娇羞,让符横云去应付。   次日一大早,姜糖起来了。   她将铺盖枕头叠好放到尼龙口袋里,洗漱完,苏丹叶开始帮她化妆。   说是化妆,也就是脸上擦了蛤蜊油,嘴唇在红纸上沾了沾,勉强弄点颜色。   苏丹叶盯着她的脸,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不够喜气。端详半天,拿起桌上的红纸想给她抹点腮红。   姜糖察觉到她的用意,赶紧跑了。   要真在脸颊上抹两坨,还能看吗?   那都不叫土,叫诡异。   姜糖满脑子里都是灵堂上的纸扎人,惨白的脸,大红唇,加两团圆圆的腮红……太瘆人了。   “……嘿,你跑啥啊?”苏丹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嘀咕了两句:“好歹把红头绳扎上啊。”   姜糖摸着垂在胸前的辫子,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就这样吧。”   她一点不想变小土妞,这年头结婚妆已经不是复古能解释的,也没法说土到极致就是潮流,她是真接受无能。   可惜事与愿违。   符横云来接亲时,姜糖刚被苏丹叶几人摁在板凳上,编完辫子。   万幸的是,在她的坚持下,辫子没有被红绳直接绑成两条又长又硬的红蜡烛。   而是费了点心思,将红绳子和发丝一起编在辫子里,在添了喜气的同时也显得几分新奇。   八点半左右,符横云开着拖拉机来了。   车斗里还坐着两个来帮忙搬东西的小伙子。   姜糖看着有点儿面生。   符横云道:“何昶桦,邓旭。”   “本来想借运输队里的车,又怕你嫌张扬,思来想去换了这个。”符横云拍拍拖拉机车头的大红花,“东西收拾好了吗?我去搬。”   许庚和宋虎几人起初还想给他个下马威,刁难刁难他。   可刚开口,符横云就把身后的两个人推过来应付他们,他自己则跑姜糖屋里搬东西去了,偏偏姜糖这个新娘子笑意盈盈,跟前跟后,根本没想到要配合他们。   新娘不给力,他们能咋办?   初战滑铁卢。   “没了?”符横云一手提着尼龙袋,另一只拎着盆跟木桶。   姜糖自己抱着暖水瓶和镜子,说道:“嗯。”   两人把行李搬到车斗,除了郑红梅,其他人都跟着上了拖拉机,一起往符横云家里去。   符横云家在曲山山脚,翻过曲山便是龙温山。   拖拉机慢慢往山脚开,一路上遇到好些孩子,他们欢快地跟在拖拉机后头跑,边跑边喊:   “接新娘子咯~~”   车上宋虎还大吼道:“新娘子好不好看?”   追在车后的毛孩子们哈哈笑:“好看!特别好看,跟天上的仙女一样,等下还会发糖吗?”   姜糖噗嗤笑出声。   看来最后那句才是这群小鬼的重点。   尹秀眉浅浅笑了笑,难得不那么苦大仇深,“笑啥,一群毛孩子懂什么仙女不仙女,只要符同志觉得你是仙女就成了,对不?”   说罢众人笑成一团。   姜糖被快活的氛围感染了,伸手抵在嘴边做喇叭状:“发,肯定发,少不了你们的糖。”   孩子们兴奋得大吼一声,追拖拉机追得更起劲了。   旭日冲破云层光芒四射,带着微微湿气的风轻轻拂过脸颊,姜糖攀着护栏,侧眸看着认真开车的男人。   她结婚了。   真的结婚了。   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年代。   拖拉机速度不快,但村里就那么大,很快到达符横云家。   等拖拉机停稳,大家被眼前所见震住了。   这院子非常非常非常大。   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栋屋子都大,约莫是光明村里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栋房子了。   周围杂草被细心清理过,围墙比两个知青点还长。   从马路到房子门前,特意铺了一层平展的青石板,不像别人家那般全是夯实的泥土,天晴时还好,但凡遇上下雨,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一脚一个泥水坑,不穿水鞋根本没法出门。   连房子外头都这么讲究,可想而知里面一定花了不少功夫。   女孩子们又是羡慕又是好奇,推着姜糖赶紧进去瞧瞧。   姜糖红着脸,也感到诧异。   之前她给村里拉鹅卵石那一阵子,每天都要从旁边路过,但从没注意到这屋子的全貌是这样的。   她印象中是一堆杂草丛里藏着一栋要倒不倒的房子,时不时还有野鸡在草丛里扑腾,如果不是隐隐冒出来的晒衣杆,姜糖都不知道这里边住了人。   当初她还嘀咕,也不知道是哪位壮士住在危房里,她实在佩服他的勇气。   结果——   这成了她以后的家……   直到跳下拖拉机站在地面上,姜糖还呆呆傻傻的。   “……修整这房子,是不是很费钱啊?”   符横云把姜糖的行李从车斗里拎出来,再让邓旭把拖拉机还回大队部。   他转身看她,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牵起姜糖的手往前走,“花了一些,但算不得什么。房子嘛,既然要弄就一次性弄好。像他们这里补一块,那儿缺一块,等出了问题再修修补补,到时候钱没少花,时间还耽搁了。咱们眼下花点钱,保管住上十年没问题,多省事啊。”   五十年代那会打土豪,分田地。   房子主人作为即将被打倒的剥削阶级自然害怕得很,提前溜之大吉了。   村民们不信他能带走所有家当,索性将这房子翻了个底朝天。   墙砸了,地板掘了,屋顶的梁、瓦片、砖头……能拆的都拆了,能拿走自用的也都被拿走了。   这房子荒在这儿十多二十年还没轰然倒塌,着实是个奇迹。   符横云刚到光明村其实是住在符家的。   后来跟符家闹翻,符大生不分青红皂白把他赶出符家后,大队长心生恻隐,加之老支书帮着敲边鼓,就把这栋空置残破的屋子分给了符横云。   知道他没啥钱,而且这房子破得厉害,既不能挡风又不能遮雨,院子里满满当当的野草枯枝,平时根本是村里皮孩子捉迷藏的地,便没收几个钱。   不提正屋补一补还能住人。   光这么大一块宅基地别人想批还批不到呢,认真算来他确实没吃亏。   姜糖看着新做的大门,新砌的围墙,以及院子里有那么几棵焉哒哒,一看就是刚挪过来的树。   直接语塞了。   这么大的院子里,大半区域扑了石板。   而且不是随随便便铺成一整块那种铺法,明显是经过设计的。从大门到正屋这一段路的石板上长了些许青苔,岁月痕迹明显。   而左右延伸的那两条青石路明显是新铺的,右侧立着一间屋子,暂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右侧呢,直接绕到后院。   靠着围墙位置,种着一排果树,有的焉焉的,有的情况还不错。   别的姜糖不太熟悉,但桃树她是认得的。   因为好几棵挂了果,这个时节差不多有女生拳头大小,偶有几个尖尖泛红。   她突然想起符横云之前问她的话,问喜欢杏子还是李子。   当初她说这两种都不喜欢,她嫌酸。那这一排桃树是……之前就有,还是后面移栽的呢?   姜糖随便一琢磨,粗略算了算整修屋子的钱,直想拎着他耳朵骂他败家子。   这么大个院子,至于用青石全铺一遍吗,还有那长成了的桃树,如果是移栽的,那肯定花了大功夫,还有崭新的正屋……   看支出去的房梁和外墙就知道以前这儿不止三间,符横云把其他的拆掉了,又在原本的基础上重新翻修一遍。   屋里内墙刷得雪白雪白的,不知用了多少石灰。   钱钱钱。   姜糖眼前闪过一串串钱的符号,简直两眼发黑。   实在憋不住,她用胳膊肘拐了拐符横云:“还说没多少,咱们就两个人,这三间屋子已经算多了,旁边那一间又是干嘛的,你钱多了烧得慌吗?”   她蹙着眉,咬牙切齿。说着不解气,还伸手往他胳膊上锤了几下。   符横云不觉得凶,反倒觉得可爱。   尤其是她生气抿嘴的时候,脸颊便会鼓起来,让人特别想戳一戳。老话不还说,打是亲,骂是爱吗?   又打又骂,这不就代表小知青真的把他当自己人了啊?   符横云心里美滋滋的。   眉梢眼尾带出几分快活,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头简直塞满了星星,闪闪发亮。   他边把东西拎到新房放好,边说:“乡下屋子湿气重,防潮也不行。所以我特地弄了一间屋子做冲凉房。”   这院子的布置是他按照京市那边的老院子设计的。   除了铲掉几间破得快倒塌的屋,院子中庭来不及做花园小景而显得有些呆板,大体上符横云是满意的。   “还有哪里不喜欢,你说,我再想法子弄一弄。”   他不觉得在生活上要求舒适有什么不对。   前面二十年他生活在那样优越的环境里,虽然部队受训日子艰苦,但回到家里却是要什么有什么,他的眼光已经被所见所闻拔高了。   在光明村这几年他不讲究这个,日子过得随意又粗糙。   并不代表他将过去的一切都否决。   只是外物上的享受对他而言,可有可无。但对放在心上的姑娘,符横云愿意在生活细节上费心,就想让她过得舒坦点。   何况知青点的茅厕是改良过的,不像村里老房子那样独独挖个粪坑上面盖上木板。   小知青没用过那种旧式厕所。   符横云担心她不习惯,索性靠着院墙建了个厕所冲凉一体的屋子,茅坑则设在院子外面。   姜糖伸手推他,“弄什么弄,先出去。你再磨蹭,他们还以为我们在干别的呢。”   “干别的?”符横云脑子没转过弯,他还在想屋子还有哪儿改造得不如意,没注意到姜糖瞬间爆红的脸。   “干什么?”   “啪嗒”一下。   姜糖脑子里那根弦断了。 第52章 婶子们说得对!   姜糖推着符横云往外走, 问了厨房的位置就去帮忙了。   尹秀眉和苏丹叶也跟姜糖一起,想着过来帮忙洗洗菜。   等看到厨房又宽敞又亮堂,灶台还贴了少见的釉面砖。   苏丹叶嫉妒了, 她酸了。   “……他不会为了结婚, 把钱都花光了吧?”这又是整院子又是建厨房的,时间还这么紧, 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苏丹叶酸了一分钟后便真心实意为姜糖考虑起来,“你现在是省一机的正式工, 按政策你的户口可以直接迁到省城去, 你说你这婚事定得……”   太仓促了。   她没说出口, 但眼底就是那么个意思。   一旁的尹秀眉没搭腔, 但也认真听着。   苏丹叶知道姜糖这人有主见,干脆不提这茬。   而是压低嗓门给她传秘籍:“你的工资具体是多少, 千万别给符横云知道,也别拿自己的钱出来过日子,这男人啊, 不给点压力他就没动力,万一花你的钱习惯了, 那你就苦大发了。”   怕姜糖不信, 苏丹叶也不介意自爆家丑。   “我爸当年还是学徒工时, 我妈对他那叫一个掏心掏肺, 自己攒的钱给他拿去走关系就算了, 还扯着姥爷姥姥给他铺路, 结果倒好, 我爸青云直上了,我妈给累病了,她一撒手人寰, 我爸立马娶了个新老婆……”   苏丹叶神情低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反正你别不当一回事,咱们女人嘛,总该替自己多想一点,最好把他的钱也拽手里,没钱的男人不容易生花花肠子。”   姜糖听罢,没说什么,只拍拍她肩膀算是领了她的情。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姜糖想搭把手却被冯婶子赶了出去,“你今天是新娘子,哪有新娘子忙东忙西的事,难道你想一辈子围着灶头锅炉转,没出息!快出去出去,到新房里歇着去。”   姜糖没辙,从厨房出来想偷偷帮着擦桌子,又被符横云赶。   “……”   所有人都在忙着,就她成了最大的闲人。   那边,符横云指挥着符铁牛搬桌子凳子。符铁牛平时浑,但给符横云办事,他哪敢偷奸耍滑不上心呐。   吆喝一群狐朋狗友,劈柴的劈柴,刷桌子的刷桌子……   杜旭和何昶桦帮忙写人情薄子。   啥叫人情簿呢。   乡下人办婚礼不讲究送多么贵重的礼物。   有的拎几个鸡蛋一把青菜,有的扯几尺布,富裕一点的或许会添几块钱。华国自来人情社会,迎来送往就讲究个有来有回,别人送了什么,下回他们家办事时你得还回去。   如此,关系方可长久。   “你小子厉害啊,闷声不吭就把最厉害的女知青娶进门了。”   “一个多月,鬼屋大变样啊。符哥,你不老实!之前问你干嘛花钱折腾房子,你说啥?”   旁边一人也知道这事,见状瞬间挺直腰,双手抄在裤兜里。   眼神微微眯起学符横云睥睨的姿态,模仿道:“太破,老子看不顺眼。”   一群人哈哈大笑,跟着起哄,“看不顺眼啊,哈哈哈哈……我看是怕姜知青住不惯吧……”   嘴上开玩笑,实际上大伙心里有分寸,不敢太过头。   若换别的谁结婚,少不了讲几句荤段子,跟新郎官探讨探讨男儿本色,可对着符横云他们哪敢这样啊。   “去去去。”   符横云心情好,没跟他们计较。   忙着招呼客人入座。   老支书看光是冷盘荤菜就有三个,忍不住替符横云捏了把汗。   按照苏省办酒席的习俗,冷盘之后是热菜,热菜之后还得有蒸菜跟汤。一般情况是两个冷盘,一荤一素,再上个小炒不拘是什么。   若有鱼就做鱼,鸡鸭也可。   最后是蒸笼里的,当地最爱做那梅菜扣肉,容易做又下饭。   这一顿办下来,不知花了多少钱。   再看这院子补得整整齐齐,亮亮堂堂,老支书叹气的同时又不由得更加赞赏符横云,只可惜自己没有孙女唷。   符横云安排好客人,到厨房端了吃的亲自送到新房。   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确认衣着得体,才轻轻敲响房门:“媳妇儿,领导,你饿了没,我给你拿了吃的,开门吧。”   姜糖脸上滚烫,她伸手轻轻拍了两下,起身拉开门。   符横云的目光一下子看向满面红霞的姑娘。   他一直知道姜糖是美丽的,清冷妩媚的丹凤眼,水润黝黑的眼眸,恰到好处的鼻梁和嘴巴……   因为营养不良瘦得过分的缘故,双颊不够饱满,那张鹅蛋脸显得不那么大气,隐约透出几分可怜味儿。   可她本身的气质却将面相带来的楚楚可怜感压了下去,反倒让人觉得她不好惹。   所有人看到姜糖的第一眼,便会被她眼睛里的光吸引。   而不是外表,很少有人觉得姜糖长得漂亮,但符横云从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是个美人。   比起愈发动人美丽的外表,他其实更喜欢她的内在,永远生机勃勃的样子,不管发生什么她都选择积极面对。   在她身上,似乎永远不会出现沮丧、怨天尤人这种情绪。   她办事雷厉风行,偶尔露出强势额一面。   但这种强势跟硬邦邦的男人又不同,她身上还有女人的柔婉心软,她有一颗闪闪发亮的灵魂。   此刻符横云突然发现,他跟其他男人没区别。   他还是肤浅的,庸俗的。   他会因为她皮相上的美丽而感到失神,感到得意。   这么一个想法与自己契合无二,容貌姣好且未来还有巨大可塑空间的女人成为他的妻子,光是想一想,就足以令他心满意足。   他缓步走到姜糖面前,将碗递过去:“红烧肉,冯婶单独给你烧的。”   “哦。”姜糖伸手接过,抬眸跟他对视一眼,又不自在地低下头 。   她以为自己并不紧张,但在对上符横云眼神的那一刻,竟忍不住慌乱起来,一时间大脑里涌现出各种各样的念头,捋不出头绪。   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角。   “快吃吧。”这里没有新娘子不能见人的规矩,姜糖小口吃饭,符横云倚在门边看着她。   他想走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但□□放纵自己的旖念,即使两人安安分分呆在屋里什么越界的行为都没有,也会平白给姜糖招来风言风语。   他越是爱重姜糖,越不能轻慢她。   姜糖随便吃了点,抬头撞进他幽深眼眸时,心里又是猛地一跳。   面上烧得厉害,她眼神躲闪,佯装镇定:“要敬酒吗?”   符横云“噗嗤”笑出声:“没那么讲究,再说,酒也不是那么容易买的的。”   姜糖点头,就见符横云从一旁的斗柜里拿出两个口袋,一个递给姜糖,一个自己拿着。   “抓瓜子,抓喜糖啦。”两人一出去,苏丹叶大喊一声,“娘家人有好处吗?”   “当然有,多给你一份。”   一群等了半天的孩子立刻朝两人扑过来,姜糖的模样暴露在大家面前。   “快,那里还有,掉石板缝里了……”瓜子小,姜糖没撒,依次抓到大家手里。至于符横云手里的糖,那可太粗暴了,他直接往人群里一撒,甭管大人小孩,都笑着踮脚来接。   等发得差不多了,围着他们的孩子见袋子变空,才总算散了。   姜糖吸了口气:“村里小孩真多啊。”   符横云瞥了她一眼,轻轻哂笑,思忖她这表情是个什么意思呢?好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姜糖确实有点慌,尤其是看到林招娣身后居然跟着五个半大的孩子。   三个喊她妈,还有两个喊她姐姐。   ……   之前因为拖拉机手的事,林招娣没少在背后说她不好。   姜糖不是那种目下无尘,觉得对方不过区区农村妇女,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就完全不理会的人,她从不小看任何人,尤其是那些脑子不那么聪明却不自知的人。   因为聪明人会思考利弊得失,反倒是蠢货,你永远不清楚她脑子里的水分含量有多高。   做出来的事有多么惊天动地。   但知道对方是寡妇且带着三个孩子,和亲眼瞧见她身后跟了一串萝卜头带来的震撼完全不一样。   林招娣年纪并不大,认真算算,她从出嫁后就怀了生,生了又立马怀……   再看如今的风气,女人能生是福,能生儿子才是家里的功臣。   姜糖整个人不好了。   没想到跨越了结婚这个心理坎,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坎。   做人,太难了啊。   姜糖心里有一大片草泥马在奔腾撒欢儿,跟人寒暄却没落下,她和符横云并排而立,光看着背影,便让人忍不住感慨好一对佳偶天成,郎才女貌啊。   尹秀眉看着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的场景,想到红梅昨晚无意间说出口的抱怨。   她神情满是复杂。   路过的苏丹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丧给谁看啊。   “……苏丹叶,你觉得红梅怎么样?”苏丹叶没想搭理她,从她身旁路过时就听到轻飘飘的一句。   她停住脚步,扭头看尹秀眉,就见她表情特别认真。   不像是随口一问,不会是又出啥幺蛾子了吧?那可不行。   “你想说什么?”   苏丹叶挑眉,大有郑红梅要是也想作妖,老娘立马回去撵人的架势。   尹秀眉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也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对她的看法,红梅怕大家觉得小丫吵,想搬出去住。”   这话她没撒谎。   要不是昨晚郑红梅说漏嘴她想起个房子,还让她帮着问大队长符横云家附近还有没有宅基地,尹秀眉也不会怀疑她是不是瞧上符横云了。   这两人完全没交集啊。   或者,其实是她误会了,郑红梅没有别的想头?   尹秀眉叹气。   她似乎从没看准过人。她以为人家可怜得很,跑前跑后地帮忙,结果只是把自己感动得要死要活。   人家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   苏丹叶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她当是什么事呢,就这?   她大手一挥:“想搬就搬,这事别问我们。”   那边郑红梅背着背篓,胸前绑着小丫,一个人在靠近符横云家的马路上走来走去,遇到吃完酒席的人她便假装要去给山脚下的稻子除草,顺便再问上几句新娘新郎的情况。   越听,心里越不舒坦。   尤其是听到两人多么登对,翻新后的房子多么阔气,她整个人被嫉妒的毒汁包裹着,呼吸一下心里就扎得疼。   远远瞧见尹秀眉他们出来,郑红梅赶紧转身。   抱着孩子就往回跑。   心乱如麻地回了知青点,她把孩子放在竹编的摇篮里,狼狈地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   她觉得自己太坏了。   又痛恨自己怎么就那么水性杨花呢。   不久前她为了陈兴旺痛不欲生,因为陈兴旺赌钱,因为他打她……还因为他竟为了十块钱,就把她骗到牛棚,想让陈石奸污她……而那天,符横云回家时正好路过那里。   陈兴旺怕被人发现他干这样的勾当,另一个“老实人”陈石也怂了,两人听到动静,慌乱提起裤子灰溜溜地跑了。   只留她一个人衣衫不整躺在草丛里。   认真算来,符横云没做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十米之外,她差点被两个混蛋欺负。   但他的出现又好像拯救了她被撕扯破碎的灵魂。   在那一刻,符横云的形象是那般高大,他是救她出水火的英雄。   郑红梅想,有机会她一定会报答他。   她知道他名声怎么样,所以二十多岁连个媳妇都讨不着。她想,她不介意他穷,不介意他房子破破烂烂,她愿意照顾他,以后还会让小丫孝顺他……   而陈兴旺是碍眼的绊脚石,她必须除掉他。   可人算不如天算,等她终于怂恿陈兴旺离家躲债后,符横云突然跟姜糖好上了。   然后迅速领证,摆酒。   大局已定。   郑红梅心里乱糟糟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一阵翻滚。   再也坚持不住的干呕了一声,然后眼睛一翻,身后往后一仰,直接晕倒在摇篮旁。   “哇哇哇哇……”   小丫似是感应到什么,从安睡中惊醒,哇哇大哭起来。   “小丫怎么哭得那么惨,郑知青不会不在吧?”几人刚好走到知青点大门外,听到奶娃子撕心裂肺的哭,李元忍不住喊出声。   尹秀眉赶忙推开门,几人急急忙忙走进去,一边走一边喊郑红梅的名字,却没听到回应。   再一看,人已经趴在地上没反应了,吓得宋虎连忙背起她往卫生站跑。   跑到一半,许庚突然想起胡大夫今天也去吃酒席了,这会儿不知是回卫生站了,还是在符家。   “不能背到符家,人家大喜的日子,咱们背着病人上门算怎么回事?李元,你去符家,苏丹叶,你到胡大夫家里看看,咱们先把人背到卫生站。”   宋虎慌了神,许庚说咋办他就咋办。   几乎是用跑的往卫生站去了。   胡大夫跟大队长还在符家喝酒呢,就被李元给拉了过来。   他掀起郑红梅的眼皮,看了看眼珠的,又搭脉:“有身子了。”   有、有身子???   “不对啊,胡大夫,你之前不是说她大出血伤了身体,以后不容易怀孩子吗?”   为了这话,胡寡妇当场晕死过去,第二天就克扣郑红梅的吃穿,恨不得把媳妇孙女整死唷。   “胡大夫,要不你重新把把脉??我不是怀疑你的医术,只是这才三个多月,突然就说怀上了,实在是……”   不可信啊。   胡大夫这回没闹脾气,耷拉着脸又把了一次,“脉如滚珠,没弄错。”   “我是说她怀孕难,但又没说她不能怀。这两口子的事,谁说得准,或许是陈兴旺的体质跟她特别相合,就又有了。”   胡大夫嘴上说着,心里却也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上回真是诊错了?   苏丹叶皱了皱眉,轻声问道:“怎么办?咱们要通知陈兴旺他妈不?”   胡寡妇没脸没皮,惯会撒泼耍浑。   要是知道郑红梅又怀上了,肯定得天天到知青点闹。   但要是不通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郑红梅怀孕的消息不是想瞒就能瞒的,从知青点到卫生站这一路上,他们遇过好几个人。   “不了吧,等她醒了自己做决定。”尹秀眉摇头。   这话引得其他几人侧目,苏丹叶更是直言:“这回你倒不糊涂,好不容易从那个家出来了,总不能因为一个意外又陷进去,不如直接流掉算了。”   其他人皆是无语地看着她。   流产打胎是那么简单的事啊。   送完客人,又跟符横云一起去归还桌子碗筷的姜糖自然不清楚知青点的事。   原本她以为还会有闹洞房的环节,想到几十年不变的整蛊风俗,什么用绳子吊着苹果让新郎新娘一起啃,什么抱着新娘到处扔啊……她正愁着呢。   没想到撒完喜糖后,除了帮忙收拾清洁的闫桂芬母子和冯婶,全都各回各家了。   忙了一整天,姜糖累,符横云也累。等把家里收拾干净,所有人都走了,姜糖已经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了。   结婚太累人了,难怪大部分人只想来这么一回。   姜糖拆了辫子卸了妆,到冲凉房里一看,木桶里倒好了热水,她不由得勾唇笑了笑。   符同志蛮贴心的嘛。   她探了探水温,回身插上门闩,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洗得最舒坦的一回。   而符横云则忙着把新房床上堆着的小礼物一点一点挪到旁边的斗柜上。   再到另一间屋子,从上锁的木头箱子里取出提前买的收音机和手表摆在靠窗的木书桌上。   这些东西全是上个月就开始准备的。   除了改造房子,符横云将卧房里的东西都换了个遍。   以前的榉木箱子换成了三开门的衣柜,床头摆了两个四斗柜,架子床是新打的,四角安立柱上雕着简单的花样子,雪白的床帘两侧,一边垂着一个红色如意结。   帮忙打家具的木工说了,架子床结构稳定结实,不管怎么折腾也不会出现松动现象。   木工说得正儿八经,但符横云却想入非非。   这会儿姜糖不在,他看着床就忍不住血气上涌,心神荡漾。   姜糖洗完澡从外头进来,就见符横云看着床发呆,手还不停在大红色的被子上摩擦,她不禁觉得好笑。   她没提醒符横云,特地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走到符横云身后,一把拍在他肩上:“犯什么傻呢。”   符横云没回头,伸手捉住她的手,“没犯傻,就是在想你。”   察觉到有水滴在他手背,脖子上,符横云收敛心神,起身从门后的衣架上取了毛巾。   姜糖伸手取过毛巾,开始擦拭头发。   符横云看着空空的掌心,愣了愣,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推着她坐在椅子上,趁她走神顺势抢走毛巾,接过擦头发的活儿。   他的手指在如云的发丝中穿梭,下意识捋了又捋:“你的头发真好看。”   又黑又直,还特别柔软。   “只有头发好看?”   “不,你哪里都好看,谁都比不上你。”   “油嘴滑舌,好了别擦了,我自己来,忙了一天你也赶紧去洗洗。”说着,姜糖抽回他手里的毛巾,自顾自擦起来。   符横云勾唇,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同手同脚往冲凉房的方向去了。   姜糖侧眸,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又“咯咯”笑了起来。   每回他说情话时,姜糖就觉得这人以前肯定忒不老实,忒有老司机范儿。   可再看他的眼睛,他僵硬的身体,哈,纸老虎呢。   擦干头发,姜糖将窗户推开一扇,夜风凉凉吹进来。掀开床帘,床尾围栏上挂着一排类似香包的玩意儿,有三四个。姜糖凑过去闻了闻,味道很淡,有点像清晨沾满了露珠的竹林,略带禅意。   她打开衣柜,见符横云细心地给她空了一处位置。   姜糖将自己的衣服挂好,换上睡裙,才慢吞吞爬上床。竹席冰凉,姜糖用脚把叠好的被子踢到另一侧,舒服地喟叹一声。   她侧躺在床上,风透过窗户吹到室内,薄薄的床帘晃来晃去,不一会儿她眼皮便开始耷拉下去。   想到今晚是新婚夜,符横云又是个相貌俊美的嫩草。   姜糖又强行打起精神。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一会想后天到省一机报道的事,一会儿想起第一次见到符横云时,他那臭屁气人还做作的模样,还有婶子们说的腿长那儿大……   身下的凉席渐渐升温。   姜糖翻了个身,换了一处凉快的位置躺着,她百无聊赖地盯着床罩,脑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往某些颜色桥段想了。   逆天大长腿,劲瘦性感的公狗腰……   乱七八糟浮想联翩的结果便是脸皮发烫,鼻子温温热热的,有种下一秒就要喷出鼻血的错觉。   等姜糖拍拍脸回过神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清心寡欲了几十年,一朝年轻了竟是个lsp,满脑子肖想嫩草小帅哥美好的身体。   太毁人设了。   “别想了,姜糖,你脑子怎么那么多黄色废料啊,快醒醒,上辈子追你的青年才俊海了去了,你别昏头啊……”   她翻身平躺着,脑袋左右摇晃,最后一把扎进大红双喜枕头里。   “可是……想想也没什么,反正以后他就是她的了,嗯,想自己的人算什么色胚,不算,不算……”   姜糖念叨无数次,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语。   正当她纠结得翻来覆去时,门口传来动静,符横云回来了。   符横云面上平静,实则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尤其是一进门,就见姜糖单手撑在枕头上,长腿合拢曲放,侧躺的姿势让她瘦削的身形也显得曼妙凹凸起来,符横云顿时心跳如雷,口干舌燥。   “你洗个澡怎么那么久啊?快熄灯,灯亮着我睡不着。”彻底抛开羞耻心,决定拥抱欲|望的姜糖嗔了他两眼,直把符横云勾得耳朵脖子都红了。   他僵着身体,慢慢往床的方向走来。   脱下衣服,只穿着一条平角短裤爬上床,刚准备拥抱勾人的小知青,就听见温柔的声音抱怨:“你忘了关灯呢。”   符横云支起上半身,拉了拉点灯开光的绳子,房间骤然暗下来,只有打开的窗户照进一丝清冷柔和的月光。   姜糖睡在里侧,符横云重新躺回去,伸脚把被子踹到床床尾角落。   两人躺着一动不动,气息交织在一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以及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媳妇儿,你睡了吗?”   姜糖:“……”   “唔。”   “今天是新婚夜,我们还没办正事呢。”   过了一会儿,符横云才故作镇定道。   姜糖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翻了个白眼,“嗯”了一声。   清冷理智的声音今日仿佛裹了一层蜜糖,带着若有似无的撒娇:“那你倒是办啊。”   轰的一声。   符横云的理智霎时离家出走了。   什么绅士风度刹那间烟消云散,仿佛全身被点燃了,他唯一的念想便是抱住她,紧紧抱住别放,他想把人揉进骨血里,两人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他伸出胳膊,一把勾住姜糖纤细的脖子。   眨眼间,两人从挨着平躺变成姜糖趴在他身上。   符横云手下意识从她的脖颈上往下,扶着姜糖的背,另一只手则托起她的脸颊一侧,慢慢摩擦着,随后手腕往后一转,勾着她的脖子往下,灼热的薄唇贴了上去……   屋子虽黑,但借着月光姜糖似乎能看到他喷火的眼神。   他的身体在发烫,手发烫,嘴唇更是烫得吓人,姜糖觉得自己成了冰淇淋,被触碰一下便融化成了水,浑身软趴趴的,没有力气。   “媳妇儿……”   符横云低声喊她,姜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趁她张嘴呼吸时,长舌灵巧钻进她的口腔里,肆意妄为地游走。   姜糖被亲得得头晕目眩,手下意识攀在他的肩膀上,顺着肩膀往下捏了捏。   却不想这一动静刺激得符横云完全失态,尚算轻柔的动作顿时变得凶狠起来。   ……   在理智彻底飞到九霄云外前,姜糖迷迷糊糊地想,大婶大妈们说得好有道理。   腿长鼻子挺的男人果然特别能让人“幸”福。 第53章 烧死人   因为两人都不需要上工。   第二天, 毫不意外地起晚了。   八月的天儿,渐渐开始热起来。   姜糖缩成虾米,拼命扒着架子床内侧的围栏, 一条腿也搭在上面, 仿佛这样就能凉快一些。可身后的男人拼命贴上来,她往里面挪一寸, 搂在她腰上的手也跟着进一寸。   一米五宽的床,愣是空了半边。   姜糖闭着眼睛不想动弹, 可又被热得不行, 一番天人交战, 她决定起床算了。   刚有动作, 就被腰上那双铁臂拖了回去。   “还早,反正不用上工, 再睡会儿吧。”符横云下巴在头顶蹭了蹭,轻轻吻了一记。   姜糖歪着头看他,男人闭着眼睛, 五官的锐利感和冲击感变得不那么明显,侵略感十足的大狼狗一夜之间变成了小奶狗。   她推开符横云的手, 嘟囔道:“热。”   符横云睁开眼, 伸手朝姜糖脖颈处探了探, 摸到微微濡湿, “怎么出这么多汗?”   姜糖也觉得奇怪。   明明男人火气重, 体温高。但她和符横云情况却不一样, 他身上的体温也高, 却浑身清清爽爽。而自己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满身是汗,黏答答的让人难受。   可她一个人睡时, 就不会这样。   “因为你,哼。”   姜糖放下半挂在围栏上的腿,身体扭了扭从符横云怀里滚出去,刚逃离男人的掌控区域,又被拉了回去:“昨晚也流了不少汗,你可没嫌弃,是不是得到了开心了,就想一脚把我踢开,嗯?”   “……”   姜糖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开了荤的男人都这么色气吗?   符横云不知道自己被腹诽了,也不知道别的新婚夫妻第二天是什么状态。   大抵是害羞含蓄的吧。   但他在感情上本来就不是内敛的人。   昨晚两人这样又那样后,那滋味太快活,太舒坦了,他就好像突然患了皮肤饥渴症,总是忍不住想要碰一碰姜糖。   他喉结动了动,心底无奈又甜蜜。   姜糖挣扎了两下,察觉到他起了变化,身体登时僵住,不敢再推搡。   “媳妇儿,我……”   他声音喑哑,带着浓重的欲念,眉心紧蹙,一副忍耐艰难的模样。   男女间的火花一触即发。   姜糖被他粗重的喘息撩拨得心跳加速。   她望着床顶,心说今天不用出门锻炼,上好的唐僧肉摆在面前,要不……再吃上一回?   对于欲|望,姜糖很坦荡。   她虽然没结婚,但她成长在信息飞速发展的网络时代,年轻时更在开放的国外待了好些年,所以对身体的改变,她接纳得非常快,心理转换也十分自然。   瞥到符横云眼底的灼热和尊重。   姜糖笑了笑,转身往他怀里钻了钻。   温热的小手钻到白色背心下,贴在他腰腹间。   符横云眼睛一亮,接收到媳妇发出的讯号,很快化被动为主动。   ……   耽搁了一个小时,姜糖腰酸腿软地躺在床上,就见符横云像吸饱了精气的男妖精,俊美的面庞上带着餍足的浅笑。   “我去烧水。”符横云穿好,俯身在江糖汗湿的脸上啄了一下,这种亲昵的动作他做得十分自然。   姜糖哼哼唧唧催他赶紧去,等人出了门,她悠悠地半坐起身,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痕迹,微微有些脸红,嘟囔一句“……粗鲁”又阖上了眼睛。   这边一片温馨,知青点那边却是乌云密布。   郑红梅苏醒后,听到自己怀孕的消息,整个人跟傻了一样。   她怎么可能怀孕呢?   生了小丫后,她根本没让陈兴旺近身,起初陈兴旺还是像以前那样给她画饼,不管胡寡妇怎么样,他都会一如既往对她好。毕竟两人还间还有女儿,郑红梅想,这辈子就这样过吧,虽然婆婆凶恶,男人也懦弱,但他至少对自己还有半分真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呢?   直到他拿了自己攒的私房钱,她再三质问陈兴旺才承认在外头欠了别人的钱。   一而再、再而三……   她的心彻底冷了,而陈兴旺突然间脱去了憨厚的面具,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他是想跟自己做那档子事,但她反抗了,拒绝了。   她没有和陈兴旺发生关系,怎么会怀孕呢?   不可能。   一定是胡大夫诊错了,一定是!   “她咋样了,还是不吃不喝不说话?”苏丹叶瞥了眼尹秀眉手里原封不动的稀饭,问道。   尹秀眉神思不定嗯了一声。   苏丹叶指了指房间,又问:“咋办啊?刚才胡寡妇来闹了一场,咱们没让她进来,一会儿大家上工了她又来怎么办?”   尹秀眉也头疼。   昨天从卫生站回来,大队长漏了口风说名额定了她和许庚,过几天他俩就要去省城上大学了。那么知青点里跟郑红梅有情谊的只剩下宋虎了。   可宋虎大大咧咧地,就不是个能照顾人的人。   至于苏丹叶几个……他们跟红梅相处的时间不长,大概不愿意多管闲事。   “一会我我跟她聊聊,看看她怎么想的。”   苏丹叶冷哼一声:“都离婚了,还怎么想啊,她养一个都得靠大家接济,难道还想再养一个?”   “我跟你说,想靠大家帮着养孩子,绝对不行。”   救急不救穷,谁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嗯,就怕她婆婆……”   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话音未落,门口又吵起来了。   胡寡妇走在最前面,她领了一群人过来。   哭天喊地地骂知青们不要脸,拐了她儿媳妇还怂恿她不要孩子,居心险恶就是要断她陈家的香火。   这年头,就没有无缘无故打胎的事儿。   即便是某些重男轻女,靠乱七八糟的迷信活动认定怀了闺女却不想要的人,也宁愿等胎儿落地,确认结果后再扔到尿痛粪坑淹死。   一听知青怂恿别人家媳妇打胎,那还得了。   也不听解释,一窝蜂地往屋里冲,喊了陈兴旺的兄弟帮忙,把郑红梅抢了回去。   几个男同志不在,苏丹叶和尹秀眉根本拦不住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   “不夸张,真是靠抢的,那老虎婆抢了郑红梅,直接把小丫给忘了。”   苏丹叶说起这事儿,愤愤不平。   随后又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哎哟,咱们把小丫给送过去,你都不晓得老虎婆多气人,门都不给开,任凭小丫哭得多么惨就是不理我们。还有还有,郑红梅啊,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想做啥,难道怀了第二个,就不要第一个了?”   比起满脸写着“要香火,要根”的胡寡妇,苏丹叶对郑红梅意见更大。   姜糖铲地的动作一顿,“那……孩子现在还在知青点?”   苏丹叶差点把头发抓成鸡窝。   苦逼地点了点头。   胡寡妇不要小丫,亲妈郑红梅从昨天晕倒醒来后就奇奇怪怪的。   小丫晚上哭她也当没听见,是她和尹秀眉帮着照顾。   可照顾一天两天还成,时间长了算怎么回事?她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呢,哪来耐心照顾孩子。   姜糖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将分株的小葱插上。   苏丹叶本来就没指望她说什么,下午尹秀眉去大队部交材料了,知青点就留下她看孩子,一个小时她给孩子洗了两次屁屁……   太难了,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便便味儿。   等尹秀眉一回来接手,她立马跑过来找姜糖吐槽。   姜糖嘴巴紧,是个很好的聆听对象。   “对了,你明天要去省一机报道吗?那你住哪儿,总不能每天下了工回村里吧。”   省城到光明村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如果换成骑自行车,怎么也得三四个小时。下了工还回村里,根本不现实嘛。   姜糖托腮,笑得一脸甜蜜:“不回来,我们在厂子附近找了住的地方。”   “……省城的房子这么好找的吗?”苏丹叶惊讶,符横云不是一个泥腿子吗?虽然运气好进了运输队,但本质上还是农民,咋突然这么厉害啊,她想到村里人说的话,双眼发光,好奇地问道:“听说将他抱错的那家人很有钱,是……那边帮忙找的吗?”   姜糖失笑,哪里是贺家帮的忙。   房子是师父的。   一听她通过考核,立马把省城空置的老房子钥匙给了她。   姜糖没来得及解释,就见苏丹叶已经自我说服了。   “也是,不管咋说也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男人找上门的话,他们搭把手挺正常的。”   “哎哟,你说你运气咋这么好呢。”苏丹叶又忍不住泛酸了,她摸摸自己圆润的脸蛋儿,叹气道:“嗐,我长得比你好看,咋就没遇上对的人呢?”   姜糖瞥她:“让我数一数,李元、陈三强、陈爱党……”   苏丹叶噗嗤一笑,作势要推姜糖,“你咋知道的?”   随后得意地抬头挺胸:“这算啥,这还算少的呢,在学校时喜欢我的多了去了。”   姜糖默默听着她吹嘘自己如何有魅力,不禁感慨,养鱼达人果然是不分时代的啊。   晚上,新婚夫妇腻歪完,符横云抱着姜糖冲凉。   结果这澡一洗就洗了一个小时,两人又满足又疲倦,正要相拥而眠时,围墙外头突然出现吆喝声和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敲门声传来,把半睡半醒的两人惊醒了。   “你继续睡,我去看看。”符横云套上衣服,将打开的窗户关好,从里面插上插削,又叮嘱姜糖关门,才急忙走了出去。   门外是何昶桦。   一见到符横云出来,他身体立马站直。   “贺同志,出事了,陈兴旺家被烧了,屋里只找到胡寡妇的尸体,郑红梅不见了。” 第54章 双标~   然而事情远不止如此简单。   胡寡妇家里的火扑灭后, 距离这里一里左右的陈石一家也出了事。   符横云跟何昶桦合力将胡寡妇的尸体搬到院子里,后续交给大队长处理,便立马赶去陈石家。   陈石家门口, 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附近的邻居。   院子里传来凄厉的哭喊声, 附近挨着几户人家的青壮年拎着水桶水盆,忙里忙外地帮着灭火。   陈石家是三开间, 侧面偏厦是厨房,如今大多数房子离地一米多是石头或者砖头, 像符横云新砌的青砖红瓦房才不多见。   村里只有几户人家是用砖砌的, 无一不是令人羡慕的“大户人家”。   前天见识符横云翻新的屋子后, 村里不知多少有闺女的家里扼腕叹息, 觉得看走了眼。   而眼前的房子呢。   砖墙往上到屋顶是用泥和麦粒壳的混合物糊到竹篾围栏上,这样成了墙。   屋顶铺上透明薄膜, 上面再盖一层厚厚的稻草。   这样的构造,只要一处点燃,便是摧枯拉朽之势。   而这次起火便是从厨房烧起来, 短短十多分钟就烧到了正屋。   符横云两人到的时候,正屋被烧了一半, 火势仍在蔓延, 稻草梗不时发出“霹雳砰隆”的爆炸声, 声不大, 但每一下都砸得大伙心惊胆战, 生怕火星子炸远咯, 点燃别的房子或者草垛子。   冲天的浓烟弥漫在上空, 呛得周围的人不住地咳嗽,大声尖叫着灭火。   火焰灼烧的热浪喷洒在脸上,逼得大家节节败退。   几个附近的小孩儿吓得哇哇大哭, 大人拍背哄着,呵斥着把人赶回家,不想让他们看见眼前血腥的这一幕。   谁能想到村里会发生这样的惨事。   还好今晚没刮大风,否者燃烧的干草随着风吹到自己家,岂不是……   !!!!   见着何昶桦和符横云过来,他们仿佛看到了救星。   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自然,他们看的人是何昶桦。   毕竟何昶桦的身份没做隐藏,休假回来相亲的部队小干部,一个副连长在部队里不算什么,但在光明村,妥妥的“官”。   符横云示意他安抚乡亲们。   自己则从人群中突围,抄起一旁多余的水桶迅速跑到槐树下的水井打水,加入救火队伍。   漫天火光映照着陈家几口怨毒悲愤又担忧焦急的脸,麻木地任由他们辱骂推打的郑红梅,以及……   身躯赤|裸,浑身血肉模糊,双腿间更是汩汩流血,没了命的陈石。   这副景象,别说老实巴交的农民被吓得双腿哆嗦,不敢上前。   符横云这样上过战场,真刀真枪跟敌人拼过的人也不由得在心里道一声出手狠辣!   经过二十多分钟不断往房子浇水,总算把最后一丝火星子扑灭了。   而此时,陈家房子被烧了大半,屋顶整个儿没了,只留下烧焦的房梁。   墙体黢黑,屋里家当也被烧得不剩下什么。   陈石娘瘫坐在地上,顿时老泪纵横。   大儿子死了,房子没了,家里的东西也被烧了个精光。   这日子咋过啊?   “都是你,你这个恶毒的婆娘,我们一家怎么惹上你了,你要这样对我们啊,石头啊,你就这么去了,娘怎么活啊……石头,我老实的儿子唷,你咋摊上这样的祸啊……”   “大哥,大哥!!”   “郑红梅你个贱女人,我大哥怎么你了,你要这样对他,对我们全家?”   陈石娘抱着陈石的脑袋,大声嚎哭,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目眦欲裂,握紧拳头看向郑红梅的双目充斥着仇恨。   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这么凄惨的死法。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二嫂子,你节哀!”   “是啊,石头又老实又孝顺,要是还在,心里不定咋心疼你呢,你得想想二娃,三娃啊,这世上没有过不去与的坎儿。”   “咱们得给石头寻个公道才是。”   郑红梅双目无神,僵硬地转过身面向众人。   她眼睛里没有光,视线麻木地在大家脸上扫过,落在符横云面上时眼珠动了动,但时间非常短暂,短到除了她自己,无人察觉那一瞬间她内心的波动。   郑红梅冷笑:“老实?公道?”   “哈哈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居然说这种衣冠禽兽,畜生不如的东西老实?哈哈哈哈……”   她手里拿着沾了血的剪刀,指向人群时。   所有人被她疯狂的举动吓得往后退,噤声不语。   符横云眸子微沉,眼见她神情癫狂,隐有控制不住的态势,便暗暗往人后藏了藏,想要绕到郑红梅身后夺下剪刀。   却不想陈石其中一个弟弟听到郑红梅对兄长百般侮辱,再也受不了,猛地朝郑红梅冲了过去。   糟糕!   简直鲁莽。   眨眼功夫,少年逼近,郑红梅恰好转身,剪刀眼看着要戳到少年的眼睛。   符横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拽得后退几步,险险避开。   空气安静得可怕。   少年呆在原地,眼前是那逼近的坚刃,过了一会,才感到后怕跌倒在地,双腿直打哆嗦。   郑红梅抬眸,看着符横云。   她眼神复杂,藏着万千情绪,符横云没看明白,也没深究。毕竟他此时的身份不适合处理眼前的事。   他看向何昶桦,示意他来。   何昶希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道:“郑知青,你先放下剪刀,有什么话,咱们大家好好说,千万不要冲动。”   他的话出口,惊骇在原地的围观群众回过神来。   便有人道:“对嘛,有矛盾好好解决呀,这……咋还动刀子呢,夭寿哦。”   “……平日吵吵架就算了,谁还上刀子,杀人可得偿命。”   “少说两句……”   郑红梅手轻轻按在腹部,嘴角溢出苦涩,绝望,随即喃喃道:“没法解决,没法解决,什么都解决不了……”   “他和陈兴旺都是畜生,活该千刀万剐,活该死了下地狱,不就是胯下多了二两肉吗?我就让他死了都是太监。”她咬牙,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恨,“你儿子和陈兴旺毁了我的后半辈子,养而不教父母之过。陈婶子,你别怨我,要怨就怨你儿子不是个东西,反正,我不想活了。”   她恨恨地盯着所有人,“但你们记住,我死不是替这畜生偿命,而是恶心,恶心你们所有人。”   活不了啊。   郑红梅说完,拿着剪刀狠狠往自个人脖子上插去。   “啊——”   鲜血喷涌而出,有人尖叫出声。   何昶桦赶紧扶住她,被她的决绝震住了,“郑知青,你这是……”   何苦?   郑红梅木然地看着漆黑的夜空,再看看围着她的人,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闺女小丫。   “……呃,小丫……”她希冀地看着符横云,嘴唇嗫嚅了两下,“符大哥,能麻烦你……你和姜知青,照顾……小……小丫吗?”   他家底厚,姜知青……现在是省一机的正式工,她也不是难为人的脾气。   如果小丫能到他们家,肯定不会再过苦日子,至少,比跟着她这个没本事的娘强。   见符横云迟迟不回答,郑红梅祈求地看向其他人。   “……符大哥,可……可以吗?”   剪刀插在动脉上,她每呼吸一下,喉咙里的血液便上涌进嘴里,鼻腔。   每说一个字,都是莫大的煎熬。   血喷出来,糊在蜡黄干瘦的脸上。   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可怖,只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但没得到符横云的答案,她不敢闭眼,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她得给嗷嗷待哺的女儿找一个依靠。   众人见她对自己这么狠,方才还觉得害怕,此刻又不免觉得她可怜。   再联想到她说的话,众人忍不住唏嘘。   谁能想到老实人私下敢干出毁人清白的事呢?可这郑知青下手也太狠了些,出手就要人命。   但人快死了,有再大的怨气他们也不好再指责什么。   有那心软的忍不住劝符横云。   “符小子,要不——”   符横云当即打断对方的话:“你放心,小丫是光明村的一份子,村里会妥善安置她的。”   郑红梅闻言,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   很快断了气。   紧接着大队长来了,符横云交代何昶桦拖住大家的注意力,他则偷偷将两个现场都查看了一番,确定这是一场普通仇杀案,没有其他因素牵扯在其中,才回了家。   ****   姜糖觉浅,听到开门的声音立马醒了。   “……谁?”   “媳妇儿,是我。”外头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姜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前去开门。   刚靠近,便闻到他身上传出一阵烧火味儿,姜糖靠近他胸膛又嗅了嗅。   确定同进了厨房的味儿差不多。   她一脸狐疑。   “怎么回事?”   符横云灌了一杯冷水,“我去洗个澡,回来再跟你说。”   等洗完澡,他把今天的所见所闻说了后,姜糖整个人都傻了。   纵火杀人?   怎么就那么魔幻的一件事呢?   符横云关灯上床,两人都没说话。   姜糖沉浸在不可置信中,而他则担心妻子觉得自己冷血:“……她想让我们收养小丫,我拒绝了,媳妇儿,你会觉得我不近人情吗?”   媳妇看着啥事不乐意搭理,但其实很好说话。   看她每天把自己累得半死不活,还费心教村里人学拖拉机就知道,她这人嘴硬心软。   “怎么会?”姜糖回过神,赶紧安抚自己男人那颗玻璃心,“她是挺可怜,小丫也可怜。但这跟咱们要不要收养她不是一码事,孩子不是阿猫阿狗,不是领回来往那一扔,管个一日三餐就行,现在咱们都忙,哪有空照顾小孩。”   “……你没有不近人情,相反,拒绝正说明了你足够负责。”   他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   五个手指都得分长短,若是先领养一个,到时候又该怎么对待两个孩子呢?   或许有的家庭可以做到一视同仁,甚至对领养的更好,更有甚者,他们会教育亲生孩子不要产生嫉妒的情绪,否则便是不懂事,便是不识大体。   仿佛捧着别人的血脉苛待自己的孩子,便能显示他们高尚的道德。   姜糖自问自己做不到。   她对自己人永远比对外人好。   更关键的一点,郑红梅死前杀了胡寡妇和陈石,这两家没绝户,还有别的亲人活着,眼下他们肯定恨毒了郑红梅。   对郑红梅生下的小丫,他们会不会顺带着恨上呢?   这就是两颗不定时的雷,说不好啥时候就炸了。   她当然不乐意领养。   自然,这种过于功利的想法,姜糖不会说给符横云听。   没有人不希望在自己在乎的人心里是美好的,积极向上的,不含一丁点龌龊。   有时候,她就是这么俗。   姜糖抱着他的腰,把自己塞到他怀里,软软的脑袋在符横云胸前蹭了蹭,温柔道:“好了,别想那么多,等明天看大队长的意思,如果……你想养那个孩子,我没意见。”   符横云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不养。”   “我只养你。”   姜糖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立马又绷着脸伸手掐了他一记,佯装生气:“以后咱们有了闺女,难道你要把她扔垃圾桶里啊?”   闺女!   符横云顺着姜糖的话,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一个胖乎乎的娃娃,长着姜糖的眉眼,他的鼻子嘴巴……   圆圆的,胖胖的,抬手冲他软声软气地喊:“爸爸~~”   他闺女那么可爱,怎么能不养?   必须养。   “……垃圾桶又脏又臭,闺女肯定长得更像你一样雪白漂亮,你忍心把她扔进去啊。要不,还是养着?”   姜糖被他期期艾艾的语气逗得差点表情管理失控。   强行将涌到喉咙的笑意压了回去。   故意为难他:“哦,女儿可爱,所以要养,那长得不可爱的儿子就能扔咯?”   “……”   姜糖背对他,哼了一声:“你可真是个好爸爸呢。” 第55章 再次露马脚~   村里发生严重的恶性杀人案, 即使凶手郑红梅自杀了,陈红军依然上报了县里派出所。   派出所连夜派了三名警察前来取证。   次日,村里大喇叭放完语录和红.歌, 将半夜发生的惨案通报全村上下, 宁静的光明村瞬间笼上一层阴霾,村里炸开了锅。   昨夜围观的人不少, 但大多是案发现场附近的几户人家,离得稍远一点的并不知情。   陡然听说这件事, 被吓得不行。   不管是报复杀人的郑红梅, 还是陈石和陈兴旺这两个村里人眼中的老实人, 都让他们感到恐惧万分。   在乡亲们的印象中, 这几人都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谁又能想到结局是这样惨烈呢?   简直让人遍体生寒。   不少人陷入这样一个怪圈, 总是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看待周围邻居,就怕哪里又冒出一个杀人犯来。   ……   说完郑红梅的事,陈红军直接在广播里通知陈兴旺的兄弟到知青点接走小丫。   至于郑红梅临死托孤的事, 谁也没当一回事。   毕竟符横云跟她非亲非故,只要不是又坏又蠢, 就不会找符横云进行道德绑架。   何况明面上陈兴旺只是出去躲债, 人还活得好好的。   胡寡妇这个做奶奶的虽然死了, 但小丫还有亲叔叔在。论情论理, 孩子都该由陈家人自己抚养。   可陈兴旺两个兄弟拒绝了。   理由也很正当也很无赖, 他们穷。   养自己的媳妇孩子都苦巴巴的, 没法多养一个。   何况孩子妈是个神经病, 杀人犯,如果他们领养小丫,万一带累自己的孩子怎么办?反正不管陈红军说啥, 他们咬定了不养。   除非生产队解决小丫的口粮问题,每个月给二十斤粮食。   他们这样狮子大开口,陈红军哪里敢把孩子送过去。   说不得过几天小娃娃就会发生“意外”。   小丫顿时成了烫手山芋。   尹秀眉捂着嘴,眼神怔忪。   陈石!!   他、死了??   那个折磨了自己三年的男人……死了?   晃着摇篮手停下,尹秀眉神色茫然地看着熟睡的小丫,眼角落下泪来,嘴里不停念叨:“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心心念念改变命运,从死神手里救回红梅和小丫的命,红梅却被陈石害了。   尹秀眉看着小丫稚嫩的脸庞,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   晚上,姜糖夫妻俩收拾好家当,先到老支书和大队长家里拜访,告知大家两人接下来会住在省城的消息,后去了一趟知青点。   这才知道尹秀眉竟决定收养小丫。   姜糖有些诧异,但细细一想,意外却也不意外。   郑红梅生前与尹秀眉关系最好,尹秀眉又有圣母特质,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奇怪。   只是,她马上要去省城念大学,小丫到时候交给谁呢?   从知青点出来,符横云不知啥时候借来了车子。   当着其他人的面姜糖没问他,等上了车才问道:“运输队那边借车这么随意了?”   符横云直视前方,轻声笑了下,用苏断腿的语气说道:“各取所需,知道一个人在乎什么,再对症下药,想要达到目的不难。”   是人就会有弱点。   贪嗔痴恨爱恶欲,总有一项适用。   因为,人不是孤立的岛屿。   符横云小时候,养父就告诉他必须学会交朋友,交能够使自己变得更好的朋友。   那时候他不懂,问父亲,这难道不是利用别人吗?   父亲意味深长地说:“儿子,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总得有他的用处。若你真诚相待,那便是交朋友。与他交朋友既然对你有好处,那你得了益,为什么不能成为对对方也有好处的那一个人呢?反之,只索取不给与,才叫利用。”   这句话对幼小的他而言是极大的冲击。   颠覆了他的理解,但后来他终于明白,父亲的话不过是说出了人与人交往最真的那一面。   “怎么不说话了?”久久没听到姜糖的声音,符横云用眼角余光看她。   姜糖笑眯眯地,一脸倾慕的表情看着他。   双十年华,正是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最美的年纪,五官又生得好看,皮肤还白皙。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气色也好了不少。   一颦一笑,一抬眸一撇嘴,像落在心坎上的羽毛,轻飘飘地挠人。   再用这种“满心满眼只有你,你就是最厉害”的眼神看着你,谁能扛得住?   符横云当即心跳快了两拍。   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收回视线,“干嘛这样看我。”   姜糖一只手托着下巴,凤眸微挑,态度自然地逗他:“唔,看你好看呀,看你有内涵!”   “……正经点。”   “噗……”   符横云嘴上说说而已。   其实他挺喜欢媳妇儿在他面前露出活泼放松的一面。不管是开心还是生气,至少让他知道。两口子之间最忌讳缺乏沟通,谁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那样生活还有什么滋味呢?   见她语调轻快,笑得趴在车窗上,符横云心情也很放松:“喂喂喂,小姜同志,你影响到我开车了。”   姜糖本来已经快停下了,又见他一本正经得喊她“小姜同志”,也不知道戳到了哪里的笑点,再次绷不住笑了起来。   “知道了,符同志,我保证严肃。”   说罢,姜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认真道:“你搬到省城,真的没问题吗?”   符横云空出一只手,向姜糖的方向伸过去,姜糖会意地伸手握住,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   “嗯?说话呢。”软软地挠了下他的掌心。   “有人接手了。”符横云反手捏了捏柔若无骨的手掌,“省城有别的任务。”   侯亮,吴芳四人并没有送到农场改造,而是连夜送到邻省某个不起眼的监狱,那里是专门关押特殊罪犯的地方。经过日夜不休地审讯拷问,终于撬开了侯亮的嘴。   侯亮将他所知道的潜伏在文成县附近的特务人员列了一份名单。   符横云带队抓人时,从其中一个特务废弃的炉子里找到了一本日记。   正经人谁写日记呢。   研究了好些天,他终于发现了日记的秘密。   这是一本假借抱怨亲戚贪婪,实则记录贿赂买通行为的账本,只是其中牵涉到的人员只有大概的职业,并没有详细信息,尚需要进一步调查。   其中就有所谓“机械学徒”的侄子……   所以,符横云顶着大队长笑话他耙耳朵,怕媳妇的眼神,找了个“新婚夫妇不宜分离”的理由跟着姜糖进城了。   姜糖闻言,轻轻点点头。   只要他还记得工作就行。   她最喜欢丈夫只顾着儿女情长而忘了正事。   感情这种事,太黏糊了不好,那样只会过多消耗彼此间的热情。   凡事还得讲究张弛有度,就像男人嘴上说着喜欢女人听话乖巧,老老实实在家做贤妻良母,但他们未尝不对事业得意的女性心生好感,心猿意马。   慕强可能是人类的通病。   比如侄女儿就老爱说,她喜欢的明星如何如何美强惨!   还会强调“强”才是她喜欢这个明星的根本原因。   姜糖愿意跟他结婚,除了长得好看会做饭,他浑身散发的强者气息也是原因之一。   若符横云是个光有长相的花瓶、小混混,她肯定不会多看他一眼,只有皮囊的人不会让她有心动的感觉。   符横云笑:“不好奇是什么任务?”他说,“你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是不是根本不重视我?”   “……”   喂喂喂,大兄弟,你这卖惨的语气是想干嘛?   姜糖抿嘴,无奈地睨了他一眼,知道他故意的。   他偶尔会变得特别幼稚,爱问一些“我强不强,有没有很喜欢我”的话,偶尔还会酸了吧唧的说姜糖不够在意他。   尤其在某些时候,非逼得她哭着表白才行。   姜糖无奈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自己的亲老公,还能怎么办?哄着呗。   她用甜到发腻的声音哄道:“怎么会?我其实特别特别想知道,这不是怕你为难嘛,老公~~”   符横云疑惑地看向她。   姜糖猛地想起如今可不流行“老公、老婆”这样的称呼。   在这个压抑的年代里,人们的感情是含蓄的,内敛的,对外介绍时会说“这是我爱人”。而私下再热情,也只会用类似“小X,阿X……”这样稍显亲昵的称呼。   “老公是说我?”符横云不笨,结合上下文语境,他猜到了大概的意思。   姜糖扯扯嘴角,“呵呵。”   “你从哪学来的?”符横云弯了弯眉眼,随口问。   姜糖白了他一眼:“我听以前的同学说的,她从电视上看到,港城那边的夫妻就这样称呼对方。”   港城。   时下的电视机只能接收几个电视台,里面并没有引进港城的电视剧。   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骗子。   一点儿也不怕拆穿。   但他确定了一点,她就生活在离如今不远的未来。   因为,最近两年上头确实调整了对港城的态度,去年东部战区新调了一支特别作战连就是证据,按照上面领导层的意思,说不定港城问题一解决,那边的电影电视剧真的在不久后会引进内地。   “在其他人面前,不要提港城相关。”   “啧,我又不傻。”   不傻?   不傻会说出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话吗?   “我认真的,城里间谍肯定有,你……小心为好。如果遇上不明白的事,可以先回家问过我。”   符横云有时也觉得奇怪。   姜糖理论知识似乎特别丰富,但在实际生活里,又会时不时露出马脚。好在大部分人不会特别留意,但若是与他一样经过特殊培训的人,便很容易看出她身上的不对劲。   姜糖听出他语气中的严肃。   也正色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行叭,希望是真明白了。 第56章 太能交际   赵师傅的房子就在省一机职工房区域。   省一机是苏省最大的机械厂, 乃至在整个东南区域都是最大的。   厂子有上千名员工。   光是职工宿舍就建了六栋,全是三层红砖楼房。   赵师傅家在二栋二楼,分房时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了。他是一级工程师, 厂里原本分给他的是两室一厅, 但他主动换了一室一厅。   姜糖夫妻俩到省一机时,已经到下工时间了。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   下工的工人们虽然觉得这对小夫妻看起来面生得很, 但对上两人礼貌大方的笑容,也下意识回笑着打招呼。   直到姜糖两人到达二栋, 也没人问他们的名字。   “应该是这一栋, 208, 师父说在楼梯右侧。”姜糖指着房子侧墙上用石灰写的大大的“2”。   一楼最外侧房间的门恰好被推开, 一个女人端着洗菜水,头也没抬往屋檐下的几盆蒜苗泼去。   符横云赶紧拉着姜糖往侧边一躲, 少数水滴溅到她裤腿上。   “啊,不好意思啊。”   女人抬头,见眼前这对年轻男女姜糖陌生得很, 笑脸僵了僵,试探地问了声:“哎, 你们是……?”   姜糖掸掉裤子上的水, 起身抬头。   她没生气。   而是见人三分笑:“嫂子, 你好。我是刚到省一机的新工人, 姜糖, 你叫我小姜就好, 这是我爱人, 符横云。”   问话的人叫曲丽,她男人是大件焊接车间的三级焊工。   她看着模样登对的两人,有点闹不懂新来的咋拎着行李跑她们这边来了。   “你是这次招工考试进来的?”   姜糖点头:“对。”   曲丽视线转移到符横云身上, “那你男人也是??”   姜糖笑着摇头:“不,他不是。”   曲丽:“你们确定没找错地方吗?”   一二三栋是最早的宿舍,分到这边的全是资历老的,何况——   什么时候新来的也能分房子了?   她心里琢磨着两人难道是谁家的亲戚?   可二栋也没有哪家姓姜和符啊。   曲丽很快将这个猜测推翻了。   “妹子,工会给你分了咱们这一栋的房子吗?”如果刚进厂子就能分房子,那她得去工会找个说法,凭啥她家老袁申请三次,也不给他们换两室一厅啊。   工会也不体谅一下他们家。   一家六口呢,就住在一室一厅里,随随便便转个身都能撞着人。   实在太挤了。   “哪能啊。”姜糖连连摆手,“我一个刚来的,哪有资格分房。是二楼赵师傅见我们夫妻俩没找着房子,才把自己的房子租给我们了。”   姜糖见她面含薄怒,眼珠一转,将到嘴边的“借”改成了“租”。   她笑眯眯的弯起眼,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有些庆幸。   见对面的大嫂子一脸“是吗?我怎么不信”的表情,姜糖只好从兜里拿出工人登记材料,以及师父写的证明。现在这个年代,到哪儿都需要这些东西,师父写的证明倒不是必须的,不过是担心厂里其他人对这间屋子有想法。   毕竟之前也有人试探过他,想给点钱买下这间房子。   曲丽不可能真去看。   见姜糖泰然自若,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她讪讪笑了笑,“哦,赵师傅家啊,你们顺着楼梯上去,右侧第三间就是。”   “多谢嫂子告诉我们。”   “哎,没事,大家都是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嗯,那……嫂子,我们先上去收拾屋子了。”   “哎,行。”   “对了,大妹子……”   姜糖见她停顿,表情为难,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嫂子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曲丽抬眼看着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将原本要说的话憋了回去,只笑了笑:“没啥,你有啥缺的,就下来找我,我姓曲,我男人姓袁。”   “好咧,那就先谢谢嫂子了。”姜糖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晃得曲丽一阵恍惚。   乖乖,这姑娘笑起来简直了。   六分好看瞬间变成了九分!   难道——女人多笑笑,会显得更漂亮吗?   回头她也试试去。   曲丽转过身,缓缓勾起嘴角,学着姜糖笑起来的模样。   “啊,屁股大大的母老虎变妖怪要吃人啦。”   刚从学校回来的小儿子扮了个鬼脸,军绿色的书包往她怀里一扔,转身就跑,边跑边喊:妈,你别笑,笑起来太吓人了……   气得曲丽随手抄起棍子就往外头追。   边追边大声骂:“袁宏扬,你个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还在不怕死地嚷嚷:“我是小兔崽子你是啥?”   “……”   姜糖听着同款大嗓门的母子俩互揭老底,笑得歪倒在符横云身上。   符横云一手拎行李,空着的那只手赶忙扶住她,随后便一直揽在姜糖肩上:“这么好笑?”   “嗯嗯。”姜糖点头,不过好笑之余,也不忘给符横云打预防针:“咱们看着好玩,可当妈的肯定气死了,这种就叫熊孩子,对付熊孩子,一定不能惯着。”   符横云哪会猜不到她的小心思。   “你说得对,得严厉一点。”   瞥到姜糖满意的眼神,他不由得失笑,揽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姜糖直接撞进他胸膛。   姜糖赶紧四下看了一圈,见二楼走廊没有人,才没好气地用手肘拐了一下符横云,“……在外面呢。”   符横云挑眉,似笑非笑:“到屋里就行?”   “呸!”姜糖白他一眼,打开门。   这间屋子是标准的一室一厅,一进去便是敞亮的客厅,右侧门是厨房,厨房对着走廊方向有窗户,木格子加上彩色玻璃。挨着厨房是卫生间,最里面是卧室。   屋里只有简单的家具,以及厚厚的一层灰。   因为常年关着窗户空气不流通,一进门姜糖就觉得自己瞬间呼吸了好几吨灰尘,嗓子也仿佛被灰尘堵住了。   她再也忍不住,开始咳个不停。   姜糖捂着口鼻,赶紧将屋里所有的窗户打开通风。   夫妻俩开始打扫卫生。   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将屋里打扫干净。这一晚,两人随便凑合睡了。   第二天,姜糖先去研究院报道。   符横云则是置办屋里家什,顺便在邻里邻外面前露个脸,聊聊天,再收集省一机职工的信息。   职工家属们起初以为他是吃软饭的,言语之间颇有些不屑。   后来听说他有正当工作,就在运输队,他们的态度才陡然转变,一口一个小符别提多亲热了。   符横云本人简直是变色龙。   似乎到了什么样的环境,他便表现出相应的性格。   在光明村,他游手好闲穷讲究,除了运输队这条加分项,比陈三狗那样的地痞无赖也好不了多少。   而在省一机,他摇身一变,立马成了谦逊有礼,‘钱’途无限的“方向盘”。   与邻居们唠家常时,还不忘夸媳妇漂亮聪明又能干,把见面礼也归功于媳妇的提醒。   他只付出些许供销社里最普通不过的糕点,便轻易讨了大妈大婶们的喜欢。   顺便帮着把姜糖的好感也刷满了。   不到一天功夫,职工家属院都知道二栋来了一对年轻夫妇。女的年轻爱笑,男的风度有礼貌。   姜糖从研究院出来,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同她打招呼。   她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们。   “是二栋的小姜吧?哎哟,小符果然说的老实话,长得好看咧。”   “你家小符真是听你的话,哎,比我家那个强。”   “……哎哟,你这话说的,小符好,你家老刘也不错嘛,当心我一会儿告诉老刘去。”   “今天你和小符破费了,这是我用陶盆养的芦荟,给你来一株不?擦脸插手可好用了。”虽说问话,但不等姜糖回答塞了一株过来,还提醒道:“放心,好养活。随便拿个盆往里头一栽就行了,要用时就拿刀子割一小块下来,特别方便。”   姜糖听得一脑门懵,只能礼貌地笑着道谢。   随后又有其他人打招呼。   姜糖更懵了,这一刻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她就像被上了发条的微笑假人,重复着咧嘴的动作。   她觉得嘴巴快笑僵了。   等终于回到二栋,又遭遇到了更热情的场面。   姜糖:……!!!   就很头疼。   老天,她就离开了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媳妇儿,回来了?”   门轻掩着,没关。   姜糖推开门,就发现客厅简直大变样。   八仙桌没换,老式的板凳变成了椅子,靠近卧室那半块区域还弄了一组沙发,配上黑胡桃木色的五斗橱,五斗橱上放着收音机,还有一组玻璃杯。   家具上盖着的不是土布帘,而是白色的蕾丝织物……   复古却不土。   姜糖打心底里觉得,符横云的审美真不赖,跟所谓“直男的死亡审美”完全不沾边。   这时,符横云从厨房探出脑袋,“你先去洗个澡,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将近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腰上围着围裙,在狭窄的厨房里忙活儿,怪暖心的。   姜糖“哎”了一声,洗澡去了。   作为东南第一机械厂,早些年建造职工宿舍时便同时建造了锅炉开水房。统一定点烧水后,再经过管道进入每一个单元房。   姜糖最满意的便是这一点。   虽说不能淋浴,但确实方便多了。   洗完澡出来,正好遇到隔壁邻居来还酱油,对方看见姜糖,笑着将酱油递过来的同时,还在她掌心放了一小捧花生:“自家炒的,谢谢你们家的酱油了。”   放下就走,出去时还帮着把门带上了。   “……”   姜糖看着左手的花生,又看看右手的酱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你不去搞外交真的屈才了,符同志。”   太能交际了。   在光明村时,她怎么就没看出来他还点亮了这项技能呢? 第57章 缺陷   省一机如今的王牌产品是履带式坦克以及各类弹药。   而研究院的主项目也是跟陆上作战装备有关。姜糖第一天到研究院, 没见到龚院长的面。   一位研究员丢了一摞资料给她,什么也没交代,忙着计算自己负责的数据部分了。   姜糖初时还当自己遭遇了职场刁难。   待整理完两册资料后, 她承认自己小人之心了。   她小看了这个年代、这群人对研究的赤忱, 每一个攻关克难的人心中为的不是那几十块奖金,而是真正为了国家的未来, 为了人民不再受国际流氓的威胁。   姜糖在他们身上明白了何谓国士无双。   这种话放在九十年代到二十世纪初,那个留□□, 出国潮时期, 指定涌出不少“志士仁人”愤慨发言, 将他们批得一文不值。   他们会说梦想跟忠诚不过是遮羞布, 成天只会喊口号。正因为在国防军事上花太多钱,人民才会穷到食不果腹, 也因为不守国际准则,非要研发武器,别国才会针对你……   甚至引发华国人是否比其他种族更劣等的话题。   总有一批黄皮白心的人仗着掌握了舆论的话语权, 编出各种各样广为流传的段子来证明华国各个方面比不过其他国家,再闭着眼睛总结一句:千错万错, 国外没错, 都是体制的错, 意识形态的错。   姜糖作为经历过那个时期的人, 见证过千奇百怪, 历经十来年才被澄清的洗脑包, 自认十分有发言权。   譬如:   倭国马桶干净得马桶水都可以喝。   徳国人在青岛没盖房子没做基建, 但是花了9年把青岛的下水道给修建好了,现在全中国都能都能看到一个不淹水的青岛。   不管出什么事情华国当地政|府往上报死亡人数再多也不会超过30 ,因为超过的话全部革职。   外国孩子和华国孩子的各种比较, 永远外国孩子好,然后感叹华国体制不行,教育不行,毁灭了孩子的天性。   各类高科技人才在外国才能将他们的本事彻底发挥出来,在华国只会浪费才能,并且科学无国界,你若指责,便是你心胸狭窄!   以及那句看似深情的“华国,请等等你的人民”。   ……   如此。   利己主义穿上了名为“自由、民主”的华服,在华国大地肆虐横行。   而理想和为祖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则沦为被公知言论蒙蔽的普通人嘴里的笑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爱国成了矫情,成了一件羞耻的事。   他们露出丑陋的嘴脸,嘲讽赤子之心的可笑,讽刺低头做事的人愚蠢。   仿佛全世界,只有呼吸了“西式民主空气”的他们是清醒的。   可这些人真的了解他们推崇的东西吗?   何其可笑啊。   姜糖年少也曾抱怨过国内种种,而后在留学几年又走遍四十几个国家以后,她对话语权一词终于有了浅显的领悟。   那时候她便明白,若对现状不满,那就想办法改变它   若只会高高在上的怒骂指责,岂不羞愧?   接下来的十几年,她加入了为华国话语权而发声的边缘研究组织。   在与别国相关研究员唇枪舌剑的同时,姜糖无比清楚,国家硬实力给她带来的底气加成有多大。   而来到这个年代后,她更确信这一点。   有了肌肉,你说的话才有人愿意听。   有剑不用,和无剑可用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正因为理解他们的急迫,姜糖也跟着急起来。   她大脑中存着许多21世纪军工类的模糊概念,偏偏她是门外汉,短时间内无法用内行人的术语和逻辑将它们告知给这方面造诣高深的科学家们,姜糖不能不急。   “遇到麻烦了?”符横云给她夹了一块高笋:“两人计长,说说看。”   姜糖蹙眉摇头,而后又点点头。   “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武器相关的专业书籍呢?”   研究院里的大部分研究员不是武器专业出身,他们有的是数学专业,有的是铁路技术,甚至还有一位曾经在国外研读古典文学……   他们跟姜糖一样也是从头开始学。   但学习过程太漫长了,姜糖只要想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轴出现了变化,忍不住害怕南方接壤边境的纠纷提前爆发。   有种时间逼着她拼命奔跑的错觉。   符横云沉吟片刻。   “这类书不好找。”   外国对华国的封锁从未解除,别说最新的科研报告,就连几十年前的科技相关书籍也很难进入国内。   如今国内现有的工业体系完全是仰仗老大哥带来的专家团帮着建立的。   可在两国交恶,专家团撤出时,他们带来的书籍资料,图纸数据几乎全带走了,带不走的也都烧掉销毁了。   国内举步维艰啊。   姜糖早有迎难而上的心理准备,但着实没想到现实如此艰难,科研环境实在恶劣。   但感慨的同时,她对这些在艰苦中撑起华国脊梁的人们更加钦佩。   她眸光暗了暗,“嗯,我想也是。”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她就不信没有别的办法。   第二天,姜糖一大早起床,先到厨房煮了稀饭,然后洗了把脸,再回到卧室里涂了雪花膏。   职工家属院里都晓得两人是夫妻,她就不能像大姑娘那样梳两条辫子了,姜糖直接用黑色发圈把头发一扎束在脑后。   换好衣服,拿起水杯,姜糖跟符横云同时出了门。   符横云从县运输队调到了省城,他先把妻子送到研究院楼下,再到运输队移交档案。   姜糖今日依旧没见到龚院长。   听说龚院长负责设计的第一代中型坦克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在这种关键时刻,所有人都无比紧张,姜糖也如此。   这是她最接近历史的一次。   “这些你都看完了?”狄秋柏诧异道。   他以为那摞资料姜糖至少得看一个礼拜才能消化,没想到才过两天,她已经看完了。   “可不能敷衍了事,这些资料是咱们最近十年实验得到的所有数据,要想参与到接下来的项目里,你首先得看懂它们。”   研究院里女同志少,姜糖看着年龄又小。   狄秋柏怕说重了打击到年轻人的信心,语气无比缓和。   “看完了,狄同志。”   “那看懂了?”狄秋柏睁大眼睛,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你说说,从测试数据来看,咱们面临的困境是什么?”   姜糖思索片刻,将所有信息迅速在大脑中捋了一遍。   她不知道自己的理解对不对。   但有时候,正确似乎并非那么重要,敢说出来再让比自己厉害的人纠错,姜糖觉得不丢人。   她说:“我以为,目前咱们研制的主战坦克没有脱离苏式框架,珍宝岛事件获得的T式坦克拆除测绘后,咱们确实接触到了一些先进技术,但因为国内的零件没有制定统一标准,部件材质不合格,因此前两批没有总装成功。当务之急,是将不成熟的部件下马,对基本成熟但质量并不稳定的部件进行攻关。”   狄秋柏连连点头。   确实问题出在这儿,他们已经往这方面调整了。   倒是想不到,她一个从未接触过坦克的人,能从实验数据里得出这个结论。   “不错不错,你说得很对,那……你觉得除了这个,还能在哪方面努力才能大幅度超越T式?”   狄秋柏看着姜糖稍显稚气的脸,语气里带着几分激动,狂热。   这样年轻却又这样敏锐,如果好好培养,以后定成刺向敌人一枚利箭。   见自己的观点得到了狄秋柏的认可,姜糖紧绷的情绪微微缓和,紧抿着的嘴角不由得上扬。   但她很快将兴奋压下,开始思考狄秋柏的第二个问题。   姜糖此时不由得想起79年的那场战役,因为武器装备方面在本次战争中表现出来的不足,造成华国军人不小伤亡。   华国军队的坦克质量很差,很容易就被敌军摧毁。   发射的炮弹质量性能不稳定,有的甚至不爆炸,有的炮兵部队在战争第一天所发的炮弹的数量比过去20年所发的都要多。   而敌军跟丑国的战争刚刚结束,作战经验丰富。   他们使用的是对丑战争中缴获的丑军装备、北方老大哥援助的大量军火和过去华国支援的军火。炮的单口径就比中国军队使用的大,且射程远,威力大,华国在远程炮火上吃了大亏。   并且,他们的士兵普遍装备AK□□,而华国士兵还在使用56式半自动□□,部分战士连钢盔都没有装备。   不仅是陆军装备跟不上,空军以及通讯系统也都落后几十年。   因此在这场反击战里,大多时候华国根本没有出动空军,因为这时候的战斗机没有全天候作战能力,几乎在战场上没什么作为。   可以说,这是一场歼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反击战。   姜糖知道她能力低微。   也知道这只是平行时空,还是一个时间轴混乱的平行时空。   战争不一定会打响。   但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   哪怕她的努力只能起一点点作用,她也心满意足。   姜糖定了定神,眸光坚定。   “狄同志,我确实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但我的知识储备不够,不知从哪里谈起。我想,我需要一些火炮与自动武器动力学相关的资料。”   她坦诚自己的缺陷,狄秋柏反倒更加欣赏。   “没关系,直说就是。没有什么想法一开始就是成熟的,咱们做研究的,就要不怕失败不怕闹笑话。一次一次试验,才能无限接近真理。”   两人说话的音量不高,但足够其他人听清楚,被称作“于工”的于顺放下绘尺,起身从上了锁的柜子里取出好几本专业书。   笑着拍拍姜糖的肩膀。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小姜,说说看你的那些不成熟的想法?”于顺转身喊其他不那么忙的人一道来听听。   姜糖:“……”   突然这么大阵仗,她有点方。   于顺:“不要紧张,老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咱们探讨探讨,说不得就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了。”   于顺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干脆放下手里头的事,搬了椅子围坐成一圈。   姜糖更慌了。   搁几十年后,哪个不是新闻里响当当的巨佬啊。   居然听她这个“半罐水”都称不上的新手发表意见,真真是充满了小学生在教博士做事的惊悚感。   姜糖张嘴,掌心冒汗。   她下意搓搓手心,清了清嗓子。   在大家鼓励的眼神下,开始用不那么专业的词语描述最近一次阅兵典礼上露过脸的主战坦克。 第58章 未婚夫?   姜糖说完, 发现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也不是沉默。   他们仿佛在对暗号。   有人表情严肃,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   有人神情兴奋, 眼底流露出惊人的亮光。一会看看这个, 一会看看那个,有那性子急切的甚至随手抽过桌上的白纸, 开始写写画画……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眼睛能够看清人心里的想法。   所有人, 包括于工, 在短暂的怔愣后便是欣喜若狂, 开始自言自语。   没有人顾得上姜糖, 他们开始思索姜糖嘴里能达到的效果要如何改,要设计成什么样才能更好地避免副作用。   姜糖:!!!   就……有点无奈。   她这个现代装备概念的搬运工被彻底无视了。   但这也恰恰说明, 这群人在专业上是多么专注,一旦沉浸在工作里便根本顾不得周遭的环境。   姜糖好笑又感动地摇了摇头。   刚要回自己的位置,突然眼前光线暗下去。   于工塞过来半人高的书, “好好看,认真看, 有哪里不懂就问大家, 刚才你提的不少概念很超前, 有一些观点我们也曾做过一些设想, 但囿于现状项目没有成型。不过, 你在基础知识上还是很缺乏, 最基本的厂子产能都忘了算进去。”   姜糖一愣, 有些羞愧。   于工没有苛责她的意思,虽然他语速很快,听起来仿佛很严厉。   “你的想法没有错, 想要加强正面防护是正确的思路,但用什么材料,要达到什么强度,这些统统没有数据支撑。小姜啊,你需要学的还很多。”   “不过也不要有心理包袱,在你这个年龄知道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尤其是你提出的将传动箱改为直齿轮式,变速箱为机械固定轴式这个想法,我觉得可行性很高,咱们可以先试验一下。”   说完,于工朝她点了点头:“加油。”   随后立马找人去调整4号试验品的动力结构了。   姜糖有点懵。   差点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垮,往后连退几步,直到腰抵在桌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乖乖!   这么多本,比她高三时看的书还要多。   再反应过来于工话里的意思,她脸颊迅速红了红,于工居然夸她了。   她被夸得心虚不已。   因为,这根本不是她的想法。   这是上辈子在一档军迷类采访节目做客时,因节目组邀约的另一名嘉宾是这方面的专家,姜糖为了沟通顺利。事先了解过。   但也仅限于大概。   类似于别人问“你知道怎么做烤鸭吗”,她能回答出先去头,再放水,涂抹香料后再放到烤箱。   至于具体涂哪几种香料,分量比例是多少,要放置多长时间……   她就一筹莫展了。   说白了,她知道未来战争走的是信息化道路,知道华国拥有隐形战斗机,知道研发成功了各种深海舰艇和航母,华国整体的军事实力提升巨大。   那些网红装备的特点,性能优势,她也能说出一二。   但涉及到火力系统、动力系统、火控电子,她便只有语塞的份。   哎。   于工说得对,她必须尽快补齐知识上的短板。   她如今的状态,便是只有外骨骼却没有内经脉,就是个空架子。   这样是不行的。   姜糖在这边老老实实啃书本,光明村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找姜糖?是知青点那个女知青?”   林招娣挥锄头的动作顿住,掀开草帽看问话的人。   就看见一个三十上下,穿着普通,长得猴精猴精的男人。   她眼珠转了转,问道:“你跟姓姜的女知青是啥关系啊?”   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哟呵,那可有好戏看了。   她就说那姜糖肯定是个骚|娘|们,一来就讨好大队长,抢了大柱的活儿,不到半年就嫁人,哪个女知青像她那样急吼吼地嫁给村里人啊?   里头肯定有古怪。   说不定是两人先勾搭上了,那小贱人肚子里揣了娃,才急着结婚。   姜茂:“我是她堂哥,大婶,你知道我妹现在在哪里吗?”   大婶?   林招娣怒瞪着他,气得胸脯起伏不定。   “老娘今年二十八,你喊谁大婶呢。”   加上恶意的揣测落了空,林招娣脸上的笑容一敛,阴阳怪气道:“你自己的堂妹你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还来问别人?呵,耽误老娘干活儿,滚开一点。”   姜家叫姜茂跑这一趟,就是因为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对上姜糖这种闷葫芦时,他的强势就很起作用了。   这会儿莫名其妙被一个中年妇女讽刺,姜茂也来劲了:“大婶,你没毛病吧?我就问个路再问个人,你至于怨气这么大啊?”说完,他轻佻的看向林招娣,继续捅刀子:“嫉妒我堂妹比你年轻,比你好看?”   林招娣气得吐血。   暗忖姓姜的果然都不是啥好东西。   她气不过,把锄头往旁边一扔,忽然心生一计,大声尖叫:“救命啊,欺负人了,姜知青她哥要打死我了……”   这个点在田里忙活的人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   听到林招娣尖利的大嗓门,赶紧跑了过来。   “咋回事,是他欺负你?”   林招娣掩面假哭,姜茂哪会看不出女人撒泼打诨时爱用的把戏,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我来找我妹子,看见她就问了一嘴,她就变这样了。”说完还故作不解:“你们村咋把疯子放出来了。”   “你——”林招娣真是后悔骂那一句了。   这男人说话太不是个东西,比姜糖那小丫头片子还让人生气。   跑过来帮忙的人闻言,心知林招娣就跟她那个泼妇妈没俩样,再听她刚才喊的是姜知青的哥哥。   村里姓姜的知青就那么一个。   “你找姜知青啊?姜知青到省城去了。”他小儿子之前也在姜糖手底下学开拖拉机,如今偶尔能给家里贴补几块钱,老实巴交的老汉对姜糖印象特别好,一听姜糖哥哥来了,便热情的把姜糖的消息告诉他。   姜茂心里震惊。   到省城?三婶没说啊。   难道,三叔三婶也不知道姜糖的具体情况?   “她没在信里提这事,我不晓得。叔,我妹到省城干啥,她啥时候回来?她家里出了点事,我急着找她。”   对方听他这样说也没怀疑。毕竟如今寄信得十天半个月,消息延迟十分正常。   他乐呵呵地夸姜糖:“哎,姜知青厉害着呢,她到城里上班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啥时候回来,要不,你去问问村长或者别的知青吧。”   “对了,姜知青家里出啥事了?”   姜茂根本没有心情再唠嗑,一听姜糖到省城上班,他脑子里像烟花炸开,一下就懵了。   那个木讷的堂妹有这本事的话,还需要千里迢迢下乡?   这特么……逗他的吧。   或者说,苏省省城的厂子比他们红星镇的厂子好进?说不通嘛。   姜茂脑瓜子迅速转了一圈,决定还是按原计划来,他叹了口气,面露哀伤:“哎,是我三婶,也就是我妹子亲妈。前几天上工时,因为太想念女儿走神了,当场手就被绞到了机床里,这不,人躺在医院,不晓得熬不熬得过去。”   “三婶爱女心切,就想见我妹子最后一面。”   听见这话的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噩耗。   只有林招娣眼睛发光,她简直迫不及待想见到姜糖痛苦的模样,可惜了,她不在光明村。   老汉也叹了声气。   这事又确实着急得很,他扔下地里的活儿,把姜茂领到了大队长那里。   陈红军审视地看着姜茂。   “你说,你是姜丫头的哥哥?”   姜茂点头。   又说了姜糖的外貌特征,以及档案本上才有的详细地址。   陈红军放下烟,到大队部给农机站拨了个电话。   那边赵师傅收到消息,知道姜糖已经进了研究院里,赶紧给龚和平办公室打了电话。   然而龚和平在实验室里忙着,并未接到。   农机站那会儿又忙,他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等赵师傅想起还没给光明村回电话时已经是半夜了。   姜茂在陈红军家里歇了一晚。   听陈家人变着法儿地夸姜糖,听得越多,他越觉得陌生!   他们嘴里那个待人亲和,八面玲珑,啥啥都会的姜知青真是堂妹?不会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吧。   不管是哪方面,跟嘴笨不讨喜的堂妹完全不一样。   难道说,下乡对人的改变真的就这么大啊?   姜茂觉得,如果变化真这么大的话,要把人骗回去这事难办了。   想到跟王明华谈好的条件,他就觉得肉疼得不行。   三百块啊。   王明华说,只要把姜糖骗回红星镇,不管他俩的事儿成不成,除了现在给的一百,回头再给他两百块。   可姜糖在这混得风生水起,她还愿意回去吗?   姜茂以为这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了,没想到第二天还有更能打击他的事。   “啥?陈队长,你没跟我开玩笑吧?你说……说姜糖那妮子结婚了?”   他太过震惊,以至于声音陡然拔高。   饭桌上,所有人都呆了呆。   咋回事?姜丫头结婚的事,竟没跟家里人说吗?   陈大嫂先沉不住气,八卦的眼神乱飞,好奇地问道:“姜兄弟,你不知道这事啊?她当真没跟你们通气?”   姜茂只觉得晴天霹雳。   通啥气。   他要是知道那死丫头背着三叔三婶嫁了人,他还能跑这一趟?明摆着成不了的事,他还费这个劲儿干啥。   他两眼呆滞,木着脸摇了摇头:“没说,家里谁也不知道。”   陈大嫂妯娌三人对视一眼,简直快按捺不住吃瓜的激动了。   “……那这事做得就不对了。结婚那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跟娘家人说一声呢。”陈大嫂唏嘘一声,佯装为姜糖开脱道:“还是年纪太轻了,想得不周全。”   姜茂牙关紧咬,她哪是不周全。   他看她就是太周全了。   想着天高皇帝远,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三叔三婶就不可能逼她嫁给王明华。   这一系列操作真是快准狠。   姜茂对这个没啥存在感的堂妹简直刮目相看。   换个时间,他可能还会为她拍掌叫好。但现在,难道叫他把到手的一百块吐出去吗?   那不行。   “我妹子下乡前跟家里闹了点矛盾,她……哎。”姜茂苦笑,像极了一个包容妹妹犯错的大哥,继续说道:“结婚了也没啥,我相信三叔三婶不会生她的气,可是……”   “可是啥?”   姜茂扶额,满脸为难。   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他才说道:   “可我妹子在红星镇还有个未婚夫啊,她这一嫁人,对方也不晓得,还傻傻等她回去结婚呢,这可真是……嗐!” 第59章 找到厂里   未、婚、夫?   姜茂的话, 无异于在众人心里扔下一枚炸|弹。   冯婶眼皮一跳。   抬头看她男人,就见陈红军脸表情微微有些错愕。   错愕之外,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倏地射向一脸为难的姜茂。   但他没开口。   陈大嫂嘴巴不把门。   “噢哟”一声, 语气夸张:“未、未婚夫……那姜知青咋没说起过呢,那符家兄弟咋办?”   “你说这姜知青也是, 有婚约还瞒天过海,也不晓得符兄弟知道这个事情不?当初要是跟我娘家五妮定亲, 哪有这么多事, 你们说我讲得对不对?妈, 我觉得吧——”   “闭嘴, 吃的塞不住你那张破嘴是不是?”   见自家男人脸色沉下去,冯婶赶紧瞪了陈大嫂两眼。   简直是家门不幸。   娶了这么个多嘴多舌心眼还小的儿媳妇。   陈大嫂讪笑, 偷偷翻了个白眼。   咕哝道:“我又没说错。”   其实她和姜糖符横云谈不上有啥仇,但帮着妹子说亲被拒,搞得她在娘家婆家里外不是人, 每次回娘家就等承受奶奶的唠叨,没点怨气是假的。   老二媳妇反应快, 看出公爹心情不愉。   便笑着和稀泥:“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姜兄弟你不是要去省城吗?县里到省城的车只有中午12点有一班, 咱们别光顾着聊天了, 赶紧吃完饭就出发。”   甭管这事是真是假, 反正姜知青已经嫁人了。   他们老陈家既不是姜知青的亲戚, 也不是符横云的, 姜知青在老家有没有亲事关他们啥事?   现在两口子一个在省一机,一个在运输队,以后认识的人跟他们都不在一个层次。   说句势利话, 万一哪天上赶着要求人家帮着办事呢?   平白无故得罪人做啥?   冯婶子看了她一眼,暗道老大媳妇上不得台面,但好在老二媳妇不是个蠢人。   “对对对,你婶子的事可拖不得。”婆媳俩都不想姜茂在村里宣扬姜糖的事。   可姜茂不配合。   他自己就住乡下,最清楚大队长在村里的权力。   要是大队长看谁不顺眼了,暗地里能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   有些宗族观念比较强的地方,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了。姜糖如果在光明村名声臭了,她在光明村待不下去,难道还能在省城的厂子呆下去吗?   那些大厂子有的是想把她踩下去的人。   “婶子,我妹子倔,她下乡前跟我叔婶吵了嘴,来了这边一封信都没往家里寄。我怕她不相信我的话,要不大队长帮着劝几句?”   陈红军猛地想起之前那个包裹的事。   姜糖把家里寄的东西都转手给别人了。   这事一琢磨,显然她跟家里的关系确实不妙。   不过,他虽然对姜糖多多少少有那么点不满,但对眼前这个自称姜糖兄长的人怀疑更重。   嘴上说着姜家人疼女儿,他跟堂妹关系也好,也心疼堂妹。   但行为上明显不是这样的。   俗话说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如果姜丫头在老家真有一门亲事,如今听说她结婚,作为疼爱妹妹的哥哥,难道不该竭力隐瞒这件事吗?   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陈红军眸光锐利,面色发沉:“行,我跟你一道去。”   那边农机站里,赵师傅半夜睡醒起床上厕所,终于想起这件事。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赶紧给龚和平打电话。电话是龚和平的助手接的,一见到姜糖,就把这事儿说了。   姜糖赶紧回拨过去。   听说姜家来了人,还找到光明村,姜糖忍不住皱紧眉头。   这家人怎么就跟狗皮膏药似的。   她态度这么决绝,他们竟能找过来?这不符合姜家人的性格啊。   至于姜茂?   姜糖没见过这个人,小说里也没有提到这个名字。或许提过,但可能他是个没戏份的边缘人,所以被她忽视了。   “怎么这副表情,赵工说啥了?”龚和平的助手叫栾信,在省一机很多年了,跟赵师傅也熟悉。   赵师傅心灰意冷离开省一机,他也没改变称呼。   “师父跟我说,我老家堂哥来探亲,说是……说是我妈上工时被机器割断了手,生死未卜……”   她淡然的表情被打破,登时布满愁绪,平时神采飞扬的双眼也黯淡下来。   “这、这样?”栾信愣了下,连忙问:“那你是不是要请假回去一趟?”   姜糖咬着唇,不太确定:“我不知道……”   栾信把手里的资料放下,语气中不免有些不赞同:“有啥不知道的。都是人生父母养,家里有事,你尽管请假,厂子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地方,还是,你有别的顾虑?”   姜糖回忆着姜家人对待原身的态度,除了姜母会示弱用亲情绑架,其他人对原身几乎无视得非常彻底。   何况,从红星镇到光明村这一路上坐火车得坐好几天。   光是车票得好几十块,最关键的一点是,若是没点关系很难买到火车票。   这些信息都昭示着,姜家人的到来很不寻常。   如果他们重视原身,一开始就不会那样无视原身的想法。若说不重视,那现在他们是想做什么?   両啓   思维一发散,姜糖觉得其中经不起推敲的地方太多了。   她压下一肚子问号。   思索了一瞬,脸上的为难更加清晰:“我……我同家里关系不大好,爸妈更喜欢哥哥弟弟……”姜糖扯出牵强的笑容,没再说下去,只是叹息一声。   栾信愣了一下,眼中的不满转化为同情。   又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啊。   可是——   “父母做得不对,但做子女的却不能不孝,你母亲若是出了事,你还是请假回去看看为好,免得给自己留下遗憾。”   姜糖不意外听到这样的劝解。   她摆出犹豫的神情,仿佛下意识的慌了一下,碰倒桌上的圆规:“我,我不想回去。”   “小姜啊,你可不能不回去啊,不管咋说那都是你亲妈,你要做出这样的事,其他亲人怎么看你?厂子里的人怎么看你?到时候闹腾起来对厂子影响不好,万一大家联名倡议把你开除,你咋办?”   姜糖的努力,栾信看在眼里。   他知道姜糖是赵工的关门弟子,有那么几分惜才之心才会好言提醒。   可姜糖却是更慌了,眼神闪躲个不停,一副快掉眼泪的样子。   “我,我不是不孝,我是……我是不敢回去。”   栾信一听,知道其中可能有事了,连忙让她坐下好好说。   恰好于顺要用电话联络采购部,也进了办公室,见状问道:“怎么回事?小姜你遇上难事了?你在研究院最小,咱们是你的叔叔辈儿,你有事就和我们说。”   “刚才我师父说,我堂兄来找我了,他说,妈工伤住院快要不行了。我心里担心得很,想回老家看看她。可是,我,我又害怕。我怕这是他们哄我回去的借口。其实我本来可以不用下乡的,但我妈她……我姐死后,她就想让我嫁到姐夫家里帮着照顾外甥,到时候姐夫会帮着弄一个工作给家里……她跟大哥商量好了,这个工作留给大嫂,大嫂再给我钱。我不同意嫁人,她就把我关屋里,还到学校给我办了退学手续,我……我是偷偷报名下乡的。”   姜糖低着头,瑟瑟发抖,声音里满是痛苦和恐惧。   说罢,她抬头看了看栾信和于工的脸:“我大嫂她是农村户口,想着到供销社工作就能把户口迁到城里吃供应粮……”   话没说完,于工已经怒了。   “胡闹。让一个有天分又努力的学习苗子不念书去嫁人奶孩子,这叫无知!”   “即便要说亲,也该说个正儿八经的清白人家,怎么能逼你嫁给自己的姐夫呢,这真是……真是不顾伦常。”   栾信也严肃着脸,倒是没指责姜糖父母,而是更为务实地问道:“你能联系到老家那边的人吗?找人到你家里瞧一瞧,看看是真是假再说。这种情况下,我也不赞同你直接跟他回去。”   “我看可行。”   老一辈偏心眼的家庭不少,于顺没怀疑姜糖话里的真实性。   再说,老赵那人不是好糊弄的。   能把这女娃子收为徒弟,绝对不是光看重她在机械上的天分。若是人品不过关,他肯定不会搭理。   “来的人不是你亲哥,而是堂哥?”   “应该是的。”姜糖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哥他埋怨我弄丢了嫂子的工作,他也不喜欢我,觉得我……我不优秀,没啥本事,不像大姐能嫁给姐夫给家里谋好处,妈逼我嫁人,两个外甥却不愿意我嫁过去,他们……他们把我骗到河边,趁我不注意推我下水,我差一点就……”   说到这儿,姜糖浑身颤抖,开始泣不成声。   “可我妈他们就是不信,没人信我,我是在家里过不下去了才会申请下乡。”   随着姜糖的哭泣声,两人已经勃然大怒。   声如惊雷,大得惊动了外头其他人。   大家以为姜糖今天哪里没做好,惹了于工动怒,赶忙过来给她解围。   没想到听到这么一段,整个研究一组的大老爷们都义愤填膺起来了。   纷纷表态:“小姜你不要怕,这事好确认,你把家里地址说一下,大家要是有亲朋好友在红星镇,赶紧打个电话回去,让人帮着先查一查。”   “谁家还没点糟心事不是?”   姜糖感激地点点头,把脸上的眼泪抹掉,故作轻松:“……希望这是堂兄骗我而胡诌出来的借口,不管怎样,我都想他们健健康康,一直都好好的。”   大家听见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心想这姑娘真是老实得过分了。   下意识对未曾谋面过的姜家人印象更差了。   ****   到了下午临近下工的时间。   门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小姜研究员在这个研究组不?”   “我在呢。”姜糖放下手里的工作,立刻站起来,一脸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找我有啥急事吗?”   门卫抹了抹脑门上的汗,“你快去门口看看吧,有个大兄弟,说是你堂哥,在外头急得哟,逮着人就问你在不在,还说你家里人出了大事,你未婚夫和爹妈让他到苏省找你回家,这会围了好些人了。”   因符横云的高调宣传,不说所有人知道夫妻俩的存在。   至少大部分人都晓得省一机来了一对特别登对、特别恩爱的小夫妻。   这会儿突然冒出一个哥哥,又冒出一个未婚夫,可不得围观围观。   姜糖迟疑。   门卫急了:“小姜同志,你可别不出去啊,围着那么多人呐,你要是不去看看,那可就真说不清了,咱厂子的形象还得受损。”   本来一开始他是想把人请进来坐着慢慢等的,结果那人不听不管,跟他一同来的大叔脸都黑了,也管不住他的嘴。   姜糖早上给大家打了预防针,这会儿一听门卫的话。   其他人比姜糖还激动。   刚巧又快下工了,他们将工作资料收到抽屉里锁好,“走,小姜,我们跟你一道出去看看。你放心,我联系了老同学,他在红星镇的五金厂工作,他说了,下工后就到你家附近去瞧一瞧。”   “对啊,这事可不能由着他闹,对你,对小符都不好。”   姜糖满脸为难,但脚步却无比配合的往外走。   等到了厂门口,就见四周围了好大一圈吃瓜群众。   人群中间便是陈叔和一个瘦高瘦高,看起来就精明滑头的男人。   那男人一见姜糖出来,起初还不敢认!   但他只是恍惚了很短的时间,立刻冲上去:“姜糖,哥终于找到你了,走,赶紧跟你们领导请假去,你妈出事了,正在医院等着你回去见最后一面呢。”   他冲过来,就用那黑黢黢的手拽着姜糖胳膊。   姜糖肩膀颤抖了两下,仿佛受惊的小兔子,赶紧挣脱他的手往人堆里躲:“你说我妈住院,有啥证据?”   “这要啥证据?难道哥还能骗你?妹,你要这样想,那真是昧良心了啊。住院的是你亲妈,这些天全是明华跑里跑外,人一个没端过茶的女婿对丈母娘这么用心,你这个亲闺女一点不担心?你任性也得有个度,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你有考虑过三叔三婶的心情,有考虑过你那未婚夫的颜面吗?”   姜糖偷偷撇嘴。   真想给他来一套降龙十八掌。   面上却可怜巴巴的:“你……你乱讲,大姐夫才不是我的未婚夫!之前哄我,想骗我嫁给大姐夫,让大姐夫给你们找工作。现在你还想拿我妈骗我,我告诉你,我是不会信的。”   这话信息量太大。   周围的人一片惊呼啊,立刻炸了。   姜茂直接懵了。 第60章 灰溜溜~   姜茂敢当众嚷嚷, 就是吃定了堂妹的性格。   虽然从光明村众人嘴里听到的姜糖与他记忆中的有所区别,但他只当生活艰苦才让堂妹转了性。   但不论如何转性,跟姐夫差点结婚这种事还是让人难以启齿的, 闹大了吃亏的总是姑娘家。   他故意说王明华的名字, 就是想敲打姜糖。   可姜糖倒好,直接把谈判桌子掀翻了。   她先发制人, 把最容易引发议论的点暴露在众人眼前。   而姜茂也确实低估了符姜糖夫妻俩在省一机的存在感。   就符横云表现出的那副“四海之内皆有缘”的样子,每回顺手帮了职工楼谁家的忙, 别人夸他时, 他都会加一句自己粗心大意, 能帮到心坎里全赖媳妇儿细心提点。   次数一多, 姜糖这个名字在省一机家属圈子可是响亮得很。   工作上有能力,生活中还特别贤内助。   哪家不想娶这中十全十美的儿媳妇?谁家儿媳妇又不羡慕工作生活两手抓的她呢?   这不, 姜糖一说话,方才还围着姜茂问东问西,连番好奇的人忍不住纷纷倒戈。   开始吐槽远在红星镇的姜家人了。   “把小姨子说给姐夫, 我看这爹妈是脑子糊涂了。”   “难道那姐夫家里条件好,他们舍不得这门亲, 所以想再嫁一个姑娘过去?人小姜是高中生, 长得也好看, 啥男人找不着啊, 干啥要嫁二婚头, 这二婚头还是原来的姐夫, 啧, 这家人做事哟……”   “那还是小符好,在运输队工作,长得高高大大对媳妇还好。我要是小姜, 我也选小符,不选那个姐夫嘛。”   “……”   也有个别人说不中听的话,但总归没掀起啥风浪。   舆论大体上是偏向姜糖这一方的。   姜糖见自己占了上风,立刻趁热打铁:“我姐夫他、他确实很厉害,在革委会呢。家里也因为大姐嫁过去沾了不少光……是我太自私,不愿放弃进步的机会,跟着同学下了乡。但不论如何,堂哥你也不能咒我妈啊,我离开前她还好好的呢。”   “革委会啊,难怪了。”旁边一个端着铝皮饭盒的人顺势接了一句。   “姜糖!”   见局面发展跟自己预料的南辕北辙,姜茂回过神大声吼道。   “先不提你姐夫的事,我就问你,你妈昏迷住院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事,你作为女儿到底回不回去?”   “我妈要是真出了事,我肯定回去。所以,堂哥,证据呢?医院的证明呢?你别说啥也没有,就凭你瞎咧咧几句我就放下工作跟你回去。你要是拿不出证明也成,你把医院电话号码给我,我们当场打电话问一问。”   “如果我小人之心了,我给你道歉。”   打电话?   不,不行。   姜茂急得额角冒汗。   突然想起身旁的陈红军,他仿佛找到了溺水的浮木:“陈队长,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哪里想到我妹子跟三婶的关系那么僵,非得拿什么证明她才信啊?你帮我劝劝她吧。”   陈红军睨了他一眼,他能劝啥?   这滑头小子早前可没说红星镇那未婚夫是亲姐夫!   照他说,姜丫头这婚逃得好。   姜糖低头,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   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忘给人上眼药。   他想干什么?   说她跟父母亲情淡薄,没心没肺,指望让这些人来指责她吗?   可一个花季正盛的年轻姑娘对待不顾自己意愿强迫自己嫁给姐夫的父母该是什么态度,不该怨吗?   若她表现得没有一点芥蒂,那才不符合人性。   “堂哥你是在心虚吗?”   “姜糖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   姜茂许是被逼急了,又看姜糖躲在一群大老爷们身后跟他唱反调,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   竟一把推开了挡在姜糖身前的栾信,挥起巴掌就要往姜糖脸上招呼。   姜糖眼睛微眯了一下,下意识抬起手便要挡上去。   却不想,身体突然往后一仰,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前面。   姜糖缓缓抬头,看见熟悉的圆圆的后脑勺,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姜茂则被狠狠踢了一脚摔倒在地上,本来就灾难的脸直接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下一秒,他闻到了嘴里的铁锈味儿。   “没受伤吧?”符横云回头,眼神紧张。   “没事,于工他们护着我呢。”   姜糖笑着摇头,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   符横云放下心,这才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姜茂:“你想对我媳妇儿做什么?”   姜茂被吓到了。   顾不得口腔被磕出血,甚至不敢将血水吐出去,默默忍着恶心咽了下去。   他对危险一向敏感,他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察觉到了冷意。   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识时务地解释道:“妹婿,我是姜糖的二堂哥,你既然跟姜糖结婚了,是不是该去见见岳父丈母娘啊。这样吧,我知道你们夫妻都很忙,要不今天先让姜糖请假回去见见三婶,你随后跟着过去……”   说完,他看向姜糖:“这样总行吧?”   只要姜糖先回去,他就能找王明华要剩下的钱,至于别的事就跟他没关系了。   “不行。”   老公回来,姜糖顿时有了安全感,立刻否决他的话。   姜茂瞳孔放大,气得拿鼻孔瞪她。   他不知道姜糖怎么变得这么难搞,他想破口大骂,但直觉眼前这个气势惊人的男人非常不好惹。   “你真的一点不顾念母女亲情?”   “你说的母女亲情是这样的?”   “还是这样的?”   符横云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抽出三张黑白照片。   最近一张是五天前拍摄。   照片里,李钟秀搀扶着大肚子的儿媳妇,对着镜头的方向笑得特别开怀。   这下不止姜茂震惊,围观的其他人也觉得稀罕,有人忍不住问:“小符啊,你这个照片咋来的?”   要知道如今照个相不便宜呢。   一张就得好几块,这么小三张啊,差不多是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   符横云笑笑,态度大方:“你们知道的,我和小姜这婚结得匆忙,她见了公婆,我却没见过老丈人。这不是她心里难受嘛,偏偏她又死倔,明明想爹妈想得做梦都在喊,非得死鸭子嘴硬。我也没辙,就托了朋友帮忙,拍几张丈母娘和老丈人的生活照,想给她一个惊喜。”   “那你这个惊喜可真,真……对了,有个词咋说的?”   “浪漫。”   “对,就是浪漫。也是年轻人哦,恩爱得很。哪像我们哦都老夫老妻,平时不打架都是好的咧,你们说是不是啊?”   符横云不介意大家打趣。   他摊手,作无奈状:“浪漫个啥,我这惊喜差点成了惊吓。你们说我这丈母娘也真是的,干啥好端端咒自己快死了啊??”   他一说,姜糖就配合着红了眼眶:“堂哥,你告诉我,重病不治的消息是你随口胡诌的,还是我妈让你这么说的?”   姜茂:“……”   你哭啥?   老子才想哭啊!   你他娘的到底嫁了个什么人啊,居然事先找人拍了照片?   符横云那番理由姜茂是一丁点也不信,他只觉得这事令他毛骨悚然,仿佛被监视了一样。   这两口子这一手太狠了,简直让他无从辩驳。   “你倒是说啊,如果是我妈让你这样说的,那你回去告诉她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反正她一点儿也不在意我,只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好拿我去给大嫂换工作。”   “就是,小姜多好的姑娘啊,当妈的心也真够狠的,居然编这样的瞎话。”   “见过偏心的,没见过心长腋窝下的,拿闺女给儿媳妇当垫脚石,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姜茂简直有口难言。   符横云转身揽着姜糖,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胸口。   免得被人发现她嘤嘤这么久半点眼泪没有,反倒嘴角咧开的弧度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其他人只能瞧见姜糖不住颤抖的双肩。   符横云冷着脸:“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无缘无故撒谎。你如果不把前因后果说清楚,那我就把你送派出所去,天知道你是想接我媳妇回家,还是想把她骗走卖到外地!”   姜茂闻言,突然不知如何是好。   符横云表情太冷厉,他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骗人回去到底算不算拐卖妇女,要是真的算拐卖,那他就得蹲局子。   惯会钻营的姜茂说到底不过是没咋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法盲一个。   像他们这种坑蒙拐骗走歪道的人不怕跟人打架,就忌讳见警察。   甭管干没干坏事,首先就心虚三分。   姜茂舌头抵着后槽牙,思索再三,发现不认也不行了。   姜糖他们人多势众,他要是继续辩解,说不定真被拉到派出所去。   他抬头看向符横云:“没错,是三婶的主意。三婶确实没打消让姜糖嫁给大妹夫的想法,不过也不全是为了王家给的好处,三婶是真的心疼没了妈的外孙外孙女,姜糖,你既然不愿意回去就算了,我会把你的意思告诉三婶他们。”   形势不如人,他不得不认怂。   姜糖继续嘤嘤嘤:“算了,我知道在她心里我不如别的兄弟姐妹重要,连隔了一层的外孙也比我重要,我,我明明跟妈说过,双胞胎故意推我下水,我差点死在他们手里,可妈让我不许胡说,呜呜呜,我怎么那么命苦……”   没有跟姜茂和解的意思。   周围人听到这儿,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发麻。   多大的孩子啊,竟有害人的想法……   难怪小姜会连夜下乡。   这实在是不走不行啊。   姜茂嘴巴发苦,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他完全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一桩官司啊。   这真是一趟苦差事。   此时他看着这对夫妻,眼神飘到符横云手中照片上,眼中慢慢浮上忌惮。   姜茂灰溜溜的走了。   其他人见状,安慰姜糖几句,也三三两两回家吃晚饭了。   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不到一天功夫,姜糖是地里那发黄小白菜的故事就传遍了省一机各个车间部门。   对于再一次以卖惨的方式出了名,姜糖脸上是大写的囧。   时间重新拉回来。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符横云和姜糖才走到陈红军面前,“陈叔,走,咱们先吃晚饭去。”   “吃啥吃,你们没出啥事,我就先回去了。”   姜糖戳了戳丈夫,符横云意会到了她的意思,赶忙上前拉住陈红军:“快六点了,哪来车回村里啊?这样,咱们先去食堂吃晚饭,一会儿送您到招待所歇一晚,明天再回去。”   “哪那么多事,没车我还不能走回去?”   陈红军甩甩袖子,哼了一声。   “陈叔,你就听我们的,你也不想冯婶担心吧。”姜糖落落大方的说道。   刚才跟姜茂说话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这会儿倒是不装了。陈红军没好气地瞪了小夫妻一眼:“你俩还真行,结婚那么大的事居然先斩后奏,看吧,被人找上门来了。”   符横云嬉皮笑脸道:“不先斩后奏行吗?陈叔你看啊,我爹不靠谱,眼里没我这个儿子,她呢,比我还惨!我爹眼里是没我啊,至少没想卖我,她爹妈可好,就想着把她按斤数卖个大价钱呢,连咒自己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这一家子没啥底线。”   陈红军瞪大眼,这张嘴咋说话呢?   当着姜丫头的面儿说她爹妈的不是,也不怕把人惹恼了。   他赶紧扭头看姜糖,想着帮符横云找找补,就见姜糖笑眯眯的,没心没肺的点头附和:“是挺过分,哎,我俩可真是同病相怜,天生一对啊。还有,你刚才踢那一脚特别帅。”   最后一声她刻意说得很小声,两人间的气氛立马变得腻歪起来了。   陈红军满脸无语,只觉得没眼看。   小声有啥用,他就在两个人身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得,他操哪门子心啊。   这俩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第61章 金子在哪里   两人把陈红军送到招待所, 慢悠悠地回家。   刚一进屋,姜糖开始翻旧账了。   她从背后抱着符横云,趁其不备, 两只手顺势摸到放照片的口袋。   摸索了几下, 终于掏了出来。   姜糖拿到照片便卸磨杀驴,赶紧离他几步远。   她捏着照片, 眉梢挑了挑,凤眸似笑非笑:“这照片怎么回事啊?你很行啊, 符同志, 咱俩结个婚你还把我祖宗十八代都查了是吧?”   符横云也学她同款挑眉, 装听不懂。   “什么怎么回事?就我说的那样啊。”   说完, 他张开双臂,大步走向前给了姜糖一个熊抱, 低头就去亲她。   姜糖左躲右闪,还是被他得逞亲了几下。   她干脆不躲了,把照片随手往茶几上一扔, 腾出手掐着符横云两颊。   “不许转移话题,不然你今晚在客厅打地铺。”   符横云的脸被拉扯得又惨又丑, 只剩下鼻梁之上的半张脸俊美不减, 但他就那样配合地低下头, 宠溺的看着姜糖。   姜糖揉搓了几下, 突然觉得挺没劲的。   抬手锤他:“到底说不说?”   符横云抓住她作乱的手, 往沙发上一坐。   姜糖被他用力拽过去, 臀部直接坐在他大腿上, 她惊得起身立马又被按了回去。符横云两只手掐着纤细的腰肢,漫不经心道:“之前你说漏嘴……”   姜糖神色一凛,听出他话里的笑意:“你不是说过, 你跟家里人关系不好吗?咱俩都同船渡共枕眠了,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就找红星镇那边的熟人查了查,哟呵,就这么巧,照片到了,”   他的话半真半假。   事实上,他在拿到姜糖的资料,确认她不是特务后太高兴,把姜家人给忘了。   而老秦没收到消息,以为姜家人的狐狸尾巴藏得太深,他调查水平下降了,便跟姜家人杠上了,谨慎地将其列为“严重怀疑对象”,一天二十四小时监视他们。   照片不是他收到的第一份资料。   但每次收到红星镇寄来的东西时,就恰好发生了别的事。   不得不说,老天真会设置悬念。   “真……的?”姜糖将信将疑。   符横云正儿八经地点点头:“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家人对你的态度前后转变特别大,尤其是王明华,他为什么一定要娶你?”   是啊,她也觉得奇怪。   为什么?   难道因为爱吗?   不可能。   一个人是否真心爱慕另一个人,他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她与王明华短暂接触过,他看自己的眼神……更像是普通的中年男人对猎物的觊觎。虽然他表现得温文尔雅,但他的眼神不够尊重,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轻浮。   原身或许看不出来,毕竟她是那样内向腼腆,连直视对方目光的时候都很少。   但姜糖却极喜欢观察别人的眼睛。   思及此,姜糖蹙起眉,微微有点走神。   “在想什么?”符横云手在她腰上轻轻摩挲着。   初尝情爱滋味的男人就像脱缰的野马,独处时很难不冲动,他就想一直这样贴着她,闻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恨不能两人化身连体婴,一分半秒都不舍得分开。   起初还想认真跟姜糖分析。   当手碰触到细嫩柔滑的腰部肌肤时,符横云惊觉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他呼吸沉了沉,变得急促起来。   冷冽的嗓音也变得沙哑性感。   “媳妇儿,我们……”   “啊,我想起来了!”姜糖从思考中回过神,根本没察觉到身|下男人饱暖思那啥了,更没注意到某人不安分的爪子路过平原,正朝险峰攀登。   她双手撑在符横云肩上,猛地弹跳起身。   急急忙忙往卧室跑去。   老天,她怎么就忘了那个东西呢?   符横云:“……”   卡在中间上不去下不来,这叫什么事啊?   他泄气地瘫在沙发上。   双眼放空的望着天花板,再看看透着灯光的卧室,最后低头瞅了瞅已经立正的小小符。   眼底是戛然而止的欲|念。   符横云手掌盖在脸上,随即深呼吸,叹息着自言自语:“……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冷静,正事要紧……”   姜糖拉开衣柜最下面的抽屉,翻找了好一会,终于找出一个青色的布袋。   布袋里装着一个日记本,一本挂历,两个新发圈,一个手工缝制的娃娃……还有几个作业本。   当初姜糖初来乍到,忙着计划偷跑的事,原身的东西她检查得并不细致。   一是因为屋里随时有人,姜家人不习惯大白天锁门。   二是一旦到了晚上,抠门的姜家人为了节约煤油灯,早早就睡觉,根本不浪费煤油和电。   如此,她根本没有时间细看这些东西。   只在离开那日收拾行李时,姜糖粗略地翻过原身的课本,自然,日记本也翻了。   但她印象中似乎没有特殊的内容。   可是,自己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王明华也没戴“情人”滤镜,他这样执着着实反常。   姜糖盘腿坐在床上,身旁堆满了原身留下的小玩意儿。   符横云平复好心情,走进房间时就见姜糖面无表情,眼睛仿佛探测仪似的,在每一张纸上扫过。   她绷着脸,秀气的眉头拧巴着。   嘴里还不停的念叨:“哪里不对呢……”她举起笔记本凑到灯泡下,各种角度看。   “需要我帮忙吗?”符横云双手环胸,闲适地倚在门上。   姜糖抬头看了一眼,神色顿了顿,仿佛在思考天大的难题。   在她的沉默下,符横云也莫名紧张起来。   他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事,他在试图触碰姜糖的秘密,即使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但对姜糖而言,想来很为难。   “算——”了吧。   “嗯,你帮我看这两个作业本。”   “哦……”符横云傻傻的,有点反应不过来,等神魂归位,立马欣喜若狂:“哎,媳妇,我来了!”   姜糖噗嗤笑出声。   凤眸斜了他一眼,嗔道:“你少贫,快来帮我看看这几样东西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符横云没问。   她也没解释看自己的东西为何是这个态度。   她跟原身这种暂时无法用科学概念解释的关系,姜糖没想好要怎么样说出口。   但让她一辈子把秘密藏在心里,戴着枷锁、如履薄冰地过日子,姜糖也不愿。   她想,就这样吧。   如果符横云有任何对她不利的想法,那这日子不需要过下去了,她不会留恋,必要时更不会留情。   符横云拿出毕生所学帮着查线索,还不知道媳妇儿脑洞大开,已经想好怎么对付自己了呢。   “咦,什么时候受潮了……中间这几页黏一块了。”姜糖皱眉,正要撕开粘合的边缘,就听符横云喊道:“等等,让我来。”   他到客厅工具箱里拿出一柄锋利的刀片,轻轻划开边缘。   姜糖瞟了一眼,见那几页干干净净,便撇开不管了。   可符横云脸上却非常严肃,他拿着笔记本坐到书桌前,“媳妇儿,你去拿一只铅笔过来。”   “铅笔?好像用完了。”姜糖一头雾水,但在侦查这方面她还有自知之明,不会自作主张,“木炭行吗?”   “可以。”   姜糖起身到厨房,从木炭瓦罐里取了一小块木炭过来。   就见符横云轻轻在纸上涂着。   随着墨色铺满白纸,一篇逻辑混乱,通篇莫名其妙的内容出现了:   5,13 到嫁人的时间了,姜糖,你绝对不能嫁。   7月,救小伟摔下楼,孩子没了,下西口的佟琳琳被人奸杀了,凶手是她堂兄,畜生,都是畜生。不能嫁人,不要照顾小伟和春儿,他们是坏东西。   12月,孩子又没了,红兵虽然早产,但他很壮实,白白胖胖的,特别讨人喜欢。可惜跟大哥一点也不像。   1976,天塌了。   ……   1977,一定要抓住机会。   ……   “孩子是什么,机会又是什么?我到底写了什么,这是我的字迹吗,我是不是病了”   “不能嫁人,是不能嫁给姐夫吗?可姐夫待我那样好,小伟和春儿也很好”   “……”   姜糖心里咯噔了一下。   瞳孔倏地放大,不可思议的看着纸上的内容。   她抢过日记本,看了一遍又看第二遍,重复确认笔记里透露的信息。   她想,她懂了。   原身“回来”过。   许是留下后遗症,她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在不断退化,所以她想记下这些东西提醒自己。   但因为她的记忆是交叠错乱的,所以记录笔迹非常乱。   往往头一天写了,后一天她就忘了一部分,所以显得这几页颠三倒四。   所以姜建华才会指责她出尔反尔,所以姜母对她当时的冷淡没有怀疑。   可惜原身时运不济,错估了两个继子的危险性,再次送了命。   符横云见她一会蹙眉,一会又唏嘘地叹息,心中微动,隐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他犹豫片刻,潋滟的眸光渐渐聚拢,仿若无意般问道:“这……是她的预言?”   她?   姜糖心跳骤停,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但想象中的惊涛骇浪没有到来,反倒有种“哦,他终于问了”的尘埃落定感。   她脸上的表情无比平静,她以为自己无所谓符横云会怎么看待她,会不会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选择远离她。   反正不管离了谁,她都可以过得很好。   甚至提前想好要如何对付背刺她的丈夫……   但真到了坦诚相待将秘密和盘托出的这一刻,即使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姜糖也觉得气氛太令人窒息了。   有种气血倒流冲上太阳穴,大脑供氧不足的错觉。   符横云问完,便自顾自地低头寻找别的线索,似乎就是随口一说。   姜糖陷入缄默。   半晌后,樱唇轻启,云淡风轻道:“是的吧,我猜她重生了,可惜又没了。”   好似神经病胡言乱语一般的发言,就那么轻飘飘的从她嘴里说了出来。   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眼底分明流露出一丝紧张,捏着日记本的手骨节泛白,符横云见了,心里有些疼。   他想告诉她,她是谁都不重要,在他心里,她就是他的妻子,未来更是他孩子的母亲。   他永远不会背弃她,会尽自己所能去护着她。   可他知道,说再多都抵消不了姜糖心里的不安定。   符横云沉默几秒,故意用期待的语气抚平江糖的不安:“现在八月,快看看最近会发生的大事是什么。”   姜糖诧异地看向他,撞进符横云柔和安抚的眸光中,心下突然就安定了。   绷紧的肩膀松懈下来。   她别扭地昂起脖子,把日记本塞到符横云怀里:“别想使唤我,你自己看。”   “我不仅现在要使唤你,我还要使唤你一辈子呢。”   符横云轻笑出声。   姜糖眼眶莫名发热,她撇了撇嘴:“……你想得美。”   符横云还是笑。   一只手接过日记,另一只手将姜糖拉过来圈在怀里。   他从身后环抱着姜糖,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   起初姜糖浑身僵硬,不知所措,但随着他充满怜爱地啄她耳尖,姜糖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乖顺地靠在他胸膛上。   符横云一目十行扫过这部分内容,心中登时惊骇无比,但面上却波澜不惊。   随后他又发现了另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原身莫名其妙摘录了一段在报纸上公开发表过的“批|林|反孔”的煽动性文章,那篇文章符横云看过很多遍,几乎可以说能一字不落的背下来。   他看了两遍。   细心地发现,这一段里有好些个抄错的字。   他将抄错的字勾出来,发现从上往下依次是:   墓左十槐藏金。   姜糖:!!!   这是藏了金子的意思吗?   所以——   王明华对她穷追不舍,是为了这个?? 第62章 有钱人   “我可能要变成有钱人了。”   姜糖怔了一会, 幽幽说道。   说完,秀气的眉毛再次拧紧。   既然原身有一笔黄金,书里怎么会沦落到日夜打零工, 搞到身体器官全都坏了的地步呢?   这份纠结的日记也说明原身回来前, 确实过得不好。   她后悔嫁给王明华了。   根据她颠三倒四的表述推断,原身真实的上辈子与小说的区别便在于原身流产过。   并且至少两次。   但在小说里抹去了这一点, 着重强调的是她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养大两个外甥以及丈夫的私生子, 被称为最伟大母亲, 彻彻底底的娘道工具人。   从开篇到结局, 她仿佛受虐狂一般, “他人虐我千百遍,我待他们如初恋”, 所有降临在她头上的苦难,她都觉得是上天给她的考验,是她该承受的命运。   她谁也不怨, 只怨自己命不好。   但写日记提醒自己莫要重蹈覆辙的原身,心里真的一点不怨吗?   姜糖很快又想到书中关于王明华的描述。   贪污受贿下马, 孤注一掷到沿海经商, 老年风光归来, 跟子女芥蒂全消再次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那他的启动资金会不会就是原身手里这笔钱呢?   可姜家不像藏有黄金的人。   他们极大可能不清楚这笔钱的存在, 否则以原身在家里的地位, 还能保住这笔钱吗?   难道——   日记里记载的黄金是原身无意中发现的?   不, 也不对。   既没有加别的限定词, 那这个墓……应该跟姜家有关。   可是,这样的话,黄金的存在, 原主一早就应该知道啊。   既然不属于未来的记忆,按理来说不会被遗忘。   那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写出来?   姜糖快被搅糊涂了。   她发现,生活比小说更荒诞,生活中更没有逻辑,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   符横云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捏住她挺翘的鼻梁,无情地打破她的美梦:“想什么美事呢,银行兑换黄金一克才两块钱,你想变成有钱人,那得一大箱才行,至于黑市?高不了多少。”   一箱黄金凭空出现在银行兑换系统,肯定会引来派出所介入调查。   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最后肯定得上交国家。   媳妇儿还想着发财,真是个小傻瓜。   姜糖正想着事,被他这一捏。   哪里还能去想原身的迷惑行为到底是干嘛的,佯怒打他。   “换不了什么钱我就放着。”   “行,你放。”   “……”   打闹了一会儿,那种揭破秘密的沉重感蓦地消失了不少。   两人继续检查别的东西。   陆陆续续又发现了一些互相矛盾的细节,其中一个作业本的最后一页中途的字迹突然有了一丢丢变化。   姜糖盯着起变化的那一排字,灵光一闪。   “mua~~~~~”   她激动地抱着符横云的头,在他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声:“我猜,这些不是一个人写的,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这是1975的姜糖和1975以后的姜糖同时写的。你看姐夫这两个字,这一页划得特别用力,把纸戳破了,显然她写到姐夫时心绪很不平静,但前面几页却在夸姐夫……”   这样,前后矛盾就说得通了。   但随后,姜糖的脸垮了下来。   她的设想如今没有任何意义,原身都没了,谁也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其实,挺可惜的。”   她没头没尾道,但符横云瞬间明白了。   他抬起姜糖的下巴,定定看着她,眼神格外认真:“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你只是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而我感谢这个巧合。”   姜糖垂眸,他的表情很认真,眼里没有彷徨质疑,只有一个她。   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吁了口气,故作轻松:“哼,符同志,这件事可是有违你的信仰啊,说好的唯物主义呢?你就不怕我是哪里来的鬼物妖怪,把你拆吞下腹?”   姜糖张扬舞爪。   “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自己有妖精鬼怪的本事?小姜同志,你思想有点膨胀啊。”符横云斜眼,抱着姜糖站起身,还用力颠了颠,步履稳健走到床边。   他把姜糖放下,将床上散落的各种东西往地上一扫。   符横云慢条斯理解开衬衣扣子。   躺在床上,双手往脑后一枕。   笑得色气得很:“来吧,让我看看妖精是怎么把我吃下去的。”   姜糖又好笑又好气。   干嘛呢。   她想跟他谈谈人生哲学,他满脑子想的是风花雪月鱼水之乐。   简直是个男狐狸精。   姜糖伸手往他大腿上招呼了一下:“你这人真是……满脑子黄色废料。”   她正感动得泪眼汪汪,结果他就是有将温情脉脉的气氛破坏殆尽的本事。   “不是你说要吃掉我吗?来吧。”符横云勾唇,把人往怀里一拉,身体迅速往里翻了一圈,把姜糖按在床上亲。   他一遍一遍亲她,怎么亲也不够,大掌压在姜糖后脑勺,把她往自己怀里扣,边亲边蹭她的眉眼,凑到她耳畔轻轻道:“感谢命运让你来到我身边,你没嫁我之前,我每天夜里都在想你,想得浑身发烫发疼。在一起了更是想,想着你心里到底是喜欢我才嫁给我,还是你需要一个帮你对付姜家人的涨幅,我想你的笑,想你自信的样子,想着合二为一时□□的滋味,媳妇儿,我离不开你,我爱你。”   姜糖脸快烧起来了。   他向来不是个爱说情话的人,即使谈结婚时,也是正儿八经说当革命同志,特别具有时代特色。   这般直白炽热的话重得让人心颤。   她推了推,好不容易找着喘气的机会:“我想……”   姜糖偏过头,躲避喷热的鼻息,用破碎的声音说道:“我想,我是,爱你的。”   虽然不浓烈,但她想,她应该不会厌倦身边有他的存在。   这应该算爱吧。   耳畔传来他更粗更重的呼吸,箍着她的胳膊更加用力,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头里,姜糖既期待又害怕,“等等……还没洗澡……”   半晌后,沙哑的男声响起。   “一会洗,我帮你……”   *****   另一边,灰溜溜跑走的姜茂数着兜里的钱。   出门时他带了六十八,本来打算骗姜糖回去时再哭个穷,让姜糖负责两人的车费,现在计划泡汤了。   姜茂继承了姜家人的抠,没住招待所,直接寻摸了个桥洞睡了一晚。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蚊子的叮咬,回去要怎么交代……   一切一切不断在他脑子里游来荡去。   第二天一大早,疲惫的姜茂买了当天回红星镇的火车票。   从到达火车站开始,他就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暗地里有人跟着自己。   直到顺利上了火车,他才松了一口气。然而,等到芙蓉市后,他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里。   他确认自己被盯上了。   姜茂思来想去,他最近只得罪过姜糖。而那个男人远在苏省,手里却有三婶三叔的照片,光明村的人也说那男人回到村子前是城里人,他想,他的身份一定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若换平时,猜到堂妹嫁得不错,他一定上去巴结看看能不能占点便宜。   可现在就难办了,他企图帮王明华骗人,对方明显记住他了。   姜茂吃不准那人的意思。   是怕他透露姜糖在苏省的消息呢,还是想怎么样。   正因为猜不透,所以他心里格外没底。   本来想着把姜糖结婚的消息一说,到了他兜里的一百块能赖则赖,不能赖再想别的法子。   这会儿怕是不行了。   姜茂重新想好说词,顶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走进了王明华家里。   ……   姜茂的一举一动很快传到符横云耳朵里。   秦光耀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哎哟,那姜茂可真是个小机灵鬼,你猜他咋脱身的?他居然模仿弟妹的笔迹伪造了一封信,既表达了弟妹对家里人的失望和愤怒,又流露出她还是想家,想一家团聚的意思,不是说这小子小学没毕业吗?写得挺情真意切的,别说王明华当场信了,我都快信了。”   符横云冷声:“什么弟妹,叫嫂子!既然是按照你嫂子的笔迹来的,你还敢让他递到王明华手里?”   到时候姜家人认定是姜糖写的,岂不是自找麻烦。   “你别动气。”   秦光耀本想卖个关子,但想到这厮拳脚硬,赶紧解释:“要不咋说那小子滑头呢,他知道咱们掉包了他的信却没声张,还敢拿着这信找王明华骗钱,王明华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哈哈哈。”   “那信咱们改过,保准牵扯不到嫂子……Tui……弟妹头上。”   “不过王明华确实狡猾,他可能猜到咱们在查他前几年恶意抄家,霸占别人家产的事,送礼都送到徐家去了。”   “嗯。”符横云挑眉,提醒他:“别轻举妄动,徐广达背后有人。”   “我知道,你放心。”   符横云不管他怎么操作,隐晦的将话题转到他们正在查的那批人。   提起正事,秦光耀也不再嬉皮笑脸。   “……秃鹫已经活捉,但她拒绝交代苏省那批是不是来自同一个组织,我想,咱们要不要放出她被抓的消息,引蛇出洞……”   符横云敲了敲桌子,“嗯。”   他将自己这边的调查结果共享给秦光耀。   “尽快排查所有三线建设厂子有没有混入间谍。”   所谓三线建设,是指华国在跟老大哥交恶,又面临着大洋彼岸的帝国在东南沿海施压的情况下,做出的一次大规模的工业迁移情况。   六十年代,华国工业百分之七十分布在北方和华北、东南沿海。   北方的重工业完全处于老大哥的轰炸机和中短程导弹的射程之内,而华北、东南沿海的工业区则完全暴露在丑国航空母舰的攻击范围之中。   一旦战争的号角吹响,那华国工业将瞬间瘫痪。   假如遭到强敌的夹击,发生像岛国侵略那样极端恶劣的形势,东北、华北、东南工业区相继失守、大片国土沦丧的极端情况,那么就需要做到退守于高山大川,保存一个“微缩华国”。   因此中央作出决策,在西南地区部署全套独立完整、门类齐全、互相协调、实用实战的交通能源、基础工业及国防工业体系非常有必要。   如此才能保持华国工业化进程不至于被彻底打断。   而芙蓉市周边的几座大山中,三线建设不少。   苏省省一机起初也是要退到山里的,后来因为大山中基础建设太差,而省一机的坦克出厂必须立刻送达部队,便保持原址不变。   符横云从侯亮交代的信息中察觉出,负责苏省特务活动的特务头子很有可能就藏身在省一机里。   这阵子,明面上他跟职工家属们打交道套关系。   实际上他已经锁定了好几个有嫌疑的人。   其中一个就在研究院。 第63章 该死的迷人   符横云联系老秦的事是很私密的。   他不认为自己需要拿到姜糖那儿邀功。   作为男人, 作为丈夫,他保护心爱的人是一件特别自然的事。   而姜糖原本就不担心姜茂回去编排自己。   她做人做事向来不是逃避的那一类型,简单说, 她根本不怕跟姜家人撕破脸。   她没傻白甜的认为姜家人看重亲情, 一旦知道她结婚的事实,见事情没法挽回便会释放出和好的信号, 挽回亲情。   比起将希望放在别人的良知上头,姜糖更愿意从人性趋利这一点考虑。   你看啊。   她现在在省一机, 只要好好干前途不会差。   而她的丈夫即便暂时无法表露真实身份, 光是运输队这一条也足够让人羡慕。   姜家费尽心机要把她嫁给王明华不就是瞧上了王家人给的好处吗。   当他们意识到可以从她身上获得好处时。   他们就算再不满意, 也会装出一副好父母、好兄长的样儿。   至于她会不会让他们如愿, 那自然是否定的。   但她认为,姜家人绝不会这样想。   她身体里留着姜家的血, 他们只会当她一时愤怒,而不会真的对亲人狠心不理。即使她态度强硬,他们也会自欺欺人地以为她只是没消气, 哄一哄,时间一长就会服软, 就会重新为姜家付出。   这种人大奸大恶的事不敢做, 就是能膈应人。   但用好了也有奇效。   比如, 让他们去膈应别人, 给别人添乱去。   姜糖端着脏衣服到一楼水井, 边搓衣服边在脑中想着怎么用好姜家这张牌。   正好井边洗衣槽还有三三两两的妇女。   姜糖回过神正好听到她们在聊八卦——   “……可不是, 黄小兰哭了半天。你说杨高义这人也真是, 又不是毛头小子居然还不检点,跟工会那个新来的瞿萍勾勾搭搭,黄小兰没敢找他闹, 就是问了一句。你猜咋地,他不仅骂黄小兰,还打人呢。”   “你咋知道,你躲人家床板下了啊。”   “嘿,你这人……到底听不听了?”被质疑的人顿时不乐意了,双手插腰:“我咋不晓得,他们吵架那会儿我正好去淑慧家找红丫,刚好撞上了。杨高义打黄小兰的时候,杨成才那小子不说帮他妈挡一挡,还跟着一起骂,说瞿萍就是比她好,那才是他理想中的母亲。这下好了,黄小兰一时没想通,直接喝农药了。”   呀,农药啊。   姜糖停下手里动作,插话道:“人救回来了吗?”   说话的妇人转头看向姜糖,撇了下嘴,说了句特别文艺的话。   “命是救回来了,心可就不好说了。”   姜糖问:“怎么说?”   “嗐,小姜你年轻,不知道里头的轻重。别看我们工作没你们这些小年轻体面,就给厂里干干清洁啥,但好歹一个月有那么点工资。家里男人要是有花花肠子,儿子闺女不成器不孝顺的话,那咱有活干,有钱拿,心里不空啊。”   “黄小兰情况又不一样,她呢,是童养媳,本身就矮了一头,还没工作。杨高义看不起她叫啥事啊?以前也不是没被嫌弃过,最伤她心的其实是杨成才那小子。”   “含辛茹苦养大的亲儿子都嫌她不如外人,她活着有啥意思?”   “那个瞿萍真是不要脸,看上谁不好,非得看上杨高义。好好的大姑娘奔着破坏人家庭去,哎哟,你们不知道他们有多下贱啊,被人撞见在研究院那边的林子里搂搂抱抱,肯定是觉得那边人少,不会有人知道他俩偷情呗,呸。”   “研究院?”   姜糖听到人被救了回来,收回几分注意力。   突然耳朵里又蹿进熟悉的地点,一下精神来了。   其中一个嫂子摇头晃脑,神情得意:“可不是,小姜你每天到研究院上班,就没撞到过他们啊?你知道的还没我们多呢。”   姜糖笑了笑,摇头,“我没注意过。”   “不过研究院入口有门卫看着呢,他俩咋进去的?”   省一机研究院离厂子主体建筑远。   从电焊二车间到研究院必定要经过家属院的五、六栋。   继续往前走上十分钟,才进入研究院的范围。   而研究院是一栋地面两层,地下三层的灰绿色建筑,四周是茂密的树林子,三百米开外设有围墙,有门卫守着,整个研究院周边随时都有人巡逻。   他们是怎么跑进去的?   这话可把这群嫂子给问懵了。   她们平时虽然不往那边走,但也知道研究院戒备严,毕竟省一机就不是一般的厂子。   开启话题的女人怔了怔,摇头,随后看向另外几个,她们也摇头说不知道。   “对啊,咋进去的?这搂搂抱抱的话,谁传出来的啊?”   “我听六栋王菊花说的。”   “……哦,她说她也是听别人说的……”   姜糖:“……”   看来,吃瓜需谨慎啊。   姜糖没把这条桃色新闻当一回事,洗完衣服,跟嫂子们道别回家。   符横云还没回来。   到厨房一看,炉子熄了。   姜糖取了木块,学着符横云生火的样子,将木炭点燃扔进炉子里后,再将煤球放上去。   试了几次,每回煤球刚放上去,火就渐渐熄了……   仿佛跳跃的火苗在凄厉的喊着:不堪重负啊!!   厨房里烟雾缭绕,烟顺着窗户飘到阳台,整得隔壁邻居都看不下去了。   赶紧让她夹着煤球过去接火。   “以后炉子熄了的话,你就到我家借火,别自个儿烧了,瞧你这架势,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厨房烧起来了呢。”   张纹从自家炉子取出最下面的煤球交给姜糖,又将她的新煤球放在最上面。   “行了,你回去在上头再加一个,这火就起来了。”   姜糖眼睛一亮,“谢谢啊,这可省大事了。”   张雯:“不客气,邻里邻居的。”   姜糖小心翼翼夹着红通通的煤球回去,就见符横云站在门边,“快让让,别堵在这儿。”   符横云赶紧侧身让开。   等人进门,他顺手把门关上,就听自家媳妇儿正得意地说起她的大发现:“哎呀,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她满脸写着“你快问我”的表情,符横云顺势开口。   姜糖道:“你看啊,烧炉子太费劲了,每次得弄个十分钟才行,以后你也别费功夫了,咱们可以直接到别人家借火啊,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符横云愣了下,他以为她要说出啥惊天发现呢。   就这?   但面上还是很给面子的“嗯”了一声:“行。”   姜糖歪着脑袋,突然嘀咕道:“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太麻烦别人了,他们会不会不乐意啊?”   这下符横云是真的被逗乐了。   “放心吧,他们一千一万个愿意。”符横云取下菜刀,坐在厨房门口小凳子上开始给莴笋剥皮。   姜糖疑惑的扭头看他:“为什么?”   “……你拿一个新煤球换他们用过的,我想不会有人不同意。”符横云取笑道:“小姜同志,这是常识,常识,这都不知道?”   姜糖噎住。   不服气:“这是你们的常识,又不是我的。”   “难道你以前没用过?”   “没有。”姜糖摇头,“我只用过煤气灶,后来用天然气。”   她对厨房有印象时,家里用的是煤气灶,或许家里曾经也用过炉子,但那会儿她还小,没什么印象。   煤气他知道,以前的家里就有。   符横云本是随口调侃,却听姜糖嘴里冒出一个新名词,饶有兴趣问道:“天然气?”   “一种燃烧热值较高的燃料,其主要化学成分是甲烷,另外还有少量低级烷烃、烯烃。距离红星镇五十公里的工井市就用这种叫天然气的燃料制盐。”见他兴致盎然,还想深问,姜糖赶紧打住:“别问我原理是什么,我不是研究这行的,所以你如果感兴趣,最好找专业人才探讨。”   自从那天把话说开以后,姜糖在符横云面前就特别放飞自我。   在外面时还好,她还记得言行不要超纲。   但回到家里,只有他们两人时,姜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不遮掩。   “敢问厨房杀手姜同志,你是做什么的呢?”   符横云面上并无兴趣被中断的厌烦之色,依然笑笑的,很快削好两根莴笋。   姜糖切好大蒜和姜片,“还要切什么?辣椒吗?”   “够了够了,辣椒呛人,你放下,我来切,免得某人一会鼻涕横流,眼泪汪汪。”   符横云没有“君子远庖厨”的想法,抢过厨房主控权,在姜糖屁股上拍了拍,把人轰了出去。   嘴上还不忘问道:“煤和石油也做燃料,那个天然气……优点很明显吗?”   “那当然。”   “经济实惠、安全可靠、还能提高生活质量。”   “咱们现在可以用它取代别的燃料吗?”符横云思考了一会,突然问道。   姜糖倒不意外他会想到这一点。   可放在现在来说不太现实。   “不行,因为气态特性的缘故,运输不易,非常依赖管道。”   怕他无法领会,姜糖想了一会,打了个通俗易懂的比方:“如果一罐液体的气可以烧二十个小时,那么气态的气只能烧半个钟。如果将天然气用很大的压缩比例装到罐子里的话,必须得用专用的罐子。如果用现在普遍用的煤气罐子的话,只能是砰……炸了。”   听到不行,符横云有点失望。   但听到后面,他眼睛立刻放光。   “未来,大家都用上了?”   姜糖笑眯眯地点头。   符横云不问了,心情愉快的吹起口哨来。   姜糖:“不想知道怎么实现的?”   符横云摇头,熟练地舀起一勺猪油,锅里顿时发出“滋滋”声,等油热了,他将辣椒,葱姜一起放下去。   调料的香气扑面而来。   “我只要知道,在你的世界,大家生活都不错就可以了。”符横云下菜入锅,声音清冽又饱含热情:“我相信,在这里,那一日也会到来。”   虽然他并不确定两个世界是否重合。   但他对未来无比期待。   姜糖突然很想拥抱这个男人。   感性的符横云简直该死的迷人!   她想抱,便抱了,符横云身体僵在原地,正想训她,就听她用软软的声音撒娇。   “老公~~~你真棒~~~~~”   那波浪线犹如实质。   荡啊荡啊。   声音甜得仿佛不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   姜糖说罢,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符横云背上蹭了蹭。   完了。   她堕落了。 第64章 怀了?   杨高义家的闲话, 姜糖听过就算了。   没放在心上。   她到省一机的时间不长,对这些人家不算了解,一时分不清她们话里的水分有多大。   更何况, 龚院长终于出关了。   因为老朋友的缘故, 他对姜糖的表现非常关注。   听了姜糖提出的设想得到了于工等人的支持,龚和平感到诧异。   但诧异之余, 又不由得佩服老朋友的眼光。   因此,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叫上于顺、姜糖一块到车间那边看改良后的四号, 验证改动后的四号性能是否有所提升。   四号由焊一车间的焊工负责焊接。   一行人仔细查看各部件的契合程度, 而后又实际操作了一遍, 确认改动后的四号确实比之前的T-66式在弹药补给速度这方面性能更好。   “不错不错, 小姜,明天开始你就给老丁做助手, 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龚和平指着姜糖,对丁民说:“这算是你半个徒弟了,老丁, 你得好好带啊。”   丁民正蹲着检查四号的履带,回头和善地看着姜糖:“行, 老赵要是找我撒气, 我可要告诉他这徒弟是你帮我拐的。”   丁民是T-66外部材料的负责人。   要想坦克外部安全系数增高, 能抗得住远程导弹的射击, 材料的问题一直很严峻。   龚和平把人分配给丁民, 就是希望姜糖学到更多材料相关的知识。   然后激发出新的想法。   姜糖也知道这是绝佳的机会, 她抿了抿嘴, 大声应道:“院长放心,我一定跟着丁师傅认真学,好好学。”   此时已经到了盛夏, 天气非常热。   厂子里中午的休息时间比其他季节长一点,晚上偶尔会加班。   车间里除了电焊工,就只有龚和平几人。   说起加班,省一机毕竟不像纺织厂一类的民用厂子那样忙,让工人们成天加班到□□点。   工人不乐意,工会和厂委也不会硬性规定。   从李为民夺回厂子掌控权后,就立了新规矩。   加班变成轮班制,所有坐办公室的部门也必须轮班,陪一线工人加班。   如果不是四号的工比较急,一车间也不会在中午留人加班。   做焊接的工人没抱怨,来给他送饭的家属却不高兴了。   她不认识龚和平,但看姜糖一行人穿得体面,就以为是厂委那边坐办公室的干事和领导,当即抱怨道:“哎哟,这大热天呢,别人都在休息,就我们家老牛在这儿加班,一加班就是半个月,领导,这是不是该给点加班费啊??”   龚和平一愣,旋即笑开:“给,该给。”   说话的女人也呆了呆,没想到领导这么好说话。   “领、领导,你说真的?”   龚和平点头,“每一个部件焊接得都不错,工艺合格是不该亏待,回头我会跟一车间主管提一提。”   女人先是皱眉,不敢相信地问道:“厂委加工资,还得问车间主管?这,这……”   姜糖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哎,嫂子,我们不是厂委的,我们——”   “不是厂委,那你们是啥啊,你们当真说话算话哦……哎哟,你别拉我,我说错啥,你看看你这半个月都忙成啥了……”老牛顾不得摘下手套,赶紧来拽胆大包天的媳妇:“这是研究院的龚院长!”   满以为媳妇儿得收敛了吧。   没想到老牛媳妇喜笑颜开,一把推开他走到姜糖一行人面前:“哎哟,是研究院的领导啊,那可得帮我们老牛说说话。我家老牛呢,憨得很,除了焊接啥也不会,这活吧,明明安排给二车间杨高义的,结果人家拉着他喝了几滴猫尿,说了几句好听话。他唷,就憨得拍胸膛来帮忙了。”   老牛个子矮小,他媳妇呢,正好相反,身板壮实。   被牛嫂子骂了,他也是憨憨笑两声。   光看外表不搭,但两口子感情似乎挺不错。   龚和平:“放心,我说话算话,咱们不会让勤快的工人白忙了。”   从龚和平嘴里得了准话,牛嫂子脸上笑成一朵花了。   查验过四号后,姜糖又跟着一起去了材料库房,这一折腾很快到了傍晚。   回到家,漆黑一片,屋子寂静无声,跟隔壁的烟火喧嚣完全是两个世界。   姜糖拉开电灯开关,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反手把门关上。   一拍脑门。   哦,瞧她这记性。   咋忘了符横云出门了,这几天家里就她一个呢。   她把包放下,先到卫生间里放热水,到厨房一看,炉子又熄了。她麻利地夹起墙角的煤球,刚走到门口又倒了回来。   换火是方便,可每天得多浪费一个煤球。   家里不缺钱,但也不是这么个浪费法。   姜糖想了想,觉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更好一点。   这回她没把木块和碎纸放在炉膛里,而是将木块往下方掏灰的口子递进去,然后将煤球放在炉膛的钢架上,这样就相当于用木柴把煤球烧红……   这无疑是个笨法子。   但确实很管用,除了点火的木块损耗增加以外,姜糖非常有成就感。   思忖着一个人在家,她没弄得太复杂,当然,复杂的她也不会弄。   以前姜糖只会煮简单的稀饭和面条,如今结婚了她还是有进步的,会炒青菜,会做简单的滑肉了。   其实她会不会做饭,符横云并不在意。   姜糖提出学做饭,他既没像别的男人那样大男子主义,觉得女人理所当然就该做家务,表现出“孺子可教”的样子。也不像后世在电视上秀恩爱的男明星那般,恨不得老婆十指不沾阳春水,把她宠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公主。   他跟姜糖遇到过的男人全都不一样。   “直男”得过分。   姜糖学做菜,符横云就在一旁递配菜,递佐料,时不时当指导员和监工。   味道好不好,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但咽了后也不会说假话哄姜糖,而是实事求是指出哪里不对。   上次情话绵绵仿佛是昙花一现。   就他那副表现……   好几次把姜糖气得心肌梗塞。   若是换成心思敏感的姑娘,指定会腹诽这个男人到底爱不爱自己。   姜糖看着面前的荷包蛋,想起符横云敲鸡蛋时的动作,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   她绕到碗柜里取出香油,往碗里倒了两滴。   香油的味儿刚散出来,姜糖就觉得心口一堵,头晕目眩。   “呕……”   她扶着门,被油味儿闷得喉咙里一阵翻腾,眼前一黑,没忍住干呕出声。   姜糖顺着门慢慢滑下,蹲了几分钟才缓过劲来。   上个月才买的香油,这么快就过期了?   肯定是这家香油质量有问题,下回一定得叮嘱符横云,坚决不买这个牌子的香油了。   姜糖捏着鼻子,把最上边沾了香油的面挑出来放在一旁碟子里,然后端了碗赶紧往客厅跑。   把碗放下后,她又跑回去把厨房门关上,免得坏了臭了的香油味儿传出来。   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那股刺人的气味一直萦绕在鼻子边,大大影响了胃口。面都放凉了,姜糖也只吃掉了三分之一。   姜糖看着剩下的面条犯难。   倒了吧,太浪费,这是白面呢。   可这个天气,放一晚上肯定馊了。   突然,她灵机一动。   想到楼下曲大姐家前几天抱了一只小土狗回来,姜糖眼前一亮,找到解决办法了。   曲丽家刚吃完晚饭,他男人领着几个孩子去篮球场看人打球去了,家里就她一个人,这会儿正在刷锅洗碗。   见姜糖来了,还有些意外:“小姜咋这时候来了,找我有事吗?”   姜糖笑了笑,把手里的碗露出来:“曲姐,你今天喂狗了吗?我剩了点面条,倒掉可惜了。”   曲丽一看,“哎哟”一声,心疼道:“是白面啊,给狗吃了多浪费,你不如歇一会儿,等饿了,自己吃到肚子里得了。”   如今每家每户每个月买白面、精粉都是有定数的,就那么一两斤,多的没有。   别的全是拉嗓子的粗粮黑面。   眼看着姜糖剩了小半碗喂狗,可不得心疼哟。   “我吃不下,我家香油可能过期变味了,这面味道怪怪的,一闻就想吐。”姜糖摇头,大大方方道:“曲姐,快让你家小黄帮帮我。”   小黄是那只小土狗的名字。   曲丽听她这么一说,放下手里的丝瓜瓤,隔着窗户狐疑地瞥了眼姜糖的肚子。   “小姜啊,你是不是……怀上了?”   姜糖呆了呆,下意识反驳:“不会的吧!”   曲丽看她脸上的茫然就晓得这是个心里没数的,她洗了洗手拉开大门,从姜糖手里接过碗,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没有变味啊,还是很香的咧。而且味道也不浓,我看啊,你就是怀上了,所以闻到香油味害喜了。”   她娃生了几个了,对怀孕这事吧,熟得很。   姜糖懵懵的。   曲丽把面条倒进小黄的瓷盆里,顺手把姜糖的碗洗干净。   出去时见小妮子还傻乎乎地看着屋檐下的蒜苗,一手在肚子上轻轻摸着,她好笑地摇摇头:“别发傻了,明天你就先到医院检查检查。”   “哦。”   “不过我觉得,八成是怀上了。”   “……真的吗?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姜糖摸着扁平的小腹,呐呐的说。   “正常的,要有动静也得三个月后呢。你这怀得算是顺利了,结婚没多久就怀了孩子,甭管第一胎是男是女,都不着急。”曲丽见她半天没反应,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你家小符呢,这两天怎么没见着人,是出去跑车了吗?”   “嗯,跑长途去了。”   “这次去哪了?”   “两广吧。”   “那你有口福了,这阵子正是荔枝熟了的季节,小符那么顾家,肯定第一时间给你带一筐子回来。”   符横云每回出远门都会带当地特产回来,偶尔会给楼上楼下邻居送一点。   大伙倒不是眼皮子那么浅的人。   说句实话,省一机待遇不错,就算手头紧的人家其实也不差这么点吃的。但人跟人相处,不就图个舒坦吗。   符横云做事大方体面,说话还好听,老说感谢大家在他不在家时帮着照顾小姜。   这关系呢,都是处出来的。   一来二去,楼里对夫妻俩印象特别好。   像曲丽,时不时拔点菜园子里的小青菜、四季豆给姜糖。   姜糖一个人在家也能过得这么舒心,没遇上啥极品邻居,除了她自己不爱挑事说闲话,对谁都笑脸相迎以外,丈夫会做人其实也占了很大的因素。   “行啊,他要是带了荔枝,到时候你叫上几个小毛头到楼上来,咱们一块吃。”   曲丽一听,高兴极了。   她不至于没脸没皮上门占便宜,但姜糖这话听着舒心啊,这表示她们关系亲近。   “可使不得,你家小符不远千里给你带的,我们哪好意思吃啊。你要是肚里真怀上了,多吃水果对自个儿好。”   说完,曲丽跑回厨房,抱了一个小坛子出来,递给姜糖:“前几天泡了点缸豆生姜,你要是别的东西吃不下,就拿这个配粥吃。”   姜糖笑眯眯的,连声道谢。   曲丽见她又是碗,又是泡菜坛,一会还得爬楼梯。   怕她没轻没重磕到哪儿,又把泡菜坛子接了过去:“走,我帮你抱上去。”   一边走还一边和姜糖吐槽:“你两口子平时就是大手大脚,小符哪次跑车回来不给楼上楼下送东西啊,听姐的,你们多攒点存款。这孩子要是来了,花钱的地方就多了,什么摇篮床、麦乳精、奶粉,小孩的衣服尿布啊,都是钱。”   “对了,你怀孕的话,谁来照顾你啊?你父母那边估计不行,小符家里的长辈呢?”   姜糖跟亲爹妈关系不好的事,曲丽是知道的。   姜茂在厂子门口闹了那么大一场,又经过围观妇女们作为唠嗑材料一传播,省一机知道这事的人还真不少。   “他家里也不安稳,到时候再看吧。”   曲丽一听这话,瞬间明白了。   “也是,来照顾的人要是不省心啊,还不如没有。像隔壁二栋哦,有几个还是妇联的人呢,别看在外头说话好听,回家关上门对儿媳妇可太厉害了。还有我家老袁的同事,杨高义他妈也厉害得很。说是来照顾大肚子,她没来时人黄小兰好端端的,她一来,黄小兰肚子里的娃就掉了。”   “啊?那是咋回事啊?”   姜糖忍不住嘀咕,这杨高义存在感也太强了点。她心里一动,不动声色的打探消息:“最近都在说他们家的事,是真的还是大伙儿传拐了啊?”   “嗐,要看你说的哪件事了。如果说他和工会瞿萍的八卦,我觉得无风不起浪。”   “厂子里没找他谈话?”   “哪儿呢,谈是谈了,但不起作用啊。你别看瞿萍是新来的,就是个小干事,人家可是孙主席的干女儿。”   说着,曲丽不屑的撇嘴,:“又不是亲的,也不知道她狂的什么事儿。”   姜糖听了这么一耳朵,立刻想到招工考试那天的事了。   她记性好,加之招进厂的也就二十来号人,她对通过考试的人都有印象,“曲姐,我考试那会儿,没听说有这个名字啊?”   曲丽帮着把泡菜坛端到厨房,边往外走边说:“花钱买的呗,孙主席特地把人从后勤部那边弄到工会的。”   姜糖有些诧异:“那黄小兰咋办?孙主席不会还帮着她抢男人吧?”   这事儿,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堂堂工会主席,帮着干女儿抢别人老公……   怎么听,都觉得干出这事的人有点脑瘫。   不,是非常非常脑瘫!   曲丽笑了:“看你说的,明明是杨高义自己有外心,他要是铁了心跟黄小兰离婚,难道民政所还能压着不办啊,孙主席都不用出面。”   “反正我跟我们家老袁说了,以后不许他跟杨高义瞎混,免得学了一身抛妻弃子的坏毛病,呸!”   姜糖见她插着腰指着空气骂得起劲,将杨高义给记住了。   第二天本来是要去医院检查的,可临时接到了苏丹叶的电话。   姜糖刚到厂子大门口,正寻摸着找人呢。   不远处的苏丹叶大声喊道:“姜糖!我在这儿。”   随后眼泪狂飙,一路哭着朝她跑了过来。   圆润的身体扑到姜糖身上,姜糖下意识拿手挡住腹部,一手撑在苏丹叶肩膀缓解冲劲,但还是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她皱了皱眉,刚想怼她。   就听苏丹叶尖锐的嗓音哭道:“我太惨了,苏美华这个贱人怎么能这样害我!!”   “我爸太过分了,凭什么苏美华不检点搞大了肚子不愿意堕胎,就要把人送过来让我照顾,呜呜呜……我肯定不是他亲生的……”   姜糖:“……”   哈?这么早就怀上了?   那——   原身养的那个是第二个? 第65章 孩子谁的~   苏丹叶哭起来没完没了。   今天又赶上周六, 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   已经有人好奇地看她们俩了。   姜糖表情无奈,“先别哭了,别人都在看咱们呢, 你也不想那么多人看到你变丑的样子吧。”   这话堪比灵丹妙药。   苏丹叶抹了抹泪, 手胡乱在辫子、刘海上捋了捋,打着嗝道:“……我看起来好点了吗?”   姜糖:“……”   她觉得苏丹叶可能还不够伤心!   都啥时候了还记得整理头发衣领, 看来继姐的事对她的打击很有限啊。   “先跟我进去。”姜糖跟门卫打了声招呼,门卫登记好苏丹叶到访的资料。苏丹叶四周张望了一圈, 惊呼道:“省一机这么大啊?右边是去哪里啊, 咋还有一道门?”   “那边是厂区。”   “那我们这条路是去哪里啊?”   姜糖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家属院啊, 不然你以为去哪儿?”   苏丹叶被怼完全不痛不痒:“那……人家第一次来省一机, 我以为你要带我参观一下工厂嘛。”   “嘁!”姜糖抄着手走在前头,看苏丹叶东张西望, 看到啥都一惊一乍。她没好气地揭她伤疤:“你继姐已经来了?”   听到姜糖问苏美华,苏丹叶又哭了。   她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嗯。”   “最近没有下乡安排啊, 她怎么来的?”   如果是本省的乡下倒好,找人开介绍信, 再凭空捏造一门亲戚, 想躲一躲不难。苏丹叶家里小有背景, 要藏个人到乡下不算难事, 为啥要把人放到苏省啊。   这不是吃咸鱼蘸酱油吗?   “我爸没说, 事先也没告诉我这件事。苏美华都到县城了, 他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人。”苏丹叶满脸愤怒, 咬牙切齿:“呵呵,我才懒得去。”   姜糖听得目瞪口呆。   “你就这样把人扔县城里了?”   “嗯。”她还特别得意呢,“抢了我看中的男人, 还想我照顾她,没门!”   她活了二十年,吃过的最大的亏就是苏美华给的,她是有多贱啊,还送上门做保姆伺候她!   呸,想都别想。   苏丹叶气呼呼地吐槽了半天,没等到姜糖的回应。   她一脸郁闷地拐了拐姜糖的手臂:“你咋不说话?”   姜糖看着她,叹息一声,开口便是泼冷水:“你把她扔在县城,当心她回头告你一状。别说不可能,你也不知道你爸为啥要把她送过来,你今天痛快了,等明天她哪里要是不舒坦了,你是管还是不管?”   这姑娘在男人面前玩好妹妹套路挺机灵的,一对上她那个继姐就降智,冲动得很。   苏丹叶表情一僵,顿时打了个哆嗦:“不,不至于吧。凭啥我还不能自己做决定了?”   “就你继姐的段位,你觉得呢?”   可能性不小。   她在红星镇时还有爷爷奶奶帮着呢,不还是被暗算了一把吗。   苏丹叶顿时焦急了起来:“那你说我咋办?要我俯首弯腰我不干。我好不容易展开没有她的新生活了,她干嘛又来搞我,魏里也是奇怪,居然会让自己的女人带着肚子到乡下来,魏叔叔难道没意见吗?徐阿姨当初就是为了孙子才让魏里和苏美华订婚的。”   说到这儿,苏丹叶又开始愤懑不平了。   徐阿姨当初对她多好啊,口口声声说拿她当亲闺女,结果亲闺女不还是没抵过苏美华肚子里那块肉吗?   她跟苏美华吵架也不知道她肚子里有孩子,结果孩子没了大家都怪她。   “你确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那个小竹马的?”   “应该是吧,我下乡前她刚怀了一胎,跟我打架时不小心掉了,算算时间,重新怀一胎也不是不可能。”   苏丹叶抓抓头发,不太确定。   姜糖则是揉了揉眉心,神情有些古怪。   “我觉得你最好找你爸问清楚,如果真是隔壁小竹马的,你也说了,他家和你们家关系不错,算是世交。肯定不会让你继姐挺着肚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就不怕路上出点啥意外吗?”   “你的意思是……是她跟其他人搞出孩子,被逼着躲到外地来了?”苏丹叶瞪大眼,一手捂住嘴桀桀笑,当场笑出“巫婆”声。   苏丹叶兴奋又激动:“哦,天哪,她胆子可真大,她怎么那么能呢。”   不屑中还有淡淡的羡慕???!   姜糖看得直翻白眼。   随即又听她酸了吧唧道:“她都干出这样不要脸的事了,我爸居然没把她打死,果然苏美华才是他亲生的。”   她以前跟男同学稍微走近一点,他就拎着棍子追她三条街。   果然有了后妈,就有后爸,原来他那么早就开始偏心了。   嘤嘤嘤。   她太惨了!!!   姜糖对她的脑回路简直无语。   不过她也懒得提醒苏丹叶,否则照她一遇上苏美华就降智的状态,加上爱炫耀的性格,肯定会跑到苏美华面前一通秀。   到时得被人修理得门都找不着。   为了她好,还是让她当一只快乐的小酸□□。   苏丹叶一顿诉苦待到下午两点,才火急火燎到车站搭了唯一一趟回文成县的汽车。   临走前,姜糖到食堂给她拿了两个大馒头,把苏丹叶感动得眼泪哗哗直掉,差点抱着姜糖大腿不想走了。   姜糖哭笑不得,赶紧把人送上车。   不忘叮嘱她打电话回家问问苏美华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如果是王明华的……   想到上辈子把原身骗得团团转,这辈子跟人搞出孩子了,还敢找姜茂来苏省往她身上糊屎,姜糖的情绪分分钟到达炸点。   她绝对不放过他。   送苏丹叶上车后,因为还要去医院,姜糖赶紧回家洗了个冷水澡。   说是冷水,其实经过高温暴晒过的钢管里流出来的水至少有三十多度。   屋外太阳正盛,映入眼底树木、房子有些许扭曲。姜糖回屋找了半天,没找到遮阳的帽子,只有一把黑色的雨伞。   她拎着伞下楼时,还被邻居调侃了几句。   难怪皮肤这么白,原来一点太阳都不晒呢。   姜糖只能笑笑,建议她们出门也试试打伞,免得晒成煤球儿。   没曾想路过五栋时,倒是看了出好戏。   一个壮硕的男人拖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正激动的说着什么。男人阴沉着一张脸,似乎很生气。   周围几个摇着蒲扇的中年女人在劝他。   姜糖路过时,正好听到男人叫嚣着:“黄小兰,我告诉你,这婚我离定了。咱俩没有共同语言,你除了做饭扫地啥也不会,我们一天说不了一句话,你觉得这日子过得有劲吗?小兰,你八岁就到咱们家,咱俩就算不做夫妻,你也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妹子。你还是可以住在这儿,陪着成才长大,你的生活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你当真那么死脑筋吗?”   “不离,离了我就不是成才的妈了,我不离。”   黄小兰瘫软在地,两只手仿佛感受不到地面的高温一般撑在地上。   男人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姜糖瞥了瞥,暗道:原来这就是杨高义啊。   长得那叫一个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啊。虽说以貌取人不大好,但听听他说的话,还是人话吗?   什么叫做不了夫妻,你就是我妹。   什么叫离婚了还住一块,黄小兰的生活不会变?   好家伙,简直给渣男语录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脸不能看,人品也不行,居然还能招惹小三?   果然,男人出轨与否,跟他外表好不好看,是否有钱并没有直接关系。   眼前这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姜糖垂眸,见其他人把黄小兰扶了起来,开始唾沫横飞帮着黄小兰指责杨高义,而杨高义脸色越来越黑,双眼发狠,胳膊上的肌肉绷紧。   眼瞧着要打人了。   姜糖赶紧往路另一侧靠了靠,离他们远一点。   心底却涌起怒气:“咦,咋回事啊,李厂长前些天才说咱们工人要团结一致呢,大家可别吵架。而且这么热的天,你们一点不觉得热啊?”   软和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有人认出姜糖,抬脚朝她走了过来:“小姜,你打着伞去哪儿啊?”   “头疼,可能感冒了,我到医院去瞧瞧。”姜糖依旧笑眯眯的模样,刚才说的话好似就那么随口一提。   “唷,身体不舒服啊?那赶紧上医院去,你要是看感冒的话,就找吴医生,他医术好!上回我儿子热伤风到他那儿看了一次,吃了他开的药,两天就活蹦乱跳了。”   姜糖笑着点头,算是承情了,不过该解释的还是得解释:“感冒跟热伤风不是一回事。不过不管是感冒还是热伤风,只要吴医生能治就好。”   “嗯,那你快去吧。”   姜糖“嗯”了声,佯装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一脸和善的提醒:“外头那么热,还晒得慌,你们赶紧到屋檐下啊。别以为晒久了就是皮肤黑一点,那可是会脱皮的。尤其是咱们女人,千万别晒伤了,多不好看啊。”   几个摇着蒲扇的嫂子对视一眼,看着对方黑乎乎还长满了晒斑的脸,又偷偷瞥了眼姜糖细腻光滑的脸。   无不流露出赞同的意思。   赶紧架着黄小兰回屋檐下了。   就连杨高义也忍不住怀疑地摸了摸他的脖子,怒气冲冲往遮阳的地方走。   姜糖抿着嘴,担忧的看了黄小兰一眼。   哎,也不知道这事咋解决。可千万别信了渣男的话,搞什么离婚了还住一起的屁事,到时候肯定沦落为家里的佣人,还是一毛钱不给的那种。   但这事,别人也说不通,得她自己想明白才行。   符横云回家时,迎接他的是一屋子闷热和安静。   将屋里找了一圈,没找着人,而今天周六,媳妇本来该休假。   她这人又不爱出门,只要给她一本书,她可以坐在那儿一天不动。   难道是到研究院加班了?   符横云将荔枝一颗颗放在空的玻璃罐中,然后将几个罐子放在水缸里。   才下楼敲开了袁家的门。   开门的是曲丽五岁的小儿子,见到门外是符横云,他开心的抱着符横云的小腿:“符叔叔,你回来了!”   “嗯,知道姜婶婶去哪里了吗?”   曲小毛歪着头,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   “我告诉你哟,姜婶婶去医院了。”   听到医院两个字,符横云心跳骤然停了两秒,神情急切起来。   担心小孩子说不清楚,赶紧大声喊道:“嫂子,嫂子,你们在家里吗?”   “来了。”曲丽听到声音,连忙从屋里出来,见他一脸急色还觉得奇怪:“咋啦?”   “小毛说,我媳妇儿进医院了,是出啥事了啊。”   曲丽一听,好笑道:“你别急,好事呢。”   符横云哪能不着急,啥好事能进医院啊,他恨不得现在立马跑到医院去,可他还是得问个明白,看看要带什么东西到医院。   “您就别卖关子了,我真要急死了。”   曲丽看他急得满头是汗,不再吊胃口:“小姜她去医院妇产科了。”   “……妇产科?”   曲丽点头。   符横云面色怔愣,脑子里顿时一片浆糊,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那个,就是说,她不是生病,是,是怀孕了?”   曲丽再次点头。   正要揶揄他两句,话还没出口呢,就见符横云脚底下好似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跑了。   转弯时还差点撞到路灯。   曲丽:……   符横云几乎是一路跑到医院的,平时需要步行半小时的距离,他只花了六七分钟。   到了医院,他浑身都被汗打湿了。   额头的碎发也汗哒哒的贴在脑门上。   到前台问了妇产科位置,他一路狂奔到二楼妇产科。   “砰——”的一声。   诊室里的医生和护士齐齐被吓了一跳,同时扭头看向门口。   “干什么的?”   “我来看医生,不是,我来看媳妇……”   “……也不是,是我爱人今天来看医生了,我过来找她!” 第66章 看笑话   姜糖从厕所回来, 就见丈夫比手画脚,语无伦次的傻样。   她按捺住惊喜,憋着笑轻声咳了咳。   “咳、咳咳……”   听到熟悉的声音, 符横云动作停顿了下。   倏地扭头看向身后, 表情有一瞬间茫然。   而后立即化为傻笑:“累不累?来,坐这边。”   完全不给姜糖说话的机会, 扶着人坐到医生面前的椅子上。   “医生,你帮我看看, 我爱人是不是怀孕了, 她身体怎么样, 怀孕会不会让她很辛苦?有哪里需要注意的?还有……”   医生皱了下眉。   被他一连串问题砸了一脸, 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她好得很,你一边儿去。”   眼神十分嫌弃。   姜糖抿嘴偷笑, “医生,对不住啊,他就是瞎紧张。”   一旁的护士也忍俊不禁。   笑着打趣:“你爱人一冲进来, 差点把我和王医生吓一跳,我们还以为是哪个混蛋来闹事呢。看你俩这么年轻, 这是第一胎啊?”   姜糖点头, 笑得很甜蜜。   她到医院之前没想过在确认怀孕这么重要的时刻, 男人不在身边她会不会感到失落。一想到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 她连呼吸都下意识放慢了, 每走一步都得看看是否踢到了石子儿。   她见过嫂子们怀孕时的模样, 当时不觉得需要这般小心。   但等轮到自己, 姜糖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明明还没确认他的存在,明明他只有米粒大小,但她已经在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消失的问题了。   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就像在看《死神来了》系列。   生怕一丁点疏忽就造成不可承担的后果。   在看到符横云的那一刻,姜糖觉得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充斥着快活和安心。   “不是说要去一个礼拜吗?今天才第四天呢,回来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医生在把脉,姜糖则扭头看着符横云,状似抱怨道:“哎,你这样跑过来,万一我又回去了,咱们错过了怎么办?这样你不是白跑一趟吗?曲姐肯定跟你说了我只是到医院看妇产科,你就应该在家里等我才是。”   话是这样说着,但她的语气却是难以掩饰的开心。   然而知道她可能怀孕了,符横云哪有那份定力,就坐在家里等呢?   符横云听得心口一热,软软的,甜甜的。   他捏着姜糖柔若无骨的小手,心情似乎还是很紧张,连脸上的笑容也显得微微僵硬。   他道:“我想快点见到你。”   说完这句话,他视线转向医生:“医生,怎么样?”   早恨不得踢翻狗粮的中年医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移开搭脉的手,“嗯,怀孕了。回去注意休息,切记劳累过度,饮食上忌辛辣刺激,还有,夫妻生活停一停,尤其是血气方刚的男同志,注意点别做错事。”   姜糖没怀过孕,但毕竟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   关于怀孕时夫妻同不同房的问题知道一二,所以没有细问的打算。   可符横云做事较真,自结婚后两人在那方面鱼水和谐。   他担心自己往后没轻没重伤着妻子,以及孩子。   不问个明白他心里不安:“大概多久才能……?”   姜糖尴尬的笑了笑,伸手掐他:“……你干嘛?”   医生见多识广,撩起眼皮看了两口子一眼:“前两个月后一个月不能同房,情绪激动容易引起子宫收缩,可能会引起流产。”   姜糖低着头,脸红通通的。   此刻恨不得能化身鸵鸟,把头埋到沙子中,不看不听。   可现实是,厚脸皮的符某人得到答案后,又继续问夫妻同房时用什么姿势不会伤到胎儿。   姜糖不需要抬头,就知道他肯定面无表情。   用最正经的语气说着最“流氓”的话。   时下的人们羞于谈欲望,即便在医生面前,也羞于谈论自己身体上的毛病。   像符横云这般坦荡直言的属于极少数。   等走出医院门,姜糖气呼呼地甩开他的手,数落道:“你刚才干嘛问医生那样的问题啊,一点不正经。”   “你走慢点。”符横云被打了还是乐呵呵的,追上去牵着姜糖的手不放,“真气上了?”   “哼,你说呢。”   符横云笑了一下,她眉梢眼尾都透着轻松,脸上一副“我生气了,快哄我”的傲娇模样,哪里是真生气的样子。   不过是为了掩饰害羞故意转移焦点呢。   “哟,小姜同志你不讲道理啊,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正经过啊。不过,你就算看错了也没办法,退不了货咯。”符横云见路上没人,趁机抚摸她平平的肚子:“小东西,爸爸是不是说得很有道理啊?你妈简直不讲理。”   姜糖立刻狠狠拍开他的手,凤眸斜他一眼:“什么小东西大东西,我看你就是嫌弃他。”   这锅来得太突然了,符横云被扣得瞠目结舌。   “这,这不是不知道是闺女还是儿子吗?我要是喊儿子,你得骂我重男轻女,要是喊闺女,你肯定要说我欲盖弥彰,媳妇儿,你直接告诉我,你想听什么吧。”   他光棍的一摊手,表情贱嗖嗖的。   姜糖:“……”   好想打人。   忍忍吧,又不是不知道他嘴贱。   不行,忍不了。   姜糖咧嘴呲牙,皮笑肉不笑:“你猜?”   说罢,抬脚朝符横云小腿上招呼了一下。   “哎,媳妇儿,小姜,小糖,姜同志……伞忘了!”   姜糖六亲不认的步伐停住,符横云勾唇,“太阳毒着呢,你别走那么快,等我帮你打——”伞。   “刷——”地一下,手里的伞被抢走了。   “……”   符横云望天,耀眼的阳光射到脸上,化为万道光刃,刺得他下意识眯起眼。   赫。   怀孕的女人果然容易阴晴不定啊。   连理智淡定的小姜同志也不例外!   ****   时间过得很快,盛夏在姜糖每天喊三百遍‘好热、热死人’中到达了尾声。   过了中秋没几天,杨高义离婚成功的消息在省一机传得沸沸扬扬。   这边刚领了离婚证,杨母就要赶黄小兰出去。   黄小兰没想到前夫婆婆出尔反尔,说定的她能陪着儿子长大的话就跟屁一样,说放就放。   她苦苦哀求,可老太太满心想着迎新媳妇进门,做梦都在想儿子马上就能成为孙主席的干女婿的美事,当然不希望黄小兰在这儿碍大家的眼。   黄小兰哭求无果,唯一的儿子还不站在她这边,差点又喝药自杀。   也不知有高人指点,还是真想通了。   这回她直接举着农药到工会大闹了一场。   如果厂里不处理瞿萍她就药死在工会办公室门口。   工会苦口婆心的劝,可黄小兰学精明了,不吃这一套。   她咬定了要厂子处分不要脸的小三瞿萍。   工会干事心里也苦,大家都说他们和瞿萍是一丘之貉,拖着不办就是想包庇瞿萍。   他们都冤枉死了。   他们也嫌瞿萍丢人啊。   背地里不知骂了多少遍瞿萍缺德,连孙主席老不修的话都没少说。   但这事烫手得很,丢给谁都不好办。   工会这边一商量,就有人提议,干脆把这事闹到文秘书那儿。   毕竟孙主席和李厂长不合的事不是秘密。   既然瞿萍是孙主席的干亲,他们这些小主管不好处理,那就把这颗烫手山芋扔到李厂长的人手里。   结局确实如他们想的那样。   文鹏云不仅不包庇瞿萍,还把她立了败坏风气的典型。   虽然厂子里已经不时兴举报批|斗那一套,但瞿萍的行为明显是给厂里的工人抹黑,给厂子抹黑。   文鹏云开除她完全合情合理合乎省一机的规定。   不仅如此,姜糖觉得这位文秘书有一颗搞事的心。   他居然动了恻隐之心,把黄小兰安排到仓管部打杂了,还让黄小兰住回了杨家的屋子。   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是,杨高义居然捏着鼻子认了。   连新欢瞿萍三番五次找他闹也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到了这时候,大家都以为杨高义和瞿萍这段孽缘肯定得散。谁知人家情比金坚啊,吵归吵,结婚的事也没耽搁。   许是知道这段婚姻结得不体面,杨高义没办酒没请客。   就这样,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瞿萍穿着红色的布拉吉,画着血盆大嘴一样的妆容,低调地住进了五栋杨家。   整个省一机家属院都在看杨家人的笑话。   姜糖没刻意去打探,但跟曲丽她们聊天时,不可避免会谈到厂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被迫吃瓜的姜糖表示:很好!这瓜很甜,还是部反映现实的连续剧呢。   果然,瞿萍搬进去的当天晚上,杨家就吵翻天了。   姜糖洗完澡,正想下楼跟大伙儿唠嗑,没想到符横云回家了。   二话不说把她给拎了回来。   因为——   “就那么点破事有什么好听的?”符横云一手托着姜糖的脚踝,另一只手往小腿上涂药:“蚊子也抵挡不了你的好奇心是吧。”   莹白纤细的小腿上,好几个又红又肿的包,有几处被抓伤结痂了。   看着让人生气又心疼。   符横云眸光暗沉,脸色难看。   “我出门几天你这腿就不能看了,姜糖,你这是闲得慌是吧?”   姜糖听他念叨实在躺不住了,连忙坐起上半身:“哎,多大点事啊,你都唠叨一晚上了。”   “下班了就我一个人在家,我当然得找人聊聊天咯。”   符横云似笑非笑,手渐渐从脚踝往上。   “想我了?”   姜糖呵呵一笑,撇了撇嘴:“不想。”   “嫌我唠叨?”温热的大掌贴在白皙光滑的小腿上,轻轻揉了揉。   “干什么,不是我说的啊,是孩子说你太唠叨了。”察觉到他想整治自己,姜糖灵机一动,赶紧甩锅给肚子里的娃。   她警觉地看着符横云,试着缩回小腿,却被抓得牢牢的。   姜糖轻轻踢了两下没挣脱,“你放手,我要去……去厕所。”   “去厕所?”符横云挑眉。   姜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所以你是不是该先放手,嗯?”   “行。”   手是放开了,但下一秒他直接俯下身,像抱小孩一样抱起姜糖往厕所走。   把人放下后,他还站在一旁不走。   “不是上厕所吗?看着我干嘛。”   “……”   姜糖指着他,手指忍不住哆嗦,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这厮脸上的表情再正经不过,但眼底的戏谑没逃过姜糖的眼睛。   他就是故意糗她的。   姜糖深呼吸了一下,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看了两秒,她平静的移开视线。   想糗她啊?没门。   她该干嘛就干嘛。   撩起睡裙,小内内刚拉到大腿,姜糖飞了个得意的眼神过去,某人立马落荒而逃了。   “噗——”   “哈哈哈哈哈——” 第67章 现场观看小电影   符横云这次回来后, 在家里呆了很长时间。   每日姜糖早起去上班时,他照常跟着一块出门。   亲眼见着姜糖走进研究院大门后,他再折回来办自己的事。   他到底在查什么, 姜糖不清楚。   家属院其他人就更不明白了, 只当符横云为了照顾怀孕的媳妇跟人换了班不跑长途了。   一面夸他顾家疼媳妇。   一面又替他惋惜,这得少挣多少钱啊。   大伙儿为啥羡慕方向盘, 不就是跑车时可以干点倒爷的活吗?   没想到人家说撇下就撇下。   因为这事,职工院不少家庭起了矛盾。   姜糖听曲丽说起时, 也是哭笑不得。   “哎, 曲姐, 他们不知道, 你还不知道啊?我家那个啊……”姜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哪里像他们那么上进哦。”   她说这话时眉目含笑, 上翘的眼尾眨了两下。   语气虽是谦虚,但面上却一点不觉得自家男人“不上进”有哪里不好。   曲丽也不拆穿她,只揶揄道:“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说罢, 她撇了撇嘴:“我家老袁就很上进,不过一天忙到晚不还是拿35的工资吗, 钱没挣着, 家里也没顾上。哎哟, 你看我一个人带几个孩子, 光是打理家里就忙得脚不沾地, 他这个当爸的, 连孩子上几年级都不知道。”   曲丽也只是说说。   谁家不是这样呢, 男主外女主内。   所以男人觉得符横云目光短浅、儿女情长,女人却羡慕不已。   可真让她们的男人像符横云这样,未必有人愿意。   姜糖笑笑, 开始商业互吹:“今年35块,没准下一次评级时就42了。袁大哥那么卖力干活,不还是为了让你和小毛几个早点过上好日子啊……”   “嗐,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啥日子都是过。”   “你这肚子哪像五个月的,跟人家三个月的差不多。有没有按时去检查啊?怀着孩子可不能挑食。”   姜糖摸着肚子,嘴角上扬。   “医生说孩子很好。”   她本来就不挑食,自从查出怀孕,符横云三天两头给她补身体,姜糖肉眼可见圆润起来。   但这个“圆润”跟苏丹叶又不同,只是与之前的体形对比,她脸上长了不少肉。   别人一胖毁所有,但姜糖却是养胖后,变得更加漂亮耀眼了。   她脸颊饱满,鼻梁秀气高挺,嘴唇不再苍白,而是带着健康的樱粉色。之前颧骨显得有点高,加之凤眸冷情凌厉存在感太强,但凡注意到她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双独特锐利的双眼。   即使姜糖大体上是小白花长相,却显得并不好招惹。   如今脸上挂了肉,消减了凌厉之势,意识到做妈妈后,浑身似乎笼罩了一层柔光,就连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   白得发光的脸上长了几颗斑,看上去非常可爱,像是荷花上的粉点儿。   疏离温和陡然变成了娇憨妩媚。   曲丽天天跟姜糖相处,时不时都会看呆,“别人怀孕是变成黄脸婆,你这怀孕就跟吃了人参果似的,都是长斑,怎么你这斑就比我的好看呢?”   她生完小毛四五年,脸上的斑就没退过。   有些人的条件啊,就是得天独厚。   “我听医生说,孕妇长斑是正常的,如果生完孩子一年,皮肤的状况还没得到缓解,那么可以找医生看看。对了,平时也要注意防晒。”   “防晒?哎呀,大家都这样啊。”曲丽摆手,表示自己做不了。   姜糖没继续劝。   如今像她这样出门必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宁愿戴丑丑的草帽也不愿把脸露在太阳下的行为,叫矫情。   可美丽是一辈子的事。   就像她特别中意符横云那张俊得天怒人怨的脸,有了那张脸啊,他就算小毛病一箩筐,自己闭眼就能忍一忍。   推己及人,难道符横云就不喜欢老婆漂亮会打扮?   只要生活中稍微注意一点点,就能带来心情上的愉悦,何乐不为呢?   如果本来就相貌普通,从不关注外貌实属正常,这叫重内涵。   不夸张的说,他们两本来长得比一般人好看,再说一句不爱颜值,那可就有点虚伪了。   姜糖才不相信,符同志第一眼从她“嫌弃”的眼神里就看到了她的内在美呢!   反正她只就肤浅的看到了他的脸。   曲丽见她笑,忍不住好心提醒:“你也收着点,最近你们两口子拉了不少仇恨,都有人在背后说你的酸话了。”   “说啥啊?”   “说你妖妖娆娆,不安于室啊,说你以前没这么矫情啊,怀个孕就上天了,到处炫耀你家小符……”   姜糖差点被自个儿的口水呛着。   这都啥跟啥啊!!   “不是,我怎么就不安于室了?”她每天早出晚归不都在研究院忙着吗?除了研究院的人,她身边连只公蚊子都找不着,这些人真是睁眼说瞎话呢。   曲丽撇嘴:“嗐,说你怀孕还涂脂抹粉,脸比所有人都白。”   姜糖快被气笑了。   合着她天生皮肤好是她的错了?   关键吧,这些人也没当着正主的面说,平日见了姜糖夫妻,还是跟以前一样和善地打招呼。   姜糖也不能冲上门解释。   她不禁有些怅然,人跟人的关系真微妙,以前相处得好好的,不知啥时候就碍了别人的眼了。   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们倒是好样的,拿了她老公的好处,背后还编排起她来了。   经过这事,姜糖三申五令。   不许符横云给楼上楼下送东西。   符横云闻言,面上没啥表情,还是嬉皮笑脸逗姜糖开心,给日渐长大的胎儿讲故事。   没过两天,背后说她的几家无比巧合地传出了“家丑”。   姜糖眨了眨眼,抱着符横云的胳膊,娇娇道:“你干的?”   “什么?”符横云一手揽在姜糖腰间,扶着她慢慢往医院走,“……小姜同志,你有点过分啊,我像是那种暗戳戳给别人添堵的人吗?”   姜糖眼睛弯成月牙。   无声地说:没错,你就是啊。   “你对我产生了严重的误解,作为一名保家卫国的战士,我不会无中生有地污蔑他们。”   “嗯嗯。”   你就是揭了人家的遮羞布,我懂!   “媳妇,你这态度很敷衍啊,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讲,307打老婆的事不是我说出去的,108手脚不干净也是跟她有矛盾的人说出去的……”   姜糖微笑。   很好,她的男人非常记仇。   “老公,你真是棒棒哒!”知道他在外头就爱装得一本正经,姜糖故意凑到他耳朵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符横云耳朵微微颤动,搂着姜糖的手臂紧了紧。   他清清嗓子:“……嗯。”   闷骚。   等姜糖照完B超,两口子一下傻眼了。   “双胞胎?”两人异口同声。   姜糖看了看王医生手里的片子,又瞄了两眼自己并不算大的肚子,还是不敢相信:“王医生,你不会在跟我们开玩笑吧,哈哈哈,我这肚子,也不像怀了两个的样子啊。”   “对啊,会不会弄错了?”符横云面无喜色,反倒忧心忡忡。   别看姜糖个子高挑,可她骨架小。骨架小的女人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天然更遭罪,如今怀一个他都放不下心,何况是两个?   “上个月照B超时,不还是一个胚胎吗?”   说到这儿,王医生也想叹气。   “那是因为其中一个孩子调皮,被另一个完全挡住了,这次她露了一只脚出来,你们看这儿。”   姜糖顺着王医生指的位置看去,果然蜷缩着的婴孩屁股后面支出了一只脚。   可其他部位完全看不出来。   姜糖想到电视里放过的各种畸形儿,她忍不住忧心忡忡:“王医生,这孩子会不会就是多了……多了一只脚啊?”   她记得有一起病例,双胞胎公用一具身体躯干,长了两个头。   一想到她肚子里是未被完全吞噬的双胞胎,姜糖指尖发凉。   一旁的护士噗嗤笑出声。   “怎么会呢?两个孩子状况都很好。”   符横云恍惚了两分钟便回了神,连忙问道:“王医生,双胞胎的话,我爱人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你看她这么瘦,是不是得再补一补?”   王医生边在检查报告上写着什么,边道:“我看姜同志身体状况很不错,看着瘦了点,但营养方面很均衡,这一点你们做得还不错。切忌大鱼大肉随意大补,小心孩子补过头到时候容易难产。平时也记得多走走,适当的运动有助于顺产,而且也有利于胎儿在子宫中摆好姿势,运动时一定要有人陪着,以免发生宫缩等意外。”   “别的就没什么了。不要忘了下个月来检查。”   等走出医院,夫妻俩还有点踩在半空中的感觉。   怎么突然就变双胞胎了呢。   符横云也很懵,但他毕竟是心理素质过硬的大男人,察觉到妻子茫然无措,眉心紧蹙,他赶紧安慰道:“养一个是养,养两个还是养,你瞧,你只需要请一次产假就能领回两个小崽子,本来只能领一份红包,现在可以领两份。一炮双响,省事了不是。”   “去你的。”姜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什么炮不炮,注意胎教。”   姜糖心里是倾向于生两个孩子的。   他们可以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成长,当父母都已老去时,他们仍在彼此的生命中举足轻重。   不过这个想法,她其实知道行不通。   因为自二月份开始,某些省市就试点计划生育了。   虽然苏省还没实行,但照苏省的地理位置和发展前景,最迟不过两年肯定也要实行计划生育。   如果两人以后仍在体制内,那便不能怀上二胎。   可如今的计生用品质量堪忧,戴套上环都不一定保险。   万一不小心怀上了……   江糖脑子里闪过七八十年代计生办的粗暴行事,见了超生的孕妇强行拖到卫生站打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样一想,单胎变成双胎似乎是一件幸运的事。   等生完孩子,她得想办法避免意外怀孕才行。   “行,不说一炮双响,咱们这叫好事成双。”   等胎儿到了六个月大时,姜糖的肚子仿佛吹满气的气球,突然胀起来了。她每天都像睡不饱似的,晚上睡得沉,白天也犯困。姜糖思虑再三,便跟研究院打了报告要请假。   丁民这边已经寻到替代材料了,叫陶瓷装甲。   陶瓷装甲硬度高,质量轻,对动能弹和弹药破片的防御能力都很强,经过初期测试后,大家对它的性能非常满意,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运用到坦克上实战实练。   进入测试阶段,姜糖的工作本来就少,因此请假条很快就批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堆专业书籍送到家里。   姜糖不觉得压力重,反倒很高兴研究院能这样信任她。   即使呆在家里她也没松懈下来,只要精神好一点,便拿着那些书研究。   只是这份宁静很快别打破了。   姜糖拎着一叠资料站在风口处,整个人快被冻傻了,可前面岔路口树下的两个人还在说话。   其中一个她认识,是杨高义的新媳妇瞿萍。   另一个秃了顶,一身官威的男人她却没什么印象。   如果只是偶遇说几句话,姜糖不至于缩了回来不敢过去。偏偏两人说着说着,瞿萍就扑到男人身上了。   天啦噜。   瞿萍二十多岁,那男人腆着个将军肚,都能当她爸了。   姜糖一见这情形,哪里不明白,偷偷摸摸躲在没几个人经过的小路说话,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亲戚啊。   随后隐隐约约的一声“干爹”,差点把她雷得外焦里嫩。   ……!!!   就,满脑子疯狂刷弹幕:卧槽、卧槽、还是□□戏啊。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工会主席孙英锐啊。   没想到这位孙主席居然跟干女儿是这种不可言明的关系。   姜糖到研究院,本来是去找于工他们请教的。她发现安装三七火控系统及在战斗室增装自动灭火抑爆装置等部件会引起炮塔内部布置变动,她想知道这一点是如何攻克的。   走到半路上,她突然想起模拟图纸忘了带。   他们做研究的,说再多的理论也不会比数据和图纸更加直观,所以姜糖明明快走到研究院大门了,又回头取了图纸。   就这么一来一回的功夫,就到上工时间了,一路上见不着什么人。   因为怕符横云回家,发现自己又到研究院“加班”,姜糖干脆没往六栋旁边的小道走,而是选择横穿枫树林。哪里能想到,她刚走到第一个转角处,就见瞿萍和孙主席在右上方的树下说话呢。   以她近两个月培养出的八卦天赋,姜糖没吱声,偷偷往路边的牵牛花藤后面藏了藏。   没站多久她就觉得小腿酸胀,姜糖索性蹲了下去,歪着头偷听。   “……杨高义就是个吹牛大王,在研究院里上班的根本不是他表弟,就是同乡而已。而且,那个人一点也不好接近,我看他也没啥本事,接触不到什么核心的机密,反倒是新来的研究员,更得看重。”   瞿萍先是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后悔嫁人的话,姜糖都听得无聊了,突然就听她说到研究院,还说起自己,语气里的算计一点都不掩饰。   “哪个新来的?”   “就是上次招工考试招进来的,孟叔不是被李厂长逮着了小辫子赶了出去吗,导|火|线就是她。”提起姜糖,瞿萍不太高兴。当初干爹都安排好了,可以让她直接进厂子。但姜糖那么一闹,首当其冲的是孟耀祖,他是被刷出去了。   但她也被波及到了。   后来还是花了五百块钱,从别人手里买了一个岗位。   最重要的是,“要不是她,买工作那五百块根本不用花。”   “是她啊。”   “就是她,我看与其指望杨高义,不如跟她打打交道。只是……干爹,你都是工会主席了,还打听研究院干嘛?上次我和杨高义打围墙翻进去,根本靠近不了大门,就差点被他们抓到派出所了。我都听你的话嫁给杨高义了,现在工作也没了,干爹,你不能不管我啊。”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放心,我答应过你妈要照顾你。”孙英锐拍着她的后背,语气不咸不淡,反正姜糖没听出什么诚意,“那你跟她套套近乎,至于杨高义那边,你也不能落下了。”   “你就想让人家办事,这么久没见我,干爹你都不想我吗?”   “不要闹。”   瞿萍意识到自己作过头,立刻软下身体陪笑脸:“干爹,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哪件没听你的话,只是那姜糖最近根本不出门,我没机会认识她。”   孙英锐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说话时带了几分冷然:“你既然接近不了她,那你提她做什么?”   瞿萍一噎。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提起姜糖,话根本没经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了。   但就因为这个,她又被臭骂一顿,瞿萍眼底不免带出一丝怨恨:“那,干爹,你今天找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了?”   孙英锐掐着瞿萍的下巴,手摩挲了两下,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他心里顿时舒坦了。   勾唇笑了笑:“文鹏云那小子不是让杨高义前妻还是住在家里吗?那你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嘛,要知道,文鹏云老婆死了几年,还没续娶呢,只要你让杨高义说服他前妻,让她赖上文鹏云……”   姜糖捏着图纸的手紧了紧,面上染了一层薄怒。   “黄小兰如今抖起来了,杨高义的话,她不听了。”   “这前任夫妻呢,再怎么吵架总有那么点儿情分在,很容易天雷勾地火,一不留神就睡一张床上了,只要他们不想身败名裂,还能不乖乖照做?”   “我知道了,干爹。”瞿萍不假思索,一口答应。   她受够黄小兰了。   也受够了粗鲁的杨高义。   要不是孙英锐让她嫁给他,她怎么看得上杨高义这种薄情寡义的男人呢。   她不懂孙英锐为什么要盯着研究院,她也不感兴趣。但是,给她的好处不能少,她可不想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干爹,说好的让我当工会主任这事……”   孙英锐眸色暗了暗,闪过凉薄:“你放心,只要事成,等我把李为民打趴下,我成了新厂长就立马让你回工会。”   李为民确实太碍事了。   他祖上是贫农,又是二把手曾经钦点的省一机管理人,前些年操作得当还能把人逼得退走二线,如今再拿成分说事已经不起作用了。   何况他上面的人最近态度暧昧,似有龟缩退让之意,好似不想再跟李为民对上。   孙英锐自然不想罢手。   眼瞧着他就要拿到厂长的位置了,谁晓得上头又想起李为民,把他给弄了回来。   “我知道,干爹,我会想办法的。”   瞿萍一脸斗志昂扬,小鸟依人的靠在孙英锐怀里,矫揉做作道:“干爹,杨高义就是个空架子,根本没有你威武雄壮,我想你了……”   接着,两人的手开始不规矩了。   姜糖赶紧捂眼。   天啊,真是辣了耳朵还辣眼睛。   偏偏她蹲着一动不敢动,生怕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响动。要是被孙英锐知道她撞见两人这样那样,她觉得自己要被暗杀了。   瞿萍口中威武雄壮的孙主席五分钟后提裤子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孙主席先走了,剩下瞿萍站在原地整理了下衣着,她靠在树干上歇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抽完烟后,她才慢慢离开枫树林。   姜糖确定人走远后,才从牵牛花里站起来,双手握拳锤了锤冻得发麻的小腿。   又歇了一会,等脚上血管活络后,才顺着路往研究院的方向走。   她没去研究院。   到了下一个岔路口,就绕回到另一条路往职工院回去了。   刚走到四栋的位置,远远就见符横云找来了。   符横云回家没见着姜糖的身影,就猜到她肯定阳奉阴违跑研究院去了。   又见这会儿是上工时间,路上没什么人,她挺着个大肚子独自走在路上,万一不小心摔了咋办。   他焦急万分地跑出去接人。   明明是深秋了,可符横云额头还是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姜糖见到符横云,赶紧朝他招手:“哎哟,我腿疼,快来扶我一下。”   怕他骂人,姜糖先装模作样的锤了锤大腿。   “……这肚子跟个大锅似的,太重了,我才走到半道上就累得不想动了。”   符横云赶紧上前扶着她,皱着眉轻声斥责道:“站着都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了,你还跑里跑外做什么?存心想吓死我吗?”   “我错了。”   姜糖嘴巴一撇,表情委屈,立马滑跪。   积极认错,打死不改。   “哎哟,小符啊,你就别骂小姜了,这不是为了工作吗?小姜这个年轻人就是负责呢。”一个提着水正要去浇菜的大姐劝了劝。   符横云半拥着姜糖。   让她将全身大半的力气都压在自己身上:“我这不是担心她嘛,这么大个肚子,走几步都吓人。”   “下回小姜你可别任性妄为了,研究院那条路又没啥人经过,万一你要是出了啥事,可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嘛。”   姜糖立刻低头认错:“嗯,这次是我大意了。”   “行了,你们两口子赶紧回去吧。”   姜糖靠在符横云身上,这回她没做戏,是真累了。   “我刚才腿都抽筋了,回去你一定要帮我揉一揉。”   “嗯,下回你可别乱跑了。”   随着两人的声音远去,拎水的女人听着有些羡慕,感慨一句:“小符脾气是真的好,挺疼人的。”   而走远的夫妻俩,此时已经换了姿势。   姜糖走了几步,就被符横云拦腰抱起。   “重吗?”   肚子顶到胃了,姜糖觉得有些难受,她调整好姿势,安心的窝在符横云怀里。   “就算是抱两个你,我也轻轻松松。”   “嗯哼~~”姜糖偏首靠在他脖子处,突然说道:“孙主席让瞿萍盯着研究院,你说他想干什么?”   这话平地惊雷。   符横云忍不住蹙眉:“孙主席?是工会那个?” 第68章 在改错字~   “唔, 是他,你也知道这个人?”   姜糖神色一凛,不禁感到诧异。   她确定自己从来没在家里提起孙英锐这个人, 符横云会知道他的存在, 就代表他正在查的事跟厂里有关。   姜糖抬起头,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颚。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过观他呼吸不变,想来不介意她问:“你在查他?”   姜糖拖长了尾音。   虽是问话, 但却十分笃定。   “嗯。”符横云帮她捏着水肿的小腿, 轻描淡写道:“这人跟东南军区有那么点不清不楚。”   姜糖听罢, 眉梢挑了挑:“……军区?不是特务?”   “之前觉得他不是, 但现在嘛,还得往深了查。”   省一机是军工厂, 孙英锐跟东南军区军需部某些人瓜田李下并不算新鲜事。因为侯亮交代的内容,符横云一直将目光放在研究里,倒没想到除了他盯着研究院, 孙英锐也盯着。   姜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这回她不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而是认认真真将听到的所有内容都说了。   甚至两人说这话时, 是何种语气, 何种姿势, 姜糖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乍一听, 我也觉得奇怪呢。”她调皮的在他喉结上戳啊戳, 戏谑道:“看来, 符团长也有思虑不周的时候。”   符横云捉住她撩拨的小手, 抵在唇边亲了一下。   漫不经心地哼了哼,“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不足为奇。”   “还是,我在你心里的形象无所不能,特别伟岸?”   “嘁~”   臭美!   姜糖抽回自己的手,抓着他的大掌放在另一只腿上:“这边也酸。”   符横云摇摇头,继续给她按腿,无奈又宠溺地笑了:“我一会儿用你的名义联系龚院长,孙英锐敢这么随意地交代瞿萍混到围墙另一边,恐怕他背后还有人,但这人睚眦必报,我怕他不仅恨上文秘书,还记住了你。”   毕竟因为姜糖的缘故,孙英锐丢了个马前卒。   姜糖闻言,惊得坐了起来,抓住他的手说道:“那你赶紧去找文秘书,孙英锐想用黄小兰整治他呢。厂里不像乡下,若是名声上有了污点,往后出啥事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怀疑。”   “嗯,你在家别四处跑了,我现在就去。”   “不行,我和你一块去,我有些话想和文秘书说。”   符横云深深的看了姜糖一眼,皱眉斥道:“你现在身体不便还跑老远找文秘书谈事,你觉得孙英锐不会注意到你吗?这件事听我的,你别掺和。”   他不排斥姜糖接触这些黑暗面。   人一旦被保护得过于严密,渐渐就成了没有思想的庸人,如他的养母,五十岁了还天真如少女,日常担心的是养父对她不好,养父不再体贴,儿子不能给她长脸,至于养父身后的剑雨刀光,她看不到,也难以想象。   或许养父要的就是如菟丝花一般仰慕他的养母。   但他却喜欢身边站着同为树的姜糖,彼此分担寒潮、风雷、霹雳,也共享雾霭、流岚、红霓。   但……共同承担也得看时候。   “如果你现在没怀孕,我不会拦着你,因为你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但媳妇儿,你——”符横云摸了摸隆得高高的小腹,“带着两个小家伙,还能保护好自己吗?”   这事跟村里发生的纠纷可不一样,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姜糖叹息,到底不是一意孤行的人。   “那你快去,我等你回家。”   符横云再三叮嘱她在家好好休息后,出门找文秘书去了。   文秘书住的地方不是宿舍楼,而是厂区另一端的职工小院。   跟职工宿舍这种所有门窗朝一个方向开的小红楼不同,职工院是厂里的干部们住的地方,都是四四方方的院子,大概有十几户。   符横云问了人才知道,文秘书只有午休时在这边,平时都住外头。   按理说杨高义说服黄小兰还需要时间,他不必如此着急。可谁也不知道黄小兰是怎么想的,说不定她对救她于水火的文秘书有好感,索性顺水推舟,当即就把这个计划给落实了。   符横云没到外头找人,而是调头往李为民家去了。   李为民他查过,暂时在可信名单。   至于被人看见他找李为民的事,理由也好找,赵师傅暂时没联系上李厂长,让他们帮着带个话。   反正姜糖平时对龚院长、李厂长就跟自家长辈似的,没有遮遮掩掩,大部分人都晓得她是赵工的徒弟。   而此时,李为民也刚到家。   听老婆说小姜的丈夫来了,李为民忙起身把符横云迎进了书房。   他和符横云从来没打过交道,但李为民是知道他这个人的。   那还是几年前的事,他跟着毛子那边的专家到京市拜访学习,无意中见过符横云一面,当时听人介绍说那是贺司令家的长子,刚从莫斯科留学回来,是上头着重培养的骨干。   没想到几年后,他摇身一变成了光明村的村民符横云。   他没有戳破符横云的伪装,更没有提贺司令,而是直接问起他的来意。   听完符横云的话,李厂长愣了一下,笑了:“这……老赵让你过来,就为了说他房子的事啊?放心,只要他不乐意卖,肯定没人从你们手里拿到房子。”   符横云也笑了笑,对孙主席要陷害文秘书的事只字不提。   实则已经想好了另一套说词:“我听厂里的嫂子们说,文秘书的大哥在木工方面尤其擅长,我想请他帮着打一具双人摇篮,刚刚才知道,文秘书竟不住厂子里。”   “嗯……”   难道他想说小文有问题?   李为民皱了皱眉,忍不住想岔了。   他沉思了一瞬,照样顺着符横云的话:“确实,他们家祖上就是做木工的,以前在省城这一片都很有名。”   “是,初次做父母,总是想给孩子最好的。”符横云泰然自若,“李厂长能把文秘书的地址给我一下吗?”   他这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更让人觉得高深莫测,李为民手指轻捻着茶盅的耳朵,思前想后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作为省一机的厂长,那些害群之马他有义务把他们抓出来。   更关键的是,符横云身份不一般,被他盯上就意味着省一机里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变化到底是好还是坏,完全不由他控制。   况且,厂子如今百废待兴,正是需要稳定发展的时候,实在禁不住大动。   李为民起身给符横云倒了一杯茶:“去年的陈茶咯,符同志不要介意。”   “当然不会。”   他斟酌了下用词,突然说:“几年前我其实见过你。”   符横云眉眼倏地凌厉起来,不疾不徐:“是吗?可能人有相似吧。”   “不,当时你是贺家人。”李为民摇头,说完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符横云。符横云战术后仰,面上依然淡笑着,挑眉说道:“我曾经确实是贺家人。”   曾经这两个字很有趣。   李为民心中有所猜测,他没揪着符横云的身份说事,而是迅速转移话题:“可是在厂里查出了什么?”   “不错。”   李为民又想了一会,道:“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妨直说,我忠诚于党,我始终希望省一机好。”   他从一个放牛娃走到现在,见过的大风大浪不少,自己也几起几落,最困顿时曾被下放到农场改造了几年。   深知派系斗争的残酷。   此刻愿意配合并非是他怕了眼前的年轻人,不过是希望尽快查清厂里的蛀虫,尽量将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我可以相信你吗?”   符横云目光沉沉,身上的威亚散发出去。   这一刻他不是妻子面前那个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的小符同志。   而是刀山火海,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来自京市特种部队的贺营长。   李为民目光滞了一瞬:“当然。”   符横云定定地看着他,李为民的脊梁始终挺得直直的,不惧他的审视。   约莫半分钟后,符横云收敛气势,再次变回温和有礼的小符,慢条斯理道:“我要厂里近五年职工的名单,包括已经退休的。”   随后又把孙英锐算计文秘书的事说了。   李为民大怒。   “什么?他跟瞿萍竟是那种关系,他们居然有这么恶毒的心思?”他勃然大怒,重重拍在桌子上,然后指着门外大骂:“平日党同伐异也就罢了,竟用如此低级如此龌龊的手段来毁掉一个人,简直是,简直是……无耻!”   “怎么了?老李。”   屋外李厂长的太太听到书房传出这么大的动静,顾不得敲门,直接闯了进来。   正巧看见李厂长挥着手像是要打人的样子。   赶紧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咋回事喃,有话好好说嘛。”   她边安抚丈夫,边歉意地看着符横云:“不好意思,同志,老李脾气急。”   符横云摇头,表示不介意:“夫人误会了,我和李厂长没有发生不快。”   李为民缓过来了,挥手让妻子出去,还嘱咐道:“玉英,你去外边看看,别让人靠近咱们家。”   沈玉英一听,表情紧张起来,看看符横云,又看看怒容犹在的丈夫,“哎”了一声出去了。   等书房门再次关上,李为民也冷静下来了。   他到身后的玻璃书柜里翻出五公分高的一本簿子交给符横云,“小文那里,我会让他注意的。对了,孙英锐妻子娘家有个弟弟在常茂街屠宰场工作,这人工资不高,但顿顿大米白面……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李为民之前就一直在查孙英锐的底。   他妻弟每隔一阵子便带着老婆孩子上国营饭店改善生活,时不时逛百货商场。   李为民察觉出其中有鬼,可对方谨慎得很,他明里暗里查了几个月也没抓住切实的把柄。   “嗯。”符横云拿着名单,随手找了个口袋把册子套上,李为民到厨房拿了两颗大白菜塞到他怀里,正好挡住资料簿。   回去时遇到人的话,理由都是现成的。   李厂长担心小辈没吃的了,送两颗菜而已。   ***   另一边,姜糖在屋里走来走去,已经等急了。   听到开门声,她赶紧迎上去:“怎么样,找到文秘书了吗?他怎么说。”   “文秘书没找到,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李厂长说了,接下来你就安安心心养胎,其他的事先放一放,我来解决。”   说着,符横云半蹲下身体,将耳朵贴在姜糖小腹上:“宝宝,你们有没有想爸爸啊??”   “想了,想了!”   姜糖掐着嗓子模仿孩子的小奶音,配合符横云的幼稚演出。   “那,宝宝,告诉爸爸,妈妈又没有想爸爸呢?”   姜糖捂嘴咯咯笑,轻轻捏着符横云的耳朵:“快去做饭啦,宝宝说他们饿了,宝宝的娘也饿了。”   听到媳妇软软的撒娇,符横云觉得自己心里仿佛灌了蜜,别说做饭,简直想把命都给她。   “得令,领导!”   姜糖被他这么一哄,倒是把原本要问的问题给忘了。   时间飞逝,就像沙漏里的沙不知不觉间就流失了。   新年过去,元宵过了。   河里的薄冰划了,绿树长出了新芽。   姜糖还穿上着厚厚的棉袄,她的肚子出奇的大,可四肢依然修长纤细。   文秘书那边早有防备,黄小兰没得逞。   见这边无望,黄小兰也发了狠,仗着和杨高义不清不楚直接跟瞿萍叫板上了,他们的位置仿佛颠倒了,从前是瞿萍作为嚣张的小三挑衅黄小兰,黄小兰为了孩子委屈求全。   如今黄小兰破罐子破摔,直接上演“回家的诱惑”,搞得瞿萍快疯了。   杨家乌烟瘴气。   就当姜糖以为“艾丽”和“品如”即将开启世纪大战时,瞿萍突然一下熄火了。   她直接从杨高义家里搬了出去。   听说是在帽儿巷子里租了个小院。   姜糖正疑惑她是不是改邪归正,决定重新做人呢,就从符横云嘴里知道,原来瞿萍刚搬出去,就勾搭上隔壁邻居了。而这个人啊,姜糖还不陌生,是研究院C组的史磊。   双胞胎就在这则八卦的刺激下,降生了。   姜糖情绪太激动宫缩了,很快肚子就疼了起来。   符横云一路抱着姜糖,曲丽拎着大包小包的毯子尿片跟在旁边,边跑边摸着姜糖的肚子:“不着急,离生还有一会呢,呼吸放缓,不要害怕。”   厂里有车,但用车得提前打报告。   符横云不是省一机的职工,没法借车,索性医院离厂子不远,他直接抱着人小跑过去了。   进了医院,立马送到了妇产科。   姜糖怀孕后没少锻炼,没显怀前每天雷打不动地练拳,她不做太难的动作,就锻炼胳膊和腿上的肌肉。后来肚子大了,她就每天在屋里慢走,因此身体还算不错,胎位正常。   王医生每个月给小夫妻做检查,大致摸透了两人的脾气。   便多嘴问了句,要剖还是顺。   “虽是双胎,但两个胎儿不大不小,胎位很正,顺产条件很好。若是顺产的话,大人会遭罪。”王医生看着满脸是汗的姜糖,接着说道:“剖腹的话,此时不疼,但伤口复原慢,得在床上躺一段时间。”   这简直戳到了符横云的知识盲区。   如果可以选择,他既不想现在疼,也不想孩子出生后她再疼。   姜糖疼得肚子一抽一抽的,汗水把头发打湿了,她紧紧咬着嘴唇,不让痛苦的呻|吟倾泻出来。   看见符横云面露难色,她当机立断道:“先顺。”   都是疼,她宁愿早点疼。   符横云权衡一二后,倒是觉得剖好一点,但姜糖根本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语气十分坚决,他只能不放心的跟王医生说:“实在不行就赶紧剖腹,一定要优先保证大人的安全。”   王医生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眼里明显写着“你在教我做事?”   符横云以为王医生没听清,懵懵地又说了一遍。   疼得死去活来的姜糖差点被这一幕逗得笑岔气。   符横云在产房外没等多久,或许一个小时,或许两个小时,就听到媳妇高亢凄厉的嚎叫声。   他急得来回踱步,趴在玻璃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术室的布帘。   太阳穴,脖子上的青筋都急得凸出来了。   很快。   婴儿的啼哭声隐约传来。   姜糖成功顺产了,历时三个小时左右。   两个男孩,一个四斤二两,一个四斤。   轻的是哥哥,重一点的是弟弟。   哥俩的体重在双胞胎里属于正常,看着小小的,但营养很均衡。符横云半靠在墙上,双腿发软发麻,妻子生产时带给他的震撼比在战场上跟人血拼时还大,全程心都被掐得紧紧的,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就怕惊扰到什么。   等缓过劲,两个孩子已经被清洗干净,用小毯子裹好了,放在姜糖旁边。   姜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赶紧交代一声“看好孩子,别让人给换了”。   老子被抱错。   她可不想儿子再被抱错一次。   姜糖不是无的放矢,她是真怕了“书”追求故事曲折的特点。   说完,她就累得睡了过去。   符横云看着熟睡的两只小猪。   笑了笑。   他媳妇真是杞人忧天啊,省医院哪容易出现偷孩子的人贩子。   没想到一语成谶。   半夜时分,隔壁病房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这不是我的孙子,我孙子鼻子没这么挺,医生,护士,有贼把我孙子给抱走了!”   “老天爷呢,我的孙子啊……”   这一层楼挨着的几间病房都住着孕妇。   有的生了,有的在医院保胎。   这一嚷嚷,仿佛一滴水溅入油锅中,突然就炸了。   所有人都被吵醒了。   跟姜糖同屋的两个女人里也有一个生了孩子,听到外边的动静,赶忙大声呼喊:“顺兴,顺兴,隔壁有人的娃被偷了……”   符横云没睡熟,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就清醒了。   他看着躺在妻子身边的两个孩子,他们闭着眼睛,小小的脸扭曲成一团,憋了一会开始嚎啕大哭,一个哭起来,另一个跟着哭。符横云伸出手指,指腹在孩子细嫩的脸上碰了碰,“乖哦,爸爸在,不要怕哦~”   孩子哭声震天,走廊外闹哄哄的。   姜糖也被吵醒了。   一听有人孩子被换了,她表情十分错愕,她看了看一左一右哭得正欢的孩子,赶紧一手环着一个哄了哄。   呐呐道:“……你没让儿子离开咱们的视线吧。”   现在没有监控,没有遍布全国的天眼,孩子要真的被抱走,成功找回来的几率就太低了。   “放心,忘了你男人干什么出身的?没人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换走两个小家伙。”   姜糖还是感到心有余悸,一会摸摸老大,一会摸摸老二。   “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听着隔壁哭得那么惨烈,姜糖起了恻隐之心。   可符横云却摇了摇头:“我得在这儿守着你们。”   就怕是团伙作案,他要是走了,万一有人进来抢他们家的孩子怎么办?   邻床的那对夫妻见状,想要开门的动作顿住了,那家丈夫搓了搓手,不住往门外看,“咋大医院还丢娃呢,这真是……也不晓得是谁做的恶事……”   “声音小点,咱儿子好不容易不哭了,你当心又惹着他。”   农家汉子立马压低嗓门,“好好好,我小点声。”说完,这汉子自顾自庆幸道:“还好没到咱们这儿,不然……”   “你们听清没,换的那个也是男娃啊,这图啥?”   姜糖闻言,跟符横云对视一眼,她抱着两个孩子的手紧了一下,沉吟片刻:“你去看看咋回事,放心,有人闯进来我就大声喊你。”   符横云也听出不对劲,脸色阴沉着。   “嗯,我去看看。”随后他看向旁边的夫妻,点头打了个招呼,“麻烦大哥顺便看着我媳妇一下,我去隔壁看看到底咋回事。”   农家汉子憨厚笑道:“没问题,兄弟。”   隔壁陪床的老太太已经哭晕过去了。   产妇的男人脸色难看,手足无措,嘴里喃喃道:“这真的不是我儿子,我儿子可精灵了,这……这孩子明显不对劲。”   众人这才发现,这孩子从始至终都没哭过,眼珠子黝黑却无神,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这……   这是个傻的啊。   医生给孩子做了全身检查,发现孩子手、脚,还有屁股上都有几处淤青,显然被掉包前亲生父母就发现了他的问题。整件事就是恶意掉包。   派出所很快来了人。   这件事不复杂,作案手法也不精密。   很快就查到妇产科一个叫小芳的护士头上。   小芳心虚,被警察一问,当即慌了神,老老实实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她在医院门口遇到了一个愁眉苦脸的大娘,大娘说想领养个孩子,如果能成,就给小芳二十块钱。   这年头养不起娃送人的一大把,小芳心想,又不需要她牵线搭桥,不过是透露一下哪间病房有男娃就能赚二十块。利益打动下,她生出侥幸心理。   心说领养成功与否都不关她的事。   没想到那女人根本不是想领养孩子,而是拿自家的傻子换别人家的好孩子。   见事情败露,小芳后悔不迭,涕泪横流。她倒是想立功赎罪,可那个女人早抱着孩子跑了,要找回来犹如大海捞针啊。   警察见状,赶紧找人按照小芳的描述给嫌犯画了像。   而小芳,立马被拷进了警局。   符横云转身要回病房,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哎,符同志!”   “你怎么在这里?”符横云目光深了深,审视的看着眼前这个圆润的女知青。   苏丹叶一听质问的语气,顿时不乐意了:“医院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我还没问你在医院做什么呢。”   “难道姜糖生了,可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她在哪里,我去看看她。”苏丹叶是急性子,说走就走。   符横云瞥了眼她手里拎着的中药包,问:“你手里这药是……?”   苏丹叶一拍脑门,嗐,她差点把苏美华那个祸害给忘了。   她举着药包,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给别人买的,先带我去看看姜糖和小朋友。”   符横云看了她一会,走到隔壁推开门。   苏丹叶开心地冲了进去,还没忘记压低声音,“哎哟,怎么是两个小宝贝?这也太袖珍了吧,居然只有我巴掌长哎……”   “你怎么到医院来了?”   要不怎么说是夫妻呢,两口子问的话是一模一样。   有些话不好跟符横云一个大男人唠,但对上姜糖,苏丹叶可是抖搂了个干净。   “还能干啥,苏美华咯。你不知道她这人多可恶,从来了光明村就在我头顶上作威作福,一旦我骂她,她就装肚子痛,说我不依不饶,让她动了胎气。要不是看在我爸给我汇了三百块前的份上,我管她去死!”   “她生了?生的女儿还是儿子?”   “儿子。”苏丹叶撇嘴,十分不屑:“她以为自己生了块金疙瘩呢,别人想看看孩子她都拦着不让。”   “成天摆出一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脸色,哟呵,你知道咋样了?”   “孩子病了才想起使唤我呢。”   姜糖也看见她手里的中药了,“她也在省城医院?”   “林大柱白天送她来的医院,我下工后才知道这事,陈白术送我来的。哎呀,我差点把她忘了,我到楼下找她去……”   姜糖赶紧把人喊住:“这都半夜了,难道你们还开拖拉机回去?”   现在的路是土路,不平整不开阔就算了,万一路上遇到凶神恶煞来劫道的呢。   到时候被害了都没地儿伸冤。   苏丹叶歪着头,想了一会:“嗯,我下去跟陈白术商量商量,我也害怕走夜路。还是怪苏美华这个贱人,大半夜不老老实实呆在病房里,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姜糖没察觉出什么。   可听完警察审问小芳的过程后的符横云却眉心一皱。   他声音有些冷:“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先去药房找值班医生拿了药,然后到病房里就没见着她了。我以为自己找错了病房,所以想看看是不是在二楼,就遇上你了。”   符横云思索片刻,风一般跑了出去。   然而,事情很快再次陷入了迷局。   医院值班人员和警察依据符横云提供的消息,跑到三楼病房时,苏美华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身旁还躺着一个襁褓。   丢了孩子那户人听说有可能找到抱走他家孩子的人后,便打起精神跟着一起上了三楼。   然而,看见襁褓里孩子的脸时,他们再次陷入了绝望。   “你们干什么?”   苏美华抱着孩子缩到床头,歇斯底里地大喊:“来人啊,有人冒充警察想抢我的孩子。”   “放开我,你么你做什么?”被偷孩子的那一家人按住苏美华,就要掀开襁褓,苏美华发狠地咬他们,状似疯癫。   年轻男人仔细看了看孩子的脸,又看了看他的胸口。   没有找到那颗醒目的痣,痛苦再次弥漫上眼底。   “不是俊儿,不是他。”   老太太一听儿子这话,承受不住打击瘫软在地:“我的乖孙啊,你在哪里啊,那些杀千刀的死人啊……”   还是站在一旁的符横云赶紧把人扶住了。   “滚,你们给我滚出去!医生,护士,你们医院就是这样对待病人的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闯进病房抢我的孩子……一群人欺负我一个啊……”   “苏同志,你别激动……”   警察见状面上浮上尴尬,还想劝几句,可立马被苏美华用最下流最恶毒的话诅咒。   大家都听得窝火,可这事儿确实是他们不占理。   平白无故搜别人的病房,人家被惹恼了骂几句,他们只能受着。   想了下,他们决定领着其他人退出去。   “不好意思,同志,打扰到你了。”   苏美华神情癫狂,眼睛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到这群人终于要离开,她松口气的同时不免有几分得意。呵,她怎么会那么傻,将楼下那家人的孩子放在自己身边呢,孩子啊,早就被她事先安排的人带走了。   她心里得意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暗暗欣喜愚弄了这么多人。   可下半张脸的微表情却出卖了她。   就在所有人快退出房门之际,符横云喊了一声:“等等。”   “这位同志,你还想说什么?”一个年轻的警察语气不耐烦,刚才就是听了这人给的信息,他们才会打扰到无辜的人,见他还有意见,他不由得怀疑起符横云的动机。   莫非这个男同志跟这个女同志有私怨?   符横云回头看了他一样,没说话。   面无表情走到病床前,从苏美华手里抢过襁褓的孩子。   苏美华愣了一下,便要起身将孩子抢回来:“你想干什么?”   可符横云是什么身手,连片衣角都没让她碰着,就抱着孩子离开床边了。   小家伙睡得很沉,这么大动静也没把他吵醒,符横云多年的情报侦察经验告诉他,孩子有问题。   他把孩子递给后面的医生,冷声道:“检查检查,看看是否被下药了。”   苏美华闻言,瞳孔迅速紧缩了一下,她从床上爬起来,疯了一样扑向孩子;“胡说八道,你们还我的儿子,你们嫉妒我儿子乖巧。”   “滚开,把孩子还给我。”   符横云见她破口大骂,声音颤抖,语气止不住的心虚,顿时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建议你们现在立刻把她抓起来,这个女人行为非常可疑。”   警察有点怀疑他的判断,但也没全盘否认,而是等着医生给结论。   苏美华此时此刻已经急了,一时出了昏招,想趁大家不注意就想往外冲。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先逃出去。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然而这么多人,她即便能飞天,也是插翅难逃。   “孩子确实被下了带有安眠成分的药。”那边医生已经得出结论了。   苏美华也被带到了警察局。   一路上,她除了用污言秽语谩骂别人,对于给孩子下药的事一字不提,咬死了那孩子就是她的,是有人故意给她的孩子下药。   符横云担心时间拖太久,那个被带走的孩子会不知去向。   直接让秦光耀联系了市警察局,建议他们严审苏美华。   苏美华嘴再硬,又哪里抵得了大刑拷问呢。   在被关入亮得刺目的刑讯室四小时后,苏美华扛不住交代了。   孩子第二天一大早被追了回来。   隔壁一家子喜极而泣,还特地带着重礼向符横云表示感谢。   苏丹叶和陈白术听说苏美华进了局子,两人不知细节,有些六神无主,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能在病房里的凳子上窝了一晚上。   次日在那家人离开后,他们总算知道了事情原委。   苏丹叶抱着护士送过来的傻瓜侄子,呆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   “她真是个祸害。”她双眼充血,咬牙切齿,简直恨不得把苏美华给撕碎了,“她怎么能干出这么丧良心的事?爸到底护了个什么畜生,这种人,还让我喊她姐姐?呸,她是人吗?”   她以为自己多聪明呢,花钱找个家里有新生儿的女人当□□。   偷偷换了别人的孩子交给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再把自家刚出生的孩子借给苏美华蒙混过关。   等没人查了,苏美华再把两个孩子换回来。   反正她的孩子自从生下来,就没几个人见过真面目。   况且小孩见风就长,一天一个样儿,谁会知道她已经偷偷摸摸把孩子换了呢。   要不是符横云在,她恐怕真就蒙混过关了。   陈白术帮她擦干眼泪:“……这孩子怎么办啊?”   别说智力有损是个傻子,就算是个正常的孩子,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养的。   苏丹叶又飙泪了。   她看着毯子里不知愁也不知痛的小孩,又可怜又愤怒,“我也不知道。”   姜糖给大儿子喂了奶,问:“孩子妈要是出不来的话,那你就把孩子还给他爸。小孩不能选择投胎到谁的肚子里,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谁就要对他负责。”   苏丹叶瞪圆了眼。   “可我爸没说孩子的爸爸是谁,他让我不要管。”   姜糖“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睨了她一眼:“你傻啊,他不说,你就把孩子送回红星镇啊,你爸肯定知道怎么处理。”   说句不好听的话,孩子是先天基因残缺,还是孕中营养不均衡没有发育好,谁都不知道。   怀孕之时不做产检,不约束好自己的行为。   现在孩子出问题了,怨谁呢?怨自己吧。   苏丹叶抹干眼泪,“我一会就给我爸打电话。”   这孩子确实可怜,但她绝不可能帮苏美华养孩子。   要怪,就怪他运气不好,投生在苏美华这个不负责任的女人肚子里吧。   因为发生了换孩子的事,姜糖只在医院住了三天,便催着符横云带母子仨回家了。   龚院长听说他们回来,便要来看看孩子,走到路上,又遇到了李厂长。   “咦,你去一栋干什么?”龚院长和李为民并排往里走。   “这不是小姜回来了吗?我先去看看,再去跟老赵炫耀炫耀,赫,他的徒孙我可是比他先一步见着呢。”李为民裹了下大衣,被冷风灌得打了个喷嚏:“嗐,你看这天儿古怪得很,太阳倒是大,可照在身上一点不暖和,立春了还能来一波寒流,我这老寒腿啊,这几天可是疼得厉害,那止疼药吃了也不管用。”   “要我说,治疗老寒腿还得咱老祖宗的针灸才行,也不知道小姜家的双胞胎长得像不像妈,要是脑袋也能跟他妈妈一样聪明,那就好了。”龚和平忍不住畅想未来了。   李为民也笑他:“怎么,还是个奶娃子呢,你就想教他们了?”   “学习就要从娃娃抓起。”龚和平严肃道。   两人到二楼时,就见206的门开着。   两个孩子都醒着,姜糖正抱着一个小家伙换尿布,符横云不在。   龚和平环视了一圈:“小符呢?他怎么不在?”他一边拉开椅子,一边问道。   “在家呢,在厕所给他儿子洗尿片。”说着,姜糖好笑地指着竹烘笼上的尿布:“这俩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属漏斗的,一小时就得尿一次,这边还没洗完呢,他又尿了。大的尿了,小的也跟着尿,家里几个烘笼全用来烘尿布呢。”   她一边说,一边笨手笨脚的帮着孩子穿好开裆裤。   再放到一旁铺得暖暖的婴儿摇篮里。   刚把老大放下,要去抱老二,龚和平和李为民就把姜糖挤到旁边了,两个半百老人像小孩似的,蹲在摇篮旁,跟孩子“咿呀哦哦”的聊天。   “看看,这俩小子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小姜,以后你们可难管了。”   姜糖抱着小的,疑惑地抬头:“啊?”   李为民笑着指了指两个孩子:“你瞧,长得一样,那要是老大犯了错,让老二来受罚咋办?”   “或者,双胞胎要是玩冒充对方的把戏,你和小符可要头疼了。”   姜糖一愣,旋即笑开了。   “没事,那就一人犯错,两人都罚!谁也别想跑。”   龚和平哈哈大笑:“这个主意好。”   “哎哟,咱们的小乖乖听懂了妈妈的话对不对?你瞧,大眼睛瞪你呢,哎呀呀,这是生气了啊。”   李为民一听,也凑过去看摇篮里的大宝。   稀罕地看了一会,又感慨又嘚瑟:“嗐,你看,你师父非要下县,这不,徒孙出生了,他都瞧不了,我看他得后悔死。”   说罢,他又有点羡慕:“也不晓得我家那个,啥时候能让我抱孙子咯。”   龚和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儿孙都是缘,你家儿媳是个好的,当年对你家老大不离不弃,夫妻恩爱,孙子总会来的。”   李为民知道儿媳妇是个好的。   可还是羡慕啊。 第69章 一网打尽   符横云晾完尿布回屋, 催着姜糖回床上躺着。   自从生完孩子,她体温变得比之前低,还特别容易感到疲倦。若非家里就夫妻俩, 符横云那边忙不过来, 他坚决不会允许姜糖下床。   龚和平见状,跟李为民接过看孩子的活儿。   “小符说得对, 坐月子不能马虎。”他伸手去逗孩子,想起解放前夕队伍辗转不停, 妻子在行军途中生下大儿子, 因忙着赶路根本没好好休养, 身体上落下了不少病根, 以至于后来怀老二、老三吃了大苦头,这些年虽然尽量养着, 但终归比不上旁人健康。   龚和平便忍不住交代符横云:“月子里小姜不能干活,你这个做丈夫的,得多体贴一点。”   说着, 又交代姜糖:“工作的事不要急,你安心在家里养身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只有身体好, 以后才不受罪。”   “知道了, 龚叔。”   姜糖笑着应了, 她又看了看眼皮耷拉, 快要睡着的两个小子, “今天你和李叔一定要留在家里吃饭。”   “嗯, 两位叔叔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符横云自信地勾了勾唇,揶揄道:“她嫁给我啊,就是因为我做饭好吃。”   别看姜糖嘴上不承认, 可她一旦吃到好吃的食物,眼睛就会发光。   从他第一次给她烤鸭子时就发现了。   两个老人哈哈大笑。   姜糖嗔他一眼,脸有些红,倒是没拆台。   反而认真地点点头,不吝啬的夸道:“这话倒是没吹牛,他做的比我做的好吃。”   符横云挑眉,笑着望向她,用眼神告诉姜糖:   你做的东西跟好吃能扯上半分钱关系吗?   姜糖鼓起眼睛,没好气地瞪他:你有意见?   符横云耸肩,表示领导说得对。   “噗——”   姜糖被他耍宝的眉眼逗笑了。   她承认符横云做的饭尤其合她的胃口。   姜糖在人群里属于非常瘦的那一类,怀孕期间,符横云在营养搭配上下了功夫,养了点起来。   可看两个小子早产了十多天还有四斤多,就知道怀孕时吃的那点营养全补孩子身上去了。两个孩子一出生,姜糖就用束缚带把松弛的肚皮裹了起来,本来不算胖的体型这么一裹,更显出几分柔弱纤瘦来。   这就有人问了,难道月子里没补一补?   其实不是的,符横云当真没忘记给她熬各种各样的下奶补汤。   可补得再多,两个孩子一日N餐的吸奶,孩子吃得饱饱的,一日三变。   才一个礼拜多呢,两个红皮猴子就变得白白嫩嫩,唯独鼻子又塌又平。   姜糖无数次怀疑两孩子是不是正正得负,遗传漏了她跟符横云的高鼻梁。   可不管孩子怎么变,她自己却是一点儿没见胖。   符横云到厨房做饭,二老在客厅里帮着看小孩儿,顺便聊聊厂子下一步的发展。   中午姜糖没上桌吃饭。   符横云拿出珍藏的酒,陪着两人喝了几盅。喝到后头龚院长诗兴大发,当即赋诗一首。   卧室门关着,姜糖隐约听见什么雄鹰、什么天山……   她会心一笑。   曲丽想着小两口年轻不经事,家里长辈又帮不上忙,自己就帮着多照顾一点。   没想到人小符直接请了一个月假,陪着媳妇坐月子,带孩子。   她倒是没用武之地了。   不过,她还是经常往楼上跑,给新手妈妈传授些育儿技巧。   姜糖自然欢迎得很,现在市面上没有宝妈育儿相关的书籍,女人怀胎生子全是凭生活经验,虽说某些老观念不可取,但有些也是很实用的。   作为丈夫,符横云已经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了。   可他即便再用心、观察力再细致,也不是一窍通百窍通的。在女人生产这方面,两人都是西一榔头东一棒槌的萌新。   照顾起孩子,时常手忙脚乱。   起初帮孩子穿衣服,都能把孩子给弄哭了。   加之孩子尿得频繁,在这个没有尿不湿的年代,姜糖深深体会到了何谓“度日如年”。   为了保证自己到点就能吃上饭,符横云拜托了食堂的大师傅,每天单独给姜糖做吃的。   钱花了不少,但也省功夫。   他只要到点去食堂取吃的就行。   他这么久没出车,旁人自然会问。得知他专程请了假在家里照顾媳妇坐月子,当即平地起波澜。   这可比姜糖生下双胞胎的消息稀罕多了。   之前国家政策鼓励大家多生孩子,哪家哪户不是一生就好几个。   少的两三个,多的甚至七八个,甭管养不养得活,反正不停歇的怀孕。   孩子一多了,双胞胎有啥稀奇的。   稀奇的是一家之主愿意伺候老婆孩子呢。   “小符最近不出工啊?”   “哎呀,年轻人不懂事。小符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运输队工资那么高,照我说留在家里伺候老婆孩子,不如照常跑车。随便给点钱请楼里的老邻居们帮衬帮衬,等孩子大一点就好了。”   “小姜这个媳妇当得可是畅快哟,就算要请假,也该她请长假啊,等孩子大了再去上班也合适。”   “……老嫂子你说得对,小姜要是不那么倔,这会儿还能叫亲妈过来伺候月子。”   这话一出,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可别,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大度。都啥年代了,还来姐妹同嫁一夫这出啊,想想都倒胃口。我觉得小姜这事做得没毛病,她这父母就不是拎得清的,来了别说伺候月子,恐怕还得给人小两口添乱呢。”   她这么一说,有些人讪笑着住了嘴。   很快孩子满月了。   赵师傅本来打了电话,说他回省城看两个小家伙,可今年这天气不知道什么情况,五六月竟下冰雹了。   各个生产队地里的粮食被砸坏了不少。   这个时节本来不太忙碌的拖拉机手这会儿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将冰雹侵袭过的田地清理干净,无法抢救回来的地得重新种好新的,这样一来,农具损坏难免快了些,为了不影响收成,赵师傅和两个徒弟便亲自下乡帮忙检修。   如此,就没办法来省城了。   姜糖有些遗憾,但她很支持赵师傅的做法。   没有比粮食更重要的事了。   省城周边的农村同样受了灾,厂里职工们也是愁得不行。   别看他们是正式工,地里收成差也影响不了什么。但祖祖辈辈生活在城里的毕竟是少数,别说往回数三代大家都是农民,就他们这一辈儿,兄弟姐妹在农村的比比皆是。   见了这情形,不少人整天都愁眉苦脸的。   而就在氛围无比低迷的的情况下,突然厂子里来了好几辆警车。   车上的人不像普通警察。   他们手里端着的是突击□□。   那气势吧。   怎么说,一看就跟普通人不一样。   他们身板特别直,面无表情。下了车,一个看似领头的人根本没出声,只是比了个手势,他们便默契效率地分成两个队。   一路人直奔孙主席家,另一路人冲研究院去了   每个人之间的间隔距离竟是相差无几。   看着就很厉害。   彼时姜糖正好端着饭盒从食堂回来,刚走到五六栋旁边,就见到约莫五六个类似特种部队的兵哥哥按照竖排一列的阵型往研究院跑去。   她愣了一下,思及两个小家伙这会儿在睡觉,便决定跟过去瞧瞧。   好家伙。   她还没走到研究院大门呢,他们已经押着人回来了。   史磊被反手铐住,边踉跄着往前走边不住问:“你们抓人的理由是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同志,你能通融通融,告诉我一下吗?”   对方没回答,反倒训了一声:“别拖拖拉拉,快点走。”   “……是我跟瞿萍同志的感情问题吗?同志,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瞿萍早就跟丈夫离婚了,在法律上他们不再是夫妻,我们就算在一起也构不成犯罪吧?”   押着他的士兵一愣,跟战友对视一眼。   齐齐逗乐了。   合着这还是个糊涂鬼呢。   而与史磊相同待遇的还有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女人。   她身上的衣服虽打了好几个补丁,但干净整洁。头发也十分讲究的盘在脑后,用藏蓝色的帕子缠着。   见到姜糖,她眼神微微晃动,但很快,眼里再次变得沉静。   “……杨大娘?”姜糖表情错愕。   这不是专门负责研究院清洁卫生的杨大娘吗?   听说是个苦命人。   丈夫和孩子在十年前为了抢救厂里的产品丧生在火海中。厂领导考虑到父子俩都是为了保护国有财产牺牲的英雄,家里又只剩下杨大娘一个,便破例给了她一份工作。   这些年她勤勤恳恳,从不迟到。   不仅把分内工作完成一丝不苟,也不像有的婶子那样不修边幅,邋里邋遢。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大家都很喜欢她。   就连姜糖自己对她的印象其实也不坏。   杨春芳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史磊却有些激动:“小姜,你跟院长关系亲近,你帮我跟院长说说情,让院长保我啊。”   到了这会儿,他依然不觉得事情有多严重。   史磊以为自己和瞿萍的关系被人举报了。至于杨大姐为什么一起被抓走,他也没想通,但丝毫不觉得跟自己有关系。   他此时抱着侥幸心理。   只要院长愿意替他作保,坚持他对目前的研发很有作用,那坐牢大概率能推迟。   只要不被带走,他再找机会跟瞿萍商量好说词把自己摘出来。   瞿萍那样爱自己,她会愿意的。   姜糖嘴角抽了抽:“……”   就,啼笑皆非。   既然人被带走了,她没继续往研究院走,而是选择打道回府。   家属楼和厂区之间的篮球场上,此时已经围了好大一群人。   她们都是听说有热闹瞧特意赶过去围观的家属。   曲丽也在人群里。   见姜糖出现在岔路口,她赶紧招手:“小姜,你还没吃饭啊?”   姜糖停下脚步,没过去。   举着饭盒挥了挥:“家里没人,我就先回去了。一会儿你回来再说给我听听。”   符横云一大早出门坐镇指挥了,家里就剩她和孩子们。   两个小家伙虽然不怎么闹腾,睡醒了也很乖,往往一动不动望着摇篮上挂着的小灯笼、小玩具,等看累了就再睡一会儿。   但前提是,他们醒来时她得在旁边守着。   否则,两个小家伙立马化身泄洪大坝,哭声震天,非得抱抱亲亲才能哄好。   真是甜蜜的负担唷。   想到家里的大宝二宝,姜糖笑了笑,脚下步子迈得更大。   **   而另一边,侯亮在得知组织在苏省的人已经被符横云连根拔起后,绝望地在监狱中自尽了。   自尽前,他透露了侯家嫡系在出逃海外前,没有带走的那部分家财的下落。   只求戴罪立功,换取一对母女的安全,并且要求他们向对方保密。   那对母女,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和妹妹。   那年袁家决定带着大部分家财离开华国时,他因为是家中的男丁,所以父亲逃往海外时带上了他。   然而——   父亲不喜欢母亲。   身边又有两个极会讨他欢心的姨太太。   如果不是碍于袁家家训,他根本不想带母亲一块走。   而恰好,就在上船时,二姨太所出的三妹推了母亲一把,害母亲差点从船上滚下去。   母亲气极,下意识拍了三妹一下。   便惹得父亲勃然大怒,叫人把她赶下船。   后来,他无意间听到二姨太夸三妹做得好,才知道,她们一早知道就母亲怀了孕,担心她再生个男孩出来瓜分家中财产,便想借小孩不懂事为由把孩子打掉。   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父亲直接把母亲撇下了。   小小的他听到这个秘密,自以为抓住了二姨太的把柄,便去找父亲告状。   可父亲并不相信,他对自己说,此去海外,吉凶未卜,母亲还是留在故土更好。   他已经安排了人照顾母亲。   袁亮毕业后,会同意到华国收集情报便是因为其父承诺,只要他办好这件事,就把他母亲的地址告诉他。   可惜他刚回来,就运气不好撞上了文|革。   他的留学背景反倒成了枷锁,直接被打成了黑五类臭老九。   他在收集情报的同时,也在查找亲生母亲的下落。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还是找到了。   他的母亲改嫁给一个当时回乡探亲的军人。   对方长得不如袁家人俊朗儒雅,在部队里的职位也不算多么高,但对母女两人一直很好。   袁亮心里清楚,以符横云雷厉风行的手段,迟早会查到两人头上。   索□□出袁家藏着的钱财,保她们不受连累。   姜糖听符横云说完,一时间竟无言了。   她并没有因为侯亮的自白而同情他。   是,他确实很不幸。   童年造成的创伤伴随了他半辈子。他憎恨自己的父亲,却又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所以他听从家族的命令从事间谍活动。   他的内心对年幼那个无助的自己非常不满意。   他想弥补缺失的母爱,所以临死前突然放下了家族利益,选择保护从前未曾保护到的母亲和妹妹。   可姜糖不会可怜他。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所作所为对华国的同胞们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还好你们抓到人了。”   符横云看着眼前闪闪发光,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媳妇儿。   在她的眼中,他似乎也在发着光,全世界她只看得见他一个人,他知道,她懂他所做的一切。   符横云无法移开视线,内心溢满的情绪无法发泄,他只能专注地,回以相同的眼神看着她。   而后轻轻将她拥进怀中。   “媳妇儿,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怕自己忍不住……” 第70章 孩子太烦人   姜糖气得锤了他好几下。   这伟岸的形象就不能多保持两秒, 让她多心动一会儿吗?   分分钟幻灭。   符横云哈哈大笑,任由姜糖打闹着玩,过了半晌, 他突然开口:“潜伏在苏省的特务已经全部被抓获, 我马上就要回部队报道,顺便进行后续扫尾工作。”   扫什么尾?   自然是侯亮交代的侯家祖产。   当初光头出逃前不仅四处抓壮丁, 搞得不少家庭妻离子散,甚至诞生了一个又一个寡妇村。   还特意进行货币改革, 把老百姓手里的真金白银换成金圆券。   至少带走了两百万两黄金, 以及无数的古玩字画, 珍奇宝物。   整个大陆可以说被洗劫一空。   老百姓没钱, 国家财政也是一穷二白,不仅如此, 还得收拾对方留下的烂摊子。   而那年,围剿光头的其中一支部队由他养父指挥。   眼看着就要追上,可惜啊, 他们没有飞机,追到江边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坐飞机跑了。   说来说去, 因为穷啊。   养父后来曾担任过一支特殊部队的总指挥, 他们负责在全国范围内搜寻金矿。   那支被解散的部队又称黄金部队。   眼下全国上下大搞建设, 除了人才稀缺, 资金也是缺得很。   若是这次找到的钱财真的如侯亮交代的那般多, 对国家那是大贡献。   于他, 是大功劳。   靠着这个任务, 他或许能往上升一级。   符横云从前不在意权力。   可如今有了想保护的人,任何向上爬的机会他都要牢牢抓住。   因为,他的女人看似万事不过心, 实则心软得很。   明明看起来再凉薄不过的姑娘,可骨子里又有满腔热血。   她不是躲在家里的小女人,她有自己的想法,有执行力。   她从不说自己对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多么热爱,可她却身体力行的想要为脚下的这片大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一个没有冷血无情到极致的人在跟这个世界牵连越来越深以后。   有极大可能会暴露出她的“预知”。   符横云不愿自己成为束缚她的枷锁,那就只有努力往上爬,成为遮天的大树替她遮挡风雨。   “京市?”姜糖从符横云怀里退出来,眉头蹙了蹙,但语气平静得有些诡异:“哦。”   “哦是什么意思?”   姜糖眨了眨眼,将复杂的情绪压下去:“孩子还小,我暂时得留在这边。”   符横云也坐直了。   锐利的眉梢微挑,他看着姜糖许久,那双明亮的凤眸中委屈一闪而过。   他心里软了软。   故意做出失望愤愤的模样:“你就一点不带犹豫的啊。老话说什么来着?别人是新人一过门,媒人扔过墙。你呢,是有了儿子就把男人扔过墙。”   “那你说怎么办?”姜糖闻言,突如其来的紧张莫名松懈了不少。   她白了符横云一眼,“孩子现在还小,暂时不能出远门。而且我在研究院还有工作呢,符同志,你回去复职我百分百支持,但我不能做一个待在家里只为给你照顾好大后方的军嫂。那样的我,我不喜欢,我相信你也不喜欢。”   这话倒不是姜糖看不上家庭妇女。   有人喜欢做家务,有人喜欢忙工作。   有的人被柔情茉莉吸引,有的人则钟情热辣玫瑰。   无非是喜欢的不同罢了。   她从来不否认自己是某些方面是“双标狗”,既享受老公无微不至的爱护,又不喜欢他万事都围着自己转。   她一直都希望彼此心中,他们首先是独立的个体,再是荣辱与共的夫妻。   且不说搁2020年,也没有带着不足三个月的孩子出远门的事。   再者,这阵子气温有点低,宝宝若是受了寒很容易出事。   现在的医疗水平差距甚大,姜糖不放心。   虽说符横云并没有流露出让她安心做家庭主妇的意思,但她觉得,有些意见不能藏在心里。   否则很容易造成误会。   你以为两人心有灵犀,一个眼神对方就懂你的意思,可人跟人的脑子不仅隔着头盖骨,还有一重重看不见的思维结界呢。   有什么想法还是得尽早说出来,才方便好好沟通。   若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她也不会一意孤行。   符横云抿嘴,双眸幽深的看着姜糖,定定地看着她。   就在姜糖脸色的表情也愈来愈严肃时,他突然笑了,隽美的面庞满是趣味。   他伸手勾着姜糖的脖子。   用力在她脸上亲了一记,发出响亮的声音。   “你想到哪儿去了。”他佯装生气地扯扯姜糖的脸皮,揶揄道:“怎么?我看上去是那种要求妻子无条件退让的人吗?”   “我就说了一句,你就想了这么多。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小姜同志,你这是不相信我啊?”   姜糖一愣。   旋即脸立刻红了:“我,我不是……”   她眼神稍稍游移,不自在的别开脸,底气不足:“哪有,我说的难道不是很正常的话吗??你才是多想了。”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一会看着墙上的枯枝挂画,一会儿看看窗外。   反正就是不看符横云。   符横云垂下眼睛,叹息一声,失落道:“看来你真是不相信我。”   姜糖登时傻了。   有这么严重吗?   符横云眼角余光偷觑到姜糖脸上的不知所措,心里笑开花了。   努力按捺住上翘的嘴角,继续用心灰意冷的语气说道:“果然,你是为了有个家才跟我结婚的,不是因为爱情。”   姜糖眼睛眨巴眨巴,表情慌了慌。   见他伤心地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她赶紧抓住符横云的袖子,用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声音说道:“怎么会呢?不爱你的话怎么会跟你结婚呢……”   完全忘了当初对方求婚时,符横云给的说词是两人适合当共进退的战友。   一年的温情爱护,让姜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被带进沟里了。   直到——   “噗嗤……哈哈哈哈哈……媳妇儿,你怎么这么好骗,哈哈哈哈……”   “符横云!”   ……!!!   这个狗男人,气死她了要!!   姜糖甩开他的衣袖,两只手从背后揽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背上,伸手往他耳朵揪去。   符横云赶紧反手托住她的大腿,免得她刷下去。   嘴里却不停叫唤:“哎哟哎哟,媳妇儿,别揪耳朵。”   “说,你是不是错了?”   “好好好,媳妇儿,我错了。”   “不是媳妇,是女王。”   “……女王大人,我错了。”   “……”   他背着姜糖在屋里转圈,两人幼稚地打来闹去。   突然“砰”地一声,门被用力推开了。   “小姜在家吗?妇联的黄主任娶儿媳妇,给大家发了……”喜糖。   后面两个字曲丽没说出口。   她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傻愣愣地在门口站了两秒,手举着大红色糖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突然老脸一红,立马说道:“那个……小姜啊……一会儿你记得下楼来拿糖哦。”   说完立马退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严实了。   曲丽拍拍脸颊。   年轻就是好啊。   小两口花样真多,居然让小符喊女王。   看不出来啊,小姜平时斯斯文文的,私底下这么,这么狂野?   对,就是狂野。   曲丽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词形容姜糖。   而“狂野”的姜同志也傻了,白皙的脸上顿时红霞遍布。   热得仿佛能煎鸡蛋。   看着门板好半天才回过神。   她立马从符横云背上跳了下去,抖了抖衣摆。   恶人先告状:“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把门关好呢,那门缝里透风进来,把大宝小宝吹着了怎么办?”   符横云看她一本正经编瞎话,回头往卧室里的摇篮瞥了一眼。   “嗯,下次一定记得关。”   姜糖:“……”   啊!!   啊!!!   啊!!!!   她胡说八道,他附和个啥啊?一点没被安慰到。   “我明天就到京市做任务报告。”他停顿了下,脸上的戏谑收起来,正色道:“我很快就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姜糖沉默了一会:“好,我等你回来。”   符横云一离开就是大半个月。   姜糖请曲丽帮着照顾两个孩子,而她则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虽然外边依然被X人帮的阴云笼罩着,但身处研究院里的所有人,提前察觉到了局势的微妙变化。   头顶管辖省一机的兵器部门派了人到厂里调查,拖延许久的项目研发资金一夜之间到位了。   显然,中央的领导班子换血了。   有了充裕的资金,加上研究人员不眠不休的测试,原本预定明年才能制造出的S-05新型两栖坦克迅速进行小批量生产,并且成功交付给部队试用。   而姜糖,如此年轻已经成了团队成员之一。   虽然院里考虑到她孩子小,男人又不在,没有分派特别繁重的工作给她。   可姜糖依然很忙。   她每天要计算大量的数据。   忙到很少有时间想到久久未归家的丈夫。   只有下班后给孩子们讲故事时,恍然惊觉屋里就她一个人的声音,她才会想起符横云。   她会担忧,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她也会想,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事。   甚至某个瞬间,姜糖觉得挺对不住两个孩子的。   他们那么小,还不会说话,可他们内心也会感到焦虑啊。   怕黑,肚子饿,身体不舒服。   如果身边没有人,他们会害怕,怕被抛弃,怕没有人照顾。   作为刚出生的婴孩,当他们内心产生这样一个“坏蛋”时,便会哭闹、吐奶、抓着妈妈不让她走开……通过这样的举动缓解他们的不安。   而她每天陪着孩子的时间则太有限。   每天下班到曲家接孩子,两个小家伙前一秒还睡得安安稳稳,等闻到她身上的气息,立马嚎啕大哭。   姜糖每每都觉得又感动又愧疚。   她陪着孩子的时间这样少,可他们还是记得妈妈身上的味道。   每当他们哭起来时,姜糖只能轮流抱他们,在屋里走上几圈哄一哄。   可孩子不是下班哄一哄就行的。   说实话,符横云离开这阵子,她心理上时常感到不堪重负。   她不晓得别的新手妈妈是怎样的心情,母爱是不是伟大到不会产生一丝不耐烦。   可她着实做不到像电视剧里那般,对孩子无限包容,永远都那么温柔。   即使她清楚,大人不应该跟孩子生气。   好几次半夜孩子尿了哭了,她爬起来给小家伙换尿布时,心情都极端崩溃。   可她又无比理智的知道,不能把这种情绪传递给小孩。   他们虽然小,并不懂这些负面情绪是什么,但他们很敏感,会害怕。次数多了,就很容易让他们形成边缘性人格。   这种时候,忙碌的工作反倒成了姜糖减压的法子。   所以。   符横云回家那天,姜糖简直心潮澎湃,喜极而泣。   恍然有种无名英雄骑着白马从天而降,接救她于水火的画面感。   甭管这骑着白马的是王子还是唐僧。   在她眼中,都是金光闪闪的大英雄。   “老公~~~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好想你。”   尤其是半夜被两个小家伙哭醒时,她就特别想,特别想。   符横云:“……”   怀里是发丝凌乱眼眶红红,嘤嘤撒娇的媳妇,屋里是十分有节奏的啊啊大叫声……   他还从惊喜中缓过神。   就见摇篮床里的两个小子你啊一句,我啊一声交流一会后,不知怎地扭打在一块。   也不晓得哪一个先哭的,反正结局是呜哩哇啦二重奏!   ……emmm。   他一下就懂了。   符横云拍拍媳妇的背,轻声哄道:“你辛苦了,我去教训他们。”   姜糖吸了吸鼻子:“嗯,别放水。”   她下不了手,让孩子他爸去。   “……”符横云被她小心眼的模样当即逗笑了,“行,不放水,谁让他们背着我欺负妈妈。” 第71章 贺虎找上门   侯亮祖籍在咸州。   符横云只在家里停留一天, 次日便往咸州去了。   这一走,除了早知他身份的李厂长,其他人都表现的很震惊。   尤其是职工院里的邻居们。   她们不明白啊, 小符不是运输队吗?咋离开一阵子突然就混到部队去了, 看样子还是个军官呢,那军车都特意到厂子门口接他。   平时符横云见了他们亲切得不得了, 是个很好说话,也很普通的年轻人。   突然就觉得好像从来没认识他。   但凡有人闲聊时问符横云的事, 姜糖就矜持的笑一笑, 随即摇头一问三不知。   次数一多, 也就没人凑上来问东问西了。   姜糖白天继续把双胞胎托付给曲丽, 忙着工作上的事。   最近厂里开了会,提出将其中两个车间不再做军工部件, 而是转为民用。   李为民犹豫许久才做下这个决定,厂子里反对的人不少,但真让他们说出个二五六来, 他们又提不出有用的意见。   无非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省一机在苏省名气大,外头的人说起省一机羡慕得不行, 就是因为厂子性质特殊。   不用担心效益, 也不用担心工资发不发得下来的问题。反正车间里制造的东西立马就会送到各个军区。   在省一机工作, 远比什么食品厂、纺织厂体面。   现在要打开民用的口子, 许多人心态一时间调整不过来。   姜糖听完大家的抱怨, 忍不住乐了。   真是万物都有歧视链啊。   换后来的说法, 不赞同的这批人不就是觉得逼格没了吗?   可她记得, 军工技术转民用是在改开后啊。   彼时国内重点从阶级斗争变成大力发展经济,各个国营厂子为了发展纷纷改革。而现在这个变化比另一个世界提前了好几年,姜糖一时间也说不准这个变化好或者不好。   可不管好还是不好, 她属于执行决策的那一方。   等听到那俩车间干啥时。   姜糖嘴巴张大能塞鸡蛋,手上没注意轻重,笔尖被摁断了。   “啥?做雪糕?”   这,这跟她想象的副业不太一样呢。   天南海北的感觉。   “是啊,比市面上的好吃,听说是因为咱们厂里的那啥机器厉害。”   姜糖一愣,有点傻眼。   这技能树是不是点的有点歪啊。   等下了班,姜糖好奇地跑到雪糕车间,就见好几辆装着泡沫箱子的自行车停在车间门口。   陆陆续续有人将做好的雪糕搬到泡沫箱里。   还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姜同志,你来这边是??”   姜糖眼睛弯了弯,指着自行车,语气快活道:“听说你们在搞雪糕,我来参观一下。这些都是你们自己走街串巷去卖吗?”   小伙子将雪糕码得整整齐齐,然后用旧棉被盖严实。   年轻的脸庞上笑得特别开心。   “我妹去。”见姜糖面露疑惑,他挠挠头,露出一口白牙:“冰棍这种东西不是没法进供销社吗?这么大的量也没人吃得下,厂长就想了个新办法,让咱厂里的家属自个儿去卖。”   这个提议出来,有意见的那些人顿时消声了。   好歹创造了就业岗位啊。   “多少钱啊?”   姜糖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带着她去巷子口买冰棍时的情形。   那时候,家里情况已经算很不错了。   可吃冰棍还是绝对舍不得一口咬下。   她喜欢将冰棍放到嘴里用力吮吸一下,很快一股甜甜的、凉凉的汁液从冰棍上溶出来。   快速地流到口腔、滑过喉头到达胃里,一股清凉之气油然而生并迅速化解暑热和心头的烦闷,全身的汗毛为之瞬间竖立而起,那种感觉实在是痛快极了。   慢慢地,冰棍儿的甜度随着吮吸逐渐变淡,直到几乎再无什么味道。   她才一口口慢慢吃掉。   现在想来,忽然好怀念那个“快乐如此简单”的自己。   “普通冰棍三分,牛奶冰棍五分,像这种奶油雪糕,一角两角都有。”   姜糖看向泡沫箱,有点想来一根品味童年。   小伙以为她也想给家里创创收,却不好意思开口问。   便善解人意的说道:“谁家家属若是想赚点辛苦钱,卖雪糕这活儿挺好的。在厂里拿货,这种普通冰棍就两分钱,牛奶冰棍三分,最贵的奶油雪糕啊,也就七分,卖得多的话,多多少少能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像他妹子就干得挺好。   除了拿货的成本,每天能赚个小一块,生意好的时候能接近两块钱呢。   现在家里每天都笑呵呵的。   唯一不好的便是,这个活儿不长久,只能卖两三个月,等天气凉了就没市场了。   姜糖听罢就知道他误会了,她连连摆手:“那还挺好的,实在太羡慕你们呢,可惜我家就我一个,每天都得上班。对了,帮我拿个五六根吧,每个口味都来点。”   “好咧。”   姜糖付了钱,先将冰棍雪糕放在空饭盒里,快步往家里走。   刚到宿舍楼附近,就见曲丽正在跟一个高高的男人说话。   瞥到自己过来时,曲丽神色惊喜地指了她一下。   那个男人转过身,他定定看着姜糖好一会,才说了一句:“你是贺横云的妻子?”   他看人的眼神让姜糖非常不舒坦。   带着审视、比较、说不出是嫉妒还是愤怒的情绪。   姜糖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就听男人继续说道:“瞧,看我说了什么话,他现在已经不姓贺了,被我们家赶回乡下了。”   若说前一秒是疑惑。   那这一秒,她已经猜到这个男人是谁了。   可她还是不动声色:“你是?”   旋即用跟男人一模一样不屑的语气说道:“符、虎?”   姜糖顿了顿,扶了下额,更加轻蔑:“看我这记性,你都记得我家符同志不姓贺,我居然忘了你不姓符了,公爹说你当初绝情唷,走得头也不回,完全不念符家养了你二十年的情分,倒是没说……贺家居然还是上等人啊?   虽说远来是客,但符横云不在家,我就不招呼你了。”   什么东西,也敢在她面前充大头蒜,姓贺了不起啊?   tui~   “你!!”贺虎双眼冒火。   见姜糖面无表情鸟都不鸟他,转头跟曲丽打了招呼就要去接双胞胎回家。   贺虎眸底闪过冷光,尚算端正的五官戾气横生。   “姜糖是吧?你最好告诉符横云,贺家养大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别仗着跟爸的那点情分就惦记我们贺家的东西,也别想着拿孩子当借口哄爸开心。爸有自己的亲孙子,不稀罕外人。他符横云要是还要脸,就不要想着接爸手里的资源。”   姜糖停下脚步,慢慢转身。   歪着头上下打量着他。   挖了挖耳朵,一点面子不给:“你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贺家养大他就是仁至义尽,那符家把你拉扯大是不是也仁至义尽了?符横云怎么就没去找你麻烦呢?至于你爸……呵。”   姜糖轻笑了一声,耸了耸肩:“他跟我丈夫有父子情谊你管得着吗?二十年养育之恩,你对公爹没有父子之情就罢了,以己度人已是大错,还妄想制定别人的相处之道。啧,还手里的资源呢?符横云十八岁就上战场,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疤,那是他的军功章,他的一切都是拿命拼出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小人之心。”   贺虎:……!   这女人说的什么屁话。   如果他没被抱错,如果他长在贺家,如果他能像符横云那样到莫斯科学习,那他的成就不会比符横云差!   他身上流着贺司令的血,而符横云呢?符家人是道道地地的乡下人。   符横云一个乡下小子能有今天,是因为他偷了自己的生活。   贺虎一口恶气出不去,被气得浑身发抖脸红脖子粗。   自从他被接回贺家后,已经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了。   他知道,那些认识符横云的人会下意识的拿两人比较,他也知道,流落乡下的自己不如符横云优秀。   他害怕被嘲笑,害怕别人看不起他,因此他加倍努力的学习大院子弟的行事做派,说话语气。   因为他是贺家人,他是贺司令亲生的长子。   若在京市,即便撞见别人说他不如符横云,他心里恨极也能装出一副大度不介意的样子。   可现在,当他看到楼上楼下阳台站了好几个看戏的中年妇女,他伪装几年的从容在这一刻毁于一旦了。   仿佛被过去的自己附了身,满脑子是:他要用拳头教训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   “小心!!”   曲丽这下算是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了。   这哪里是亲戚,分明是有仇啊。   她见势不对,赶紧出声提醒。   姜糖正好一脚踩到屋檐下,放下饭盒的手一顿,背对着贺虎。   闻言迅速转身,身体往左一歪,堪堪避开贺虎欲捉她肩膀的手。   咔嚓!   身体刚往一侧躲开,就见对方不死心的伸手要拽她的头发,另一只手还想掐她脖子。显然,这个男人表现得衣冠楚楚的样子,手戴名表,胸口装逼的别着一只钢笔,似乎成了上流人士。   可骨子里,他依然是那个自卑自大的农村小子。   连打人的方式都跟村里扭打在一块的男男女女没两样。   “煞笔!”   姜糖眼睛眯起,不闪不避。   在他伸手时,直接捏住他的手腕。   骨节发出脆响。   在贺虎紧缩的瞳孔中,她的另一只手握拳,直接往贺虎的下巴招呼过去。   贺虎:……   一下被打懵了。   嘴里充斥着血腥味儿,他吐了口血唾沫,怒声骂道:“操!艹你妈|的臭女人,你找死!”   姜糖挑眉,“嘴真脏。”   她和贺虎只差几公分,姜糖体型偏瘦,贺虎更壮实。   可她平日里不是白锻炼的,即使生完孩子姜糖练拳的时间并不多,但每天抱着双胞胎走来走去本身就是极锻炼体能和臂力的一件事。   察觉到贺虎试图再次进攻,姜糖的拳头瞬间变幻成手刀,用力往他咽喉打去。   人对咽喉部位的防范意识很弱。   当手刀砍过来时,贺虎被打得一下闭过气。他猛地后退几步,狠厉的双眼中浮上泪花,弓着腰不断咳嗽。   艹他娘!   他瞪着姜糖的目光差点没把姜糖看出个洞来,沙哑着嗓子道:“姜糖,是我小看你了。也是,你要是个普通女人,符横云那样眼高于顶的人,肯定不会娶你。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如此张狂,得罪我就是得罪贺家,符横云回来肯定不会饶了你,毕竟,他可舍不得跟贺家闹翻呢。”   “只要你赔礼道歉,今天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贺家,还是会赏你们好处的。”   他说这话,无非是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女人打了,他觉得没面子。只要姜糖道歉,他丢了的面子就能找回来。   姜糖觉得这人可笑又可悲。   一副赏狗腿子的语气,他是不是误会了何谓修养,何谓军中子弟的气度?   她勾了勾唇,态度随意:“呵,还挺能给自己找台阶?要不我现在就打个电话问问你爸去,看他打算给我们夫妻啥好处,你觉得怎么样?”   贺虎:!!!   不行,他当然不想看到这两口子到爸面前刷存在感。   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滚刀肉。   淦。   威胁人不成反被威胁,贺虎差点原地去世。   还是等在外面的助手见他这么久没出去,寻了过来……   贺虎一走,楼上看戏的人蹬蹬蹬地下楼了。   “哎哟,小姜,你刚才比划的那招叫什么啊?”   “那男的刚才说的啥意思啊?啥符不符,贺不贺的?”   “看他穿着打扮挺有钱的样子呢,身边还跟着助手,他是干啥的啊?”   “……”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不知道啊,我也没见过他呢。”   “哦,打他那两招啊,是我男人教的。他怕我们母子仨被人欺负,就教了我一点。其实刚才能偷袭成功,也是趁他不备。要是对方有心理准备,那我可不一定能行。”   他们还想问,姜糖赶紧扯出笑容。   拿过栏杆上放着的饭盒:“先不跟大家聊了,我接了两个小子还得回家做饭去呢。”   曲丽家中,两个孩子在睡觉。   姜糖打开饭盒,里面的冰棍雪糕已经变软,眼看着就要融化。   经过贺虎这一闹,她也没心情尝雪糕的味儿了。   赶紧叫曲丽拿搪瓷盅,把所有冰棍都给了她。   曲家几个毛孩子在屋子后面玩“斗牛”,听到亲妈的吆喝声,连忙跑了回来。   姜糖直接抱起双胞胎的摇篮床,连床带娃上楼了。   贺虎没给姜糖添上堵,但姜糖还是觉得这事应该让符横云知道,这样贺虎想做什么,他们也能尽早有个防备。   符横云出任务前没有说具体位置,也没有留联系方式,只知道在咸州一个叫大丹镇的地方。   但他交代了,遇上事可以联系秦光耀。   姜糖吃了晚饭,将两个小家伙哄睡觉,便跑到厂子门口的小店铺给秦光耀打了通电话。   秦光耀一听,不敢耽误。   通过特殊手段联系上了符横云:“贺虎咋突然盯上你了,还跑到你们家恐吓弟妹。你俩好像没啥交集吧,不会是这次回京市,你干了啥缺德事被人家发现了?”   符横云急急问道:“我媳妇儿没事吧?”   秦光耀:“弟妹没事,贺虎有事。”   符横云:“……??”   秦光耀:“弟妹说,她在众目睽睽下把贺虎打了一顿。”   符横云:“……”   “打得好。”   电话那头的秦光耀笑喷,随即提醒:“贺虎这人吧,心眼有点小。他最开始回贺家时我见过他,除了露怯也没啥大毛病。但跟沈斌他们混久了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他估计记恨上弟妹了。” 第72章 喊我姐?   符横云握着听筒, 没说话。   “你可别犯傻啊,你到贺家那是阴差阳错,谁都不欠。就算你到光明村保护龙温山一去好几年, 贺叔也没跟你生分。同我爸喝酒念叨起你, 还是一口一口儿子呢。”   “本来你俩也没啥利益纠纷,你——”   “不, 你错了。”符横云笑了一声,话筒另一端透出几分随意:“我跟贺虎之间不是利益那么简单。”   只要贺虎认定他的一切都是依靠贺家得来, 那这个矛盾就永远无法解决。   贺虎心态失衡, 不论自己做出什么举动, 他都会觉得是挑衅。   此次回京市, 不过凑巧跟养父见了一面,言谈间说及自己已经结婚还有了孩子, 为的是让养父知道,他这几年其实过得很不错。   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事,竟让贺虎忌惮如斯。   恍如惊弓之鸟一般, 跑到苏省威胁恐吓。   此刻他尚且做出如此不入流的事,以后呢?   尤其是——   他确实有在军中更进一步的想法。   以贺虎的心性, 他必定会认为这是养父拿贺家在军中的威信给他铺路, 只会愈发愤懑不平, 恨上他不过是迟早的事。   只有他过得凄惨不如他, 贺虎内心的愤懑才会平息。   可符横云从不觉得他欠贺虎。他不否认, 是贺家给了他成长的土壤, 对此他感恩在心。   必要时也愿意为了贺家牺牲。   然而, 他能走到今天,从来不仅仅是凭的贺家人的身份。   他也不可能因为顾虑贺虎的情绪一退再退,直到让自己跌落到尘埃。   若贺虎心魔难耐, 选择向他下手,他愿意看在养父母的份上忍他一次。   可不能把主意打到他的妻儿头上。   秦光耀笑容一滞。   “你心里有数就行。”   “我不方便跟家里联络,你告诉我媳妇,这边工作已经在尾声了,不出意外,我很快就回去。”   秦光耀挂断电话,看着格子窗外若有所思。   “咚咚——”   敲门声响起。   随即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他的妻子,罗婉莹。   罗婉盈皮肤白皙,脸晕朝霞,眉毛是柔软的柳眉,没有明显的眉峰,天然窈窕生成。   身材不瘦不肥,走起路来,腰肢摆动,有种江南水乡中撑伞的女子莲步轻移的温婉。   她将咖啡放在书桌上,眼睛随意往桌上一瞥,见丈夫手里拿着电话听筒,柔声问道:“谁打来的电话啊?”   秦光耀端起咖啡,小口抿了一下。   摇头道:“你不认识。”   “哦?”罗婉盈在他对面椅子坐下,饶有兴趣的问道:“谁啊?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来参加了吗?”   秦光耀先是张了张嘴,“他是……”   话音一转。   “我的生死之交,以后你自然会认识。”   贺家的事明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贺叔和元阿姨记挂着云子,贺家老二、老小也是时常念叨这个大哥。   虽说他们在贺虎面前从来不提,但他未尝不知道。   因此,贺虎却对云子的存在向来很敌视。   当初云子回光明村,名义上的理由是退伍转业,贺虎便提出到基层部队混两年资历,想顺理成章顶替云子的位置。   可带兵打仗的位置又不是世袭的,是能轻易顶替的吗?   那无疑是对手下士兵的不负责,是对他们生命的践踏,也是对战场的亵渎。   贺叔没答应,但也没粗暴地否定。   这时,他或许也想看看亲儿子能不能扶起来。   是以将贺虎扔进了最残酷的尖刀营。   不到一个月贺虎便哭爹喊娘,要求退出。   元阿姨想方设法给他在机关单位弄了个缺儿。   可这人就是个眼高手低的主儿。   觉得机关里当干事不如部队里当军官威风,也不知道沈斌撺掇了些啥,班也不上,成天跟着沈斌一行人吃喝玩乐,还死活要娶沈斌的妹子沈如。   沈家那样靠着X人帮发家的家族,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家庭都不会同意这样一门姻亲。   但贺叔最后却同意了。   明眼人都能猜到贺虎已经被贺家放弃。   偏偏贺虎自己不知道,还当贺叔看重他对他心怀愧疚才会满足他的想法呢。   说回自己这边。   婉莹呢,太过单纯。   当初秦家被远调到西北兵团,两家担心调职以后秦家会迎来进一步的调查,也不知会被安个什么罪名,婉莹索性提了离婚,然后带着刚出生的女儿住在娘家。   也不知道怎么就跟沈如交上朋友了。   等秦家重新回到京市,秦光耀确实感动于她的不离不弃。   同时也是为了女儿,两人办了复婚。   可他并不喜欢妻子跟沈如来往,劝了几次被当成耳旁风后,索性外派将妻子带了过来。   “反正以后也会见面,那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啊,我想知道我和媛媛不在你身边的那几年,你身上发生的所有事。”   秦光耀笑了笑,宽慰妻子:“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罗婉盈蹙眉道:“……可我想多知道一点。”   小如上次来电话说,傅佳到他们家拜访,爸妈对她特别亲切,言语间提到光耀的名字,惋惜两人当初没成。   刚才的电话,难道是傅佳打来的?   “那你告诉我,刚才打电话的是男还是女。”   秦光耀微微皱眉,有点不高兴但他面上没表露出来。   只是方才喝咖啡时的惬意已经变成了淡然:“男的,婉莹,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我就是随便问问。”罗婉盈眼神慌乱,手指不安的搅着衣袖。   见丈夫态度一下冷淡下来,忙不迭地道:“……爸妈想要傅佳当秦家的媳妇,我,我真的只是随便问问,我没有多想。”   “你怎么知道傅佳?”   傅佳下乡的时间在他结婚之前,婉莹从哪里听说的傅佳?   秦光耀沉下脸,稍加一想便猜到了大概:“是沈如跟你说的?”   “……”罗婉宁见丈夫表情难看,心里打鼓。   她眼神闪烁,舔了舔嘴唇,声如蚊蝇:“……嗯。”   沈如,沈如。   又是沈如!   秦光耀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一下,骨节凸出发白。   他忍耐地闭上眼,过了一会才睁开,声音无比冷淡:“婉莹,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跟沈如再来往,她并不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   罗婉盈低着头:“小如真的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还是,傅佳不能提吗?你是不是跟妈一样,后悔没跟傅佳结婚?”   秦光耀揉着眉心。   但他还是忍着火气解释:“我跟傅佳不是你想的那样,傅佳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傅佳。”   “那妈——”   “妈看着傅佳长大,不过是随口一说。”   “可是——”   “好了。如果我跟傅佳有什么,我不会跟你结婚。婉莹,你受沈如的影响太深了。”   他不知道沈如到底给妻子下了什么蛊,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   婉莹单纯,秦光耀当初答应结婚便是看中她的善良、纯粹,她的喜欢简单直白,只是因为他是他,而不是因为他背后的秦家。   他娶妻,不图爱不爱,就图个省心。   他自认做到了一个好丈夫该做的事。   可如今,似乎过于单纯了。   罗婉盈满面委屈,她眼中闪过失望:“既然你跟傅佳没什么,为什么还要来往?你说小如不好,可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吗?不过是把这出青梅竹马阴差阳错,彼此错过的故事说给我听罢了。你要是问心无愧,哪里值得这么生气?”   秦光耀本来不欲跟她争执。   此时她在气头上,他如何解释她都听不进去。   可听到她理直气壮的要求时,秦光耀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秦傅两家走动二十年,就因为你那点猜忌就断了交情?冲你说出这句话,你就该反省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被沈如灌了水。”   罗婉盈从来没见秦光耀这么凶她。   起因不过是她不想他和傅佳来往。   她嘴唇轻颤着,硕大的泪珠“刷”地流出来:“你少偷换概念,我没说两家不再往来,我说的是你和傅佳两个人不该走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居然为了她凶我,你还说自己对她没什么……”   秦光耀眉头紧拧出几道褶子。   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疲倦:“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从你嫁到秦家,我有要求你跟异性朋友绝交吗?”   “可是,我跟他们清清白白……”察觉到秦光耀身上的低气压,罗婉盈换了个说词:“是,你对傅佳没有那种想法,万一她有呢?她若是没有,妈为什么要那样说,妈肯定还是记恨之前我跟你提离婚的事,可当时咱们全家都被调到兵团,隔壁王司令家还直接进了监狱。我提离婚,不也是为了媛媛不跟着去受苦吗?妈怎么能……”   秦光耀的火气压了又压,是真的压不下去了。   “罗婉盈,你闭嘴!”   “我哪里说错,妈就是看我不顺眼,她……”   “砰——”的一声。   秦光耀抄起手边的咖啡杯往地上扔去。   ……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约莫半分钟,杂乱没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随后传出小姑娘害怕的哭声:“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不要吵架……”   秦光耀深呼吸,尽量用最平静的声音哄闺女:“没事,爸爸妈妈没有吵架,是爸爸手滑,杯子掉地上了。”   说着,他起身打开门。   直接抱起眼睛红红的小姑娘,不让她看到书房里泫然欲泣的罗婉盈。   边抱着她回房边哄道:“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哦,乖,爸爸给你讲武松怎么打死老虎的故事。”   小姑娘被哄开心了,可还记得妈妈呢。   她糯糯的问道:“妈妈不听吗?”   “……因为妈妈困了呀。”   “……”   秦光耀哄闺女睡着后,又回到书房。杯子的碎片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他拿起电话正要拨号,罗婉盈突然出现在门口。   她不说话,就用那种“你果然要联系她”的眼神看着自己。   秦光耀心里窝火,想照原本的想法立刻联系姜糖。   又思及妻子和沈如的关系,忽然庆幸自己嘴巴够紧,根本没打算把云子的事说给她听。   否则,沈如若是从婉莹嘴里知道云子一家的消息做出些什么事,他哪来的脸见兄弟!   秦光耀用力将电话挂上。   罗婉盈眉目蹙了蹙,苦笑溢出:“果然。”   可惜,此刻的秦光耀根本没心情再哄她。看都没看一眼,摔门离开。   姜糖第二天接到电话,知道符横云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心里终于安定了。   又过了一个礼拜,符横云回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贺虎竟找人递了请帖。   邀请他们夫妻上门做客,说是想当面给姜糖赔罪。   符横云捏着请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道:“去看看他要玩哪一出。”   姜糖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蹙起眉头:“你想做什么?”   符横云:“我能做什么?人家既然要道歉,我得去看看他们的诚意而已。”   “你……你跟贺家的关系如今??”   符横云面不改色,不愧是做大事的人,他嘴角勾了勾:“以为我跟贺家闹翻了?”   姜糖撇嘴,小声吐槽:“我以为你跟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了。”她不觉得符横云是那种冷血动物,能做到跟养育自己二十年的家庭一刀两断。   但也不认为他会拖泥带水,跟贺家缠缠绵绵。   所以,他现在的举动尤为怪异。   符横云明白她的潜台词:“贺家所有人待我都是真心的,即使当初发现我不是贺家人,其实贺司……爸征求过我的意见,问我是继续留在贺家,还是回符家。”   “我回光明村确实有贺虎的因素,但不全是。”   “只要我一天没有转业,我跟贺家就不可能真正做到切割。二十年在我身上的烙印太深了,只要爸没有明确表示将我逐出家门,那我身上贺家人的标签永远都存在。贺家的二弟、三妹天性散漫爱自由,并不愿意子承父业,贺虎……你见过了,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接不了爸手里的担子。”   姜糖不笨,听到这儿已经明白了。   “所以,你要吃下贺家的资源?”   符横云道:“互惠互利。于我是锦上添花,于贺家嘛,他们别无选择。”   因为贺家没有人了。   而政|治一向是残酷血腥的。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也有的是人想把你踩下去,并且能无中生有无数个罪名出来。   一头没有了牙齿的老虎,面临的不是“威势不再”的局面,而是能不能生存下去。   贺家一旦后继无人,军队里的权力被其他人彻底瓜分,接手的人若是与贺家交好倒也罢,万一得势的是其他派别呢?   除了贺家遭殃,被外人视做贺家派系的其他人也难逃牵连。   比如他。   符横云不会允许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另一件事更是让他下了决心。   这次他回京市,即使他与贺家多年不联系,身世之事当年更是被有心人传得沸沸扬扬,大院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不论是老首长还是从前跟他不对付的人,他们的言行举止依然当他是贺横云,而不是符横云!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若是不拿出态度,贺家风光或许与他无关。   但贺家倒霉,他一定跟着倒霉。   这让他不得不调整计划。   姜糖抬起头,正想说什么。   突然闻到一股臭味。   她熟练地往摇篮里瞅去,果然,大宝五官扭曲,十分用力的样子。   他又拉粑粑了。   姜糖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满脸嫌弃地捂着鼻子:“哎呀,你看他又拉了,好臭啊,你来帮他洗屁股吧。”   她真是服了。   谁说小婴儿拉屎不臭啊,自从她给两个小家伙打了蔬菜汁做辅食后,他们拉的便便就臭得不行。   她怀疑自己总有一天会被熏死。   符横云好笑地看着天真无邪咬着小拳头,还不知被亲妈嫌弃的小家伙,认命打水去了。   到了请贴上的日子,姜糖请了半天假。   贺虎似乎为了炫耀自己今时不同往日,特意选了省城最贵的咖啡厅。   据说这是省城最洋气最时髦的地方。   但是,在姜糖眼里,可寒碜了。   不过是街口随便一个门面,外墙呢,嵌着细细碎碎的彩色玻璃,玻璃之外做了一排木格栅。   门小小的,也装了半人高的木栅栏,门上挂着一块木匾,写着“咖啡厅”。   进去后就是稍显别致的小桌子,旁边放着造型普通的斗柜,斗柜上摆着收音机。   里面传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姜糖看着四周,眼神扫视了一圈,对“最贵”两个字有了新的理解。   贺虎见状,那股被女人打了的郁气突然就散了。   他似乎重新找回了优越感,语气难掩傲慢道:“怎么样,这个地方不错吧,我今天邀请你们过来,是真的很有诚意想向你们道歉。”   姜糖撇嘴,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活脱脱的暴发户啊。   “哎,坐啊。你们别见外,他啊就这臭德性。毕竟好不容易回到家,爸妈有点太宠着他了。都当爸的人了,妈还成天把他当孩子照顾呢。”   唷,没想到这个不像太子的太子还是个巨婴呢!   姜糖心里腹诽,笑眯眯地看着她。   “嗐,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   沈如爽朗一笑,朝姜糖伸手:“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是贺虎的妻子,沈如。”   “听爸说,符同志似乎比大虎早出生,往后我们就叫你哥了。”不等符横云说话,她转头又看向姜糖,笑得特别和善:“姜姐,这次是大虎不对,我们今天就在这里以咖啡代酒给你道歉,咱们化干戈为玉帛,爸看了也开心。”   姜糖:……   什么?   姜、姐??   你敢把眼角的皱纹拉直了再说吗??!! 第73章 姜宝珍的旧事   服务员送上咖啡。   姜糖小小抿了一口, 略微皱眉。   “不习惯这味道?”沈如表现得十分抱歉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顺耳了:“忘了你可能没喝过。”   “咖啡这种东西啊,普通人平时可没这闲情逸致来喝呢。不过没关系, 等你们回了贺家, 什么咖啡厅、西餐厅有的是机会去。”   受不了。   这是什么画风的绿箭啊。   姜糖脑中突然闪过某个电影片段中的女配角操着一口拿腔拿调的海岛话,浮夸炫富的画面。   登时尴尬得头皮发麻。   也是, 她能看上贺虎这种色厉内荏肚子里没货,表面又爱装相的男人, 本身的品味就高不到哪儿去。   她清楚沈如的话是陷阱, 就是想知道他们对回贺家的态度。   如果他们反驳没有回去的意思, 那贺虎便会指责符横云亲近贺司令的行为。   如果她说对京市的咖啡期待, 那沈如的脸……   啧。   姜糖别开脸,在两人看不见的角度, 偷偷对着丈夫翻了个白眼。   符横云大掌覆在她手背上。   安抚的拍了拍,而后说道:“这就是你们说的道歉?”   符横云说话时,语气淡淡的, 非常平静。   他面无表情,仿佛不是在质疑, 而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从容, 淡定, 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   明明已经脱下贺家人的外衣, 没了贺家长子的光环, 可他闲适又坦然。   贺虎强凹的优越感顿时被打得七零八落。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挫败感, 甚至不知道用什么词能精准形容对面这对夫妻。   他们身份普通, 可这份定力却比大多数人都强。   给别人一种,他们天生就该身处所谓的“昂贵、有品位”的环境中。套句戏文里的话说,达官贵人穿了乞丐的衣服也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   这么一想, 贺虎眼中厌恶更甚。   看向符横云的目光化为道道利箭:“你觉得不够诚意?哦~~~你在贺家那么多年,京市那些普通人进不去的场所你当然没少去,这咖啡厅你不觉得稀罕。你不高兴是担心你的妻子没见识过这些,在我们面前失了礼仪,你觉得丢脸?”   自他回到贺家,最开始那段日子可真是难捱啊。   简直度日如年。   每个人都对他露出那种“哦,你就是贺司令的儿子啊”的表情。   脸上的失望、取笑毫不遮掩。   他像个一无所有的穷人突然被接到金碧辉煌的宫殿,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富翁。   所有人面上夸他有乃父之风,暗地里却在等待他出错。   贺虎胸无点墨,只能装作谦卑好学的样子。   等结交了沈斌,认识了大院里别的同龄人,知道贺家在整个军区大院是数一数二的家庭时,贺虎开始觉得,他不用再小心翼翼学习“城里人”的姿态了。   因为不管他做出什么事,不管其他人背地里怎么议论,他们当着面还是得笑脸相对。   贺家地位在那儿,他天生就该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既然如此,他还努力做什么呢?   在这种心态下,贺虎寻到了令自己开心的生活方式。   因此。   即便来之前他想得再周到。   无数遍告诉自己要忍忍脾气,免得符横云找爸告状让爸以为他心眼小不能容忍。   可有些人天生就跟他八字不合,只要见着了他的脸,就很难保持平静。   就像此刻,似乎贬低姜糖,就能证明他比符横云强一样。   他说完,做作地举着咖啡杯闻了闻,夸道:“闻着不错,跟红磨坊西餐厅的差不了什么。”   沈如嘴角的笑僵了一瞬。   有些尴尬地别开脸。   但她很快意识到对面两个人对红磨坊并不了解,“哎哟,你说红磨坊做什么?红磨坊的咖啡跟这个可不一样咯,人家红磨坊的咖啡豆听说是从巴西、印尼来的,讲究着呢。”   说罢,她笑着给姜糖解释巴西、印尼在哪儿。   “……”   姜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偶尔还会惊叹一声以示向往,并未戳穿她所谓的好咖啡不过是一种叫咖啡茶的产物,寡淡得很。   她十分配合。   毕竟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跟这两人吵架的。   她戳了戳符横云。   想套话就赶紧,她快受不住这对爱显摆的夫妻了。   符横云心领神会,赶紧打断沈如的话,“你到省一机的事,我并未跟贺司令说,我也没那个时间。如果你是为了这事,那我们就先走了。以前没有交集,往后也不必来往。”   这话自是激贺虎的。   贺虎轻轻嗤笑:“既然你开门见山,那我也不藏着掖着。”   “我们早就各归其位。这几年我几乎没见爹,你也没见我爸。我希望以后你也不要打破这个局面。”他压低身体,眼神狠辣:“我才是贺家人,而你不是。你上赶着见爸是想做什么?是后悔放弃贺家人的身份吗?还是你想通过爸得到什么?”   “你明明转业却又重新回到部队,这是爸帮你的对不对?”   “我从来都不曾转业。”   贺虎表情错愕,下意识看向沈如。   大舅哥查到的信息不是这样的。   沈如也怔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大哥习惯糊弄丈夫,想必这次也是为了挑起贺虎对家里人的不满,又或者他根本没去查,随口瞎掰了几句。   沈如心里发急,她不得不打圆场,“是这样啊,因为你转业回乡的事,妈还念叨了好多次呢。”   随后她立马转移话题,看向姜糖:“怎么不喝喝看呢,味道确实跟咱们平时喝的茶不一样。”   姜糖笑着点点头,顺势抿了一小口。   就听贺虎怒气勃发,指着符横云:“胡说八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到京市干什么?不就是听说爸要退下来,你就找爸把你弄回部队了,等着接手贺家的人脉吗?我告诉你,贺家只要有我在,你别想。”   沈斌说得不错,符横云果然狼子野心。   心心念念是爸手里的东西。   可贺家的一切,老二不要,他要!   凭什么给一个外人?   即便他不够资格,吃不了军中的苦,那还有大舅哥和岳父呢。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   他和沈如夫妻恩爱,沈如又一心帮她,岳父一家对他甚至比对亲儿子沈斌还好。如果爸打算将手里的权力、人脉交给别人,何不提拔岳父?   两家是姻亲,沈家得了好处,肯定不会对贺家不利。   这样,肉还是烂在一个锅里。   符横云眉梢微挑,不答反问:“你在贺家的日子很安逸,对吗?大院里的黄司令家的一儿一女还在陕北乡下,你知道吗?黄家是不如贺家,可也差不了什么,你说,为什么说倒就倒了?”   贺虎不解,嗤笑一声:“黄家人违法犯罪了呗。”   说完,他讽刺的看着符横云,仿佛在嘲笑他为什么问这种逗人发笑的问题。   符横云摇头:“黄家会倒,是因为政治调查局在书房搜出了几封信,上面写了不合适的话,以及试图调动海市驻军。”   贺虎得意道:“不动他动谁?”   符横云此时此刻算是理解养父的无奈了。   此人色厉内荏,不懂装懂,偏还被捧得没了分寸,自命不凡。也不知这几年他到底学了些什么,他当真只看到贺家的花团锦簇,根本察觉不到四面八方的危机。   整个国家的二把手、三把手说下就下,他凭什么自信贺家的位置坚如磐石?   “贺家的敌人不少,你与其盯着我,不如把精力放在别处。”   符横云终究说了句明白话。   然而,他的苦心终究是白费了。   贺虎思索着,沈如却道:“这是危言耸听吧,咱爸在军中的地位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动摇的?如果贺家的敌人真那么多,符大哥你怎么会年纪轻轻当上营长?我听我爸说,过阵子你恐怕就要升副团了。不到三十岁就当上副团,背后若没有公爹的支持,会那么顺利吗?”   说到后半截,沈如明显失态了。   甚至忍不住对着姜糖翻了个白眼。   又酸又嫉恨。   他爸在副团这个位置呆了快十年,符横云不到三十岁就跟他平起平坐了。   副团的女儿,和副团的妻子……   她立马在这个村妇面前低了一截。   贺虎冷笑:“没错,你少说冠冕堂皇的话。”   符横云眼底冷下来。   就听贺虎得意洋洋的声音:“前几天我刚到苏省特意回光明村一趟,爹和娘说了你不少事。符横云,你对生父不孝的消息若是传回京市,你猜其他人会怎么看你?”   符横云这回是真的放弃跟他谈话了。   简直蠢得让人无法直视,完全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递给姜糖一个眼神,两人同时起身,“你可以传过去试试看。对于你今天道歉这件事,我们不接受。”   两人走出咖啡厅,符横云直接往邮政所走去。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和小本本,边写边道:“我升副团的消息很隐秘,上面是打算等侯家祖产清点结束后,将我调到另一支新队伍去时再宣布这个消息。但沈如却很清楚,这事我得写封信回去。”   “平邮得十来天,你干嘛不打个电话?”   “我的养母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小女人,若是我电话打到家里,那贺虎肯定会知道。而养父那儿,我怀疑他身边有人起了异心。如果是信件的话,是没人敢拆贺司令的信的。”   “当然,拆了也看不懂。”   姜糖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每一个字她都认识。   但连在一起她就看不懂了:“……还是密信呢?”   符横云轻笑,收了笔,将那页纸从小本本上撕下来,装进信封,用独有的胶水密封好后才递给邮政人员:“给。”   工作人员接过,扫了一眼信封上颜筋柳骨的一笔好字,眼神钦佩。   贺虎这边,姜糖没再关注。   一听符横云有个把月假期,她直呼不可思议。   再听小小一个侯家清点出了六大箱古董字画,将近五万两的大黄鱼,姜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五万两啊,建国时,全国上下黄金储备只有六千两,待接收了解放区的老底和前政府的国库存金,也不过十多万。   恍然有种,土豪没打够的感觉。   而何谓大黄鱼呢,其实就是金条。   民国时期的金条在民间被称为“大黄鱼”和“小黄鱼”,也叫“厂条”。   金条上面都用钢戳敲上了编号、成色、重量,一般都是中央造币厂生产的。   当初一共就生产了两百多万。   想来因为金条难运走,侯家人逃亡海外时并未带走多少,叫侯亮回华国,一是做情报间谍,二就是守着祖产,等待合适的时机去取。   估计侯家掌权人也没想到,侯亮为了母亲和妹妹不受牵连,直接把侯家的老底给卖了。   符横云这次既将苏省特务组织连根拔起,又给国家财政添了一笔意外之财,功劳不可谓不大。老首长想让他赶紧去新部队报道,但他任性地提了休假的要求。   组织上考虑到符横云这几年确实兢兢业业,没有休过假便批了。   符横云回家,姜糖把自己从带孩子中彻底解脱出来了。   当天遛娃的便换成了符横云。   为了省事,他特地找了四个金属滚轮,安装在木质的摇篮推车上,到了傍晚,职工院的家属们就见符横云提着摇篮上的线,闲适的拖着摇篮散步。   时不时指着树啊、花啊,给两孩子说话。   第二天姜糖去上班后,206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客人。   全是家里有娃的。   都是来参观双胞胎的改装摇篮车的。   弄到最后,符横云直接把摇篮床搬到一楼,任由大家看看摸摸。   相比符横云的自在。   回去后的贺虎觉得哪哪都不得劲。   一想到符横云意有所指的话,他脑子里闪出各种想法,隐隐还有些不安,他想要找人探讨一下。   先是找妻子,没找着。   然后打电话给沈斌也没拨通。   贺虎便给另一个叫荣古的狐朋狗友打了电话。   荣古听到他无缘无故提黄家的事,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呃……贺少啊,你怎么突然想起黄司令了啊?”   黄司令被抄家的事发生在贺虎回到贺家以前。   当时黄司令的太太一头装死在大门前,黄司令的儿女则被下放到陕北最贫穷的乡下,黄司令呢,被政治调查局带走后关了起来,如今人是活着,但状况并不好。   贺虎将符横云说的话原封不动说了,只是隐去了“符横云”这个名字。   荣古恍然“哦”了一声,满不在乎说道:“这事吧,其实有点复杂,其中可能有隐情。前几年我大伯喝醉了说漏嘴过,他说黄司令书房里找到的信是被别人故意放进去的,到底是谁放的,其实也不难查,只是上头突然不查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荣古说了这么一句:“当初查了不少人呢,还查到你媳妇家里去了。我们都在背后说沈家要倒大霉了,嘿,谁晓得你跟沈如看对眼了。”   这话听得贺虎直皱眉。   脸色突地变难看了。   “你什么意思?”   “你是想说我岳父在其中插了手是吗?”   荣古暗道不好,赶紧解释:“贺少,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你问我黄司令的事吗?当年确实查了很多人,不仅沈家被查了,我大伯家还被喊去问过话呢。”   照他说,沈家未必没有嫌疑。   前脚才被带走问话,后脚贺虎正好回了贺家。   还就那么凑巧,沈如被流氓欺负刚好被贺虎瞧见英雄救美了。   贺虎那会是啥?   刚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就没见过啥世面。   沈如这样有点傲慢性子的姑娘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这爱河嘛,就坠得十分随意。   等贺家跟沈家成了亲家,沈家被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要说里头没鬼,他才不信。   “……那你说,如果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他是不是想挑拨我跟谁的关系?”   荣古皱眉。   这问题就难回答了。   他斟酌了下字词,试探地问道:“谁啊。”   贺虎拧着眉头,思索片刻,还是把符横云的名字说了。   荣古怔了怔,嘴巴秃噜了一下:“符横云,谁啊?”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了,“哦,你说云哥啊。”   “会不会是想提醒你,注意身边的小人呢?”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荣古听到符横云的名字格外兴奋,登时迷弟附身,兴致勃勃的问道:“那个……贺少啊,你说的是云哥对吧?哎哟,那你运气不错啊,云哥还亲自指点你。我堂哥说云哥长了一双慧眼,是人是鬼他一眼就能看透。他可太厉害了,我们还在捉麻雀的时候,人家就上战场了。有一场战斗里,云哥领着小分队排雷180枚,他亲手拆掉的就有40枚,要不怎么说是英雄出少年呢,云哥现在是在苏省?我也去……喂,喂……怎么没声了,不会是手滑挂断了吧。”   荣古正说到激动处,电话突然挂断了。   然而不是贺虎手滑。   而是他气得直接把电话给砸了。   他就想找个人和自己一起讨伐符横云,而不是听人拍对手的马屁!   夸符横云厉害?   那么厉害还不是被自己赶出了贺家。他从来都不信符横云是自愿离开。以己度人,有好日子过谁愿意过穷日子?符横云过了二十年好日子,岂能甘心做普通人?   况且,会拆地雷算什么?   他要是从小长在贺家,从小接受爸的栽培,他不仅不会比符横云差,还会比他更厉害。   一等功又算什么?他照样能拿。   若是姜糖知道贺虎的心态是这样,一定会立刻联想到那档叫《变形记》的综艺。   那些农村孩子后续可太惨了。   然而,此刻的姜糖正在测试复合装甲的可行性。   “这些材质的硬度不够,抗击打力不行,用在武器装备上肯定不行。”   “咱们现在的设计方案没问题,但外壳坚硬度显然不行,敌人的炮弹一轰就坏了大半。”   “不如加固外壳。”   “想想120毫米的破甲弹,破甲厚度为720到840毫米。如果咱们把坦克四周装甲都搞到这一厚度,那么,坦克的战斗全重会大于100吨,就是彻头彻尾的铁乌龟,那才叫真的废了。”   “单看不行,但咱们按照一定比例将他们合成呢?各层材料硬度不同,可以使穿甲弹的弹芯或破甲弹的金属射流改变方向,甚至把穿甲弹芯折断,我觉得小姜这个想法非常不错,大家不应该第一时间否决掉。”   “……”   大家陷入沉默,大脑迅速思索这个复合装甲的可能性,以及能作为复合装甲的材料有哪几类。   又经过两个小时的争论,龚院长决定安排一个小组来测试材料的防破甲系数。   姜糖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见大家举手通过了这个提议。   她赶紧举手:“院长,我能加入吗?”   于工先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指着姜糖,再看着其他眼神同样狂热的同志,“你提的建议,你不想参加也不行咯。听说小符回来了?那你要准备好加班咯。”   姜糖:“没问题!”   姜糖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中。   早上出门时,两个孩子没还没睡醒。晚上回家时,两个孩子又睡了。   好在之前就尝试着给孩子喂辅食,此刻突然进入戒奶阶段,比起别的小孩儿哭闹不休,不愿吃别的食物,他们只闹腾了两天,便接受了现实。   姜糖试过加纤维玻璃。   外层用80毫米的厚钢质装甲,中间层加104毫米厚的玻璃纤维板,内层为20毫米厚的钢质装甲,即钢板中夹带玻璃纤维板。同厚度的玻璃纤维板的抗弹能力不及同等厚度的装甲钢,但同重量的玻璃纤维板其抗弹能力却要超过同重量的装甲钢。   如此,在原设计的主战坦克重量只增加4吨的情况下,前主装甲抗穿甲弹能力几乎增加50%,接近300毫米均质装甲钢的防护水准;抗破甲弹能力几乎增加90%,达到约600毫米均质装甲钢的防护水准。   小组成员欣喜若狂,在欣喜的同时,他们觉得这不是极限。   开始测试别的材料。   姜糖没日没夜泡在实验室,严重时甚至连续72小时不曾回家。   累了就在实验室角落窝着眯一下眼。   差不多半个月,除了玻璃纤维,小组还测算了陶瓷的数值。   也尝试过在复合装甲各层之间留出缝隙的法子。   等姜糖再次从实验室出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掉了一圈,黑眼圈格外明显。   符横云心疼得不行,差点化身唐僧,就想赶紧念几段紧箍咒,好好治一下这无法无天,心里没老公没儿子的女人。   姜糖吃完饭,就瘫在沙发上。   一会看看厨房洗碗的男人,一会儿看看睡熟的儿子们。   心里无比宁静。   才半个月而已,两个孩子好像又长大了,不仅长大了,皮肤还黑了糙了。姜糖伸手在大宝脸上刮了一下,顿时脸就黑了。   她进实验室前,两孩子还白白嫩嫩的,皮肤能掐出水来。   这么几天,脸上就有点儿开裂了。   她赶紧爬起来,拉开一旁的斗柜,蓝色的管状婴儿霜原封不动。姜糖瞪了符横云背影好一会,才叹了声气,挤出膏体往两个孩子脸上脖子上抹去。   符横云从厨房出来,“咦?还要擦那个?”   姜糖没抬头,她都懒得理他。   瞧瞧她精致可爱的儿子跟着爸爸半个月成了啥样。明明都入冬了,他居然还能把儿子往黑炭的方向养……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是不是每个爸爸单独带孩子时,都这样啊?   符横云摸了摸鼻尖,在姜糖身边坐下,主动帮小宝擦婴儿霜。   “别生气,下次我就知道了。”   姜糖早就气消了,“这个有防虫防风的作用,你摸摸,他们的脸都刮粗糙了。”符横云指腹蹭了小儿子的脸蛋一下,突然,小家伙嘴巴一瞥,嘤嘤哭了。   符横云:“……”   姜糖赶紧把睡得好好的老大放回婴儿床。   接过小儿子,原地晃了好一会总算止住了哭声,咬着自己的拳头又睡过去了。   两个孩子都睡着了。   姜糖扯过符横云的手,戳了戳手上的老茧:“皮糙肉厚。”   符横云:“……”   这一晚,夫妻俩什么也没干,相拥而眠。   次日,姜糖不用上班,醒来时,符横云已经带着双胞胎出门遛过弯了。   两个孩子见到姜糖有点反应不过来,看着姜糖的眼神有些陌生。姜糖心里一痛,赶紧上前一手抱起一个。   大宝眼珠骨碌碌的转动着,小心的揪着妈妈的衣领。   小宝则是下意识咧嘴想嚎,见哥哥就在对面,才把哭声憋了回去。   姜糖在孩子脸上左亲亲、右亲亲,又陪他们玩了一会儿玩具,两个小家伙总算记起这不是陌生人,而是亲妈了。   然后,姜糖走到哪儿,他们的眼神就跟到哪儿。   只要姜糖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两人就开始哇哇大喊。   仿佛害怕她再次消失。   姜糖心里甜甜的,偶尔又生出一丝苦涩。   他们家这情况吧,不是符横云不在,就是她不在。一次两次就罢了,次数多了对孩子的心理成长恐怕不太好。   尤其是孩子越来越大,他们开始记事了。   这样,再把他们放在别人家里就不合适。   像之前符横云出远门再回来,儿子不认得他。而她这次封闭式工作后出来,两个孩子也差不多把妈妈忘了,虽说母子天性,重新熟悉起来并不难,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体验。   “今天不上班,咱们带大宝小宝去拍全家福吧。”   姜糖突然说。   符横云愣了一下,“好啊。”   往后在父母一方离家时,还能指着照片告诉儿子这是谁。   一家四口换好衣服出门了。   眼下的照相馆很简陋。   拍照方式也特别简单。   没有什么背景墙,也不出外景。姜糖抱着大儿子,符横云抱着小儿子,两人站着坐着各拍了一张,随后给两个小家伙单独拍了两张后,两人手牵着手,肩靠着肩拍了唯一一张双人照。   假期很快结束,符横云开始到新部队报道。   两个月回来一次。   这一年发生的事很多,伟人去世,X人帮倒台,年底文化大革|命正式敲响了闭幕的钟声。   各地革委会成员下台的下台,被关的被关。   某些县市革委会摇身一变成了人民政|府。   那些革委会的头头顺理成章成了人民政|府的官员。   远在千里之外的红星镇便是如此。   X人帮倒台的声音从中央传到红星镇,镇上革委会连夜换了新牌匾,“红星镇人民政|府”。   王明华事前打点终于有了成效,从革委会主任变成了红星镇镇长,除了市里派了个镇委书记过来让他权力受限,其他方面的改变并不大。   唯一的变化是,王家多了个傻儿子。   “这孩子你带回来做什么?他苏家的闺女不检点,到处发骚,生出来的孩子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明华,你明天就把这孩子送到苏家去。想让咱们家当冤大头,美的呢。”   王明华揉着眉心,一脸烦躁。   “这孩子跟我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比小伟姐弟俩还像。再说,孩子都养了几个月了,你现在说不是,谁信?”   有时候,他也不懂他妈的脑回路。   要是想做坏人,那就从头坏到底。可每次都是前面认了,半道开始折腾反悔。   对宝珍如此,对姜糖亦如此。   现在对这个孩子也是这样。   王母把抹布摔在桌上,开始哭天抹泪:“妈这是为你好啊,这孩子就是个傻的,养大了又能怎么样?别人家的姑娘一听家里不仅有小伟和春儿,还有一个傻儿子,赶紧就把媒人的相看给推了,你说你留着他,你还怎么找媳妇?”   说到这儿,王明华发火了。   “你就那么急着娶一个进门?还嫌家里不够乱是吧。明跟你说吧,这孩子送到咱们家里,苏家在我选镇长这事上是下了功夫的,与其成天想着相看哪家哪家的姑娘,你不如求神拜佛,让苏美华别回来。”   那个女人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手里竟有他的把柄。   若不是这次她在苏省换孩子被判了刑,此时应该已经回红星镇了。   可换孩子这事儿没涉及钱财,那边只判了她遗弃罪,才短短三年而已。   想到苏美华出狱后的日子,王明华已经开始头疼了。   王母不明白这里边还有苏家的事,愣了愣,无神说道:“那……那咋办?她要是出来后让你娶她,咱们家的脸就全没了。”   “对了,姜糖那堂哥不是说,姜糖只是在气头上而已,其实咱们送去的东西她都收了,那赶紧让姜家人把她叫回来,咱们在苏美华出来前,把姜糖娶进门……”   “你可别出馊主意了。”   王明华大吼道:“除非你能让苏美华死在外头,不,她就算死了,你怎么知道她没把手里的证据交给苏家人?”   要是能确定老王家当初做的事只有苏美华一个人知道,他早就痛下杀手了。   王母这下明白了。   惊骇得瘫软在椅子上:“你做事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王明华脸色阴沉。   他也不知道苏美华从哪里拿到的信。   那件事过了这么多年,他都已经忘了。   当初他刚认识宝珍时,他爸只是糖厂一个车间的小主管,而他在革委会连小头目都算不上。彼时学校里的学生开始闹革命,宝珍的语文老师家里曾是唱戏那行当的,但那是上一辈的事,别人也不知道。   宝珍有一次到语文老师家里拜访,见缝纫机上放着一副五彩斑斓的头面,便问了一句。   那位老师也没留心,加之宝珍成绩好,平日跟任何人都相处得好,是个在成绩、品行方面都非常不错的学生,老师就说起了那副头面的来历。   两人看对眼后,王明华问她想要什么结婚礼物。   宝珍当初就特别向往的说,她很喜欢老师家里的那件东西,简直可以当传家宝。   说者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反正王明华听后上了心。   别看大家都骂戏子下九流,可他们手里总会留下些老物件,看家底。后来,在王明华再三祈求下,宝珍将一封反革命信藏在了语文老师家里,王明华带人搜了个正着。   那位老师打死不认,她丈夫为了保护她被主砖头砸破了头。   夫妻俩当场毙命。   王明华第一次干这种事,看两人没了气也被吓了一跳,可当他们从屋里搜出了不少老派首饰,还有两块小黄鱼时,心虚跟第一次弄死人的恐惧瞬间被金钱驱散了。   随后,他在革委会里升了职。   恰好应了姜宝珍的“旺夫命”。   后来的几年,类似的事情王明华做得不算少,可唯独没把事做得这么绝。他确实害了不少人,但沾了人命的就这么一出。   他潜意识里早把这件事给忘了。   若不是苏美华突然提起,王明华都想不起这档事。   王母听完,如遭雷击。   她突然从椅子上蹿起来,扑到王明华身上,又哭又打:“这就是旺夫命啊,我早就说了姜宝珍不是个好东西,你还觉得妈针对她,觉得她善良温柔。你看看她这事干的,你真觉得是因为你的撺掇她才会去放那害人的东西,你咋知道别人家里有那东西的,不还是她说的?”   “还有姜糖手里的钱,不也是她说的?”   “合着坏事都让你干绝了,她就清清白白落个说漏嘴的名声?”   王母从来没像这一刻那样恨姜宝珍。   是,她虚荣,她爱吹嘘家里有钱,爱吹嘘男人和儿子有出息。   甚至,她特别骄傲于儿子在外头的威风。   可一切跟“杀人”牵扯上关系,她心态立刻崩了。   这要是被查出来,是要被枪毙的啊。   王明华站在原地,任她打骂,嘴上想为姜宝珍辩解一二,可心里也忍不住怀疑:难道他的所有行动都是被宝珍推着走的吗?   王伟王春姐弟俩放学后回家。   打开门便是哭肿了眼睛的奶奶,和失魂落魄的爸爸。   姐弟俩面面相觑,害怕地放轻了脚步,刚走到自己的屋子门口,就听身后传来沙哑阴沉的声音:“小伟、小春,到书房来,爸有事问你们。”   王伟身体瑟缩。   王春捏着他的手鼓励地看了一眼,无声道:“别怕。”   姐弟俩在门口踟蹰了半天,才大起胆子走进去:“爸,你找我们有事吗?”   王明华沉着脸:“坐吧。”   “你妈走之前,对你们说了什么?”   两人俱是一脸茫然,怎么突然问起妈妈了?   “我要娶你小姨的事,是不是你妈说的?”更早的事,王明华找不到证据证明姜宝珍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姜糖这件事,他一直觉得很蹊跷。   他一开始就瞧上姜糖了吗?   并不是。   小姨子瘦得跟竹竿似的,常年又低着头,他到姜家那么多次其实并没看清对方的脸。   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   是宝珍查出生病后的一天下午,她突然跟自己抱怨,说小妹长大了,五官比从前漂亮,就是营养不良瘦了点,也不知道养好了会好看成什么样,担心家里的门槛要被踏破。   又说奶奶给她留了那么多的钱,不知要便宜谁。   会不会嫁一个对她不真心,只为钱的人呢?   她那时担忧得不行。   王明华对妻子是有感情的,见她病重时还操心妹妹的事,对那个未曾细看的小姨子便多了几分不满。   随后几次上门,他忍不住将注意力停留在姜糖身上。   不看不知道,细看却不得不承认妻子忧心地有道理。   到了那会儿,他也没想娶姜糖。   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宝珍临死前说的希望他好好照顾姜糖。   嫁给别人,她不放心。   姜糖与其被别人骗了钱,不如将手里的钱花在小伟、小春身上,以后让小伟和小春对姨妈好一点,给她养老送终就好。   王明华被“钱”打动了,姜糖底子确实也不错。   起初姜糖对结婚的想法并不排斥,她愿意嫁到王家照顾两个外甥。   但后来——   是小伟和小春的态度刺激了她。   “说说看,是不是你妈说的?”他声音突地拔高,脸色非常难看。   王伟被吓得抖了一下,下意识点头:“……嗯,是……”   立马被身边的王春打断:“不是。我们是听奶奶说的。”   王明华用力拍在桌上,大声怒骂:“还撒谎!”   姜糖态度改变并不是在落水之前,先前她撞破过脑袋,从那以后就开始嚷着不嫁。岳母还自作主张帮她办了休学,王明华后来查过,姜糖摔伤之前,两个孩子正使唤她去买糖葫芦,就那么凑巧不知道被谁推搡了一把,撞电线杆上了。   那时候,妈还没在孩子面前说漏嘴。   王春听到王明华质问,连时间线都给捋出来了。   她脸色发白,害怕得上下牙齿打架。   可她依然倔强的瞪着自己的父亲:“我不知道,我就是听奶奶说的。”   王明华见她冥顽不灵,抄起一旁的书朝她脸上砸去。   小姑娘踉跄摔倒在地。脸上登时被书皮划了一道口子。   王伟赶忙扶起姐姐,回头冲他怒吼道:“是,是妈说的。妈说得没错,她一走,你就不会对我和姐姐好了。小姨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了她,你居然打我们,你还怀疑妈妈。”   “你是魔鬼。”   “你不是我们的爸爸!” 第74章 让贺虎死   王伟情绪很崩溃。   自从家里突然多了个弟弟, 姐弟俩就敏感地意识到,他们赶走那些相亲的女人根本没用,爸爸还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生弟弟。   只是那孩子是个傻子, 姐弟俩偷偷掐了打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实在无趣他们才没再欺负他。   可这个是傻的,万一下一个就是聪明的呢?   再看爸爸旧事重提, 问起小姨和妈妈的事,王伟从来没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恨自己的爸爸。   也恨那个掀起风波的小姨。   “妈妈说错了吗?你就是冷血薄情。对妻子不忠, 对儿女不慈。老婆还没死, 你就找好了下家。妈妈刚死, 你就要和小姨结婚。要是小姨生了小弟弟, 这个家里是不是就没有我和姐姐的位置了?妈妈让我们防着小姨有错吗?”   王明华气得快脑溢血了。   合着,姜宝珍就是这么教他们的?   是自己这个做丈夫的有了外心不要脸, 看上小姨子,而不是她这个亲姐姐主动提的?   王明华表情难看,似要杀人一般, 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他用力将书桌上的文件扫到地上, 指着王伟骂道:“你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难怪你们突然学坏了。这么大一丁点就想着杀人毁容, 合着你妈一边让我娶你小姨, 一边给你们姐弟俩上眼药说我对你们薄情寡义呢。可惜你妈聪明一世, 临死却因为自己的私心算错一步, 人家姜糖不来王家伺候你们这两个蠢货了。出去, 给我出去!”   王伟懵在原地。   王春表情错愕, 她心思向来比弟弟更加敏感细腻。   已经知道爸爸话里的意思了。   可她不信。   她语气尖锐地驳斥道:“你胡说,妈妈不可能那样做。她,她那么爱你, 爱我和弟弟,爱这个家,她怎么可能主动让你娶小姨。你撒谎。”   “呵呵,你老子需要撒谎?随便你们信不信。赶紧给我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们。”   王明华看向姐弟俩的眼神充斥着厌恶跟恶心。   两个孩子在他眼中不再是他和姜宝珍爱的结晶,而是姜宝珍算计他的证据。   有些人就是如此,不管自己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恶事,但他喜欢的一定足够纯洁无瑕,善良美好。当对方伪装的假面被拆穿,一切美好瞬间变成了砸向他的狗屎,恶臭难闻。   若说之前他容忍两个孩子的胡闹,一是血脉相连,二便是爱人所生。   可如今?   血脉能再有,爱人也并不是记忆中的那样。   姐弟俩在王明华心里的地位立刻打了个折扣。   是以看着他们的态度尤其不耐烦,那种凶狠已经浮于面上了。   王春心里颤了一下,看着爸爸似笑非笑、一脸自嘲的样子,嘴巴嗫喏了两下,最后捂着脸上的伤口跑了出去。   王伟迟疑了一秒,跟着追出去了。   姐弟俩一路跑,跑到下西口姜家院子后面的河边。   王春看着河面下晃动的水草,半晌后说道:“我们就是在这里推了那个贱女人。”   她怎么不淹死呢?她要是死了,爸爸就不会再提起她,也不会骂妈妈。   “……姐,我们回家吧。”   “回什么家?爸爸现在恨死我们了,奶奶也顾不上我们,我们还能去哪?妈妈,我好想你啊。你不在了所有人都欺负我们。”   毕竟才十一岁,王春想到这两年的遭遇便哭得泣不成声。   她一哭,王伟也跟着哭。   姐弟俩坐在河堰口抱头痛哭。   直到哭累了才往姜家方向走。   付红背着儿子在院子里喂鸡,听到敲门声还觉得奇怪,这个点快到晚饭时间了,不会是有人想来蹭吃蹭喝吧。   她脸色烦躁,大声嚷嚷道:“谁啊。”   屋外没人应声。   付红拉门闩的手顿住,突然感到毛毛的,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她咽了下口水,音量放低,声音也有些发颤:“谁……谁在外面?”   “吃饭了,你扒着门干嘛呢?”   李钟秀端着一大碗面条从厨房出来,见儿媳妇鬼鬼祟祟的趴在门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便喊了一声。   就见付红吓得原地跳了两下,拍着胸口埋怨道:“妈,吓死我了,刚才有人敲门,我问是谁也没人说话,肯定是有些短命鬼故意来吓”唬我们!   话音未落,两道重叠的细碎的哭声从门缝里传进来。   随后背上的儿子也被吓醒了,嚎啕大哭。   付红顿时头皮发麻。   都顾不得安慰哭闹不休的儿子。   她表情僵住,缓缓回头,傻傻地盯在大门上。   心吊在半空中,付红声音颤抖:“妈,妈,你快来啊……”   就听门外终于出声了:“舅妈,开门。是我和小伟。”   付红:“……”   这两个杀千刀的啊,大半夜装神弄鬼个啥?   付红扯下门闩,破口大骂:“你们搞啥呢,晓不晓得人吓人吓死人的啊,大半夜的哭什么魂,要哭丧回你们家哭去。”要搁平时,付红是不会这么对双胞胎说话的。   她这会儿也是吓着了有点口不择言。   堂屋里的李钟秀听到她骂骂咧咧的大嗓门,赶忙走出来想劝架,没想到站在院子门口的是王春姐弟俩。   “咋了这是?春儿,谁欺负你和小伟了?”   王春眼睛红肿,听到疼她的外婆这样问,好不容易缓下来的眼泪哗哗往外流。   她扑到李钟秀怀里,抽抽噎噎道:“外婆,是我爸。”   李钟秀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心翼翼给外孙女擦眼泪,心疼得不行:“你爸咋了?是凶你们了吗?”   “嗯。”王春点头,边哭边说:“他今天说妈妈是坏女人,骗了他,骗了我们……外婆,我妈真的坏吗?”   “乱说!”李钟秀沉下脸,表情严肃:“你听谁说过你妈的坏话?你妈是咱们家最懂事的姑娘,在学校也是成绩最好的学生,老师同学都喜欢她,谁要是觉得她不好,那不是你妈的错,是他们自己有问题。”   宝珍多孝顺啊。   死老太婆还没死之前老是挑她的刺,那时候宝珍还小,已经会帮着她哄老太婆了。   每次她累了,宝珍也会懂事的帮她捶腿锤肩膀。   在这个家里,只有宝珍始终向着她。   不像三丫头,在她肚子里就不安分。   明明是双胞胎,生下来却一死一活。那丫头在肚子里就是个霸道无情的,抢了姐姐的营养,害得二闺女在肚子里憋死了。   最后还害得她大出血差点见阎王。   家里不让提二丫头,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可二丫头在她肚子里呆了九个月,她凭啥不提!她就是要拿这个刺三丫头,让她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她从落到她肚子里开始,就是来讨债的。   想到姜糖,李钟秀就有一肚子怨气。   再看两个哭得快闭气的外孙,想到人都死了还要被丈夫在孩子面前羞辱的大闺女,李钟秀眼睛也红了。   “不哭了,乖。外婆在这儿,走,咱们先进屋吃饭去。”   “嗯。”   付红:“……”   吃吃吃!家里有那么多吃的吗?   饭桌上,姜家人听了姐弟俩的告状,对王明华那是怒不可遏啊,恨不得把他按着打死。   等把两个孩子哄睡下后,一家五口坐在堂屋里商量怎么样给他们出出气。可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想出好办法。最后李钟秀一锤定音,让大儿子姜建华明天找王明华谈谈去。   ……   符横云对红星镇这边的监视一直没放松。   他试图把王明华的位置撸掉。   可王明华这人似乎运气格外好,每次他都把证据搜罗齐了,让人上门去查都会查个空。   一次两次就罢了。   连秦光耀亲自带队,都能把证据查漏了。可怪就怪在,人一走他们又能在原本设陷的地方找到那些东西,这就好像鬼遮眼一样,简直不可思议。   知道王明华当上镇长后,符横云又试着举报他一次。   很好,这回是下属在去公安局的途中,救了一个被拐卖的孩子,然后兜兜转转证据又不翼而飞了。   符横云收到红星镇的消息时,脸上罕见地出现了好奇的表情。   “叩叩——”宋政委在窗户外敲了敲,符横云从并放的长条凳上爬起来,抬腕看了下时间,5点半。   拉开窗帘看到人,符横云诧异地挑眉,抽掉窗户的插削,打开一条窗缝:“有人回来了?”   “嗯,四营的李陆先回来了。”宋政委扣着窗户玻璃往里再推了推,把手里的馒头递过去,“我来之前先到食堂领的,赶紧吃,吃完去看看这批兵蛋子能回来几个。”   “已经十二个小时,只有一个回来,啧。”符横云穿好衣服,接过馒头啃了一口,“我瞧这训练还不够饱和。”   话里话外嫌弃得很。   宋政委笑了。   “这话亏心了啊。你这可是魔鬼拉练,地形复杂就罢了,线索给得凌乱还让另一支队专门进去干扰,要在短时间内摸清地形,找到线索拿到小红旗,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   符横云闻言,倒是一点也不心虚。   反倒大于凛然:   “现在对他们严苛,是为了让他们到了战场上更有生存能力,这是对他们的负责。”   姜糖之前提了一嘴南方边境未来有可能生乱,符横云到新部队后便设计了无数堪称人类极限的魔鬼训练。   情况复杂,危机重重的密林更是必不可少的项目。   宋政委啃馒头的动作一停,抬眉看他:“老首长之前说你有心结,躲了几年可惜了。可我觉得你这小子当几年农民身手一点没退步还更厉害了,难道种地也有奇效?”   “谁跟你说我种地去了?”符横云眼中的取笑一闪而过,随之咧嘴乐了:“看你们都传的些啥?就算暂时离开部队我也有正式工作的,至于为啥没退步……”   宋政委等着他透露秘诀呢。   就见符横云看着漆黑的天幕,云淡风轻的装逼:“可能我天纵奇才吧。”   宋政委:“……”   这小子。   几年没见,倒是皮了不少。   两人路过新兵宿舍,往训练的山野走去,等到中午十二点,最后一支小分队出来了。   ……   很快又到了符横云休假的时间。   此时农历大年了。   符横云带了不少特产年货回来,全是驻地附近的山货。   他穿着绿色的军大衣,手里提着两大包,背上还扛着一包,从厂子门口到家属院别提多招人注意了。   东西搬到家里后,他又下楼到袁家接孩子。   这次两个小家伙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便像是确认了他的身份,连忙兴奋地半爬半走,一下抱住他的大腿:“papa……”   “哎哟,会说话了啊?”   袁家几个小子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夸双胞胎:“嘉恒嘉淼可厉害了,其他小弟弟还要人抱,他们已经能扶着东西慢慢走了……”   家属院里七八个月大的孩子不少,可像双胞胎这么精明伶俐的没几个。   符横云从口袋里拿出糖分给袁家几个孩子,感谢他们平时帮着照顾儿子。   夸得几个男孩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符横云一手抱一个小肉球,边走边逗儿子说话。   进了屋把孩子放在沙发上,他先从包袱里掏出几张毛毡扑在地上,又取了他们平时玩的积木、竹蜻蜓,让孩子在毛毡上玩耍。   他到厨房做饭。   姜糖回来先到袁家扑了个空,知道符横云回来了,她激动得三步做两步一路跑上楼梯。   隔壁几家已经传出饭菜香了。   一向冷冰冰的206也染上了烟火气,姜糖站在走廊上,透过厨房半开的窗户,男人正蹲着处理食材。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止不住的开心。   姜糖吸了吸被冻得红红的鼻子,轻手轻脚推开门,想扑上去给他一个惊喜。就见符横云正好转身接住她,在她没反应过来前迅速亲了她两下:“想偷袭啊。”   姜糖眸光水润,冷情的凤眸浮上暖意。   她嘟着嘴巴回亲,娇气的嘀咕道:“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今年就我跟两个小的跨年呢。”   “看你这嘴巴跟儿子一样,翘得能挂两个油罐了。”符横云用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她的唇峰,笑道:“大雪封山,只能进行基础的野营拉练,有其他人负责。”   “啊!”姜糖一愣,“那他们就回不去了?”   符横云点点头:“媳妇儿,你这颇有点不食肉糜啊。战士们也不是人人都跟咱们家差不多,不少都家庭困难,过年这个时间段车票不好买,别的东西还贵,他们是宁愿省吃俭用给家里多汇点钱,让家里人过个饱年啊。”   “……”姜糖白了他一眼:“我这叫不懂就问。”   符横云指着两个孩子:“你陪他们玩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姜糖:“……”   碍、手、碍、脚?   说的是人话吗?两个月没见面,她想亲近他,他还嫌弃?   要不是她脾气好,晓得透过现实看本质,这厮肯定打一辈子光棍!   姜糖瞪他,结果他转身处理干香菇了。   瞪了个寂寞。   她气呼呼的走出厨房,想让儿子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就见两个小东西摆弄玩具正开心着呢,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亲妈。   这真是备受打击的一天。   省一机这边是欢喜冤家,闹闹腾腾一家四口整天都嘻嘻哈哈的,那红星镇的秦家可谓是闹翻天了。   秦家出事的消息,姜糖不是通过秦光耀知道的,更不是通过符横云在红星镇的战友,而是大年三十那天,有人直接找到省一机家属院,让他们配合调查。   那天一大早,两人给双胞胎穿好厚棉袄戴上毛线帽,全副武装好就送到楼下去了。   姜糖夫妻则是去了供销社和百货商场。   大概中午两人满载而归。   因为家家都在准备年夜饭,家属院的孩子则忙着给家里贴春联,贴“福”,整个家属院实在热闹得很。   就在快吃午饭前,一行人直奔一栋206而来。   因为楼下孩子很多,有玩滚铁轮的,也有玩砸雪球的,这些人一到家属院就问符横云在哪。   小孩们不太清楚符横云是谁,可在院子里杀鱼洗菜的人不少,看他们这问话的气势,不少人被吓了得支支吾吾:“2楼,206。”   这些人直接朝楼上冲过去。   刚才被吓傻的人开始回神了,不高兴道:“他们怎么回事啊?大过年的不会是专程来找事的吧。”   蹲在旁边洗青椒的人立马拉了她一下:“小声点,看他们那样子就怪恐怖的,万一找上你咋办?”   那些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大衣,表情严肃,问话时一点笑容都不带,再看他们称“小符”名字时的语气,一看就是硬茬子。   曲丽被吓了一跳,刚走到楼梯就被自家男人拽了回去:“你去做啥?是好是坏你又帮不上忙,你凑过去当炮灰啊。”   其他人听到老袁的话,也躲回自己家里了。   连热闹都不敢看。   206里,姜糖坐在小板凳上给白萝卜削皮,符横云则在剁排骨,两个孩子在毛毡上进行兄弟间的友好互动,俗称打架。   突然,门被敲响了。   姜糖起身拉开门。   “符横云同志在家吗?”带头的人瞥了姜糖一眼,便往屋子里瞧。   姜糖抬起头,往那人身后瞅了瞅,发现后面还有三个人。她退到一侧,做了个请进的动作:“他在厨房,你们是?”   带头的男人说:“我们是公安部政治保卫局的,需要符横云同志配合我们的调查。”   姜糖皱眉。   公安部政治保卫局!   这不是反间谍部门吗,他们来这儿干嘛。姜糖面色平淡,“那各位先进来吧,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我们一定配合。”   说完她转身回屋,厨房里的符横云已经听到动静了,探出头招呼了一声:“你们先坐,我洗个手就来。”   若是别人撞上政治保卫局还敢反客为主,拖三拖四,早就被抓起来了。   可符横云这几年本来就从事反间谍工作,跟保卫局的人合作了不少次,因此虽是调查他,但几人还是给了几分薄面。   姜糖带着双胞胎回卧室,客厅只留下符横云和其他人。   符横云坐在一侧,神色放松,不等别人发问,他先问道:“你们今天来是?”   舒阜看他这么淡定,一副不知道发生何事的样子,警惕心又重了两分:“符同志,我们突然上门是想让你配合我们做个调查。”   符横云点头:“你们说,不涉及机密我会全力配合。”   众人一听这话便觉不对,什么是机密谁知道呢,万一拿机密做幌子不回答岂不是……   但并未当场反驳,而是思索片刻问道:“符同志认识秦光耀同志吗?”   符横云挑眉,眼底迅速闪过困惑,X人帮都倒了,秦家能出什么事?   他点头:“认识,我跟秦光耀一个大院长大,在珍宝岛保卫战中属于同一个连队,我们是朋友,亦是战友。”   舒阜继续问道:“你执行秘密任务这段期间,是否有联系过他?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符横云连想都没想,直接说道:“联系过,我请他用自己的情报网帮忙查证了一些可疑人员,而最近联系他,是在两个月前我探亲假时,因为我养父的儿子突然找到我妻子,而我当时在咸州执行任务,因此拜托他告诉我妻子,我不日即归。”   舒阜在问,身后的干事将符横云的一字一句都记录下来。   听到新人名,舒阜跟另外三人对视一眼:“你养父的儿子?”   符横云表情没什么波动,心里对贺虎这个祸害的不满又加深了一层:“是,这件事有点复杂……”   舒阜这次笑了:“希望符同志不要隐瞒任何细节。”   符横云自然不怕说什么,贺家虽然没大肆宣扬,但贺虎不是个低调的主,除了军部知道,其实知道这事的人并不算少。   他将自己跟贺虎之间的关系说清楚,又将上次他突然到省一机想找妻子麻烦的事也说了。   最后就连那场不尴不尬的道歉也没落下。   符横云摊手,表情无奈道:“我跟贺虎之间的恩怨与秦家应该没什么关系,除了我妻子不明就里联系了秦光耀外。”   若是一般人被调查时,肯定会装得淳朴老实,不能太精明,否则只会引来更严重的讯问。可符横云本身就是从事情报侦察工作的,若是他逻辑不够清晰,反倒引人怀疑。   他将自己跟秦光耀的来往归结于私人原因,而不是任何政治因素。   舒阜在思考,另一个人,郭福突然问道:“你跟秦光耀同志交好过程中,秦光耀同志有没有提起别的,或者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符横云轻笑,他挑眉:“我们的工作除非有共通性时会合作,平常时候几乎不会谈及彼此的任务。至于家里的情况……这,说得就有点多了。”   郭福笔顿了一下,“符同志尽管说,我们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符横云很配合:“他比我早结婚几年,在家庭和睦这方面我经常向他探讨,他说他有一个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别的倒是没什么,毕竟我没去过红星镇,只在电话里与他交流过。”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   郭福看着他再次开口:“可照罗婉莹同志的说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跟你是朋友,更不知道你和秦光耀电话来往的事。你们的对话为什么要特地隐她?是不是秦光耀同志在私下透露了什么不得了的想法,连自己的妻子也不能告诉?”   符横云面无表情,身上的气势比问话的几人更甚。   “理由挺简单的,罗婉盈与沈如关系亲密,而我和贺虎的关系非常尴尬,甚至,他非常仇视我。”   郭福:“你的意思是,秦光耀对他的妻子心怀戒备,不可能拿秘密文件给妻子看?”   符横云一下明白秦家发生什么事了。   他冷静的指出问题:“我不确定他跟妻子的感情如何,但一个在战场上数次救回战友,一个远赴西北执行任务不跟家中透露分毫的战士,不会犯如此低端的错误。”   他突然变得强硬,郭福几人俱是一愣。   在符横云的气场下,郭福点了点头,不再问了。   而舒阜接着问道:“你知道一个叫成冷珍的人吗?”   符横云摇头:“不认识,在我搜集到的资料中,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意思是排除她之前有不同寻常的举动的可能性。   几人面面相觑。   舒阜首先站起身;“谢谢符同志今天的配合。”   符横云点头:“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舒阜一行人走到楼下,才从紧张对峙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一时之间竟搞有些不清楚到底是谁调查谁。   等门关上,姜糖才拖着腿上的两个调皮蛋出去。   她听得不甚清晰,见符横云坐在沙发上沉思,她把抱着小腿赖皮的两个小家伙撕下来,在符横云身边坐下:“干嘛来的?”   “秦光耀那家伙遇上麻烦了。”   符横云言简意赅把这些人的来意说了一遍,姜糖听完,眼底流露出同情。   “你这兄弟真是……怎么说呢,妻不贤夫祸多啊。”   明摆着是秦光耀的妻子捅了篓子。   姜糖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了。   七十年代的间谍,八十年代的严打,这都是令人心惊的历史暗刀,谁沾上一点就得万劫不复。要不是符横云做事一向有分寸,自己也没留下什么把柄。   否则秦光耀一出事,少不得牵连到他们。   符横云思考了一会,见媳妇坐在一旁也愁眉苦脸。   他安抚的拍拍她的背,“放心,秦家不是只有秦光耀一人,不会允许家族中最出息的小辈被这种粗浅的伎俩打下去,但罗婉莹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姜糖若有所思,突然诧异道:“你是说……离婚?”   符横云神色冷凝:“等这事查清楚,秦家必定让他们离婚。罗婉莹跟沈家交好就不符合秦家的利益,秦光耀是扛着家族中的压力选择了红星镇,否则你以为他会一直呆在镇子上吗?但到了现在,他应该能看清事实了。”   说句难听话,秦光耀对罗婉莹有情,秦家可没有。   大家族最容不得这种废物美人。   因为,一个不小心出了错,不仅害死自己,还会害死一大家子,这种猪队友搁谁身边都难受。   必要时候,秦家一定会放弃她,直接将她与家族切割。   符横云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因为这事非常敏感,贸然出手不仅帮不上忙,或许还会把局势搅得更加混乱。   年三十那天发生的事好多人都见着了,当时害怕惹祸上身没敢登206的门。   过了两天,见两口子依然好好在家,才有人上门打探消息。   “哎,小符啊,那天找你们的人是谁啊?嘿哟,那一模一样的大衣,手里拿着小本本,吓人呢。”   “他们过来是干啥的啊?后面不会再来了吧?”   符横云还是跟往常一样,招呼他们吃干果儿:“来调查点事,不过你们可别到处说,他们是秘密任务,要是传得到处都是惹了麻烦,我也没辙。”   楼上楼下一听,表情跟着慎重起来。   连连说自己绝对不会出去八卦。   就差指天发誓了。   因为这事,爱串门的人一下少了不少,除了不知世事的孩子们玩耍得依然开心,家中大人们总是会忍不住想起那几人冲进来的一幕。   越发谨慎了。   过了几天,符横云接到了京市的电话。   秦光耀已经被放出来了,但红星镇的职位不保,直接降职调往南方边境最危险的部队。   至于罗婉盈,还被看管着,甚至没人知道死活。   姜糖闻言,有些唏嘘,又有些惊讶。   秦光耀到达边境后,给符横云来了电话。   走了这么一遭,他声音萧索了不少:“我以为把她和沈如隔开,就没这些事,没想到她还是犯了别的错。人家哄她几句,她便以为交到了好朋友。以前对沈如没有秘密,对新认识的人依然不设防,啧……”   秦光耀还有心情调侃:“还是你小子眼光好。我这个呢,就是个绣花枕头。美是挺美的,就是没长脑子。”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当初他看上了罗婉莹漂亮的外表,又觉得她够温柔,不会在家里生出事端。妈那时候劝过,说他们这种男儿都在战场上的家庭需要的不是柔弱不能自理,必须得别人怜惜的姑娘,而是足够坚强,能够撑起家的媳妇。   可秦光耀见了堂嫂跟堂婶三天两头吵架,实在不耐烦处理婆媳矛盾。   对强势的姑娘也没啥好感。   哪想到温柔的人不闯祸则以,一闯就给他个毕生教训呢。   符横云一本正经附和:“那是,我眼光一直比你好。”   秦光耀:“……”   好气。   是兄弟,难道不该先安慰他吗?   符横云想了想,确实安慰他了:“你也不用心灰意冷。两个人不合适呢,就得早点分开。你往好处想,这次阴差阳错把你给坑了,但好歹秦家没受啥损伤,这事要是发生在京市大院里,嘿,你小子还想回战场?你怕得落个终身监禁的下场哦。不仅你完了,你哥你姐,你爸你叔都得完蛋。”   那才叫牵连甚广。   秦光耀:!!!   扎心了,老铁。   **   京市,沈家。   “来,大虎啊,咱爷俩再来一杯。”沈坚秉酒气上头,又给贺虎满了一杯:“虽说你是咱们家女婿,可咱家从来都是把你当儿子看的。你瞧,这虎骨酒我都不舍得给斌子喝。”   贺虎被灌得有些迷糊,但还残存着一些理智。   他赶紧推开岳父的手,笑道:“爸,不喝了不喝了。我跟小如要是回去晚了,我妈又得唠叨了。”   沈母在一旁吃菜,听到这话,说道:“那是你妈关心你和小如,你们俩可别不知好。不过你们孩子都几岁了,再跟他们住一块也不是很方便。都说远香近臭啊,要是关系处得不好,不如住远点。”   沈如笑着跟亲妈撒娇:“我也想呢,可谁让单位分房轮不上他呢?”   “嗐,别看大虎是堂堂贺司令的儿子,名头上好听,可机关里那些人才瞧不起大虎呢,这不,上一批分房名单上又没咱们。我婆婆那个人吧,嘴上心疼我和大虎,可让她打个电话跟主任说一声,走个人情,她就闷声不吭气了。”   “我看这疼啊,还是有水分。”   贺虎想替亲妈解释两句,就见丈母娘心疼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蹄髈。   “哎哟没事,这都是小事。亲家母又不是只有大虎一个孩子,加上送回去的那个,总共四个呢。这五根手指还有长短,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手心的肉还要比手背厚呢,你俩可别小心眼去记恨亲家母。”   “要是那边住得不舒服,就回咱们家来。咱家孩子少,就斌子和小如两个,多了你啊也不会没地住。”   这话听着是在给贺夫人开脱,可贺虎听着更难受了。   这不还是在说,亲妈不够疼他吗?   只是,丈母娘对他的好,确实让他心里熨帖极了。   “妈,你和爸对我太好了。”   他感激的看着岳父和丈母娘,低头将岳父递过来的酒一口闷掉,似乎有了比较,他开始抱怨起贺家来:“我妈对我不是不好,可不是最好的那个。老二、老三不想做什么,她绝不逼着。可对我呢,她就想让我按照她的想法去做……我想跟小如搬出来住,她也不让。”   “老二都没结婚,她就已经开始忙活房子的事了。”   明明更需要房子的是他们这个小家。   “妈,我和小如心里苦啊……”   沈斌嘴角不屑,跟父母对视一眼,会意的笑了笑。   但这笑很短暂,只是一闪而过,他扶着眼含热泪,感动连连的贺虎:“兄弟,你哭个啥?大男人流血不流泪。”   “之前你安排的那个去红星镇的人出事了,你知道吗?”   贺虎一听红星镇,赶紧打了个激灵,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一点点:“啥事?是秦光耀发现她刻意接近他媳妇了吗?”   不会是查到他故意叫人过去挑拨秦光耀和符横云关系吧?   沈斌皱眉,一脸“事态很严重”的表情。   “你不知道?不是你让她陷害秦光耀间谍罪吗?”   间谍罪三个字一出,贺虎再大的酒意都被吓散了。   他眼神惊恐,表情不受控制的拧巴成一团,大舌头都出来了:“你……你说啥呢?你逗我吧,啥,啥间谍罪?我没有啊,我就让她在罗婉莹面前说符横云的坏话,让她吹吹枕边风而已……”   沈斌疑惑的“哦”了一声。   沈坚秉也严肃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大虎啊,你要是真干了这事,赶紧找贺司令坦白,让贺司令帮你想想法子。”   贺虎登时蒙圈了。   酒意让他的意识成了撞散的豆腐花,见所有人都坚定的认为他确实干了这事,他脑子也开始糊涂。   莫非——   他真做了?   他迷茫地望向沈如。   沈如没说话,只是回避了他的视线,“我不知道你跟那个人私下说了什么。但如果真有这事,我也觉得尽快找爸坦白比较好,爸肯定会想办法保住你。”   如果贺司令不大义灭亲,选择包庇,那他们就有了贺家的把柄!   贺虎虽然脑子有些糊涂,但还是知道哪些能承认,哪些不能承认的。   像这种陷害别人间谍罪的事,只要不是低能儿,都知道碰都不能碰。   他疯狂摇头,重复说道:“不,我没让人这么干,我肯定没有!岳父,岳母,你们放心,为了小如和孩子,我不会做这么不着调的事儿。”   他竖着巴掌,对沈如深情款款的发誓。   沈如见他醉得不行了,也懒得再演什么温柔体贴的戏码,直接翻了个白眼,看着沈斌无声道:现在怎么办?   他要是不主动承认自己跟那个间谍有关系,万一顺藤摸瓜,查到他们身上怎么办?   沈斌看着表白完就醉倒在桌上的贺虎,心念一动。   凑到沈如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就见沈如惊慌地站起身,眼睛瞪得大如铜铃,她飞快摇头,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大哥!不行,绝对不行。”   沈斌:“你又不喜欢他,怎么不行?到时候咱找一个新的。”   沈如还是摇头,语气又急又凶:“反正不行。定文和兰兰绝对不能没有爸爸。”   她确实不喜欢贺虎,但她很享受嫁到贺家的生活。就算贺虎没有一份亮眼的工作,但凭着他是贺司令的儿子,他们一家人永远是被人羡慕的存在。   她是疯了才会让贺虎死! 第75章 中枪   到了这个地步, 沈斌不得不说出实情。   “成冷珍是我安排过去的,妹妹,你想好了, 你是要老公还是要咱们这一家子。”沈斌瞥了烂醉如泥的贺虎一眼, 讥诮道:“你跟着他去苏省见过符横云了,应该猜到你公公的想法了吧, 若是贺虎有符横云一分厉害,你跟着他还有前途可言, 可你嫁给他几年, 你应该很清楚, 他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早两年贺家那位还想着培养他, 可没底子就是没底子,好东西放在手里了他也接不住。”   “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 即使你生了老贺家的孙子孙女,人家也没把咱们家当正经姻亲。你看爸在副团这个位置待了多少年了,明明贺家只要打个招呼爸就能挪个位置, 可你看人家愿意吗?你嫁过去咱家真是一点好处没捞着。”   沈父、婶母没说话。   但显然也有那么个意思,听到“副团”时隐有怒容。   沈如视线在三人脸上划过, 当即冷笑一声。   心里不乐意了, 她把手里筷子一扔。   “哥你这话就说得没意思了啊。”谁不想娘家人始终跟自己一条心啊, 但让她退步, 沈如一万个不愿意。   在沈家过得好还是到贺家过得更舒坦, 她心里门清。   沈家人自私算计, 沈如也不遑多让。   触及到她的利益, 她立马变脸了:“远的不说,你在南景胡同那儿的房子有一半的钱是贺虎给的吧,你跟大嫂结婚时那888的彩礼, 是我给的吧,还有当初妈跟黄夫人来往,牵扯到黄司令——”   “住口!”   “小如,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家里是没外人,可你就不怕贺虎突然醒了?”   沈如被吼了后脸色就有些难看。   下意识看了贺虎一眼,想到男人喝醉后雷打不动的样子,又放下心来。   表情更加讥讽,“爸,难道我说错了?哥胡说八道的时候你怎么不阻止,我不过拆穿他话里的漏洞你就听不下去了啊,还真是有意思。”   沈坚秉脸上胀红,被气了个倒仰。   沈母埋怨地看着她:“你哥也是为你好。你不是喜欢黄向阳吗?等你爸升职咱们就把他从陕北弄回来,贺虎……去了就去了,定文和兰兰总归是贺家的血脉,他们不会亏待的。”   黄向阳是黄司令的儿子。   六年前,他跟亲妹子黄向月一起到陕北农村去了。   沈母会说这话,也是得了消息有人在不断为黄家人奔走,试图为黄司令平反。   而X人帮一倒,与之牵连的沈家也岌岌可危。   此时尚未处理他们家,无非是因为中央忙着抓大鱼,暂时顾不得他们这些小虾米,可一旦回过神,那沈家就面临灭顶之灾了。   如今最好的办法是将贺家拉上沈家的船。   如果贺虎主动承认是他交代成冷珍给秦光耀挖坑,然后再畏罪自尽,那秦贺两家必起间隙。若是贺司令大义灭亲还好,如果有一丝包庇,秦家定然不满。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林首长承诺过,只要贺秦两家被打下去,就让他们沈家顶上那个位置。   不仅如此,还会从中斡旋保卫局,不再追究从前的事。   这些事,沈坚秉从来没瞒着沈母。当初能扳倒黄司令,也有沈母的参与。   此时更是关乎沈家的命运,沈坚秉更加不会瞒着老妻。   “一旦咱们家出了事,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做你的贺家媳妇?小如,你很聪明,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沈如又是嗤了一声:“那时我还小,确实觉得黄向阳不错。但会追在他屁股后面跑,是因为妈在黄夫人面前极尽奉承。”   换句话,若是有张向阳、李向阳,只要比家里强,她都会喜欢。   其实沈家搬来大院的时间晚,最出色的秦光耀和符横云彼时都在战场上。   沈如没有结交他们的契机。   黄向阳是这群男孩中家世性格最好的,她自然表现得特别喜欢。   可现在,黄向阳在陕北当农民,就算黄家平了反他也得重头开始。她好好的贺太太不做,去跟臭农民纠缠图什么?   何况,当年黄家会倒妈在其中掺了一脚。   若是这件事再次掀开,黄向阳不得生咥了她。   平时沈如乐意配合他们哄得贺虎认为沈家人对他最好,最贴心。这样贺虎才是时刻想着沈家,想着她的好。   就像南景胡同的房子,沈斌前脚从贺虎手里骗了钱,沈如就找父母要了一半。   她希望贺虎跟公婆有隔阂,如此一来,她和孩子在贺虎心里就是最重要的。   有好处的事,她才会帮着沈家。   若是有害无利,她凭什么答应。   她连公婆对小姑子好一点她心里都计较得很,哪里猜不到大哥大嫂对她的想法?   他们捧着她,见天说好听话,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她给贺家生了长孙,长孙女吗?   眼下嘴上说得好听,让她把贺虎弄死,回头给她找个更好的。   但沈如敢打赌,等她带着孩子回家住个三五天,大嫂指定想早点把她赶出门。   沈如瞥了父兄一眼,巴掌在贺虎脸上拍得“啪啪”作响:“醒醒,大虎,咱们得赶紧回家了。”   她喊了半晌,贺虎都没醒,只是无意识的“哼哼”几声。   沈如这会儿是真气狠了,对着父兄说道:“哥,你来帮我把他扶回去。”   沈斌翘着二郎腿,夹起花生米,不说话,不搭理,非常冷漠。   “看来你还是没有放弃弄死他的打算?”   沈斌说得无赖:“什么叫弄死他,不是畏罪自杀吗?妹妹,睁开眼看看咱们周围的家庭,娘家或是婆家有人下马了,谁还能独善其身呢?让贺虎自杀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有贺司令周旋,他的罪名不会公开。你和两个孩子依然是贺家的媳妇,不会受到牵连。而你要是想改嫁,我相信贺家不会拦着,你要是不想改嫁,他们也不会赶你出门,对不对?”   沈如目眦欲裂,指着沈斌:“你无耻。”   她刷地站起身,众人反应不及,她已经冲到电话旁。   沈斌察觉到她想干什么,一个跨步追上去,抢过她手里的电话挂了回去:“想打给贺家告密是吗?”   沈如喘着粗气,愤怒的看着他。   一字一句道:“你敢让定文和兰兰没了爸爸,我就敢把这事说出去。反正,这一切我都没参与过。”   以前爸妈嫌弃她虚荣爱显摆,所有事都瞒着她,她很是不服气。   可现在她觉得太好了。   不知者无罪,不是吗?   沈坚秉看出沈如眼底的认真和威胁,老谋深算的眼睛微暗。   突然开口,打断儿子女儿的争锋相对。   “好了,你们兄妹俩还跟小时候一样,犟起来谁也不让谁。”   他看向沈如:“你哥会提出这个建议是以为你喜欢黄向阳。既然你对他没想法了,那这事就撂下不说了。家里有你们夫妻俩的房间,你和斌子先把大虎扶到房子去休息吧。”   沈如一张嘴,他就连忙摆手:“他醉醺醺的回去贺司令也不会高兴,还是酒醒后再走吧。”   沈如想到贺司令那张没啥表情的脸。   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应了。   ****   过完年后,边境开始小冲突不断。   符横云已经连续四五个月未回家,只有家里的书信倒是没间断。   两个小家伙一岁多了,能听懂大人的意思,也皮得很。   三天不吼就能上房揭瓦,在妈妈面前倒是惯会装乖卖萌,一旦脱离姜糖视线,嚯!不得了。   太能闯祸了。   姜糖经常想起丈夫,从符横云的来信中,她敏感地察觉到有些事同样提前了。   她不得不向龚院长提出研发制造红外夜视仪的想法。   红外夜视仪在国外不算什么前沿技术,早在四十年代,德意志就研制成功了。   可国内却始终没有进展。   或者说,国内要研究要发展的项目太多了,而能支持研发的经济实力不够,只能优先重点项目,红外夜视仪根本排不上号。   但对雨林密布的边境而言,红外夜视仪却尤为重要。   姜糖曾经研究过某帝国在南边侵略战争中,为了更快速攻占他们而升级改良了某些技术。   红外夜视便是其中一项。   姜糖在研究院的陈列室里寻到了几个主动式红外探测仪,这是二战时在战场上收纳回来的,出自德意志。这种主动式红外夜视仪成像清晰,对比度好,但由于需要红外光源照射,存在着能耗大,易暴露的缺点。   若是研究人员足够,再集中研究的话,要魔改它并不难。   然则研究院的其他项目才是主流研发的方向,姜糖找不着外援,这回只能自己上。   龚院长见她提出的点确实存在可实现性,便允许她拆掉其中一个。   姜糖花了一个月时间,将老古董拆了又装,装了又拆,里面的每个部件她都了然于胸。   两个月后,在于工他们的提点下,她实现技术突破了。   研制成功了灵敏度极高的光电阴极,比以前的光电阴极灵敏度提高了一个数量级,使得夜视仪的光电增益大大提高。   另一个突破是采用了光学纤维面板。既一种由大量光导纤维组成的薄板阵列,每根纤维传导一个像素减少了光的散射,传导效果好,由于可以将纤维的末端排列成曲面,天然的避免了像差,大大提高了成像质量。   从而,由主动式转为被动式。   简单来说,主动式,发射红外线,夜视仪接受,这就跟手电筒一个道理,只不过人眼看不到红外线,但却容易暴露。   而被动式呢,任何物体都会辐射红外线,物体越热,辐射越强烈,夜视仪接受这些辐射显示而成像,不易被敌人发现。   当你看得见敌人藏身何处,而敌人却看不见时……   便大大方便了肃清战场。   尤其是在夜间的雨林中,这绝对是一大利器。   成果出来那天,于工赶紧带着人去测试了。   一周后,测试报告显示,这款夜视仪在科技上已经跟大洋彼岸的帝国无限接近了。不需姜糖提意见,厂子里生产的第一批红外夜视仪便立刻送到了南方的边防部队。   “你媳妇儿又来信了?你说你都结婚快两年了,咋还那么腻歪呢?”宋政委揶揄道。   符横云没搭理他,从小战士手里接过信就往宿舍走。   宋政委跟上去,顺手拎起热水瓶,将泡了三四遍的茶叶又泡了一遍,递给符横云:“刚从山上回来,喝口水?”   符横云确实渴了,也没那些讲究,取了碗,从大茶壶里倒了一碗一口饮进,“嘿,你还坐这儿干嘛?”   “说哪儿的话,这不是想问弟妹又寄了什么好吃的过来吗?”   说到这儿,宋军可太嫉妒了。   这小子的爱人每回写信都寄一堆吃的,虽说就是市面上买得到的东西,但就是特别暖人的心。   “这次没有。”符横云拆开信,轻描淡写道:“天气热了,吃食不好存放。”   “弟妹啥时候做点腌货过来啊?”团里来自西南的士兵不少,对那烟熏火燎的肉干可是想念得紧。符横云似笑非笑:“想得美!”   就他媳妇那手艺……   啧!   当心食物中毒。   说罢,他低头看信。   短短一分钟,符横云脸上是变幻多端啊,起初是满心欢喜,而后渐渐严肃,到最后变成狂喜……   还大声道:“好!”   宋军一脸懵,“信里写啥了?难不成弟妹又怀上了?”   话音刚落,就被符横云踹了一脚:“找揍啊你!”   宋军一愣,旋即赔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可不是,这小子都四个月没回家了,媳妇儿要是怀孕了可不就说明……   呃!!   是他失言了。   “我媳妇儿说,她最近改进了夜视仪,第一批货已经开始生产了,很快会送到咱们这里。”   宋军又是一愣,符横云是说过她媳妇在苏省省城工作,就在省一机里。但具体干什么却没提。不过大伙儿也没想过人家是搞科研的,还以为在工会、厂委这些轻省部门。   “那弟妹很厉害啊。”   他们是战士,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优越的装备在战场上的重要性。   宋军发自肺腑的夸道。   符横云没说话,但脸上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果然,收到信后过了一个礼拜,第一批夜视仪到了101部队。   随后,贺虎自杀的消息也传到符横云耳朵里。   此时离贺虎自杀实际上已经过去了五个月,而自杀一事疑点重重,公安局碍于各方压力并未公开细节。   符横云本想回京市一趟,可安南屡屡骚扰边境村子,甚至好几次出现了伤亡事件。   贺虎的死顿时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但在回信中,他还是提了一嘴。   倒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而是自结婚除了在工作上保密,其他方面两人都极少隐瞒。   把自己遇到的事说给妻子听,起初是想告诉姜糖自己不在她身边时做了什么,遇到什么人。   以免夫妻分离时间太长,两人之间产生隔阂。   后来就成了习惯。   而姜糖也学着回信,告诉他家里发生什么,儿子又长大了,又在哪里闯了祸气得她打人……让他有种一家人从来没分开的感觉。   ***   省一机。   这天姜糖下了班正要回家,就被龚院长叫住了。   原来是师父打了电话过来,说大师兄终于要结婚了,问姜糖有没有时间回县里。   姜糖肯定是去的。   恰好前阵子她攒了不少假,索性请了四天。   除了参加婚礼,她还想回光明村看看。既然安南边境冲突提前了,说不得高考说来就来,她想提醒苏丹叶等人早做准备。   次日,姜糖到供销社扯了几尺布,又买了一个暖水瓶。   等回了家里她才犯了难。   她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连带两个皮猴子一起打包回文成县呢???   两个小家伙会走路,但他们爱玩爱跑注意力不如成人集中,往往刚被她凶过没一会儿就再次犯错……而且街上人那么多,万一有拐子……   姜糖看着大宝、小宝,两人趴在她腿上,不是揉眼就是打哈欠,一个个软成了浆糊困得不行:“妈妈,睡觉觉……”   要是不带他俩回去,她怕小哥俩能把曲大姐家给拆了。   姜糖叹气,家里没男人确实不方便。   给两个玩得满身是汗,迷迷瞪瞪的小子洗完澡,姜糖抬手倒了盆里的污水,然后把两个小家伙往咯吱窝里一夹,放在空盆里,再将早就接好的热水倒进盆里,又给他们搓了一遍。   随后扯下墙上的小毛巾,给他们抹了脸,拍拍后背:“不许睡!听到妈妈的话没有,水要是钻进你的嘴巴里、耳朵里、鼻子里、会痛痛的哦。”   “妈妈,坏蛋。”   “小二子你能耐了啊,敢说你妈坏!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姜糖把他身上的水擦干净,放他下地,在小宝屁股上拍了一下,“去外面等哥哥。”   这会儿天热,小家伙光着身体爬到凉席上坐着。   突然,门锁有转动的声音。   昏昏欲睡的小家伙眼睛突然瞪大,看着门好一会儿,蹒跚着走了过去。   符横云刚把门锁打开,正要推门就听到门后轻微的脚步声。推门的动作顿时停住,他等了几秒,就听轻微拍门声传来。   符横云眉目微动,猜到门后的肯定是儿子了。   “大宝、还是小宝?你走开一点点,不要站在门边哦,不然爸爸开不了门。”   屋里安静了一会,小奶音似乎有些迷惑:“爸爸?”   随即他蹬蹬蹬往厕所跑:“妈妈,爸爸缩他肥来了,来了……”   符横云推开门,就看到儿子光着屁股扒在卫生间的门上,手还指着大门方向,拼命喊妈。   见他进来,小家伙尖叫一声,爬到沙发上取下一家人的照片。   看看照片,又看看符横云,再看看照片……   突然,他惊恐地大哭:“不是爸爸,有坏人来了!!!!”   姜糖抱着大宝出来时,小儿子正抱着照片,哭得声嘶力竭,而符横云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抱儿子。   他越靠近,小孩声音越尖锐。   “你去帮老大穿衣服,我来哄。”姜糖没好气地推开他,抱起委屈巴巴的小宝:“好啦,不哭了,哦,不哭了。你不认识爸爸了吗?”   “不是,不是爸爸……”小宝趴在姜糖肩膀上,看哥哥已经到坏人手里了,又急又伤心,用力推着姜糖:“救哥哥……”   还挺有兄弟爱的。   姜糖被他哭得没辙,只能轻声哄道:“好,妈妈先帮你把衣服穿上,一会儿就去打大坏蛋救哥哥。”   “嗯,你快点。”   小家伙抽抽噎噎,鼻子都哭红了,好不凄惨。   等穿好衣服,姜糖抱着他晃了晃,这小子眼角还挂着泪呢,居然就睡过去了。   姜糖是又好气又好笑。   卧室里,大儿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在符横云手里像条咸鱼。见妈妈进来,圆圆亮亮的眼睛更亮了。姜糖确信她看到了类似“求救”的信号。   她把大宝抱到兄弟俩睡的小床里。果然,闻着熟悉的婴儿霜味道,大宝起初还谨慎的盯着突然跑家里的虬髯客,可没坚持五分钟,也睡着了。   符横云跑厨房里给自己煮了碗面条,边吃边抱怨:“有照片也不顶用,两小子还是把亲爹忘了。”   姜糖坐在他对面,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起身拿了镜子和照片摆在符横云面前。   “干嘛?”   姜糖皮笑肉不笑:“你把自己搞得胡子拉渣的还怪儿子认不出你啊,他们懂得参照照片就不错了。”要不是她成天拿着照片对孩子们念叨这是爸爸,指不定他们根本想不起爸爸是啥。   符横云摸着下颚上的胡子,恍然大悟。   “嗐,之前去安南潜伏了大半个月,别说刮胡子,连澡都是在河沟里洗的。”   后来在住院住了小半个月,更没空收拾。   红外夜视仪到了后,他们便开展了野营拉练,战士们在丛林里确实方便多了。到了夜间,甭管是人还是动物,在夜视仪下无所遁形。正因为秘密武器的到来,让他们发现了山里的不同寻常。   竟有安南国的村民徘徊在拉练的大山里。   符横云所在的部队就在边境线上,几座大山一侧是华国,另一侧则是安南。而时不时到山里埋伏的人不是安南的军人,而是大山一侧村子的老百姓。   这些藏在山里的人第一次被发现时,声称自己是迷了路的华国人。   因为会说华话,他们并没怀疑。   然而连续三次后,他们便怀疑是安南人伪装成华国人到山里搜集101部队的信息,符横云便带了几个侦察兵进入安南境内的村子里查探。   这一查发现安南的普通老百姓对华国敌意很深。   老人、孩子、妇女……   符横云发现,好几个村里定期会有人教他们说简单的华语,也会教他们运用刀子、手|榴|弹这类操作简单的武器。   其中还混杂着一些女兵,即使他们装扮成普通的村民,可从他们的站姿、行动力度来看,符横云非常确定,这些人训练有素。   一开始他不解。   但很快,101一支小分队在勘察地形时,遇到了几个农民。见他们憨厚可怜,于是心生怜悯,想要救助他们。万万没想到却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之中。   几个农民中藏着一名训练过的女兵,她趁战士们驱蛇时进行刺杀。   一名战士死亡,两名重伤。   符横云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明白了。对方想利用华国军人善良的心理展开有预谋的谋杀!   他当即将这个猜想告知宋军,随即全团通报,让所有士兵加深警惕。   而自己则带着那支侦查小分队重新回到山林那边搜集信息。可惜回程时被安南边防兵发现了行踪,为了让队员安全回去,符横云只身将追击他们的安南兵引到丛林另一个方向。   他利用地形,以及夜视仪在夜晚的优势,跟追击他的六七人殊死搏斗。   终于活着回来。   而此时回苏省,是回来养伤的。   他面色如常,但姜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仔细打量着丈夫,目光停留在他手上。   姜糖突然问道:“你按着肚子做什么?”   符横云表情微顿:“呃,饿了,可能有点胃疼。”   撒谎!   他表情一不对,姜糖就察觉出来了。拉开椅子走到他身边蹲下,霸道的掀开符横云的衬衣,就见腰腹上裹着厚厚的绷带。   “……你胃疼还包扎?”她语气非常冷淡,脸上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   但熟悉她脾气的就知道,姜糖的情绪已经在爆发边缘了。   符横云放下筷子,伸手摸她的脸颊,姜糖生气地别开脸,不让他碰:“解释解释。”   他叹气,本来也没觉得能瞒得住。   只是想两人先互述衷肠,等媳妇儿被哄开心了再告诉她……   典型的死刑犯心理,知道自己死定了,但还是希望来个缓刑。   符横云云淡风轻地说完了事情经过。   他说得平淡,但姜糖能想象其中的艰难危险,听着听着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流。   “媳妇儿,别哭了。”   “你还在家里等我,我不会允许自己死在外面。”   “好了好了,我浑身都疼,你还哭,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再心疼死!”   姜糖是真的想臭骂他一顿。   想将自己的害怕都发泄在他的身上。可当这个男人忍着身体的伤痛,温声细语安抚自己时,她的委屈似乎又显得好没道理。   想到刚才她不知轻重还推了他一把,姜糖又有些急。   她吸了吸鼻子,强行将情绪压回去,瓮声道:“我刚才伤着你没?”   见她还愿意关心自己,符横云心里的紧张退了不少,故作轻松道:“我皮糙肉厚,你就推一推哪里能伤着?放心,其实只是腹部中了两枪,子弹都取出来了。我之前在军区医院躺了半个月,好得快差不多了。”   “那你跑回来做什么?那边医院条件更好。”   “在哪都是养,我运气好,两枪都避开了内脏,养上一个月就行了。媳妇儿,我就想在家养,你才是我的灵丹妙药,每天能见着你,我肯定好得更快!”   姜糖仔细查看他腰上的绷带,发现没有渗血的迹象,才勉强放心了一点点。   “油嘴滑舌,看在你是伤员的份上,这次我先不跟你计较。”   “……”   吃完饭,姜糖怕他动作太大让伤口裂开,干脆打了热水帮他擦身体,又让他把胡子刮掉,免得明早儿子起床还是不认得他。   符横云等她洗完澡,牵着她的手进屋。   他心思细腻,察觉到妻子情绪很紧绷,便开始问家里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随着符横云有一句没一句聊起日常,姜糖才慢慢放松,从那种“差点失去他”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翌日,听说姜糖要回文成县,符横云便说一起。   姜糖劝不住,给他换绷带时看伤口基本已经愈合,表层长出了新肌理。又听符横云再三保证只要不剧烈运动不会出事,姜糖才同意。   两人穿好衣服起床,两个孩子已经醒了。   看到熟悉的爸爸从屋里出来,他们下意识把昨晚的胡子大叔忘了,开心得尖叫着,扑到符横云腿上。   “不许捣乱,爸爸受伤了,不能抱你们哦。”   就怕小孩不懂事,脚在肚子那一块乱踢。   大宝小宝不懂伤不伤,一脸懵懂的看着姜糖。   姜糖弯腰,戳了戳小宝的手指,“就像这里一样,会很痛很痛……”   这小子调皮捣蛋被竹片给划破了手,吓得哭了好半天。   小宝顿时懂了,瘪着嘴巴,像个小大人一样拍符横云的小腿:“拍拍,很快很好了!”   姜糖把布料和暖水瓶递给符横云,自己则一手捞一个。   别看一岁多的孩子瘦瘦小小的,真抱上十分钟就能把人累趴下。   刚走到厂子门口,就见一辆越野车停在外边。   见一家四口出来,立刻敬了个礼:“团长,嫂、嫂子!” 第76章 吃喜酒   符横云回苏省养伤, 老领导特地安排了勤务兵送他回来。   勤务兵叫张立人,平时大家叫他小张。   小张看上去二十出头,皮肤黝黑, 笑的时候嘴巴咧得大大的, 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大白牙在黑皮肤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见一家四口出来,小张赶紧迎上前, 先看了看符横云,又看看左手左手各抱着一个娃的姜糖, 一时间有些不敢认, 结结巴巴喊了声:“团长, 嫂、嫂子!”   他挠了挠头, 赶紧打开车门帮着符横云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后座。   姜糖已经把小宝塞到车里了。   小张转身正要帮她,又怕自己太鲁莽唐突到团长的媳妇儿。   他还是觉得不大相信, 毕竟团长之前打结婚报告时,首长还念叨了好几回,说可惜了, 团长家里要是没出事哪至于娶小地方的知青呢。虽说知青这个名头好听,可下乡的知青在他印象中就跟老家的村姑没区别。   刚下乡时她们兴许保持着城里人的讲究, 但待上几个月, 保管跟村里人一样面黄肌瘦。   时间越久啊, 越跟乡下妇女没啥区别。   哪像贺团长媳妇这样的, 白白净净斯斯文文, 漂亮得令人扎眼啊。   就算跟首长家的千金站一块, 也不差什么。   “嫂子, 我叫张立人,叫我小张就好了。”等人上了车,小张拉上车门, 笑得腼腆。   “你好。”符横云坐在前座,姜糖把老大放在他腿上,自己跟小的坐在后座,顺嘴谢道:“同志,回来这一路多亏你照顾他了,谢谢啊。”   小张瞪大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想到团长媳妇看着有些疏离不好接近,但其实人挺好的。   作为勤务兵,小张平时见军属的机会非常多,偶尔会帮着其他团长接家属,一听到他是勤务兵,有的人根本不掩饰,脸上的表情直接就带了不屑,心安理得德使唤他。   小张也不怨。   但被尊重、被感谢总归让人心情愉快。   他心里很是受用。   小张发动汽车前扭头看了下旁边坐着的贺团,以及乖乖坐着的孩子。   心里忍不住惊叹。   乖乖!   不愧是团长和嫂子的娃,长得也太漂亮了,这鼻子、这眼睛,简直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优点。   一家子都好看得不得了呢。   也不知长大了会不会更像贺团。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到县里农机站。   此时差不多九点半,师父赵明德在农机站大门口等着,他思忖着徒弟要搭什么车回来。就见一辆绿色军车缓缓开过来,在他面前十米左右停下了。   赵明德挪了下伞,头往前伸,眯着眼瞅了瞅,一个小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好奇地看着他。   随即偏头看了下车里,再探出头时开心地朝他挥手,奶声奶气地喊:“赵爷爷!!!”   他一喊,后座又冒出个娃儿跟着喊。   赵明德一愣,随后乐得眯起眼:“哎,我的乖徒孙咯。”   两个月不见,话说得更利索了,就是越长越像爹,赵明德嫌弃地瞥了前座的符横云一眼,“哼。”   符横云:???   他啥时候惹着赵师傅了??   可赵明德很快将视线转到姜糖身上了,“下着雨呢,咋还带着两个小的出门?”   姜糖打开车窗,“出门时还好好的呢,谁晓得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   还好出门前她习惯性带了伞。   姜糖不禁自夸,她真是个机智girl呢。   “师父,快上车。咱们直接到大师兄家里吃喜酒去。”   “伞有几把,不够的话我再去取两把。”   “……”   郭明不住县城,他住在胜利村。   胜利村跟光明村就隔了一条河。   路很不好走,一路都抖来抖去,姜糖一面担心孩子哭闹,一面担心符横云腰腹上的伤。哪知道两孩子胆子忒大,特别不怕生。   一个缠着小张叽哩哇啦的说话,一个已经爬到师父腿上,玩着玩着还睡着了。   胜利村虽然就在光明村隔壁。   但到了岔路口,从马路就能看出两个村子的区别。   光明村的路更宽,面上铺了碎石子,走路开车都不容易打滑。而胜利村则是最寻常的泥巴路,天晴时还行,一旦下雨便是泥泞一片,坑坑洼洼,稍不留神车轮就陷入泥里。   就算小张车技再好,这车开得也分外艰难。   轮子时不时陷到泥浆中,车子不断发出“嗡嗡”的挣扎声。   特别费劲。   姜糖看着这没有尽头的泥巴路,暗暗腹诽,胜利村的村干部实在失职。   村里土质水源条件都跟光明村差不多,光明村多了一个果园,胜利村没有果园却有一个养猪厂。两边能创收的条件差不多,但两个村的生活状况,精神风貌差别非常大。   光明村的果园因为尽心养护,每年能给村民带来二十块到三十块的收入。   可胜利村的养猪厂呢,不知道怎么养的,每年交了任务猪,家家户户分个十来块就不错了。   又譬如,这种歪歪倒到、风雨飘摇的茅草屋,光明村就几乎没有。   大队长陈红军每年入冬前就会组织村里人帮着检查各家各户的房子,能补的直接补。至于花不花钱,得看怎么补,若是只用稻草和木头,不需要买塑料薄膜遮屋顶,那就管个饭就成。   这样的安排,几乎每家每户都能受益。   尤其是对那些劳动力少又穷的人家而言,至少不用担心冬天房子突然塌了,或者人被冻死。   在这一点上,姜糖十分佩服陈红军,他确实做到了为人民服务。   所以,一打眼见到好几幢危房,这心理落差……   甭提了。   如果她是胜利村的村民,天天看着河对面小日子红火,她觉得心态迟早得崩。   赵明德帮着指路,车子拐了两个弯,终于到了郭明家。   四排三间屋,房子周围都是竹子,因为下着雨,院子上方挂着遮雨的彩色油布。目测有三、四十平米,算下来不便宜。   看来大师兄挺满意这门亲事。   一听到院子外头传来机器的动静,坐在院子里打牌的人抬头一看,哟,军车啊!   郭明这小子还有一门当军官的亲戚?   负责招待客人的郭家人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往外走出来了些,笑脸相迎道:“同志,你们是找郭明的吗?你好,我是郭明的表哥,叫章成,你们带伞了不?没带伞的话先在车上等等,我回屋里拿伞去。”   符横云探出头,温和地笑道:“带了,这位同志不用麻烦了。”   章成退开,符横云从后座接过伞,抱着大宝下车。   小张拉开后座车门,见姜糖去扶赵明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嫂子,要不……我来帮你抱一会儿?”   “我弟弟妹妹都带过,我会抱……”   话还没说完,姜糖就把睡得跟小猪似的皮猴子从师父腿上捞出来,往小张怀里一塞,笑眯眯道:“那就麻烦你了,这小子又爱闹腾又贪睡,睡沉了太重了。”   说着松了口气,一副“你真是帮大忙”的样子。   “……”   小张一手撑着伞,怀里突然多了软乎乎的一团,有点反应不过来,没想到团长媳妇看着矜贵得跟早些年的千金小姐似的。   实际上,真是个爽快人啊,这么相信他。   姜糖把儿子丢出去后,就扶着师父下车。   郭明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跑了出来,迎上前:“师父!”   赵明德“嗯”了一声,“成家立业,结了婚更要用心工作啊。”   郭明老实点头,丝毫没察觉到大喜日子还被师父训诫是件下不来台的事。赵明德也知道他憨得过头,没再说别的,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封:“结婚是喜事,不知道你这缺啥,你回头自己买去。”   郭明红着脸,连忙推拒。   他哪能要师父的钱呢,不行,坚决不能要。   直到赵明德拉下脸,郭明才不得不收下。   这会儿离中午开席的时间还早,院子里坐着的都是郭明本家的亲戚。   以及新娘子的娘家人。   他们是知道郭明有个师父的,也知道郭明在农机站一干好几年,一直顶着个学徒的名,私下里当赵师傅难伺候得紧,没想到人家出手大方,那红包的厚度一看就不寒碜。   更没想到赵师傅的另一个徒弟这么有来头。   瞧瞧这车,还有专门的司机……   这可不是一般人啊。   送亲的娘家人见姜糖乐呵呵的跟郭明说话,对这个师兄十分亲近的样子,心下对女婿又多了几分满意。   嫁闺女,嫁闺女。   图的不就是下半辈子过得好吗。   他们本本分分做人,也不图女婿攀上啥达官贵人,但再穷的人有门富亲戚啊那就是底气,好歹不至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   “闺女儿,你们一家来坐这桌吧,正中间不漏雨,免得把两个小的给淋着了。”郭家亲戚将赵师傅领到长辈那一桌,然后热情地招待姜糖一家人。   “行,谢谢婶子了。”   “嘿,小伙子,你也过来坐啊,站着做啥。”   小张有点不自在,转头看了下符横云,见符横云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才跟着大娘坐下。   就听招呼他的大娘又说:“哎哟,当兵的啊,当兵光荣啊。在哪里当兵啊,娶媳妇了没,家里几口人,喜欢啥样的姑娘……”   这一连串问题砸下来,没见识过媒人阵仗的小张懵圈了,害羞了。   他求救地看着符横云。   团长,快救命啊!大婶大娘的热情太吓人了!   符横云悠哉悠哉笑道:“对啊,小张,喜欢啥样的姑娘直接说,乡亲们热心肯定帮你张罗好。”   小张:“……”   “看,你领导都说好,对了,小伙子,那是你领导吧……咦,我咋觉得有点眼熟呢?”热衷牵媒拉线的妇女看着符横云的脸,越看越觉得熟悉,扭头跟别人一嘀咕,“哎,你不是,光明大队的符,符大生家的大儿子吗?”   前年她给符铁牛安排姑娘相看时,恰巧见过符家大儿子,叫,叫什么来着?   “嗯,我是符横云。”   “哎哟,真的是你。”妇女声音洪亮,一拍手激动地换了桌,坐在符横云对面,“瞧瞧这俩孩子,长得真好看,像你,也像你媳妇儿。”   她这么一嚷嚷,郭家不少人也认出符横云了。   “哎哟,真是符铁牛他哥啊?”   “……这哪里凶啊,斯斯文文的喏,看抱孩子的姿势就知道人不坏。”   “人不可貌相啊,他狠起来可比吴麻子和陈二狗厉害,你看吴麻子当初跟人狼狈为奸骚扰那些女知青,后来咋突然老实了?惹上这煞神,被打了呗,啧。”   “这不是为民除害吗?吴麻子那砍脑壳的唷,你是外村的不知道的,我跟你说,你别说出去啊……我瞧见他大半夜钻大哥屋里了,这种人啊,就该被打死!!”   “……”   符横云前几年名声是真的响彻附近几个大队。   成天逗猫弄狗、不学无术,围着龙温山四处瞎转悠。   谁提起他的名字啊,就直摇头。   可奇怪就奇怪在,你要问他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反正印象里,他就是地痞流氓中的一员,不学无术就算了,为人还特别凶横,动不动就打架。虽说跟他打架的人也不是啥好东西,不是偷鸡摸狗就是纠缠女同志,但符横云每次下手都忒重,被他打过的人,无一不得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这么一来啊,大家对他的观感就有些复杂了。   没想到两年不见,浑小子当爸爸了,看这架势还成了军官。   可不得让人大跌眼镜啊。   村里人觉得神奇,小张更觉得魔幻,他整个人坐得笔直笔直,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啥时候——   贺团长改姓了??   难道——   团长冒名顶替了别的身份?!   唉呀,他是不是撞破了啥隐秘任务啊。   小张慌了。   更慌的还在后头,院子外正好又有客人来了。   捉着他的大娘嗓音高亢:“哎哟,桂芬你来了!你今天可比你家小子来得晚哦。”   闫桂芬翻了个白眼,先把礼走了。   才慢慢走过来:“啥小子,我家铁牛老老实实看家呢。”听说翠丫那个死丫头也要来吃酒,她干脆把铁牛锁在屋里了,免得被翠丫缠上惹一身腥。   陈媒婆哈哈大笑:“我哪是说铁牛啊,我说你男人的亲儿子啊。”   闫桂芬横眉怒目,听见这话没来得及往她指的方向看,光顾着生气了:“你啥意思啊?少到处传我家的瞎话,我家铁牛就是他符大生的亲儿子。”   说完,对上陈媒婆讪笑的眼神。   闫桂芬扭过头,惊讶道:“符横云!”   喊完立刻想起这是胜利村,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她立马扯出笑容,“你啥时候回来的,咋没跟家里说一声,这大雨天的我和你爹也好到村口接你们。”   “哎哟,两个小乖乖长这么大啦,让闫奶奶抱一抱。”   这变脸速度……   不知情的人还当后妈跟继子一家其乐融融呢。   等着看笑话的陈媒婆表情瞬间凝固了。她正想怎么才能扳回一局,余光瞥见翠丫也来了。   陈媒婆眼睛一亮:“翠妮子!” 第77章 你有几个姐夫?   闫桂芬向来会做人。   不管在外人面前还是在家里, 对继母这个身份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不是一丁点都不算计,相反,她说话做事无一不是踩在符横云容忍的底线之内。   “大宝、小宝, 这是闫奶奶。”符横云道。   “扬奶奶~~”   两小孩成天被袁家几个小子领着在家属院乱蹿, 性格开朗外向,一点不怕生。   喊人的时候还附赠甜甜的小酒窝, 简直是小甜心哦。   甜到人心坎里。   “是闫-奶奶!”   “鸭奶奶~~”   越教越走调。   两孩子太小,发音不准。   但这奶声奶气, 乖乖巧巧的模样立马萌翻一众大叔大婶。就连本来只是做面子功夫的闫桂芬也笑开了花, 觉得他们可爱得不得了:“哎哟, 两个小乖乖唷。”   “桂芬, 你这两孙儿可精灵呢,果然城里长大的就是不一样。”   “是啊, 白白净净的,说话走路都比较早,全靠爹妈养得好。”   像他们乡下的娃啊, 能爬能走后就随便往地里一扔,皮肤晒得黑就不提了, 身上的衣服那是脏得看不下眼才换。   就算讲究一点的人家, 也不会给娃穿这种不耐脏的米黄色。   “你们咋教的啊, 我看他们会说的话不少呐, 等再大一点啊, 就能说得更清楚了。”   “平时在家里就多跟他们玩一玩, 说说话, 每天出门溜跶两圈,孩子自然就学会了。”   闫桂芬笑着正要点头夸儿媳妇,就听一声:“婶子, 铁牛今天来了吗?”   她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下去。   闫桂芬慢慢转身,看着撇开嫂子向她走过来的翠丫:“翠儿啊,你找铁牛有事吗?”   翠丫脸蛋红了红,害羞的绞着衣角,“……没啥事,我挺久没见铁牛了,想跟他说点事。”   说事?   这是何家小子没相上你,又想找铁牛啊?   你咋那么能呢?   闫桂芬憋着气,要笑不笑道:“有事找铁牛啊,那你跟婶子我说吧,回头我再告诉铁牛去。”   “这,这不太好吧。”   翠丫怯怯的看了闫桂芬一眼,“……就是,就是我和铁牛的事,他没跟婶子说吗?那,那我还是不说了,我怕他怪我说错话……”   闫桂芬:“……”   陈媒婆脸看着别的地儿,耳朵却一直竖着听这边呢。听到翠丫欲盖弥彰的话,立马闻到了八卦的味道,再想到去年闫桂芬当着那么多人面给她闹了个没脸,扭头掺和进来:“有啥怪不怪的,你闫婶子又不是动不动就生气的人,你这姑娘真是!”   让她帮着保媒拉线时笑盈盈,背后就说她眼神不好,给她家铁牛找的姑娘不行。   呸。   也不看看符铁牛是啥样,懒牛懒马屎尿多。人家勤快能干的姑娘能瞧得上他吗?要不是给的彩礼大方,人家姑娘都不乐意走一遭呢。   闫桂芬想唾陈媒婆一脸,这些人想看笑话呢,她偏不让。   翠丫越是说些云里雾里的话叫人误会,她越瞧不上,脸色当即冷下来,“不想说就别说了,不过我家铁牛跟你可没啥事,你别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对了,何家小子不是转业到县里公安局了吗?你们两家相看得咋样了?”   其他人这才听明白了,两家没相看啊?   那这姑娘不大老实啊。   翠丫小脸一白。   闫桂芬不看她,拖了长条凳子坐在姜糖夫妻两旁边逗着孩子玩。   外人见了这场面忍不住感慨老符家看着关系还挺不错的,家里有待嫁闺女的不由得想,符铁牛虽说不够踏实,但也不是不能嫁。   短短几句话,周围人的眼神就变了,目光时不时落在姜糖一家人身上。   姜糖察觉到了,但她只是笑了笑。   她觉得闫桂芬这人挺有意思的。   从不在外人面前摆后妈的谱,只要不涉及符铁牛,也不会极品到天天揪着继子薅羊毛。站在后妈角度来看,这种人其实是好相处的。   至于当初把符横云赶出去单独住那事……   说实话,符铁牛欠收拾先惹上门,但符横云下手那么重,未尝没有顺水推舟的意思。   这是她看符横云对待符家人的态度猜出来的。   要真是结了大仇,上回符大生两口子要求涨生活费的事,符横云就会一口回绝。同理,符铁牛母子俩主动到家里帮忙,他也会拒绝。   毕竟,他不是个黏黏糊糊喜欢欠人情的人。   他这人,其实心肠一点也不硬,只要别人待他有一丁点儿真心,他就会包容对方的小缺点。   越是深想啊,姜糖对身边这个男人越满意。   “怎么了?”察觉到妻子盛满爱意的眸光,符横云偏头看她。   姜糖只是笑:“没事。”   随即凑到他耳畔说悄悄话:“就是觉得……我男人怎么那么帅,那么有魅力呢。”   “咳……咳咳。”突如其来的表白让符横云咳嗽连连,耳朵慢慢红了,刚想回妻子一句她也最美,就看大宝皱着眉头,身子扭了扭,小胖腿夹在一块,差点要哭了:“爸爸,尿尿!!”   大宝一喊,小宝也跟风:“我也要尿尿。”   小兄弟一向是干啥都要在一块儿。   两人周身的粉红泡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赶紧抱着孩子往院子最外侧走。   等把完尿回来,客人越来越多了。   厨房开始上菜,桌上多了花生米跟卤菜。   新娘子没出来,只有郭明笑得跟二傻子似的四处敬酒寒暄。   见师兄给符横云倒酒,姜糖赶紧伸手拦住他:“别别别,大师兄,他身上有伤这会儿不能喝酒。”   郭明一愣,看了外面停的车,“哦”了一声,收回酒壶:“那,多吃点啊。”   符横云点头,笑着道了声恭喜。   低头照顾两个孩子,让姜糖安心吃饭。   同桌吃饭的人不禁感到诧异。   这可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要知道结婚就变了个人,他们早下手了。   有正儿八经的工作还跟父母分了家,闺女嫁进门头顶没有公婆压着,只要小两口一条心,这日子咋都比别人舒坦。更别提这小子运气似乎好得很,又从运输队跑部队里去了。   不管是凭的真本事,还是狗屎运巴上了贵人,都是人家命好。   哎,错过了一个好女婿啊。   不少人纷纷在心中扼腕。   吃完酒席,按照苏省结婚习俗,与新郎新娘交好的亲朋好友会留下来等到晚上闹洞房。   姜糖陪着师父跟郭明聊了会儿天,让小张送师父回县城,一家人跟闫桂芬一起慢慢走回光明村。   回了光明村,两人抱着孩子先到符家去了一趟。   虽说彼此心知肚明,这份血缘关系很淡漠。   但在外人看来,符横云毕竟是符大生的儿子,平日不联系就算了,回村里还是得上门瞧一瞧,免得被人戳脊梁骨。   符大生态度还是淡淡的,给了孩子见面礼,随便聊上几句便冷场了。   闫桂芬倒是推了他好几次,想让他态度好点再温情一点,可惜符大生不知是没领悟到还是不愿意低头,总之这个见面实在尴尬得很。   彼此干巴巴的问候了几句,姜糖两人便告辞了。   小雨渐渐停了,孩子们乖乖窝在他们的怀里,眼皮开始耷拉下来。   本想直接到知青点看看苏丹叶他们,姜糖只能作罢。   而院子里,桃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子,有些树枝被压弯了腰。   家里空了一年,屋里积了不少灰,某些犄角旮旯里还挂满了蜘蛛网。姜糖看着睡得一脸香甜的两个娃,叹了下气,狠心地晃了晃:“宝宝,别睡了!!!到家了哦~~~”   大宝首先被晃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妈妈,困困。”   “你不想看看咱们家吗?超级大哦,爸爸要带你们去抓小麻雀,摘桃子。”姜糖软下声音,坏心叫醒他。   符横云笑:“把他们放地上,一会儿就醒了。”   姜糖把孩子给他,开始打扫卧室。   到了傍晚,苏丹叶自己过来了,开玩笑地问姜糖咋没去知青点。   姜糖无奈地笑了笑:“家里全是灰,怎么也得先把晚上睡的屋打扫干净咯,这不是有两个娇气包嘛。”   苏丹叶怔了一下,“也是。孩子太脆弱了,得养精细点。”   随后一脸唏嘘的说起继姐苏美华:“哎,她的孩子不是被我送回家了吗?之前我问我爸怎么安排的,他说送到孩子爸那里了。但是前几天我爸打了电话,说孩子高烧好几天,人已经烧没了,让我到监狱里跟苏美华说一声。”   “苏美华一听这消息,当场伤心得晕了过去,醒来后,人好像就变得疯疯癫癫了。”   苏丹叶说话时,神情复杂。   她恨苏美华,可听到她被刺激得疯了的消息,不仅没觉得痛快开怀,反倒有点儿苍凉。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怎么就脑瘫成那样呢。   姜糖闻言,凤眸微眯了一下。   状似无意地问道:“还有这样的事儿,可她不像是看重孩子的人啊,要不当时也不会想要换别人的孩子,而且,被抓后完全没有悔改的想法,怎么突然就感情迸发了呢,好奇怪。”   苏丹叶道:“可能坐牢时反省了吧,不管怎么说,那个孩子都跟她血脉相连,突然没了她肯定是伤心的。我那继母过几天会到监狱看她。姜糖,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挺羡慕她的,不管她闹出什么事,不管爸是什么态度,她妈妈都一直护着她。”   每次见到继母无底线维护苏美华时,她愤懑不平时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她的亲生母亲还在,是不是也会这样护着她呢。   苏丹叶继续说:“你知道吗,我那侄子的爸是你姐夫哎!我记得你大姐比你大十岁吧,你们班数学老师当初在办公室里还提过你大姐,说一家姐妹,怎么你跟你大姐在数学这门功课上差那么多……哎哟,别瞪我!我不小心听到的。说回正事,那你姐夫岂不是三十多了?也不知道她图啥,她要是一开始就喜欢老男人,为什么要从我手里抢魏里啊,我看她就是故意恶心我。”   说起这个,苏丹叶又想起去年村里的流言。   说姜糖抛下未婚夫琵琶别抱还不跟父母打招呼的事,后来大队长从省城回来,帮姜糖澄清过。   说是家里实在过分,非逼着她嫁给姐夫给姐姐养孩子,她不愿意才跟家里闹翻的。   这回就是想骗她回去来一出生米煮成熟饭。   事实上,她母亲在家里好好的,啥事也没有,根本不是姜茂说的那样躺在医院快死了。   一切都是骗姜糖回去的谎言。   那个姐夫……   细思极恐啊。   “喂,我问个问题,你别打我啊。”   “知道要挨打就别问。”   “……”   “我觉得,我还是得问。”   “……那个,你有几个姐夫啊?” 第78章 回来晚了,在修~   姜糖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你都知道我姐比我大十岁, 还不知几个姐姐?”   “……我又不是包打听。”苏丹叶委屈脸,“是你们班数学老师说起你姐时,教初中的一个男老师也提了几句。”   姜糖抬眸看她。   “反正就是全方位夸你姐, 他还是你姐的同学呢。他说, 当时的老师们可喜欢你姐姐了,要不是红小兵四处捣乱, 加上高考取消了,你姐说不定就是大学生, 前途无可限量。还替你姐可惜, 说她被逼着嫁给革委会的渣滓……随便一算他们的年龄, 不就知道你姐跟你大概差多少岁了吗?”   “哎, 到底几个姐姐啊?”   “你姐姐真的那么好,大家都喜欢她?”   钱都做不到人人喜欢, 咋有人八面玲珑成那样呢,她不信。   姜糖:……   这姜宝珍才是小说女主角吧,各项属性都点满了。   尤其是人际关系方面, 仿佛拥有了玛丽苏光环人人都捧着她。   就是可惜死得早。   “能有几个,当然一个啊。”姜糖摘了几个桃子, 到屋里取了个盆接水, 边搓桃毛边道:“真好假好不重要, 反正对我不好, 你可别在我面前夸她, 我跟她关系非常一般。”   她这么直白, 苏丹叶倒是被噎住了。   “也是。你姐要是那么厉害, 你在家里可就惨了,连老师都拿你们比较,你家里人……”   这么一想, 好像比她还惨呢。   苏丹叶顿时感同身受了,看着姜糖的眼神散发着同情的色彩!   姜糖:“……”   她耸了耸肩,白了苏丹叶一眼。   原身在姜家是什么地位,难道姜宝珍不知道?   照理说,两人差了这么多岁,并不存在争夺父母宠爱这样的冲突。可原身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优秀的大姐”的影响下,不论她做什么,都有人在身边说她不如姐姐,这里不好,那里不行。   姜母让几岁大的小姑娘干活,平时还耳提面命,叫她让着姐姐。   因为姐姐身体不好,而原身却像顽强命贱的杂草。   原身活儿没少干,更没少挨骂,在姜家,她就是食物链的最底层。   可优秀善良的姜宝珍有想过拉亲妹妹一把吗?   但凡她劝劝母亲李钟秀,原身也不会被打压得毫无自信,畏畏缩缩,成了姜家人的提线木偶。   简直是被这一大家子深度PUA了一样。   “哎!”苏丹叶从姜糖手里抢了个桃子,一口咬下去香甜的果汁在口腔中溅开,她不由得喟叹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这么看,我还是比你幸运一点,毕竟苏美华跟我没血缘关系。”爷爷奶奶可是帮着她的,苏丹叶又道:“那你这个姐夫太恶心了,这边哄着你嫁过去,那边就跟苏美华搞一块去了。”   “按照苏美华生孩子的时间,你堂哥到光明村造谣的时候,他们早就在一块了!真是好一对渣男贱女!”   姜糖赶紧拒绝三连:“别把他跟我扯一块。”   王明华的事,姜糖其实并不大想提,每次说起他就有种被强迫复习这本狗血小说的错觉,着实糟心。   “最近你要是不太忙,可以把书本捡起来了。”   她没拐弯抹角。   苏丹叶差点被桃核卡住,一脸惊悚:“看书?看啥书啊。”   她原地蹦起来像极了被踩到尾巴的猫,完美诠释了啥叫学渣的修养。   “当然是课本。”姜糖说完,拿起洗好的桃子往卧室走,符横云半靠在床头看书,两个孩子在他身旁,睡得四仰八叉。她刚走到床边就被男人用力一拉,眼瞧着要倒在他胸膛,姜糖忽然想起他腰间的伤,只能手撑在床上勉力让上半身不碰着他的伤口。   谁知道男人特别没心没肺:“一会儿不见,想我了?”   ……   想你个大头鬼。   姜糖蹙眉,手中的桃子已经被压坏了。   “找骂是不是,怕身上的伤好得太快吗?”   有时候这男人就跟三岁孩子似的,特别能惹她生气。   姜糖拿起烂桃子往他身上砸去,转身又被拽住:“客人还没走?”   她都懒得理他。   推开符横云转身出去了。   苏丹叶一个人蹲在屋檐下自在得很,脚边放着三个桃核,她正在洗第四个。   姜糖在她身侧坐下,“你吃这么多不嫌心里闷得慌?”   苏丹叶听了笑:“有得吃就不错了,看见靠墙那面断掉的树枝没?你家这桃啊,都被村里那些毛孩子摘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大队长时不时到这边瞅瞅,我怀疑你们家院子的东西全都要被人薅秃。”   “乡下嘛,就是爱顺手牵羊,老是不打一声招呼就摘别人家东西。”   连知青点种的大白菜都被人拔了好几棵,苏丹叶想想就觉得郁闷得很。   可这话,委实地图炮了。   姜糖微微皱眉,虽然她早就知道没人在家,这些东西肯定会被霍霍。   但话不是苏丹叶说的这样,这个时代完全将城乡割裂开,甚至政策上也在不断激化矛盾,导致城里人骨子里就带着傲慢、优越。可城里就没爱占小便宜的人吗?反之,难道乡下所有人都会这样做吗?   那些一家好几口挤在十几平米房子里的城里人可不要太盯着便宜占呢。   说白了,还是日子太艰难。   要放在后世,吃饱穿暖基本不成问题了,除了那斤斤计较的葛朗台,谁还去惦记别人家的几棵果子呢?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嘛。   “我和符横云不在家,他们不摘,这些果子也是烂在地里。”姜糖想了想,又道:“不过,摘的时候如果能小心点,不要拽断桃树的枝丫就好了。”   这一棵棵桃树,是符横云亲手移植过来的。   被人粗手粗脚弄断了,姜糖心疼。   “行叭,明天我借村里的大喇叭说一下这事。”苏丹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似乎想到什么,她问:“你突然说看书,难道是……”   食指指着天空:“……那什么变了?”   “差不多吧。”   “……”苏丹叶张大嘴,愣了一会才惊喜道:“真、真的??!!”   “八九不离十。”姜糖没把话说得太死,万一高考恢复的时间有变化呢,“总之,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苏丹叶还是不敢置信,她在原地走来走去:“哈哈哈,你说得对,只要能回城,头悬梁锥刺股我也得认真学!!”   一时没注意,声音有些大,卧室里传来孩子的哼哼声了。   “……”   吓得苏丹叶赶紧捂住嘴,无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姜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吵醒了你去哄。”   苏丹叶绕到堂屋门边,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半掩着的卧室门,有些心虚:“那个……你男人在呢,他肯定会哄的啊。”   屋里,两孩子已经化身烂豆腐,闭着眼睛抽抽噎噎,符横云还是头回见识到儿子的起床气,顿时有点手忙脚乱,轻拍哄了会儿,不仅没哄好,哭闹声越来越大。   他只能找姜糖救命了:“媳妇儿!”   “来了。”姜糖边往屋里走,边叮嘱苏丹叶:“我跟你说的这事儿,你回去记得跟李元几个说一声。”   “他们要是不信咋办?”   姜糖脚步微顿:“不信就不信吧。”   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   她提醒他们不是图他们的感激,自然,他们未来是一飞冲天还是零落成泥对姜糖而言都不重要。   不过是唯心而已。   卧室里,两个孩子小腿乱踢,闭着眼睛干嚎,符横云一拍他们,他们哭得更厉害!   简直是魔音灌脑,符横云表情绷得紧紧的,有些发白,嘴巴抿得紧紧的:“……他们,突然哭成这样了,怎么哄都不听……”   姜糖叹气,“别管他们,哭累了就好了。”   小小的人儿起床气大得很,越哄越来劲,这时候的他们不是天使,是活脱脱的小魔鬼,能把人折腾疯!姜糖哄过几次后就学乖了,要么轻手轻脚别弄醒他们,只要睡饱了自然醒,他们就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宝宝。   真要是不小心把人吵醒了,那就装作没听见。   两孩子哭一会儿,见没人来哄的话,慢慢就消停了。   符横云先是愕然,随即瞪大眼,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姜糖:“怎么能放任他们哭呢,这么小的孩子,再哭下去嗓子得哭坏了。”   “哎哟,儿子,你看你妈多狠心啊,快别哭了,哦哦~~~乖啊~~”   说完又要去抱大宝。   手刚碰着呢,向来乖巧听话的大宝仿佛捱了毒打似的,哭声都快破音了:“呜哇~~~”   符横云:“……”   他这是被亲儿子碰瓷了吧?   姜糖耸肩,递给他一个“你看吧”的眼神,“你不狠心,你来吧。”   “……”   “真不管?”符横云沉吟片刻,依然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办法。   “嗯哼。”   姜糖瞥了瞥嚎了半天,脸上连滴眼泪都莫得的双胞胎。   正儿八经的点了点头:“……假哭呢。”   夫妻俩相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两个嚯磋包!”   “你先出来。”姜糖站在门口,朝他招了招手。夫妻俩出了屋,就趴在门上,透过门缝看床上的动静。   两个小家伙察觉到爸爸出门不理他们了,顿时感到委屈不已,哭声陡然拔高。可哭了半分钟,还是没人进来哄他们后,那吓人的嚎哭声慢慢停下来了,最后小哥俩仿佛忘了这件事,互相抱着对方的脚丫子,在床上玩得不亦乐乎。   “咯咯咯……锅锅……”   符横云磨磨牙,臭小子,这么小就会耍弄亲爹了啊。   “可拉倒吧,怎么会成心耍你呢。”姜糖不客气地笑话他:“小孩都这样,莫名其妙哭就是想在父母那儿找存在感。平日里该哄还得哄,别看他们小不懂事就随便敷衍,咱们对他们的态度会永远存在他大脑里的记忆区。不过呢,起床气这事千万不能惯着。”   否则,每天起床都得来这么一出……   要么她不活了。   要么她把两个家伙直接扔到部队去!   她说得头头是道。   一脸骄傲的样子。   符横云心底一软,想到自己常常不在家里,孩子的大事小事都靠她一个人处理,心里便酸酸涩涩的。   他拉过姜糖的手,“辛苦你了。” 第79章 准备高考   在光明村待了三天。   先后到大队长家, 知青点拜访。   两个小家伙出生后一直在省一机,每天见到的风景便是家属楼到研究院沿途经过那段路,眼下看到大片大片的稻田, 轰鸣作响的拖拉机便新奇不已。   除了睡觉, 别的时间就抱着爸爸大腿撒娇耍赖。   闹着叫着出去玩。   至于为啥不找姜糖……   想来是因为姜糖平时更严厉。   小孩子的心态就是这般奇怪,明明照顾他们最多的是妈妈, 姜糖好声好气哄他们玩的时候也不少,可只要符横云一回家, 父子仨自成一派, 大宝小宝也比平时更活泼。   仿佛知道有人撑腰便使劲折腾。   对此, 姜糖把两个皮猴子记在了小本本上, 决定等他们没外援后好好收拾他们。   让他们见识见识,花儿为啥这样红。   苏丹叶回去就给家里打了电话, 让苏爸把从前的课本寄过来。   在光明村呆的这两年,她不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大小姐,她学会为别人考虑了。   姜糖得到消息特意告诉自己, 苏丹叶非常感动。   既然如此,她就更不能给姜糖带去麻烦。   苏丹叶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 顶着两个乌青的眼睛起床了。知青点如今没几个人, 尹秀眉和许庚念工农兵大学去了, 谢小兰终于熬不住选择了嫁人。   偌大的知青大院只有苏丹叶, 宋虎等四人。   按理说女知青只有苏丹叶了, 再跟三个男同志住一块容易引人说闲话, 恰好谢小兰刚嫁人,陈白术家的房子就塌了,他们一家几口人一时半会找不到住的地方, 家里又实在穷得叮当响,根本没钱建新的房子。   陈红军担心她们在凛冽寒冬里冻死,便将知青院里其中一间屋子借给他们。   这事当初还闹了不小的风波。   毕竟知青院是新建的,青砖黑瓦屋子又宽敞,比村里大部分房子砌得好。有人看陈白术一家住了进去,也想占点便宜,成天到大队部抗议。   最后大队长被吵烦了,让陈白术每年到大队部交五块钱当房租。   这话一出,登时就没声了。   苍蝇腿再小也是肉,对不?   何况这年头的五块真心不算少。   他们就想白piao一间屋,一听要钱还得了,连连说自家房子够住,不需要队里帮忙想办法。   如此,陈白术一家人便跟知青们住在一块了。   早上吃饭时,苏丹叶趁大伙儿都在就把这事说了,但她没提姜糖的名字,而是拿家里人做借口。   苏家时不时给她打电话邮寄包裹,大家都是知道的。   消息从苏家那边传来,其他人也不会怀疑。   李元几人均是不可置信,他们想问清楚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样,可对上苏丹叶三缄其口的模样,只得将疑惑压在心里。   这一天,几个知青仿佛集体中了邪一般魂不守舍,时不时喃喃自语,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落。   陈红军听村民们暗暗嘀咕,担心他们产生心理疾病,还上门慰问开导了一番。   而姜糖呢,从光明村回来,她开始了工作复习两不误的日子。   符横云养好伤则立刻返回部队。   到了九月底,收音机里终于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这一刻,举国欢呼。   不仅仅是在农村葬送多年青春的知青们迎来了曙光,其他人同样看到了希望。   姜糖想参加高考并不是为了学历,而是单纯想进入大学再系统地学习更高深的知识。研究院很好,于工、龚院……他们都是这行数一数二的大牛,姜糖给他们做助手便能学到不少东西。   可她不满足。   她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而于工以及同事们并不是随时都有时间替她解惑,姜糖也不好意思老是让大家做项目以外的事。   即使他们并不觉得这是“麻烦”。   她希望——   有一天,她不再靠后世已有的成果依样画葫芦。   姜糖抱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龚院长的办公室。   龚院长听懂她的意思后,沉思了一会,问道:“想好了吗?”   “嗯。”   她一向清楚自己要什么。   忐忑并非是自己对这个决定有所迟疑,只是觉得辜负了师父的一番心意,以及研究院一年多对她的栽培。   龚和平定定看着姜糖,确认她十分坚定后,突然笑了:“小姜啊,我支持你继续深造。现在只有两个月的备考时间,好好加油,不要丢了咱们省一机的脸。不过,你辞了工作,老赵那房子就住不了了。”   虽说206是老赵的,厂子无权收回。   但家属院的房子只给省一机的职工住,姜糖当初搬到206,其他人没意见是因为她已经成了省一机的一员。   若是姜糖不再是省一机的职工,那些犯红眼病的人不免得找李为民闹几场。   姜糖蹙了下眉。   糟糕!   她把房子这事给忘了。   见她一脸震惊,仿佛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龚和平摇摇头,又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和你连阿姨住厂里,但在三川街还有栋老屋,要不,你带着大宝小宝搬到那边去住吧。”   他的一儿一女都在北方的兵团农垦区,老房子反正没人住。   姜糖听罢,眼睛发光,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龚叔,谢谢你的好意,我……我先跟大宝他们爸爸商量商量。”   住别人家总归不方便。   姜糖对房子本身没什么要求,住哪都无所谓,唯独搬家这事太让人头秃了。   她突然get到了后世为什么人有了钱会优先解决住宅问题。   即使贷款也要买。   若要搬走,光是大宝小宝的益智玩具都能收一麻袋,更别提两个大人的东西……家具这类尚可留在师父家中,但搬了新家总得置办新的吧,等高考结束到明年去学校报道,最多不过明年她们又得继续搬家。   岂不是又要浪费不少钱。   她手里买房的钱不缺,但苏省没有她心仪的学校,买了房也住不了多久便得空着。   要么往南,要么往北。   军工类专业其实北方更有优势,可符横云约莫要在南方呆几年。她如今有夫有子,做决定时不能只考虑到自己的喜好,还得兼顾家庭。   “嗯,你跟小符聊一聊。”龚和平语气随和,带着长辈的关怀:“打算学什么啊?”   “信息武器。”   “……哦?”龚和平年轻时在外留学,见多识广,并不觉得她提出的内容多么耸人听闻,只是有些惊诧她怎么想到学习这个。   姜糖思索了几秒,将大脑里盘旋的思路捋顺后开口说道:“这是在通过改进夜视仪时脑子里突然蹦出的想法。”   “红外夜视仪能在战场上发挥巨大优势,就源于我们能看见敌人,敌人却感知不到我们的位置。但这种优势不是永远的,只要对方找到合适的吸波材料,研发出克制红外夜视仪的装备,那局面就不一样了。我想说的不是红外夜视仪能有多长时间的优势地位,而是我认为,这本质上是信息的流通。”   “那……我想,是不是利用更多的手段改造武器,对机械化武器装备进行信息化改造和提升,把计算机技术和信息技术以模块形式嵌入机械化武器装备之中,使机械化武器装备具备类似于人的“眼睛、神经和大脑”的功能,做信息采集融合这一类工作……这样既能减低操作人员的工作量,也能降低侦查人员的伤亡……龚叔,暂时我只想到这些……”   她摸了摸鼻尖,感到不好意思。   自己这半灌水是不是太响叮当了点啊!   龚和平却没笑话她心气高,而是拍掌赞赏道:“既然你有了初步构想,那就努力奋斗。京市A03研究所就是研究信息化作战这一块的,叔相信你一定能达成所愿。”   “嗯。”   姜糖辞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家属院。   如龚和平说的那样,没过两天便有人上门问她以后住哪,能不能做个中间人,让赵师傅松口把房子便宜租给他们。   不管谁来问,姜糖都笑笑答应帮他们问问。   都快走了,自然没必要再得罪人。   曲丽实在舍不得她,也不理解她的决定:“我晓得你想参加高考,但是别人去念大学不也是为了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吗?你都已经是正式工了,又在研究院里,说出去多体面啊,咋还……”   曲丽帮忙拽着棉被一角,继续说道:“你说你傻不傻,边上班边复习不就行了吗?万一考得不好,好歹还有一条退路。你这说辞就辞,啧。再不然,你把工作卖掉也能卖好几百块啊。这手里有钱啊,心里不慌,你还得养大宝小宝呢。”   这话说得实在,曲丽是真把姜糖当自家妹子看待,才说这么掏心窝子的话。   姜糖领她的好,听了点点头解释道:“研究院的工作没法卖,专业性太高,其他人干不了那份活儿。”   她何必搞个人进去捣乱呢。   “曲姐你别担心我,我给孩子爸打电话了,他已经申请好房子了,我可以办随军。”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职业女性,但姜糖并不认为职业女性就该将全副心神放在工作上,彻底与家庭切割。   工作是工作,家庭是家庭,一家人相互迁就,小日子才能过得快活。   像她兄嫂那般忙得一年到头不回家,生了孩子就丢给爷爷奶奶照顾,一旦进入叛逆期了才想着用雷霆手段镇压。   姜糖是不认可的。   十月中旬,姜糖将大部分行李打包好邮寄到符横云所在的部队。   光是邮寄费用,就让曲丽捂胸大呼受不了。   窒息!   这么多钱能买多少肉啊。   看着姜糖的眼神,简直是痛心疾首、痛彻心扉!   姜糖是早上走的。   十月的天已经开始凉了,早上约莫六点左右天亮。   她给自己煮了碗简单的面条,又给两个孩子熬了蔬菜粥。   屋子里,两个孩子还在熟睡。别看大宝小宝瘦瘦的,但两兄弟个儿不矮,一岁五个多月已经八十六公分高,二十斤左右了。姜糖体力不错,但要抱着小哥俩半小时,还是会感到手臂酸。   她把两个孩子叫醒,任由他们发了起床气,等小哥俩情绪稳定后,才进屋帮他们穿衣服。   两个小家伙自己吃早饭。   而她则把床上的棉被收到柜子里,又拿防尘布将床盖住,客厅的斗柜、沙发、藤椅全用旧布盖好。   小包袱里只装了两件外套,还有孩子换洗的衣物,一些零嘴玩具。   她轻装上阵,两个孩子穿着同款背带裤,曲丽一大早就起来了,她打算送姜糖到火车站。   两人各抱着一个孩子,出了厂子大门直往火车站方向走,到火车站时太阳已经爬到半空中了。   “曲姐,这小子累着你了吧?你放下,我来抱。”她反正抱习惯了,肌肉已经习惯了孩子的重量。   “没事,我能行。”曲丽咬咬牙,这孩子还真压秤。她把孩子换了个边,另一条酸软的胳膊用力挥了几下,就瞧见对面正盯着她们俩的姑娘,眼神挺凶的,曲丽瞳孔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走到姜糖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问道:“……那边那姑娘好像在瞪你。”   语气带着疑惑:“你瞧她是在看你吗?”   姜糖下意识抬起头,顺着曲丽的视线看去,就见一个苗条的身影匆匆忙忙转过身,走到候车大厅另一侧椅子坐下。   她转身时,姜糖看到了她的侧脸。   好像……   有点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   正在这时,那个女人又扭头看着姜糖,她眼神黑黝黝的,似乎是困惑,又似乎不敢置信。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姜糖也能感受到出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迷茫。   姜糖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突然,一个人的名字浮上眼前。   苏美华!   她不是因为恶意换子被判刑了吗?此刻应该在坐牢才对,怎么会出现在火车站?   姜糖眼睛好,注意到苏美华身边还有另一个中年妇女,见两人长点相似,脑子灵活一转,就想到了什么。   她看着苏美华的背影,眼睛眯了眯。   果然是装的。   听到儿子去世大受打击,在牢里刺激过度陷入昏迷,醒了后就开始装疯卖傻,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逃脱刑罚的手段。   这苏美华怎么会想到这样的主意,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智商忽上忽下的感觉,她都怀疑这人是不是也被人穿了。   “姜糖……”   曲丽好奇的看着苏美华母女,似乎想说什么,被姜糖直接打断了:“没事,应该是认错人了。”   他们在椅子上坐下,两个孩子还有些犯困,眼睛要睁不睁,听到妈妈问他们想不想尿尿,只是摇了摇头。可姜糖不打算过去,苏美华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得不对,竟朝他们走了过来。   “姜糖?”   姜糖挑眉。   “你为什么在这里?”   姜糖抬眸看她:“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不在这儿,你觉得我该在哪里?”   苏美华换子那日,姜糖一直待在病房里,只有警察把人带下楼时,她透过窗户看到了苏美华的脸。可她认得苏美华,苏美华不应该认得她啊。   而且。   什么叫做她不该在这里?   苏美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目光缓缓移到两个孩子脸上,然后又在姜糖脸上徘徊了一会儿,一大两小,五官都有相似的地方,她猛地得出一个理论。   失神尖叫:“你,你结婚了,这孩子不是她的,而是你的?”   她指着曲丽,用一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姜糖:“你怎么会结婚呢?”   姜糖:“……”   曲丽:“……”   苏美华看着她的眼神有些狂乱,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倒开水的苏母回来了,见女儿情绪激动她以为又犯病了,赶紧跑过来把人拽了回去。   曲丽见状,只觉得心里毛毛的,她推了姜糖一下:“这人你真不认识啊?感觉跟神经病似的,好吓人。”   “嗯,估计是真的有病。”话是这样说,但她心里觉得苏美华就是奇奇怪怪的。   而被拉走的苏美华脸上很不好看,频频回头望向姜糖的位置,眼神中带着迷茫和控诉。   怎么会呢?   苏美华跟书里的遭遇不同,莫名其妙在苏省坐牢就罢了,原书女主怎么会跟男主以外的人结婚,还有了孩子呢。   那她现在要怎么办?怎么办啊。   没错,苏美华是穿越的。   穿越前她是娱乐圈的一个十八线小演员,刚听经纪人的话应了剧组一名副导的邀约,没想到那男人忒不是个东西,竟还喊了另外两个玩咖。苏美华不介意以睡换资源,那得看怎么睡。   像这种有特殊癖好的男人,她是不乐意的。但她不敢当面驳这名副导的面,只能旁敲侧击,可这几人是个软硬不吃的,居然想强上,苏美华在推搡间别人从窗户推下楼,当场摔得粉身碎骨。   所以,当得知穿越的那一刻,苏美华可谓欣喜若狂。   这代表她白得了一条命。   可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叫什么名字时,苏美华心情很沉重。   她穿的这具身体连女配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路人甲吧。年轻时和女主的丈夫有一段情生下私生子,家里容不下她,女主丈夫不肯离婚娶她,因此心灰意冷南下奋斗。   几年后跟女主丈夫在南方再次相逢,两人干柴烈火,而后同居过日子。   女主丈夫很快就发达了,两人过上了有钱人的生活,不是夫妻胜似夫妻,对外,她就是众所皆知的王太太。   至于女主?   哦,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剧情线。   女主还在老家辛苦养孩子呢。   当她得知自己成了苏美华后,她便想办法联系了苏家人,声称自己收到了上天的指示,有意无意地透露了77年发生的几件大事。从年初到高考消息宣布,苏家人终于相信了她。   苏美华有自信,只要见到王明华,她就有办法让王明华娶她。   有她在,王明华不会下台,如果他继续当官,那她就帮他步步高升,她就是官太太。   如果王明华想下海经商,在原著中他能白手起家功成名就,那么有了她这个金手指,他的成功兴许更加容易。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姜糖。   苏美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认出姜糖。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脑子里有个声音反复提醒她,她就是女主姜糖。   但说实话,眼前的这个人跟书里的姜糖差别很大,不知道是不是她穿书的蝴蝶效应,反正她记得书里的姜糖一辈子没有离开西南省,她更没有自己的孩子。   而且,这个女人太……太时髦、太有气质了一点,不符合书里唯唯诺诺的设定。   但诧异之后,苏美华再次开心起来。   没跟男主结婚好啊,她就不用费心让他们俩离婚了。   现在,她只要回到红星镇搞定未来的有钱人王明华,就能躺赢,安安心心做富太太。   这辈子,她再也不用为了踏入上流社会,□□那些脑满肠肥的男人了。   想到这儿,苏美华脸上有几分志得意满,过检票口时,她还回过头,同情地瞥了姜糖一眼。   可惜了。   你的女主地位没了。   往后啊,我才是三个大学生的好后妈,哦,不对,其中一个还是她亲生的呢。   “果然是疯子,她还在看你呢。”曲丽身体抖了抖。   姜糖愣了愣,旋即笑了:“遇到疯子啊,就要躲远一点。”   两个孩子已经快醒了,姜糖从小包袱里拿出自制的肩带,把小宝往背上一背,而大宝呢,用另一个布兜包着挂在胸前。两孩子一前一后,她的双手总算解放出来了。   “这样没问题吗?”   “放心,等上车了就好,我买了卧铺。我这么聪明,难道还能把他们带丢了啊?”姜糖看着曲丽笑。   曲丽想到她平时在院子里的模样,那叫一个能文能武,啥事都会干,也放下心来:“还是小心点,钱得藏好了,听说火车上扒手特别多。孩子千万不能离你眼,这人贩子现在也嚣张得很,要是被人抱走了,要找就难咯……”   姜糖连连点头,“好,我记住了。”   “那,我先回去了?”   “好,帮我跟小毛几个说一声,有时间我回来看大家。”   曲丽刚走没多久,到曲市的火车到了。   姜糖抱着孩子,半天才挤上火车。硬座车厢十分拥挤,就连走道上也站了不少人。还好姜糖买的卧铺,直接买了相邻的四个床铺。   虽然车费多花了三倍,但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除了孩子上厕所,母子仨才出去一趟,别的时间都老老实实呆在车厢里的。   在火车上呆了整整一天,终于到曲市了。   一出车站,姜糖就看到了月台不远处那个高大的穿着军装的身影。   “姜糖,这里!”在所有灰头土脸的乘客中,衣冠整洁,面容白净的姜糖仿佛是一抹亮光,一汪清水,一出现便夺取了符横云所有注意力。   他大步向前,接过妻子手上拎着的小儿子。   然后再帮着解开胸前的背带,将包在布兜里的大儿子也拎了过去。   两个孩子兴奋的又蹦又叫,“爸爸、爸爸”喊个不停。   身上轻松了,姜糖先扭了扭脖子,颈椎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的,肩胛骨往后背做扩胸运动时,同样听到骨头抗议的声音,“一会到家后我帮你好好按按。”   想也知道妻子这会儿有多累。   符横云恨不得自己再长两只手出来,或者,如果当初只生了一个就好了。   这样他抱儿子的同时,还能扶媳妇儿一把。   姜糖要是知道他想把儿子塞一个回去,定要翻白眼骂他有病。   但这会儿她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也没工夫跟符横云斗嘴,“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迅速出了站。   一家四口走出火车站,等了一会儿,来了一辆越野吉普,车前坐着一个穿军装的男子。   不等符横云过去,坐在驾驶座的男人跳下车,对姜糖行了个军礼:“团长,嫂子。”   “你好,同志。”   车子一路从曲市开往部队。   符横云所在的部队在靠近边境的大山附近,许是为了方便运送物资,这边的路况倒是比光明村好上不少。   车子越开越偏僻,姜糖朝外面看去,左右都是山,连绵不绝的绿色,晃得人眼睛疼。符横云见她盯着外面看,担心她不喜欢这里,开口安抚道:“部队里该有的设施都有,营区住所是新建的,比省一机的房子宽敞,你不是喜欢在院子里种点花呢,我特意申请了一个带院子的屋,这边买东西也不麻烦,周围的村子一三五都有赶集,嘿,特别热闹。”   姜糖听了笑,“那……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符横云继续说:“要是想到市里逛逛,可以跟别的嫂子一起,搭采购的车去。”   姜糖白了他一眼:“我又不爱逛街买东西。”   “……”符横云不说话,只是笑。   这不是,怕她看到环境比不得苏省省城,心里不舒坦吗?   开车的是勤务兵,难得见符横云吃瘪,打着胆子问道:“嫂子,原来贺团长在家里这么爱唠叨啊!”   要知道,他们私下都叫贺团长冷面修罗呢。   别看长得俊得跟白面书生似的,一训练才知道,人家手段残暴着呢。他们这支特种兵可是汇聚了各大军区的佼佼者,刚见到贺团长时还不服管,一个个嚷着要挑战贺团,结果没撑过半个月,这批最优秀的兵就被训得哭爹喊娘。   贺团一个冷眼,没人敢说一句话。   谁能想到,私底下是个这么温和这么话痨的人呢。   姜糖没想到他这么问,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人,“啊?这样就算?”   勤务兵正要说,就从后视镜里对上符横云杀气凛凛的眼神,赶紧一缩脖子:“不……不像今天这么温和。”   姜糖一愣,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大部分人在工作和家里都是两个状态。你们回家探亲,遇着父母兄弟也不会绷着脸对不?”   总不能说,符横云私底下还能更唠叨吧。   在外人面前,姜糖向来很会维护男人的面子和形象。   “倒也是。”   勤务兵怔了怔,点头。   “你们别看他严厉,爱冷脸。其实啊,他面冷心热。经常办了好事不乐意说,我在省一机工作时,邻里邻外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只要他在家,回回都去……只要你们没犯错啊,他的面无表情就是个摆设……”   就跟符横云特别爱帮她塑造正面形象,四处跟邻居刷好感一样,姜糖说这些不是想拆他台,破坏他的威信。   而是要让人知道,他并不是从里到外的冷酷。   带兵确实要树立绝对的威信,但在威信以外,还得让人看见你身上的人情味儿。   姜糖相信他自己便能做到两者兼顾,但不妨碍她这个做人妻子的适当地夸一夸。   符横云听罢,似笑非笑道:“谁说是摆设,你要是我手下的兵,我现在就让你跑十五公里去。”   “败坏我形象呢。”   他这么一说啊,勤务兵更是信了姜糖的话。   其实贺团私下还挺能开玩笑的。   回到部队时,差不多下午三点多。   两人到家门口时,小路一旁的院子门口正好坐着几个女人在唠嗑,见到他们赶紧伸长脖子好奇地看了过来。   符横云转身,点点头,便当打了招呼。   姜糖也学着他的模样,不过她脸上挂着笑,看上去就十分好相处的样子。   她一笑,那几个女人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开口问:“贺团长,这是你媳妇和孩子吧?哟,长得可太好看了,两个孩子也长得漂亮得跟年画上的童子似的。你好,同志,我爱人是副团长,叫岳帅山,我叫余秋琴,以后就是邻居了,要多多走动啊。”   另外几个军嫂也开始介绍起自个儿来。   姜糖也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大家好,我叫姜糖。”   打完招呼倒没多说什么,姜糖跟着符横云进屋了。   他们一进屋,那几个军嫂对视着,一下就聊开了。   “哎哟,难怪瞧不上文工团那个女的,他媳妇长得好看的呀。”   “我听说,他媳妇不是乡下的吗?文工团那姑娘家世好,这一点就比贺团长媳妇强。”   “嗐,什么乡下啊,你刚才瞧见了,人家浑身上下哪点像村姑?这都是姓白的女同志气不过,四处传人闲话吧。我跟你们说,这小媳妇厉害着呢,我听我男人说,部队里用的那个什么,什么装备,是贺团长家小媳妇弄出来的,一听说她要随军,首长赶紧把贺团长要的院子给批下来了……”   “哦哟~~不得了咯,那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啊。”   “……” 第80章 小别胜新婚   院子不大, 墙角堆着两排砖一堆砂石,院门到屋子这几米距离已经用砖铺好了。   姜糖眉梢微微扬了一下,符横云把两个小子放在地上已经把门打开了。   情况比姜糖预想的好许多。   屋内面积不大不小, 三个房间, 一个客厅,客厅最外侧是阳台和厨房, 这个区域一看就是临时改动过的,墙上的石灰没干透。   左侧房间更大, 显然是卧室。右边两间, 靠里的那间空着, 靠院子那间面积小, 被符横云做成书房。   姜糖环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   “满意吗?”符横云缓缓走进屋, 自身后拥住她。   “还不错。”   姜糖心情很愉快。   火车带来的疲惫感在见到如此用心的安排时,变得不值一提。   她的手覆在符横云的手掌上,糯糯地撒娇:“好困了, 在车上我都没敢睡。”   虽说买了四张床位,但乘务员时不时敲门查票, 中途有人试图道德绑架想让她把空着的床铺让出去……姜糖一路上没怎么敢合眼, 就怕出什么意外。   “老公抱你睡觉去。”   符横云瞥到她眼底的青色, 心里也跟着软了几分。   话音刚落, 打横抱起她往卧房走, 大宝小宝在客厅跑来跑去, 见爸爸抱着妈妈出来, 以为妈妈生病了,赶紧围了过来:“妈妈……”   “嘘……”符横云轻声哄着孩子:“妈妈累了,要睡觉觉, 所以你们乖乖地不要吵,好不好?”   两个孩子眼睛又大又圆,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学着爸爸的模样,短短胖胖的手指在唇边“嘘”了一下。   “大宝小宝真乖。”仔细听,他语气中的骄傲都快溢出来了。   姜糖一觉睡到半夜。   怀里躺着小哥俩,身后是半抱着她的符横云。   一家四口仿佛俄罗斯套娃一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她呼吸一变,符横云便醒了,环在她腰上的手往肚子上摸了摸,声音还带着未睡醒的沙哑:“饿不饿?”   从下车到现在她都没进食。   姜糖肚子缩了一下,空空如也。   确实饿了。   她动作轻巧地转身,把自己埋到他怀里,蹭了蹭坚硬的胸膛,“可是,好晚了。”   “炉子没熄,煮面很快的,你再睡一会儿。”符横云抚着柔软乌黑的秀发,低首在姜糖唇瓣上轻啄了两下,穿衣起床到厨房煮面,姜糖也穿好衣服,符横云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像个粘人的小尾巴。   “去客厅坐着。”   “哦。”   姜糖拉开椅子乖乖坐好,双手托着下巴,这会儿才有闲心打量客厅。   她寄过来的毛毡铺在角落,上面摆着儿子们的玩具,还有不少新的一看便是最近才做的。毛毡旁边跟苏省的家里一样,放着五斗柜隔开,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工夫,特地买了跟家里差不多的沙发。   只是少了抱枕。   一切布置都那样熟悉,又那样合她心意。   不过——   “老公!你身上还有钱花吗?”他的存款都在她这里,每个月的津贴大部分也汇回家中,他哪来的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屋里置办得满满当当啊。   符横云端着面出来,狐疑道:“有,怎么了?”   “你哪来的钱,是不是借了战友的?”姜糖眨了眨眼,声音温柔道:“借了多少,明天就还回去吧。”   符横云看着她,笑得特别灿烂,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   “没借。”对上姜糖困惑不解的视线,他满不在意的说道:“出任务给的奖金。”   姜糖对部队的情况还算清楚,别看符横云是副团便以为他是成天坐在办公室喝茶,听底下的营长训练新兵。其实副团,团长在训练手下士兵时,大部分时间是参与其中的,他们本身也是受训的一员。   士兵翻山越岭,摸爬滚打,团长也一样。   一句话,部队是讲究实力的地方,领队的人只会哔哔没点本事的话,很难服众。   因此听到这话,她立马就懂了,这是额外的任务补贴款呢。   姜糖看着面前这一大碗,没好气地睨着他:“去拿个碗来,你也一起吃。”   “……??”   “太多了,我吃不完。”   “而且,一个人吃东西怪不自在的。”   “好。”   他那么听话,姜糖一肚子话倒是憋了回去,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才受过伤,你不会又接危险任务了吧?”   “……”符横云过了会儿才慢悠悠回道:“怎么会!”   一听就底气不足,姜糖瞪圆了眼睛,“符横云!”   “到,领导!”   “你,你你你要气死我啊。”姜糖鼓着腮帮子,浑身散发着的怒气在告诉符横云,她生气了,很生气。   这事必须好好解释给她听。   “真没有。”任务不是他主动接的,而是首长安排的,这不算撒谎吧。   况且,这边也没人比他经验更丰富。符横云酝酿了下情绪,用更加坚定的语气说道:“放心,我是那种不要命的人吗?这钱是上回任务发的,我忘了跟你说了。”   说完还皮了一下,委屈巴巴道:“媳妇儿,你不会一点私房钱都不打算留给我吧?”   姜糖:……   这是私房钱的问题吗?   能把家里包圆了,可见奖金的丰厚,也足以想见任务难度多么艰巨。   她想揪他耳朵了。   “真不是?”   “真不是。”   “符横云,你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姜糖郑重其事,符横云也面色严肃,正儿八经的点头:“我记着呢。”   家有娇妻幼子,他最是惜命了。   气氛有些沉默,还有点对峙的意味儿,正在这时候。   屋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孩子醒了,符横云放下筷子走进屋,大儿子坐起来了正在抡眼睛。符横云以为他不舒服,赶紧走过去,双手掐着他的胳膊把人拎到怀里:“怎么了?想尿尿吗?”   “嗯~~”小孩儿乖巧地窝在爸爸怀里,眼睛要睁不睁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符横云抱着儿子出门,路过饭桌时,扭头看姜糖,小声问道:“老二半夜是不是也得把尿?”   姜糖“唔”了一声,压低嗓门:“看情况。”   从这方面来说,姜糖不算特别称职的母亲。   听曲丽说,小毛一岁多的时候,她半夜几乎不敢睡太熟,也没法安心睡觉。因为小毛断奶断得迟,而且那孩子就爱母乳,不管曲丽往胸脯凃苦瓜汁还是辣椒水都阻挡不了他喝奶的热情。   即使哭到嗓子哑了也能流着泪继续吃。   半夜只要饿了便自己爬到曲丽怀里嘬着奶猛吸,有时候不知轻重咬疼她,这种情况下能睡着才怪了。   但双胞胎六个多月就断奶了,晚上还算老实。   除了爱尿床,姜糖其实挺轻松的。   “……唷,还挺懂事的。”他带着愉快的口吻,抱着大宝到厕所,把完尿将孩子塞回被窝里,特别欣慰道:“这性子,晓得疼你,果然随了我。”   姜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只要是好的,都是遗传自他。   男人吧,有时候就是幼稚又自恋,尤其是结了婚的男人,他们似乎觉得不再需要掩饰自己的缺点,就有些放飞自我。   就像符横云,婚前谦谦君子,强势却不霸道。   婚后就变成了这样。   哎。   姜糖转身到厨房把碗筷刷了,走出来时,突然想到院子里那堆没用完的材料,忍不住问符横云:“什么时候有空,把院子都铺一遍吧。”   孩子们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尤其是五岁以前的熊孩子,那是分分钟能上天啊。   这个年龄尤其爱玩水坑和泥巴,一想到下雨天两孩子在院子里的泥坑里滚来滚去,把自己搞成小脏鬼,姜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了让自己少点暴躁,千万不能给他们捣蛋的机会。   符横云进了屋,他好奇地掀开蚊帐,就见方才睡得四平八稳的大宝已经把小宝挤到最里边了,小宝咬着他的拳头,兄弟俩贴在一块,特别可爱。   听到姜糖的话,也没多想,问道:“不种点青菜什么的吗?”   姜糖拒绝三连:“留一小块养点月季花就行。”   来时路过了两三栋差不多大小的院子,透过篱笆可以瞧见院子里长得茂盛的青豌豆儿,绿莹莹的让人见了心情就好。   唯独粪水味儿太浓郁。   熏得姜糖当场捂了口鼻。   她可受不了自家也这样,再联想到孩子不懂事,拿着小木棍到处刨泥巴玩……   唔,不能想,不能想,再想下去她要yue了。   符横云默了一秒,媳妇没说别的,但他已经从她脸上的细微表情读懂了她的想法:“不自己种的话,得去附近村子买,离营地最近的一个村差不多三公里左右。其实咱们可以不浇那些……”   话没说完就被姜糖打断了:“可得了吧,没肥料的话哪儿长得好呀,到时候人家的菜生机勃勃,咱家的焉了吧唧,白忙活。”   大晚上聊啥不好,干嘛聊农家肥啊。   姜糖一脸无语:“你到底睡不睡?”   她解开衬衫扣子,里面只有一件裹胸小背心,刚走到床边,却被符横云长臂一伸轻松勾到怀里,“快三个月没见,媳妇儿你不想我?”   “废话。”姜糖眉头跳了跳,柔夷捏着符横云的下巴:“好啦,别闹,明天不是还得出早操吗?”   “小姜同志,你的态度是不是太敷衍了?”三个月没见面了,这女人吃饱睡足后竟完全想不起自己,符横云心里漫上了浅浅的不舒服。他用力箍着姜糖的腰,轻咬着她的耳垂。   察觉到男人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姜糖努力将放思绪拽回来,笑着说:“哪里敷衍,这不是怕你明早起不来吗?”   “哼,我就算奋战一夜,明天照样起得来。”符横云直接说,出任务时曾三天三夜没合眼,如今只是晚睡两个小时有什么打紧。手指在姜糖的唇边划过:“想我了吗?”   “想了。”姜糖轻轻推他的胳膊,“松一点,勒着我的腰了。”   她的脸微微泛红,清凌凌的凤眸因为疼痛染上了水汽,雾蒙蒙的,平添几分柔弱可怜,让人心里的那团火嘭的一下烧得更旺了。   符横云抱起姜糖,起身大步往书房走去。   书桌上。   符横云弓着身体,一点一点褪下那条棉麻半身裙,扔在地上。又去脱小背心,他动作很轻,很慢。但姜糖身上拢共就这么两件,很快就被剥得什么都不剩。   按理说两人结婚两年多,鱼水和谐,这种事做过无数次,姜糖不应该害羞,可在书房里还是头一遭,她羞得脖子都红了。   下意识抬起手捂住胸口,“……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   符横云看着妻子水汽朦胧的眼睛,眼底都是笑意,故意激她:“是啊,你哪里我没看过,还遮什么?”   “……你,我乐意。”姜糖瞪他,“磨磨叽叽,你到底做不做?”   他的目光太灼热,落在皮肤上时,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一一点火。   何况,以前做这事都是水到渠成,亲亲抱抱直接上床,哪像今天还玩书房play?   她没经验,心理上有包袱不行吗。   她承认,在比谁的脸皮更厚这方面,她真的自愧不如。   符横云看她恼羞成怒,轻笑出声。在姜糖生气要离开时,不再继续逗她,大掌掐住莹白如玉的细腰,低头在她漂亮的锁骨上印上一个充满爱意的吻……   随后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脖颈,脸颊,男人直接动作起来。   这场情事如同疾风骤雨,姜糖仿佛娇嫩花儿被风打落,被雨俘虏,整个人沉浸其中,脑子晕晕乎乎的只能随着风雨的频率摆动起伏。   ……   天光破晓之际,两人才回到卧室。 第81章 秀   晨光调皮的从窗缝里挤进屋子, 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仿佛奋力扑腾着翅膀的蜉蝣。   姜糖翻了个身,手下意识往旁边摸去,空的, 凉凉的。   她缓缓睁开眼睛。   客厅传来两个孩子亢奋的小奶音, 不知道在玩什么,一会“嘭嘭嘭”, 一会“biubiubiu”。   ……   姜糖勾唇微微一笑。   昨夜两人纠缠了大半夜,与从前那般细水长流的温柔又不同, 是狂风一般孟浪, 她如同大海中随波逐流的小舟, 全程只能紧紧攀附着对方。   姜糖其实颇有些不习惯, 起初甚至为战栗的快乐感到一丝丝羞耻,但很快她便沉浸其中, 主动享受它的存在,甚至狂野到在男人背上留下了多处痕迹。   此时浑身软绵绵的,说不上累, 就是懒懒的不想动。   外头那两个小家伙可不知道爸妈昨夜背着他们忙了一宿,听到姜糖咳嗽, 小哥俩立马跑进屋, 手里举着新玩具, 两把木质□□, 进了屋习惯性扑到床边伸手要抱抱。   姜糖只能老老实实起床。   穿好衣裳, 弯腰在两个孩子脸颊上各亲了一下, “宝贝儿, 妈妈要去洗脸刷牙,你们先自己玩一会,乖乖的啊。”   她到厨房, 两只跟屁虫跟在身后,时不时喊一声妈妈。   姜糖十分无奈,又哄了哄两个粘人的小崽子,才把人赶出去。   厨房除了炉子,还有新砌的灶台,角落堆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柴火。炉子未熄灭,姜糖眉心皱了皱。   转身看了看推拉门。   这时,符横云刚好端着饭盒进来:“起了?我到食堂打了饭。”   姜糖指着客厅到厨房的门:“怎么没有锁呢?”   符横云挠挠头,没太明白:“锁?怎么了吗?”   “炉子矮,万一两个孩子不懂事打翻锅怎么办?”虽说家里两个小子比起别人家孩子已经算乖巧听话的了,但孩子好奇心厉害,见着新奇的东西便想摸摸玩玩。省一机之前便有一户人家的小孩儿把手伸油锅里了,哎呀呀,那场景实在太吓人了。   锅炉一倒,半边身体都被热油浇了,浑身都是伤疤,手指好了后也只能半曲着,若不继续做手术,必定落下终身残疾了。   但话又说回来,普通工人哪来钱到大医院做手术呢?   不影响日常生活工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之前她没觉得厨房这样改不好,眼下想起这一出,倒是越想越觉得不妥当:“你去借工具,下午我自己装。”   说罢,姜糖瞥了眼角落的柴火堆,又是一阵头疼:“……是煤炭不够烧吗?”   符横云:“咱们这儿离市里远,煤炭供应有限。而且南方树多,大多时候都烧干柴。”   至于装锁,符横云揽到自己身上了。   姜糖喂两个孩子吃饭,等他们吃饱了自己才吃,符横云则出去了。吃完饭,她开始拆家里寄过来的包裹,棉被床单全都拎到院子晒起来,符横云没过多久就提着工具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   姜糖指挥着他在院子里又搭了个晾衣架,再让他把门拆下来重新装。   然后是厨房里的碗柜、餐具、碗筷……   通通用开水烫了一遍又一遍。   姜糖自己忙个不停,也没忘了给符横云派活儿,夫妻俩忙得团团转,等把家里她认为该处理的东西都处理过后,她又催着符横云烧热水。   昨天下了火车又坐了几小时汽车。   浑身都累,也没给两个小家伙洗澡。   正好,今天日头不错,外头暖和,在外面洗澡也不怕着凉。   符横云端了个大木盆放在院子里,倒好水叫姜糖。   姜糖一只胳膊夹了一个娃,老二调皮捣乱在她手上扭来扭去,姜糖大喊符横云过来帮忙。   符横云赶紧把孩子拎过去,啪啪两下打在小儿子屁股上。   “哈哈哈,爸爸,玩,玩……”   小家伙还以为跟他玩游戏呢,圆溜溜的眼珠子灵泛地转来转去,露出一排小米牙。   傻兮兮的。   符横云先把老二的衣服扒掉,放到木盆里,再转身给老大脱衣服。夫妻俩一人管一个,单手按着拼命在水里扑腾的儿子,另一只手拿着毛巾擦洗,唯独洗头发时遇上了麻烦。   明明他们在水里挺快活的,可一到洗头时,就仿佛要命一般,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一不留神洗发水就到眼睛里,到时候又得哇哇大叫。   姜糖叫符横云抓住活泼好动的儿子,自己给他搓头发。小家伙不耐烦的哼哼直叫唤,想踢腿以示愤怒吧,身体被爸爸箍着不能动弹,差点嚎啕大哭。   好在头发短,很快就洗完了。   等回到水里,又是一枚好汉,尤其是看到兄弟也被这样对待时,不记事的咯咯笑个不停。   符横云没好气的戳着小儿子胖嘟嘟的脸颊:“你瞧他,幸灾乐祸了还!”   “像你啊。”姜糖头也不抬,慢悠悠地道。   “怎么就像我了,我光明正直,伟岸英武,跟这小子可不像。”符横云辩驳道。   正好,姜糖给大儿子洗好头发了,抬眸睨他:“你意思是……像我?”   察觉到妻子威胁的眼神,符横云立马咧嘴一笑:“怎么会呢,我们家姜同志可是集所有美好词汇于一身,他那是……变异了,你看老大就很稳重,像咱俩。”   姜糖被逗得噗呲一笑:“少贫了,赶紧拿热水冲一冲。”   两个孩子洗完澡,姜糖自己也洗了个澡,一切收拾妥当后,姜糖把孩子扔给符横云,自己则拎着见面礼到附近军属家里拜访。   第一家便是叫余秋琴的那户。   余秋琴人缘似乎不错,姜糖敲门,就见堂屋里坐着好几个军嫂。   见她进来,大家哪怕不认识她,脸上也挂了笑,热络道:“哎哟,你是新来的家属吗?快进来坐。”   姜糖听大家就住在附近,索性不用跑了,直接将带给大家的见面礼递过去。   “嗐,咋那么见外呢。”   “是啊是啊,见外了不是,多了,你是贺副团的爱人吧。”   “我们刚才还商量,一会儿就上你家转一转。”   嘴上说着客气,接礼物的动作倒是不慢。   姜糖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随着众人说话,迅速打量了一圈,心知这群人应该相处的时间不短,看起来关系都不错。   却听余秋琴端着开水过来,说道:“你刚到这儿,家里收拾好了吗?有缺啥的就跟大伙儿说,我们刚来时啊,也是缺这缺那,都是你帮我,我帮你。”   姜糖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才回答对方的问题:“收拾得差不多了,其实本来也没啥可收拾的,符——”突然想起在部队里男人还姓贺呢,她顿了一下道:“我爱人挺勤快,大方向他都弄好了,家里暂时不缺啥,还是要谢谢大家了啊。”   这话实在太拉仇恨了。   这不,她刚说完,立马有人接话:“贺副团长在家还会干家务活吗?”   语气既诧异,又带了点不客气的质疑。   姜糖一时没跟上对方的逻辑,“嗯”了一声。   只是认真看着说话的女人。   她记得这个女人的脸,昨天她就在余秋琴门口的槐树下坐着唠嗑,只是那会儿太累,她没心情打交道,便没细看。这会仔细一瞧,发现女人看着比她年长,和曲丽差不多的年纪,但她皮肤很白,露在外面的皮肤也不像另外几个军嫂那般粗糙。   她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对,立马换了个表情:“当兵的都是臭老爷们,帮着干活的男人可少得很,平时看贺副团长训练人的那股狠劲,实在想象不出他在家里是这个样子,你有福呢。”   其实哪是训练人的狠劲,分明是撞见了符横云拒绝文工团一枝花时的场景。   日暮之时,霞光披身。   佳人莞尔一笑,低头娇羞,宛如白天鹅放下骄傲,露出惹人心怜的那一面。那副欲语还休之态,是个男人都难以抵挡。   何况是前途光明却娶了乡下女人的贺副团呢。   有时候,人难免自作多情,明明军嫂里乡下来的不少,平时跟城里的军嫂不对付,吵起架来既不输人也不输阵,可潜意识里依然觉得身为“乡下人”的姜糖比不上文工团的白玉兰。   虽说,她们暗地里更看不起白玉兰那种自轻自贱的女人。   但还是觉得姜糖配不上年轻有为的符横云。   因此撞见这一幕时,大家心照不宣地开始同情贺副团乡下的媳妇。   没想到事情不如大家想象的发展。   符横云皱着眉,冷淡地问了句:“你谁?”   白玉兰大为受伤,身形晃了一下,眼瞧着经受不住打击要往符横云身上倒去,没想到符横云立马躲得老远,还大声嚷嚷了一句“你是谁家家属,故意碰瓷有什么目的,不说清楚就跟我到政审办走一遭!”   众人:“……”   简直不敢相信。   有的军嫂家里男人跟符横云不合,见了这一幕都暗戳戳准备去举报他搞破鞋拉他下马了,没想到对方是这个反应,当场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还没完,符横云扔下这话后,当真把人扭送到政委办公室去了。   那可是实打实地把人捆了押过去的。   羞得姓白的全程不敢抬头,一路上撒娇求情报出自己的名字,可符横云全程一副“你临时编瞎话”的样子,真是丝毫情面都不留。   若不是文工团的领导豁出面子去保人才没让消息传开,估计部队所有人都知道高傲的文工团一枝花脸面都不要,也要破坏别人家庭。   到了那会儿,白玉兰除了被开除军籍,说不定还得坐牢呢。   就这,做事狠辣,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男人,在家里会帮着媳妇干活?   吹牛!   女人说完,跟别的军嫂对视,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贺副团在家里真的会搭把手?小姜,你可别为了男人的脸面,特意帮他说好话呢。”   姜糖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听到眼前的女人说符横云训练手段残酷狠厉,忍不住为他辩白:“他们当兵的都是拿命在拼,训练时够严厉才好,真上了战场才不吃亏。其实他私下没什么脾气的,我家两个小子就喜欢跟爸爸玩,一点儿也不怕他。”   说完,似乎意识到她们在内涵啥,姜糖不动声色的反问道:“……大伙儿都男主外,女主内,不让男人帮一点忙吗?也是,他们平时训练已经很累了,我咋能不懂事的让他干活呢。还是我不够贤惠呀,以后一定向你们多多学习。”   众人:“……”   这话说得,让人没法接!   这种“贤惠”,她们也不想要啊。   但嘴上还得顺着姜糖的话说:“嗐,啥贤惠不贤惠的,这不是……心疼他们嘛,其实我男人平时回家也会搭把手的。”   “对啊,我男人也是。”   “我家那口子一回家就往椅子上一瘫,别说帮着带孩子,真是恨不得把碗送到他手里。”   “……这就假了啊,你啥时候做过饭啊,不都是陈营长做的吗?”   这话题生生被姜糖歪到了十万八千里。   众人仿佛失忆了一样,前面还说这些当兵的在家是大爷,眨眼便半真半假的吹起他们爱妻爱子了。   姜糖听罢,默默感叹一句女人的虚荣心可怕至极啊。   只是说到家里孩子时,也不知道是谁来了句:“你命真好,一生生了两个小子,你公婆应该很满意吧。”说完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明显的失落:“我这第四胎了,也不晓得老天爷能不能让我如愿。”   “……要是再来个赔钱货,我不如死了算了。”   其他军嫂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她。   姜糖语塞了两秒,脸上的笑容淡了淡:“生儿生女都一样,好好养养大了不是一样孝顺你吗?”   抱怨的军嫂看上去年纪不大,皮肤稍黑,膀大腰圆的,肚子挺得老高,听了姜糖的话当即反驳道:“哪一样啊,儿子就是家里的根,要继承香火的,我对儿子好,他得给我们养老送终呢。而丫头呢,孝顺不孝顺有啥用,到了年龄就是别人家的人,到时候她是孝顺公婆呢,还是孝顺娘家爹妈?”   说罢,又羡又嫉地看着姜糖:“像你这种第一胎就生了儿子的人,当然不懂我们的苦,你要是生的不是儿子,而是两个闺女,你怕比我还着急呢。”   这是暗指姜糖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姜糖表情微僵。   凤眸定定的看着她,怒极反笑。   本想泼她冷水,告诉她,这世上偏心眼的父母就算生出了儿子,也会因过度溺爱大大增加养成废物的概率。   到了那时别说养老送终。   不把爹妈的骨髓吸空不叫完。   不管在什么时候,因为儿子儿媳不孝发生的社会案件从来都不少啊。   晚景凄凉时,说不定又想起女儿了。   可人心哪里经得起几十年的漠视和冷落呢,做父母的如此不公允,凭什么期待被忽视的女儿一如既往地孺慕孝顺?   不妨一视同仁,好生培养。   可看到女人挑衅的目光,她突然懒得说了,只是抿唇笑了笑:“或许吧,不过我是体会不到这种心情咯。”   她对儿子不偏爱,某种程度上来说,孩子很长一段时间在她心里都是麻烦的代名词。   母爱这种东西,是怀孕后才慢慢有的。   她承认,她现在就是故意气一下这个女人。   既然她觉得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她就多说两句。   她腰疼不疼无所谓,重要的是,对方心肝肯定疼。   巨疼!   果不其然,她话刚说完,那个女人表情倏地变了,看着姜糖的目光满是不悦。   姜糖气了人心情大好。   也不管其他军嫂脸上的复杂表情,她笑着站起身,做作地秀了一把恩爱:“孩子爸跟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有些惯着那两个臭小子,我回家看看去。大家有空的话,欢迎到我家来玩啊。” 第82章 喜欢他的多着?   “这么快回来了?”符横云挑眉, 细细打量她的表情,见姜糖神色正常并无恼怒不悦,没当回事, 而是笑笑指着墙角:“预留一米宽, 够了吗?”   “没有纯正的月季,不过附近山里有一种跟月季极像的藤蔓野花, 花瓣偏小,颜色偏淡, 但花季很长, 一年里有八九个月开花。一会儿我去挖一株回来。”   姜糖闻言, 笑盈盈的。   “我跟你一块儿去。”   “两个臭小子怎么办?”   “带着一起去。”   男孩子嘛, 不能老是关在院子里。就该带他们四处跑跑看看,见的东西多了便会问很多问题。   这正是激发他们的创造力的表现。   人的大脑天生具有一定的思维能力, 当一个人经常性的参加和创造性有关的活动,那么他对于大脑的控制能力就会越强,在创造力的表现也会更强、更快一些。   对于孩子来说, 在成长的各个阶段所表现出来的行为,便是如此。   如果孩子经常玩一些扮演类的游戏, 他们会有一个自己幻想出来的世界, 等年纪再大些, 便会为了解决问题而开始探究钻研。   别看姜糖平日对两个调皮蛋诸多嫌弃, 但在育儿上面确确实实花了心思。   下午, 符横云带着母子三人先去了供销点, 又到最近的村子赶集的地方转了一圈, 让她熟悉周围的环境。供销点日常用品都有,也有一部分蔬菜,但种类非常少, 数量也少,卖相更不太好。   姜糖随便买了点能放的红薯土豆,又买了鸡蛋和面粉。   回家后,一家人才往山上走。   南方多山,多树,家属区不远就是山林,海拔一百多米,不如战士们训练的区域危险。附近的军嫂们经常到这一片林子摘木耳,采蘑菇。符横云对山里的熟悉程度堪比自家后院,一连挖了三株。   姜糖站在一侧,眼神温柔的看着蹲在地上捡一种长得像陀螺的种子。   符横云将挖出来的藤蔓放到背篓里,帮着挑了好几枚“陀螺”果,一手拎一个,在孩子哇哇大叫的兴奋声中慢慢下山。   走到山脚下时,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背着小背篓正要往山上走。   姜糖抬头,看了下天色,好奇地问道:“天快黑了,你们现在上山干嘛去?”   两个小丫头瘦瘦小小,眼神怯怯地,“捡……捡柴。”   这一片白天倒没什么危险,没有大型野兽。但夜晚的山里可不好说,万一一脚踩空摔到什么地方怎么办?姜糖不知道这对姐妹是哪家的,但心中难免对她们的父母生出淡淡的不悦。   她蹙着眉,语气依然温柔:“白天捡吧,一会儿你们姐妹俩要是摔到山坳坳里,被刺藤挂伤了可是会流血的哦。”   “可是……”   “妈妈说,没捡到柴不许回家……”怯怯说完,就被另一个小女孩拽了一下。   意识到说漏了嘴,她表情慌乱,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祈求的看着姜糖,“阿姨,你,你能不能不告诉妈妈,我不是故意多嘴的……”要是被妈妈知道她和姐姐在外人面前说错话,她会生气的。   听到这话,姜糖哪里不明白。   若是没遇上也就罢了,可要是不闻不问,放任两个孩子上山,万一出点啥事岂不是良心难安。   “行,阿姨不会告诉你们家大人。这样吧,咱们偷偷回去,你到阿姨家里抱一点柴火回家。”   其中一个小女孩意动,有些开心,另一个却倔强的摇了摇头:“不能要。”   “哦……”小姑娘垂下眼睑,但很快又笑了一下:“阿姨,我们不要。你们放心,我和姐姐对这里很熟的,我们很快就回来。”   “回去,回家……”小家伙脸上懵懂,平日就爱跟着父母学舌,听见妈妈跟两个陌生的姐姐说话,也跟在一旁嚷嚷。姜糖眼珠转了一圈,弯腰在小姑娘头顶摸了摸:“不白送,等你们有时间了再还给阿姨。”   符横云拎着两个小子,语气温和却坚定:“就在山下第一间院子,你们倆跟上来。”   说完,他提步往前走。   看媳妇没动,他扭头催道:“快点,俩臭小子饿了。”   符横云说话时看的对象是姜糖,但余光在两个小姑娘脸上停留了一瞬。他穿着绿军装,即使语气再平易近人,浑身也自带几分威压,两个小姑娘还不懂这种气场叫什么,却已经老老实实跟在身后了。   姜糖愣了一下,旋即眼神往他身上飞。   赫,挺能唬小孩啊。   符横云心中微哂,面上有些嘚瑟:“你们是哪家的小孩啊?”   “我妈叫包招娣。”   姜糖到这里才一天不到,不清楚哪位军嫂姓包,至于符横云,他更没关注战士们的家眷姓甚名谁,随口问了一句:“你爸呢?”   “我爸是梦诗。”   她一说,符横云立刻懂了,“哦”了一声,爽朗道:“回头我得跟你爸说一声,怎么能让你们晚上出门呢。”察觉到小丫头表情急了,他笑道:“放心,不然你妈知道。”   说起这梦诗啊,团里知道他的人真不少。   他是傣族人,梦诗这个女气十足的名字乃华语音译。五官长相十分憨厚,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但作为三营的副营长,他尤其擅长扮猪吃老虎,且枪法奇准,屡建奇功。   符横云作为副团长,对手下的几个营长非常了解。   梦诗的能力十分不错,要说哪里不够好,便是组织当年安排的结婚对象实在给他拖后腿。   他媳妇结婚前是军医院里的一名小护士,看着善良又上进,虽说家里重男轻女,但本人却没长歪,不然当初组织也不会介绍她和梦诗谈对象。   哪晓得结婚后,经常有嫂子反应她在家打孩子。   可去了人调查,就发现小孩儿除了看着瘦弱也没别的毛病。   符横云本来不会注意到这种小事,但钟军那儿收到好几次匿名信,叫人到梦诗家里问了几次,他想不知道也难。   见两个瘦巴巴的小丫头这个点还要上山砍柴,符横云心里难免不痛快。   这很容易让他想到姜糖第一次出现在他眼中的情形。   苍白,骨瘦如柴,风一吹就能倒地,那手腕瘦得,见不到肉,仿佛骨头外面只覆着一层皮……   不像现在,一米七几的个头依然偏清瘦,四肢细长却练出了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又好看,脸蛋更是白里透红,粉扑扑的,像春日绽放的玉兰,漂亮,健康。   察觉到符横云灼热的目光,姜糖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干嘛?”   “看路。”   姜糖转过身,发现他目光还停留在背上,她怪不自在的。   又不信邪的回头,扫了符横云一眼,慢悠悠地威胁道:“麻烦你也看路,要是把他们摔了,一会儿我给你好看。”   符横云见媳妇儿发威,还跟两个儿子说:“哎哟,瞧你妈把你俩宝贝得,一不高兴就冲我发脾气。”   大宝小宝长句子其实听不太明白。   但这句话莫名听懂了。   小宝咯咯笑个不停,小短腿快活地踢来踢去。大宝呢,奶声奶气说:“爸爸听话!”   “……”   到家后,姜糖到屋后抱了些短小的树枝出来,把两个小姑娘的背篓塞满,又嘱咐她们小心看路,才把人送出院子。   次日,两个小丫头一大早就来了。   小心翼翼把捡的树枝放到屋檐下,害羞地跟两个弟弟玩了一会儿,离开前郑重其事的跟姜糖说:“阿姨,剩下的明天我们再送过来。”   昨夜姜糖给了满满当当的两背篓。   姐妹俩回家没敢跟包招娣说,只能趁早上到山里采蘑菇的机会,先还上一点。   “好,不着急。”姜糖摸了摸姐姐干枯的头发,温柔的笑了笑,又塞了两颗奶糖到姐俩手里。两个丫头懂事得让人心疼,明明眼里闪着渴望,还是摇头不收。最后她把奶糖放在双胞胎手里,让双胞胎递过去,这对姐妹才羞红着脸收下了。   第三天,除了干柴,姐妹俩还放了两朵大大的伞把菇……   姜糖在部队的生活并不难过,总体上来说,称得上愉快。   早上晚上出门遛娃,偶尔遇到别的军嫂打个招呼,其他时间她几乎不出门,只把两个孩子往毛毡上一扔,便到书房复习看书。   这时候双胞胎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   两个小家伙有彼此做玩伴,随随便便一个玩具他们可以玩大半天,不到饿了困了几乎想不起妈妈。   到了吃饭时间,他们缠的对象自然变成了符横云。   姜糖忙着复习,不主动出门交际。本来还想观望副团长爱人是什么脾气,要不要搞好关系的各位营长太太坐不住了。   没过几天,余秋琴跟另外两个军嫂过来串门了。   刚进大门,就被院里新搭的架子震惊了,“哎,这旁边种的是什么啊?”一旁的赵红芳也好奇的蹲下身体,拨了拨半人高的藤蔓:“这不是山上的野葡萄吗?哎哟,这个可酸了,我怀孕时想吃酸的,我男人特意去山上摘了一捧,不好吃,牙都快酸没了。”   姜糖听了,淡淡一笑:“也不是为了吃,就是院子里光秃秃的不好看,我男人就说可以做一个葡萄架子,日头大还能乘乘凉。”   入乡随俗。   别的军嫂怎么叫丈夫,姜糖便怎么称呼。   “贺副团长对你真好啊,你让他做啥就做啥。我男人哦,完全比不得。一回家就懒成猪了,让他打个水都磨磨蹭蹭的,就等着我伺候他,每次都被气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要搁她们家,宁愿种韭菜也不搞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姜糖听了直笑:“喝茉莉花茶怎么样?我这里只有这个。”   “干嘛那么麻烦,白开水就成。”余秋琴客气道。   赵红芳头发束在脑后,前面是厚厚的刘海,听着这话也连连摆手:“是啊,喝水就成了,让我们品茶我们也品不出那味儿。”   似乎是个爽朗好相处的人。   至于最后一个,姜糖认出她了,是那天说“生儿子继承香火”的嫂子。   几日不见,感觉她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她摸着肚子,不确定地问道:“那啥,我可以来一杯茶吗?我还没见过花做成的茶叶呢。”   “对了,我叫包招娣。”   听到这名字,姜糖眸色暗了暗。   她笑道,仿佛没有一丁点芥蒂:“从苏省带来的,我以前上班的地方有一片茉莉花,自己摘自己做的,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跟百货商场里的名贵茶叶肯定没得比,但喝起来有股淡淡的清香,一会儿大家都尝尝看。”   说着指着跑来跑去的两个孩子:“麻烦你们帮我看着他们了,调皮得很。”   “哎呀,你家两个小子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啊,白白嫩嫩的,简直像玉做的娃娃,长得也忒漂亮了一点。”余秋琴伸手要摸小宝的脸,小宝眨了眨眼,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两圈,转身跟在姜糖身后跑了。   姜糖瞥了眼腿上挂着的皮猴子,回头抱歉地笑了笑。   “这小子怕生。”   包招娣羡慕的看着两个娃,感慨道:“男孩子还是得把胆子练大一点。他们长这么好看,要是胆子太小,走出去得被人当做赔钱货呢。”   语气中带着自以为是的劝诫。   姜糖顿时就不高兴了,脸上淡淡的笑意缓缓收敛。   余秋琴察觉到她脸上微妙的怒气,赶紧拽了包招娣一下,赔笑道:“她不会说话,你别介意啊。”   本来她没叫包招娣一起,明眼人都看得出贺副团的这位夫人虽说出自农村,可跟她们了解的乡下妇人当真没一分钱关系,人家这通生的气质,一看就是个有学识有文化的,据说还能设计武器呢。   一看就跟她们这些成天围着灶台转的女人不一样。   这样的人啊,对她们来说,就像天边遥不可及的月亮。   根本升不起攀比的心。   包招娣那天说的话,人家听了当场脸色变了,显然很不喜欢。   没想到,今天又捅了枪口。   嗐,她到底凑上来干嘛,专门来给她添乱的吗?   余秋琴此时心里苦哈哈的,跟吞了黄连水一样。   可没办法,包招娣是跟着她一起来的,在姜糖心里她们就是一伙儿的,她不得不耐着火气帮着解释,只希望别让对方恨上自己。   他男人是贺副团手下的营长,她原本是想跟姜糖打好关系的,不说巴上去未来能得几分好处,至少别让她对自己存了坏印象从而影响到家里的男人。   赵红芳也帮着找补:“对,她嘴笨,你跟她生气不值当的。我儿子五六岁了,看见陌生人还会往我身后躲呢,孩子都这样。哎哟,这是老大还是老二,瞧瞧这镇定的小模样,长大了肯定跟他贺团一样,是个厉害的大英雄。”   大宝歪着头,小手揪着姜糖的一角,“妈妈,英雄?”   姜糖收回冷淡如箭的眼神,笑看着大儿子,柔声应道:“是啊,你爸爸就是大英雄,以后啊,你和小宝也是英雄哦。”   余秋琴也连连点头,把大宝小宝一顿夸。   完了还羡慕道:“可真乖啊。”   “就这一会儿听话,我先去泡茶。”   包招娣讪讪不说话。   余秋琴两人既递了□□,姜糖也没继续摆脸色。   只是,她对三人的态度有了淡淡的不同。   对余秋琴和赵红芳态度不变,温和善言,对待包招娣便有些冷淡了。   几人中,余秋琴年纪最大,也是最能说的。   她有心交好,姜糖没道理把人往外赶。   除了包招娣后面没怎么说话,三人倒是热热闹闹的聊了许久,从吃吃喝喝到养娃心得。   走的时候,余秋琴还推心置腹的说了几句:“你男人这么年轻就是副团,听我男人说,贺副团再攒攒资历就能升团长,外头的姑娘可真把他当英雄呢。”   姜糖微微皱起眉头。   余秋琴又道:“别看破坏军婚会犯法,但知法犯法的多着呢。虽说贺副团对你一心一意坚定不移,把人家文工团一枝花之前直接绑到政委办公室了,但你也不能一点不管,男人啊,还是得时不时敲打一下。”   姜糖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什么玩意儿? 第83章 挨打   符横云回来时刚好可以吃饭。   他洗了把手, 走到桌子前刚好看到姜糖端出蘑菇大骨汤,微挑了下眉梢,哟, 厨艺见长啊。他赶紧舀了一小勺在碗里, 胡乱吹了两下便往嘴里灌。   姜糖见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也不怕把两个小的教坏了。”   看他回家, 姜糖带着两个小鬼洗手洗脸,凶巴巴道:“去端饭和菜。”   对余秋琴说的话, 姜糖并没当一回事。   优秀的人从来不缺别人的爱慕, 不论男女。   姜糖在省一机工作时, 也有人对她表达好感, 虽没有明着说想介入她的家庭,但偶尔会做多余的事, 比如帮着打饭,或者给大宝小宝买玩具……   她察觉到对方的心思后立刻疏远了,并且将他划为不可交往的那一类。   感情这种事, 从来没什么道理可讲,但当你的“喜欢”影响到别人的生活, 那便成了错。   符横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相貌不俗, 学识不凡, 气质上乘。   长得好看的没他有本事, 有本事的皮相没他生得好。   如他这样外表本事都有的人, 本来就极少。   跟大部分只会打仗的莽汉相比, 文工团那些心高气傲的姑娘喜欢上他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   不过, 等一家四口吃完饭,洗漱好躺在床上后,她还是把余秋琴上门拜访的事说给他听, 包括这桩绯闻。   姜糖到部队的时间短,如今离高考只有两个月,她委实没有太多的心力花在军嫂间的抱团站队上。   不如听他怎么分析,免得因自己在“夫人外交”上的冷淡,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点醋不吃?”   符横云没多想,反倒嘻嘻哈哈的调侃了一句,随后立马正色道:“你不用掺和这些,手下的营长哪个有本事,哪个靠资历我一清二楚,有本事的营长副营长并不意味着他们跟我一样幸运,娶了明事理的好媳妇儿。有那么两个营长的爱人……”   他摇摇头,“啧!”   符横云不爱在背后道女人的是非,淡淡说道:“反正,不想跟她们打交道就不走动,影响不了什么。”   “你别自信过头,你跟贺司令的关系总归是大麻烦——”   “除了政委钟军,其他人并不知道我跟贺家的关系。”   姜糖思索片刻,转身面对着符横云,问:“那你这个姓改还是不改?”   每次听到人家喊他“贺团”,姜糖都要愣几秒,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他。   “名字不过是代号罢了,不管是上头的领导还是手下的兵,他们始终更认贺横云这个名字。”这话不是说他们势利对贺家溜须拍马,而是因为符横云闯出名头时顶着的是“贺”这个姓,若是军籍档案改成符横云,很多地方会非常不方便。   “……也是。”   这就跟后世的人社会关系稳定后再改名一样,只会引发诸多麻烦。   他拿命搏了好些年,军中上下只知道有个叫“贺横云”的后生仔非常厉害,他要是换成符横云,谁认得他?   恐怕会怀疑这是两个人。   “如果有人对你不客气,你也不需要给她们留面子,该还手就还手,就像以前那样……”说到这儿,符横云语气戏谑,一点不觉得说了媳妇不爱听的,“我这是想太多,有人能欺负你?哈哈。”   姜糖抿着嘴笑,伸手揪他耳朵,问:“怎么,觉得我凶啊?说来听听,我哪里凶了。”   符横云假意“哎哟哎哟”小声地叫了两声,也笑,桃花眼弯了起来,大掌包住拧他耳朵的小手:“你凶我也喜欢。”   “反正不能在外头吃亏,遇上事了也别怕,你男人我还在呢。”   “哼。”   姜糖瞪着他,“刷”地一下收回手,道:“……我又不是刺猬,动不动就得罪人。”   腔调嘛,有那么点阴阳怪气。   “我猜,你现在肯定在心里想,我就是那么爱惹事……”   符横云又把她的手拽过去,轻轻捏了捏,“领导,怎么还兴冤枉人的?我看明天肯定得天降大雪,以示我的清白。”   说话吊儿郎当,但看着她的眼睛乌沉沉的,特别认真。   姜糖被逗得噗嗤一笑。   想到身后躺着两个有起床气的小魔王,她将头慢慢靠在符横云怀里,轻轻说了一句:“困了。”   符横云瞥了一眼睡得正香甜的孩子们,搂着她的动作紧了紧,把人更往怀里拉。   看着她的发顶,眼底一片温柔。   ……   本来孩子睡得就早,醒得也早。   往日姜糖八点左右上班,两个小家伙到了五六点公鸡开始打鸣的时间就闹着起床了。   吃过早饭,兄弟俩又开始睡觉。   到了部队里更是如此。   每天符横云起床时,两个小的就醒了。姜糖也只能跟着他们一块早起,弄好早饭她就把孩子扔给符横云,让他晨练时带上他们,就当负重练习。   还别说,每天折腾一趟,他的体力越发厉害了。   某些时候,姜糖当真吃不消。   两个小家伙练习走路的次数多了,下盘也比从前更稳,旁的一岁多的孩子绝对没他们耐摔,也没他们机灵。   每次符横云回家时,两个皮猴子都舍不得从他身上下来,兴奋地抱着他的胳膊,嘴里还喊着“跑,再跑”。   太过活泼,以至于闯祸次数大大增加。   姜糖时不时就想揍他们。   大宝小宝来了一周多,除了那对勤快的姐妹花,还没有遇到别的玩伴。符横云只要在家,就陪着他们玩耍,两个小子无形中被惯得不像话了,从前一入夜他们就犯困,放在床上不到几分钟就睡着。   现在非得缠着人玩累了再上床,睡前还得听上好几个故事。   姜糖脑子里少有的几个动画片已经讲了好几遍了。   譬如“黑猫警长”、“葫芦娃”。   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懂,但就是一刻不能停,一停下声两个小家伙就不舒服的哼哼唧唧,闭着眼瞎嚎,然后符横云就忍不住心软,说故事就罢了,还会抱着他们又是丢高高,又是飞……   这下不得了。   小孩子或许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他们对父母的情绪其实很敏感。   察觉到爸爸跟他们是同一国的以后,一跟姜糖闹别扭,就嚷嚷着要爸爸。   早上符横云出门,父子三人跟唱大戏似的,总得演一出“生离死别”的戏码,两小屁孩恨不得挂在亲爹身上被打包带走,仿佛姜糖是洪水猛兽。   不论她怎么哄,他们都得闹一场。   “……”   气得她太阳穴的青筋都出来了,恨不得把这三戏精隔离!   姜糖无比怀念有电视机、有平板的日子,她恨不得立马搞个电子产品给他们放小猪佩奇,免得这种令人头痛的戏码每天都得来一次。   再这样下去,她怀疑自己会被气得提前衰老。   吃了将近一个礼拜的土豆白萝卜后,姜糖有些扛不住了。   可供销点也买不到什么菜,除了固定的几样便是面食。若她厨艺好就罢了,好歹花样多,然而就算昧着良心,姜糖也不敢说自己做菜好。   符横云倒是会弄,但每天回家已经精疲力尽,姜糖怎么舍得让他往厨房里钻。   如此,复习之余她只能走出小院,跟两个据说做饭不错的嫂子学学。   余秋琴家离得近,别的不提,做饭确实是一把好手,姜糖在她那儿偷师的次数更多。   唯独一点,她男人是湘省人,嗜辣。做任何菜都得扔几枚辣椒进去,姜糖一个不吃辣的人在辣味的熏陶下,一开始喷嚏不断,到后来竟觉得菜里没点辣椒还不习惯了。   辣椒,真是个魔性的玩意儿。   而符横云呢,没说喜不喜欢。   但姜糖注意到自己做辣子鸡的那天,他比平时多用了一碗饭,想来以前吃得清淡也是为了迁就她的口味。   “以前没见你吃辣啊,我以为你不吃呢。以前老听那些人说,鸳鸯锅是对火锅的背叛我还觉得夸张,真习惯了这辣味,再吃别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符横云筷子下得飞快,“进部队前我也不吃。第一次上战场时天寒地冻,赫,零下几十度呢。那时候经验不足,差点在任务过程中冻死,还好连里一个黔州的弟兄身上揣了包辣椒,我们靠着那包辣椒生生捱了两天没被敌人的侦察兵找到,等到了支援的部队。”   他说得云淡风轻。   仿佛那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说完还咧嘴笑道:“嘿,你不知道,那味道可真带劲,京市的辣椒拍马都比不上啊。别说,我还挺想再尝尝那种辣到五脏六腑都冒火的感觉。”   姜糖正心疼他呢,就听到这么一句。   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夹了一大块辣椒放他碗里:“有得吃就不错了,还嫌呢。”   周日,钟政委家里请吃饭。   他和符横云在一个团,都是郝师长带的。   符横云名义上是副团,但原来的团长被调到别的军区去了,符横云暂代团长之职。部队所有人都知道,他成为正团长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样一来,钟政委和符横云是实打实的搭档。   姜糖听他提起过好几次钟政委,但没听过钟夫人的只言片语,忍不住问他请客的用意:“怎么突然想起请咱们吃饭了?是只有我们,还是有别人。第一次上门,还是得送点啥吧,你若是跟钟政委关系不错一早就该跟我说,我好上门拜访。现在这样,显得咱们多不知礼数似的。”   符横云一愣,这阵子部队里忙,他当真把这事忘了。   如今被媳妇一提,只觉头疼:“估计还有几家人,咱家对面岳营长的爱人比你先来没多久,之前钟家嫂子没说请客。如果单独请咱们家肯定不合适,不利于军嫂之间的团结,钟嫂子不像这么没分寸的人。”   钟军出身平平,能当上政委,是因为他结了一门好亲,娶了郝师长的侄女。   部队除了看实力,也看出身的。   没有根基,纯粹出身草根的兵,即便万里挑一,能爬上去还站得稳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因为,人性从来都是多面的。   不论在哪一个领域,总有那么些蛀虫,占据着重要的职位并且不断打压后来者。   真以为部队里就没有黑暗面吗?   天真。   他立下功劳的时候若不是头顶着“贺”字,谁知道会不会被乾坤大挪移呢。   很无奈,对不对?   但这就是现实。   钟军能走到现在而不是卡在营长的位置上,妻族出了大力气。而他的爱人,钟家嫂子虽说有些清高,但在人情往来上也并非一窍不通,大多数时候还是好打交道的。   姜糖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了底。   没准备太重的礼,只将自己预留的花茶包了一小包。   她在做包装袋时格外用心,寥寥几笔,中墨画叶并勾梗,叶筋重一些,平平无奇的纸包上便多了一株意趣盎然的茉莉花。   若是钟政委的夫人瞧不起这份礼,那便说明什么“清高、还算好打交道”只是人设。   是否往来,带几分真心……就有得思索了。   符横云办事还是靠谱的,第二天就问清楚了,钟夫人请的客人里除了他们,还有岳营长、朱副团长、肖营长。三家人和他们一样,家属都是刚随军的。   本来按照职位,他们家对面的独栋院子应该分给朱副团长。   但朱副团长的爱人嫌弃这边离自留地太远,不方便种菜,也嫌弃平房就跟在乡下房子差不多。   主动要了自留地附近更为气派的三层楼房。   说是楼房,其实和省一机那种职工宿舍差不多,就是面积宽敞一点。   但细究起来,还不如省一机职工楼。   省一机的房子起码有单独的厕所,这里的三层楼房可没有呢。   每层楼的尽头是公用厕所,里面是茅坑,外面是水槽,过道狭窄,家家户户门对门。小楼房里不方便烧土灶,必须用炉子。而用炉子呢就意味着每个月花在煤上面的钱更多。   如果不舍得花钱买煤炭,选择烧柴火棍子,那做个饭跟修仙似的,满屋里都烟熏火燎啊。   朱副团长的夫人住进去没几天就后悔了。   想要换回平房吧,可惜余秋琴已经住进去了,并且人家人缘比她强,她男人即便职位比岳营长高,也不能想换就换。   为了房子的事,朱副团长找符横云聊过一次,符横云没答应。   因为这,朱夫人还没见姜糖的面,已经对她存了偏见。   姜糖自是不清楚这一茬,到供销社买了两斤最普通的硬糖,给这三家都送了点过去。   第二天,符横云带回了一棵白菜,两个馒头。   白菜是对面给的,余秋琴除了做饭好,地里也是一把好手,随军第一天就在自家分到的自留地里洒了白菜种子,如今已经到了能吃的季节。   据说他们家也分了一小块地,但夫妻俩谁也没想去种。   符横云根本忘了这码事,姜糖呢,可悲的没有点亮种植技能。   馒头是肖营长给的。   姜糖见上头还有两个指印,没吃,全塞给了符横云。   至于朱副团长家,没回礼。   姜糖向来不是个热情似火的人,她习惯用微笑掩饰疏离,表面上她对谁都和善,只要不触及原则的忙也都愿意伸一把手,但实际上真正被她当做朋友的并不多。   因此,知道朱副团长的媳妇没有与她交好的心后,她也只是挑了下眉,再无别的情绪。   到了周日那天,两个小家伙午觉睡醒,就在床上翻来翻去。   兄弟俩好起来时恨不得黏在一块,做什么都要一起。   关系坏起来时能逮着彼此又打又推,非得搞到双双大哭的的地步。他们总是莫名其妙和好,又莫名其妙打架……   这不,刚玩了一会儿,小宝开始哭了,没到半分钟,大宝也开始哭。   姜糖进屋一看,原来是小宝把哥哥的脸抓了一道痕迹,然后大宝就在他爪子上留了一排浅浅的牙印。两个孩子一看到她,仿佛按响了比赛的开关,哭得更起劲了。   坐在床上伸手要抱抱,乌溜溜的大眼睛包着一汪眼泪,别提多可怜了。   姜糖额际突突地疼,深呼吸,再深呼吸。   最后揪着他们,谁也没逃脱。   屁股都捱了巴掌。   符横云进门,刚把衣服挂在衣帽架上,就听儿子奶声奶气的告状:“爸爸,妈妈坏,打我和葛葛……”   “……”   姜糖:看来打轻了! 第84章 你不是乡下来的?   两个孩子一见到爸爸回来, 仿佛看到了救他们于水火的大英雄。   抽抽噎噎跑过去,表情可委屈了。   姜糖眼睛瞪过去,那俩小子扁着嘴往符横云身后藏, 怯怯地探出小脑袋看她, 边看边不忘告状:“宝宝好疼,妈妈打我~~”   一个开了口, 另一个也点头可怜巴巴的敲边鼓:“屁股痛痛。”   黑亮黑亮的大眼珠骨碌碌转动着,眼巴巴等着爸爸帮他们报仇。   姜糖还能看不出他们的想法?从生下来就由她带着, 两个小家伙嘴巴一撇, 屁股一撅, 她就知道他们想干嘛。   不得了了, 都会借外力了。   她气着气着反倒笑出声。   双手插腰,“大宝, 小宝,乖乖过来,妈妈不打你们。”   两孩子往符横云身后又藏了藏, 裤腿都揪皱巴了,兄弟俩你挤我, 我挤你, 一会儿大宝从腿后被挤出来, 一会换成小宝……   蠢萌蠢萌的。   小哥俩正在争夺亲爹身后的安全区呢, 没想到眼前突然一变。   哦豁!   正对上已经在暴躁边缘徘徊的亲妈的魔爪, “我让你们躲, 能耐了, 学会告状使心眼子了啊……”姜糖把人拽过去,直接在屁股上拍了两记。   看着凶,其实力道不重, 大宝似乎被打懵了,扭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圆溜溜的双眼看着亲爹,仿佛在问‘为什么’,就这样对视了几秒,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了。   顿时嚎啕大哭。   爸爸居然帮着妈妈打他们???刚才就是他主动把自己和弟弟拎出来的。   呜呜呜……   他委屈,小宝更委屈了。   看亲哥惨到屁股二次开花,他害怕地瑟缩了一下,想继续躲到符横云身后,可刚跑了两步又想到爸爸“叛变”,不跟他和亲哥好了,他倔强地鼓着腮帮子,袖子胡乱往脸上一抹:“爸爸也是坏蛋。”   扭头,就跟小牛犊子似的冲向姜糖。   趴在姜糖腿上耍赖,小短手拼命去扒拉姜糖:“你不许打葛葛,妈妈,你不要打,呜哇哇哇……”   ……   一个小时后,兄弟俩终于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若换成之前,肯定叫着闹着当符横云的腿部挂件了。   可两个小家伙刚经历了爸爸的“背刺”,别看人小,心里记仇呢。宁愿缠着揍他们的姜糖,也不要符横云抱。   姜糖扶额,她一点也不想到儿子的爱,因为太“沉”了。   两个皮猴加起来得有近五十斤,对上儿子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她还是叹息一声,“不行,妈妈抱不动你们了,要么自己走,要么找你爸去。”   符横云站一旁笑。   见媳妇快不耐烦了,才蹲下身体拍掌,主动缓和父子关系:“来,爸爸抱。”   钟政委家离姜糖住的地方不算远,这片的房子建造时是统一规划的,所以院子样式和大小几乎一模一样。但钟政委这房子却自己加盖了小二层,二楼挑空,分为两个区域。一边搭着晾衣杆,一面摆着几张长木凳,周围摆着几盆花草。   有那么几分小资情调。   楼下的院子干净得见不到一根杂草,屋里格局未改,客厅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   四个男人围坐着说话,厨房里,女人说说笑笑,气氛似乎不错。   姜糖扭头看符横云,他面色平静,对其他人早到没什么反应。见她疑惑,还笑道:“看来,就剩我们了。”   钟军坐在正上方,看到他们进屋,脸上的笑容加深:“唷,你可算来了,来来来,这边坐。嘿,吃顿饭还带啥东西啊,以前没见你这么客气啊,媳妇来了就是不一样啊。”话是这样说,起身接东西的动作一点不含糊。   然后扭头对厨房喊:“媳妇儿,横云她媳妇到了。”   钟军随和,为人敞亮。   他比符横云大上几岁,两人搭档以来向来平辈相交,私底下偶尔喊对方爱人“嫂子”,就没拿年纪压过符横云。   自然,他若是那样干了,也压不住。   别看符横云经常笑嘻嘻地,看起来就很好说话的样子,真要是这样好说话的人贺司令不会这么看重他,上面的首长也不会一再强调他立下的军功,就连团长这个位置,郝师长起初想留给自己手下的副团,报告都打上去了,没想到被老首长否了,直接把符横云空降过来。   明摆着重用他。   加之贺家在这场□□中屹立不倒,贺家找回去的儿子又没了。   符横云在贺家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他的未来不可限量啊。   厨房里的人听到钟军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个子不高珠圆玉润的女人端着一碟花生米走了出来。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看到姜糖和两个孩子,先是一愣,随即绽放出更大的笑容,毫不保留地夸道:“哎哟,这就是贺副团的爱人吧,百闻不如一见,你长得可真漂亮。两个孩子也俊,比你们还好看呢,咱们部队里就你们一家子好看得人挪不开眼睛。”   姜糖莞尔一笑:“盛赞咯,我看啊,咱们这儿就没有不俊的,各有各的美。”   钟家嫂子微微抿了下嘴:“是,都好看。”   说完,身后又有两个女人从厨房出来,一位年纪大点,看上去四十快五十的模样,泪沟明显,法令纹较深,应是朱副团的夫人。另外一个将近三十的样子,脸上没什么皱纹,皮肤白皙,身材窈窕。   看着姜糖的眼神,怎么说呢,让人不太舒服。   她眼神无礼的在姜糖身上扫视打量,随即又飘到符横云和两个小家伙那儿。   带着一股子轻慢,以及没来由的倨傲。   在她打量姜糖的同时,符横云扭头看过去。他脸上的轻松未褪,只眼底倏地染上凉意,让女人心惊了一下:“别人说贺副团长年轻我还不信,现在一瞧,倒跟我家小弟差不多呢。”   符横云职位比她男人高,按理说不该说这般无礼的话。   她是被符横云突如其来的那一眼给惊到了,没反应过来话已经秃噜出去了。   说完便见自家男人脸上的笑没了,她眼神微微闪烁。好在钟政委的爱人,郝新梅缓解了她的尴尬,“菜马上就好了,别站着说话啊,都坐。”说罢,又上前几步,略带亲昵的看着姜糖:“来就来,咋还带东西呢,见外了不是。”   说着,弯腰逗弄两个孩子:“你们叫什么名字啊?哎哟,长得可真是一模一样啊。”   大宝小宝平时在家里皮得不行,一旦到了外面,自动点亮了“乖巧”技能。   奶声奶气的介绍自己的名字,不等人问呢,小嘴叭叭地把自己爱吃啥,爱玩啥都说了,逗得在场的大人哈哈大笑,直说两个家伙机灵可爱。   姜糖扫视一圈,发现屋里没有其他孩子,顿时怪不自在的。   加上那位军嫂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猛地有种拖家带口来蹭饭的既视感。   符横云对这方面更为大条,虽然猜到姜糖在想什么,但他觉得她纯粹庸人自扰。   他们这做法一点问题都没有。   两个孩子小丢不开手,不带来能怎么办?至于其他三家人为啥不带,他就管不着了。要是见了心里不痛快,那就自个儿憋着吧。   郝新梅又逗了逗孩子:“哎哟,你怎么带的他们啊,太懂事了,这小嘴真甜,会说的词儿也多,一看就聪明得很,要不是个头儿不高,我都以为他们两三岁呢。”   部队里军嫂不少,几岁的幼童也有那么些。   有些孩子开口迟,思维发育也缓慢,两三岁还没有眼前这两个小萝卜头嘴皮子利索呢。   姜糖听了,笑得大方:“第一次当别人的妈妈,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都是边看书边实验呢,你们都说聪明的话,那看来目前的效果还行,大宝小宝,阿姨说你们是聪明的小宝宝哦。”   小哥俩不明白“聪明”是啥意思,但妈妈每次说“聪明”就会亲他们,所以知道这一定是好的,是在夸他们。   这会儿便骄傲的挺起胸膛,下巴微扬起,臭屁的模样跟符横云犯幼稚病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姜糖按照平时的习惯,在小家伙脑门上分别亲了亲,两个孩子咯咯笑出声,眼睛弯成了月牙。   可爱得不得了。   她不像旁的父母,听到别人夸孩子便过分谦虚,反倒跟着一起夸。   就显得……特别不寻常。   郝新梅有些好奇,开口说道:“他们好像能听懂你的话呢。”   一岁多的小孩子能理解这个意思吗?   姜糖浅笑着摇头:“大概是不懂的,他们感受到的是情绪。”   这话一出,几个女人颇有些迷惑不解,而桌上聊天的男人声音也是顿了顿,感兴趣地朝姜糖这边看过来。   作为焦点的姜糖依然落落大方,她带着解释的口吻说道:“我夸他们时,我心情一定是很愉悦的。他们感知到的是我传递过去的开心与放松,在这种极有安全感的环境里,他们也会作出相应的反应。这种的次数多了以后,他们慢慢就知道了,原来这种体验和感受就叫做快乐,或者叫做焦虑,生气,不开心……”   “快乐,生气,愤恨……这些就是情绪。千万别觉得孩子小孩不懂,便将自己不好的情绪带到他们面前。他们只是说不出来罢了,久而久之,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影响,对孩子的成长十分不利。”   她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脸上笑盈盈的,郝新梅的眼神更加真挚。   “原来,养孩子这么多学问。”   那头钟军也笑,“不得了,弟妹不管做啥都这么厉害啊,横云,看来你要被弟妹比下去咯。”   符横云不在意,嘚瑟道:“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当然厉害。”   “哈哈哈。”郝新梅听了笑。   站在她身后的柴嫦和杨天慧听了也跟着笑,只不过一个意味不明,看不出深浅,另一个嘛,嘴角讥诮,似笑非笑。   姜糖瞥见了,只当没看到。顺着她们聊了几句,便知道了这两人的名字和身份,那……余秋琴呢?   难道没来?   她直接问道:“余嫂子没来啊?”   按照余秋琴八面玲珑的性格,不会不给郝新梅面子。   郝新梅笑着解释:“余嫂子手艺好,在厨房帮着做菜呢,哎呀,看我,跟你说着话倒把余嫂子丢厨房了,我先去忙活了,你们先聊着。”   哦,这样……   听到余秋琴在厨房,姜糖也跟了过去:“我也来帮帮忙,做菜估计不成,但切菜削皮我还是可以的。”   她这么勤快,柴嫦和杨天慧脸色变了变。   杨天慧还好,年纪大了便没了跟年轻姑娘争奇斗艳的心思,在她心里,姜糖和郝新梅都是小辈,厨房既然人手够了,她当然是在外头坐着等吃的了。   但柴嫦不这么想,她和郝新梅年龄差不多,当初在文工团时,两人就暗暗较劲。   她长得也比郝新梅好看。   偏偏郝新梅男人是政委,她嫁的却是营长。   平时想方设法巴结郝新梅,她还能自我安慰郝新梅家世比她强。突然又来了个更年轻的副团夫人,听白兰的意思,对方还是乡下来的村姑,柴嫦心理就有些失衡了。   晚饭六道菜,种类不多,但分量很足。三道荤,三道素。   等开饭后,姜糖才发现多了一个人,听说是郝新梅的远房姑姑,过来帮忙调养身体的。   五家人,带上远房姑姑和两个小家伙,八仙桌根本不够坐。便又摆了一张圆桌,姜糖把两个小家伙扔给符横云,自己和另外几个女人坐在圆桌上。   八仙桌上,符横云边跟大伙儿聊天,边细心的喂儿子吃饭。   他不厚此薄彼,喂老大一口,下一口肯定是老二,惹得朱副团长忍不住感叹:“你这喂饭的动作,还挺熟练的啊。”   符横云笑笑没说话。   两张桌子隔得不远,他们聊什么,圆桌这边的女人们听得一清二楚。柴嫦本来对姜糖存了气,又自觉高人一等,再看别人家男人在外面奶孩子这么熟练,本就失衡的心理更加不平衡了。   明着夸符横云,暗地里却道姜糖不是好妻子。   “……贺副团长在家一定没少带孩子吧,不像我们家,孩子的事都由我来管,老肖啊,就是个甩手掌柜,我家几个孩子对我可亲了,什么事都嚷着找妈妈,累得我咧……”她看着姜糖,皮笑肉不笑:“还是你命好咧。”   突然被cue,还是这种大阴阳师。   姜糖觉得无语,甚至想翻白眼。   听听这语气,老妈子当得还挺自豪。   她咧嘴一笑,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   先是恍然大悟,而后眉毛竖起,佯装不悦道:“……啊?柴嫂子你提醒我了。我说他咋那么爱带儿子玩呢,合着是想让儿子亲他,不亲我这个妈妈啊,难怪每回我说抱孩子,他就说他来,免得累着我。我还觉得自己命好,遇着了会疼人的,结果你们瞧,现在连吃饭都找爹了,只有想要人夸的时候会想起我这个当妈的。哎哟哟,他咋心机那么深呢……”   “你家小孩跟你关系当真那么亲啊,那我太羡慕你了!!”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听得旁边几个女人面色各异。   柴嫦被噎得差点喘不过气,她瞪圆了眼睛,盯着姜糖,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正当她以为姜糖就是没领会到她话里的深意时,就见姜糖俏皮的眨了眨眼,嘴角嚣张的勾勒出一个弧度。   !!!!   果然,她故意的。   想炫耀她男人体贴吗?   柴嫦气得鼻孔都变大了。   她深深呼吸,尽量用最平稳的声音说:“不过,我看你家两个孩子被贺副团孩子带着也不错,贺副团长是喝过洋墨水的人,懂得多,听你之前说孩子能感受到大人情绪那番话,我就觉得特别有道理,那是贺副团长跟你说的吧。”   不等姜糖开口,她自顾自说道:“你要是想孩子跟自己亲,那你平时多问问你男人,也多看看书,如果有不认识的字,可以过来问我们,我跟新梅都念过中学。”   说着,柴嫦突然想到什么,用抱歉的目光看着姜糖:“……呃,你……你上过几年级呢,基本的字会认吗?”   人家是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她这是踩人踩得自个儿丑态百出。   吃饭就吃饭,谈什么学历啊。咋地,就她念过高中是吗?原身也是堂堂的高中生哎。上辈子她还念过博士呢。   姜糖承认,她被膈应到了。   既然她觉得不舒坦了,就得让对方也不舒坦。姜糖小嘴微张,过了好一会才“啊”了一声:“嫂子的心意我很感动,不过不用了,我——”   “怎么能不用呢,村里的扫盲班你也没去过吗?”   姜糖摇头;“我不用去——”   她是知青,去啥扫盲班啊?   “这就不对了,怎么能不去呢?要是大字不识两个,别人随随便便就能骗你。你爸妈,哎……农民还是目光短浅了些。不过也不要紧,虽然你嫁人了,但从现在开始学还是来得及的……”   面上苦口婆心,眼底的优越感却是快喷薄而出了。   那种不屑,瞧不上眼……赤|裸|裸的展示给姜糖看。   一旁的郝新梅越听越不对劲,隐约记得自家男人说过贺横云爱人很厉害,但她那会儿困得慌,也没注意听到底厉害在哪,所以这会儿只能笑着扯开话题,“这么少就吃饱了?我再给你添点饭吧。”   姜糖扭头冲她笑了笑:“不了,中午吃得有点撑,这会儿真饱了。”   这年头粮食金贵,当兵的胃口本来就大,几个大男人能把那一锅米饭都干咯。   她又不差这顿饭,干啥跟饿死鬼投胎那样呢。   郝新梅想岔开话题,但柴嫦不配合啊,甚至还有几分埋怨柴嫦,“……咱们说正事吧,新梅你知道念书的好处,可得帮我一起劝她才是。咱们女人活得不容易,小姜能从乡下姑娘嫁到部队里,个人素质也得——”   这下姜糖总算听清“乡下姑娘”几个字了。   只觉啼笑皆非,她道:“……不是,柴嫂子,乡下姑娘咋了?你觉得低人一等吗。还有,谁跟你说我家在乡下呐,我是到光明村下乡的知青,所以村里的扫盲班,我当然不上啊。”   !!!   柴嫦仿佛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脸腾地一下红了,声音陡然拔高:“什么?你不是?”   其他人也是一脸“???”的表情。   姜糖眼睛眨巴眨巴,表情无辜地点了点头:“对啊,我是知青。在乡下呆了一阵子就去省城工作了,咋传得这么离谱呢……”   柴嫦脸色乍红乍白,讪笑着,还是不死心:“你在省城做啥工作啊,知青不是不能回城的吗?”   “有单位接收,就能进城。”   姜糖放下筷子,十分淡定的补了一句:“我们省一机是做武器装备的厂子,离职前我刚刚优化了一件装备,团里应该装备上了吧。”   柴嫦嘴唇颤动,刚想说她吹牛不打草稿。   就听八仙桌的钟军哈哈大笑:“那可不,咱几个军区的精锐部队都配备了。你是不知道,因为那个小玩意儿,现在对面轻易不敢派侦察兵进山。” 第85章 次日评论区发红包哦~~……   钟军这话一出, 肖营长几人率先回过神,夜视仪原来出自她手啊。   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夜视仪的价值,有了这小玩意儿, 战士们在夜晚的山里简直如鱼得水, 大大降低了巡逻兵和侦察兵伤亡的几率。   顿时,他们看着姜糖的眼神热切了几分。   “这样啊, 那小姜你随军后打算做些什么?”虽然个人有个人的选择,随军照顾家庭也没什么不对, 但大伙儿这回心有灵犀了, 觉得她选择回归家庭那损失就太大了。   朱副团长神色变得严肃:“咱们附近的山里有个隐秘的军工研究所, 小姜你要是有想法可以找从以前的领导写封推荐信, 然后部队这边再出一份文件,你直接到研究所那边报道。”   任何单位对有真本事的人, 都不会拒之于门外。   尤其是眼下,各个领域都缺优秀的人才。   朱副团长一说,另外几个也连连点头, 夸姜糖的词都不带重复的。   姜糖心领了他们的好意,将自己要参加高考的事说了, “我想上大学, 继续学习军工方面的知识, 打好地基。”   知道她的打算, 大家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看向符横云时更羡慕了。   先前顶多在心里感叹一声贺横云这厮运气好, 不是贺家亲生却胜似亲生, 贺司令不仅压下他的身世,给他的资源一点没比从前少。就凭这一点,当初有不少大家族仍然愿意跟贺横云结亲。   没想到他倒是洒脱, 挥挥衣袖一走好几年,除了少数几个人,根本没人知道他执行什么任务去了。   刚调到这里,郝师长底下的人都被挤走了,还想着给他安排相看呢。   好家伙。   他自个儿结婚了,娶的还是小地方来的女人。   郝师长惜才,怕他年纪太轻走了弯路,问过好几次姜糖的消息。至于私下查没查,钟军觉得兴许是查过的。要知道,符横云很优秀,对部队对党的忠诚不需怀疑,他结婚政审这方面只会更加严格。若是姜糖真的一无是处,贺司令肯定不会点头,那结婚报告根本批不下来。   所以得知他娶了个家世平平的姑娘,虽说惋惜,但也觉得这姑娘肯定有过人之处,但凡长了脑子的,就不会觉得对方是平平无奇的村姑。   想到柴嫦话里的意思……   “对啊,嫂子,谁跟你们说弟妹是乡下人啊?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响应政策下乡不到半年就考进来了苏省的兵工厂,厉害着呢。”   柴嫦臊得脸通红,嘴巴张开又合上。   她就算再眼高于顶,对科研人员还是有那么一分敬畏在。   她印象中的女研究员留着齐耳短发,面容肃穆,打扮淳朴,常年穿着千篇一律的绿军装。可姜糖,浑身上下哪里像搞研究的书呆子啊。   上身是略显宽松的白色衬衫,袖子做了收口,领子则做成了V领,一点点小改动就显得没那么死板,下半身则是藏蓝色波点长裙。她身材高挑,衬衫虚虚扎在长裙里,腰线位置差不多到她们的胸口。   下半身被裙子遮得严严实实,但不难看出那双腿肯定又直又细。   这样一个会花心思捯饬外表的姑娘,干的是枯燥无味的研究工作?   柴嫦很怀疑。   只是钟军开口为她正名,方才姜糖还说自己在准备高考,她要是再梗着脖子质疑,他们肯定骂她无理取闹,还觉得她嫉妒心重小家子气。   “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没想到竟是故意传闲话……你们说,传这话的人是不是跟小姜不对付啊,哎哟,这可害死人了。我真是丢死了,跑到小姜面前班门弄斧,还想着让你去学习,这可真是……”   柴嫦做出一副无颜见人的表情,十分能屈能伸,连连道歉。   她姿态突然放低,姜糖若是抓着不放倒显得斤斤计较,心胸狭窄。   这样看,谁也不是真的蠢。   无非是见人下菜碟,先言语试探一番,看着好欺负便蹬鼻子上脸,一旦踢到钢板便迅速把爪子缩回去。   在座都不是傻子,哪会看不清柴嫦这点小心思。   只是男人呢,不管平日说得再好听,总有两分男权思想作祟,他们觉得女人本就头发长见识短,日常小肚鸡肠,就爱跟其他女人攀比炫耀,柴嫦说话没分寸,惹人不高兴,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姜糖?   他们潜意识里已经把她划分到另一类人中,脱离了偏见的范畴。   几个女人听了这话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表面上还是挺给柴嫦面子的,笑着打了几句哈哈。   只有郝新梅看着柴嫦的眼神变了又变。   看着姜糖时,眼底多了一丝抱歉。   本来今天请吃饭只喊了余秋琴和姜糖两家,刚到部队的营级以上干部家属就她们俩。朱副团长呢,有事想跟符横云聊聊平时又找不着机会,一听他们家请客便找她男人说了,肖营长那边纯粹是柴嫦主动凑上来的,说上门拜访姜糖人家没接待她,就想趁机跟她结交一下,她这边正犹豫呢,柴嫦跟人聊天时就把上她家吃饭的事说出去了。   郝新梅心里不舒服,但骨子里的清高不允许她拿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去跟人吵架。   也不知道这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嘴里说着交好,干出来的事却一点不好看。   啥乡不乡下人啊?人家识不识字关她什么事,部队里不识字的军嫂多了去了,她还得挨个儿上门劝学吗?   没有分寸感。   今天也是,上门就上门呗,说着到厨房帮忙,就站在厨房里一动不动,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洗个青菜洗了半小时。厨房就那么一丁点大,她和文婶手忙脚乱,还得当心别撞到她。   至于杨大嫂,郝新梅不想跟她计较,毕竟比她大了十多岁差了辈分。   尊老她还是懂的。   姜糖不知道这一顿饭让据说“清高却会做人”的女人想这么多,甚至还引发了她对柴嫦的不满,当然,这结果她是喜闻乐见的,柴嫦膈应她,她当然乐得见她失道寡助。   吃完饭,一行人又聊了一会儿,姜糖和符横云先离开了。   一方面,吃完饭散步是他们长久保持的习惯,两个小家伙吃饱后就开始犯困,得趁他们清醒时溜跶两圈。另一方面就是天黑了,即便钟军家里有个远房姑姑帮着洗碗刷锅,但收拾这些总是需要不少时间,他们呆得越久,对方休息就越晚。   尤其是朱副团夫妇,简直是话痨,太能聊了。   “别送了,出门就是大路直走,手电筒就不要了。 ”姜糖笑着客气道。   符横云就站在一旁,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两口子同款表情,就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差不多,“就这么远,天上还有月亮,把心放肚子里去吧。”   郝新梅弯腰又摸了摸两个小家伙头顶翘起来的呆毛,笑道:“你俩大人不需要,大宝小宝要呢。”   姜糖低头,对上大宝溜圆的眼睛,摆摆手道:“他们眼神好着呢,我们就先走了。”   “行,注意路啊,下回带着两个孩子上家里玩。”   “好。”   姜糖他们一走,其他三家自然也要走。   家属区围着一条路建的,房子分立在两侧,从钟军家里出来走上十来分钟有个岔路口,朱副团长家住的三层楼房在岔路那边。而姜糖他们一路直走就行。   前面半截路程大家同路,这时候就看出亲疏远近了。   杨天慧和柴嫦走得快,路过姜糖身边时一句话没说,两人手挽着手小声说笑。   而余秋琴呢,迟疑了一下,小跑着追上姜糖,“小姜,等等我,咱们一道回去。”   符横云牵着两个小家伙慢慢走着,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小哥俩见着路上的影子十分好奇,踩影子踩得不亦乐乎,咯咯笑个不停,要不是手被拽着,肯定四处乱跑。   “咋不抱他们呢,这小短腿得走多久才能到家啊。”余秋琴不好冲着符横云说话,而是没好气的睨了姜糖一眼:“他们还不到两岁,骨头都没长好咋能让他们走路呢,你这个当妈的也不心疼。”   “饭后走几步没事,他们聪明着呢,累了会说的。”   她不是非得训练两个小家伙走路,但书上说,小朋友十五个月后就得着重训练他们对不同地面的适应度以及协调能力。   余秋琴失笑,“哪那么多学问?”   姜糖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跟他没有长辈在身边提点,可不得逮着书研究啊。”   也不是没问过曲丽怎么带孩子,只要是好的听上去可行的法子,姜糖都会采纳。   然而年代所限,大部分家庭对孩子还停留着饿不着冷不着就行的层面,对小孩未来如何发展几乎没有想法。是啊,有什么可想的,眼下最重要的不就是吃饱穿暖好好养大成人吗?   但姜糖习惯了后世的教育理念,对如此粗暴的养孩子手段接受不来。   她不强逼孩子照自己的想法走,也不是非得让他们比同龄人优秀。   但难免患了为人父母的通病,习惯性想通过科学育儿手段激发孩子的创造力和思维活跃度,以求大宝小宝从小就培养出优秀的学习能力,未来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余秋琴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稍微愣了一下。   她认真打量着姜糖的侧脸。   月色下,她的五官轮廓变得柔和,眉眼笑吟吟的,透着独属于母亲的温柔,明明脸庞看上去那样年轻,却让人看着她,心里便生起安定的感觉。   符横云被两个孩子拽着走在前面,走上几步便回头看一眼。   余秋琴注意到,他一回头,姜糖便会专注的对上他的眼睛,嘴角,眼睛,耳朵都透着高兴。   她念的书不多,不知该如何形容心里的触动,她想,原来两口子感情好是这样的啊,那般美好,连旁观者见了也忍不住心生神往。   蓦然有种自己的婚白结了的感觉。   姜糖不清楚区区一个对视,引发了余秋琴对婚姻的思考。   走了几分钟,小哥俩赖皮不走了,像小猴子似的挂在符横云的手臂上,边往他身上爬边边哭唧唧:“累,宝宝不要走了……”   姜糖赶紧迎上去,随便抱起一个娃,没好气的在他肉嘟嘟的屁股上拍了拍:“懒!”   到了家门口,客客气气跟余秋琴告了别。   回到家里,刚把他们放下来,两个孩子精力又回来了,开心的在屋里跑来跑去。符横云到厨房里打了热水,一家四口洗了脸,围成一团泡脚。   这边山多树多,入夜后气温下降快,现在刚入十一月,晚上已经需要盖厚棉被了。   泡完脚符横云去院子里倒水,姜糖带着两个孩子上了床。大宝小宝吃饱喝足又运动了一小会儿,便有些困倦。   上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符横云进屋,看两个小家伙睡得四仰八叉,而他们的亲妈趴在被子上,正慢慢把他们往里推。   推完,又滚回来。   姜糖再推,再滚……   她一个人趴在被子上闷笑,幼稚得很,也可爱得很。   余光瞥到他进门,她脸刷地一下红了,努力摆出正儿八经的表情:“小小的身体,非得占一半床,你儿子好霸道唷。”   符横云挑眉,也不戳破她刚才把孩子当玩具的行为,点头赞同道:“是挺霸道,等有空就找人打一张小床,让他们想怎么滚就怎么滚。”   晚上睡觉时还挨着他们,早上起来两个小家伙要么跑到脚那头,要么横在被子中间。   符横云每每担心自己会不会把他们给压着了。   姜糖单手撑在床上,歪着头沉思了一会:“……他们会不会害怕?”   “嗤……”符横云脱下衣服,跟着上床钻进被窝,把姜糖往怀里一拉,在她耳朵上咬了一记:“担心什么,他们胆子大着呢。”孩子越来越大,好奇心也越来越强。   若是不分床,他怕被两个皮猴撞见少儿不宜的场景。   上回刚解开媳妇内衣,差一点就能尝到雪山红梅的滋味,正好被尿憋醒的大宝瞧了个正着!   符横云当场就萎了。   尤其是儿子小脸凶凶,不高兴地质问“爸爸你为什么要吃奶,我和弟弟都不吃”后,姜糖羞得好几天没让他近身。   那时他就有把他们挪出卧室的想法了,只是怕媳妇儿不答应。   “你看啊,你都训练吃饭走路了,也该早点让他们单独睡觉,这样才好培养他们的独立性,对不对?”   姜糖差点被逗笑,努力把上翘的嘴角压平,不动声色道:“嗯,听你的,就这么办。”   一岁两岁的孩子爱学舌,出去玩时小嘴叭叭个没完。   万一偷听到两人亲密时说的话,出去瞎嘚吧,那她不要做人了。   得了准确答复的符横云心花怒放,用力在她嘴巴上嘬了好几下。   这一晚,夫妻俩什么也没干。   过了几天,符横云晚上回家时,扛了一张小床回家。   一米三的长度,一米宽,四周都有围栏,保证两个孩子睡在里面不会滚出来,两个孩子以为是新玩具,吃饭前在里面蹦来蹦去,根本没想到晚上就要跟父母分离,兀自开心着呢。   等到了睡觉的时间,他们熟门熟路爬到大床上,揪着对方的脚丫子玩呢,突然被爸爸拎到沙发旁的小床上了。   大宝小宝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愣住了。   就见符横云把他们按在新的被窝里,低声道:“快睡哦,乖乖睡觉哦~~”   !!!!   两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亲爹,旋即小哥俩对视了一眼,嘴巴一撇,哭了。 第86章 换个妈?   两个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亲爹的险恶用心, 不仅哭破喉咙,边嚎还边往床外爬。   可惜这床的围栏离床板足足高了三十五公分,他们站起来时, 围栏在小家伙胸口处, 小短腿就算再努力也迈不过去。   这么一来,哭得更凶了。   小脸蛋红扑扑的, 眼泪哗哗往下流,气得在小猪圈里拼命跳脚:“妈妈, 妈妈……”   姜糖躲在屋里, 扒着门缝往外瞧, 见两皮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符横云呢,像座高山堵在两人面前, 他们一翘脚往外爬,他食指一戳把人推回去了……   边搞破坏边冷声呵斥:“不许哭,男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爱哭鬼一辈子当不了男子汉, 做不成大英雄。”   回应他的是大宝小宝骤然拔高的音量。   “……”   姜糖:!!!   这样哭下去还了得?   他也真是的,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啊, 姜糖赶紧跑了出去……   第一次分床宣告失败。   次日, 两个皮猴子睡醒发现自己在大床上总算开心了, 不过, 一见到符横云就自动进入警戒状态, 全程当姜糖的小跟屁虫。姜糖在书房看书, 小哥俩在客厅玩耍, 玩一会儿就去推书房的门,确认妈妈还在他们才继续玩。   全然忘了昨天还指望亲爹帮他们报仇呢。   姜糖在一旁看得乐呵,幸灾乐祸道:“噗, 不知道得记多久的仇。”   符横云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哼哼,我怕他们记仇?小东西,今晚就让他们体会体会什么叫无能狂怒。”   “你可别贫了。”姜糖轻轻推他,“快出去,影响我看书。”   离考试只有一个月,虽然因为知道历史进程而提前复习了,但一天没有尘埃落定,姜糖的紧张就一天放不下。   但转念一想,人活在世哪有什么尘埃落定。这个坎儿过了还有下一个坎儿等着,焦虑不安无用极了,唯一能做的无非是尽力两字。   “得嘞,不妨碍咱们家的大学生复习了,我遛遛儿子去。”   这个遛,就是实实在在的遛。   两个小家伙穿着一模一样的背带裤,符横云拿了根两米左右长的布绳分别绑在肩带上,大宝小宝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他牵着绳子悠哉悠哉跟在后头。   看得家属区的大人孩子一愣一愣的。   “哈哈哈哈哈,贺副团你这是把儿子当小狗遛啊?”   “他们多大了啊,跑得还挺稳的呢。”   “一岁零七个月了。”   “小姜呢?”   “在家忙着呢。”   “……”   陪着两个儿子玩了一下午,大宝小宝总算忘了亲爹的可恶之处,又开始缠着爸爸讲故事。   符横云看过的书倒不少,好歹是军校出身的高材生,只是四大名著、国外著作不好说,就怕两个小家伙学舌在外面乱说。虽说X人帮倒了,但举报□□的风气一时半会还止不住,他思忖着至少还得乱上好几年才能彻底收尾。   “……然后猩猩拍着胸口嗷嗷叫,一脚踩碎大石头,对着欺负它的小猴子呜哩哇啦一顿臭骂,猴子傻眼了,心想猩猩的块头怎么那么大呢,怎么比它聪明,比它灵活呢,它开始害怕了,拼命作揖求饶:大哥,我不敢欺负你啦……”   他说得绘声绘色,配合上张牙舞爪的动作,将大宝小宝唬得一愣一愣,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哇……”   “我si大猩猩!!”   特别捧场。   姜糖从厨房出来,瞥了亲密无间的父子三人一眼,往厨房走去,“晚上吃什么?”   “随便弄点面条吧。”符横云随口答了一句。   心说调味酱汁是现成的,不至于难吃到食不下咽的地步。媳妇跟对门学了几天,厨艺确实长进了不少。   姜糖还能不知道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庆幸?   当即冷哼一声,“呵呵。”   “又怎么了?”   “呵,你说呢?”   “哎哎,我不知道。”   “大宝小宝,有人生气了哦,老实交代,是不是你们惹妈妈不高兴了?”   大宝小宝一脸懵,齐齐扭头看姜糖,小脸上满是疑惑:“妈妈……?”   姜糖:“……”   臭不要脸。   姜糖吐槽之余又觉得好笑,手脚麻利做好晚饭,符横云刚闻到葱花的清香,瞥了眼放好汤底的几个碗,便迫不及待要掀开锅盖,看到了锅里翻滚起伏的细丝,红的绿的都有。   有些诧异,这么细的面条他不是没吃过,北方的龙须面便是。   只是这五彩斑斓的……   “这面条……”   “都搁柜子里这么久了你都没发现啊?”姜糖斜睨着他:“都是你儿子挑食,不知道跟谁学的就是不爱吃蔬菜,喏,只能把菜汁和到面粉里了。”   “媳妇——”   “出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符横云吃完饭就出门了,听说晚上要训练什么夜袭。姜糖洗好碗就开始烧热水给两个孩子洗脸洗脚。这会子晚上温度不高,屋里又没有暖气空调,加之小孩的抵抗能力不行,是以姜糖都是在白天出大太阳时给小哥俩洗澡。   把他们哄上床睡觉后,她开始忙活明天的早饭。   她原本想做云吞的,前两天去割了一块肉,吃了两顿如今还有一小碗肉,但想到擀面皮那么麻烦,负责擀面的人跑了,总不好这个点去敲对面的门,思来想去,姜糖从碗柜里翻出了黄豆酱。   打算将肉切成丁,配上香菇干笋炒成酱。   拌面拌饭都行。   不仅好吃,还能偷懒。   姜糖对做饭这件事兴趣缺缺,可以做,但不喜欢。但凡由她掌管厨房大小事宜时,都是能简单就简单,除非心情特别好,才会想弄点有挑战性的。   而对两个孩子的辅食呢,她却格外用心。小米粥蔬菜汁南瓜泥都轮着来,每隔两天还会熬鱼汤。   也亏得这里山多溪流也多,没有过度捕捞,时不时还能钓几尾鱼,两个小子的鱼汤全靠符横云去钓,钓上来的个头也不大,每条就二三指宽,若是想吃大的鱼,得到供销点买。   附近有个村子辟了个大大的鱼塘,隔几天会送鱼到供销点。   想亲自去村里挑也行,不过得走上几公里路。   这么想着,家里似乎有好几天没弄过鱼了。明天要去村里一趟,买鱼顺便再收点鸡蛋鸭蛋和蔬菜。   第二天,符横云正好在家,姜糖把孩子扔给他带,到对门找余秋琴去了。   正巧,包招娣和柴嫦也在。   姜糖神色未变:“大家都在啊,那嫂子,你一会儿还有工夫陪我到园东村买鸡蛋吗?”   说她不记恨吧,她几乎没怎么看那两人,说她记恨呢,她跟余秋琴打完招呼又矜持地冲包招娣两人点了点头。   整得柴嫦心里还挺没底的。   她眼珠转了两圈,决定主动出击。   捧着姜糖:“园东村啊,是不是得坐车啊?后勤小王他们今天有空吗,我之前问他们要不要去市里,他们还说没空送我呢,还是你男人厉害,官大一级就是好。”   说就罢了,她还笑着抛了好几个眼神过来。   姜糖完全没有被拍马屁的舒爽感,只觉得头皮发麻,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什么,后勤那边的采购车可以让大家随叫随到啊,哎呀,也没人跟我说,这不,我都不知道还能这样,我跟余嫂子想着就那么三四里地,走着过去就行呢。”   “不过,我男人倒是提点过我,不管啥时候都不能公器私用,你们也注意点吧。”   姜糖作出一副“我世面见得少,原来你们还以权谋私”的样子,柴嫦登时哽得差点喘不过气。   她嘴角抽搐,不自在的讪笑两声。   “呵,呵呵……说笑了不是。我,我可从没有仗着男人是上峰就那样做啊。”   姜糖惊讶的睁大眼睛看柴嫦:“你没仗着男人干公私不分的事,我就能仗着男人干?这话传出去,我家符横云的名声都没了。柴嫂子,我没得罪过你吧。如果我无意间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份上,你直接提醒我,可别弯弯绕绕的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我笨,我害怕啊。”   “……”   余秋琴听了忍不住想笑。   柴嫦脸直接黑了。   什么人啊。   就这还笨?自己不就是说错话吗,值得她炮仗似的一顿阴阳怪气?   若是有人能听到她的心声,一定会忍不住捧腹大笑。   啥玩意呢,自个儿阴阳怪气一顿输出时怎么没觉得不合适呢?被人嘴了就委屈唧唧了。   姜糖怼完她,又笑眯眯地看着大伙儿说道:“呀,看我这张嘴!难怪符横云老说我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让我在外头少说话。柴嫂子你别介意,我不是存心跟你唱反调,主要是我都没干那些混账事呢,万一传出去就变成我仗着符横云的势,非得抢后勤采购部的车,那我真是跳黄河都洗不清了,我男人还得跟着被人指指点点,那多不好啊……”   柴嫦心里有气,似笑非笑道:“这里就我们几个人,谁会到处乱说啊,再说,这没凭没据的哪会传得沸沸扬扬,小姜你这是不相信我们啊。”   她摇摇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进了部队,咱们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当然要互相帮衬,互相信任。”   “是,柴嫂子说得对,我这不是胆小害怕旧事重演吗?当初没凭没据,不也传出我大字不识一个,死皮赖脸扒着符横云的笑话吗,哎,做人确实难……”   柴嫦:“……”   日她大爷哦。   包招娣神色尴尬,赶紧岔开话题:“一会儿你们能帮我带点鸡蛋不?供销点没鸡蛋卖了。”   她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笑得一脸甜蜜:“再过半个月就要生了,我得多补补才好下奶。自从怀了这宝贝疙瘩,我这胃口啊就好的不得了,这么小就会心疼亲妈,一看就是个孝顺的小子。”   “姜糖啊,啥时候让我抱抱你家双胞胎,这样我儿子生下来肯定跟你家大宝小宝一样聪明漂亮。”   姜糖微笑:“好啊。”   看起来难度挺大的。   姜糖漫不经心地扫了满脸横肉,壮得跟座山似的包招娣一眼,转身问余秋琴:“嫂子,我听符横云说园东村除了养鱼,还养羊呢,你要买羊肉吗?”   余秋琴精明,一听姜糖的话就懂了:“就咱两家分一只羊吗?会不会多了点。”   “我想着,最近开始降温了,天气一冷吃羊肉汤锅身体才暖和。吃不完的话就腌好,可以放到过年呢。”姜糖见她面露犹疑,也不勉强:“你如果要的话,咱们就挑只大的。你如果不要,我就单独买一只小的。”   “行,咱去看看先。”   都说南方气候适宜,可南方的冬天一点不比北方轻松。   这冷起来啊,骨头里都是冰凉冰凉的,半夜睡觉浑身像浸在冰窟窿里。男人们天天训练还好,本身火气旺,家里的女人孩子可是遭罪咯,一到十二月走哪都得在怀里揣个暖水壶,要么拎个碳炉子。   屋里屋外一个温度。   即便有碳炉子,温暖也很有限。   只要不运动,保管冷得直打哆嗦,就算成天躲在被窝里也不行,那棉被都是冷的。   余秋琴越想越觉得家里该整点羊肉回来。   “听说最近又不太平了,我男人每天早出晚归的,觉睡不够精神不好,气温稍微变化他膝盖就疼,别说我心疼,我闺女他们也心疼亲爹呢,本来想着能省就省点,就那么点津贴,还得攒钱送孩子们上学。现在一想啊,这钱攒是该攒,但不能把身体给亏了,该买还是得买。”   她比姜糖大了不到十岁,但光从外貌看却大了十岁不止。   过于操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许是不如姜糖看得开会享受。   两家隔着一条小马路,姜糖平日做菜时的味儿老是飘到这边,闻着就知道她做菜特别舍得放油,隔三差五还弄点荤,那味道别提多蛊人了。   惹得男人孩子都开始念叨要改善生活。   为了这,她男人居然主动提出以后老家不用汇那么多钱了,就留着给孩子们补充营养。   想想从前她男人每个月给家里汇二十块,就想着兄弟公婆帮着照看她们母子四人,可婆婆捏着钱,连闺女病了都舍不得掏一分钱,只会掐着自家公鸡,偷偷摸摸滴血驱邪。俗话说得好,大孙子老儿子,她男人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又年少离家,再深的感情也在这漫漫时光中消磨殆尽了,哪抵得上陪在自己身边的子女呢。   要不是婆婆打大女儿槐米的主意,余秋琴不会下定决心随军。   她闺女才十五岁呢,公婆就想给她定亲了,定的还是那样一户人家,她当然不肯。   她男人再是愚孝,也不至于拿亲闺女的后半辈子开玩笑。   一听老娘犯糊涂,赶紧让她带着孩子随军了。   这么一想,余秋琴又有些怔忡,其实她男人也不错,比不得隔壁贺副团体贴入微,但已经比其他人好太多了。   她爽朗笑道:“……你可是提醒我了,是该给他们补补。”   “等着,我去换件外套。”   余秋琴回屋换了件耐脏的灰黑色薄夹袄,到后院拿了背篓,对着包招娣和柴嫦道:“我跟小姜去园东村的一趟,咱们下次再唠。”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柴嫦刚被姜糖挤兑过,按她的心性,谁要是不给她脸她保管把对方的脸皮也扒下来。   可昨晚她男人察觉到她对姜糖态度不行,特意提点了一番。柴嫦这才知道空降的贺副团居然是贺司令家的儿子。   一个字,酸!   两个字,巨酸!!   她姜糖凭啥啊?   高中生怎么了?她虽然学历不如她,好歹念完初中又早早进了文工团。   能进文工团,不正说明了她优秀吗?不论在哪块地,文工团女兵那都是一等一的体面。   在文工团那几年,她啥苦都吃过,不就图一桩好姻缘吗?她们这一批女兵里除了郝新梅男人职位高,她男人肖康裕三十上下就是营长已经算前途不错的了。   可人比人,就是气死人。   搁郝新梅身上她还勉强看得开,人家投胎技术好。   可姜糖哪点比她强呢,就算会搞研究……   还能干一辈子吗?比得上男人当团长威风吗?   柴嫦不羡慕姜糖有本事,就羡慕她二十出头已经成了副团长夫人,不久后就是正团长夫人,将来恐怕还能当上将军夫人。   这么一想,更加不能得罪她。   柴嫦神色变幻莫测,笑着答应:“行,咱们有时间再唠。小姜啊,我不会说话,你可别记恨我啊,我可喜欢你的咧。”   姜糖笑而不语。   四人出门,姜糖跟余秋琴一人背着个大背篓,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包招娣期期艾艾道:“……那个,嫂子……你们能等一会儿吗?我想,我快生了,肯定也得补补,要不……”   姜糖扭头,从下往上看了看。   这壮实的体格还补?   姜糖眉心微微蹙了下,好意提醒:“梦嫂子,你到卫生站胎检过吗?我怀大宝小宝时,医生提醒过不能补太过,还得保持一定量的运动,否则胎儿大了容易难产。”   处理不当还容易发生严重的□□损伤和会阴裂伤甚至子宫破裂。   不是开玩笑的。   包招娣表情变了变,捧着肚子怒气冲冲道:“你啥意思?你咒我呢,我儿子好着呢,我也好着呢,我又不是让你们帮忙带,我就是……我就是让你们等等,让我家大丫跟着一起去。”   包招娣平日看着畏畏缩缩,一说起“肚子”,浑身就长满了刺。   大丫?   姜糖嘴角抽搐。   七八岁的小丫头,她这个当妈的也好意思让小姑娘陪着跑几公里?   余秋琴满脸为难,转头看向姜糖,想让她拿主意,姜糖眸色暗了暗,摇头:“不行,你家丫头才多大,咱们这一来一回得有六七里地,光走路就够累的,你还让她背东西,万一在路上出了事,我们负不了这个责。”   “是啊,招娣啊,小孩不能干重活的。”   柴嫦还没走,也忍不住多嘴一句:“梦嫂子,大丫那瘦瘦的肩膀能背多少回来啊,要不你让梦营长得了空去园东村一趟吧。”   既然她男人说贺副团背景深不能得罪,那她不仅得把嫉妒的情绪憋回去,还要想办法跟她成为朋友。   就像之前捧着郝新梅那样。   “哎哟,你瞧咱们这一片谁家小丫头有你家那两个勤快啊,捡柴捡菌子,烧饭带妹妹。梦嫂子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太累着了,万一累过头影响她们长个儿,过几年也不好说亲,不好谈彩礼的事,对吧。”   姜糖:“……”   这思想……   真是不可理喻。   正要让柴嫦别宣扬这种“养闺女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的思想,就见包招娣若有所思,随后喜笑颜开:“哎呀,你说得对,过了年大丫十岁,二丫就八岁了。过几年就能嫁人了,到时候我家宝根正好到了上学的年龄,就需要他三个姐姐帮衬呢。”   “行了,这回就不让她去了。”   “那……余嫂子,你就帮我带点鸡蛋回来,成不?”   那么大的脸盘子,这一笑,眼睛直接挤成一条窄缝,算计的神色倒是清楚明白。   余秋琴愣了愣,“……行,你要多少个?”   “五十,多了吗?那,那四十五吧,我省着点,等我儿子出来,每天也得来碗糖水蛋呢。”   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余秋琴:“……行叭。”   姜糖心里不太痛快。   为人父母不需经过考试,实在太可怕了。   尤其是遇上包招娣这样的母亲。   姜糖瞥了瞥圆滚滚的肚子,一时竟不知该期待这孩子是男还是女。   是男娃的话,三姐妹恐怕被逼着走上“扶弟魔”之路,照包招娣这尿性,指不定怎么压榨她们。若是女娃娃,几个孩子的处境似乎也得不到任何改善,恐怕包招娣失望之余会忍不住迁怒她们。   自私且没有文化的人不会觉得自己的想法要不得。   只会怪姐妹几人挡了她儿子投胎的路。   对几个丫头而言,这简直是绝路。   除非——   换个妈。   姜糖摇摇头,赶紧把这个缺德想法晃出去。   她努力放空脑子,不让自己去想糟心事,但表情管理稍稍有些失当,一路上特别沉默,苦大仇深的样子。   余秋琴到底年长不少,一瞧她眉心皱出一道山,脑子随便转转就知道姜糖在介怀什么。   “……比起柴嫦,你好像更不喜欢包招娣?”   姜糖神色淡漠:“是不大喜欢。”   别的她不想多谈。   余秋琴沉默片刻,说道:“你别管包招娣的事,我刚到时就听说人,之前有嫂子看不下去她苛待闺女的事,跑办公室告了她的状,好家伙,她直接往门前一趟,哭诉大伙儿看不起她欺负她,绝口不提把两个孩子当牲口使的事。说来也怪,明明听到她们家传来包招娣打孩子的声音,但干部上门调解时,两孩子身上也没伤,就是吃不饱瘦了些。”   “梦营长倒是管过几回,还差点动起手来。包招娣没怀上时就装着听劝的样子,明面上对大丫她们好,但怀上后就仗着肚子跟梦营长叫板,他们家简直是家属院的笑话,八卦多着呢,你别插手惹得官司上身。”   这话说的有些交心了。   大概是这阵子两人相处不错,又知道姜糖不爱道人是非,不然凭余秋琴这八面玲珑跟谁都能说到一块的性格也不会冒然说这样的话。   姜糖领情,扯了扯嘴角:“放心,我没那么冲动。”   但这种风气不能不管。   “说起来,哪里都有重男轻女的现象,但我们不能把这种现象当成理所应当,你想想,包招娣天天嚷着自己怀了儿子是梦家的功臣时,没生儿子的嫂子们是什么表情,有儿子的嫂子们又是什么表情?”   “如果不管管,她成天宣扬这种思想,就跟传染病似的,本来对生儿生女没想法的人都被她带歪了,要跟她一样一门心思生儿子,把女儿当奴隶使唤的话,咱部队的风气都被带坏了。”   “你别觉得我危言耸听,孩子都学大人。大人们天天念叨丫头命贱,孩子就会有样学样,在家欺负姐妹,出门欺负别家小姑娘,你能保证自己以后不生姑娘,你儿子娶妻后不生孙女?谁能保证?咱们生活在一个军营里,以后孩子得在一块玩,如果玩伴是这样的,你不怕自家的学坏了啊。”   “我说这话,也是有私心的,我希望我家两个小子以后跟他爸一样,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不希望他们得了这瞧不起女人又想趴女人身上吸血的臭毛病。”   而且,她不相信一个瞧不起女人的人能有多大的出息,又会多么孝顺。   余秋琴听了这些话,脸上神色也认真起来。   点点头,觉得姜糖说的很有道理。   余秋琴:“确实是这个道理,只要包招娣来我家,我家丫头在的话总是很不开心很久。哎,我大儿子十二岁,已经懂事了,可小儿子才七岁,正是人嫌狗憎的年龄,好几回无缘无故拿姐姐撒气……”   亏得她闺女像亲爹,脾气大着呢。   对待不听话的弟弟,抄起扫把就是一顿狂揍。   之前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小儿子突然就变得那么熊,现下顺着姜糖的话一思索,可不就是在环境的潜移默化中移了性情吗?   “……那,要怎么做?给领导打报告吗?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领导会不会觉得咱们多事?”   姜糖听了就笑。   摇头:“……思想问题从来不是小事,你想啊,家里若是出了乱子,他们这些当兵的在战场上还能不分心?分了心会不会影响到任务呢。而且作为军属,更应该保持思想的纯洁性、先进性,领导该夸我们有远见才对。”   余秋琴:“……”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好像又很有道理的样子。   姜糖接着道:“而且,咱们可以直接在报告中提出建议,人家乡下为了保证村里人团结一致,众志成城,隔几天都得开思想大会呢,咱们军营也应该把思想教育跟上。不仅是战士们的思想教育,军嫂们也不能除外,具体怎么做,咱们回头再想想。”   余秋琴点头。   她觉得跟姜糖说话太费脑子了。她本来觉得自己作为军嫂是合格的,至少跟某些人相比,她通情达理不给男人拖后腿,几个孩子也养得不错。但跟姜糖就没得比了,这些事她都知道,她也不喜欢包招娣回回都炫耀未出世的“儿子”,但她就是没想过劝劝她。   她还是习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一套。   包招娣人不行,她就少搭话,反正面上不得罪对方。   余秋琴又忍不住想起这些天军嫂们说的话,说贺副团夫妻来头不小,两口子都是有本事的人,上面不仅重视贺副团,更重视姜糖,若不是姜糖拿定主意要参加高考,这会儿部队都给她安排好工作了。   如此一琢磨,去提一提没啥。   园东村离家属院差不多三里路,乡亲们一听她们是军营来的,特别热情,非拽着两人一道吃午饭。   姜糖除了买羊肉,还牵了一只小羊羔,村里人见她俩要的东西多,还特地喊了两小伙子帮着送货到军营门口。   余秋琴没说话,但看着姜糖的眼神亮晶晶的。   这敢情好,她不用担心鸡蛋颠坏了。   下午三点多,回军营了。   “就这里,谢谢你啊,同志。”姜糖推开门,让两个小战士进屋,“来,喝杯水再走。”   符横云走出门,就看到媳妇蹲下身子卸背篓,两个小战士一人拖着大半只羊,一人手里牵着只小羊。他赶紧上去接住背篓:“……买这么多?”   姜糖睨过去,推了他一把:“去倒水。”   符横云目光这才移向后面:“谢了,一会儿到家里来吃晚饭。”   “贺团,不用了……”   “让你们来就来,这是命令。”   “是,贺团!”   姜糖:“……”   等人走了,符横云翻了翻背篓,被姜糖的大手笔震惊了。   厉害了。   除了莴笋包菜,里面还藏着大几条鱼。   符横云:“离过年还早着呢,你买这些干啥呢?”   姜糖没做声。   “这羊又是咋回事?”   姜糖:“养大后给儿子挤羊奶喝,对身体好。”如今不仅孩子营养摄取比较单一,大人也是,“到时候你跟着一起喝。”   “膻味重,喝啥不好啊?”   “用杏仁煮一煮就是了,反正你得喝,别老不把自个儿的身体当回事。”   符横云一听:“行,在屋后围个小栅栏。”   夫妻俩合力归整了大半天,才把所有东西都弄好,鱼被抹了盐巴晾在院里,羊肉剁好,一大半腌好放在大缸里,另一小半今晚就准备吃掉。   符横云看着锅里的羊肉汤煮沸后,便出门邀请战友们上门吃饭。   他喊了十来个人,都没带媳妇孩子,好在他们家院子宽敞没有种菜,直接将两张桌子搁院里,吃得那叫一个畅快。   等吃完饭,大伙儿帮着把厨房收拾干净了。   毕竟这一顿结结实实吃掉了好大一盆羊肉,不干点活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姜糖提前把孩子哄睡,就是打算一会儿出来做大扫除,谁曾想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符横云身上那件薄衫都汗湿了。姜糖到厨房里倒好热水,让他先去洗澡:“孩子我抱到小床上了,你赶紧洗澡好睡觉。”   抱着衣服的符横云听到这话直笑,桃花眼弯起来,好不开心。   “快去快去。”姜糖瞪他,然后把搓澡的毛巾往他脸上砸。   符横云动作灵敏,一下就接住了,小眼神特别得意。   姜糖不服气,四下张望一圈,瞥到双胞胎的臭袜子挂在沙发扶手上,她赶紧扯起袜子扔过去,然后是他们脱下来的脏衣服,小拖鞋……   不管她往哪个方向扔,符横云都接住了。   玩到最后,她也觉得没劲,自己还出了一身汗。   ……就,讨厌!   符横云笑着骂她幼稚,趁媳妇生气前一溜烟跑去洗澡了。   没有两个捣蛋鬼在一旁,夫妻俩总算逮着机会进行了一次生命大和谐。   翌日,姜糖拿着小竹条正在给愈发捣蛋的双胞胎立规矩,包招娣来了。   专程来抱大宝小宝的。   她胖胖的身躯占了院门的三分之二宽,每走一步地面就好像在震动,姜糖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就怕她脚底一滑出了事,赖上她可怎么办?   余秋琴在包招娣身后,时不时扶她一把。   递给姜糖一个无奈的眼神。   姜糖连翻了好几个白眼,笑得一点不真诚:“梦嫂子,你这都快生了,咋还到处窜门呢。”   包招娣仿佛听不懂她话里的嫌弃,乐呵呵的看着大宝小宝:“说好的让我抱抱你家小子。”   “……”姜糖嘴巴都快抽筋了。   场面话而已,她还当真了。   万一这俩皮猴子小拳拳锤她肚子咋办?   “别了,他俩调皮,手脚没轻没重,万一打到哪里就不好了。他爸每次抱他们,肚子就被踹好几脚。”小朋友就这样,开心的不开心的都爱手舞足蹈。   她这么一说,包招娣伸出去的手立马缩了回来。   惊恐万分的捧着肚子:“那算了,我怀的可是老梦家的根儿,要是出了事我男人肯定得揍我。”   余秋琴剥瓜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姜糖。   两人眼底均是一言难尽。   包招娣这话说的,让人没法接。也不知道梦营长上辈子造了啥孽,娶了这么个媳妇,老在外头瞎说。   男人打媳妇是啥好名声吗?   包招娣成天把这话挂嘴上,整得不知情的人以为梦诗多粗鲁多霸道呢。   余秋琴知道姜糖不爱听她这一套,轻轻推了推使劲嗑瓜子吃橘子的包招娣:“你不是说找小姜有事吗?有啥事你快说,我看小姜忙着呢。”   包招娣恍然大悟,熊掌重重往藤条桌上一拍,“是这样的啊,咱们院里文化高的就你和钟政委家的媳妇,不过她呢平时不爱搭理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军嫂,小姜你不一样哦,你就是咱农村来的,是我们自家人。我就想啊,我家两个丫头这么大了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小姜你能不能教教她们,小姑娘会认字会点别的手艺,以后说亲时也能被人高看两分,小姜你不会不愿意吧?”   姜糖抬眸,殷红的唇瓣轻启:“我没时间。”   包招娣急了:“咋没时间呢?就教她们学几个字能花你多少工夫啊?不是我王婆自吹,我家两个丫头手脚麻利,还特别会带孩子,你只要教她们一点点,她们还能帮着带弟弟呢……”   姜糖看了眼玩泥巴玩得特别开心的小哥俩,笑了笑,坚定摇头。   “下个月就考试了,我是真的没精力。而且,我从没教过孩子,或许达不到梦嫂子的期望,我听横云说,咱们军营是有子弟学校的对吧,梦嫂子若真心为孩子考虑,不如送她们上学,跟同龄人一起更有利于孩子们成长。”   老实说,她挺喜欢那两个孩子的。   早慧,特别懂事,心怀感恩……   但这事她确实答应不了。   没那么多时间是事实,最主要的是,她不想跟包招娣走太近。   不是什么人都能跟她做朋友的,理念不合人品低下的就不行。   “你瞧余嫂子,几个孩子都在学校,孩子们一早出门下午才回来,她一个人在家别提多自在了,这到学校才一个月呢,就适应得很不错,最小那个都会算二十以内的加法了,你家两个丫头那么懂事,要是送到学校她们的学习肯定不差的。”   “是啊,招娣啊,孩子要想有前程不能不念书。”   她们俩苦口婆心劝了一通,包招娣丁点没听进去,还是揪着姜糖:“小姜你真不答应啊?你这人也太自私了吧。”   姜糖神色冷下来。   “我还说让大丫帮你带孩子呢,结果你就这——”   “出去!”   姜糖冷声打断她。   包招娣一愣,脸上的横肉晃了晃,“……啥?我——”   “我让你出去!”姜糖讥诮的看着她:“你当自己是个人物吗?你乐意压榨你闺女是你的事,可别把这股妖风邪气带到我这儿,儿子还没生出来呢,就想着拿闺女当垫脚石了,你要真生出儿子了还不得上天?偏心的我见过不少,就没见过你这种把亲女儿当奴才的妈,这才几岁啊就想着拿她们换好处了,搁在解放前你脑袋都得被削掉。”   “赶紧出去,以后别来我家。”   “余嫂子,你扶着她一点,别走着走着腰折了,或者生出个丑八怪,败家子以后赖我头上。”   余秋琴都傻眼了。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两个皮猴子拍手咯咯笑个不停,乐得泥巴也不玩了,扑过来抱着姜糖的长腿,歪出小脑袋看着余秋琴两人,咧嘴笑得特别开心:“妈妈是母老虎,好威风!”   姜糖表情微顿,心里骂符横云在孩子面前瞎教。   余秋琴本来尴尬着呢,一听这话噗嗤笑出声。   包招娣回过神来了。   “……”   !!!   白眼直翻,羞愤难当,“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壮硕的身躯颤了颤,眼瞧着要滑倒在地,来一出碰瓷。   “……梦嫂子,地上凉你可别躺下来,免得伤着你肚子里的孩子。”   听到这话,包招娣身形一顿,愣是扭转了摔倒之势,迅速站稳咯。 第87章 包招娣挺着笨重的肚子……   包招娣挺着笨重的肚子走远, 余秋琴又折了回来。   “你说你这是……”对上姜糖清亮的眼睛,后面的话一时不知道咋说了,只能避重就轻道:“咱大不了这回敷衍过去, 下次装作不在家, 不让她上门就行了,何必闹翻了, 让她有机会出去胡说八道呢。”   姜糖猛灌了一杯凉水,摆摆手不甚在意:“爱咋咋地。”   再听包招娣多讲几次话, 她年纪轻轻就得脑溢血。   有些人的想法就是根深蒂固, 大脑自带屏障, 拒绝任何与她相悖的事物。   她算是看明白了, 包招娣就是属老鼠的。   一看就被“封建思想”侵蚀得过分严重的人,不少人看不起她天天把“怀儿子”挂嘴上, 但心里未必不是跟她一个想法。   所以军营里的嫂子就算看不过眼她欺负大丫姐妹,也不觉得包招娣是穷凶极恶之人,偶尔还会感慨她是一个被娘家洗脑的可怜人。   伴随着包招娣对儿子的疯魔, 梦营长的名声也不太好。   这有点物伤其类的意思了。   女人想要儿子站稳脚跟是一码事,但若是男人对儿子也那么执着……   余秋琴听了这话, 仔细瞧她的表情, 就见姜糖掐着大宝的后颈, 露出后妈脸孔:“儿砸!是不是你爸说我母老虎啊?”   声音特别慢, 威胁感十足。   余秋琴:“……”这情绪转变那么快?   突然心梗。   大宝还以为妈妈在跟他玩, 小奶音嘻嘻笑着, “妈妈, 再来……”   他觉得脖子被捏得可舒服了,把小铲子往地上一扔,快活地扑到姜糖怀里, 甜蜜蜜地蹭了蹭:“再捏捏~~”   大宝一扑过来,小宝争宠的心思也冒出来了,兄弟俩玩得好的时候特别好,但论起“争宠”的小手段也当真不少。   小家伙跟个炮弹似的砸过来。   余秋琴刚伸手要扶,没扶住,姜糖直接跌了个屁股蹲儿。   “哎,你们讨打是不是?”回应她的是两坏儿子的口水洗脸大法,简直是被双胞胎当成毛茸茸来rua了。   站在一旁的余秋琴十分心累,此刻觉得自己特别多余。   她沉默片刻。   “小姜,那我先回去了。”   “……哈哈哈,快起来,不许往我脸上涂口水……”姜糖左躲右躲,终于把大宝推开了一丢丢,回头朝余秋琴笑了笑:“嫂子有空再到家里坐啊,咱们之前说那事,得尽快办,哎呀,小宝你个混蛋,不许揪妈妈头发……嫂子你也少跟包招娣来往了,当心她看你脾气好叫你帮着伺候月子,大宝!!!!”   余秋琴:“……”   瞧母子仨闹成一团的样子,她再次心累的叹息一声。   “行,我回家弄了午饭再过来。”   “嗯。”   符横云中午很少回家,午饭一般是娘仨一起吃,吃完姜糖先赶他们去睡午觉,又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孩子换洗的衣服,符横云的脏衣服……不多,但每天都得洗。   差不多三点左右,余秋琴手里挎着一个小篮子过来敲门了。   “刚蒸好的米糕,留着给大宝小宝吃。”   姜糖没见外,道谢后接过小篮子,将雪白雪白的米糕放到盘中收到柜子里放好,领着余秋琴进屋。   余秋琴还是第一次参观贺家内部,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看起来就软软的沙发,颇有童趣的小抱枕,雪白的墙面,插着芦苇树枝、干枯月季花的小黑陶罐,干松果零碎的粘在墙上……   不像钟政委家里那样处处透着“昂贵,非凡”。   但她却觉得,比钟政委家里更加漂亮。   对,就是漂亮,见了心情就舒坦。   诸如洗涤灵魂、犹如将自然纳入家中这样的话,余秋琴想不到,也说不出来。她就觉得姜糖夫妻俩实在,比钟政委那个清高文化的媳妇更有文化的感觉。跟郝新梅相处,她往往有种抬不起头的自卑感,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就怕自己的行为在郝太太眼里不得体,太粗俗。   但跟小姜聊天很难产生这种感觉。   一开始她觉得是因为姜糖出身不像郝新梅那样显赫富贵,小镇姑娘跟乡下姑娘之间的差别并不是天然不可逾越,她们有共同话题,本质上属于同一阶层。   可似乎又不是这样。   小姜跟郝新梅说话时,就格外从容。   她很难想象郝新梅陪着孩子在地上滚来滚去,郝新梅更不会将这些不值钱的,随手捡得到的树枝、破罐子加工成这般令人眼前一亮的装饰品……   令人烦躁的油米柴盐中,似乎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余秋琴羡慕之余,隐约又领悟到什么,“……这,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啊?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咧,咋随便摆弄摆弄就这么好看啊。”   姜糖笑了笑:“有我做的,也有孩子他爸弄的。反正是不花钱的玩意儿,还能顺便培养大宝小宝的想象力,喏,靠近卧室那两张丑成一团的画就是他们做的。”   她和符横云拿磨得平滑的竹筒做了画框,中间铺上旧的白色小碎布,涂上胶水后,让两孩子往布片上加东西。   可不是丑得没眼看吗?   鉴于这是俩小家伙第一次完成的手工作品,姜糖特意保留下来,等着孩子长大几岁再拿去嘲笑他们。   余秋琴闻言,眼珠子都瞪大了,这不是瞎玩吗?   还能培养啥,啥想象力?   乖乖。   每一个字她都懂,合一块就不晓得啥意思了。   余秋琴眉眼微动,想到另一件事:“你男人每天出操前咋还在院子里锻炼啊?”   快入冬了,这气温一冷啊,她男人每天起床都磨磨蹭蹭的,哪像对门,还没到六点呢,院子里就传来踢踢打打的声音,她早上起来做饭时,好几回见着对门院子里有黑影晃动,似乎在打拳。   姜糖一怔,随即笑开了:“不是他,是我晨练呢。”   这可把余秋琴惊着了,眼珠子瞪得老大,一副“你驴我”的样子,“……你还练拳?”   姜糖:“反正他早上一出门两孩子就跟着醒了折磨人,我运动一会儿全身暖和后,再去给俩孩子弄早餐。”   姜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领着人到书房,边走边说:“我是这样觉得的,咱们这个想法还是跟郝新梅通个气。”   “不写信吗?”余秋琴不解。   “信还是得写,写之前问问郝新梅怎么想的。”姜糖请人坐下,又倒了杯茶,才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她毕竟是郝师长的侄女,这事撇开她不好。”   她倒不是觉得拉上郝新梅,领导会更加重视,而是觉得没必要在细枝末节上跟人起嫌隙。   有时候人家本来没多想,身边有小人念叨为她抱不平的话,难免生出是非。若郝新梅对她有不满,又将这种情绪带到钟政委那儿,进而影响到男人的合作怎么办?   有些风险,能避就避!   余秋琴听她娓娓道来,沉吟片刻说道:“……钟政委不像是会听枕边风的人,而且,他总不能对错不分吧。”   “你可别这么想。”姜糖在纸上写写画画,头也没抬:“打个比方,如果我也啥坏事不做,但就是三番五次无视你,你心里头不痛快,就找你男人诉委屈,他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还说你小肚鸡肠心思重,你气不气啊?”   夫妻之道啊,哪来什么对错之分。   谁不希望自己是被偏爱被护着呢?   她若是厌恶谁,也会自私的要符横云跟她同仇敌忾!什么大道理啊、利益得失啊,得等她理智回炉后再谈。   “本来也不图名图利,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对不对?”   组织上表不表扬是一码事,就怕还得罪几个呢。   拉上郝新梅可以分摊一下火力。   余秋琴想了想,“……倒也是。”   “那,什么时候去找她?”说实话,她挺怵郝新梅的。   姜糖将自己列好的几条建议推到余秋琴面前:“你先瞧瞧,看看还有没有补充的,等咱俩想得差不多了再去找她。”   余秋琴木木愣愣的,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办一件事呢。   写封建议信而已,如此有仪式感整得她热血沸腾,仿佛要干啥拯救世界的大事一样。   余秋琴搓搓手,接过记事本,越看越是佩服。   这么短的时间,不仅列了好几条必须扼制不良风气额必要性,连方法都想了好几项,“……这,这么快你都想好了???”   都是脑子,区别咋这么大呢?   像她就想不了如此周全。一开始还暗戳戳怀疑小姜让她参与是怕担责想多拉一个人下水呢,可看看这详细的建议书,余秋琴就知道,这事办就办了,哪怕在领导面前立不了功也算不上坏事。   小姜拉上她,这代表跟她关系好呢。   姜糖正要开口,就听没关门的卧室里传来儿子刚睡醒的嘤嘤声。   她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道:“皮猴子醒了,我给他们穿衣服去。”   余秋琴想通后,脸上笑容就没撤下,道:“要我帮忙不?”   姜糖摆摆手,往卧室走了。   给两个孩子穿好衣服,姜糖就学他们那无良老爸,直接把人往小猪圈里一放,随手扔了几个玩具进去,“妈妈要去工作,你们乖乖的,不许打架不许哭,听到没?”   “妈妈最喜欢乖宝宝了,大宝,小宝,谁最乖谁就能吃南瓜兔子哦。”   南瓜兔子是姜糖为了哄他们吃饭弄的一道小甜点,顾名思义就是用去皮的老南瓜雕成兔子模样蒸熟,南瓜软糯香甜,两个孩子都爱吃,只是折腾一次太费功夫,姜糖隔上好几天才弄一回。   小哥俩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晶晶的。   刚睡醒的小脸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特别可爱。   笑起来就跟复制粘贴的一样,只是一个有酒窝,一个没有。   小宝深谙争宠之道,脸上挂着甜蜜蜜的笑,扶着小木床的围栏往姜糖的方向凑过去,翘起小猪嘴:“妈妈,亲亲~~~”   “我也要亲亲~~”大宝不甘示弱。   “行,都让妈妈香一个。”姜糖乐呵呵地在小哥俩脸上分别亲了一记,故意发出响亮的“mua”声。   两个小家伙眉眼弯弯,害羞的往姜糖怀里钻,甜甜蜜蜜地又喊了好几声妈妈,唤得姜糖心软成了一片眸色温柔,恨不得再陪他们玩一会。   “好啦,小男子汉要自己玩哦,妈妈要去做事了。”   小床底部安了四个滚轮,姜糖蹲下身将固定装置拨开,推着小木床到书房门口。   “……你们这床在哪里打的啊?”余秋琴见这床还能四处移动,有些好奇。想起一分床就又哭又闹满地打滚的小儿子,她有些意动。   姜糖拉开椅子坐下,“孩子爸爸找人做的,我也不清楚,你要打的话,回头我问问。”   “嗯,麻烦你了啊,小姜。”   “见外了不是。”姜糖笑了笑。   余秋琴思考速度慢,姜糖也不催。她问一句,姜糖解释一句,等两人商量完又补充了好几条,太阳落山了。   温柔朦胧的余晖洒在翠绿青葱的树尖,与北方落日的肃杀不同,南方的落日显得格外柔美,映下一道道剪影。   余秋琴抬头,视线透过格子窗,院子里的月季又开了,橙金色的夕阳落在鲜妍娇嫩的花骨朵上,她神色微动,面部表情不知不觉变得更柔和了,笑道:“你们两口子唷,挺有情调啊,我没说错,是叫情调吧?”   姜糖被逗得噗嗤一笑。   “你瞧,景美心情也美对不对?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这样弄嘛,自己家都不折腾成自个儿喜欢的样子,多傻啊。”   有时候,生活还是需要一点仪式感的。   “用庄重认真的态度去对待生活里看似无趣的事,不管别人如何,只要一本正经认认真真把事做好,就能发现平淡生活中的乐趣。成天围着孩子转,在妻子和母亲这两个角色中忙忙碌碌,就是忘了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日子一长啊,他们就会觉得你的付出是理所应当的,根本不值一提。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贤妻良母没什么不对,但将家庭孩子全揽身上,让男人做甩手掌柜简直是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   姜糖来这里这么久,每次听军嫂们唠嗑便是儿子男人二三事,偶尔夹杂着别人的八卦,谈自己本身的很少,有那么个别人热衷打扮或是拽拽文还被人说上几句。   这氛围,实在窒息!   余秋琴若有所思。   姜糖意有所指的补了一句:“花了心力浇灌的菜园子,跟随手一扔让它肆意生长的荒地总归是不一样的,你说呢?”   就像她对待侄女和双胞胎的区别。   并非囿于亲身血脉才会更加惦记,而是因为她在双胞胎身上花费了更多心思,而侄女毕竟偶尔逗一逗,玩一玩,在态度上便完全不同。   又譬如符大生和贺司令对符横云以及贺虎的态度……   手把手教养的孩子在心里的地位总归有那么些特殊。   ……   余秋琴长了一张温婉的脸,可骨子里还有几分果决。   回去后又细细想了一通,第二天便催着姜糖一块找郝新梅去了。   钟政委家跟其他屋子永远敞着门不一样,随时都是关着的。姜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门上叩了叩。   敲了两次后,屋里才传来慢吞吞的声音:“……来了。”   开门的是郝新梅的远房亲戚。   她笑着打招呼:“找新梅啊,她还睡着,先进来坐,我去叫她。”   余秋琴侧首看姜糖,有些诧异。   姜糖眼观鼻,鼻观心,轻微摇头示意她收敛一下表情,“麻烦了。”   大婶子越发客气,连连说没事,去敲郝新梅卧室门时也是特别小心,姜糖眉梢微不可查的扬了扬,听说这位阿姨很早前就过来照顾郝新梅了,她胆子着实不小,X人帮没倒前就敢雇保姆,就不怕被有心人捅出去扣一顶资本主义的帽子吗?   郝新梅自是不怕的。   她披着大红色的羊毛披肩,用心画了眉,涂了口红。   与上回请客吃饭时的素净低调差别很大。   “别客气,都坐啊。”她拢了拢披肩,伸手在大宝小宝头上摸了摸:“才几天不见,又可爱了唷。”   两个孩子奶声奶气的喊了人,就被保姆带到一旁玩。姜糖直接将来意说了,等着余秋琴补充呢,转头一看,余秋琴紧张得呼吸都便急促了,脸上满是忐忑,可想而知精致少妇郝夫人给她的压力有多大。   余秋琴说得结结巴巴,郝新梅嘴角依然挂着笑。   没说可,也没说不可。   余秋琴就更紧张了,她忐忑的舔了舔嘴唇,底气不足道:“你觉得咱们这想法咋样?”   “挺好的。”郝新梅笑着说。   余秋琴提着的心慢了几拍,又听她说:“我抽空会跟叔叔提的。”话音落下,她转身朝阿姨喊了一声:“柜子里还有奶糖。”   “这么大的孩子能吃吧?”   姜糖眼神微闪,笑吟吟的拒绝道:“别给他们,正长乳牙呢。”   “是,小孩子牙齿没长好,奶糖容易黏在上头,万一不小心咽下去还容易憋气,等你以后养了孩子就知道了。”余秋琴还有些懵呢,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过来商量正事的,咋郝新梅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结束了,还不如逗孩子重要。   是以这话她没动脑子,只是听到两人聊天下意识就搭了腔。   说完就意识到不妥了。   军营里谁不知道郝新梅结婚七八年都没怀上呢,她刚才那话相当于捅人家心窝子了。   余秋琴脸上怪不自在:“对不住啊,我——”   “没事。”郝新梅打断她的话,嘴角笑着,但眼底冷了下来,“你们说的事我会跟叔叔提,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再回房歇一会儿。”   余秋琴有些手足无措,看向姜糖。   姜糖:“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对待姜糖,郝新梅话里的温度上升了一丢丢,“嗯,赶明儿我去你家找大宝小宝玩。”   姜糖点点头,招呼两个孩子回家。   走了几十米远后,余秋琴紧张兮兮地问:“……这事,被我弄砸了?”   “算不上。”姜糖将布绳绑在大宝小宝的肩带上:“她把事揽过去了,咱们等着就行了。”   绳子刚绑好,大宝小宝就撒欢地往前跑,姜糖跟在他们身后,“慢慢走,不许跑,当心摔了——”   刚说完,大宝摔趴下了。   他一摔,连带着小宝也摔了。   姜糖揉了揉太阳穴,心说马上就要魔音灌脑,没想到两个孩子呆了两秒,就像找到了新玩具,在地上滚了两圈。   头更痛了!   “大宝!小宝!!”   “屁股痒痒了是吗?想要妈妈打你们吗?快起来。”把两个娃拉起来,姜糖拍掉衣服上的灰,言词严厉:“脏兮兮的,以后再这样妈妈不抱你们了,妈妈不喜欢脏娃娃。”   两孩子乖乖点头,睁着又大又黑的眼睛看着姜糖。   把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余秋琴也被逗笑了,指着小宝说:“你家这两个小精怪,惯讨人喜欢的,这大眼睛眨啊眨,谁能对他们生得起气啊。”说完孩子,她还是没忘了正事,“你说等着是啥意思啊,信咱们就不写了?”   顿了片刻,余秋琴声音压低了道:“可能是我小人之心了,小姜,你说她是想揽功吗?”   “嫂子你那会儿答应我也是觉得这是一桩功劳吗?”   “当然不是。”余秋琴反驳。   她是真的被姜糖描绘的未来给惊着了,她是有闺女的人,就忍不住怕闺女遇到重男轻女的婆家。   遇到了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槐米听这种话听多了,真养成逆来顺受的脾气,受了委屈也不知道替自己讨公道。   “那就是了。”姜糖笑眯眯的,“谁提谁有功不重要,重要的是事能办成。”   “你说的是,对了,贺副团跟你说了没,附近又开始不安稳了,我家老岳说他又要出任务了。”   “哦?”   “肖营长他们前几天进山训练了还没回来,柴嫦还来问我了,一听老岳没进山,她那个脸啊,拉得比驴脸还长。”   姜糖抿了下嘴:“山里情况很危险?”   “我看是。”余秋琴面露忧色,“我家老岳不爱把外头的事带回家,但最近每天回家脸色都挺沉重的,我看情况估计不太好,不过就算真不好,咱们除了担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姜糖“唔”了一声。   余秋琴见她面无表情,眼睛不知道在盯什么地方,又好像在走神,忍不住长叹一声。   “你也别担心,我看不一定能打起来。咱们国家多大啊,山那边听说还没咱们一个省大呢,他们指定不敢。”她男人在这边呆了几年,每隔一两个月对方就会挑点事,起点小摩擦,但总体来说伤亡率不高。   姜糖听了点头。   心说那可不是,人家就仗着有老大撑腰呢。   突然有点想拆枪械了。   因为郝新梅的话,写信这事就被按下了,过了两三天军营里也没啥动静,余秋琴从一开始的期待也因为这几天的等待渐渐淡了下来,甚至还有点疑惑郝新梅到底提没提。   不过她一到郝新梅面前就浑身不自在,也不好主动上门去问。   只能又来找姜糖了。   事实上郝新梅确实提了,郝师长起初没放在心上,直到他妻子提了包招娣的事。   包招娣和梦诗结婚是组织上撮合的,后来包招娣三番两次在家属院折腾他也有所耳闻,在这件事上,郝师长多多少少有几分抱歉,毕竟梦诗本人很有能力,也是被他约谈后才答应结婚的,没想到配了个糟心的。   他细细一琢磨,还真觉得这邪风得压。   当天就跟另几个师长通了气,几个师长回去跟媳妇一说,没过两天,郝师长的夫人组织了学习会。   要求军属们都得去,地点就在食堂。   姜糖饭还没吃完,两个孩子坐在旁边的娃娃椅上,小手握着勺子慢慢往嘴里喂饭,喂一勺漏几粒。突然听到喇叭声,小宝惊得抖了一下,勺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符横云正要伸手,就见大儿子抓起勺子递回弟弟手里了。   也不知是控制不好力道还是怎么地,勺子打在小儿子嘴角,不严重,只是小孩儿皮肤娇嫩,登时就红了。   小宝愣了下就要哭,大宝另一只手就朝他嘴角擂去,将起的调又被摁回去了,“葛葛~”   大宝淡定无比递了一块胡萝卜过去:“乖,给你吃~~”   符横云:“……”顿时笑了,大宝这小子,到底是天然黑呢还是真照顾弟弟啊?   姜糖飞快往他这儿扫了眼,傻笑啥呢。   “明天下午我到食堂上思想课,这边有设托儿所吗?”家里这两个小子乖起来时她恨不得抱怀里使劲rua,但捣起蛋也确实让人脑壳疼,小孩子说哭就哭,说闹就闹,人一多肯定哭啼不休。   “我来带。”符横云顿了顿,脑子里闪过郝师长的话,又想到前些天她琢磨的那些,本想问一问。   抬眸见媳妇儿一脸甜蜜的看着两儿子,面上并无异样,心里一松。   倒不必说了。   学习会连续开了三天。   最后一天,包招娣羊水破了。   这是她的第四胎,过程极为顺畅,从第一声痛苦呻|吟开始,没到半个钟,孩子已经呱呱坠地了。   可惜事与愿违,依然是个女孩。   包招娣醒后得知老四是姑娘后便撒泼大闹了一场,咬定有人拿丫头片子换了她的宝贝儿子,非让医院给说法,军区医院又岂是那么好惹的,遇着这情况根本没替她遮掩的意思,不出两天包招娣彻底出名了。   师长夫人一看这情形,嘿呀,学习会白开了啊。   思想工作显然没做到位嘛。   当即决定给包招娣开小灶补课。   坐月子,不能下床啊?没关系,几个领导家属主动上门。   不听不理?   那也不行,部队里不容许这样的刺头存在,思想改造不好就送回乡下去,几个丫头就留在军营里吃百家饭算了。   软硬兼施,包招娣再浑也只能憋着。   姜糖准备半斤红糖交给余秋琴,让她帮忙带去,自己则专心备考。   两周后。   “……诶呀,我的小祖宗哎。”姜糖将文具笔记本放到包里,赶紧把捣乱的两个儿子拉开,“妈妈自己收拾,你们到旁边乖乖的,自己玩好不好?”   “带杯子,爸爸说,说要多喝水。”大宝抓着大红色的保温杯往包里塞,边塞边指挥弟弟把兄弟俩的玩具拖过来,“妈妈,阔以带责个吗?”   小家伙仰着头,眼睛bling-bling发光。   姜糖:“……”当一家四口去郊游呢?她去考试有这俩小东西什么事啊。   姜糖好一顿糊弄,可算把兴致勃勃收拾行李的两宝哄住了。   次日一大早,两口子先将两个孩子送到余秋琴家里,便往军营大门赶。他们到得早,又等了一会儿人终于到齐了。   家属院报名高考的共有五人,只有姜糖是军嫂,部队领导特意安排了车送大家到县城考场。   姜糖迅速扫视一圈,家属陪考的就两三个。   符横云在其中尤其显眼,好几道目光落在他拎着书袋的手上。   她:“……”心里还怪难为情的。   一开始大家有些拘束,车子行驶了十来分钟后,便有人小声讨论。   从消息传出一直到走向考场的现在,所有人都很激动。那种兴奋,那种喜悦,那种疯狂,以及复习成果即将被验收的忐忑……让他们此刻的心情格外复杂。   车子晃来晃去,天幕是黑的,霜露凝聚在草上,树枝上,散发着独属于冬日清晨的味道。   符横云手横在姜糖腰后虚扶着,免得车子摇晃时她撞到车栏杆。他特意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羊绒毛衣,上头还带着别样的花纹,衬得身姿挺拔,雅致矜贵,特别帅气。   就是嘴上没完没了显得婆妈——   “遇到不会的不要急,先把十拿九稳的做了。”   “刚才吃饱没,一会儿再买几个包子吧。”   “好好考,媳妇儿你肯定行。”   “……”   姜糖:“……”别人都在抓紧最后几个小时,拼命复习背诵,探讨数学解题思路,他们俩却黏黏糊糊撒了一车狗粮……任姜糖脸皮再厚,也觉得不好意思。她偷偷拽了符横云袖子两下,偏生对方一副“你是不是觉得冷”的表情,关切的看过来,姜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稳住!   大伙儿心悬在考试上头呢,肯定不会注意到他们。   早上考的语文。   算上作文六道大题,题目不算太难,至少对于在题海战术中遨游过好长一阵子的姜糖而言是如此。但题目极具时代风格,政治色彩浓郁,姜糖写作文时尽量向政策靠拢,对国家未来发展的信心简直跃然纸上。   她答题速度很快,作文写完比考试时间快了半个多钟头。   姜糖开始检查,她将姓名和考号检查完毕确认无误后,才又检查前面几道大题的答案,等给作文捉完虫,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   考场里,试卷收起的唰唰声响起,间歇夹杂着兴奋,懊恼。   姜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出教室,出了校门就瞧见了在人群中等着的符横云,立马咧嘴笑着小跑过去。   两人静静对视了几秒,没说考试的事,也没做出过分亲密的举动,默契地肩靠肩往外走。   午饭在一处藏在巷子深处的民房吃的。   符横云事先给了钱,那户人家一早就炖了枸杞鸡汤,姜糖得空歇了四十分钟。   下午考的数学,还是同一个教室同一个位置。对姜糖来说,数学比语文更加简单。她几乎是一目十行看完了所有题目,心里有数后迅速答题。   她落笔很快,仿佛一个无情的解题机器,很快到了附加题。   求曲线y=sinx在[0,π]上的曲边梯形绕x轴旋转一周所形成的旋转体的体积。   这是考查定积分。   手有点冷,腿也凉飕飕的。姜糖轻轻跺了跺脚,奋笔疾书。   这次她提前交卷了。   部队的车就停在学校不远处,姜糖很快就找到了符横云。   “觉得难不难?”他将保温壶递过来,姜糖猛地灌了一口,身体很快暖了起来。她笑眯眯地点头:“还好。”   “唷,这么自信?”   姜糖白他一眼,娇气地哼了一声。   那当然,搁上辈子她也是学霸呢,又花了心力复习,好几道题她都刷到过,哪能不会做呢。   “媳妇儿,你真不谦虚。”   这话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外面风刮着太冷,两人先上了车。车厢里就他们两人,符横云忍不住抱了抱姜糖,薄唇在她耳垂上碰了碰,但瞬间就放开了。   大掌包住她冻得冰凉冰凉的手指,“明天给你灌个热水瓶带身上?”   姜糖眉目低垂,头歪在他肩上。   闻言噗嗤笑出声:“……夸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渐渐地,所有人都出来了。   有人垂头丧气,有人喜笑颜开,几家欢喜几家愁。姜糖身体坐正,揣在符横云兜里的手也缩了回去,只笑笑着打了招呼。   世界上绝大多数考生从考场出来后,忍不住走上对答案的流程。   姜糖偶尔应上一声。   第二天考政治和理化。   理化是她的强项,政治的稍弱,但有符横云帮着划重点,平日一有空便和她交流对各项政策的看法,虽不敢说答得多么标准,总归不会太差。   最后一堂考完,姜糖彻底放松下来。   老师将试卷密封,面上依然没甚笑容,只语气听着平易近人:“回去后,可以先评估好自己的分数,慎重选择报考的学校。”   差不多一个礼拜左右,县教育局里通知大家去填志愿表。   想问一下分数吧,教育助理员也说不知道,只让她们估好分自己琢磨。   实际上,既没有参考资料,也没有报考指南,更没有老师指导,能琢磨出啥花样呢。   大部分参加高考的人连本省有几所大学招生都不清楚,他们更不明白本科、专科的区别。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上大学,离开农村,改变命运,至于上哪所大学,要学哪个专业,这些通通不重要。   像姜糖这般目标明确的可谓少之又少。   姜糖第一志愿直接填了北方工业大学,第二志愿才是庆华,三四志愿空着没填。   填完志愿,接下来的日子只要安心等待录取通知书就行了。   姜糖闲着无事,干脆开始教两个孩子数数念字,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   没想到这份安宁没持续多久。   “砰砰——”   “砰砰砰——”   “小姜,在屋里没?”   姜糖披上外套,几步走出去拉开门,“什么事啊?”话音刚落,怀里多了个孩子,姜糖心里一惊,“……咋了这是?”   “她被包招娣打昏过去了,你先把小丫抱到医院去,哎哟,包招娣这天杀的疯婆娘哦~~”余秋琴说完,已经往包招娣院子跑了。姜糖搂着昏过去的小姑娘,大步往外跑,走了两步想到床上睡得正熟的两个小崽子,她眉心皱了皱,赶紧回头把门锁上。   到急诊室不足三分钟,身后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细弱的婴儿啼哭声。   “医生,看看这孩子,她被闷了一会,现在都出不出声了……”   一阵兵荒马乱,姜糖总算明白发生啥事了。   前几天包招娣娘家来人了,许是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包招娣故态复萌,又开始打骂孩子了。   起初是骂几句,而后光是骂已经不解气了,昨天开始拿杯子砸大丫,但砸完人她又立刻抱着大丫连连哭着说对不起,不是故意打她,邻居知道她是生了女娃子气不顺,没好多管闲事。   谁知今天就整出大事了。   包招娣竟然想捂死小的。   没想到被大丫二丫撞上了,不知怎地发了狠,抄起板凳往大丫身上砸,二丫一急,挡上去正好被砸中脑袋。   登时头破血流啊。   ……   姜糖:“……”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等梦营长赶到医院,姜糖才和几个嫂子回家。   就听人说,包招娣已经被公安带走了。虐待儿童,杀人未遂,一辈子别想再出来。   姜糖暗戳戳的想,若是在严打时期,包招娣干的这事得吃枪子儿。   大丫姐妹四个离了这个妈倒是好了。   再辛苦也不会比从前差,就希望梦营长脑袋清醒点,回头别又找个心胸狭窄的新媳妇回来。   将近十二月底,分数下来了。   姜糖372分,既让人意外又不意外。   经过柴嫦的碎嘴,家属院里知道姜糖厉害的人不少,但具体怎么个厉害法,她们又说不清楚,只当她和钟政委家的媳妇一样,是个冷傲骄矜的文化人。   等分数下来,“厉害”仿佛有了实质。   尤其是得知另外几个参考的人里,最高分只有283时。他们心里才有了初步概念。   送到部队的几封通知书没出啥意外。   私下动手脚窃取别人人生的事,也要看对方好不好惹。   到通知书被送到姜糖手里时,已经快过年了,整个部队都忙活起来。   出乎意料地是,录取她的既不是北方工业大学,也不是庆华,而是京市航空航天大学。   姜糖找到教育局干事咨询,又将中|央高考相关的指导意见看了一遍,发现其中有这样一条规定:录取学生时优先保证重点院校。   她的分数绝对属于拔尖的那一批,不会不符合北方工业或者庆华的要求。   只能是,航空大学迫切需要在理工方面出色的学生。   姜糖一琢磨,忍不住小得意。   心情好了,对家里男人也温柔小意起来,倒是让符横云啧啧称奇。   符横云是副团长,平时管的事不多,但最近演练强度进一步加大,他要处理的事就多了。每日天不亮就出门,晚上黑尽了才回来。姜糖听说有支五人侦察小分队受伤,敌人仓支换代了,杀伤力比之前强。   其中一人小腿坏死不得不截肢,另一人头部中弹,躺在病床上还未醒来。   他心里郁闷,姜糖哪能察觉不了呢。   思来想去,迟疑着开了口:“我能看看你的木仓吗?”   符横云脱衣服的动作顿住,回头看她:“想研究研究?”   “嗯,看看能不能改。”姜糖不确定能改到什么程度,但在省一机呆了一年多,参与了好几个重要的项目她也并非吴下阿蒙,“我想到训练场看看。”   “等我安排一下。”   ……   年,在华国人心里永远那么特殊。   不论是富裕,还是贫穷,在过年、置办年货这件事上总是惊人的一致——大方,舍得花钱。   不仅部队里的男人们忙,家眷们也忙。   姜糖关在书房里好几天,草稿纸堆了厚厚一沓,正是头晕脑胀之际,嫂子们上门邀她赶集。   邻近的小镇上热闹非凡。   挑着箩筐,背着背篓到集市换过年钱的农人数不胜数。   柴嫦一下车就朝百货商场跑,简直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余秋琴持家勤俭,不乐意将大头花在那些花里胡哨的享乐上,拽着姜糖往农贸集市走。   要放在平时,投机倒把可是大忌。   但搁在过年呢,市场管理的干事们权当睁只眼闭只眼,华国人骨子里的人情味始终占了上风。   不出半小时,余秋琴满载而归,姜糖也被带着冲动消费了一波。   “买啥排骨啊,没点油水,还贵得要死咧,那块板油那么好你都不要……”余秋琴对她的“没眼光”痛心疾首,跟挖了自个儿的心肝一样。   姜糖笑笑不说话,有得选的情况下,一家四口都不爱吃油腻的肥肉。   余秋琴只是随口念叨两句,很快便话题一转:“我男人前几天回来说,恐怕咱们得搬到镇上过年了,你说对面那屁大一点的地方,咋那么不消停,也不让人过个安心年。”   “贺团长咋说,要撤到镇上吗?”   姜糖凤眼微眯,摇头:“没提。”   符横云这几日早出晚归,但还有心思逗孩子玩儿,想必事情还在掌控之中。   “想好好过个日子咋就这么难呢,到处都有人来打咱!都说一人当兵,全家光荣。那些高深的道理我不懂,没随军前,我就觉得男人当兵好,工资高,媳妇孩子在村里体面,大队长也得给几分面子。烈士家属呢,还有补贴和优待。等来了这里,嘿,看着他三天两头受伤,我这心里啊,怪不是滋味的。”   姜糖侧目。   余秋琴羞赧地笑了笑:“不怕你笑话,老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结婚前我跟他只见了两面,要说好感那指定有,没有我就不给他当媳妇了。但过日子跟又是另一回事,他常年在部队,公婆兄弟都指着他给钱。给他们多了,我跟槐米母子几个就少了。饭桌上吃啥,吃多吃少,那都得看人脸色,哪有心思跟你们这些小年轻一样谈情说爱呢。”   “我就盼着他自私点,拿我当外人没事,多想想自己的娃。”   等到了这边才知道,谁都不容易。   她觉得男人对小家不上心,太看重成了家的兄弟,对侄子比对儿子闺女好。可自己也做得不对,婆婆想方设法捏着钱,好的想不起她,啥活重啥活累就推她头上,口口声声她苦一点,是为老两口的大儿子尽孝。   她只在心里埋怨却一次没跟男人提。   在他心里,兄弟和父母被时间和距离美化了无数遍,不知道人是会变的。   矛盾就是这么产生的。   两口子感情热乎起来,还是在随了军后。   “……你年轻,但你心里比我敞亮。”   余秋琴大方称赞:“从你身上,我学到不少哩。” 第88章 姜糖回到家时屋里安安……   姜糖回到家时屋里安安静静, 将手里东西放好,问了附近邻居才知道符横云带着孩子到小西沟玩去了。   南方的冬天极少下雪。   前几日难得飘了两天雨夹雪,紧接着持续一个礼拜左右的艳阳天。两个孩子喜欢在阳光下撒欢儿, 姜糖不像其他人, 总觉得小孩不到五六岁就得精贵着养,能好好圈在屋里就千万别出门。   既怕磕着摔了, 又怕冷风冻着。   隔壁吴嫂子把一岁多的小孩绑在摇篮里呢,两条腿用布束得紧紧的, 一来省事, 不用时刻担心孩子跑到犄角旮旯里捣乱, 二来就是没根据的习俗, 孩子能长成大高个儿,保管两条腿又直又长。   姜糖可舍不得。   幼崽柔韧度确实很强, 睡觉能睡出一万种姿势,但这样折腾,小孩肯定难受。   不舒坦, 偏偏还不会说。   想想就挺心疼的。   小西沟,符横云拿河边的石块垒了个小土灶, 大点的孩子在附近林子里捡干柴, 小点的则蹲在干涸的河床上找螃蟹。   一整条小溪沟被翻了个坑坑洼洼, 这群孩子抓到的螃蟹大都只有成年人拇指大小, 大点的都在水底打了洞穴。虽说头顶有太阳, 但水依然冰凉刺骨, 便是有胆大的小孩想回家换水鞋到水里摸, 符横云也及时制止了。   符横云插手站着,身姿笔挺。   两个小的蹲在他脚边玩鹅暖石,听到姜糖的声音, 小宝激动的喊了一声:“妈妈回来了,快来吃胖蟹——”   符横云回头,刚咧嘴跟姜糖打招呼,就见媳妇黑着脸。   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嚯,两崽子的新衣服上沾满了苍耳子。   “回家。”   符横云没拒绝,但也没打算走,只是看着那几个抱着干柴兴奋走过来的孩子。   姜糖没好气地瞪他,恶声恶气:“能耐啦?”   带自家两个娃还不够,领了一群瞎闹。这万一出点事,谁要是不小心落了水,看别人不埋怨死他。   大宝小宝看看姜糖,再看看符横云。   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啊转,一脸讨好地抱住姜糖的腿,“妈妈你不要生气,好不好鸭~~~”   奶声奶气的,特别招人疼。   “回家再收拾你们!”姜糖瞪大眼,纤纤玉指轻轻戳大宝脸颊上的小酒窝,佯怒。   幼崽一点儿不害怕,他们对父母的情绪十分敏感,开心地在姜糖怀里扭来扭去。   不出一会儿,馋人的焦香萦绕在鼻尖,一群小孩儿围着火堆不停咽口水。   符横云掰了一条稍大的胖蟹腿要喂两个崽儿,姜糖没让。小孩儿肠胃弱,也不知道会不会拉肚子。这一阻拦,立马成两个孩子心里的坏蛋了。   直到回家,两个小家伙嘴巴还翘得高高的。   平时恨不得赖在妈妈身上,这会儿只给姜糖后脑勺,时不时奶声哼哼,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吃饭时,符横云说一会儿给她一个惊喜。   姜糖好奇得不行,恁是她撒娇卖乖问了好几遍他就是不说,一脸高深莫测状,惹得她直想揍人。   可惜大宝藏不住话,鼓着脸,把符横云老底给漏了:“木仓,biu~biubiu~~~”   符横云:“……”这小子啥时候看到的?   “爸爸,玩具,我想玩木仓。”小家伙很喜欢爸爸做的小木qiang,对木仓的样子非常熟悉,一眼就认出了符横云放在书房的惊喜。   姜糖抿嘴,似笑非笑看着大眼瞪小眼的父子俩。   “咱儿子还挺聪明,随我。”   符横云摇头,眼神落在一盘努力跟蒸蛋奋斗的小儿子身上:“那个才随你。”   姜糖:“……要上天了啊?”   符横云露出一排大白牙:“娇妻在怀,我哪天没上天?”   “……”   流氓!   不要脸!   “我跟组织上申请了,借了缴获到的最新的两款木仓支出来,你研究的事要保密,最近不要让人进书房了。”   符横云给她夹了一块肉:“一款老大哥的AK系列,结构简单、轻便、坚固使用方便,动作可靠,火力猛,故障少,是之前冲突时缴获的。另一款呢,是轻挺机木仓。”   “余嫂子说,年前有可能得搬到镇子上避难?”   镇子离军营不远,搬过去能有用吗。   符横云先是皱了下眉,而后盯了姜糖几秒,身体往前探了探,忽而笑道:“别担心,别看那边跳得高,隔三差五派几队人来骚扰一番,真打起来我们优势大着呢。 ”   同是共产国际的同志,两百多亿反倒喂出个白眼狼,人家反手就跟北方老大哥沆瀣一气。   还真当华国积贫积弱就是随手拿捏的软柿子了。   这事气不气?   气啊。   姜糖觉得嘴里的肉突然不那么香了。   甚至有点想抓头发。   赢是肯定的,但如何赢,伤亡能否降到最低是另一回事。   “子弹无眼,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当寡妇。”她呲牙,凶巴巴威胁道。   符横云先是一愣,桃花眼底笑意晕开。   嘴巴不忘皮一下:“说什么呢,你男人是谁,想当年我在敌人炮火里那是八进八出,还能折在那群小瘪犊子身上?姜同志,你也忒看不起人了。”   姜糖斜眼。   果然,是男人就逃不过吹牛。   越是临近过年,符横云愈发地忙。   虽然没有正式下达通知,但驻地气氛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一时间密云罩顶,颇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约莫一个礼拜左右,营区警卫员激增,家属院周围也有士兵巡逻。   会议结束,其他人陆续离开。   小张整理完会议桌,征得陈秀仁的同意帮他整理资料,突然最上面册子里掉出两张纸。   落在他脚边上。   小张弯腰,单手捡起纸张,瞬间想到这或许是陈先生的手稿,心里有些紧张,连忙挥了挥手将看不到的灰尘掸开。   可是当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纸上线条勾勒出的东西,再看一旁标着“姜”这个字样,小张诧异地“咦”了一下,拿近一瞧,还真不是。   “砰!”一声甩上办公室门,匆匆走向一栋灰褐色的平房。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陈先生,您睡了吗?”   陈秀仁刚洗漱完,已经准备休息了。听到敲门声,他拿起桌上的眼镜重新戴好,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小张是上面安排下来保护他的,名义上是助理,实则警卫员。一般没有要紧事不会在休息时间打扰他,所以,现在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念头一起,陈秀仁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打开门,看到小张,开口问:“出什么事了?”   小张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陈先生,落下的资料里有两张设计图,您看看。”说完,把手上的图纸递给陈秀仁。   陈秀仁接过,垂眸看到图纸上的线条,本就严肃的面容更加绷紧了。   抬头,目光犀利地看着小张,问道:“你确定是我落下的?落在哪儿了?”   “从褐色笔记本里掉出来的。”小张如实回答。   陈秀仁眼眸微眯了一下,思绪放空,来到68军后见过的所有人迅速在大脑中闪现,很快,他捕捉到了关于这张纸的信息。   这是郝师长交给他的。   说是某位家属想请他看看如此改动能否可行,当时他大脑中正在演算别的东西,没有听清郝师长说了什么,只随手将两张轻飘飘的纸夹在了笔记本里。   没想到。   当真没想到啊。   军属里竟有这方面的人才。   回头得问问,这位姓姜的军嫂有没有正当工作,没有就赶紧安排上。   能改得了47必然能改别的,若能设计出新型装备的话……   陈秀仁顺着思路越想越狂热。   “打电话,跟郝师长通个气,再派人先到这位军属家里等着。”陈秀仁拿着纸看了又看,激动得在原地转圈,开口吩咐小张,随后又道:“你现在就到105叫上林教授,我穿件外套,咱们就过去。”   三分钟后,一行人迅速朝家属院走去。   ******   姜糖晚间被气了个半死,两个不足两岁的小崽子居然跟人打架了。   白净的脸蛋上多了两道抓伤,看得人又气又心疼。   因为啥?   玩具车呗。   说是车,其实就是由木板拼接而成,类似后世的三轮自行车。   迷你版的。   这玩意儿被符横云搬回来那天,就成了两小豆丁的新宠,没事就喜欢骑在上面满院子浪。   今天更厉害了,趁姜糖在厨房里忙活,也不知道两孩子怎么弄的,直接把车推到院子外咯。   本来家属区房子就隔得近,除了院里之前就有的孩子们,还有几家人,专程从老家接了娃过来团圆。   几个新来的孩子不认识大宝小宝,看他们人小,又眼馋没见过的儿童自行车,上手就抢。   大宝小宝年纪小,矮墩墩的雪团子模样。   但成天被亲爹拖着遛弯,小手小脚灵活得很。   察觉到这些小哥哥想“欺负”人,顿时就气势汹汹推回去……   自是不敌,被欺负得哇哇大哭。   这么小的孩子听话都只能听个简单的,句子稍微说长点,他们就一脸茫然无邪地看着你,除了挨个儿抱着哄一哄,还能咋办?   姜糖哄完自家小崽子,也没放过那几个仗着年龄欺负人的小孩儿。   让她好声好气教育熊孩子,用爱感化他们,她这辈子是做不到了。   但要她打骂小孩也不成。   索性直捣黄龙,找孩子家长。   这不,她人还没走远呢,有两家院子里传来了孩子被揍的嚎啕声。   符横云回家就见两儿子脸上涂着紫药水,撅着屁股靠墙罚站,剑眉微挑:“什么情况?”   已经平息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反天了,学人打架还打输了。陈猛家怎么教孩子的,七八岁的小崽子,居然逮着两岁小娃娃欺负,不嫌丢人啊?他媳妇也不是个东西,好意思说我冤枉她,看看大宝小宝的脸,我儿子要是毁容长疵了,我跟她没完我……”   换个泼辣的,早拎着棍子打上门了。   符横云皱眉。   两孩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不安分地扭动身体:“爸爸,脚酸酸~~”   符横云听了,知道这事对两孩子没造成不得了的阴影,调笑道:“不得了啊,人家两岁刚会跑,我儿子已经敢跟别人打架了!这胆量,像我,有前途。”   “没事,不气啊,小崽子皮实。”   姜糖听了这话,没好气道:“再皮实还能越级挑战?你瞧瞧他们那小胳膊小腿。他俩一点不怕事全是你教的,今天这事还好,就在咱家门口,我听到声儿就出去了,那万一在没人的犄角旮旯里被欺负了,你还能轻轻松松的这话?”   说着,她指着大宝耳朵:“都撕了个口子。”   她和符横云养孩子不像其他人那么精细,走哪都得抱着背着。   就家属院里,三四岁小孩没断奶的就有好几个。   但相应的,孩子犯错,他们从来也没打过孩子。   他们缺乏对危险的判断。   这还是两小孩第一次挨打呢。   姜糖和符横云说话时,大宝小宝偶尔插一句,他们不太会说长句,但几个词几个词往外蹦,符横云最擅长分析情报了,立马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站了多久了?以后听妈妈的,遇到比你们高,比你们壮的,不许去打架。知道了吗?”   符横云边说,边偷看姜糖。   大宝小宝连连点头,嘟着嘴:“妈妈,我乖,不打架。”   “妈妈,脚痛痛。”   装乖同时不忘卖惨。   “过来,妈妈抱抱。”   见妈妈不生气,爸爸还答应给他们修小车,不到一会两人乐颠颠地玩去了。   姜糖看着两个孩子跑走的背影,轻笑一笑,仿若无意道:“刚刚我到陈团长家要说法了,我看王老师脸色不太好看,说不定陈团长明天得找你说道说道。”   听她换了称呼,没用“那谁媳妇”,符横云就知道她火气下去了。   说道:“担心我?陈猛没那个脸找我说事。他家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就是平时不养在身边,他有些偏疼。但欺负两个奶娃子,说出去丢人的可是他们。”   姜糖撇嘴,重重点头:“说得是。”   “哪有喜欢就抢的?王老师还在子弟兵小学教书呢,自己娃都教不好,我看这个老师水分大得很。”   对别人,姜糖偶尔装一装大度。   对爱人,就没那个必要了。   她也不管对方跟她家符同志关系好不好,该上眼药就得上。   “王文雅自诩山沟沟里飞出的凤凰,眼睛长天上的。”符横云话里对她倒是了解得很,“这人惯会做面子活儿,就喜欢教育别人家孩子。可你要说她好为人师吧,她就放心把孩子扔老家,让陈猛爹妈照顾。陈猛家是城镇户口,条件确实不差。但环境再好哪有在爹妈身边强,话说得中听,让孩子留在老人身边,代替陈猛尽孝。”   姜糖定定看着他,故意问道:“你这么清楚?你跟陈猛可不是一个团的啊。”   “我。”符横云愣了一拍,伸手拧姜糖脸颊:“说什么呢。”   “你说我说什么?”姜糖道:“对外人你还挺关注啊。”   符横云冤枉道:“只要出现在咱们身边的人,我都关注。谁知道有没有潜在危险人物啊。我跟这些女家属可没怎么接触啊,对她们的作派认知都是她们男人嘴里说的。”   搞过情报工作的就有这么个职业病。   到什么地方都会第一时间调查周围所有人的背景,一丁点信息都不放过。   姜糖笑着,推开他:“噗,真是间谍抓多了,看谁都不正常。”   两人搂在一块说笑了一会儿,就听见大门“砰砰”作响。   外人有人喊符横云。   “横云,休息了吗?”   符横云连忙放开箍在妻子腰间的手,整理一下衣着,快步走去开门。   打开门,就看到门外的郝师长,以及上级派来的顾问团。   “有点急事找你,没影响到你们一家人休息吧?”郝师长笑得一脸和蔼,跟符横云打完招呼,立马朝他身后看去,“小姜呢?不会是睡觉了吧。”   素来威严的郝师长这会儿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别提多和蔼可亲了。   如果说一开始知道红外探测仪跟姜糖有关,郝师长感慨过符横云运道不错,穷山僻壤里挑的媳妇挺拿得出手,但要说多当回事,不至于。   省一机是大厂子,姜糖年纪轻轻能参与到大项目里确实证明她足够优秀。   但参与项目和主导项目亦或者独立设计,那是两回事。   天纵奇才的人,郝师长见过不少,姜糖在她眼里着实不够分量。   可现在在他眼皮子下搞出了那两张设计图,郝师长已经把她放在了和陈秀仁对等的地位看待。   甚至更亲近一些,毕竟是他们六十八军的人嘛。   “还没,各位先进来吧。”姜糖站在堂屋门口。   郝师长走在前面,陈秀仁和同行另两位走在后面,进门后小张顺手把院门关上。   陈秀仁视线扫过院子,目光自然而然飘到开着窗的书房里,他视力不错,将书架上摆着那排书的书名看了个清清楚楚。   最终定格在凌乱的书桌上。   这样巧妙的设计,就是在这么不保密的书房里完成的啊。   他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一下。   姜糖见到郝师长到来的第一秒便知道,她给出的东西受到重视了,因此格外淡定地给几人泡了茶。   “小姜啊,这是你画的吧。”郝师长笑着指了指陈秀仁手里的图纸,说道:“陈工想跟你聊聊,你有时间吗?”   虽是询问,但语气强势地对符横云说道:“我看你们桌上碗筷没收,是训练回来晚了还没吃饭吧?那你赶紧去,放心,欺负不了小姜。不过这碗啊,一会儿你得自己刷咯。”   符横云无奈一笑,“成,我带孩子,我刷碗!”   姜糖接过陈秀仁递过来的图纸,看了一眼,笑道:“是我画的,还有几张在书房抽屉里。”   “能给我们看看吗?”   “当然。”姜糖瞥到门口探出小脑袋的两个小家伙,微微抿唇,“带他们到卧室去玩吧,咱们到客厅聊。”   陈秀仁是科研所的人,按理说搞科研的人不该到这里。   但六十八军前阵子缴获了一批装备,似乎是大洋彼岸支援给南越的,是第几代不好说,是不是最新的也不清楚,总之比国内部队配备的强,威力不是一个等级。   就近的粤东科研所便派了人过来。   陈秀仁起初还有疑虑,毕竟对木仓械武器这么熟练的人怎么会在部队带孩子。   在来的途中他迅速浏览了姜糖的档案,得知她在邻省军工机械厂呆过才将这份戒备心放下。   姜糖有心出力,自是知无不言。   边说自己的想法,边在纸上勾勒。   陈秀仁跟林天和看着她的动作,心中诧异不减,这姑娘很年轻,但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量非常足,天赋是一等一的好,她作图的手法很随意,根本不用辅助工具,但画出来的线条简直跟用了尺子一样,直线曲线,比例大小,一笔就成。   摸惯了木仓械的人,更是一眼就能看明白她改动的零件是哪个部位。   “我拆过缴获的那把,它的活塞头和活塞筒配合很松散,所以射击精度受限,那我将活塞和枪机框分离。”   “所以在调节器上开两个导气孔也是为了提高精度?”   “对,陈先生,林先生,你们觉得导轨长度……”   “……”   几个科研狂人惊叹不已,不断抛出新的问题,姜糖应付得游刃有余。   这越是沟通,就越觉得姜糖在部队照顾家庭太埋没。   陈秀仁稍加思索,忍不住想给姜糖找点事干:“有没有想过到咱们科研所为国效力啊?”   姜糖闻言,跟符横云对视一眼,笑着回答:“开春得到京市念书,如果以后粤东科研所还要我,那我肯定来。”   “哈哈哈哈,好,那我和天和就等着你咯。”陈秀仁也笑,还没有系统学就能做到这般,等真遇到靠谱的老师教,前途无量啊。   “你被哪所学校录取的?曾经教我基础物理的老师也在京市。”   “航空大学。”   “哦?那敢情好,老师正好调到航空大学做副校长,四舍五入,咱们就是同门了。”   只要是技术这一块,不管民用还是军事,国外对国内实行的都是全面封锁政策。   武器这方面更是大都从国外购买,虽说国内各大研究所也一直没放弃研究,但基础薄弱以至于成果不太理想。   而买回来的,很难是对方当前最顶尖的科技,几乎是被人家淘汰的一批。   就这,还是花了大力气的。   如今举国上下,对人才的渴求已经到达临界点了。   姜糖继续深造下去,只要路子不走歪,将来成就必然不低。   “好,我这就回去,让人赶紧制造出来,咱们还需要时间调试改善。”   姜糖自信,却不自负。   听到这话也微笑着点头:“当然,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咱们还能在目前的基础上继续改良。”   陈秀仁眸光中的亮光更加炙热。   跟林天和对视一眼,已经等不及将图纸上的东西制作出来了。   想到这儿,他们已经坐不住了,林天和激动地朝着姜糖开口道:“那我们先走了,等制作出来再来找你。”   说完,一行人匆忙离开。   走到院子门口时,陈秀仁脚步突然停下来,转身,问:“对了,枪械图的事还要先保密。”   姜糖点头,应道:“我知轻重。”   郝师长把人送走,又派人暗中保护姜糖一家。   因为来时是步行过来的,离开的时候也很低调,附近竟没人知道这事。   陈秀仁和林天和等人从小院离开后没有回部队招待所,而是驱车回了科研所。   紧接着,科研所一阵人仰马翻。   次日中午,姜糖刚盯着两个孩子吃完饭,自己刚扒拉了两口,就听到敲门声。   伴随着柔媚的女人的声音。   “贺团长,贺团你在家吗?”   姜糖挑眉,猜测道:“看来这王老师也没你说的那么不靠谱,还知道带着孩子来道歉。”   符横云笑她:“你想得未必太好了点,王文雅清高,陈猛把她弄到学校去后,就经常拿老师身份压农村来的嫂子。你昨天一点面子不讲,直接上门闹得她没脸,她这会来啊,肯定是想找回场子。”   姜糖没好气睨他,说:“行啊,谁怕谁?她要是领着孩子道歉,我就大度不提了,要是扯东扯西,我还一肚子火呢。”   符横云笑。   姜糖再瞪他两眼,大手一挥:“看孩子去!”   她缓步走去,拉开大门,门外站着一个柔美的女人,一左一右拉着两个怏怏不乐的小孩。   “王老师,你这是?”姜糖浅笑着。   陈猛跟符横云分别在两个团,姜糖本就不爱交际,来往的人除了余秋琴,就没几个,只在余秋琴偶尔的抱怨中听说过王文雅的名字,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王文雅是典型的南方水乡姑娘的长相,皮肤白嫩,脸盘稍圆,个头娇小,比姜糖矮了半个头。   她笑不露齿:“贺团长在家吗?”   “他没空,在哄孩子。”姜糖听这话觉得有趣,什么事非得找符横云说?嘴角弧度拉得更大,道:“如果是因为昨天孩子打架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王文雅又往院子瞥了瞥,看屋里确实没动静。   心知对方不打算理会她了,但她早跟几个交好的嫂子说好,她带着孩子过来负荆请罪。   就是想让大伙儿知道姜糖得理不饶人。   她眼眸微动,吸一口气,明明将姿态放得很低,但扬起的下巴又泄露了她的心思,仿佛对姜糖低头是一件多么难堪的事。   “妹子,你昨天劈头盖脸把我一通教训,我当时一不清楚事情缘由,二是被你说懵了,根本没想到反驳,回头我问了俩孩子,确实是他们做得不对,明明是好心想陪你家孩子玩玩,没想到让两个小家伙误会他们要抢东西。”   “但打架,是你家孩子先动手的,妹子你将所有责任推到我家伟子、华子头上,不太好吧?”   “咱们做父母的,千万不能随意冤枉小朋友,这样对他们的成长不利,容易给他们造成心理阴影。作为母亲,更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我希望你对伟子和华子道个歉。”   姜糖被气笑了。   不经感叹,如此不要脸的人可不多见啊。   “大宝,小宝,到妈妈这儿来!”她也懒得给王文雅留面子,直接把家里两个小布点喊出来:“王老师,你看看我家孩子多高,再看看你自己的,你怎么说出刚才那番话的?”   “看看我家孩子脸上脖子上的伤,再看看毫发无损的你们家小子,不说好好管教两个孩子,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对错是非,倒跑来兴师问罪。你这样颠倒黑白的人当老师,不会教坏孩子吧?还好我家这两个小的离上学还有几年,否则放在你手下,好好的苗子也给恁歪了,我得气死。”   “你,你强词夺理。”王文丽把陈伟拉到身前,掀起袖子:“什么毫发无损,姜糖,你儿子还咬我家小伟了呢,你看看这牙印,属狗的吧。”   那牙印浅浅的,皮都没破。   过了一晚,淡淡泛着青。   “不拿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忽悠人了?”姜糖冷了脸,看了偷偷瞪她的陈伟一眼,指着墙角摔坏的小木车,冷漠道:“看这牙印,确实是我家小孩咬的。你家孩子以大欺小,摔坏了他们心爱的小车,他们就还手了。我孩子小不懂事我承认,难道你家六七岁的也不懂事?”   “这车子是他们爸亲手做的,不值什么钱,我昨天没让你们赔。但我不提,不代表你家孩子习惯抢别人东西,抢不着就发火搞破坏的事不存在。”   姜糖眼神锐利地看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小孩。   陈华大一点,被姜糖看得心虚,怯怯地拽着王文雅的袖子说道:“妈,好多人看呢,咱们回家吧。”   王文雅脸上的厉色稍顿,纠正道:“你们是好心帮忙被误解,有什么怕人看的?”   “别怕,妈在,谁也欺负不了你们。”王文雅冲着姜糖说,“姜糖,我听过你的名字,听说你是工人出身,不是乡下村头光会撒泼的农妇,可我看你这不讲理的样子跟那些乡下来的军嫂没两样。”   这可是被逼急了。   她在姜糖院子外站了这么久,附近好几家偷偷看热闹呢。   这话一出,就像一滴水溅到沸腾的油锅里,“砰-”地一下炸开锅了。   姜糖还没开口呢,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王文雅,你说的什么屁话?素日晓得你看不起我们,想着以后娃还得让你教,懒得跟你计较,没想到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   矮胖的妇女揪着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气势汹汹走过来。   “你家那两个狗东西来家属院这几天,就跟土匪过境一样,到处欺负小姑娘小毛孩。平时抢我家花儿的零食就算了,还想脱她裤子,她不让结果摔破了脑袋,毛都没长齐就敢干这种下流事,长大了还不得劳改去?小流氓。”   王文雅被气得胸脯一阵起伏。   “你,你胡说八道,骂谁流氓呢。”   “我就骂你家陈伟,陈华!我男人在你男人手下当营长,一次两次我都忍着没找你们。要不是花儿额头肿了老大一个包,我还不知道小偷小抢已经不过瘾,还会扒女娃裤子呢。”   堵着王文雅骂人的是陈猛手下一个营长的媳妇,叫徐春。   骂起人来荤素不忌,“有爹生没娘养的小畜生,你还瞧不上农村人,咋地,农村人吃你家粮食啦?你这城里人也不怎么样嘛,娃都教到狗肚子里了,拉帮结派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吗?有些人披着狐狸皮当自己人上人,对咱们劳动人民,贫下中农爱答不理,可生出来的就不是个东西,漏了她的底儿。”   花儿被亲妈拽着,胆怯地看着大家。   听到扒裤子时,小姑娘已经懂羞耻心为何物了,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徐春见状,更是恨铁不成钢:“家里也没亏着你,你咋胆子就那么小呢,以后遇到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打坏了让你爹赔去。”   王文雅被这样含沙射影一通臭骂,气得脸通红。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里开始泪花闪烁:“徐春,你骂谁有爹生没娘养呢?要说事就好好说,小伟小华没开口,花儿也没说话,你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孩子定了罪,实在不讲理。”   徐春看她泪雨朦胧就一股郁气哽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指着王文雅骂道:“王文雅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有什么妈就能教出什么的崽,你家一个七岁,一个五岁,来了家属院专门欺负比他们小的,欺负完人还强行收人家做小弟,我呸,你还哭!”   “有种去欺负大的啊?”   弄得好像她无端找茬一样,徐春心里更气了。   她嗓门大,加之姜糖房子在家属院的入口,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看热闹。   徐春继续朝大伙儿科普:“你出去问问,被你家孩子抢过东西的有多少?一颗两颗糖,找你说事还显得我小肚鸡肠。老话说小时偷针,大了偷金,你儿子都不是偷,是明抢,才来几天就成这一片的土霸王,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想抢谁就抢谁,就是有爹生没娘养,我还骂错了?”   “走,回去找你男人评评理,我倒要问问他怎么管儿子媳妇的。”   徐春拽王文雅的同时,还不忘招呼姜糖:“妹子,你家孩子也被欺负了是吧?那咱们一块儿去,到时候互相作个证。”   她高声一喊,周围看热闹的也跟着起哄。   不管男人女人,就没有不喜欢听八卦的,这会儿刚过饭点,吃饭早的刷完碗就坐在门口休息,有些人开饭晚,听见有热闹瞧,端着碗就跑过来了。   你一言我一语,将这出闹剧复盘了大半:   “诶,王老师家那两个小子是有点养歪了,哎哟,夏天过来那会皮着呢,拿着弹弓到处撒野,我那厨房的窗户啊,就是他们打坏的。”   “咋没听你说?”   “我怎么没说啊,我说了!都是一个院子的人,我也不好指名道姓啊。”   “难怪你家铁头不跟他家孩子玩了。不过孩子还小,还能掰回来,也没必要吵这么凶对不对,影响不好。徐春这也太得理不饶人。”   断断续续的,又有几个军嫂推搡着自家娃出来。   听着乱七八糟的控诉,姜糖嘴角抽了抽,还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啊。这会儿已经没人在意她跟王文雅的冲突了。   王文雅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眼眶里晃动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   情绪崩溃地大喊:“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一群人欺负我一个吗?”   她哭得梨花带雨,肩膀轻微颤动,是那么漂亮,又那样柔弱:“小伟,回家叫你爸过来一趟。”   她后悔过来了。   徐春听见她喊人,脸上迅速闪过心虚,但她还是憋着一股气站在原地不动,用更难听的话开骂:“咋?理亏了就找男人撑腰,得,等陈团长来了,我要好好问问他,这事是不是陈伟和陈华不对,是不是你王文雅没教好他们。”   陈猛来得很快。   他长得人高马大,一路过来已经听人说了事情经过。   昨晚他教训过两个小子,只是没想到他们欺负的还不止一个。   王文雅好面子,陈猛也不遑多让。   但他比王文雅更加理智,知道众怒难犯,不等徐春质问便先道歉:“是陈伟兄弟俩不对,养不教父之过,我对不住各位。”   说完,像拎小鸡仔一样把陈伟拎到身前,怒声呵斥:“道歉!”   孩子踉跄几步,差点摔倒,面红耳赤的低着头,嗫喏道:“对不起,我……我错了。”   “陈华,你呢?”   陈华在家里是个小霸王,但最怕父亲,听到声音吓得发抖,忍不住低泣:“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欺负人了,呜哇哇……”   “哭,你有脸哭!”陈猛脸色发黑,气不到一处来,啪啪就朝他屁股来了两下。   他没收力,陈华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哇哇大哭。   王文雅急得又要落泪,死死抱着陈猛的手臂:“你这是干啥啊?孩子不对咱好好说,好好教,把人打坏了怎么办?”   徐春翻了个白眼。   还没听过打屁股能把人打坏的,矫情!   嫌事不够大,她讽刺道:“哎呀,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哈,我家孩子被欺负了就当吃亏是福咯,你家陈伟和陈华养得精贵,可轻些教训,万一打坏了,王老师在学校给我家娃穿小鞋咋办?天地君亲师,我们惹不起哩。”   陈猛目光锐利看向徐春,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厌恶。   又见迟迟没人阻拦,连个台阶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四下张望,寻到一根食指粗细的竹条,一咬牙朝两个孩子挥了几下。   冬日里大家都穿着袄子,但那竹条细长,抽在人身上时,仿佛抽进骨头里。   两个孩子疼得滚来滚去,呜咽不止。   徐春心里痛快了,没蠢到彻底得罪人,又轻飘飘地拦住打人的陈猛:“教训教训就行了,孩子打架不是什么大事,我原本也没想揪着不放,要不是王老师只知道护短……”   未竟之语不言而喻。   王文雅哭成了泪人,她自认平时对这些军嫂都不错,对她们的孩子也是尽心尽力,可此刻却无人替自己辩驳。   愈发伤心得不行。   徐春摸了摸花儿的发顶,“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回来告诉妈。尤其是故意扒你衣服的,你更是要告诉妈,知道吗?”   小姑娘懵懵懂懂,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这一幕又刺激到了王文雅,加上男人在场,她底气足了不少:“徐春,你少阴阳怪气,说我儿子脾气差打人我认了,但说他们扒小姑娘衣服,绝对是污蔑,他们那么小,懂什么啊?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但你也不能红口白牙污蔑孩子。”   她还想继续说,被陈猛拉到一旁:“行了。”   还嫌丢脸不够吗?   这一瞬间,即便陈猛再娇宠妻子,也忍不住不满。   “弟妹,以后我会严厉管教他们。”   “还有谁家孩子被欺负过的,我陈猛在这里郑重向大家说声对不起,是我没有教好他们。”   陈猛姿态一低再低,围观人群不好再说什么。   大小也是个团长,还是好几个女人丈夫的直属上司,笑话偷偷看就罢了,没必要站出来得罪人。   万一坏了自家男人升职的路子,得不偿失。   因此一听这话,淅淅索索的议论声瞬间停了,零星有人安慰王文雅。   陈猛摆平了徐春,注意力转移到姜糖身上。   对待姜糖,他更客气了几分:“他们弄坏的东西,我负责修好。如果修不好,需要赔多少我们绝对不推脱。”   “行。”   姜糖爽快应了。   要,凭啥不要,符横云做了好几天呢。   这头王文雅哭得眼睛通红,即使有人回头安慰她,她心里依然存了疙瘩。   从到部队随军,进入子弟兵小学,走到哪都是被人崇拜的,那些大字不识两个的军嫂哪个不是又酸又羡慕。知道她把孩子留在老家陪爸妈,哪个不是夸她孝顺会做人。   可刚刚发生的事如同雷劈一般。   徐春的指责,周围人的嘲笑,还有条件不比她差的姜糖的漠然相对……   王文雅生平第一次怀疑人生。   她做错了吗?   可以前她一直这样做,他们明明很买账啊。   陈猛见她茫然无措,又心疼又无奈:“等过了年,别让他们跟爸妈走了。”   “可……”王文雅嘴巴动了动,不知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丈夫:“爸妈会不习惯——”   陈猛打断她的话:“怎么不能习惯了,还有二弟家的萌萌小安呢,爸妈真想孙子的话,咱们可以抽空带他们回去,或者二老到这边团聚。”   他不觉得这是问题。   陈猛态度坚决,王文雅心里清楚今天的事让他失了面子,不敢反驳,语气艰涩:“好。”   他以为是自己不愿把孩子带在身边吗?   王文雅嘴里发苦。   她自小虽然说不上养尊处优,但也是被宠着长大的。   谁知父亲被学生举报,家里被打砸,父亲被带走死在狱中,母亲带着弟弟火速改嫁,只有她被留了下来。若不是她精心设计跟陈猛相遇,恐怕早被拉到西北农场改造了。   陈猛对她很好,说句含在嘴里捧在掌心都不为过。   可陈猛父母却对她的家庭成分很有意见,一直没有放弃劝说陈猛同她离婚。   陈猛之于当时的她,是水中浮木,救命稻草。   为了讨好公婆,婚后她不得不立刻将要孩子这件事提上日程。   天知道,她当年自己都还是孩子呢。   有了孙子,公婆态度果然开始缓和。   那几年举报风盛行,她一丁点错都不敢犯,生怕别人想起她是臭老九的女儿。   两个孩子是权衡利弊的产物,她心中厌恶,索性拿他们讨好公婆。   几年过去,她对孩子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可两个孩子一直养在老人膝下,跟她和陈猛一点也不亲,王文雅根本不知道怎么向公婆开口。   想到这儿,她神情难掩落寞。   姜糖回屋,符横云坐在她的专属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地理杂志。   姜糖疑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一点四十了。   “不出门?”   符横云看出她脸上的问号,心里也是很无奈:“连轴转地忙了大半个月,还不能休息半天?”   “陈猛刚才来了?”   姜糖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坐在他腿上,双手环住他脖子,嗲声嗲气道:“你不是都听到了嘛,人家来势汹汹,你居然在屋里看戏,有你这么当人老公的吗?”   符横云合上书,放在一侧小圆桌上。   双手扶在姜糖腰间,头埋在她颈窝,轻声笑道:“我想表现,你没给我机会。”   他媳妇儿有种独特的“能力”,风波总是能莫名其妙的绕过她。   明明王文雅的目标是她,却突然拐到别的嫂子身上,偷鸡不成蚀把米。   至于为何针对姜糖,无外乎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嫉妒、恶意。   大奸大恶谈不上,总归有一些不太好的想法。   姜糖拉长脸,声音拖得长长的:“哦~~~是吗?”   “嗯哼!”   “嗯你个头。”姜糖没好气地咬了一记他的薄唇,留下一个淡淡的牙印:“经过这事,你以后给孩子讲话时注意点,别老动不动就让他们反抗。你没发现他俩胆子大得过分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一点都不知道啥叫危险,好在是在自己家门口,被打疼了还知道哭,这要是离远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嗯。”   “还得时时注意孩子们的心理健康,绝对不能学坏了。”   “你是没瞧见王文雅刚才被人围住那狼狈样儿,一想到大宝小宝以后在外头欺负人,别人家长找上门,我就——”   “噗嗤!”   “你笑什么?”   “没有,嗯,你说得很对!”   “除了嗯,你还能说点别的吗?”   “……” 第89章 粤东研究所。 ……   粤东研究所。   莫远拿到图纸就赶紧动手, 因为图纸非常详细,每个零部件的尺寸都备注得特别清楚明晰,效率比陈秀仁以为的更快。   两天左右, 第一件成品出来了。   莫远拿到成品, 第一时间冲到办公室找陈秀仁。   “秀仁,你快来看看。我跟你说, 这人你一定得留住,我手下就缺这样的人才, 图纸准确, 比例清楚, 甚至连材料可选项都做了补充, 如果手下都是这样省事儿的人,那工作进度快得不是一点两点。诶, 还真别说,标注的几种材料我们都试过,真是按照她给的数据效果更好。”   莫远人还没进办公室, 里面的陈秀仁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一听这话,陈秀仁激动得打翻了桌上的搪瓷杯, 手忙脚乱把桌上图纸抢救到一边, 只随手一抹, 目光灼热的盯着进门来的莫远, 开口问:“成功了?真成了?这么快?”   图纸交过去的时候, 不是说至少得三天吗?因为内部零件需要精确度, 全是顶级工匠手工制造。   这才两天不到啊。   “哈哈, 这回看走眼了吧。”莫远瞥他一眼,就猜到陈秀仁心里嘀咕了些啥,没好气道:“我什么时候磨洋工啦?这快还是慢, 取决于零件是否匹配,要是尺寸不对,就得重新做再继续调整,当然不可能一次就能用。但这回好,第一次就成了!”   “你们还是第一次给我这么准确的图,做出来的零件就没有不适合的。”   “所以,我说秀仁啊,这样的人你一定要放在我手里……”   莫远不动声色的要人,陈秀仁简直哭笑不得。   别说他想要,他还想呢。   可问题是,姜糖马上就得去航空大学报道,到时候还不定分到哪个研究所。   “好了,东西先拿过来,我看看。”陈秀仁伸手。   “啪——”莫远拍开陈秀仁的手,还往后倒退两步,笑呵呵地说道:“别想转移话题啊,画图的人呢,先给我弄过来。”   趁东西还在他手里,这时候不把条件谈妥了,万一被别人挖墙脚了怎么办?   可惜莫远注定要失望了。   “人不在跟前,也不是说弄来就能弄来的。”陈秀仁无奈叹气。   “为啥啊?”   “人家是六十八军的军嫂,今年参加高考了,年后得到京市上大学。”   “哎呀,确实难办了。”莫远泄气,但只隔了几秒,他立马想到办法了:“没事啊,咱可以让她做编外人员,只要家庭背景清白,对国家忠诚,思想上不出错就行,对不对?咱们做事还是要讲究变通嘛,不能墨守成规。”   “得,见着人你自己和她谈,谈得下来我保证批准。”陈秀仁扔下这句话,一边往外走一边开口道:“我去把人接过来,然后开始测试。”   莫远站在原地,笑了。   行,有的谈就行。   两个小时后,陈秀仁和小张开车来到部队所在地。   他们开的车跟部队里的军用吉普不一样,一开到家属院便引来无数目光。   大家都在猜,这是哪位嫂子家里的亲戚。   没想到车子停在姜糖院子外。   大家起初是疑惑,而后恍然大悟。   哎呀,她们怎么没想到姜糖男人也是出身不错的那一拨呢,都怪这两口子平时太低调。   姜糖打开门,看到陈秀仁的时候一点不觉得意外,笃定问道:“结果出来了?”   看着淡定无比的姜糖,陈秀仁愈发看不透,心说,还挺自信的啊!   “对,做好了,就等着你过去测试性能,如果有什么问题,正好立马改进。”陈秀仁淡淡笑道:“这会儿有时间吗?”   “有,不过……”   “不过什么?”   “家里没人,我能带着两个小的一起吗?”两个孩子正是粘人的时候,尤其是前天受过伤后愈发爱跟进跟出。   “没问题。”   “那行。”姜糖爽快应了。   三个大人两个孩子一起出来,迅速上车,余嫂子跟另一位正在晾棉被,见状犹豫了会儿。   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话:“这两位是?”   “这位是陈先生,找我有点事,一会儿大宝他爸回来,嫂子你就说我在陈先生那儿,让他过来接我们。”心想接下来跟陈秀仁见面的次数定然不少,除了没透露他的身份,别的信息姜糖没有遮遮掩掩。   余秋琴愣了下,还想说什么。   又听到姜糖男人也知道这个人,便放下心来,笑道:“成。”   暗中守着的人看到一行人离开,因为来接人的是自己人,所以没有动作。   因为有两个孩子在车上,即便陈秀仁心急如焚还是让小张开慢点,免得把孩子颠到。   两个小时的车程差不多开了两个半小时。   到了研究院门口,小张拿出证件,姜糖填了一份来访表格,车子才被放行。   小张将车子挺好,姜糖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下车,陈秀仁在前面领路。   陈秀仁带着一大两小出现在研究院里,不少人好奇地看了过来,很快,大伙儿就沦陷在可可爱爱、奶乎乎的两个小包子的笑容里,又听姜糖来是特地为了新产品做性能测试,争着要帮她看孩子。   莫远听见消息迫不及待跑出来接人了。   看到姜糖的一瞬间仍是呆愣了的几秒。   如果不是听到两个小团子软糯糯地喊妈妈,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姑娘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年轻得过分。   跟他脑补过的形象大相径庭。   “这是莫远,这次制作主要是由莫远完成的。”   “这位是图纸的主人,姜糖。”   陈秀仁话一说完,莫远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年轻好啊,年轻人点子多,不拘泥于常规,往往能推陈出新啊,只是姜糖这身份……不好谈啊。   “莫先生,您好。”姜糖眉眼柔和,淡淡笑着。   “你好你好,我冒昧问一下,听说你还要去念大学啊,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在哪里工作呢?”莫远开门见山问道。   姜糖摇摇头,视线在玩得开心的两个孩子脸上停顿了一秒。   “暂时没想过。”   莫远秒懂。   看着姜糖的目光登时像看什么“负心汉”一样,幽怨得不行。   这人才不好弄啊。   尤其是拖家带口,孩子还不能离人这种,顾虑太多了,哎。   “行,一会儿做完测试我带你参观咱们研究院,粤东随时欢迎你加入。”   陈秀仁赶紧开口:“准备工作做好了吗?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早安排好了,人到位,测试地点也准备好了。”莫远说:“我带你们过去。”   “走,姜糖,咱们过去吧。”陈秀仁说完,迈开步子跟上莫远的脚步。   姜糖颔首,随后跟上。   三人绕过几栋建筑,来到一处空旷的类似靶场的地方,到那儿时已经有人等着了。   木仓械的基本数据已经核实数遍,各项参数在同类型木仓械中都遥遥领先,而结构越是优化简单,木仓械可靠性越高。   研究所为何将新产品视为秘密武器,是因为姜糖在改动木仓械机框同时,将弹头也做了升级。   有先进的弹头,才会有先进的武器。   重新设计过的弹头是爆炸性弹尖,以相同能量发射,它的旋转速度更快,进入人体后就好像高速绞肉机,将子弹周围的器官肌肉组织迅速搅成蜂窝状,杀伤力极强。   而现在,即将测试的是精准度、射速、射程、实际贯穿力以及最重要的火力密度。   “陈工,您总算回来了,咱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两个年轻的科研人员已经按捺不住了,兴奋地迎上前。   “等得我们挠肝挠肺,嗐,可算把你们等回来了。”   另外几个测试工具人身着便衣,但姜糖从那挺拔的身姿,坚毅的目光判断出,这几人应该是研究所向军队借的人。   陈秀仁走近后,几人抬手敬礼证实了姜糖的猜测。   在她观察这些人的同时,对方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原因很简单,姜糖太年轻了。   她原本年龄就不大,家里家外没那么多操心的事。   符横云不论在做父亲上,还是做丈夫上都非常合格,这让姜糖只体会到了生活的甜蜜,极少尝到苦头。   心态轻松就体现在精神面貌上。   活脱脱一个高中生。   让人忍不住猜测她的身份。   “行,开始。”陈秀仁察觉到那些打量的目光,微微皱眉,并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   听见陈秀仁发号施令的声音,众人收回跳脱的目光,神色恢复严肃,迅速将各部位组装好,先由老练的科研人员试枪,而后才轮到那几名部队军官。   一名小个子军人是第一个。   当他拿起木仓的瞬间,眼神变了。   又惊又不解,低头认真摆弄了几下,兴奋道:“陈工,这回的很不一样啊。”对于他来说,木仓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可以没媳妇,但不能没有木仓!   陈秀仁眼眸含笑,语气也带着轻松:“试试看。”   “嗯。”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姜糖站在陈秀仁身侧,聚精会神看着准备射击的人。   木仓声骤响,靶子方向一名工作人员比了个手势,姜糖看不懂,但不妨碍她通过陈秀仁的反应猜出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随后又是连续几声。   那人又比划了几下,陈秀仁大喝一声:“不错!”   接着又持续开木仓,众人的眸光越来越炽热,这已经不叫提升了,无论是射程还是精准度,或是木仓耐热扛造上,完全上了另一个维度。   这代表,在自动步木仓上,他们取得了非常大的进步。   技术上的飞跃对于在贫弱中求生存的华国而言,是实实在在的省钱。   也是狠狠抽了傲慢的海外各国一巴掌。   他们一直试图扼杀新生的华国,各方面封锁打压,即使是淘汰的旧式装备,他们卖给第三世界的任何国家,也绝不愿意卖给华国。   不仅如此,还总爱操纵别的傀儡国屡屡挑衅滋事。   姜糖相信,每一个华国人对这样的欺负都深恶痛绝。   见到成品性能不错,姜糖心情大好,但她很快就察觉到陈秀仁激动之余还有话想说,她主动开口:“陈工,是还有哪里不达标吗?”   陈秀仁沉吟片刻,提出了新的问题——即火力持续性。   按理说自动步木仓不用像机木仓那样要求火力持续性,但陈秀仁却提了。   “不需要达到那个程度,我只是在想,我们可不可以试着调整一下,达到最优方案。”陈秀仁不仅是在问姜糖,也是在问自己,问在座的几位科研人员。   “可以试试。”姜糖思索片刻,回答道。   陈秀仁听到姜糖这话,严肃面容登时柔和下来,指着姜糖对其余沉默的人说道:“看看,初生牛犊不怕虎嘛,你们搞这么多年工作,还不如小姑娘敢于尝试,回去拿几个方案出来,就给你们两天时间。”   “是,陈工。”几人齐声应道,并无不服。   姜糖也在琢磨怎么弄才能调和射速和火力连续性之间的矛盾,无意识地将木仓械拆了一遍又一遍,边拆边对着数据沉思。   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合适的办法。   姜糖看了下时间,不知不觉忙了快两个小时,也不知道小家伙们又有没有哭闹。   陈秀仁注意到她脸上一闪即逝的焦灼,心下了然,说道:“咱们今天就忙到这里,姜糖啊,你不要有心理包袱,这已经是极大的超越和成功了。”   他的想法,本就是世界难题。   姜糖也轻轻笑了笑:“要求高不是坏事,陈工也是精益求精。”   “那行,一块到食堂吃个饭再回去吧,一会儿我让小张送你们。”听到姜糖的话,陈秀仁哈哈笑起来,顺势拍拍她肩膀:“加油,我很看好你啊。”   姜糖拒绝了。   “饭可以不吃,送还是得送。”   姜糖先去领两个小家伙,陈秀仁送他们直到科研所门口,小张开车等在那儿了,姜糖四下张望,瞥见不远处的军用吉普,冷静持重的眉眼仿佛一下活了,活泛灵动。   她笑了笑,再次跟陈秀仁道别:“陈工,真不用送了,我爱人来接我们了。”   陈秀仁顺着她视线看过,精瘦高挑的军人正朝他们走过来,袖子半挽着,浑身沾着干掉的泥浆杂草,显然刚拉练完,没来得及冲澡换衣服就赶来接人了。   大宝小宝挣开姜糖的手,小短腿哒哒朝符横云跑过去:“爸爸~~~~”   还没扑过去,符横云赶紧把人拽住,两个小家伙茫然不解,即将拉开嗓子哭。   他赶紧哄道:“儿子,乖哦,爸爸现在不能抱你们哦,衣服脏脏,你妈会生气。”   边说边指着裤腿上的泥巴。   听到这话,两个小家伙立马机灵地回头看着姜糖。   姜糖挥了挥小拳头,顺势恐吓:“变成脏娃娃,妈妈就要打你们哦。”   孩子们立刻躲到符横云背后,探出头,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奶声奶气控诉:“没有脏,爸爸保护我们~~”   姜糖咧嘴,露出巫婆笑:“连你爸也打!”   大宝、小宝:“……”   惊恐地看着亲爹。   符横云摊手,朝两个儿子眨了眨眼,语气无奈:“嗯。”   姜糖噗嗤笑出声。   陈秀仁看着眼前逗趣的一家四口,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我有点事要忙,就不送你们了。”   “好的,陈工。”   部队开的车是国产吉普212,没有安全带。   姜糖没有坐副驾驶,而是带着两个孩子坐在后排。两个小时左右,一家人回到家属院。   刚到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来了好几拨人,全是来打探陈秀仁是不是他们家亲戚……   而另一头,陈秀仁连夜给兵器工业部打了电话。   *****   京市贺家。   贺虎去世后,贺家消沉了好一阵子。   贺司令在外从不流露伤心之态,但私下却没少为这个儿子流泪,即使这不是他期待中的孩子。   自从贺虎回到贺家,他的的确确花了心思培养。   可世事无奈,坏人变好难,好人堕落却很容易。   贺虎自卑自负,他不愿承认输给符横云。贺家夫妻试图让他发现自己的长处,选择更适合他的行业,贺虎每回都作出乖乖听话的样子,可背后却在各方面和符横云较劲。   符横云从军,他也要。   符横云结交过的人他也想办法结交,但又总是无端揣测对方,总觉得别人无时无刻都在拿他跟符横云作比较。   时间一长,心里的嫉便变成了隐秘的恨。   恨符横云抢了他的一切,恨那些人有眼无珠,不跟正牌贺家人交心,反倒一直记着那个假的。   这样的心态轻易让人钻了空子。   沈斌不过略施小计就让贺虎把他当成至交好友,沈如更是靠一出浅薄得可笑的“英雄救美”戏码,就让贺虎非她不娶。   即便家中一再说沈家与贺家道不同,背地里龌龊太多,很容易牵连到自身。   可贺虎似乎迎来了迟到的叛逆期。   在答应他与沈如婚事的当天,贺父在书房里坐了整整一夜,也是在那个时候,贺虎被真正放弃了。   贺母看到贺父摩挲全家福照片的模样,心也跟着痛了一下,她很快回过神,笑着问道:“老秦不是约你到后湖钓鱼吗,怎么还没出门?”   “诶,你说这老秦,钓鱼是他先提的,刚刚又说不去了,把我给气的……”贺父放下照片,虎目圆瞪,气呼呼的。   老两口正说着话呢,电话响了。   贺父拿起听筒,约莫半分钟就挂断了,一句话没说。   妻子见他失神不语,有些担忧:“出什么事了?老贺。”   贺父先看了她一眼,又过了一会巴掌用力拍自己大腿:“什么事?好事。”   “横云媳妇立功了。”   听到符横云的名字,贺母愣了愣,表情怔忪中又带着几分别扭,隔了半晌她才呐呐的“哦”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是吗?横,横云媳妇儿不是下乡知青吗?”   察觉到丈夫的目光,她心里咯噔一下,小声道:“我听兰兰妈说的。”   沈如和贺虎之前从苏省回来时,顺便在贺母跟前上了眼药。   贺母对符横云感情复杂,连带对儿媳妇姜糖也带了点爱恨交织的感觉,再听了沈如的话,对姜糖的印象更差了。   听到沈如的名字,贺父眉心皱得紧紧的。   “沈如是什么人,你心里应该有数。她嘴里能有什么真话?看在兰兰和定文的份上,我不要她偿命,但我也绝对不允许她再登贺家的门。”   说完,他目光如炬,略带警告:“在我这里,横云还是咱们贺家人,你以前怎么对待沈如,以后就怎么对待小姜。”   贺母一噎,下意识反驳:“那怎么一样……”   贺父冷笑,不客气道:“当然不一样,沈如是什么东西?除了撺掇贺虎干蠢事,把定文和兰兰教得不知天高地厚,她还会干什么?小姜跟她不同,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摆摆手往门外走:“我出门遛遛。”   遛啥?   当然是找几个老战友炫耀去。   儿子比其他人厉害,儿媳妇也比别人优秀,这事值得他炫耀半个月。   贺父得了消息,别的首长也在同时得了信。   江琮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将爱宠的笼子挂在屋檐下,回头才给贺父倒了一杯,打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老贺。让我猜猜,你这会儿过来是想炫耀?”   都是一个战壕出来的战友,谁不知道谁的脾气呢。   贺父胡子翘了翘,一本正经道:“炫耀什么,不就是搞了一个还不错的自动步木仓出来嘛,他们夫妻还差得远呢。”   这句话可谓深谙凡尔赛文学。   “啧,你胡子快翘上天了。”江琮之无情吐槽,喝了口茶,继续开口说道:“你这儿媳妇确实厉害,昨天粤东那边来了电话,兵工部连夜飞到粤东将东西取了回来,东西一到,第七所动起来了,测试了几个小时,确定性能已经达到顶尖水平,要不是就那么一把,我都想拿回来试试看。”   “真这么好?”贺父问。   对军人来说,厉害的武器不仅能有效歼灭敌人,也能更好的保障自身安全。   “嚯,我还能骗你?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尽快投入生产,到时候你的兵蛋子也能配备上。”   “嗯。”   “横云这小子,眼光确实不错,这媳妇儿挑得好,看来我家清清是真没戏了。”   这话自是说笑的。   江元清是江琮之的老来女,家里宠得过分。   符横云离开贺家时,江元清才刚上初一,还是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毛丫头呢。   成天跟人炫耀吃的穿的,就没开那个窍。   江家人以为她对符横云动了心思,其实是一场乌龙。   江琮之倒是看中了符横云当女婿,可还没开口提呢,那边符横云就结婚了。   这想法嘛,自然放下了。   “你家清清才多大呢,不着急,慢慢挑就是。”贺父淡淡一句,随即立马转移到别的话题:“图纸是小姜提供的,兵工部可不能白拿,好歹得给点什么以兹鼓励,你说呢?”   江琮之指着他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吃亏,放心,不会亏待小姜的。”   贺父放下心来,“这就对了,国家对人才万万不能吝啬啊。”   他是知道横云的性子,既然离开贺家肯定不会再要贺家的钱财。那边亲生的爹也帮衬不了什么,小两口要养育两个孩子,家庭负担肯定很重。   不管是发奖金,还是给表扬信。   都意味着姜糖在大首长那儿挂上号,是好事。   远在千里之外的姜糖还不知道未曾谋面的公公努力替她争取待遇,正忙着应付隔壁邻居呢。   “吴大嫂,又出啥事了啊?”姜糖脑壳疼。   吴素芬伸手推她就要往里闯,边走边念叨:“我就不信邪了,我家挂在灶上的熏肉被偷了,隔壁也丢了一块,咋你家就没出事?我得去瞅瞅。”   难不成这贼娃子还欺软怕硬?   姜糖忍着怒气,跟在她后面:“我这几天没出门,就算有贼也不会到我家里啊。”   再说,军营里的贼还能是外人?   外人进得来吗?   几户丢肉的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特别爱窜门,特别爱组团唠嗑。   并且丢得并不多,小半斤,一块还没巴掌大,明显是熟人里有手脚不干净的顺手牵了羊。   但这话她也不能直说,太得罪人了。   “……你厨房在哪呢?”吴素芬绕了半天,没找着。原本做厨房的位置被弄成了杂物间,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姜糖额际突突的,拼命给自己心理暗示,大过年的不要吵架,不要吵架。   忍一忍就过了。   她拉开客厅后面的平推门:“厨房在正屋后,要到厨房必须先经过客厅,我一会儿还有事,就不招待你了,吴大嫂你再去别人家看看吧。”   吴素芬讪讪的,缩了缩头:“我这不是奇怪嘛,咋附近好几家被偷了,就你家啥事也没有。”   “你对门余秋琴还丢了麦乳精呢。”   姜糖:“……”   “算了算了,这贼恐怕舍不得偷你家呢,我回去了。”   这话说的。   活脱脱她和偷东西的人有什么交情似的。   姜糖肃着脸,冷笑道:“可能跟我不爱邀人上门聊天有关系吧,没人到我家来,自然就没丢东西。”   吴素芬起初怒气上头,梗着脖子犟嘴。   然后一琢磨,还真是这样!   顿时气得脸色胀红。   “……那,那,我先回去了。”   “我真没恶意,小姜你别生气啊。”说完,气冲冲出去找人算账了。   姜糖叹气,生活啊,就是这样鸡零狗碎。 第90章 大年三十,姜糖一早……   大年三十, 姜糖一早就起床忙活。   她蒸了米糕,又开始煮熏肉和香肠,有鱼有猪蹄还有五花肉。   这年月猪肉卖得最好的部分均偏肥, 像熬不出多少油的五花肉反倒是次选。   姜糖切菜, 符横云也没闲着,蹲在院子里给鸡烫毛。   天还没亮, 断断续续的爆竹声来了,家家户户都动了起来, 贴年画, 贴对联, 放爆竹, 小孩领了压岁钱吆喝着小伙伴们到小卖部买零嘴儿。   大宝小宝像小猪似的,睡着正香。   架不住外头爆竹声声不断, 比平常醒得早。   “妈妈,好香鸭~~~”大宝穿着厚厚的棉袄,裹得跟南极企鹅似的, 小胳膊挥来挥去。只看他表情,就知道小孩高兴得不得了。   姜糖:“当然咯, 今天爸爸是大厨, 一会儿妈妈给你包鸡丝小馄饨, 晚上还想吃什么?”   别看他们家人少, 但过年嘛, 大家都热热闹闹, 吃得比平常好, 他们也要有。   “肉肉。”小宝晃荡过来,一把抱着姜糖大腿。   姜糖捏他脸,不禁感慨, 搁二十一世纪,小孩都是小皇帝,小公主,只有挑食的份儿,哪能成天馋嘴念叨肉啊。   像他们家,吃肉的次数并不少。   每个月生活费比别人花得多,但孩子最爱的还是肉糜和鱼虾。   说到底,还是物质不够丰富。   “行,咱家啥都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话哄小孩的。   为了孩子身体健康,姜糖也不会让他们吃太油腻的食物。   “先喝羊奶。”姜糖拽住满场乱跑的两个小子。   大宝小宝已经习惯每天早上一小杯羊奶,听到这话也没反抗,嘟着嘴乖乖喝了。   姜糖都不知道,这么小的小孩脸上表情怎么那么丰富,又抗拒又捏着鼻子认了,还颇有点无奈纵容的意思……   就很离谱。   姜糖笑着说:“怎么?听到肉肉就不想喝奶啊?”   大宝:“大孩子,不喝Neinei了~”   会被人笑。   姜糖被逗笑:“大什么大,前几天谁哭鼻子呢?小家伙。”   大宝鼓着双颊,黝黑的眸子控诉地看着无情拆台的亲妈,“我们长大了!!!”   姜糖笑道:“行行行,长大了,那以后可不许尿床了啊。”   小孩脸一下红了,害羞地把脸埋在姜糖怀里,身子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妈妈坏蛋。”   早餐是汤包小米粥,还有南瓜饼小酥肉,配上泡萝卜。   午餐就丰富了,符横云大显身手,做了好几道大菜,喷香喷香的,勾得附近几家都忍不住咽口水。   连余秋琴都打趣说,没想到符横云烧饭的水平比炊事班还强。   姜糖闻言乐开怀,连连摆手,谦虚道比不上啊。   人炊事班厉害着呢。   那是扫地僧的存在,行军时背着重得要死的家伙事儿,能打敌人能烧饭,可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只能做大锅菜。   姜糖想起从前看过的一部抗战剧。   八|路|军坐在大别野里指挥战事,雪茄咖啡一条龙,军医护士们齐刷刷穿着小短裙,在纷飞战火中进进出出,遇到敌人先大叫,反正引不来人算他输……   这弱智剧情不知坑害了多少小朋友,还真当打仗是装逼耍帅,一尘不染呢。   实际上,军医护士们也要进行体能训练的,也得熟练使用木仓枝。   战场上,子弹那是不长眼的。   她们首先得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才能最大限度救治战场的士兵,并不是只存在电视剧里,跟“首长”们眉来眼去的小姑娘。   一想到几十年后,她身边的这群人会被拍成乱七八糟的剧情,姜糖简直如鲠在喉。   他们是多么可爱的人啊。   余秋琴指着她笑:“别得了便宜卖乖啊,你瞅瞅咱们这一片,别说做菜这么香的,连愿意打下手的都没几个,他们啊,当大爷当习惯了呢。”   有当大爷的,但人媳妇儿伺候得开心啊。   各中冷暖,当真只有自己知道。   姜糖笑笑,不说话。   到了中午,广播里传来喜庆的歌,钟政委妻弟特意送了一台电视机过来。   还是彩色的呢,十八英寸,在这个年代,是令人艳羡的存在。   钟政委直接将电视机搬到了食堂。   部队安排了文工团晚上到食堂表演,大伙儿一起团年。   电视机一到食堂,钟政委大吼一声,所有人都围过去了。搭手的搭手,问候的问候,特别积极。有人赶紧到县里交电门市部买天线,其他人没等到天线回来,已经接好了撑天线的木杆和支架。   接近傍晚七点多,估计有了电视转播信号。   食堂里挤了满满当当的人,钟政委开始调台。   这些干部平时就没什么架子,在这个时候更是跟士兵们打成一片,人群里有些闹腾,但其乐融融。   “再调一点。”食堂里有人喊,然后声音一个传一个,迅速传到食堂外面的屋顶,屋顶上的人听令将天线转了转。   “过了过了,再转回来一点。”   又有人喊。   屋顶上的人又耐心地将天线往回拨了拨。   在电视机的映衬下,婀娜多姿青春靓丽的文工团女兵们就不够看了。   她们在台上跳得卖力,不抵新闻主持人几句话新鲜。   姜糖端了一盘饺子回来,递给符横云:“过年啦!”   符横云微怔,声音低沉:“过年了。”   姜糖嘴角噙着笑,夹起饺子蘸了酱油,趁没人注意喂给符横云:“什么馅儿的?好不好吃。”   “白菜肉馅儿,没你包的好吃。”   姜糖笑着轻拍了一下他:“贫吧你,我是有数的人。”   她做饭普普通通,勉强脱离了黑暗料理的范畴,可不敢说好吃。   符横云:“你做成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   两个小孩儿肚子不饿,余嫂子家的槐米带着他们到处玩……   新年一眨眼,就这么过去了。姜糖还没什么感觉,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六十八军五个师悄悄奔赴边境线。   一直到姜糖前往京市航空大学报名,符横云都没回来。   打仗伤亡是常有的事,军嫂们无不心惊胆战,生怕哪天睡醒就听到自家男人牺牲的消息。   为国牺牲是件光荣的事,国家不亏待军人,有抚恤金。   但如果可以,没有人愿意做那个烈属。   在战争打响半个月后,肖营长牺牲了。   柴嫦乍听消息,当即昏厥过去。   而这,只是开始。   偶尔,只是偶尔,姜糖会想起远在前线的丈夫。   但大部分时候,她的焦虑忧心都被懵懂天真的两个孩子驱散了。   生死有命!   她相信,那个男人不会舍得丢下她们母子三人。   姜糖如此安慰自己。   到二月底,听闻局势已经被控制住了,符横云受了伤,但性命无忧,还在清理战场后续。   姜糖只能先带着孩子去了京市。   贺司令一得知姜糖带着孩子入京的消息,事先打电话联系姜糖,告知她,他安排了人到火车站接母子三人。   姜糖思索良久,决定接纳对方的善意。   贺家在军区大院,车子一路到大院门口,门卫上前核查姜糖的身份。   负责接姜糖和孩子的是贺司令身边的警卫员小冯。   小冯头伸出车窗,门卫认识他,便没有做登记直接放行,车子刚启动,凌乱的脚步声传进车里:“哎,小冯,你等等,带我一块儿进去,我想定文和兰兰了。”   听着耳熟。   姜糖好奇地往后看了一眼,竟是沈如。   她胖了许多,秀美的脸庞长出双下巴,穿着打扮不像上次见面时洋气,脖子上系着的纱巾起了毛边。   想来手里并不宽裕。   她突然蹿到车子前面,小冯连忙刹车。   沈如欣喜若狂,快步绕到另一边伸手就要拉车门,同姜糖视线对了个正着。   姜糖:……   沈如:……   气氛有那么点尴尬!   姜糖:“好久不见。”   很寻常的问候。   沈如却像炸了毛的猫,瞪圆了眼睛,发胖的脸颊法令纹横亘着,嘴巴蠕动两次,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最终发化为一声不甘的冷哼:“……阴魂不散。”   她像从前那般,姿态高傲地整理好丝巾,斜睨着小冯,有几分做作:“我想看看兰兰和定文,你带我进去。”   即使落魄了,骨子里还是那个傲慢的孔雀。   明明是求人,生生给弄出了这是我在恩赐你的错觉,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小冯面无表情,礼貌拒绝:“对不起,沈同志,我只负责接人,没有权限让你进大院。”   笑话。   谁不知道首长恨死沈如了。   如果不是看在孙子孙女哭闹不休,非得要妈妈的份上,首长早就把这个女人送去一块吃木仓子了。   虽说她没有参与谋害贺虎这件事,但若不是她居心叵测,一直离间贺虎跟首长父子间的感情,贺虎也不会越陷越深,简直把首长当成了阶级敌人,最后沦为沈家人脱罪的棋子,落了那么个下场。   两个孩子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没了爸爸。   想到这儿,小冯再次提醒:“沈同志,麻烦你让让,首长在家里等着呢。”   她扒着车门不放,小冯不敢踩油门。   “我是孩子亲妈,凭啥我不能去看他们?兰兰说了,她在家里过得很不开心,她想我了。我这个当妈的心疼啊,我就想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沈家人锒铛入狱被木仓毙后,沈如就被单位停职了。   围在身边巴结的那些“朋友”均默默跟她断了往来。   她心知贺家容不下她,也不会让贺定文和贺兰兰跟着她这个母亲,索性重新嫁了人。   沈如前半辈子养尊处优,遇到最大的挫折不过是没有嫁给她心目中的金龟婿,退而求其次嫁给了一事无成的贺虎,是以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   普通工人家庭哪里支撑得了她大手大脚花钱呢。   生活水准一降再降,她又将主意打到了一对儿女身上。   “有本事你就开车。”   这就是耍无赖了。   小冯左右为难,想让姜糖拿个主意。   姜糖初来乍到,对贺家人的了解仅限于符横云嘴里说的,无非是弟妹活泼乖巧,贺司令严肃,贺母耳根子软没主见。这种信息缺乏的情况下,她不好插手贺家内部的事。   装作没看懂他的暗示。   小冯赶紧让门卫室给贺家住宅打了电话。   那边是贺母接的电话。   贺兰兰听到沈如的名字便眼泪汪汪的,贺母素来心软,对贺虎一直有亏欠之心,贺虎不在了,她这一腔感情便转移到了孙子和孙女身上。   这会儿见小孙女不断念叨“妈妈”,哪里狠得下心。   门卫放沈如跟了进来。   姜糖几人进来的时候,客厅里人不少了,都坐着等着,贺母隐晦的打量着姜糖。   年轻点的男女也在不动声色观察姜糖,他们很快便起身相迎,热情不已:“嫂子。”   沈如下意识扬起笑容,正要回应。   就见贺小妹朝姜糖走了过去。   “小侄子们跟哥哥长得好像啊,对了,嫂子,哥他还好吧?什么时候回来啊。” 第91章 姜糖诧异对方接受得……   姜糖诧异对方接受得如此迅速。   但联想到丈夫从始至终, 除了对贺母的性格表示无奈,对其余贺家人都是正面评价又觉得贺小妹这个性格似乎在情理之中。   不得不说,贺家好相处, 她松了口气。   姜糖抿嘴笑了笑:“局势稳定, 应该快了。”   这一笑,恍若冰川融化。   事实上, 从姜糖来到这个年代,很少有人夸她漂亮。   但这不代表她不美。   她有长长的睫毛, 清亮的凤眸, 偏柔的轮廓, 配上院门指出来的一枝藤蔓, 漂亮得犹如夏日的夜空。   除了美丽的皮囊,她还拥有浑然天成的气质。   那是浸淫在良好家世中培养出来的, 跟时下大多数人格格不入,即使穿着普通并不出格,也难以忽视她的存在。   因此, 见到她的第一眼,除了注意到她高挑纤瘦的身形, 便是那游离冷淡的气场。   明明看着遥不可及, 但清浅的酒窝又让人亲近得很。   笑着时犹如天上的清月, 不够灿烂明艳, 甚至带着微微的冷意, 却有夺人眼球的清辉。   世上美人很多, 但气韵独特的却不多。   难怪啊!   难怪她那桀骜不凡, 眼光极高的大哥不声不响结婚了。   换她成天对着这么一张赏心悦目的脸,也会心动。   贺小妹:“我听爸说,你考上航空大学了对不对?嫂子你太厉害了, 我就没考上,还得等六月再考一回。”   她背对着贺父贺母。   俏皮地眨了眨眼,对于落榜这事,似乎并不失落。   从这点看,贺父对子女实行的并不是虎式教育,在孩子优秀与否这件事上他们十分开明。   姜糖矜持地笑了笑:“加油,好好复习,努力会给你回报的。”   “哼!”   沈如不屑冷哼,直直朝贺兰兰走去:“兰兰,妈妈来看你了。”   “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想妈妈?宝贝,妈妈好想你。”   沈如捂着嘴,眼泪哗哗的流着。   她后悔了。   如果当时她厚着脸皮赖在贺家,生活一定比现在好……   贺母忐忑地看了眼贺父,抿紧唇,轻斥道:“哭哭啼啼成什么样?你吓到兰兰了。”   沈如连忙擦干眼泪,抱着贺兰兰不放手,到一旁坐下。   贺父收回目光,慈爱的看着大宝小宝,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符横云。   印象中,那个孩子从小就长得秀气可爱,见到外人时就板着一张脸的小大人样儿。   贺父开口:“这是大宝和小宝吧?我是爷爷,爷爷之前只在照片上见过你们呢。小姜,你很好。快坐吧,长途跋涉肯定累坏了。”   两个小家伙被教得很有礼貌。   他们听得要懂不懂,抬头看姜糖,姜糖笑道:“一对小傻瓜,喊爷爷。”   “爷爷~~”   “那边是奶奶。”   “奶奶~~”   “嫂子,还有我呢。”年轻男人凑过来,捏着小宝肉乎乎的爪子,“你们好啊,我叫贺嘉诚,是你们的小叔,那边那个扮鬼脸的叫贺英男,是姑姑。”   他搂着两个小家伙,大掌在头顶揉了揉。   柔软的头发被弄跟鸡窝一样,四处支棱。   “哎哟,咱家大宝小宝挺结实啊。”贺嘉诚捏着孩子胳膊,很有劲。   姜糖:“他爸爸经常带他们出去遛弯儿,皮得很。”   整个家属院里,姜糖敢拍着胸脯说,两个小家伙是养得最好的小孩,他们偶尔调皮,大多数时间非常懂事。   体质锻炼得很棒,几乎没有生过病。   她和符横云在孩子稍微能听懂大人话时,就开始用一些有趣的小故事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   全世界最可爱的就是她的崽儿!   她觉得自己跟符横云牛逼坏了,第一次做父母比预料中好上太多了。   想叉个腰。   贺父闻言,欣慰地点点头:“是,他从小就是孩子王,最爱领着大院里那些孩子四处闹腾闯祸,我们啊,嫌弃得不得了,可几个小的就特别听他的话。”   贺英男撇嘴:“这叫有领导力。”   屋子里一团和乐,贺父和蔼可亲,笑着说了不少符横云小时候的糗事。   这是第一次见面,双方都准备好了礼物。   姜糖给两位老人带的是当地特产,一些干菜和晒干的各类菌菇,这在边境那边不是啥稀罕物,但也算拿得出手。   何况贺家什么也不缺,送衣服送洋玩意儿反倒缺乏诚意。   “这是咱们当地独有的一种野生菌菇,煲汤鲜得舌头掉下来,还有这种干菜,用来蒸肉特别入味,别看晒干了,等一入水啊,就跟海带差不多,新鲜着呢。”   姜糖不卑不亢拿出准备好的东西,用三十公分宽的牛纸袋包着。   贺父一脸感动:“在那边辛苦了。来,这是我给你还有大宝小宝的礼物,拿着。”   他拿出三个木盒子。   姜糖推辞一番,最后收下了。   东西装在木盒里,贺嘉诚,贺英男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多瞧了一眼。   对他们来说,虽然亲哥后来找回来了,但符横云在他们心里的地位始终没变,还是他们崇拜的大哥。   十多年的亲情不是血缘能斩断的。   大哥的媳妇和孩子,当然也是自家人,父亲无论给什么都是应该的。   可沈如不这样想。   她丈夫是贺家长子,理应继承贺父的大部分东西。   她给贺家生了嫡孙,以后她儿子贺定文才是贺家的继承人。   老头子若给别人的多了,以后留给定文的就少了。这两个半路出来的小崽子相当于从她儿子手里夺食。   沈如瘪瘪嘴,看了一眼贺母,“妈——”   贺母斜睨着她,没搭理。   扣着礼物的手迟疑了,她看见姜糖手腕上的表了。   她准备的也是一只手表。   “妈,你瞧我爸,准备的礼物都舍不得给我们瞄两眼,你给嫂子准备的什么啊。”贺英男看母亲这么久没动静,开口提醒。   她是知道母亲准备了礼物的。   何况,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希望缓和母亲和大哥之间的关系。   毕竟抱错之事爆出来时,母亲的防备和埋怨着实伤人,后来理智回炉,想明白大哥也是无辜的,想要挽回时却联系不上大哥了。   只知道他执行秘密任务去了。   如今大哥有了自己的小家,大嫂和小侄子才是他最重要的家人。   母亲若对嫂子好一点,大哥肯定能感受到她的心意。   为了一家人和和美美,贺英男真是操碎了心。   贺母勉强笑了笑,将事先准备好的表放到一旁矮几上:“买了只表,不过看你已经有了。这只镯子你别嫌弃,是我娘家给我的,传过好几代了。”   贺母从手腕上褪下翡翠镯,递给姜糖。   镯子透亮细腻,满色,一看就价值不菲。   姜糖笑盈盈地接过来:“谢谢元姨。”   送给两个小家伙的装在小盒子里,姜糖教孩子们道谢。   贺嘉诚和贺英男也准备了礼物,还有几个同在京市的远亲,毕竟辈分比姜糖高,第一次见侄媳妇和侄孙自然同样备了礼物。   这一圈认人加收礼,看得一旁的沈如眼热不已。   她怀里的贺兰兰也不高兴了。   不等长辈介绍,她从沈如怀里挣脱出来,走到姜糖面前定定看了许久。   扭头问贺母:“奶奶,这就是跟爸爸弄错了的那个伯伯的妻子吗?那伯伯和爸爸谁大啊,我要喊大伯还是二叔呢?”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嘟着嘴,状似苦恼。   或许她自己也没发现,她的表情与母亲沈如如出一辙,只是年纪尚小不够道行,在座所有人脸色均变了变。   这个孩子怕是听多了父母的闲话,对姜糖一家有意见呢。   贺父皱眉,大手一挥:“横云比你爸早几个小时出生。兰兰,你要叫大伯母。”   “不是羡慕珍珠有小弟弟吗?你看,你也有弟弟了,还是两个呢。”   珍珠是隔壁江琮之家老二的闺女,比贺兰兰大几个月。   两个小姑娘经常一块儿玩。   贺家第三代唯二的两个,贺定文感冒在床躺着没下楼,贺兰兰就是眼前这个五岁小姑娘。   她眉眼跟沈如一模一样,单看上半张脸是可爱萝莉,偏偏鼻子嘴唇更像贺虎,尤其是大腮帮子,门牙掉了一颗,说话囫囵不清,肤色还遗传了贺虎……   这样一张小黑脸歪着头作不合年龄的娇俏状。   杀伤力极强!   沈如也不是什么大美人,但她皮肤白。   即使发胖加法令纹作祟,骨子里的骄矜还未被生活磨灭,拾掇拾掇依然比大街上百分之九十的人时髦。   贺兰兰嘟着嘴,不乐意。   她想要的弟弟是妈妈生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外人。   从小她就听母亲说爸爸和哥哥是贺家的长子、嫡孙,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但她牢牢记住了一句话,贺家的东西都是他们的,谁也别想抢。   她想买多少洋娃娃都可以买,因为这些钱是她和哥哥的。   突然出现在这儿的双胞胎,在贺兰兰眼里,就是来和她抢糖抢玩具的。   至于那句略显老成的话,是沈如教她的。   沈如耳提面命,不断给女儿灌输姜糖是坏人的想法,小姑娘一直记着呢。   她瞪大眼珠,嘴巴抿得紧紧的,怒视着双胞胎。   “他们才不是我弟弟。”   “你这孩子!”贺母目光迅速扫过姜糖,低声斥道:“你一来这边兰兰脾气就变坏,你以后少来大院,免得教坏了孩子。”   沈如脸色倏变。   “妈——”   “别喊我妈。”   想到儿子死在儿媳妇一家子手里,贺母恨不得把她给吃了。   可两个孩子特别亲沈如。   如今还小,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若知道外公一家子害死爸爸,心理阴影得多大啊。   让沈如活得好好地,真以为她不恨吗?   恨啊!   可又能怎么办?   两个小的毕竟是贺家的血脉,不能因为愤怒,逞一时之快就把两个孩子毁了。   贺母这才没说太难听:“我们不阻止你和兰兰、定文在外头见面,毕竟你是他们的妈,但我们家跟你已经没关系了,你也嫁人了,做什么非得到咱们家搅和?”   说罢,贺母将贺兰兰从沈如手里拽回来:“兰兰,你妈妈呢,已经嫁到别人家了,她以后会有别的孩子,你不要老是把她叫到咱们家,听话。”   “你妈如果经常来咱们家,那边的叔叔会不高兴的,你乖点,嗯?”   贺兰兰扭头看沈如,不甘心的哦了一声。   沈如脸色非常难看,勉强挤出一抹笑:“妈,我,我没教兰兰说这样的话——”   贺父皱眉,看了她一眼,心里不满,这话什么意思?不是她这个当妈的教的,难不成是孩子自个儿想的?   好好的日子,非得来颗耗子屎。   毕竟多年上位者,不论在家还是在工作上,贺父都不爱和稀泥。   当即说道:“今天是家宴,就不留你了。”   “小冯,送她出去。”   说是“送”,其实跟押差不多。   贺兰兰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看着沈如被拖走,“哇”地一声哭了。   “哇——妈妈,你放开我妈妈!”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从贺母怀里挣出来冲向沈如,一只手抱着沈如的腰,另一只手拼命去推小冯:“你放开我妈妈!”   母女俩抱头痛哭,分外凄惨。   “宝贝,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她的女儿聪明、机灵,嘴巴特别甜。   从前贺母为难她时,小小的女儿便会撒娇替她解围,这还是她第一次哭成这样,不是装哭,而是真正的撕心裂肺,嗓子都有些哑了。   贺兰兰边推人边哭嚎道:“你们都是坏蛋,都想抢我和哥哥的东西,还欺负妈妈,我讨厌你们,哇哇哇——”   天哪,她平时的抱怨都被孩子记着了。   沈如想捂嘴都来不及。   再看女儿哭得直打嗝,急得眼睛通红。   恨贺家人冷心冷肺:“你们当真要拆散我们母女,让兰兰没有妈妈吗?”   “呜呜呜……”凄厉的哭声转为呜咽。   贺兰兰缩在沈如怀里,抽泣道:“我要妈妈,我不要做没有妈妈的孩子。”   没妈的孩子会被人笑。   贺母听到孙女嗓子哭沙哑了,也心疼得不行,转头看贺父:“要不……”   贺父吃软不吃硬,见孙女丁点大就学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态度更加强硬:“贺兰兰,不许哭,你要是舍不得你妈,那就一块出去。”   母女俩的哭声戛然而止。   像被掐住了脖颈的鸭子。   贺兰兰的小胳膊勒得更紧,她还小,不懂其中的含义。   沈如面色灰败,红着眼睛抱起贺兰兰:“好好好,我自己养兰兰。乖,别哭了,你爷爷奶奶不要你,妈妈要你,以后咱们母女再也不分开了。”   贺兰兰抱着她的脖子,乖乖窝在她怀里,因哭得太急切,小身子时不时一颤。   眼睛里挂着的泪珠晃悠着滚落,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她恹恹道:“嗯,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这一幕在其他人眼里尤其碍眼。   理智上大家很清楚孩子小不懂事,也清楚沈如平时小心思多,但在贺虎的死亡上她确实无辜。   但情感上,他们还是接受不了孩子跟妈妈那样亲密。   有种被背叛的错觉。   姜糖捏着大宝小宝的爪子,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被吓到了。   没想到两个小家伙好奇地看着哭泣的母女俩,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转,一点害怕也无。   啧,胆子挺大。   贺母眉头皱了皱,忧心的看着孙女,旋即又用隐晦的眼神看了一眼在一旁无动于衷的姜糖,觉得她实在没眼色。   兰兰不懂事说错话。   丈夫坚决要把沈如轰出去不就是为了给她母子三人做脸吗?   现在连兰兰都要被扫地出门了,她也不主动站出来打个圆场,非把场面弄得如此难看。   贺父不耐烦地摆摆手:“既然要离开,那就赶紧走,我不拦着你们。”   贺英男:“爸!”   贺嘉诚也拧着眉头:“爸,别说气话。”   大嫂刚到京市,兰兰就被亲妈带走,外人见了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贺父冷哼一声,收回目光,意有所指:“沈如,如果你稍微有那么点慈母心肠,就不该到这儿纠缠。必要时候,我不介意提前告诉两个孩子,他们心心念念的外公是什么人,妈妈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沈如表情不自然,目光躲闪。   揽着孩子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又放开。   不情愿地把贺兰兰放下,轻哄道:“兰兰,妈妈下次来接你好不好?”   贺兰兰生气地扭动身体,想大声控诉沈如说话不算话,头被沈如按在胸口:“你爷爷不让,妈妈带不走你,宝贝,再等等,你乖乖的,不要哭,妈妈不会不要你,肯定会来接你的……”   她凑到贺兰兰耳朵旁,压低嗓音。   两人离大家有好几米远,靠得最近的小冯隐约能听到一些,但也不清晰。   过了会儿,贺兰兰被哄好了,只倔强的看着沈如离开的背影。   沈如一走,客厅里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络起来。   姜糖绘声绘色地说起边境的所见所闻,不论是战争局势,还是时事政策,她谈吐有礼,言之有物。   这一番交谈下来,别说本就清楚她能力的贺父愈发满意,就连几个亲戚叔伯也不禁暗暗点头。   再看双胞胎,才两岁就机灵活泼,口齿虽不算清晰但已经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孩子爸平时又很忙,照顾孩子的只有妈妈,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还能把他们教得这么聪明,足以证明姜糖本人也很聪慧。   他们忍不住把姜糖和沈如放在一块比较。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获得扔啊。   一个出身大院,拥有绝大部分人接触不到的资源,一个出身普通工人家庭没有任何助力。   后者却比前者优秀太多太多,怎能不让人感慨万分!   可惜了……   怎么就不是亲生的呢。   姜糖若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会臊得脸红。   她哪是没有助力啊。   上辈子经历过的一切都是无形的财富,已经悄无声息地化成了这辈子的经验包。   这才让她能够在陌生人面前处之泰然,对答如流。   说到底,她也得了家世的好处。   虽然是上辈子的。   ***   贺家事先安排好了房间。   姜糖没打算一直住在贺家,第二天将孩子留在宅子里,她独自出门找房子了。   贺父得知后叹息一声,没有阻拦。   固然他私心希望一家四口以后就住在家里,但也明白姜糖的顾虑。   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一家四口还是住在外头更自在。   想通这点,贺父暗暗通过自己的人脉找到一处房子。   那是一栋二进四合院。   西厢房门窗破损,正屋左前方银杏被砍了做成木墩子,别的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找人修整一番就能住人。   正巧,院子离航空大学很近,只有三公里左右。   方方面面符合姜糖的需求。   屋主早些年下放改造,去年平反,这座院子也归还回来。然而经过那段家破人亡的灰暗日子,屋主恍若惊弓之鸟,便打算将房子转手后回祖籍地区度过余生。   他急于出手南下,姜糖付钱也爽快。   前后两天,房子过户好了,房本上写了她自个儿的名字。   消息传回贺家,贺父倒没意见。   但贺母知道房子记在姜糖名下,暗暗念叨了好几遍,只可惜没人附和。 第92章 房子在西城尖儿胡同,是……   房子在西城尖儿胡同, 是这一片保存最完好的一处院子。   不像别的院子人员混乱,好几户人住一块,成天嘈杂不休。   这就得归功于某些人私心了。   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一户人起初是利用职务之便占了房子, 大概没想到有一天屋主能平反, 他们将房子打理得很精细。   显然是完完全全当成自己的囊中物了。   谁想到世事无常,变天这么快, 还没想出对策来,房子正儿八经的主人回来了。   不仅如此, 第一件事就是到派出所告他。   那家男主人是个小官, X人帮势大时没少仗着职务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哪里经得起细查?   工作当即被撸了。   眼瞧着家里顶梁柱工作没了, 一家老小撒泼耍浑,简直是十八般武艺用尽。   目的就一个——工作没了, 房子不能丢啊。   就算前头屋主三番两次来赶人,他们梗着脖子厚着脸皮打死不搬。   逼急了就作势往房梁上挂,叫嚣让房子直接变凶宅, 谁也甭想住。   屋主耳顺之年,下放改造时又遭了大罪, 被折腾几次也倦了。   索性请公安上门赶人。   左右那家人说破天也确实不占理, 听到要进局子才骂骂咧咧搬走了。   就这么巧, 便宜了急需买房的姜糖。   姜糖付钱爽快正是因为这房子没那么多牵扯, 不会突然冒出几个人来找茬。   要知道, 如今住房紧缺, 家家户户孩子都生得不少, 尤其是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多多生育是国策。   一个家庭少则两三个,多则生上十来个。   儿子又生孙子……   可以说, 不论什么时候,人都离不开衣食住行,而在这个物质贫瘠的特殊年代,城里的房子是许多人的命根子。   在这个产权不明晰,纠纷经常发生的时期,为了房子打起来的事情屡见不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遇到屋主这般拎得清,在卖房前就把一切隐患处理妥当的人,姜糖实在捡了大便宜。   姜糖对房子没有特别深的执念。   她出身优渥,对金|钱的欲望很少,也没有多囤房子等着几十年后升值的想法。决定买房无非是不习惯住在别人家里。   尽管贺家人很好,跟他们来往很轻松,她并未感觉到不适。   但沈如这人不好相与,没参与到毒杀贺虎的事里,但并不代表她是完全干净的。   有人说得对,咱们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法外狂徒,人心隐藏着整个世界的败坏,很多世界上罪恶的事,或许不会做,但会不会想呢?   又或许只是心动不是行动。   也有可能只是碍于客观条件不足,行动不起来。   但是,必须承认一件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内心设下道德阀,将阴暗面锁牢。   而贺兰兰受沈如影响不小,初见时,那小孩儿就对双胞胎展现了敌意。   也许不会做出什么事,也许她只是骄纵了点,但姜糖刚穿过来时,王家那对熊孩子就让她开了眼界,这让她不得不防。   孩子是可爱的,同时他们也是可怕的。   因为似懂非懂,不像成年人那样权衡利弊,做事反倒更加残忍。   姜糖宁可防患于未然,也不要因一时疏忽大意悔恨一生。   只是,还没跟符横云商量,也不知他会不会有别的意见。   转念一想,就算他有不同的想法,她也可以不听嘛。   姜糖按捺住给部队给打电话的冲动,起身拉了灯,然后上床睡觉。   夜半三更,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锃亮。   然后突然弹起来,披上外套,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写上:   “半夜突然惊醒,想起你已欠下家用四百二十六块,欠儿子遛弯至少二十次,归家后一定得补上。”   写完,姜糖把本子重新扔回抽屉。   心里那股烦闷,想念再次被压了回去。   大脑迷迷糊糊想着新家的改建图纸,后半夜竟睡过去了。   事实上,修补西厢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事。   姜糖对住宿环境要求高,首先要改造的就是水电,尤其是卫浴和厨房。   除此以外,房屋暴露在视线中的尖角部分也得做处理,免得孩子玩闹时撞上去。   这一项一项单独看工作量不大。   但加在一块,要做的事就多了。   最麻烦的是只有口口相传的手艺人,没有一个专门的装修团队,光是找靠谱的装修工都奔波了两三天,就这还亏了贺嘉诚交游广阔呢。   姜糖在本子上一笔一笔做了标记,再算了下账。   赫!   来京市这几天就花了两万三,全花在房子上了。   亏了符横云攒下的家底不少,平日一家人除了在吃上面费点钱,对别的物质享受并不热衷,这才不至于捉襟见肘。   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家里花销竟都是符横云的。   她在省一机工作一年多的工资只有对方的零头,全花在奶粉上了……   随军大半年没有任何收入——这是一个可怕的事实!   姜糖咬着笔头,嘴唇紧抿,她的危机意识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汗颜啊!!   赚钱。   必须得赚钱。   自个儿有稳定收入,腰杆子才挺得直,否则日子长了心态肯定失衡。   姜糖默默把赚钱提上日程。   她现在忙得脚不沾地,既要时刻盯着施工队改造进度,又得看孩子,暂时抽不出时间想钱的问题,还是得等到打仗结束,符横云回来再说。   正好,到时候她应该适应了大学生活。   收好小本本,姜糖又到百货商场挑选好礼物作为这几日叨扰贺家的谢礼。   夜间休息时,贺母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贺父戴着老花镜看孙子兵法。   “老贺,你说姜糖这姑娘,是不是太见外了?她心里是不是对咱们有意见啊,还是横云依然埋怨咱们让他离开呢?”   “孩子送了咱们就收着,她要是不这么客气,你心里是不是得想她不礼貌不懂事啊,哎,我说,元同志啊,你这是偏见。”   贺母噎了一下。   “我怎么就偏见了?我还觉得她花钱大手大脚呢,我仔细看过了,全是在第一百货商场买的。那里的东西多贵你又不是不知道,随随便便就是几百块,我这不是替横云鸣不平吗?”   贺父合上书,取下眼镜。   “儿孙自有儿孙福,钱是他们小两口的,小姜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看沈如以前花钱你也没说什么嘛。”   见贺母张嘴,他再次说道:“知道你关心他们,但他们是成年人,做什么心里都有数。咱们还是少掺和。”   亲儿媳还生龃龉呢,何况关系还隔了一层,就这样不远不近的处着就好。   要说这世上谁最懂贺母,那必定是作为枕边人的贺父。   担心妻子钻死胡同,他难得多说了几句。   次日,姜糖到航空大学报名。   原本思忖着快去快回,没想到这几天早出晚归的行为让两个小家伙不高兴了,看到她往外走就小腿哒哒地跟着跑,哄了两次没哄住,直把贺英男逗得前俯后仰。   只能跟着一起出门。   别的人报名都带着大包小包行李,什么被子脸盆毛巾……只有姜糖轻装上阵,只背着一个轻巧的布背包,里面装着录取通知书和身份文件。   她抱着大宝,贺英男抱着小宝。   两个年轻女孩长得好看,身材窈窕,怀里孩子跟糯米团子似,白乎乎胖嘟嘟的,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引得不少人驻足。   “同学,你们是哪个专业的啊?报好名了吗?找不到路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   姜糖失笑。   不管什么年代,漂亮姑娘永远不缺搭讪。   她礼貌地笑了笑:“我是能源与动力工程的新生,报名手续已经办好了。”   一开始她还奇怪呢,明明填的志愿是北方工业大学的机电工程,没想到通知书是航天大学的,连专业都给换了。后来跟苏丹叶通信时才知道,知青中成功被录取的人,学校也跟志愿不一样。   而后到教育局咨询才知道,上头下了通知,按国家需求调配生源。   简而言之,志愿表就是填了个寂寞。   自然,苏丹叶这种顽固学渣还是落榜了,好在她家不差钱,不在乎她回城有没有粮食关系,运动一结束立马安排她回到老家。   没了苏丹叶这座桥梁,苏省知青点的人和事渐渐封存在记忆的黑匣子里。   听到姜糖这么说,那男生一愣,有些失望。   但他很快找到了新的话题:“宿舍分好了吗?新生的宿舍是新建的,离主校区远,你们初来乍到不熟悉路,肯定得找半天,还是我带你们过去吧。对了,你们的行李呢?”   “谢谢这位同学,不过我嫂子住家里,不住宿舍。”   贺英男咧嘴,皮笑肉不笑。   大哥没回来,她这个当妹妹的,当然要帮着赶走围在嫂子身边的烂桃花啦。   说完,她笑眯眯地看着姜糖:“嫂子,贺嘉诚说要来接咱们,我们快出去吧,我看大宝小宝都饿了呢。小宝,告诉你妈你是不是想吃饭饭了。”   小宝兴奋得手舞足蹈,听见“吃”就双眼发光。   奶声喊着“肉肉、肉肉”。   姜糖哪里瞧不见小姑子眸底的笑,那是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但她对当一个被人爱慕的“女神”并无兴趣。   于是配合地应下:“嗯,是到给他们吃辅食的时间了。”   姑嫂二人抱着孩子,慢慢走远。   男同学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心动女神明明看起来比他还小啊,不仅结婚了,还有孩子了???   他的恋情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   贺英男没撒谎,贺嘉诚确实在校门口等着了。   三人抱着孩子到了一家西餐厅,整栋建筑十分华丽,从旋转门进去,踏台阶而上,内部仿若宫殿,七八米的屋顶,华丽镀金的吊灯,几根青铜大柱立在中央,雕刻式样精致,流露着典型布尔乔维亚式的品味。   餐厅内桌位很多,几乎坐满了。   这在前两年是很难见到的场面。   贺嘉诚去拿号时,贺英男抬脚跟了上去,劈头盖脸一通抱怨:“怎么把嫂子带到这儿来了?”   大哥结婚的事没藏着掖着,给部队打了结婚申请就跟爸提过,对妻子的身份也没隐瞒。贺家上下没有人不知道姜糖来自一个西南小镇的普通工人家庭。   贺家人没有门户之见。   搁四十年前,贺父如果没参军的话,他们家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种地呢。   谁又比谁高贵?不都是普通人嘛。   是以知道大哥不是大哥时,他们虽然觉得天快塌了,打心底里不愿相信。但对贺虎并未排斥,相反,他们真心接纳他成为家人,帮助贺虎进入大院子弟的圈子。   同样地,对待姜糖,兄妹俩也是这个态度。   因此,对于自家二哥自作主张的安排,贺英男很不高兴。   “你又不是不知道嫂子老家在镇上,结婚后就跟着大哥到部队了,哪里有机会接触西餐礼仪?贺嘉诚,你这是欺负人!回头我告诉大哥去。”   贺嘉诚瞪大眼,气极反笑。   这丫头,有所求就二哥二哥喊个不停,没好处时就贺嘉诚。   简直白疼她了。   对亲哥一点信任感都没有。   贺嘉诚抬手给她一个暴栗:“臭丫头,你说什么呢?你怎么知道嫂子就不会,人家比你懂得多。”   “……你诳我?”   她跟嫂子在一起的时间更多,怎么她就不知道这些啊?   贺嘉诚拿了号,白了她一眼:“说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还不承认。嫂子送给妈的礼物你没注意到吗,那是个洋牌子的香水,她说品牌名时的口音跟只会简单音译的人区别非常大,并且连人家的名牌故事都说得头头是道。你觉得,了解冷门知识的人会不懂最基础的西餐礼仪吗?”   贺英男瘪嘴。   小声嘀咕:“那谁知道,万一是无意间听说的呢……”   贺嘉诚对妹妹的智商感到绝望,朝空气呼吸了一下:“那要不要打个赌?”   贺英男:“……”   又想骗零花钱!想得美哩。   她眯着眼,一副“本姑娘看穿你了”的模样:“才不要。”   贺嘉诚开怀大笑:“胆小鬼。”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嫂子不会……”贺英男还是觉得这样不好。   贺嘉诚:“不会就不会,谁规定吃西餐必须得用刀叉了?老外吃咱们的中餐还不用筷子呢。你就是杞人忧天,嫂子就比你从容。”   “略略略~~”贺英男不服气地吐了吐舌头。   但心里还是很认同二哥话的。   事实证明,没有冲动打赌是正确的,姜糖根本不需要人提点,一举一动皆像做过无数次,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加得体,贺英男好奇得不得了,开口问道:“嫂子,你以前去过西餐厅吗?”   姜糖握着刀叉的手微顿,面不改色:“电影里看到过。”   “啊?”贺英男瞪圆了眼,不可置信道:“看过就会了啊??!!”   姜糖:“我记忆力不错,学习能力也还行。”   这句话倒不是随口唬人的,她的记忆力虽没有达到过目不忘,但相差不远,不怕被拆穿。   贺英男啧啧了两声,人跟人的差距啊,比人和狗之间还大。   就像二哥是学霸,她是学渣一样!   这边几人正在悠闲用餐,而另一边,航大新生接待处,两个男生正在调侃傅春江。   “那姑娘是哪个系的,挺漂亮的啊,两个弟弟也挺可爱的,怎么样,有发展的机会吗?”   “什么弟弟,那是她儿子!”傅春江垂头丧气。   另外两个男生不约而同张大了嘴,一脸怀疑人生:“真的假的,不像啊,不会是随便打发你的借口吧?”   富春江仿佛找到了共鸣:“你们也觉得她不像孩子妈是不是?”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摇头:“不像,看着挺显小的啊,真不像。”   因为十年运动,他们接待过的新生年龄差距很大,小的十五六岁,最大的将近四十岁。   而立之年的新生更是不少,估计都有家庭有孩子。   以他们的眼光来看,当了母亲的女人气质跟未婚姑娘就不一样,得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刚才那两位……显然没那个感觉啊。   傅春江沉默片刻,仔细一想,好像还挺有道理啊。   他用力拍了下掌:“对,也许是我太唐突,吓到她了。”   “那你问到没,是哪个系的?”   “能源与动力工程。”   “……我看你还是别想了,这专业分数要求高着呢,听说招的人是这次高考中的佼佼者,放全国范围类都算是优秀人才。人家成绩好,又长得跟天仙似的,就算要谈恋爱,也会找同样学习好的,不然她说点专业的东西你却听不懂,不是对牛弹琴嘛。”   “咳咳……学习不好怎么了,我幽默风趣啊,这叫互补型。”   傅春江梗着脖子。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肝开始颤动了。   老话说,不是一类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谈恋爱还是得讲究共同语言。   ……他现在开始学,来得及吗? 第93章 姜糖和贺英男还有贺……   姜糖和贺英男还有贺嘉诚吃完饭后, 又在西城区转了转,半小时后贺嘉诚先回去了。   姜糖跟贺英男则前往新宅。   贺英男第一次到尖儿胡同,不大的院子, 她兴致勃勃绕了好几圈, 还拉着姜糖说这儿该摆什么,那儿该种什么花才好看。   两个孩子蹲在院子墙角看蚂蚁搬家。   四个施工工人在倒座和西厢房忙着, 姜糖先到西厢看了看,贺嘉诚帮着找的人确实有真本事, 破损之处修补得天衣无缝, 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之前的破败样。   然后又到重新设计过的厨房和卫生间, 刚靠近大门处。   “咚咚咚”——铜环扣在门上的声音响起。   姜糖走过去打开门, 屋外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女人冲姜糖笑了笑, 开口道:“你好,以前没看到过你啊,你是新搬来的吧, 郑主任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啊?”   郑主任?   姜糖眼神茫然,就听女人“哎哟”一声, 笑着自嘲:“看我这急性子, 郑主任就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嘛。”   “哦。”姜糖不知她的来意, 这会儿忙着也没有跟人寒暄的想法, 脸上略带一抹抱歉:“婶子, 你看我这儿乱糟糟的, 忙得很, 就不跟你聊了,有空咱们再说说话。”   说完就要关门。   女人伸手撑在门上,赶紧拦住。   “??”姜糖诧异, “请问,还有事吗?”   女人笑得喜庆:“之前郑主任那口子说了,后院的蒜苗和葱给我们,正好你在,我可以现在进去拔吗?”   姜糖有点恍惚。   葱和蒜苗的存在她知道,就在正屋后面。   用砖头垒了一块长方形的地,约莫十五米长,两米宽,除了葱蒜,还种着十来颗白菜。   按四合院的格局,正屋后头是下人房,既然是下人房,面积狭窄,采光也不好。   现在都新社会了,那排屋子肯定能改。   可到底是拆掉种上文竹弄成小花园,还是做成仓库,姜糖没拿定主意。   因此,姓郑的那家人留下的葱蒜都好好留着呢。   但这???   姜糖:“不行。”   女人表情错愕,姜糖继续说道:“我不认识你说的郑主任,没别的事我就先去忙了。”   她还不清楚周围邻居的秉性,哪能随便让人进门呢。今天借着那啥郑主任的名头来拔葱,明天就能要菜,那家里岂不是成了公共菜地了?   姜糖面上笑嘻嘻,心里吐槽不断。   没去看对方倏地变难看的脸色,沉闷的关门声响起。   女人没回过神,门关上的瞬间她惊得往后退了两步。   不可思议的瞪着微微晃荡的铜锁。   手指哆嗦,指着紧闭的大门良久才憋出一句:“远亲不如近邻,懂不懂做人啊。”   回去后自是拉着街坊邻居一顿编排。   不懂做人的姜糖正在检查厨房和卫生间的管道。   管道布置不合理的话,屋子容易潮湿,也容易滋生蟑螂和别的爬虫,光是想象那个场景,胳膊上便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工人听了新的要求,迅速更换了刷墙的材料,再次给墙角地板做了防水措施,保证下雨时屋里也不会地气上涌。   忙到四点,姜糖和贺英男带着双胞胎回大院。   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兵工部的奖励来了。   姜糖眼睛发亮,这是她第一次因为奖金感到激动。   这笔奖励的到来极大程度缓解了她内心的焦灼。   这种焦灼,说到底,其实就是一种矛盾心态。   她接受的教育是女人一定要有给自己创造美好生活的能力,不能将对生活的一切设想寄托到别人身上。   她存在,是因为她作为姜糖这个个体而存在,而不是作为谁家的孩子,亦或者谁的妻子、妈妈。   她昂着头颅,一辈子都在践行这句话。   但在这里呆了区区几年,潜意识里似乎有了依赖的对象,她身上的标签渐渐从独立的“姜糖”变成符横云的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做任何决定时,她优先考虑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家庭。   在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变了。   变得享受这样的生活。   但总有几分残存的理智再提醒她,不能太沉迷其中,倔强的自我和生活的安逸在互相拉扯撕裂……   姜糖迫切想要寻到其中的平衡点。   赚钱或许是她证明自己并未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庸的证明。   浅薄可笑,但很有用。   可惜,这种安心只持续了两分钟……   姜糖看着奖章,一堆米面粮油,以及旁边崭新的二十张大团结,忽然有些惆怅!   这也忒实在了。   梦回现代房产中介发福利。   两款木仓支,只有两百块,这年头的科研人员实在太艰难了,难怪袁老爷子辛辛苦苦搞了一辈子水稻研究,解决了华国十四亿人吃饭的问题,就因为摸下豪车、买了两部手机就被键盘侠怒骂不停。   就是因为,科研人员长期以来的待遇跟他们创造的成就无法匹配。   科研工作者在无形中被被挂上“高风亮节”的牌子,被人架上神坛。   似乎,他们的存在真正印证了那句话,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为了研究罔顾物质上的一切需求才是值得人人称颂的,否则就是堕落,就是德行不佳。   但人本来就具备了一副必须吃喝拉撒睡的身体,怎么可能只追求精神,而不追求物质?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她把奖章收好,盯着头顶的电灯浮想联翩。   她穿的是平行时空吧,穿的是书吧……   怎么别人穿越都是金手指大开,搞点小研究就能奖励房子奖励车子还安排工作,到她这儿就特别符合国情呢???   脑壳疼!   姜糖小心翼翼将其中十张大团结夹在相册某页,再在一旁做好标记:   ——1978.3.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科研人员待遇有待提高啊。   如果知道这两百块奖金已经是上面重点提过的“不亏待”,她肯定得在标记处涂上代表重点的三角形。   *****   大学生活对大多数人是刺激的,是放松的。   许是那十年压抑得太狠,这批学生重新进入校园,得知自己成功摆脱农村改变了无望的命运后,心里埋藏许久的火种瞬间被点燃,他们姿态昂扬,抬头挺胸,迅速投入到新生活中。   他们享受着这里的一切。   尤其是最能挑动神经的爱情。   仿佛要将沉寂的十年留在身上的烙印彻底拔除。   开学第一个周末,新生便迎来了联谊舞会。   舞会并非强制,由自己决定是否参加。   在刚从压抑中解放天性,重获自由的人眼里,这是多少棒的活动啊,可以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能结交人脉,这对于四年大学生涯,以及未来在城市立足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早上空气非常清新,鼻尖萦绕着露水覆盖在植物上散发出的独特味道。   姜糖抱着课本,慢慢往教室走去。   她住校外,到的时候并不早,教室里已经坐了二十个人左右,姜糖看了看大伙儿的身高,又抬头看了下黑板方向,确定自己的视力足够看清后便往教室靠后位置坐去。   七点五十左右,教室坐满了。   大家视线偷偷朝着姜糖的位置看过去。   亏了傅春江的宣传,整个航大都知道了能源系里有一个新生不仅高挑漂亮,入学分数还高得离谱。   任何时候,学霸、美人都是迅速流传的词汇。   不像后世那样对成绩好的人印象那般刻板,觉得成绩好的人就是长相难看,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恰恰相反,大家觉得在黑暗无望的生活中依然坚持心底那盏明灯的人,绝对是钟灵毓秀之人。   这样的人,任何美好词汇都可以堆砌在她身上。   有人夸,就有人贬。   一来二去,姜糖身上被贴满各种各样的形容词。   有人说,能源系的姜糖温柔可人,特别勤奋,往往书不离手。   也有人说,美则美矣,但脾气高冷,不爱搭理人。   还有人说,姜糖相貌其实很普通,甚至丑陋,不过是被某些有心人故意夸大了……   种种传闻,姜糖本人并不知道。   “姜糖,周六联谊你来吗?”   温学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道。   姜糖脑子里全是老师刚才讲的内容,关于力矩和平面力偶。听了温学志的问题不经思考,随口答了一句:“估计参加不了。”   温学志:“为什么?你有别的事情吗?”   说罢他停顿了一下,“咱们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如今是同窗,未来还会在同一个领域发光发热,老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子,千万别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这话有那么点交浅言深的意味儿。   但七七级、七八级这两届里应届生并不多,大部分人都经历过前行无光的黑暗,早就领教了生活带来的种种磨难,因此考虑问题时分外现实。   姜糖愣了愣。   不好再拒绝对方的好意。   “好,我会去。”   女生坐姿端正,背脊挺直,一头乌黑的长发绑成一条侧辫搭在胸前,颊边几缕碎发散落,一双冷清的凤眸微微含笑……   扑面而来的书香气,犹如干净冷冽的松香墨香。   眉目如画,气质高雅……   看得温学志也是一怔,耳后根慢慢晕出一片绯红。   倒不是心生妄念,任谁被漂亮姑娘认真注视着也会不自在,觉得自己浑身不妥吧。   他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那行,我去通知其他人。”   接下来的几天姜糖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踩点上课,下课就回家,当上午和下午都有课时,她就选择在食堂吃饭,索性食堂饭菜味道还不错。   她不住校,少了潜在“闺蜜”,不需要花费时间跟人磨合,更不存在与人起争执的环境。   要知道,姜糖上辈子是住过校的。   女生之间很容易出现小摩擦,一句不经意的话,少拎了一壶开水,帮A打饭却忘了B,甚至起早睡晚都会成为矛盾的导|火|索……   对姜糖来说,现在的大学生活让她非常满意。   时间很快到了礼拜六。   姜糖安置好双胞胎,骑着贺英男的粉色自行车,不紧不慢往学校方向走。   她刚离开不久,一辆军用吉普缓缓驶进大院。 第94章 符横云回来的消息……   符横云回来的消息非常隐秘, 同行的是几个战友。   其中就有秦光耀。   秦光耀在这次战役中立了功,得以回京看看父母孩子。   几人到贺家,受到了贺父的热情款待。   符横云陪着聊了几句后便有些神思不属, 心不在焉。几个战友面面相觑, 随即在秦光耀的眉眼暗示下纷纷露出了然的笑。   这一路上符横云的急切他们是看在眼里的,恨不得眨眼就能从边境飞回京市。   只不过老秦身上还有伤, 大家才慢了点。   啧啧啧,看这着急的样子, 一看就是想嫂子了。   “嘿!”其中一人伸手在符横云肩膀拍了一下, 开口揶揄道:“在想什么呢, 说出来让弟兄们参详参详, 是不是怕被嫂子打啊。”   “去你的。”符横云回神,笑骂一声, 视线扫过看热闹的几人,扭头问贺父:“大宝他们呢,怎么没在家里?”   这不是不打自招嘛。   几个看热闹的战友也哈哈大笑起来, 欲盖弥彰,欲盖弥彰啊。   嘴上说想儿子, 心里肯定想的是儿子他妈。   果不其然就听符横云面不改色念叨起媳妇儿的不靠谱:“不会是姜糖带着他们出去野了吧?那两个小子皮得很, 她一个人在外头忙得过来吗?”   “爸, 她们出门前说了去哪吗?我去接她们。”   这话一出, 贺父先笑出声, 他这个儿子从小就傲得不行, 学什么都快, 从小被人夸到大。但就有一点,见了谁都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儿,臭屁得很。   惹得他那些老伙计又羡慕又摇头, 纷纷叮嘱他得把孩子往正道引,千万别伤仲永。   这还是第一次见这小子言不由衷呢。   看来这几年他变化挺大的。   贺父喝了口茶,笑眯眯道:“小姜今天学校有活动,听她说是什么联谊舞会,大宝小宝被英男带去动物园玩了。”   符横云点点头,转身跟几个战友说:“那,坐了一路车,你们先在家里休息,我去接你们两个侄子。”   然而听见符横云这么说的几个人没一个人相信这话的,认识这几年,谁还不知道他的性格啊,那叫一个冷心冷肺,郎心如铁。   部队里文工团的姑娘们眼睛都快黏他身上了,他都懒得搭理一下,实在惹烦了,那张嘴全是毒汁,刻薄得不行。把人家小姑娘一通贬低,最常听见的就是他媳妇天上地下第一人,谁也比不上。   文工团那些姑娘肤浅没内涵,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其实连他媳妇一根手指都比不得。   总之,夸得那叫一个离谱!   听说他媳妇后来也随军了,可惜他们不在六十八军,还没见过本尊呢。   这次能一起回来,是因为南边和西北几个陆军集团军全调过去了,他们在医院里又遇上了。   “行行行,知道你挂念儿子,不是挂念媳妇,你可赶紧去吧,别打扰我们跟伯父唠嗑。”   秦光耀摆摆手,嫌他碍眼。   几个大老爷们也不需要他作陪,跟贺父他们聊起战场上的险象环生就停不下嘴。   符横云抬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了。得知姜糖睡的他以前的屋,他三步并两步走迅速上楼。   时隔八年,重回少年时的屋子。   屋里摆设跟他离开时并无二致,符横云摸着桌上略显粗糙的大炮模型,心绪纷呈,一时间竟说不出的酸甜苦辣。   他收敛心神,熟练地打开衣柜门,旧衣服尚在。   下楼的时候,再次被众人取笑:“啧,我以为想到嘛重要的事了,原来上去换了身衣服啊。”   “兄弟,看不出来你还挺骚包的啊。”   “你这就不懂了,女为悦己者容,咱男的为了讨媳妇开心也得拾掇拾掇,这邋里邋遢的,多给媳妇丢人,是不?”   “哈哈哈哈哈”   符横云斜了他们一眼,淡声道:“有些人二十五六没媳妇,没资格笑话别人。”   除了秦光耀,另几个战友俱是表情一僵,跟吃了粑粑一样。   会心一击!   果真是兄弟,竟往他们胸口捅刀子了。   大龄单身狗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   航大联谊会很热闹。   姜糖到时人已经很多了,不知他们从哪儿搞来了唱片机,偌大的礼堂里回荡着婉转缠绵的靡靡之音。   若不是曲风更加明快,歌词愈发浅白,倒很有几分旧时光景。   姜糖刚进去,一个圆脸女人朝她挥手:“姜糖,我们在这儿。”   女生一喊,周围的人纷纷朝姜糖在的位置看过去。   无不是眼前一亮,纷纷暗自感慨,原来这就是能源系的姜糖啊。   果然不同凡响。   她上身穿着薄荷绿的衬衫,下半身是最普通的黑色长裤,唯一的区别是,裤子不像别人的那般肥大,而是略有收口,衬得那双腿又长又直又细。   何况,在这个饱一顿饥一顿的时期,大部分人都有营养不良的毛病。   如她这般身高的女生屈指可数。   她比大多数女生高了半个头,站在人群里确实有点鹤立鸡群。姜糖不愿太多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听到熟人喊她的名字,她赶紧朝声音方向走了过去。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刚才文学系仲大才子还问起你了呢。”   说话的人叫杨梅,班里的老大姐,留着飒爽干练的短发,人也爽阔开朗,从来不避讳谈论自己在乡下的丈夫、孩子。   如此坦荡的人,试问谁不喜欢?   比班长还让人信服呢。   “嘿,我听说仲元白是本地人,家里有个姐姐在报社做主编,他以后啊,肯定不愁分配不到好工作。”   “你和他啊,还挺般配的,一对才子佳人嘛。”   几个姑娘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好一番挤眉弄眼,对姜糖引得这么多年轻才俊的爱慕调侃中还带着隐隐约约的羡慕。   姜糖浅笑着回应:“唉唉唉,你们可别瞎打趣啊,我都结婚有孩子的人了,可担不得别人的喜欢。”   开学第一天做自我介绍时,姜糖就介绍过自己已婚,偶尔跟人聊天时也会谈到两个孩子。可惜,大家好像没当回事,都以为那是美女拒绝别人的托词。   杨梅伸手揽着姜糖肩膀,笑了笑,问大伙儿:“看我被家里孩子折磨得多憔悴,再看看咱们据说有两个孩子的姜大美人……差距不要太大哦。”   言外之意,你一点不像孩子妈啊。   姜糖啼笑皆非。   这人的状态啊,跟有没有孩子没关系,简单粗暴地说,跟钱有关系。   但这话说出去,会让人觉得她臭显摆。   如果有机会开个什么女性讲座的话,姜糖一定会告诉所有的女孩子,不管处于什么境地,首先要对自己好一点。   身体少病痛,面色就好看,人外表年轻美丽了,心情自然也好。   这心情一好呢,做什么都有劲,事事就会往积极面想,如此循环往复,做事岂不是事半功倍吗?   不论是照顾家庭还是乐得做一番事业,前程总归不会太差。   “话不是这样说啊,我比你小上十来岁呢,要不显得年轻那我多亏啊,可再对比我和陈雨几个,是不是就不如她们有朝气了?好好的联谊会,都快去玩吧,我这种已婚身份的就不跟你们掺和了。”   “啥时候带我们见见小侄子啊?”有女声笑道。   姜糖也想一劳永逸,沉吟片刻,说道:“行啊,喊了侄子可得准备见面礼啊。”   “给,必须给!”   姜糖:“过阵子吧,家里屋子还在装修,弄好了请大伙儿一块暖房。”   这会儿住在贺家不方便邀人上门做客。   杨梅有些诧异:“大家都猜你是京市人。”   姜糖扬眉:“不是,我老家在西南,丈夫是军人。不过家里有一门亲戚在京市,也多亏有落脚地,否则家里那两个小子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他们才两岁,坐不住。不能像爱萍姐那样把孩子带到教室去。”   马爱萍是外语系的,她跟杨梅住一个宿舍,姜糖见过两次。   也见到了马爱萍的闺女。   她的丈夫在京市另一所示范大学,夫妻俩都是知青,不过两人家庭条件一般,支撑不了一家三口在外头租房子的花销,因此选择了住校。   两口子就一个闺女,刚满五岁。   小丫头不方便跟父亲住宿舍,平时就养在航大这边。   听马爱萍说,她丈夫已经开始找活儿干了,她平时也给报社寄点文章、翻译一下国外著作赚取稿费,等攒够钱就搬到外面住。   现在日子虽然苦了点,但有奔头。   杨梅这下真惊了,不敢相信:“你还真有儿子啊?”   姜糖失笑,点头:“难不成当我骗你呢?”   “别说,我们真当你开玩笑呢。”   姜糖:“要不是有小孩,我肯定选择住校。住校多方便啊,还能跟大家讨论知识,共同进步。不过没辙,我也不能把他们重新塞回肚子里。”   说到这儿,杨梅面露怅惘,低声呢喃道:“我也想孩子了,也不晓得我男人有没有好好照顾他,哎。”   姜糖眼珠转了一圈,随口问道:“怎么不把姐夫叫过来?”   “叫来吃啥喝啥啊,在老家种地好歹能填饱肚子,来了京市没房子没工作,一日三餐总得花钱,我跟爱萍情况又不一样,她家两个都是大学生,找份兼职不难。咬咬牙等熬到毕业就出头了。”杨梅叹气,也有些发愁,继续吐苦水:“我男人识字不多,除了做饭好吃,就没别的本事了。”   姜糖挑眉:“怎么不算本事?做饭也是大本事。你看校门外那条街,都是卖小吃的,有些摊位还难吃得很呢,姐夫若真在做吃食上有一手,还怕摊子支不起来?”   “那哪行,他……”   杨梅话没说完,她细细琢磨了姜糖的话,意识到这或许真能行。   但嘴上还是谦逊道:“就我吃着行,估摸比不得别人的手艺呢,不过你说得没错,我得想法子给家里去封信,万一真能成,一家子也不用分隔两地了。”   一旁有个年轻的女孩立马接了一句:“你现在是大学生,多矜贵啊,干啥吊一棵树上。没有共同语言还一块过日子你就不嫌累啊?”   “就是啊,你在这边先找一个,那头又不知道。要真舍不得孩子,等以后在城市扎稳脚跟了再把他接过来,小孩跟着你不比在农村刨土强吗?”   这话难听,但契合了不少人的心思。   可话说回来,一句没有共同语言造就了多少破灭的家庭啊。   把缺乏责任感说得如此动听,也掩盖不了自私自利的本质,合着以前就不讲语言共不共同了?   姜糖微微蹙眉,不喜欢听到有人宣扬这样的观点。   真要是日子过不下去,就该开诚布公谈一谈,实在谈不拢再提别的办法,偷偷找一个等到瞒不下去再摊牌,这算什么呢?甭管男的女的,都是渣属性。   她正要开口,就听当事人反驳了:“有啥矜贵的?是比别人多一张嘴还是多一个鼻子?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我男人不坏,我考上大学时他比谁都高兴,我上火车前,他把家里攒的大部分钱都给我了。”   “人活着图啥,图自己学点本事,对社会有用,还图有人心疼你。”   “我比你们大几岁,说句托大的话,咱们别小瞧自己,但也千万别把自个儿看太高,做人做事得凭点良心。”   “你们想想,那种不讲道德,抛弃家庭另攀高枝的人,你们真的放心,真的会喜欢吗?”   杨梅这一番话简直振聋发聩。   明明没有指名道姓,但那些忘了老家的妻子/丈夫,正预备驰骋爱情海的人,仍然被说得一个个面皮滚烫,臊得慌。   不过,这番话在戳了不少人肺管子的同时也赢得了许多人的赞可。   一开始提起这话的女生年纪不大,也没有家累,初听杨梅的话时,面上还带着愤愤之色,到最后也露出几分惭愧,她咬着下唇,不太自在地说道:“杨姐,我瞎说的,你别动气啊。”   杨梅摆摆手,爽朗一笑:“气啥,现在你们觉得我男人是乡下人配不上我,当初我和他结婚时,大家都说我配不上他呢。”   “可日子嘛,不能老听别人的,得问问自己的心。”   姜糖眸光含笑,笑眯眯地把话题转向更轻松:“……你们这些年轻女孩找对象时可要擦亮眼咯。”   如此一打岔,才把严肃得仿若学术研究的谈话扭了回来。   姜糖发现,杨梅说话后,周围几个蠢蠢欲动,想在联谊中邂逅一场浪漫的女生突然变得端庄起来,也不四处走动了,就捧着几本书静静看着,时不时细声探讨。   这走向……就很迷!   但又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姜糖跟人讨论了一会专业课内容,偶尔看向礼堂中心跳交谊舞的男男女女,心里估算着回家的时间。   到七点左右,姜糖跟大家打了招呼,决定回家了。   从航大到军区大院骑车至少四十分钟,有一小段没有路灯,时间若是太晚,一个女孩独自骑车在路上容易遇到危险。   姜糖惜命得很。   拒绝了班长找人送她的提议,几个想提前回宿舍的女生陪着姜糖一起走出礼堂。   刚走出礼堂大门,身后有人喊姜糖的名字。   “姜糖!!”   姜糖停住脚步,侧身一看,就见两个女孩手挽手,离她两米远。   其中一个惊呼:“真的是你?”   姜糖拧着眉,端详对方的长相,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对方是谁。   “我是,你是???”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从头到脚把姜糖打量了一遍,说:“是我,我是王秋彤啊,我堂哥是你大姐夫,咱们之前见过几次吧。你比以前更高了,也更好看了,看来你家里对你还挺好的。”   这话怪不是滋味。   王秋彤,大姐夫?   姜糖恍然大悟,原来是王明华的亲戚。   她神色淡淡地:“哦,是这样啊,我没什么印象了。”   王秋彤还没开口,身旁那人出声打抱不平,但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都是亲戚,什么态度嘛。”   姜糖不想吵架,但她对王秋彤冷脸确实容易惹人话柄,她迅速分析着利弊得失。   她摊手作无奈状:“大姐去世后我就下乡了,跟王家那边没怎么来往。不是我故意装作不认识,实在是这么久没见,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她想冷淡处理,可王秋彤不乐意。   王秋彤冷嗤一声,双手抱胸:“怎么说你大姐也给王家留了两个孩子,你这个当姨的居然对孩子一点也不关心,我好心告诉你吧,我堂哥娶了新老婆,那女人啊,心肠黑着呢。对你大姐留下的两个孩子可不怎么好,非打即骂。看你这打扮你现在也不缺钱,就没想过接济他们?”   一开始听到新生里有人叫“姜糖”,她还觉得巧合呢。   没想到还真是她。   王秋彤不知道姜糖跟姜家闹翻,同王家也结仇的事,她只是听不惯大家吹捧姜糖。   在她印象里,姜糖就是只畏畏缩缩的小老鼠,对谁都讨好,骨头软得很,哪里配得上这么多美好词汇?   什么学习好,什么长得好看,什么气质高贵……   这些词她配吗?   随便换个谁被追捧,王秋彤都不会如此耿耿于怀。   就姜糖不可以。   所以她要在大家面前揭开姜糖的画皮,既然不能拿外表说事,那告诉大家她人品不好总行了吧。   如果他们知道姜糖是个自私的白眼狼,在大学挥霍却不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肯定会觉得很幻灭吧。   姜糖挑眉,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亲爹还没死呢,哪轮到我这个做小姨的?你们王家落魄到自家孩子都养不起了吗?”   “你这么痛心疾首,怎么不帮着照看一下呢?”   王秋彤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口水呛着了,猛地连咳了好几声。   狡辩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照顾?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姜糖耸肩:“那挺好的,孩子长大肯定会孝顺你的。”   王秋彤:“……”   接着王秋彤又说了不少难听话,可姜糖神色一直淡淡的,让她仿佛拳头砸在棉花上,没给姜糖填成堵,到把自己气得面色通红。   姜糖看了下手表,王秋彤和她掰扯了五分钟了。   她开始不耐烦:“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一会天黑骑车不方便。”   杨梅一行人当然没意见,虽说听了一嘴八卦,但其实也没听出什么炸裂劲爆的内容。   顶多看出姜糖和这个王同学并不和睦。   可才走了两步,几个人不约而同停在原地。   姜糖扭头正跟杨梅说话呢,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以为王秋彤又追上来,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厌烦。   袖子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就听有人压低声音也掩不住兴奋地说:“……那是来找谁的啊,长得好俊。”   姜糖下意识回身看了一眼,淡然的眉眼登时像注入了光,潋滟流转。   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脚下步子越来越急,她小跑着,激动地抱了上去:“回来了?”   符横云伸手接住她,下巴蹭着姜糖的发顶,“嗯,这段时间辛苦了。”   “嗯~~”姜糖软软应了一句,也没提别的。   余下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卧槽!!!   沉静的姜大美人豪放起来是这样的啊,啧啧啧,再听这撒娇的声音,骨头都酥了。   换她们是男人,肯定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她要什么都给。   听到细微的抽气声,意识到身后还站着几个围观群众,姜糖赶紧从符横云怀里退了出来。   但鬼使神差的,还是伸手挽了他胳膊。   她清了清嗓子介绍道:“她们是我的同学,从左往右依次是杨梅、马爱萍、冯晓晓、何静。”最后面的王秋彤和她的小伙伴,被姜糖忽视了个彻底。   “这是我丈夫,符横云。”   几人均看呆了。   什么文学系才子,什么计算机系帅哥……   简直是萤火和皓月的区别。   这男的也太好看了,高高瘦瘦,剑眉星目,鼻翼高挺,薄唇性感地抿着。   尽管是短短的板寸头,看起来依然那么好看。   杨梅先回过神来,朝符横云点头打招呼:“你好。”   符横云薄唇亲启,吐出两个字:“你们好。”   互相说了几句客气话,符横云牵着姜糖告辞了,往不远处停着的车子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冯晓晓后知后觉问道:“……开军用吉普,职位应该不低吧?”   乖乖。   她怎么那么幸运啊。   自己生得美就算了,嫁了个男人也好看得紧,那男人还有权有势的样子,真是人生赢家啊。   简直让人恰柠檬,酸死了。   何静低首,细碎的刘海遮住眼底的眸光。   似是羡慕又似是感慨:“难怪姜糖说最近忙着装修房子,也是,她这么漂亮就跟咱们不一样,也只有这种有钱人才养得起。”   杨梅没多想,点头“嗯”了一句,便问马爱萍:“明天礼拜天,你要带珍珠去找她爸吗?”   马爱萍不懂她怎突然问起这个,懵逼着点了下头:“嗯,之前跟她说好了,有空就带她找爸爸玩。”   杨梅又问:“到师范大学是不是要经过书店?”   这回马爱萍没立刻回答,而是歪着头想了几秒,才说:“嗯,坐74路公交在马龙站下车,过两个路口就是书店,前几天我和叶平去过一次,你想让我帮你带什么东西吗?”   杨梅也不扭捏,直接说:“我想让你帮忙看看,英文字典多少钱一本?”   能源系的专业课里没安排英语课。   但杨梅前几天到办公室交学生名单时,见教授在看原文书,她好奇多嘴了两句,才知道如今要学的很多专业内容都是国外的著作,学生看的是译本。   但某些书翻译过来,其实不如原文书容易理解,教授说,如果能多掌握一门语言绝对不会错。   杨梅能在高强度的劳动中,挤出时间复习,并且考出好成绩,就代表她是一个意志力强悍的人。   既然知道什么是好的,她就要学,不仅要学,还要学成。   马爱萍应了:“成,不贵的话我直接带一本回来。”   何静见没人接她话头,马爱萍和杨梅这两个心大的已经在讨论学习了,她突然有点寂寞,挤到冯晓晓身旁,小声道:“过阵子咱们要去姜糖家吃暖房饭,你想好用什么礼物了吗?看起来她婆家挺厉害的,咱们空着手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冯晓晓挠了下麻花辫:“粮食那么金贵,到时候咱们带点吃的比什么礼物都实在。”   何静:“……”   “她会不会不高兴啊?”   “为什么不高兴,咱们给她节约粮票了呢。”冯晓晓满头雾水,没想通其中的逻辑。   何静深呼吸,扯出笑容:“你想啊,能在京市买房,丈夫又是部队里的干部,她怎么可能缺那几张粮票,咱们拎着粮食过去多土啊,人家肯定觉得咱上不得台面——”   话还没说完呢,冯晓晓就一脸“你没毛病吧”的表情看着她。   语气倍儿严肃:“你怎么能说自己上不得台面呢?”   何静:“……??”   冯晓晓拍她肩膀,语重心长道:“刚才杨姐还说,咱们千万不能看低自己,你还点头赞同呢。怎么才过几分钟,你就又自卑了呢?放心啦,人家不是嫌贫爱富的人,话说回来,她要是有这种想法,也不会跟咱们聊天对不对?所以,敞开心扉,不要那么敏感。”   何静:……   嘴角抽了抽。   算了,都是蠢东西,说半天能把自己气死!   她气哼哼地样子,冯晓晓以为自己伤到她敏感脆弱的心灵了,特别不好意思,扭头找马爱萍解惑去了。   马爱萍一听就知道有人想作妖了,隐晦提醒冯晓晓离何静远一点,自己也暗暗决定疏远何静。   她上大学是为了创造美好生活,而不是陪小姑娘勾心斗角,这实在太虚度光阴。   何静刚走出杨梅三人的视线,王秋彤拽着另一个女生迅速追了上去。   ……   晚上,王秋彤给红星镇打了电话。   次日,许久没上姜家门的王春和王伟姐弟俩来到了上西口。 第95章 车子缓缓驶出学校,……   车子缓缓驶出学校, 刚开了几分钟,符横云眉头拧起来了。   姜糖偏首问:“怎么了?”   “发动机声音不对劲。”说着,他把车子开往路边, 而后踩了刹车。   下车的同时也喊姜糖一起下来, 他要检查一下车子出了什么问题。   符横云打开车盖,开始查看发动机和各部件之间的连接是否紧密, 就发现排气管破裂了,而发动机本身似乎还阀门堵塞了, 因此刚才他踩油门加速才会根本提不上去。   他检查时, 姜糖也探头往车盖里瞅。   这是她的职业病, 见着人拆东西就想看看里面的构造是什么样的。   “……发动机质量有问题。”符横云检查完, 整个人脸色都阴沉下来。   顾不得满手油就去牵姜糖。   姜糖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一秒躲开老远:“新衣服呢, 不许碰脏了。”   小表情嫌弃得不得了。   符横云:“……媳妇儿,你矫情了啊。”   他在媳妇心里的地位现在还不如一件衣服了???   “我这叫勤俭持家。”姜糖赶紧拉开车门躲上车,嘴里振振有词:“这件衬衫要二十来块, 被你这一摸染上油肯定洗不掉,多浪费啊。”   说到这儿, 姜糖哎呀一声。   突然想起两人刚才说了一堆腻歪话, 就是忘了跟他提正事。   男色误人啊。   “忘了同你说, 咱们家买房子了, 就在西街尖儿胡同那边, 所以呢, 以后得省着点花钱啦。”   符横云又是笑。   她下巴抬得高高的, 说话时却不断用余光偷瞥,符横云已经许久没见过她这么气短的样子了。   想伸手去掐她脸颊,又记起刚摸了发动机, 便板着脸故作严肃:“是吗?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商量?”   “没有吗?”姜糖手撑在车窗托着腮,视线游移不定,“我肯定说了,当时你肯定没反对。”   “唔……”符横云发动车子,目视前方,越发不说话逗她:“……真是这样吗?”   “嗯。”姜糖重重点头,很快察觉到符横云故意演她,那点心虚立马被抛到九霄云外了,义正言辞道:“看吧,让你多核桃补补脑你非不信,不到三十岁呢就记忆退化了……”   她仰着头,白净的小脸对着他,凤眸微眯着,仿佛在有意无意的勾着他。   小嘴叭叭,红唇开开合合,让人想立马堵上去。   符横云眸光暗了暗,干咳两声,勉强把注意力拽回来:“说你胖还喘上了,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姜糖脸腾地一下红了。   LSP!~   臭无赖。   十分钟后,符横云的车子停到了家门口,屋子里贺英男一听到外边车子的动静,连忙从椅子上蹿起来一脸期待望着门口。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打开了。   待看到一前一后的符横云和姜糖后,贺英男赶紧跑上前,一双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大声喊道:“大哥!!”   符横云像小时候那样,用力揉了揉她头发:“唷,大院小霸王长成大姑娘了啊。”   别看贺英男笑得灿烂无比,其实心里忐忑不已。   她特别害怕大哥疏远自己,这会儿见符横云一点没变,对她还像小时候那样亲近,偷偷松了口气,害羞地抿着嘴:“嫂子,我就知道大哥不在家,肯定是去接你了。”   姜糖眉梢扬了扬,嘴角翘起:“嗯。”   应得大大方方。   符横云则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的侧脸。   明明没什么亲密动作,但就是让贺英男有种磕到了CP的感觉。   贺英男:好甜,怎么会这么甜,我要死了,土拨鼠尖叫jpg   她嗓门大,这一喊,厨房里的贺母也走了出来。   看着瘦高挺拔的符横云,贺母眼眶微热,有水光浮现。她嘴巴张了张,忽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化为一句:“身上是怎么弄的,快去洗洗。”   “老贺怎么咋还没回来,都快开饭了。”   贺英男凑到姜糖身边,小声解释:“爸带着定文、大宝和小宝,还有大哥的战友到秦叔叔家炫耀去了……”   姜糖了然一笑。   难怪没听到小家伙的声音,换成平时,她一进门,两个皮猴子早叫着闹着扑过来了。   “你先去洗澡。”姜糖推符横云上楼,自己则去换了一身耐脏的工作服。   “嗯。”   贺英男正腹诽大哥有媳妇没人性,几年没见面居然都不和她多说两句话,就见姜糖换了身耐脏的灰蓝工装下楼,手里拎着一个工具箱。   “嫂子,你这是……?”贺英男啃苹果的动作稍顿,从椅子上一下就蹦起来。   她好奇地看着姜糖。   姜糖:“给发动机做个体检。”她边说边戴劳工手套。   说完径自往屋外走,贺英男傻眼,这也会???   简直是宝藏啊,长了张男人挪不开眼,女人嫉妒不平的脸就算了,还什么都懂……她们大院里的女孩已经比大部分姑娘肆意张扬,眼界开阔。可也只是比比谁学习好,比谁穿着打扮更美丽,像拆机器这种脏活累活才不乐意干呢。   贺英男脾气随了她的名字,看不惯别的女孩矫揉造作,所以并无关系好的闺蜜。   因贺母温婉了一辈子,传输给她的观念都是女孩要贞静,要文雅,贺英男不认同却又不想惹母亲生气,真实想法便一直被压着。   因此她的成长之路尤其别扭,不爱学习,不爱打扮,又无法彻底放飞自我,她对未来总是感到渺茫困惑。   但现在,她似乎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贺英男三口将苹果啃完,果核扔进垃圾桶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   屁颠屁颠跟了出去。   “嫂子,你怎么会想到学这个啊?不觉得,这份活儿不适合咱们女孩子做吗?”   “哎呀,这机油味儿好臭啊。”   “嫂子你好厉害呀,这么快就把它还原了。”   “……”   她快活地叽叽喳喳,姜糖手上动作精准迅速,还能分出一丝心神跟她聊天,符横云洗澡下楼就看到姑嫂两个半蹲在院子外,头挨头说着话。   贺英男那个臭丫头一脸崇拜,也不知姜糖说了啥,她激动得抱了上去。   符横云眉心一跳,手里擦头发的毛巾随手往椅子上一扔,大步朝她们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挤开贺英男,硬要插在两人中间:“看出啥问题了?”   贺英男秀眉竖起,正想吐槽亲哥差点让自己摔个屁股蹲,就听他一本正经的话。   只能默默把抱怨吞了回去。   正事要紧,她要是随便插嘴不就让嫂子觉得她太不懂事了吗?   贺英男觉得姜糖简直是她人生的指路明灯啊,在偶像面前她当然得保持自己的形象。   “对啊,嫂子,发动机真的出问题了吗?”   姜糖重新组装好发动机,摘下手套:“机油滤芯太陈旧了,也不知道你们多久没清理进气管道,我刚才看了下,脏死了,本来质量就普普通通,保养还如此马虎,不出问题才怪。”   最重要的是,发动机排量太大,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车子的性能,但有一个严峻的问题,便是性价比太低。   油耗高,成本高,一个词,浪费。   姜糖把各式工具收好,起身上楼洗漱,贺父领着一串葫芦娃正好回来了。   双胞胎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贺定文在后头牵着贺父的手,依偎在他身旁。至于贺兰兰,一大早就被沈如接走了。   一见到符横云,双胞胎小短腿哒哒地朝他扑过去:“爸爸~~~”   两小只记性好,姜糖不仅每晚对着一家四口的照片给他们讲睡前故事,还会指着玩具告诉他们,哪些是爸爸给他们做的。   小哥俩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子,因为有最好最好的爸爸。   如此,虽然分开两三个月,但大宝小宝脑子里还留有爸爸的影子。   符横云坐在红木沙发椅上,两个孩子开心地往他大腿上爬,还附赠好几个代表想念的亲吻:“爸爸,爸爸,宝宝想你了。”   姜糖叫兄弟俩时,偶尔喊大宝、小宝,偶尔就随口喊宝宝、小东西,久而久之,双胞胎也学着自称宝宝。   符横云笑着摸他们的头,“爸爸也想你们了,在家有没有听妈妈话,有没有乖乖的啊?”   “乖。”   “我们特别乖~~”小孩奶声奶气,边说小脑袋瓜边点头,简直萌煞人。   “这是定文,虎子的长子。”贺父牵着贺定文坐在对面,“定文,这是你大伯。”   贺定文低垂着脑袋,听到这话迅速抬头看了符横云一眼,没喊他。   贺父皱眉,心说这孩子怎么也变得心思敏感了,就听符横云笑着替孩子解围:“喊符叔叔就好。”   贺父想说这称呼太见外,就撞上符横云坚定的眼神,暗暗叹息一声。   沉默片刻,视线扫过低着头的贺定文:“你跟符叔叔打个招呼。”   贺定文毕竟才七岁,第一次听到爷爷如此严厉的声音,小身子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泪珠儿在眼眶里晃了几圈,小声说道:“符……符叔叔。”   符横云将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递了过去,那是一只装有发条的木质小羊,没有小朋友能逃脱玩具的魅力,贺定文捧着新玩具,礼貌道了谢。   双胞胎见爸爸给哥哥买了玩具却没他们的份儿,赶紧抱着符横云胳膊撒娇:“爸爸,我也要。”   “还有我,还有我。”   符横云故意翻出空空的口袋给他们看:“没有了,爸爸忘记给你们买了。”   小哥俩似乎没想到这个结果,齐齐呆了几秒。   可怜巴巴地对视一眼,眼泪瞬间飚了出来。   哇哇大哭。   白净的小脸哭得通红,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抽噎噎地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姜糖下楼时,双胞胎立马从符横云腿上爬下来,跌跌撞撞扑到她怀里,语焉不详地朝姜糖告状,爸爸是坏蛋,一点也不喜欢他们了。   一旁的贺定文手足无措地靠在贺父身侧,而孩子亲爸耸肩摊手:“还没来得及把他们那份拿出来,这两小东西就哭上了。”   姜糖:“……”   对着空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敢发誓,这人就是幼稚,就是故意玩孩子。   明明一句话就能哄好的事,他非得把孩子气得更跳脚才开心。   “好了,不哭了啊,爸爸逗你们玩的。”   大宝瓮声:“真滴乜?”   姜糖瞪着悠哉悠哉的丈夫:“真的,妈妈跟爸爸不一样,妈妈从来没骗你们对不对?”   大宝瘪嘴,搂着姜糖脖子的手紧了紧:“嗯,妈妈最好了。”   小宝也紧随其后:“爸爸坏,最爱妈妈。”   姜糖笑得合不拢嘴,眉眼弯成月牙,抛给符横云一个得意的眼神:让你幼稚,翻车了吧,儿子心里我最好!!   符横云:…… 第96章 小别胜新婚。 ……   小别胜新婚。   夜间, 小夫妻好一番悱恻缠绵。   姜糖慵懒地蜷在符横云臂弯里,细声说着家长里短。   两人结婚近四年,其实相伴的时候并不多, 即使是随军的半年里, 符横云大多是早出晚归,她未起床他已出门, 一直到晚饭时间才回来。   遇到突发状况,或是进山野练, 十天半个月不归家是常有的事。   不管是姜糖, 还是符横云, 都习惯家里的事谁有空谁拿主意。   对家里存款突然少一半换成房子, 符横云也就打打嘴仗,故意逗媳妇玩玩, 实则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因此,姜糖还没念叨几句,就发现枕边人已经梦周公去了。   “……”   翌日, 符横云开车,一家四口去了一趟尖儿胡同。   里里外外都逛了一圈后, 符横云瞥了眼蹲在水缸前玩沙子的小哥俩, “要不, 再买一栋?”   姜糖刚把正屋门关上, 转身看他:“做什么?”   “这不是怕一碗水端不平吗?就这么一间房子, 以后给谁啊?没得落埋怨。”远的不提, 就说贺家吧, 当初贺虎跟沈如结婚时,因为房子的问题闹过好大一场。   还不是因为大院那屋子贺家只有居住权没有房本吗?   贺父没退下来尚好说,一家人都能住, 万一卸任或者晚节不保出了事,房子随时能被收回去。   沈家自个儿屁股没擦干净,不知哪天就倒了,沈如是最有危机感的人了,哪能不未雨绸缪一番?   仗着贺母的补偿心态,夫妻俩一结婚就提了房子的事。   话说得极动听,说是不想跟贺嘉诚争他们住惯了的老房子。   否则等他们生了孩子,就得让贺嘉诚搬出去。贺母是心疼长在外头的贺虎,可也比不过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老二,索性随了他们的意,背着贺父掏了万把块钱,在东大街置了房子。   贺父知道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只不轻不重地训斥贺母做事太急躁,正中别人下怀。   事实证明,在看人这方面,贺父眼光实在毒辣。   贺母出了钱并没落着好,沈如到处跟人说,贺家不重视贺虎,看他们不顺眼非得把他们赶到外头住,话传到贺母耳朵里,当场被气得撅了过去。   符横云越想越觉得这事得一早就办好,他可不想姜糖未来在这方面受气。   虽说,按照他们夫妻对孩子的教育,不太可能教出不孝子,但世事无常,谁知道长大了是什么德性?   一时好不代表时时好。   万一娶了个爱计较的儿媳妇,一天两天不出事,难道还能保证一辈子和和美美吗?   不怪符横云把亲儿子想得如此不堪,他是孩子的父亲,但他也是姜糖的丈夫,陪伴他一辈子的只会是妻子,而不是儿子。   这两者之间,他首先考虑的只会是姜糖的处境。   姜糖可不知道横云已经想到几十年后的“婆媳大战”了。   她撇了下嘴,说道:“做什么一定得给他们?我买房子纯粹是为了咱们一家人住得舒心,可不是为了给俩臭小子攒家底。”   再买一栋房子,钱不成问题。   符横云升了正团,工资又往上涨了点,她呢,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但加把劲也能多赚点研发奖金。   不至于吃糠咽菜,可日子必定不如现在这般舒心。   为了二十年后升值,省事,咬着牙在前二十年缩衣节食,姜糖当真不乐意。   别看符横云这厮在家幼稚得很,经常把两个孩子逗得哇哇大哭,心里却是极喜欢他们的。   若见家里日子过得不舒坦,为了不让她和孩子生活困顿,他会不会去接一些危险性高的任务呢?   越想越是这么个道理,姜糖坚定点头,强调道:“平时可别露出这种想法,真要养成四六不分,只会朝咱们伸手,我得气死。”   符横云挑眉,诧异得不行:“唷,你这思想紧跟外国潮流啊。”   人老外就那样,孩子成年就放出去自个儿奋斗,攒家底那是不存在的事。   “啥外国不外国,你今天想在房子上一碗水端平,明天咱们是不是得给他俩攒点老婆本啊,以后是不是还得给他俩安排差不多的工作呢?这样搞下去,有尽头吗?”   “养他们那么累,我还不如不生呢。”   更重要的是,“什么都给他们安排好了,他们成长中没有压力了,哪来上进的动力。”   败家子可不就那样养成的?   姜糖可不想把两孩子养成啃老族。   “哎哟,看不出来啊,媳妇你还是鹰派养娃啊?”符横云笑嘻嘻地环住她肩膀,四下张望见双胞胎没看这边,赶紧在姜糖脸上啄了一下,“有道理,他们想要啥,以后让他们自己去挣。”   姜糖噗嗤笑出声:“你这观念转变得挺快啊。”   符横云立刻站得笔直:“你有理,我当然听。”在华国,百分之九十九的母亲一辈子都在替孩子忧虑,他提这个无非是不想妻子中年遭遇养母那样的难题。   毕竟,当兵是危险的职业,他从来没想过转业,更不敢打包票自己不会比她早走。   若是他在战场上没了,留下她一个人,日子该多难过啊。   姜糖不知道他想得这么远,见他表情严肃,莫名跟着一愣,呐呐“哦”了一下,“什么时候回去?”   “你猜?”   姜糖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恹恹地,“半、半个月?”   “我调到燕山了。”符横云伸手拧她的小鼻子,视线落在姜糖殷红的嘴唇上,她的唇瓣微嘟着,似在勾人去亲。姜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嘴巴下意识抿了抿。   她不好意思的小动作忒可爱。   两人啥事没做过啊?姜糖嘴上坦坦荡荡,实则动不动害羞,只是她跟别人的害羞不一样,身体总是不受控制地做出反应。   符横云心口仿佛被可怜巴巴的小鹿轻轻撞了一下,又酥又软,声音不自觉柔情似水起来:“燕山部队到京市只有两个小时,咱们以后都不需要分隔两地了。”   “真的?”姜糖闻言,怔了一瞬,旋即开心地扑到他身上:“怎么那么突然啊?真是的,你昨天怎么不说?故意闹我呢。”   姜糖又惊又喜,连连锤了他好几下,兀自玩得开心的兄弟俩见状,赶紧跑了过来,分别抱着姜糖和符横云的腿:“不打架~~~”   “打架不乖。”   “没打架,我跟你爸在玩呢。”姜糖弯腰,跟儿子平视。   大宝狐疑地看看她,又看一眼被打了还满脸都是笑的爸爸,小脑袋已经迷糊了:“……真的?”   “真的。”姜糖点头。   好不容易回趟家,符横云只想跟媳妇腻歪,不想给臭小子们解答问题,在小宝屁股上拍了拍:“跟哥哥玩去,你妈最喜欢的就是我,打你们也不会打爸爸~~”   大宝、小宝:“……”   小哥俩哪里听得懂其中深意,只知道爸爸在炫耀,炫耀他跟妈妈第一好。   登时化身小牛犊子,用脑袋撞符横云:“骗人,妈妈最喜欢我。”   “哥哥,哥哥,还有我~~~”   姜糖扶额,心里既温暖又好笑,父子仨哪天不闹一场都不正常。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温声提醒:“快带他们洗手,一会儿还得去买生活用品。”   主屋已经能够住人。   家里的男主人既然回来了,姜糖思忖着,一家人可以搬过来住了。   至于还未完工的厨房,这都不是事儿。现在街头巷尾有好些吃食摊,饿不着他们。   符横云拽着两匹过分活泼的小野马洗脸洗手,一家人开开心心到胡同口面馆用了午饭,往商场那边去了。   ****   “小姜,你可算回来了,这是你画的吧?我看着好像是发动机,对不对?快快快,我和老刘等你好长时间了。”   姜糖刚到家,就被贺父逮着了。   她正诧异呢,她确实画了发动机的改造图,但图册在卧室里里的桌上,怎么会出现在贺父手里?   莫非有人私自进去她的房间?   她心里这般想,但面上却不露分毫,而是直接问道:“确实是,不过这图还没完成,怎么?”   贺父一拍手,笑道:“难怪呢,定文要给大宝小宝做纸飞机,他俩从房间里拿了好几张出来,其中就有这个,还有老刘认出来了,不然啊……”   贺定文在别扭了几天后,见两个小弟弟不像亲妹妹那样动不动就在地上打滚耍赖,他终于找到了当哥哥的感觉。   放学后就带着双胞胎在院子里四处撒欢儿。   “走,到书房说,老刘,哦,你还没见过他。他现在是一汽的厂长,就想跟你聊聊这发动机的事呢。”   “行。”一说起正事她就来了劲儿,暂时把处罚两个孩子的想法抛诸脑后。   书房里,刘玉存已经喝了两三杯茶水,等得心急火燎,就听“咔哒”一声,门开了。   他立刻站起身,“老贺,这就是小姜吧,一看就长得聪明。”   姜糖失笑,这还是第一回 有人夸她长得聪明,“刘叔,贺叔说您想跟我谈谈发动机的事,对吗?”   刘玉存抬头,眸色稍亮,没想到老贺这儿媳妇一点也不绕弯子,当即点头,将想好的官腔憋了回去,跟姜糖一样,开门见山道:“是,你也知道,对汽车来说,发动机是灵魂所在。咱们依样画葫芦,逆向仿制汽车外观不是难题,但仿制发动机却十分困难。”   姜糖感到困惑,很难吗?   但她聪明地没有问出口。   刘玉存接着说道:“外行人觉得,能仿制外观,就一定能逆向仿制发动机,大不了拆开将零件挨个儿抄,但他们忽视了一点,发动机结构和原理很容易搞清楚,咱们用逆向思维,轻易就能做出形似的,但问题就在这儿,只是形似。”   他说到这儿,姜糖恍然大悟。   材料、零部件热处理工艺、公差、标定,这些内在的东西并不能简单逆向就能得到。   举个例子,发动机的曲轴、连杆和活塞等部件需要极高的强度来应对复杂的工作环境,但国内早期无法提供这样的材料。另外,这些零部件需要进行热处理强化,其工序和具体热处理要求也无法从逆向中得来。   即使再紧密的仪器,你仍然得不到零部件的真实尺寸和相应的公差要求。   这就导致了国内汽车厂的发动机都以购买为主,而不是研发。   姜糖这张半成品图纸能让刘玉存这样的大佬侧目,究其原因是虽然没标注尺寸,但她对材料标注得特别清楚,甚至连材料特性,如果进行加工,要达到的标准都做了推算。   而且,这个推算显然是合理的。   与之前厂里通过别的渠道拿到的部分设计图上的材料大致相同。   如此,只要多试验几次,就能得到零部件的尺寸。   刘玉存大喜过望的同时又免不得多想。   这……   是不是太巧了?   他们前阵子才通过海外的一些同志拿到不完整的发动机图纸,突然就有人画出了更详细,更完整的?   “小姜啊,叔问一个问题,你别见怪。”   姜糖抬头看向他。   “您说,有什么事儿直说就行。”   “你看你天赋这么好,在武器设计上成就也不错,怎么突然想到弄发动机了?”   姜糖笑了笑,把那辆吉普差点半途熄火的事儿说给他们听,刘玉存不动声色看向贺父,在贺父微微点头表示确实如此后,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你们年轻人就是敢想敢做啊,一个念头就搞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哦。”   “我觉得你就适合到我们一汽做事,小糖啊,你将来毕业了可得来我这儿,厂子我能做主,我肯定给你最好的待遇。”   得,从小姜变小糖了。   “好,我会认真考虑的。”姜糖笑着回了一句。   “你看,这图,能给咱们一汽吗?叔不白拿你的,这发动机真能整出来的话,厂子肯定不亏待你。我是这样想的,先做出来,我代表一汽买断设计图,价钱等回去开完会我再联系你。还有一个法子,咱们卖一台就分一成利润到你手里,你觉得咋样?”   “分成吧。”   “行,咱说定了。”   “那我画完了再给您送去。”   姜糖正愁没有赚钱的路子,一家人要坐吃山空呢,刘玉存的话可谓说到她心坎里了。   这一成不多不少,谁也不吃亏。   而且京市一汽多牛的厂子啊,未来转型了也是国企中的国企,在汽车行业还能垄断几十年,抽成比买断更加划算。   因为谈妥了,姜糖态度更加积极,直说尽快把设计图补充完整。   她这会儿是完全把刘玉存摆在甲方的地位了。   谈完发动机的事,刘玉存终于想起问符横云怎么不在家了。   这事得从一周前说起,原本符横云能在家休息半个月,两口子都把新家那边需要的东西买齐,就差收拾行李入住了。   突然接到紧急任务,到距离京市六十公里左右的昌河剿匪。   可别以为华国成立后,那些土匪头子全都从良了。   没有的事。   一部分在五六十年代就剿灭了,一部分一直活跃到九十年代末,尤其是国家放开经济后,大家能做买卖了,那些藏在犄角旮旯的匪帮出来劫道了。   有点良心的谋个财,丧天良的还得害命。   大家都知道“方向盘”工资高,有油水,但跑长途,危险也是实打实的。   昌河就出了一件大事。   岭安一家工厂在昌河钢材厂订了一批钢管,价值十万多,在七八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钢材厂请了当地运输队送货,运输队很重视这笔单子,不仅安排了轮班司机,还在每辆车上安排了保安。   可四辆货车全折在半道了。   十人死亡,两人重伤,车子和钢管都被劫了,劫匪消失得无影无踪。   昌河派出所搜查无果,立马上报给京市,京市公安总部一分析就知道这事不简单,赶紧跟部队通了气,请求驻扎在燕山的二十一军去剿匪,符横云就赶鸭子上架了。   上头也有想考验考验他的意思。   毕竟他初来乍到,燕山的兵蛋子与他不熟,虽说不少人听过他的大名,知道这是个狠角色,立了三次一等功,还有两次特等功,简直是传奇人物。   要知道,一等功几乎是九死一生的任务,符横云十八岁入伍,不到十年当上团长,绝不是靠贺父在军中的威望。   但当兵的,谁没点血气?谁不想跟这样的人物挑战一下呢?   是以,收服这些刺头还需要时机。   昌河3.11大案就是机会。   符横云不仅要收服手下的兵,还得跟昌河派出所、昌河政|府协调配合,可谓方方面面考察他的能力。   符横云走得急,搬家计划只得延后。   “这样啊。”刘玉存感慨须臾,在老朋友肩上拍了拍:“有多大能力吃多少饭,横云那小子不错。”   贺父得意大笑:“那还用你说?”   还想吹几句牛呢,就听楼下贺母喊吃饭了。   “走走走,今天家里做了卤味儿,一会儿咱好好喝几盅。”   “行,你不知道啊,我家不让我吃这些,说啥致癌,嗐呀,照他们的说法,啥都不能吃了呗?瞎胡闹嘛。”   “说得对,前些年我们连树根皮带都吃,现在吃点卤味咋了?”   “老贺,还是你懂我。”   “……”   姜糖跟着一块下楼吃饭,饭后,她帮着贺母把厨房收拾干净后,直接回房。   坐在椅子上,拿出那张图纸和笔。   下午五点。姜糖总算完成了,收拾好图纸后只觉得脖子酸痛,她抬手揉了揉,又小力敲了几下,然后拿着图纸找刘玉存去了。 第97章 姜糖骑着自行车出……   姜糖骑着自行车出了大院, 却不知转角处有人正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人便是王秋彤。   王秋彤直愣愣地盯着站岗的警卫,又嫉又羡。   林红没骗她,姜糖果然走大运了。   可她真的嫁给大院子弟了吗?会不会, 她和那个男人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只是尚在恋爱之中呢?   红星镇纺织厂工会一个小主任挑儿媳妇都挑剔得很。   何况是京市的权贵子弟。   林红说了,住在这里的都是老革|命, 门第高着呢,根本不是小镇上的干部能比的?   就算那男的眼瘸, 被姜糖的皮囊骗了, 他家里人能同意吗?   门不当户不对, 怎么会答应他娶一个小地方来的人呢?即便这年头大学生金贵, 那考上的姑娘也不少,她就不信大院里没有考上大学的女孩。   退一万步说, 姜糖如果真有这么大本事,钓上如此出众的男人,姜家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尤其是, 姜大嫂嘴巴不把门,是个再粗俗不过的妇人。   前堂嫂病重前, 她打着看大姑子的幌子没少到王家打秋风, 王秋彤撞上过好几回。   对她的印象实在深刻。   何况, 姜糖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   上个礼拜她给堂哥打电话, 苏美华接的。   一提起姜糖, 苏美华还有印象。   王秋彤这才得知一个大秘密, 原来姜糖在下乡到苏省时就嫁人生子了, 这事姜家人都被蒙在鼓里。苏美华当初调换孩子被公安抓后,在局子里呆了两个多月,后来也不知这女人给苏家和她堂兄下了什么蛊, 两家竟合力把她捞了出来。   不仅如此,还登堂入室成了她的新堂嫂。   王秋彤对这个坐过牢的堂嫂没啥好感,平日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所以也闹不明白,姜糖在乡下结婚的事,堂兄对姜家为何守口如瓶,不然按照两家的关系,中间又还有小春和小伟的存在,她怎么也不可能错过如此重大的消息呀。   既然姜糖在苏省嫁了人,那……那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就很有可能在说谎。   想到这儿,王秋彤欣喜若狂。   可算抓到她的把柄了。   如果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姜糖是个抛夫弃子,嫌贫爱富的女人,他们还会夸她吗?   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王秋彤激动地抓紧挎包,快步朝大院门口的保安室走去:“请问,刚才骑车出去的那个人是住在这里面吗?”   小徐是退役军人,听这话立马戒备地盯着王秋彤。   王秋彤扯了下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和善温柔的笑容:“她背影有点眼熟,很像我的一个亲戚,对了,我老家在西南省红星镇,我是今年考到京市的大学生。”为了增强说服力,王秋彤将随身携带的图书馆借阅证掏给对方看。   小徐看了眼借阅证,又看了看神色急切的王秋彤。   心里一琢磨,姜同志确实是西南省的。   小徐:“哦,你说姜同志啊……”话没说完,就见大门口那姑娘激动道:“姜?哎呀,那真有可能是她。”   “我那个亲戚叫姜糖,自从她下乡我们好多年没见过了,大哥,刚才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啊?”   嘿,巧了!   贺团长的妻子就叫这个名儿。   小徐摸了摸后脑勺,笑容质朴:“那你找对人了。”   听到这儿,王秋彤一点不觉得高兴,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她深深呼吸,僵着脸问道:“那她到这儿是……替哪家工作吗?”   有些人为了攀高枝儿,想方设法到有钱人家里当保姆,或是家庭教师。   没准儿,姜糖就是这样勾搭上那个男人的。   似乎害怕小徐误会,她连忙补充:“如果真的是她那就太好了,不管怎么样,能回城工作都比在乡下强。”   当真一点不暴露自己。   小徐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具体哪儿不对劲他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看王秋彤红着眼眶,满脸欣慰,他笨拙地安慰道:“放心,姜同志算是苦尽甘来了。她和贺团长可是咱大院里最般配最恩爱的一对了,她家两个孩子又聪明又听话,甭说贺司令把他们当成眼珠子,大院里就没人不喜欢的。”   王秋彤:……   这完全不是她想听到的内容。   “……啊?她,她孩子多大了啊?”   什么团长,什么司令,什么孩子……   小徐咧嘴,露出几颗大白牙:“两岁多吧,长得特别像贺团。”   王秋彤垮着脸。   这不就是说,姜糖没有抛夫弃子,她男人只有一个,自始至终就是苏省结婚那个?   可凭啥她运气就这么好,沦落到下乡还能钓到金龟婿?   一时间,心里跟打翻了调味瓶似的,又酸又苦,只觉老天太不公平了,从前事事不如她的姜糖都能嫁入高门,追求她的却都是穷哈哈的歪瓜裂枣。   小徐看着失魂落魄跑走的王秋彤,脸色茫然。   啥意思?咋还瞪他呢。   这边王秋彤大受打击,又看红星镇没动静,愤愤不平下再次给王家拨了电话。正好,王明华在家。听到姜糖嫁的男人有权有势并不好惹,暗道不好,挂完电话就火速往姜家赶去。   务必把人先拦下来。   万一他们莽莽撞撞地,把姜糖彻底惹怒了,那才是白白作没了一门显赫的亲戚。   若搁在两年前,王明华肯定不会这般想得开。   可这几年,他让两个孩子偷偷摸摸把姜家院子都翻找了好几遍,姜糖可能藏东西的地儿都找过了,死活没找着小黄鱼。   这让王明华忍不住怀疑,小伟她妈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真有小黄鱼,姜糖怎么会一点回来找的迹象都没有呢,这根本不符合人性啊?   他才不信姜糖真的视金钱如粪土。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姜宝珍因为某些缘故骗了他。   小黄鱼的真实性有待验证,但姜糖夫家显贵,只要能缓和两家关系,不提明面上能拿到多少好处,但凡外界知道两家是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小的红星镇就依然是他的地盘。   王明华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两年他逐渐被边缘化,如果再找不到靠山,离被清算就不远了。   不说王明华苦口婆心劝了再劝,总算打消姜家人到京市寻人的念头。   付红又开始作妖了。   自恃给老姜家生了孙子,这会儿抖起来了,便想摆嫂子的谱,当即书信一封,让王明华帮着寄给姜糖,说的无外乎都是屁话。   ——作为老姜家的功臣,生孩子时遭了大罪,姜糖作为孩子的小姑,是不是该给她这个嫂子弄点营养品呢,还有大侄子的见面礼,什么时候补?   付红寄完信,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一天天过去,京市那头没有回应,老姜家心里愈发没底。   过了十来天,王秋彤终于收到信。   像只战胜的公鸡,昂首挺胸跑能源系找姜糖了。   姜糖在学校和一汽连轴转了一个多礼拜,王秋彤此人早被她忘到爪哇地里了。   王秋彤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恍惚了几秒,才淡声问道:“哦,是你啊,又有什么事?”   王秋彤冷嗤一声,挥了挥手上的信,等着姜糖主动开口。   可等了半分钟只等来姜糖一句“没事我先走了,别挡路”,气得她一蹦三尺高,“你家给你寄的信,你也不想看?”   说罢,又阴阳怪气地冷笑起来。   果然一遇上原主认识的人就没好事。   姜糖默默翻了个白眼,敢不敢再反派一点?这连续几声“呵、呵、呵”,显得傻不拉几的。   她二话不说,伸手从王秋彤手里抢过信,三下两下拆了信封。   付红那一手字歪歪扭扭,期间还夹杂着好几个显眼的拼音,简直辣眼得不行。姜糖一目十行看完,抬头看王秋彤:“你查我?”   她绷着脸,面无表情,就算是质问也显得轻飘飘的,可王秋彤就是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梗着脖子道:“……什么查你?你少自作多情,要不是你男人开车到学校显摆,我还不知道你攀上高枝了呢。”   “叔叔婶子如果知道你嫁了军官,肯定乐得合不拢嘴。”   话里话外的酸味儿赶得上山西老陈醋了,“宝珍姐虽然没了,但咱们两家好歹是亲戚,我当然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姜叔叔,让他们跟着开心开心。”   她还不知道姜家那群人,见着兔子不撒手。   肯定拖家带口立刻赶到京市。   就不信姜糖婆家对这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不会产生不好的看法。   姜糖抬眸,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哎,你,你就这样走了?”   就一点不生气吗?   不想撕烂她的嘴,骂她损人不利己吗?   王秋彤都做好跟她大吵一架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姜糖不接茬,登时傻在原地。   姜糖脚步停下,扭头看她:“不然呢?难道你还等着我请你吃饭?”   她不怕别人来找事,但她最不耐烦的就是王秋彤这样的人。   说她坏吧,她又做不出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事,你想报复她,好好教训她一次呢,自己都觉得小题大做,很没必要。   可偏偏,她无时无刻都在想法子膈应你。   若她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就好了。   两巴掌扇过去,啥郁闷都消得干干净净。   姜糖随手将信夹在书里,漫不经心地思索着,什么时候回红星镇一趟,将那箱小黄鱼取走。   如果姜家人老老实实,不来给她添堵,她就按照赡养标准给姜家两位老人生活费。   以原身的性子,都能掏心掏肺助王明华东山再起,想必对姜家人不会差到哪儿。姜糖这样做,并非圣母心发作,想替原身尽孝,而是用点小钱把麻烦打发掉罢了。   不然姜家人铁了心闹上门,在华国这样一个重血脉亲情的社会环境下,她和符横云讨不了好。   这跟前几年在省一机门口闹那一出又不同。   当时她被逼下乡,虽然成了省一机的正式工人,但日子过得不比普通人强多少,在大环境下她并不算多么特殊。   如此,也不会引发别人的不满(又作仇富),围观群众听她哭诉更容易代入到她的处境,是以在她有理的前提下,他们更愿意站她这边。   可现在,符横云在部队里前途光明,她呢,未来也是一片坦途。   毫不讳言,他们家的生活比绝大多数华国人优越。   而老姜家条件就差多了。   人嘛,总是更同情弱者。与其被环境逼迫着同他们和解,倒不如主动出击。   姜糖能冷静地分析利弊,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跟姜家人没半毛钱感情。   她从来没想过,因为用了原身的壳子就要代替她孝顺父母,友爱兄弟,老老实实做扶兄魔。   那都是屁话。   原身很惨,难道她就过得轻松吗?   穿书不是她主动夺的舍,原身的命更不是因为她而丢,恰恰相反,姜家人才是害她无辜枉死的帮凶。   若要让姜家人飞黄腾达,换成她是原身的话,肯定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这也有多缺心眼啊。   至于小黄鱼,过了四年王明华都没找到,那便是无主之物。   姜糖决定笑纳了。   ——总不能白跑一趟。 第98章 到了四月底,符横……   到了四月底, 符横云终于回来了。   原是那批劫匪人数众多,不仅在京市附近作案,还分了另外两拨, 一拨往西边省份走, 一拨在南方,每犯一次案便到深山老林躲一阵。   仗着刑侦技术落后, 办案人员不足,且没有后世的“天眼”, 倒是逍遥了这么长一段日子。   “没受伤吧?”   姜糖就怕这人阳奉阴违, 每回都不老实。   好几次中弹了, 还在她面前装没事人的样子, 气得人肝疼。   “没有。”   “放心,没哄你。”   这次抓人他一直在背后统筹指挥, 没有亲自出手。   姜糖放好洗澡水,拿出换洗衣物叠好,注意到房门关好了, 不用担心被人撞见尴尬的场面,才动手去解他的皮带。   这动作却被符横云误会了。   她今天这么主动, 符横云诧异后, 也变得柔情蜜意起来。   姜糖注意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下, 手指撩起衣服下摆, 指尖无意间在他胸膛轻轻勾了几下。   符横云心脏疯狂跳动, 感觉下一秒就要因心跳紊乱无法呼吸。   “媳妇儿, 我好想你啊。”嗓音喑哑性感。   正要反手搂住姜糖, 就见姜糖手从衣服下缩了回来,退后一步,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很好, 这次没撒谎。”   撒谎?   符横云混沌的脑子登时清醒下来,哭笑不得。   合着又是脱裤子,又是上下其手,就是为了看他有没有受伤啊,虽然有些失望,但心底却是甜丝丝,暖洋洋的。   冲完澡,两人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明天搬家。   次日,也不知沈如从哪儿得了消息,终于把住在她那边的贺兰兰送回来了。   原本她还想进屋跟贺母打打同情牌,可贺父说到就到,让小张直接到大院门口接贺兰兰,让她完全没有进来坐坐的借口。   贺定文忙前忙后。   把大宝小宝平日爱玩的玩具用纸箱装好,一本正经地交代姜糖:“婶婶,这是我送给大宝小宝的,你别忘记带走啊。”   这段时间,陪两个小家伙玩的除了贺父,便是贺定文这个小哥哥。   一开始贺定文还不怎么搭理小哥俩。   不过大宝小宝被姜糖夫妻养得很有礼貌,想玩什么都会乖乖问贺定文,等他同意了再玩,就算不给他,他们也不会又哭又闹,而是去玩别的。   两个白团子成天乐呵呵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哥哥、哥哥”的喊。   这对见惯了妹妹有理无理就在地上打滚,哭得人头疼的贺定文而言,是很新鲜的体验。   让他找到了做哥哥的成就感。   他伸手摸摸大宝的脑袋,又摸摸小宝的,“你们乖乖听婶婶的话,不要调皮哦。等礼拜天,我就去找你们,教你们堆城堡。”   “那哥哥你带上小飞机噢……”   小宝抱着他,打蛇上棍,“要最大的那个,行不行鸭~~~”   贺定文被缠得没办法,既舍不得他的珍藏品,又不好叫小弟弟失望。   只得答应了。   这边气氛和谐,看得人不由自主露出姨母笑,那头贺兰兰却在使小性子。   她嘟着嘴巴,双手环胸,本就不算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声音尖锐:“哥哥,我这么久没回来,你为什么不先和我说话?”   这盛气凌人的模样,跟沈如像了十成十。   贺父当即黑脸,沈如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正要训她,就被一旁的贺母拽了下袖子,“才回来,别骂得又……”   贺父听了,更生气了。   都是养在家里的孩子,定文起初也学了沈如那小家子气的毛病,但孩子嘛,好好教不会坏到哪儿去,如今定文跟双胞胎不也相处得挺好的吗?   出去外面玩,多护着两个弟弟啊。   可兰兰就像个异类,怎么说都不改,一凶她,她就哭着跑出院子,嚷嚷着爷爷奶奶对她不好,她要妈妈……   就是个混不吝的。   说也说不听,打也打不下手,每次刚纠正一点,她又闹着去沈如那儿,故态复萌。   贺定文小小的人儿顿时眉头一拧,刹那间福至心灵,好像明白了爷爷为什么不喜欢他和兰兰到妈妈家里住。   “兰兰,你不要站在沙发上。”   每次兰兰从妈妈那儿回来,脾气就会变得更坏,他不喜欢妹妹这样。   小小的贺定文还不明白环境对人的影响,但却下意识对越来越沈如化的贺兰兰不喜了。他绷着小脸,特别严肃地训斥道:“沙发是用来坐的,不是用来踩的,还有,大呼小叫很不礼貌。”   贺兰兰呆在原地,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哥哥居然骂她?   哥哥对那两个小杂种好,也不对她好!!   贺兰兰委屈大发了。   她梗着脖子,倔强地咬紧嘴唇,愤怒地瞪着亲哥。   半晌,尖锐的童声传到大家耳里:“贺定文,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妈妈,让妈妈打你。”   吼完,她恨恨地瞪了眼双胞胎。   手胡乱在脸上擦了擦,鼻涕眼泪混成一团,蹬蹬蹬就往院子外头跑。   贺嘉诚正好进门,撞上小牛犊子似的贺兰兰,赶紧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子。   “跑哪儿去。”   把人给拎了回去。   姜糖看了看一脸害怕的双胞胎,吁了一口气,还好,他们要搬家了。   车子载着行李往尖儿胡同驶去。   刚驶入胡同,就引起附近居民的注意和讨论。   姜糖先下车开门,再把两个孩子抱下车,符横云则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诶,闺女,你们是这家亲戚还是??”姜糖每次来的时候都很低调,除了那位上门薅菜没成功的邻居认得姜糖的脸,附近的人还没见过她。   “嗯?”姜糖一边忙着搬东西,一边还得看着两孩子,没太听清对方的问题。   说话的大婶看两夫妻年轻,觉得不像能买下这幢房子的人,便压低嗓门八卦道:“大翠说,这家主人不太好相处呢,进去拔颗葱都不让,不如从前那户。你们搬过来,租金一个月多少啊?”   她那院子还有两间屋,如果这边租金贵,不如让这家人租家里,一个月能有五块钱进账都是好的。   “你男人是当兵的啊?能开这车,得是干部吧?哎哟,不得了哦,你以后享福了。”   要换个私家车,牛大婶肯定不会以貌取人,也不会这么没分寸的跟新邻居套近乎。   但军用吉普,跟家底厚不厚没关系。   当兵的工资也就比技术工人高那么一点点,那小伙子年龄又不大,难不成真能攒几万块?   姜糖随手抹去脑门上的汗,从车上拽出两个二十公分高的布娃娃,递给大宝两宝:“姑姑给的礼物,你们自己拿进去放好。”   小家伙开心的抱着布娃娃,“妈妈,我来我来~~”   等两个小家伙进门,姜糖才有功夫跟她们打招呼。   她把最后一箱书搬下车递给符横云,又从副驾驶座位上拎出半袋糖果,笑着抓给大家:“对,他是当兵的,以后要麻烦大家多多关照我们了。”   众人看她大大方方的样子,没正面回答租房问题,哪里不懂她就是屋子的主人。   那位多话的大婶表情讪讪地,局促地往后面躲了躲,没想到姜糖压根没计较,也给她抓了一捧:“给家里小朋友。”   “诶,看我这张嘴,听了大翠的话就来跟你胡说八道,闺女儿,你别生气啊。”   姜糖微笑不语。   随意跟大家聊了几句,知道尖儿胡同除了她们家,胡同尾还有两户是一家独住,别的都是五六户人住一个院子。有的人是租的,有的人则是仗着屋主没回来,白住。   小小胡同人不少,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架也是常有的事。   但转念一想,住房紧缺的前提下,不论买哪儿的房子,都会有吵闹不休的邻居,就连随军也不容避免,除非——到了贺父那样的地位,否则就只能等待房地产行业起飞,买一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别墅。   “隔壁是个一进的院子,住了四户,有两家女人似乎爱嚼舌根。”   “对面那家,里头有个男的爱打老婆,饭烧糊了直接就是一脚,吓人。”   “……还有……”   符横云哈哈笑起来:“这么一小会儿,你这情报收集得不错嘛。”   “名师出高徒。”姜糖将檐下的兰草搬到影壁,嗔道:“这次放几天假?”   “怎么?”   姜糖叹气,无奈道:“还不是红星镇的事儿,在学校里遇到熟人了,别人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这是老乡见老乡,麻烦一箩筐。”   姜糖简单把原委说了一遍,又将付红大致的意思提了提,没说旁的,但两人心意相通,符横云不需多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非是担心影响两人的工作和学业。   珠玉何苦跟瓦砾硬磕呢?少不得得圆滑着处理。   “我有假期,但你目前走不掉。”符横云帮着搬完花,伸手摸了摸院子中心的木桩子,思考将它改成桌子的可能性,“先回一封信,就告诉他们,咱们暑假回去一趟。”   “行。”   时光飞逝,第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   姜糖再也不是半年前那个为钱发愁的姜糖了。   光发动机给她带来的分成就比符横云的存款还多,除了发动机,她还弄了点别的小东西,比如电动自行车,这让她的存折迅速突破了十万大关。   在七十年代末,在这个一毛五分钱能吃一碗面的时代,他们已然属于很富裕的家庭了。   买火车票前,符横云想过要不要把孩子放在贺家,但两个皮猴子黏人得很,闯祸本事又大了不少。   加之,贺家二老惯孩子,那两个不着调的叔叔和姑姑也不遑多让。   符横云担心,等再回来时迎接他们的是两个混世魔王。   干脆把大宝小宝带上,见一见名义上的姥姥姥爷。   因为有两个活泼好动的孩子,符横云直接花了四张床位的价钱,买了一个包厢。   火车开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   一家四口下了火车直奔招待所,好好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姜糖来到原主记录的位置,挖了一米多深后,果然找到了一个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箱子,里面有二十根小黄鱼,五根大黄鱼,还有一对京口天宝的老银镯子,正面是大大的双喜字样。   不贵重,但似乎意义非凡。   姜糖猜,这是原身奶奶伺候过的那位地主小姐特意替她打的一对嫁妆,所以她珍之重之。   姜糖将银镯子重新用红绸包着,放到木盒里,看着金灿灿的一箱:“怎么处理?到银行兑换?”   现在金价并不高,至少在手握六位数存款的姜糖眼里,这箱小黄鱼已经不够看了。   符横云支着下颚,随手摆弄着金子,声音一如既往地淡定:“家里不缺钱花,留着当个念想吧。”老太太藏了一辈子的东西,没舍得留给儿子儿媳,倒是给了日子最难捱的小孙女。   说不定,直到去世她都在为孙女的处境担忧,可惜啊,本来的姜糖还是没了。   姜糖没有意见,将小木箱放在他们带来的藤箱里藏好。   第二天一大清早,夫妻俩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哥俩,手里拎着麦乳精、几件衣服、还有一个小收音机,往上西口北桥河的姜家走去。   四年多了。   恍如隔世。   姜糖依稀记得当日她如何胆战心惊躲开了付红,凭着一腔孤勇爬上了下乡知青的车。   这几年里她很少回忆那一日的情形,事后想起仍是觉得不寒而栗,差一点,若是稍微出点差错,凭着王明华当时的势力,她就被困在属于“姜糖”的人生里了。   没想到,这辈子她还会重回故地。   走到院外,姜糖听到房子后的哗哗流水声,她有些失神。   “走吧。”   “嗯。”   时间尚早,姜家人还没出门上班。   小院厨房炊烟袅袅,隐约有人说话,姜糖定了定神,先接下符横云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又把怀里睡得正熟的小宝交给符横云,自己上前敲门。   “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付红披上外套,骂骂咧咧出来开门,见屋外站着一男一女,她定睛一看,惊了一跳:“哎,三丫,三丫是你吗?”   长高了,长肉了,从前那瘦猴子模样变成了饱满好看的鹅蛋脸。   但付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跟嫁人后的大姑子有几分像。   “大嫂,好久不见。”   她声音冷淡,但处于兴奋之下的付红显然没听出来:“这是妹夫和咱们家两个外甥吧,诶哟哟,可算见着了。”   “回来就回来,咋还带那么多东西呢?多破费。”话是这么说,付红嘴巴都咧到耳后根了,赶紧把东西拎起来。   赫,还挺重。   “快快进来,我去叫你大哥。”付红边拎着东西往堂屋走,边朝厨房喊:“妈,三丫和她男人回来了,早饭多做点啊。”   厨房里的李钟秀一听,愣了愣,手里水瓢“哐当”一声摔地上了。   顾不得看灶里的柴火,朝姜糖在的位置跑过来,又哭又嚎:“三丫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一走几年都不给家里来点信,妈为你眼睛都快哭瞎了,死女子哦……”   李钟秀说话跟机关木仓似的,突突不停,嚷嚷得周围邻居都出来瞧热闹。   有人端着碗就跑出来了。   “李嫂子,你家下乡的闺女回来了?”   “……诶唷,真是姜糖那丫头啊,长漂亮了咧。啥时候结婚的啊?这两孩子都是你的呀。”说罢,那名嫂子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李家嫂子,你们家闺女都随了你啊,你生宝珍和建华这对双胞胎兄妹,你家宝珍和姜糖也生了双胞胎。”   那羡慕的语气唷~~   “我那儿媳妇肚子如果这么争气,我就是睡着了也能笑醒。”三姑六婆们叽叽喳喳,看符横云气度不凡,身姿笔挺,好奇问他:“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啊,你们两口子这是回城了还是探亲啊?”   姜家除了付红不是正式工,两个老人加姜建华这个儿子都是工人。小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夫妻俩抱着孩子回来,不会是盯上了老姜和李钟秀的工位吧,要真这样,付红那个泼辣货还不得闹翻天啊?   这可有好戏瞧了。   这样揣测的人不少。   没想到,下一秒就被打脸了,李钟秀叉腰得意道:“回啥城啊,我家祖宗保佑,祖坟冒青烟了哦。三丫考上京市的大学了,女婿家就在京市,以后肯定是吃公家饭的,才不会到咱这小地方找工作呢。”   这话一出,有人信了,有人还在怀疑:“真的啊?”   李忠义仰起头,哼了一声:“可不是。”   “诶,那你女婿是做什么的?”   哎哟,一看就仪表堂堂啊,浑身上下都没瞧见一个补丁,老姜家运气真好。   大女儿嫁得好,人死了这么多年,女婿还对他们孝顺得很,逢年过节带着外孙过来探望他们,小闺女呢,自个儿找的男人也不错,看起来就靠谱。   不少人心里酸溜溜的,怪不是滋味。   符横云倒是想说话,可李钟秀战斗力太强,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不到两分钟,上西口半条街都知道老姜家小女婿是部队里的军官,小女儿是大学生的事了。   姜糖、符横云:……   都从对方眼底看到如出一辙的无奈。   早上是青菜粥和咸菜,姜父比几年前苍老了不少,但依然沉默寡言。   只是多喝了几盅酒,瞧得出来他很高兴。   饭桌上,几乎是姜建华和付红的声音,说来说去都是陈词滥调。可姜家的境况着实没到那个地步,姜糖懒得搭理,专心喂孩子喝粥。   其余的事全交给符横云去应付。   不知是不是有同龄人的关系,大宝小宝只吃了小半碗,就闹着出去玩。   老姜家的孙子,叫姜有才,取一字双音之意,既有才,又有财。比双胞胎大半岁左右,年前满了三岁,是个结实的小胖墩。   姜建华跟符横云接触了半小时,始终摸不清这个妹夫的性格。   不论说什么,对方都会认真倾听,偶尔也会提上几句建议,不像王明华,动不动就斜眼看人,一副“你们得仰我鼻息”的轻狂样儿,但却让人探不到他的底。   看着平易近人,但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威势让人心生忌惮。   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姜建华想了很多,他知道,媳妇和娘的盘算要落空了。   也是,能当军官的人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姜建华不动声色看了眼姜糖,指望她敲敲边鼓,没想到姜糖平静地回视他,而后挪开了视线。   “小妹,这几年你在外头过得还好吗?”姜建华勾唇,温声同姜糖说话。   一家姊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小妹不搭理他们,无外乎还在怪当年家里逼着她嫁给王明华的事,可哪家姑娘结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谁也没她气性大,一走就是好几年,回来了也是横挑眉毛竖挑眼。   这样的脾气,万一哪天跟婆家闹翻,他们如果离太远,可怎么给她撑腰呢?   他是兄长,该包容她的倔脾气。   姜建华表情柔和,更加用心地拉近彼此的关系:“一开始知道你下乡的地方,爸担心吃苦,让你嫂子给你寄了不少东西。后来想再寄,就听你堂兄说,你不在乡下了,这才断了联系。”   说到这事儿,姜糖就不痛快,冷冷嗤了一声:“咱们别来那套虚的,当年你们到苏省找我想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们这次回来,只是想说一件事。”   姜建华笑容僵在脸上:“小妹,你误会咱们了,一定是你堂兄自作主张。你是咱妈亲生的,是我亲妹妹,我坑谁也不可能坑你,对不对?”   他说话时,时刻注意着姜糖和符横云的表情,眼底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难受,以及被曲解的愤怒。   姜糖垂下眼皮,根本不想配合他的表演,继续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姜家的一切都是你和嫂子的,二老攒了半辈子的家底我一分不要,等他们退休了干不动活了,该付的养老费我也不会推辞。”   “若是生病住院,费用咱们兄妹平摊。”   “大哥,你觉得如何?”   姜建华愣住,姜父抽着水烟,没说话。   李钟秀看看闷不吭声的父子俩,再看看一脸欢喜的儿媳妇,她咬了咬牙,开口问道:“三丫,你的意思是的,不认我们这一家子了?”   姜糖嘴角上扬,笑意不达眼底:“什么叫不认呢?你和爸的养老费我没推辞,不是吗?”   像是怕李钟秀不够生气,姜糖轻描淡写道:“镇上别的女孩嫁人了,可没有给娘家父母养老呢。”   “那是别人家,你是我家的闺女——”   姜糖摊手,一脸无奈:“妈,你们以前不老是说,别人家对女娃还不如咱们家呢,我心里感念你们,所以才说给二位养老。”   “就算大哥大嫂不孝顺,你们也不用担心老了没人管,对不?”   不是爱拿别人家如何对待孩子,来论证姜家对她仁至义尽吗?那她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李钟秀脸色倏变,勃然大怒:“三丫你翅膀硬了是吧,说什么浑话呢,就算你大嫂不孝顺,你大哥也会孝顺我和你爸。”   付红翻了个白眼,暗道老不死的,说就说还得踩她一脚。   姜糖无意跟她争执,点头说道:“那挺好。”   李钟秀脸色稍好,也不想跟这个没良心的女儿绕弯子,直言不讳:“我知道你心里头恨我。但咱们老姜家就你哥哥一个独苗苗,你嫂子生了有才后一直没开怀,你就这么一个侄儿,作为姑姑,你是不是得替他的前程想一想?”   “你孝顺我也好,不孝顺也罢,我只有一个要求,带着你大侄子回京市吧。”   女婿家世不凡,只要大孙子住他们家,以后肯定有出息。   到时候,他们一家人也能到京市生活。   这话一出,姜糖还没说话,爱子心切的付红已经炸了。   “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第99章 完结   付红势利的同时, 她还是一个母亲。   她没蠢到家,当然知道小姑子如果愿意养有才,对孩子是天大的造化。   王秋彤那丫头一贯瞧不起小姑, 能从她嘴里听到小姑嫁得好, 以她贫瘠的想象力便可知道妹夫除了自己有能力,家世同他们相比, 必定是云泥之别。   但再富贵,寄人篱下有啥好的?   能把人送过去, 难道还能按着三丫的头逼她一视同仁?   让有才和那两个小崽子享受一样的待遇?   当初她嫁到姜家时, 还承诺过将姜建华的姐妹当自己亲生姐妹呢, 事实上她巴不得从姜宝珍那儿抠好处, 巴不得姜糖不要上学回家干活儿。   推己及人,姑姑会对侄儿好?   何况, 付红比谁都清楚,她跟姜糖之间没有深厚的姑嫂情意,从前没少挤兑她。   这般情形下, 她哪里敢把儿子送过去。   “小姑子,这话不是我撺掇妈的。”付红怒色难掩, 盯着李钟秀的目光恶狠狠的, “妈, 你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京市离咱家这么远, 万一有才……”   顾忌姜糖和符横云的存在, 后半截她不甘地吞回肚子里, 继续埋怨:“打量我不晓得你的心思?不就是嫌我这么多年只怀了有才一个吗?想把有才从我身边夺走,你别想,拽什么拽, 姜建华,你放手——”   眼瞧着越说越离谱,姜建华狠掐了她一把。   又瞪了她几眼,付红用力甩开他,哼了哼,眼刀子拼命往李钟秀身上扎。   李钟秀欲言又止地看着姜糖,又难过又窝囊,一副被恶媳妇欺压狠了的模样。   真是——   好一朵摇曳生姿的老白莲。   姜糖心中哂笑。   要论姜家谁最惹人厌,不是明火执仗挤兑人的姜大嫂,也不是抱着水烟万事不管的姜父,而是练了变脸绝活儿的姜母。   上一刻还在义正言辞要求她给姜建华夫妇养孩子,下一秒就红了眼眶,无声抹泪的同时还不忘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仿佛等着自己替她撑腰……   当初她刚穿书时,李钟秀也是这般,疼惜又为难地看着她,为那桩婚事面上愁得不行,姜糖还曾短暂迷惘过。   可她一说王春和王伟作的孽,李钟秀想也没想就道不可能,她才破开迷障。   这哪儿是个被压迫的普通妇女哦,她明明很会压迫人嘛。   这会子选择性遗忘了当初叫人千里迢迢到苏省,花招用尽也要把她骗回来嫁给王明华的事,又想故技重施。   可惜她不是原身,根本不吃这一套。   “别这样看我,协调你和大嫂的矛盾,是大哥的责任。不过你和嫂子不必吵架,孩子我们肯定不会养,我自己得照顾两个小子,没工夫管别人的孩子。”   “那是你哥嫂,怎么就成别人了?”   李钟秀其实有点怵姜糖,拼命给付红使眼色,但付红埋着头没说话,逼得她没法继续做鹌鹑,登时顾不上哭了。   姜糖乐了:“您老的想法真是惊为天人,我自己两个娃还嫌养不够,非得再养一个?老姜家也没落魄到这个地步啊?如果真的养不起,不妨送给别家缺孩子的养,反正男孩子嘛,送人更容易。”   一席话堵得李钟秀脸色发青,付红表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但跨越阶层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李钟秀忍着怒气说道:“一只羊是放,一群羊还是放,把有才养好养成栋梁,不仅光耀老姜家的门楣,以后也能帮村……”   那两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钟秀停顿了一秒,“两个弟弟。”   姜糖自认拒绝得很明显了,但李钟秀还不愿死心,她只能说得更明白点:“我跟家里四年前就没多少情分了,以后能往来就往来,不能就拉倒。人啊,活得简单点,知足点才好。家里三个正式工,隔三差五能吃到肉味儿,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事,怎么成天眼睛就往天上看?当心摔个大跟头。”   李钟秀一愣,似是没想到姜糖如此狠心。   付红眉心跳了跳,桌子下的手肘拐了下姜建华,姜建华也被姜糖这番明显是威胁的话吓了一跳:“三丫,你这是啥意思?”   姜糖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明白:“你都打听好我男人的身份了,难道就没想过狮子大开口会让他不高兴吗?京市离红星镇确实远,但要给大哥添点堵,我还有这个本事。以后你们不要写信到京市打扰我们一家,更别打电话。尤其是你俩,千万别在我耳边念叨,我听了你们的声音就烦,我不高兴了你们会后悔的。”   符横云宠溺的看着她,非常配合地嗯了一声。   “我,我是你妈啊,那是你亲哥亲嫂子啊,姜糖你还是人吗?你听听自己说的话,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们?祸害,早知道你是这样六亲不认的东西,你一生下来我就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   李钟秀气得脸胀红,橘子皮似的皱成一块一块,不敢骂符横云,习惯性地逮着“软柿子”捏。   姜糖瞥了眼院子,两个孩子玩得正高兴,没听到堂屋里的吵闹。她才讥诮地看着李钟秀:“卖女求荣历历在目,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亲妈?还有他们,有做哥哥嫂子的样子吗?家里是揭不开锅必须卖了我才能活还是怎么地?我都离你们远远地了还不死心,你现在好意思骂我不是人?你们倒是个好玩意儿。”   她以为自己早看淡这事了。   也清醒的认识到承受这一切痛快的是原身,该委屈的不是自己,但重新翻回那一页,愤怒犹如瞬间喷涌的火山岩浆,带着烧毁一切的气势扑向李钟秀。   有些人就是这样,左脸贴右脸。   一边脸皮厚,一边二皮脸,自己干过的事便是过眼云烟,不值重提。别人必须得永远忍让,一辈子让她做主才行,否则你就不是个东西!   眼瞧着越闹越僵,闷不吭声喝酒的姜父呵斥一声:“好了,都少说两句。”   “三丫啊,难得回来一趟,别因为你妈生气,女婿还在这儿呢。”   姜糖想到那年意外收到的包裹,情绪稍稍有所缓和。   她神色依然冷淡,但身上的刺微微往回收:“还有你,你也不是称职的父亲,遇事便装聋作哑,等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才开尊口,有什么用?伤害已经造成,难道是两句好听话就能抹平的?我再说一次,该尽的责任我不推脱,其他的别想了。真馋别人的好日子,那就努力奋斗,谁的好日子也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姜建华怎么说也是高中生,在厂里又是技术工,难道还养不活你们?家有存款余粮还成天惦记占出嫁妹子的便宜,还要不要脸?”   姜糖当真越说越气,什么德性啊。   符横云拍拍她手背,没说话,但灭火效果极佳。   姜糖白眼都翻上天了,也是,她有啥好气的,有些人愿意做烂泥巴吸血虫,她拦着做啥。   这番话说得姜建华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臊得不行。想发火但抬眸对上符横云带着威慑的目光,便不敢发作。他要是再摆大哥的谱,把姜糖得罪狠了,万一她男人背地里搞小动作,把他工作搞没了怎么办?   姜建华顾东顾西不敢反驳,李钟秀则是完全被吓到了。   姜父再次陷入沉默。   姜糖不想跟他们继续浪费时间:“以后每半年我给二老汇一次生活费,咱们之前怎样,以后还怎样,但有一点得记住了,我不希望在京市看到你们。”   说罢,姜糖站起身,伸手从符横云衣兜里掏出十张大团长,放在姜父面前:“这是下半年的。”   李钟秀赶紧把钱抓在手里,看着姜糖的眼神那叫一个复杂。   夫妻俩懒得去看他们脸上是什么表情,说起来,一开始姜糖想的是在他们眼前钓根胡萝卜,让他们老实点。但李钟秀和姜建华开口就让她培养姜有才,就差把“你家的东西有才也有一份”写脸上,这才让她换了主意。   从以利诱之改为以势压之。   事实证明,姜家人可能是抖M体质,非得威胁几句才听话。   王明华听到消息班也不上了,火急火燎带着王春姐弟俩到姜糖面前负荆请罪,谁知却来晚了一步。   一家四口早走了。   王春看着墙脚矮桌上摆着的一大堆东西,麦乳精、烟、水果罐头、衣服……应有尽有,还有一个崭新的收音机,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偷偷戳弟弟王伟,无声说道:小姨真的发达了。   王伟眼睛亮晶晶的,半大小子还像小时候那般冲到李钟秀怀里晃了晃:“外婆,小姨和小姨夫呢?”   李钟秀嘴巴蠕动,深深叹息一声:“……走了。”   “是领着姨夫逛街去了吗?那他们什么时候再回来啊?”王春也急,但她向来比弟弟会掩饰。   付红心里憋着一肚子气,打量她不知道这爷仨来家里的目的?呵,搞笑,连一母同胞的哥哥姜糖都恨得不行,难道还会原谅王明华吗?   但万事都是有对比才有伤害,一想到姜糖对王家人恶感更深,付红又忍不住得意地翘起尾巴来,笑笑道:“哎呀,他们是干大事的人,京市那边催着回去呢。”   绝口不提家里跟姜糖闹翻的事。   “王主任稀客啊。”   王明华嘴角轻扯,视线往角落扫了一眼,眼底迅速划过一抹暗光,面上却笑得温文尔雅:“小伟和春儿一听说姜糖回来,就催着我带他们过来,当初……”   他顿了顿,嗓音放慢:“那年两个孩子小不懂事,听说咱们两家有定亲的想法,便对姜糖做了些不好的事,我今天是特地带他们上门道歉的。岳母,姜糖是去火车站了,还是在哪里落脚呢?”   李钟秀神色有些微松动。   到底还是三丫不懂事闹得两家生了嫌隙。   王明华睇了王春一眼,王春立马抱着李钟秀胳膊,低头认错:“外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不喜欢小姨,我只是……只是害怕……”   声音渐渐哽咽,她低声抽泣:“我怕小姨嫁给爸爸以后,就没人记得我妈了,呜呜呜……”   她一哭,王伟也跟着流泪,“不是姐姐的主意,是我,是我把小姨推下河的。”   李钟秀心里一惊,拍着王春后背的手一顿,那年三丫说的竟是真的?   她低头看身体开始抽抽的外孙女,眼神复杂,就听外孙女哭道:“小姨肯定觉得我是坏孩子,不喜欢我们了……外婆,你帮我和弟弟跟小姨说一声好不好,我真的知错了,明明小姨以前对我们那么好,那样疼我们,我们却……”   越说到后面,王春情绪越激动,倒是真的伤心了。   付红冷眼看着眼泪横流的姐弟俩,又瞥了眼满脸心疼的婆婆,轻轻地哼了哼。   可不得哭吗?   三丫再不济好歹是亲姨妈,还能真虐待他们啊。   那苏美华生了智障儿子都能让王家那眼睛长头顶上的老妖婆同意她进门,能是个心思简单的?   何况现在肚子里又揣了崽,能给这两个拖油瓶好脸色看才怪!   付红唏嘘的同时,不免想到王春先前说的话,那一丢丢同情瞬间蒸发了。   得,这两小的也毒得厉害!   她对王春的卖惨不为所动,但李钟秀可是心疼坏了,一会儿想到冷脸无情的小女儿,一会儿想到温柔孝顺,给她挣了不少脸面的大女儿,本就偏的心肝歪了个彻底。   搂着王春一口一个“我的春儿,可怜的丫头”。   只心疼归心疼,她更知道小女儿已经离心,眼下绝不可能被她拿捏的了,她也怕真惹恼了,姜糖把火气撒在老大头上。   是以绝口不提帮外孙女说好话的事。   王明华见状失望不已,面上却不露分毫,温和地交代王春:“好好陪陪外公外婆,爸爸先去上班了。”   不能着急。   姜糖回家既然带了礼物,想必没打算断这门亲,小春和小伟毕竟是她的亲外甥,四年前孩子犯错时还不懂事,何况,姜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就算有天大的怨也不至于记到现在。   “爸,妈,那我先走了。”   李钟秀神色微顿,“嗯。”   这边王明华从姜家出来,赶紧联络人寻找姜糖一家的踪迹,那边姜糖夫妻携手拜访镇委书记了。当初符横云远在苏省却能得知姜母装病的伎俩多亏了现任书记和秦光耀的帮忙。   在威慑姜家人的同时,他们也做了第二手准备。   七八年还未实行身份证,出远门依然需要户口簿和单位介绍信,只要卡住了介绍信这一环,姜家人就走不出红星镇,如此至少能消停好几年。等八几年实施居民身份证制度时,她早毕业了。   拜访完,一家四口坐上了返程的火车。   起初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等姜建华错失前往邻市采购零件的机会后才隐约回过味。   姜建华心中不忿,但他们出不了省,除了每半年如期而至的汇款单,拿姜糖一点辙都没有。   而王明华在九月被撤职了。   他利用职务贪污的事被镇政|府贴在了办公厅楼下的公告栏上。   王明华不仅被撤职,家中厨房墙壁里还被搜出不少老物件,也不知从哪些人家里搜刮来的。   除了金银物,还有一小箱大团结,负责搜查的人仔仔细细清点了好几遍,足足有两万六千块。   在这个人均每月二三十,勒紧裤腰带一年也就攒几百的年代,两万六千块无疑是一笔巨款。   红星镇面积不小,常住人口也不少,加之“王主任”的名头一直很响亮。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一传十,十传百,王家的名声彻底臭了。   王父被捕,王明华心知自己也大难临头,连夜丢下怀孕待产的苏美华,拿着家里未被搜到的两千块朝沿海方向逃了。   几天后,红星镇远辉桥下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苏美华坚称那就是王明华,哭得一度不能自抑。王明华父子倒了,一辈子盛气凌人的王母接受不了现实,对王春姐弟非打即骂,两个孩子本就被教得凉薄心狠,不知打哪弄来了农药……   索性剂量不大,邻居发现及时,没出人命。   但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王母中风了。   王春姐弟也后怕不已,一口咬死不知道那是要人命的东西,并推到后妈苏美华身上。   可公安也不是吃素的,怎会听他们的一面之词,不到一天就查清了真相,王春姐弟最后进了少管所。   ……   姜糖得知这一切时,已经是国庆节后。   彼时王秋彤气势汹汹冲到她面前,满脸愤恨:“你满意了?”   姜糖觉得她莫名其妙,没搭理绕开她走了,只有顺着风声传来的只言片语在她大脑中短暂停留。   过了一段时日见王秋彤不复开学时高调享乐,反而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打工,整个人气质大变变踏实了,姜糖才想起问红星镇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王春姐弟进少管所,姜糖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但王明华自焚而亡,她不信,回头就把自个儿的猜测说给符横云听。   “嗯,这事你别管。”   姜糖睨了他一眼,谁想管了,她就是看不惯王渣男逍遥法外,改名换姓二十年后功成名就。   膈应谁呢~~   哦,只能膈应到她!!这种所有人都不知道,就她一个人知道王明华是披着人皮的畜生的情况,简直跟被喂了“屎”一样令人作呕。   “放心,法律不会饶过他。”   “希望吧。”   很快到了八二年,姜糖本科毕业了。   这几年她陆陆续续又设计了不少东西,品类繁杂,有武器方面的,也有民用的小产品,除了组织上给的微薄奖金,大头几乎来自京市几家工厂。航大没有人不知道,能源系的姜美人是个研发小能手,是教授们抢着收的关门弟子。   不仅上过报纸,还被电视台记者采访过。   大家为毕业后分配的工作心急如焚时,姜糖已经跟单位谈妥了,还打算继续深造。   同窗们羡慕的同时也将全部心力投入到学习中,每天上课浑身都是劲儿,专业课教授们成天都眉开眼笑的,直呼好榜样的重要性。   八四年底的一天,符横云突然说,人抓到了。   “王明华很狡猾,他换了六个名字,第一桶金是帮对岸走|私得来的,而后认识了于城化工厂一名员工,两人合伙制造毒|品。”   姜糖惊呆了。   乖乖。   王明华成了毒|贩子?   不知道原文生意是否清白,反正现实里,王明华走的是一条绝路。   “……得枪毙吧?”   符横云点头:“就算不严打,他也活不了。”   “那就好。”姜糖听过就忘,最近学业不那么忙了,她开始花更多时间在家庭经营上。   两个皮猴已经念小学了,符横云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出一些比较危险的任务,有时候看着他身上的新伤姜糖心疼得不得了,也会忍不住起私心,不想他去冲。   可姜糖也知道,他打从进了部队开始,就将生死放下了。她劝他把头缩起来,反倒是一种看低。   越是这样矛盾,她越是温柔体贴。   符横云心里甜滋滋的同时还忍不住犯嘀咕,以为媳妇儿有啥安排呢。   时间久了,符横云明白了,这是媳妇儿心疼自己,想宠着他呢。这下好了,在家里本就幼稚的男人已经不满足暗暗给儿子使绊子了逗他们玩了,而是光明正大争起宠来。   姜糖将注意力放在双胞胎身上更多时,符横云还会闹点小脾气。   就连双胞胎都跟贺家姑姑抱怨,说爸爸太过分,总是欺负他们,跟他们抢妈妈。   这话也不知道怎么传的,等姜糖再次到大院,就迎来了无数揶揄调侃的眼神,还有人问她怎么□□老公的?   “……”   亏得她脸皮厚。   回家后就给兄弟俩来了一顿竹笋炒肉丝。   1988年,双胞胎已经是小小少年模样,他们个头随了符横云,比同龄人高了大半个头。   七月军改恢复军衔制,符横云成了最年轻的少将,而姜糖则是812研究所的研究员,夫妻两低调,大伙儿只知道他们工作体面,孩子成绩优秀,一家四口站那儿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幸福得扎眼。   不管家里存款增加了多少,他们依然住在尖儿胡同。   住了这么多年,周边邻居知道这家人不难相处,又看姜糖生了双胞胎后一直未怀孕,便有人明里暗里劝她再生几个。   别看计划生育都推行了好几年,可时下人们的观念还没改过来,照样觉得多子多孙多福气。   姜糖只是笑笑,称孩子都这么大了,没必要再生个小的出来分父母的爱。   其实也觉得困惑,晚上等符横云回家,她便问了。   “……呃,结、结扎?”姜糖腾的一下站起来,目光盯在某处,瞠目结舌道:“什、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这些年,他还勤快戴T?偶尔落下两次没弄出意外,姜糖还当自己运气好呢。   符横云搂着她,低首亲她嘴唇:“好久了。”   实际上,姜糖生下双胞胎没多久,他就到医院做了结扎手术。   一开始他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听医生说女人上环容易感染细菌患妇科病,又听说女人怀孕太多次对身体不好,谁的媳妇谁心疼,索性背着姜糖把手术做了。   至于避|孕|套,纯粹是不想媳妇儿知道这件事。   姜糖:“……”   “感不感动?”见姜糖许久没说话,符横云摸不准她到底生气没,油嘴滑舌问道。   姜糖白了他一眼,伸手把凑过来的脸推开,“感动,感动死了。”   “真的?”语气怪怪的呢。   “真的。”凤眸深情的注视着矫情了不少的男人,姜糖突然笑出声,双手捧着他的俊脸,狠狠在符横云脸上亲了数下。   “mua~~”   “mua~mua~mua~~~”   真的,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这个男人。   即便时光流逝,岁月变迁,他们依然会陪在对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