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小姐在八零年代享福》 作者:觅澜   文案:   1.林晚云意外穿书了,穿成了年代文男主的炮灰未婚妻。   因父辈得来的姻缘本就脆弱,再加上男主还有一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女主,原主越纠缠,男主就越厌弃。   此刻,男女主幽会,被逮个正着,按照剧情,她该哭哭啼啼,让狗男女沉潭了。   林晚云从懵逼中醒过神来,真情实感地撮合起两人,“祝你们——百年好合。”   男女主:???   林晚云对男主那张白面书生脸实在勾不起一丁点儿兴趣,再则,她原是娇滴滴的大小姐,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让她跟着男主去岛上开荒,那是要她的小命。   三姑六婆们介绍的男青年,林晚云都拒绝了,独独青睐二流子头头,痞子老板宋九尧。   宋九尧有一张好脸,会做买卖,而且他是宋家老幺,老父和三个姐姐都把他当心肝一样护着,吃喝不愁。   最重要的,她能借势发家,成为亿万富婆。   2.瞿雪追随老公到小岛开荒过苦日子,最后,心高气傲都磨搓在柴米油盐里。   意外重生,她下了狠心,要换个活法。   这一世,她要选更霸气,更会赚钱的宋九尧。   上一世,她老公到海岛开荒做农场,最后荣归故里,而宋九尧孑然一身,最后还因为投机倒把入狱。   但宋九尧留下一大片地,因为地产开发,家人后半生衣食无忧。   瞿雪以为,只要能嫁给宋九尧,前半生甜蜜,后半生富贵。   岂料,宋九尧被前世老公的未婚妻林晚云抢走了!   岂料,这一世,宋九尧没有入狱!   他和林晚云一生甜蜜又富贵。   *女主穿书,女配重生    一句话简介:甜不?富贵就行   立意:热爱生活   内容标签:重生   主角:林晚云 ┃ 配角:宋九尧 ┃ 其它: 第1章 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林晚云迷迷糊糊中,听见木门咯吱响,然后是人哼哧喘气的声音,仿佛在搬什么大物件。   她睁开眼,心口猛地一跳。   这是什么地方?   黑灰的蚊帐,破旧的木桌子上,一把断了一半的木梳子和一个粗瓷碗,再往下,桌子腿边是一个掉了漆的红双喜暖水瓶。   没来得及细想,窗口传来一男一女对话声。   “你做什么这是?”   “小妹不是要跟着李景林去南元岛了嘛,我寻思着先把缝纫机放她屋子里,咱屋里东西太多,等孩子上了学,连个写作业的地儿也没有。”   男人啧一声,“等她上学还远呢,你才把木箱子放进去了,又要放缝纫机,谁看不出你心思,小妹没嫁人,你收着点儿!”   女人尖利的声音陡然升高,“呀!林建同,你跟我嚷嚷什么,这屋子本来就是分给我们的,老大他们家有两间屋子,凭啥我就一间,嫁给你个窝囊废,就嘴上有本事,你自己盖房子去啊!”   林晚云心口突突突跳,太阳穴跟着抽痛。   她明明睡在自己大床上,为何对这里有一种熟悉感,她明明不认识那两人,脑子竟然能从这些对话,浮现出他们的样子,甚至,她内心深处,了解这两口子的品性。   她拥有了别人的脑子?   她穿越了?   林晚云掐了掐大腿,真实的痛感,她认命阖上眼。   屋外,林建同的气势一下就弱了,“我们不是也有两间。”   “朝西那巴掌大的地儿,死人都不住,谁愿意要谁要,我不要!”   林晚云头更大了,呼啦一下,掀开暗红色的粗麻布被子,下了地,走到门边。   马凤菊看见她,脸上堆起了笑,“二晚,你醒啦?”   林晚云沉着脸,“被你们吵醒了,以后我睡觉的时候,能不能保持安静?”   马凤菊愣了下,又扯嘴笑道:“都是你二哥,我说把缝纫机送到你屋里,让你使使,他非得拦着我。”   “谢谢二嫂,我用不上,衣服破了就扔,用什么缝纫机啊。”   林建同撇下嘴,带点儿讥讽,“是啊,现在快嫁人的大姑娘,谁还穿有补丁的衣服,丢面儿。”   马凤菊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姑娘家要出门,总得自己做几件贴身衣物,咱妈那半瞎子,还能指得上她?”   林晚云无声发笑,“二嫂,谁说的我要出门了?”   马凤菊有点迷糊,她总觉得眼下的林晚云有些怪异。   林晚云是林家老小,林老头去了之后,老婆子和大哥都疼爱她,可毕竟是女孩子家,平日里,林晚云可不敢这么呛她这个二嫂。   就前几天,把木箱子搬到她屋里的时候,她也不声不响的,连个屁都没放。   “看你说的,李景林要去南元岛,你不得赶紧扯证跟他去?”   林晚云停滞片刻,双手抱臂,哼笑道:“李景林?我跟他去做什么,他又瞧不上我。”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终于知道她穿到哪本书了。   几天前,闺蜜带她去一个剧组,说是年代文改编的电视剧,里面的男主就叫李景林,剧中有个女配跟她同名同姓,就叫林晚云,是男主的未婚妻,两人是因父辈结下来的婚约,原主第一次见男主,就喜欢上他了。   可惜,男主并不喜欢这个未婚妻,他有一个白月光同学,就是女主瞿雪,两人两情相悦,一起克服千辛万苦,在南元岛开辟了农垦新天地。   这本是弘扬正能量的剧,没什么好诟病的,只是林晚云一听到跟自己同名的是个炮灰女配,就不怎么待见那男主,在她的世界里,她才是主角,李景林跪地求她她都不答应,更别说去纠缠他了。   马凤菊听了这些话,倒是想通了,她想,林晚云必定又受了李景林的怠慢,才这么使性傍气的。   要不是她还指着李景林这个未来妹夫带带她那不争气的娘家弟弟,她早喷回去了。   谁让林晚云有个好准婆家,李父是农机站的主任,听说农机站有一两个拖拉机维修工的名额,好多人都惦记着呢。   她叉起腰来,抬着下巴往屋外嚷嚷,“放眼看去,别说这几个村,就是市里头,你也是数一数二的俊丫头,他眼瞎了瞧不上你!”   林晚云心里隐隐不耐,那是原主对这个马凤菊的厌弃情绪。   “二嫂,你把缝纫机抬回去吧,别堵着道儿,我就算出了门,回娘家还得住这屋里。”   马凤菊心里虽恼,为了自家弟弟,也只能暂且忍下一口气。   反正林晚云嫁远了,这屋子迟早是她家女儿的。   两口子正搬着缝纫机,林晚云的堂姐林白云脖子挂着军绿色水壶,捧着一个铝饭盒过来了。   林白云瞧不上马凤菊,自动略过两口子,上前拍了一下林晚云,拉着她就往外走,“怎么磨磨蹭蹭的,非得等人来请你。”   林晚云被动跟着她,垂眼看那能扫地的喇叭裤,她头有些大。   即便潮流是个轮回,她也从来没穿过这玩意儿。   “上哪儿去?”   “你睡糊涂了?不是说好,今儿去文化馆给李景林过生日,我蒸的粉丝包子都凉了你还不来。”   林白云把铝饭盒往林晚云手上塞,“别害臊,好好跟他谈,以后别像我似的,下地干农活,累死人!”   林晚云摸到铝饭盒上黏腻的油渍,头皮一紧,又塞回林白云手里,“你拿回去,哪有生日送包子的。”   “包子怎么了,我蒸的包子他们抢还来不及呢。”   林晚云莫名咽一下口水,突然生出馋劲儿来。   “大白,我先吃一个吧。”   “你急啥啊,等见了大家伙再吃,你拿一个,缺一个角能好看?”   林晚云:……   她打小就生在富贵家族,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今儿竟然流落到讨一个素包子吃的境地,这必定是原主潜意识的馋。   让她穿到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是老天爷要绝她的小命。   好在原主比她原来的年纪要小上两岁,没嫁人,还是自由身,若是后头跟几个小尾巴,她非得原地晕死不可。   再则,这里还有真心待她的人,就比如眼前这个堂姐,打小就和原主一起长大,一个白天生一个晚上生,两人既是姐妹也是闺蜜。   对于她来说,李景林的生日自然没有什么意思,但是她穿都穿过来了,又被马凤菊往外赶,到市里看看,或许有别的出路呢。   林家村在开州市东南边,离市区不过两公里,到文化馆骑自行车也就十分钟,林晚云看见林白云要去推她爸那辆快要散架的二八自行车,连忙制止住了。   她担心自己的屁股承受不住。   正是春夏交替,路两边是庄稼地,野花争相开放,蝉鸣声不绝于耳,鼻端是一阵阵槐花香。   可大自然再美,泥巴路依然破烂难行,林晚云走出了一身汗,总算看到了水泥路,文化馆就在不远处,几人约好了,在文化馆里的桌球室给李景林过生日。   才进文化馆大门,林白云猛地变了脸色,揪着林晚云的衣摆把她往墙角推。   林晚云莫名其妙,“干嘛呀?”   林白云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脸都红了,使了个眼色,压着嗓子说:“真不要脸!”   林晚云循着她的视线一看,不远处的小竹林,一对男女贴在一起,很快又羞答答地松开了彼此。   她的脑子快速识别。   哦,那就是情深意笃的男女主了。   林白云扯着她的手往前走,“走,我撕了那狐狸精!”   她劲儿大,林晚云拉都拉不住。   “大白,我渴了,你给我喝点水。”   “你不用怕,大白日的,他们有脸做就不怕被人知道!”   林晚云:……   她一点儿也不怕,她是真的又饿又渴。   李景林和瞿雪双双看过来,见是她们两个,李景林倒没什么,瞿雪臊得往后退了几步,垂个脑袋盯着脚下看。   林白云气得脸红脖子粗,“李景林,你什么意思,眨巴眼就该天黑了,连这么一小会儿都等不了,非得在我们眼皮底下搂搂抱抱,你这是流氓罪!”   林晚云:……   严重了,这种小儿科的接触,在她看来,跟小学生谈恋爱差不多。   李景林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旋即恢复平静,“你胡说什么,她要摔倒了,我不过扶一下,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耍流氓了?”   瞿雪脸红得快要滴血,转个半身对着她们。   林白云哼一嗓子,“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有没有良心,二晚来给你过生日,你就在这里勾搭别人,欺负我们是个老实人么!”   林晚云咽一下喉,嗓子眼快冒烟了,“大白,我要喝水。”   林白云:“……”   “我口渴了。”   林白云只好把水壶拿下去,放到她手里。   林晚云灌了好几口,盖上水壶盖子,“给我包子。”   “……”   “快点儿,我快饿死了!”   她寻了一处干净地儿坐下,凉掉的包子有些卡喉咙,但是这会儿饿坏了,她也不挑剔。   被她这么一通折腾,林白云眼瞧气焰泄了不少,只得重振旗鼓,“二晚,我在这里看着,你回去把大哥叫过来。”   林晚云嘴里嚼巴着,口齿不清,“叫大哥做什么,又没多大事儿。”   林白云一噎:“……”   林白云吃下两个包子,总算缓过一口气,才对着李景林举起铝饭盒,问:“景林哥,你们吃吗?”   李景林怔愣一下,“我不吃。”   林白云气呼呼抢过铝饭盒,哐当一声,盖了起来,“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林晚云拍打着喇叭裤站了起来,轻悠悠说:“我知道,感情的事儿勉强不来,景林哥喜欢的人不是我,这不能怪他,毕竟他和瞿雪姐初中就在一起读书了,我才认识他一年。”   林白云皱眉,“胡说什么,你俩有婚约的,以后跟他结婚的人是你!”   林晚云走过去,站在李景林和瞿雪中间,“景林哥,感情有先来后到,你喜欢瞿雪姐,谁都没有资格要求你们分开,我也没有。”   李景林看着她,总觉得有些怪异,哪里怪异他又说不上来。   他口气升温,“你爸爸的恩情,我永远都记在心里,以后也会把你们当成一家人。”   林晚云笑着点头,“既然是一家人,我希望你和瞿雪姐好好在一起,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李景林:“……谢谢。”   这突如其来的祝愿,更是让瞿雪羞红了脸。   林晚云从林白云手里拿过铝饭盒,打开盖子,戳到他跟前,“景林哥,生日快乐,这是大白蒸的包子,你尝一下。”   林白云无语,翻了一个白眼儿。   李景林只好拿起一个包子,送到嘴里咬了一口。   “好吃吗?”   “好吃。”   她唇角牵动,看起来真诚无害,“大白手很巧的,她什么吃的都会做,听说农机站招待所要招人,你介绍她进去干呗。”   李景林:??   林白云:?!! 第2章 我不嫁人。   李景林想了想,“我没听说招待所要招人,我回去问问,有信儿再告诉你们。”   林晚云脆生生说:“谢谢景林哥!”   林白云莫名得这么一个承诺,心里美滋滋,自然也就没有再为难李景林瞿雪二人。   在农机站招待所工作可是一个美差,活儿不累,工资也还可以,比干农活强多了。   姐妹俩原路返回,林白云兴奋了一路,临到家门口,突然拉住林晚云。   “二晚,我寻思来寻思去,要么,你和李景林说一声,介绍二狗去农机站做修理工吧,我就不用了。”   “为什么?”   “你想想,招待所也不确定啥时候有空缺,可我听大哥说,农机站要招修理工,那可是准准的啊!”   林晚云觉得好笑,“大白,你说干农活辛苦,我才帮你求的。”   大白才刚成婚没多久,就嫁在隔壁吕家村里,她男人外号吕二狗,没啥本事,但两人才新婚,感情还是很好的。   林晚云想不明白,大白那么想进招待所,为什么要把机会让给吕二狗?   在她观念里,倒贴男人是要倒霉的,就拿李景林来说,谁愿意跟着他去到岛上开荒做农场谁去,她是不会去的,即便是两情相悦,她也得先为自己考虑。   林白云坚持,“先让他去吧,我再辛苦两年,等你出了门,小弟也娶了媳妇,我再找零工打。”   林晚云没好气,“我不出门啦!”   大白总是这样,因为她是家里的大姐,从小到大,什么都先顾两个弟弟,嫁人了又先顾自己男人,永远把自己放后头。   两人分了道,林晚云踏进家门,院子左边角落已经摆上了桌,她妈牛翠芬正端一盘土豆烩菜出来,看见她,脸上有些惊奇。   “不是去给景林过生日,怎么回来了?”   林晚云看那盘糊成一团的土豆烩菜,幽幽道:“过完了。”   她心里叹一口气,这日子可怎么过,住得破穿得烂熬熬也就过去了,唯独这吃的,实在忍不了。   “坐下来吃饭吧。”   “我吃过了。”   这会儿她有些后悔,为什么把剩下的包子都给了李景林和瞿雪,留着自己吃多好啊。   正这么想着,门外响起了小孩哭闹声,还有男人的呵斥声。   “我就要吃鱼,就要吃鱼!”   “不吃一边去,等我吃饱了再收拾你!”   原来,林老大家的二儿子看见老二家闺女抓着一块鱼肉啃,四五岁的孩子哪里忍得住,闹着也要吃鱼,林老大干了一天活,吃个饭也不得清闲,便吼了几句。   马凤菊出来了,瞧都不瞧二小子一眼,黑着脸把自家闺女往屋里拉,“屋子小,田地少,都不够你造的!”   牛翠芬忍着气去哄孙子。   老大结婚早,赶上分田地,两口子都有份,再加上她和林晚云跟老大家一起吃住,这一边田地就比老二家多了不少,为这,老二家不知道跟她闹了多少气。   二小子在地上撒泼,牛翠芬和大儿媳都拉不起来。   林晚云听不下去了,一条鱼能有几个钱,值得这样鬼哭狼嚎的,一家子不得安生。   原主过冬前,一直跟着她妈到山上砍柴,烧了炭拿到市里卖,存了一百多块钱,就藏在枕头底下。   她拿出红绸布钱袋子就往外走,到那小子跟前,招招手,“起来,姑姑带你买鱼去。”   二小子鼻涕眼泪糊在一起,将信将疑看着她。   牛翠芬见她把钱袋子都拿出来了,拧着满眼的褶子,斥道:“钱多烧家了,你非得拎来拎去,看不掉个底儿光!”   林晚云只想能清净下来,“掉不了,卖鱼的在哪儿呢?”   林老大:“买什么买,不吃就饿着他!”   大嫂罗芳嘟哝一句:“除了村口老抽头,还能有谁卖。”   林晚云二话不说迈着步子就往外走,二小子见姑姑真的给他买鱼,一骨碌爬起来,小短腿跟在她身后跑起来。   姑侄俩到了村口,只见一个外村老头正把秤砣往麻袋里塞,像是要收摊了。   “阿叔,还有鱼吗?”   “有咧,还有两条,便宜卖给你了。”   她不过瞄了一眼铁桶,便道:“我要了。”   “你要完两条?”   “嗯。”   老头有点惊讶,这会儿天全黑了,很多人家都吃过了饭,就算没吃饭的,也很少有人舍得一下子买两条鱼,更何况是一位年轻姑娘。   “你家几口人啊姑娘?”   林晚云心里默数了下,“六七口。”   “哪一家?”   二小子脆生生回:“林建军家,这是我小姑姑!”   老头一边称鱼,一边唠叨:“林建军啊,那我可认识你爷爷,以前你爷爷在山上打野鸡,腿摔伤了,还是我送他下山的。”   二小子没见过自己爷爷,对老头的话没有什么兴趣,只盯着那两条鱼看。   “差一点到两斤,你给我三毛就行了。”   林晚云从钱袋子拿出五毛钱,“给,不用找了。”   这个物价,简直便宜到震撼心灵!   老头愣住了,“用不到五毛。”   死命往下砍价的他见过,还没见过多给的。   “没事儿,我不喜欢拿零钱。”   她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习惯给人小费,天都黑了,老人家卖几条鱼不容易,两毛钱她还拿着做什么。   进了家门,牛翠芬看见她一下子买了两条鱼,又叨叨上了,问她花了多少钱。   林晚云顿了下,“就花了三毛。”   说完她自己都惊了一下,这么张口就来,想必原主以前买东西没少被自己的妈唠叨。   这一顿,一家人总算吃了个尽兴。   牛翠芬一边给小孙子挑鱼骨头,一边对林老大说:“明儿你把老二叫过来,等二晚出了门,就把我和她的田地屋子都分了,你兄弟俩商量商量怎么分。”   林老大:“急啥,她又不是明儿就出门。”   林晚云把碗放下,“妈,我不嫁人。”   牛翠芬和林老大两口子齐齐看向她。   “胡说八道什么,哪个姑娘不嫁人!”   她慢腾腾站了起来,“我没有胡说八道,我那间屋子以后我还住着,要是你们赶我走,我就去市里租房子住,但田地是国家分给我的,我要自己留着。”   开州市以后会成为一线城市,林家村也将成为最繁华的地儿,无论如何,她都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罗芳脸色不好看了,她是个闷嘴葫芦,听了林晚云这话,冷笑说:“要这么说,我也要回我娘家争一亩八分地了。”   林晚云眼光一转,“大嫂,你嫁到我家里才分的地,不能两头占,也不能两头空,你那份你正种着,我那份也是你和大哥在种,你们辛苦,粮食你们拿着,但我的田地我得……”   马凤菊突然从屋子里走出来,哼哼笑道:“好一句不能两头占不能两头空,敢情就我倒霉,娘家没份,嫁到你们家里也没份,你让乡亲们评评理,哪个姑娘敢像你这样,没出门就惦记家里的田地!”   她咄咄逼人:“谁能服你,你让村委来呀!让村委来做个主!”   林晚云无意与这妇人骂街,只道:“村委就算了,不行咱们法庭上见。”   林老大一拍桌子,“二晚,你怎么说话的!”   她吓了一跳,怔怔看了林老大一会儿,转身往屋里走。   过了一会儿,牛翠芬进来了,抹着泪对她一番数落,颠来倒去都是那几句话,哪有姑娘家跟哥嫂争田地的,传出来叫人看笑话不说,李家人怎么看她。   林晚云背过身去,“妈,李景林已经有对象了,我跟他成不了。”   牛翠芬:“……他和你说了?”   “我和大白亲眼看见,也已经说清楚了,他俩要一起去南元岛,估计过段时间就请我们去喝喜酒了。”   “这坏心肝的东西!有对象不早说,白白耽误了你一年,他敢上咱家门口报喜试试,你哥不把他撵出门去!”   林晚云口气平淡,“妈,不要着急把田地分给他们,以后谁孝顺你就给谁,不孝顺你就捐出去。”   牛翠芬当是她被李景林给气糊涂了,才这么胡言乱语,没再多说什么,跑到林老大屋子里,嘀咕了好长一段时间。   周日,林老大放下地里的活儿,上市里找李父去了。   李父还算厚道,一直念着林家的恩情,听了林老大的话,马上让人去把儿子李景林叫过来。   这个年代,越来越多的人通过自由恋爱结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顶用了,李景林不愿意娶林晚云,不说老子,天王老子也没办法。   林老大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想让李家人给个说法,好让妹妹清清白白的,再寻一个好人家。   岂料,李景林来是来了,却面色恹恹,像是才得了一场病。   李父恼火,问他和瞿雪是怎么回事,他只说是普通的同学,并没有别的关系。   林老大:“那我家两个妹子怎么说,你俩谈对象,她要跟你一起去南元岛?”   李景林咽一下喉,“没有的事儿。”   “……”   林老大迷糊了,他和李家来往多一些,知道李景林并不是那满嘴跑火车的人,大白二晚也不是。   “那得让我妹子上来,当着面说清楚才好。”   李景林默了片刻,“行,我正好找她有事儿。”   林老大回了家,把林晚云叫上。   林晚云没当一回事,她让大白给李景林BB机留言,说招待所的活儿不找了,让吕二狗去做修理工。   两三天过去了,正好当面问问有信儿没有。   到了市里,林老大忙着找公厕去了。   看见李景林,林晚云吓了一跳,不过短短几天,李景林胡子拉碴,跟变了个人似的。   “景林哥,你生病了?”   李景林低笑了下,“没生病,找你是想告诉你,你姐夫的活儿找好了,文化馆旁边新开了一家食品公司,要找个会算账的,你要是能干,我介绍你进去。”   林晚云没想到他这么尽心尽力,对这个男主添了几分敬重之心。   她展露笑颜,“谢谢,你和瞿雪姐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们。”   李景林耷下眼,无声扯嘴,“她不去。”   林晚云唇角一收,“为什么呀?”   “她说,我和她不合适。”   “……”   拜托,书里可不这么写! 第3章 格格命。   “那你什么时候去南元岛?”   “月底出发,所以今天才把你叫出来,你照我说的,去找炎叔就行。”   “好的,出门在外,你要保重身体。”   李景林点头,两人相对无言。   林晚云心想,不愧是男主,品性还是很好的,只是这个走向有点奇怪,瞿雪明明是女主,两人注定在一起的,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去南元岛了?   正寻思着,林老大骑着自行车来了,哐当一下停好车。   “站这里干啥,大热天的,进去找李叔说说话。”   林晚云:“大哥,不去了,我和景林哥早都说清楚了,我还赶回去洗被子呢。”   “说清楚啥了?”   “景林哥给我介绍工作,合适我就先去那里上班。”   林老大顿了下,看一眼李景林,再看向她,“我说的是这个么,今天找李叔,说的是你俩的事儿。”   林晚云面色无波,“我俩没什么啊,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就是普通朋友。”   李景林:“……”   林老大皱起眉头来,“你害不害臊!”   林晚云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她自认为已经说得很含蓄了,她的本意是,李景林瞧不上她,她也瞧不上他。   林老大最终还是让她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去见了李父。   正是正午时候,地面蒸腾着一股热气,白晃晃的烈日照得人睁不开眼。   林晚云发愁,这么走到家,不累死也得渴死。   就在这时,一辆拉风的挎斗摩托车迎面开过来,车上两个男人,一个开着摩托,另一个坐在挎斗里。   两人看见这么一位俊俏姑娘,互相挤眉弄眼,车速慢慢降了下来,开摩托的花衬衫男人噘嘴冲她吹了一声流氓哨。   若说是别的姑娘,早就瞪他一眼,然后又羞又恼躲起来了,可这姑娘不一样。   她嘴边勾起了一个弧度,两眼亮闪闪看着那辆摩托车。   待车子停下来,她伸手指了一下,“你们这个车可以搭人吗?”   花衬衫闻言,鼻腔冲出一个气声,“哎哟,你想坐啊?”   林晚云点头,“可以送我到林家村吗?我给钱。”   花衬衫瞪着眼珠子看一眼同伴,抬头纹都给挤出来了,“来生意了,有人要雇我们,你说收多少钱合适?”   挎斗里的中分男看起来比较老实,他咧开嘴笑,“大热天的,送人姑娘一趟,你也好意思收钱?”   林晚云已经朝他们走了过去,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张一块钱,“那你起来,一块钱够了吧?”   她想,以现在的物价,两斤多的鱼才四毛,一块钱到林家村总是够了的。   中分男和花衬衫面面相觑。   “够吗?”   “够了够了。”   中分男从挎斗里出来,坐到摩托车后头。   摩托车嘟嘟嘟,冒一屁股烟,往林家村而去。   “你不怕我们把你拉去卖了?”   林晚云:“卖不了。”   这个年代,民风淳朴,路不拾遗,二流子也不过吹个流氓哨,谁敢真耍流氓。   再说,这俩摩托车那么拉风,整个开州市怕是就这么一辆,一路上都是村里赶集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花衬衫一路都在打听,她家是哪一户,叫什么名儿,说了婆家没有。   林晚云不怎么乐意跟他说话,倒不是她傲气,实在是说话太费劲,一张口全靠嚎,咽下去的都是粉尘和尾气。   而且,这车实在太扎眼,路上来来往往的村民都要看上一眼,好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似的。   车子停在村口,林晚云抬起被颠得发麻的屁股,小心翼翼走出挎斗。   花衬衫:“林晚云,下次赶集,记得还来找我们送你。”   林晚云往后看了一眼,“要是把路修好,我天天雇你。”   “……”   林白云正好从吕家村过来,看见她从那辆摩托车上下来,面色一变,着急忙慌把她往村子里拉。   “你怎么上了他们的车?”   “太热了,我走不回来。”   “那也不能随便坐别人的车啊,一个大姑娘,路上多少人,你看吧,村里人可怎么说你!”   林晚云撇嘴,一脸云淡风轻,“爱说让他们说呗,我没劲儿,难道爬回来他们就不说了?”   林白云:“那车是宋九尧的车,宋九尧你知道是谁吗?”   “管他是谁,我给了钱的。”   “……”   林晚云拿手捶捶后臀,“大白,你能帮我洗一下被子和席子吗,太潮了,我睡着身子不舒服。”   林白云斜着她,“你自己没有手?”   “我好累,没劲儿洗,你帮我洗,我给你钱。”她掏出钱袋子,拉开抽绳,“两块钱,行吗?”   林白云被这话噎得差点上不来气儿,“听听这口气,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林家村万元户呢,你什么时候发的财?”   林晚云耸耸肩,“现在不是,总有一天会是的。”   “你可真能吹。”   因为吕二狗工作有了着落,林白云心里头高兴,精神头十足去给林晚云洗被子席子去了。   马凤菊带孩子在村里溜达,无意中听到林白云她妈说,李景林给吕二狗找了农机站修理工的活儿。   前几天马凤菊就攒了一肚子气,林晚云说她不嫁人,不能分她的田地,老婆子和老大一声不吭的,也不训斥她,分田地屋子的事儿就这么没了下文。   修理工的活儿竟然还给了吕二狗,马凤菊真是气得颅顶冒烟,拉着闺女的手冲进大队村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把林晚云控诉了一番。   姑娘出嫁后,田地由娘家分配,这本是乡俗村约,谁家都是这么认定的,村主任林大延寻思,不过是姑嫂两个拌几句嘴,安抚了马凤菊几句,带着一个村妇女主任上了林晚云家大门。   牛翠芬才摆上了饭,林老大两口子也刚从地里回来,正准备上桌吃饭,看见一脸阴郁的马凤菊带着村委进了家门,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嫂子,准备吃饭呢?”   牛翠芬:“是啊,一块吃点儿。”   “你们吃,我们就来和建军兄妹几个说说话。”   林老大弯腰,把小凳子上的脏衣服抓起来,“大延叔,有什么话你跟我和老二说就行,我小妹还没出门,这么多人她害怕。”   林大延知道他的意思,未出门的姑娘,名声很重要,跟娘家哥嫂争田地,这可不好听,要传出去了,谁还敢给这么一个姑娘说亲。   三人搬了小矮凳,正好坐在林晚云屋子外的院子角落里。   “我小妹不是不懂道理的人,这几天她心里不高兴,就不想嫁人了,要跟着她妈一起过,听到要分她的田地,不痛快才说了那些话。”   “是是是,我看二晚也不是那样的姑娘。”   “她也知道,不能两头占,要是婆家给她分了地,她就不能要这边的。”   林晚云正在屋子里收拾洗晒干净的被子,扒在窗边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长兄如父,大哥对原主一直很好,即便下地也是让她做一些轻的活,对此,大嫂也没什么话。   “我想了想,她的还是留给她,我妈的给老二他们种着,人还是跟我吃住,老二,你看行不行?”   林建同搓搓手,“啧,你这是……”   林大延接腔:“这样,各退一步,田地你妈那份老二家种,二晚那份老大种,以后也不要让你媳妇再上,上哪儿嚷嚷了。”   林建同连连点头称是。   由于林老大的让步,这事儿很快就解决了。   林晚云暗暗下了决心,不管嫁不嫁人,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大哥。   饭桌上,林老大把今天和李父的谈话一一说给他妈听。   “那孩子他也没见过,他说,只认我们这个亲家……”   林晚云越听越不对劲,敢情她说的都没用,他们还是想让她嫁给李景林。   她放下筷子,“大哥,我不是说了,我和李景林不可能,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林老大:“什么喜欢不喜欢,结婚不就喜欢了。”   牛翠芬:“那可不是,十里八乡找不到比他家更好的婆家了。”   林晚云被这个言论给惊住了,“我要脸的,他看上的人是瞿雪,我干嘛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要贴我也贴那些那让我挣到钱的。”   林老大皱眉,“你从哪儿学的,越来越洋气了,什么词儿都敢说!他爸说他的时候,他也没说不愿意,就你一个劲儿说,我看是你瞧不上他。”   “对,我就是瞧不上。”   林老大火了,“你是皇帝闺女,你能瞧得上谁!”   林晚云站起身来,抬着下巴说:“我瞧得上,又高又帅,出门能挣大钱,回家能跪下给我洗脚,这样的我就瞧得上!”   林老大:“……”   牛翠芬猛地拍她后肩,“丢人现眼!让人听了笑话你!”   第二日,林晚云在家里等林白云,她让林白云给她借一个算盘,要上食品公司做会计,得会用算盘,原主是会用,但也要再熟悉熟悉才好。   林白云一到,呼啦一下把院子门拴上,拿算盘就戳林晚云脑门。   “你啊你,都传到吕家村了,说你是格格命,了不得,金山银山都娶不上你,要天下第一帅,还要跪着给你洗脚,还要好几十个二流子给你抬轿!”   林晚云:“……谁舌头那么长?”   “昨天你从市里坐摩托车回来,半个村的人都看见了。”   “那,那也不至于说我是格格命。”   林白云扯嘴,“从你家院子传出去的,你说是谁?”   这不用说了,除了马凤菊还能有谁。   “我看也没人敢娶你了。”   林晚云低哼了哼,“不敢就不敢,等我有钱了,我就娶个又高又帅,还跪着给我洗脚的。”   “你还来!” 第4章 我才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   林晚云背着一个军绿色挎包,臂弯夹着算盘,在村民注目下,往市里走。   快到市里,岔路口走出两个大爷,其中一个提着铁桶,正是那天晚上卖鱼的那位大爷。   吃了几天烩菜,这会儿林晚云嘴里能淡出鸟来,听见铁桶里鱼儿蹦跳的声音,恨不能马上吃上一顿红烧鱼。   “阿叔,你又要卖鱼去啊?”   那大爷一眼就认出她来,笑道:“我回家,网了点鱼,顺道卖掉一些。”   “那你怎么不带秤呢?”   “不用秤,就几条,一条二毛就行。”   林晚云往桶里看,有白鲢鱼有草鱼,个头还不小,两毛一条也太实在了,可这会儿她要去食品公司面试,提着鱼算什么回事。   “我想要两条白鲢鱼,你能给我留着吗,我先去办事儿,回头找你拿。”   “留是能留,我路上卖过去,顺道就回家了,你得上我家里拿。”   “你家住市里?”   “对,住城西。”   林晚云问了他家地址,从钱袋子里掏出五毛钱,“不用找了。”   大爷不干了,给她找了钱,“你能挣多少钱,指缝这么大,挣多少也不够啊。”   她笑笑,“下回你有鱼记得留给我就行,我没有肉票,买不上肉,就只能买你的鱼吃。”   “行,我记得你咧,林家村林建军妹子。”   路边有人要买鱼,大爷放下铁桶做买卖,林晚云跟着另一位大爷一起往市区走,听到了卖鱼大爷的一些事迹。   大爷姓宋,叫宋世邦,原来是水利局的干部,因为被诬告下了乡,平反之后,他没有待在局里,而是去看管离园水库,平时网到鱼就拿出来卖。他在水库救过村里几个孩子,人又实在,平时卖鱼,多点少点都不要紧,卖不完他就白送,眼红的人也不敢出声。   “可惜啊,他走那几年媳妇死了,儿子缺少管教,也没考进大学,废了。”   林晚云心里觉得挺可惜的,但这个年代,这样的事儿并不鲜见,像李景林一样顺顺利利上了大学的毕竟是少数。   到了那家叫福昌的食品公司,她见到车间主任炎叔,炎叔和她聊了几句。   福昌其实不是新公司,原先主要生产酱油,料酒之类的调料,现在在这里新增了生产线,做汽水和果汁。单位有职工宿舍,两个人一间,和对面的肉联厂共用一个食堂。   听起来还可以,林晚云心想,住在宿舍,她就不用回来走那条泥巴路了。   炎叔又让她用算盘记了一笔账,便让她尽快来上班,月工资四十二元。   听到这个工资数,林晚云心里一凉。   一个月四十二,一年五百,不吃不喝,二十年可以成为万元户。   她本也不指望能靠工资发财,只是这低得出乎意料,她原以为能有个百儿八十的。   以后指缝不能那么大,要省着点儿花钱,还得找别的出路才行。   从福昌出来,她甩着喇叭裤往城西的方向走。   鱼还是要吃的,穿的用的都将就了,总不能还委屈了嘴。   临近那家青砖黑瓦的四合院,她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瞿雪?她怎么在这里?   林晚云合计,瞿雪估计也是来找宋叔买鱼的。   她走过去,听到的却不是买鱼的话。   “我一周才回来一次,哪一次也没见着他。”   “我今早还看见他的摩托车从人民广场经过。”   “是他开的车?”   瞿雪支吾道:“也,也不确定,开得太快了,我没看清。”   宋世邦咳了两声,“这说不准,三两个混在一起,整天开他的车压大街,他姐说,这段时间他都不在咧。”   瞿雪怏怏往后退,“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宋叔。”   “行。”   她一转头,猛地撞上林晚云的视线,面上陡然一僵,眼神飘忽了下,转瞬之间,嘴角泛起了笑。   林晚云率先出声问:“瞿雪姐,你找谁啊?”   瞿雪快速拉扯嘴角,朝她走了过去,“我找我原来的一个同学,有点儿东西要拿给他。”   “你同学是宋叔家的吗?”   “嗯,他家儿子,你怎么上这里来了?”   “我来买鱼。”   瞿雪点头,“你去买吧,我先走了。”   林晚云与她错身而过,推开木门往院子里走。   院子很方正,收拾得还挺干净,东侧种着青菜,茄子,南瓜,墙角还堆放着柴火。   “宋叔,我来拿鱼了。”   宋世邦才进屋,又走了出来,“好嘞,我给你拿绳拴上。”   林晚云拜别宋世邦,拎着鱼往外走,看见瞿雪还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等她,还是等宋叔的儿子。   瞿雪听到声响,转过头,冲她笑了笑,“你怎么回去?”   “我走路回去。”   今儿是阴天,走路回去不会太受罪。   瞿雪突然挽上她的胳膊,“我送你到路口,想和你说说话。”   林晚云:“……行。”   她有些不自在,她不是自来熟的人,实在不习惯这种亲热动作。   而且,上回她和大白逮着瞿雪和李景林亲热,瞿雪害臊成那个样子,怎的才几天就忘了?   瞿雪的目光漫向阴沉的天际,话儿有些轻。   “晚云,李景林是个很好的人。”   林晚云:“……噢。”   她心里冷笑道,好你就老实跟着他,恩恩爱爱,卿卿我我呗,做什么妖啊!   “上学的时候,他很聪明,也很勤奋,一直积极向上,喜欢帮助别人。”   瞿雪垂首笑笑,“他还很正直……”   林晚云听着这话,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好像就要迎来转折了。   “但是,我跟他不合适,我脾气犟,固执,想问题经常转不过弯,我们两个的性格要在一起,以后会经常吵架,我想通了,他有他的路,我也有我的路。”   林晚云心口莫名加速跳动,一种不好的感觉泛上心头。   闺蜜带着她去剧组转悠的时候,正好拍到了李景林带着瞿雪荣归故里,中年夫妇相携在一起,恩爱有加。   那时候,闺蜜调侃了一句:“你觉得演员的眼神到位吗?”   她看不出来,“还行吧。”   “导演说,这些演员太年轻了,眼神没有中年夫妇的内容,你知道吗,因为这本书火了,这本小说的作者又写了一本续集,女主重生,厌弃了以前和男主的生活,要去过另外一种人生。”   “这倒有意思,然后呢?”   “然后被读者骂惨了,写到一半没写了。”   瞿雪的绵声细语一下子把林晚云拉回现实,“晚云,他家里人喜欢的是你,你那么漂亮,他以后也会很喜欢你……”   林晚云咬牙捏内手腕的肉,在一本结局完美的小说里做炮灰女配,她也就忍了,难道让她穿到一本写了一半,没有结局的破小说里,女主重生了,去过另外一种人生,她被硬塞给上一辈子不要她的男主?   谁他妈写的破文,她回去撕了他!   她低低笑了笑,拿掉瞿雪的手,眼里带着冷意,“景林哥是很好,或许这辈子,你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瞿雪怔怔看她片刻,无声笑了,“或许吧,谁知道呢。”   “做人不能太贪心。”林晚云丢下这一句话,迈着大步子往前走,把瞿雪甩在身后。   爱谁爱,了不起啊,她才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   大概是极度不爽,林晚云走得很快,回到家里,她妈正好要做中午饭,看见她又拎回了两条鱼,免不得要叨叨两句,但一听到女儿找到了国营单位的工作,立马高高兴兴宰鱼去了。   鲜香的鱼肉鱼汤端上桌,把另一头老二家的闺女也给勾过来了。   小丫头手也没洗,冲上去就问奶奶要鱼吃。   二小子推开她,小嘴嚷嚷道:“你不准吃,你家的鱼不给我们吃,我家的鱼也不给你吃!”   小丫头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林晚云头很大,原主很爱自己的侄子侄女,她也没有办法冲这些小屁孩发火。   她把小丫头抱起来,带她去洗了手,拿碗给她装了三块鱼肉。   马凤菊正好从外头回来,看见自己闺女赖在老大家吃鱼,沉下一张脸,过来就给小丫头屁股一掌,抱着她往自己屋子去,“谁让你跑这儿来的,屋里小,还不够你造么!”   林晚云一听到这些车轱辘话,头皮就紧,这会儿正好憋着火,转头朝她们身后说:“妮妮,这是姑姑买的,只准你吃,别的人不准吃,吃了要卡喉咙的!” 第5章 剪错人了。   牛翠芬嘶地抽气,她可怕死了这儿媳妇,马凤菊要耍起泼来,能把屋顶掀翻,自己姑娘怎的还去招惹她。   马凤菊回过头来,脸都白了,“我早就和大嫂说了,拦着点大哥,何必浪费钱让你去读高中,学坏了脑子,嫁也嫁不掉,整天不是赖在家里混吃等死,就是出门跟二流子耍在一起。”   林晚云哼一嗓子,“读书当然有用,你看你,没读书,屋子小还收拾不干净,田地少还种不明白。”   马凤菊瞪着眼珠子,拿手就指着她,“看看啊,林家多厉害啊,出了这么个小姑子,敢跟嫂子这么说话!”   林晚云耸耸肩,“哪有你马家厉害,你没嫁人的时候,你嫂子就着急搬柜子搬箱,把你赶到我家里来。”   马凤菊咬牙跺着脚开始撒泼,“哎哟啊!看看这什么小姑子,欺负人啊!没出门就敢骑到嫂子头上来啊!”   牛翠芬气得够呛,瞪一眼林晚云,拉着二小子的手就要去关院子门。   林晚云犹觉不够,再来一个降维打击,“哎哟啊,谁让你没上过高中呢!”   “快来看看啊,小姑子骑我脖子上拉屎了……”   林老大正好从地里回来,看见这一幕,本来就疲累,这弟媳三天两头撒泼一回,更叫人上火了。   他抡着锄头往石砖上一砸,大喝一声:“嚎啊!再嚎赶出这院子去!”   女人家吵嘴,林老大一个大男人,一向不理会,这一回是真火了,马凤菊受了威慑,立马噤声,抹着泪回屋捶林老二去了。   林老大眼刀子往林晚云脸上一刮,“你也不用在家呆了,今年大年三十,没有你的碗筷!”   林晚云垂着脑门,闷声不吭。   这是逼她嫁人了,这样的年代,这样的地儿,连个正经宾馆也没有,大年三十,天寒地冻,即便天大地大,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哪有容身之处。   原来,老一辈的女人不敢不嫁人,更不敢离婚,都是被逼的。   晚饭时候,林老大还是阴着一张脸,对牛翠芬说:“妈,你装点黑豆,李家帮了忙,明儿我带二晚上他家里。”   牛翠芬:“是该去,再装点酸菜酸豆角吧。”   “那玩意儿他们不喜欢吃。”林老大转头看着林晚云,“你明儿去市里买点枣泥糕和果子糕,我先下地,再到市里找你。”   林晚云这回老实了,点头应下。   走一步算一步吧,嫁给李景林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就是,一想到要和李景林睡一张床上,还要亲嘴,她就怪难受的。   第二天,林晚云趁着日头没有那么大,又甩着喇叭裤往市里走。   路上的大婶大妈们瞧她的眼神更是饱含深意。   她在心里叹气,也不知道她的臭名传播几个村了。   到了集市,她先去买了枣泥糕和果子糕,糕点用糖纸包裹,麻绳绑在外头,糖纸带点蜡,油渍渗出,糖纸透明了一片。   淡淡的香味儿往鼻尖里钻,林晚云心里一动,又多买了一份。   果子糕齁甜,有些难以下咽,枣泥糕倒是挺好吃的,绵密清香,入口即化。   她把包装袋重新装好,寻思趁着大哥还没到,先去买脸盆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放到福昌的宿舍里。   就在这时,身后伸出一只手,嗖地一下就把放糕点的小篮子给抢走了。   林晚云猝不及防,吓了一条,待看清那人,气不打不出来,“你吓死我了!”   是花衬衫赵贤,正嬉皮笑脸看着她,“林晚云,偷吃枣泥糕。”   “……是我买的,你怎么不说你偷抢呢?”   赵贤拿了一块枣泥糕,送进嘴里,“走,我带你去玩儿。”   林晚云斜着他,“你快给我,别耽误我的事儿。”   “你有什么事儿,我开摩托车送你,这一回,不收你的钱。”   林晚云过去抢篮子,被他一个侧身,轻巧避开了。   “河对面新开了个歌舞厅,我们去跳舞,不去就不给你。”   “我不去。”   “去吧,不会我教你。”   碰上这个无赖,林晚云头疼,“我真有事儿。”   赵贤拎着篮子就走,“我在路边等你。”   林晚云追上去,越追赵贤越起劲。   他上了摩托车,突突突就沿着河边跑起来。   林晚云追不上,只能看着冒烟的车屁股喘粗气。   赵贤绕了一大段路程,过了桥,从河对岸又开回来,隔着那条小河与她对望。   “看看,你非得撵我,跑得过摩托车吗,歌舞厅在红砖头那里,你要是不想走太远,就从河里趟过来。”   林晚云无可奈何,只道:“你别动我的东西,那是要送礼的。”   “哟,送谁啊?”   “不用你管,你要是动了我就打你。”   林晚云又回到集市里,买好了毛巾脸盆,想想家里的剪刀坏了,又买了一把剪刀。   她把裤腿儿卷起来,端着脸盆,小心翼翼下了河道,河水不深,底下铺着一层鹅卵石,鹅卵石看着漂亮,哪里知道还挺滑,一个不小心,她滑了一脚,差点儿蹲进河水里。   太阳出来,和河面洒下一层银光。   卷起来的裤腿儿湿透了,林晚云后背出了一层汗,弯腰把裤腿儿放下,喇叭已经不成型,沾在一块儿,贴着小腿肚。   她心烦气躁,憋着气儿往那红砖头房子走,恨不能打赵贤一顿。   进了铁门,左手边是敞着门的桌球室,右手边是三两个木秋千,正厅里传来迪斯科舞曲。   好一个二流子聚集地啊!   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男人,正是那天和赵贤在一起的中分男,外号阿丰。   阿丰反手关上门,转身看到林晚云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你摔河里去了?”   林晚云没好气,抬着下巴问:“赵贤呢,他把我的东西拿到哪儿去了?”   阿丰嘿嘿笑,“点心啊,他吃光了。”   林晚云定了数秒,一股火气从下往上窜到脑门,“我让他吐出来!”   那扇门应声而开。   几个正在扭臀摆胯的年轻男女被这声响弄懵了,齐齐看向那个有些狼狈但模样俊俏的姑娘。   只见她朝他们扫过一眼,转瞬之间,目光停留在墙角那张长桌上。   她甩着黏糊糊的裤腿儿,气呼呼走过去,哐当一声,把脸盆放在地上,拿起剪刀。   舞曲的声音把这声响掩盖了大半,躺在桌上睡觉的男人一动不动,脸上盖着一条藏青色麻布,小手臂搭在额前,仿佛正在酣眠。   咔嚓一下,伴随着女孩们的惊呼声,一缕黑发离开剪刀口,轻飘飘坠落到地上。   有人关掉了录音机,这样的场景,不能不让人觉得是一起桃色事件,一个男的出声问:“干什么啊你?”   林晚云眼睛冒出了水光,咬着牙说:“他抢我东西,我警告过他了!”   “……”   桌上的人动了,手臂连同那张麻布,从前额滑下,然后曲起腿,慢腾腾坐了起来。   林晚云怔怔看他,眼里的泪光给生生憋回去了。   他好似没睡够,垂着脑袋缓了一会儿,才眯个眼缝转过头。   就这个动作,几根发丝留不住,从他眼前飘落。   男人抬手往头上一抹,又抓出了几根头发,他垂眼看林晚云手上那把剪刀,胸腔动了动,嘴角向下一撇,“今天我没约理发,谁啊这是?”   林晚云脚后跟往后退了一小步,唇线僵硬,有些张不开嘴。   怒火攻心,看走眼了,为什么花衬衫那么多呢。   “尧哥,你不认识?”   宋九尧又看了一眼,仿佛确认了,“不认识。”   “我们也不认识啊,一上来就掏剪刀,说你抢了她的东西。”   宋九尧哼了哼,看向林晚云,“是吗?我抢你什么东西了?”   林晚云嘴角动了下,索性认错,“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妈呀,认错了!”   “真有脸啊!”   “一来就很嚣张啊。”   宋九尧缓缓点头,“噢……认错了,你本来要剪谁的?”   她倒是不怂,说得清清楚楚,“我本来要剪赵贤的,他在集市抢了我的糕点,还吃光了,我要拿去送人的。”   宋九尧看向众人,“赵贤呢?”   有人偷笑,“蹲坑去了,去了这么久,不知道是不是躲起来了。”   “去,把他叫出来。”   没一会儿,赵贤麻溜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阿丰。   宋九尧:“你抢了她的东西,还偷吃了?”   赵贤看着林晚云,啧一声,“逗你玩儿,就吃了两块枣泥糕,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   林晚云冷冷看他一眼,不吭气。   宋九尧:“两块也是吃了,没经过人同意,那就是抢。”   他看向林晚云,“说吧,现在怎么办?”   林晚云还未出声,阿平先笑说:“她说让他吐出来。”   宋九尧:“让她自己说。”   林晚云看着眼前的男人,咽一下嗓,“吐出来就算了,原样还给我就行。”   宋九尧点头,“赵贤,你马上去买,原样还给她,缺一口都不行。”   赵贤:“行,我马上去。”   宋九尧歪个脑袋,勾着嘴角,笑问:“这样行吗?”   林晚云挪开视线,点头,“行。”   这个人还挺好说话的,而且长得是真好,笑起来真好看。   宋九尧抬起一条腿,大掌拍了拍,倾身朝向她,似笑非笑的,“你和他的官司断了,到咱俩的官司了。”   林晚云呆滞看他。   他摸头上那一块秃头,“你剪了这一块,我得去剃个光头才能出门。”   她抿一下唇,“我给你出钱。”   宋九尧定了两秒,蓦地一笑,“我有理发的钱,不用你给,你跟着我去,我剃多光,你就跟着我剃多光。”   “……” 第6章 不要剪到我的耳朵。   有人幸灾乐祸,笑道:“天儿越来越热了,剃光头多凉快。”   “那是,还省事儿,省水。”   宋九尧鼻腔一个气声,“走吧,西头就有一家理发店,剃头一毛五。”   林晚云木着一张脸,垂睫盯着地上的发丝。   因为从小娇生惯养,她没有什么金钱观念,爸妈离婚后,富豪老爸不忍心让她受一点儿委屈,对她一向有求必应,被无赖这么欺负是头一遭,她才气急攻心。   爸爸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能让人欺负,也不要去招惹别人。   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一次是她的错,怨不得别人,若是前世,剃便剃了,只是这个年代,她今天要是剃了光头,别说大哥要把她赶出家门,刚找好的工作也泡汤无疑。   “我现在还不能剃……”   她看见男人的面色在转瞬之间就凉了。   他嘴角往上一扯,带着邪气,“那你说了可不算。”   林晚云眼睫微颤,试图与他商量,“因为我要上班,所以不能剃头,我剪了你的头发,我跟你道歉,也愿意赔偿。”   “你能赔偿什么?”   “赔钱,四十块行吗?”   她想,赔一个月的工资总应该够了。   宋九尧不过嗤了声,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林晚云慢慢吸气,“五十可以吗,我只有五十块钱了。”   此刻的林晚云,第一次知道捉襟见肘的滋味,还要过一个月才能领到工资,她必须留点钱傍身,五十是她的极限了。   宋九尧撇一下嘴,轻巧打碎了她的和解计划,“赔钱可以,五十不行,得五百。”   他笑了下,“五百我让赵贤开摩托车送你到家。”   林晚云一瞬不瞬看着他。   五百块是她一年的工资,她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他摆明了不想和解。   长一张好脸的不一定是好人,这个就不是。   她打开手,看着那把红柄剪刀,再抬睫,刀口对着宋九尧,“我这会儿有事儿,理发店就不去了,这样吧,我剪了你一刀,你也剪我一刀。”   宋九尧顿了片刻,“也行。”   他才伸手,刀口就转了个方向。   林晚云跟个瘸子似的,往一边的长凳颠去,屁股往下一坐,“这是新买的剪刀,我先试一下。”   她拉着裤子,从膝盖往上一指,干湿交界的地方开始下手,剪了一个洞,然后笨拙地沿着腿儿转圈,一点一点往下剪。   众人眼睁睁看着半条裤腿儿被她剪下,露出一条白嫩纤细的半截腿。   ???   湿裤腿被卸下,林晚云把两腿并在一起,对齐了裁剪的位置,下手去剪另一边裤腿儿。   有人在笑,“这什么路子,哪里人?”   阿平:“林家村的。”   林晚云站起身来,把剪下的两条裤腿丢进脸盆里,跺一下脚,感觉轻盈了许多。   “给,剪刀很锋利,你小心点儿。”   剪刀被男人接了过去。   她背过身,把发圈扯下,以手作梳自上而下顺顺,又添了一句:“不要剪到我的耳朵。”   身后一个气声,“那可说不好,你不要动。”   林晚云轻轻提肩,“小心点儿……”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男人抓上了她的头发,甚至能感觉到,剪刀口凑近了,随时咔嚓一声,给她头皮剪个洞。   林晚云在心里自我安慰,她发量多,剪掉一刀还不至于出不了门。   恰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轰隆隆声,很快,赵贤推开了门。   他放下东西,疾步走过去,“哎,做什么这是!”   宋九尧:“你说做什么,礼尚往来,本来要去剃个光头的。”   赵贤连忙拦住,“老尧,行了,这是我的错,我跟你去剃光头,别弄得哭哭啼啼的,行不行?”   林晚云耷拉下眼睫,轻轻吸了吸鼻子。   她只能配合到这程度了,哭是哭不出来的。   宋九尧看着他,“你剃有什么劲儿。”   赵贤把剪刀夺过去,“行了行了,今儿我请吃饭,香漫饭馆,大家伙一起去。”   林晚云适时蹲下身子,端起她的脸盆,“我的糕点呢?”   “在车上。”   “我先走了。”   赵贤跟在身后,“你等一会儿,我送你走。”   仿佛有人拿刀在身后追,她溜得极快,头也不回,“不用了,我大哥在路边等我呢。”   “在哪个路边?”   林晚云从摩托车挎斗里拿起小篮子,这才回过头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就走。   她想,以后看见这帮人,一定要绕道走。   到了福昌,正好是中午吃饭时间,与她同住的叫蓝姐从肉联产食堂打了饭,正在宿舍里吃,看见林晚云年纪这么小,还穿一条奇异的短裤,便端着饭盒问她是怎么找的工作。   “是你亲戚介绍你进来的?”   “算是吧。”   “那可了不得,这会计谁都想干,你亲戚是哪个?   林晚云回过神来,这话里话外都是在打探她的底细啊。   “他就是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听人说有这么个活儿,让我来试试,我自己找过来的。”   “大学生,是你对象吧?”   “不是,我没有对象。”   蓝姐挤眼,“没有对象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林晚云才要张口拒绝,脑子响起昨晚上大哥说的话来,大年三十没有她的碗筷,让她尽快嫁人。   对啊,开州市又不止李景林一个适婚男人,就算要嫁人,也要找个有眼缘的嫁,相成了敢情好,相不成也不会少块肉。   “蓝姐有合适的介绍吗?”   “有,真是巧了,昨儿才有人叫我找对象咧,在运输队做卡车司机的,万里挑一的好工作啊,这小伙子不错!”   蓝姐又问:“你家是哪里的?”   “林家村。”   “他说最好要市里的,不过也不打紧,你们村就挨着城南,你又有好工作,改天让你俩见见。”   林晚云脑子浮现一个五大三粗的形象,“行。”   她对这个职业并没有什么好感,但要她说出喜欢的类型,她也说不上来。   林晚云从宿舍出来,站在路边等林老大。   林老大骑着车子过来了,看见她那一身装扮,忍不住皱了眉头,“家里没裤子穿了,非得穿个破烂?”   林晚云低头瞧了瞧,“太热了,这条凉快。”   今儿真是倒霉,差点被剃光头不说,最后还丢了一把新剪刀。   “穿裙子也凉快。”   “我不喜欢穿裙子。”   原主倒是有几条碎花裙,也不算丑,就是,穿着裙子走泥巴路,林晚云觉得怪别扭的。   都这会儿了,总不能又回家换,林老大只能作罢,兄妹两个在外头吃了碗面,才一起往李家去。   到了李家,送上那点礼品,免不得你来我往客套一番。   李父看着李景林和林晚云关系好了许多,便让两人一起到后院去摘几个桃子回来。   半道上,李景林问:“你上班了吗?”   “下周一就上了,刚才整理宿舍去了,你走那天我上班,不过请半天假应该没问题。”   李景林帮了她大忙,送他一程是人之常情。   李景林却道:“不用,我暂时不走了。”   林晚云愣了下,“不走了吗?”   他点头,“嗯,我和瞿雪才刚刚开始,就让她陪我走几千公里,她家里人当然反对,我想留下来争取一下。”   “……”   林晚云想起瞿雪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酸涩。   瞿雪并不是因为那几千里路,也不是因为家里人反对,她是已经放弃了李景林,她动了找别人的心思。   “那你还留在农机站做技术员吗?”   “暂时是这样。”   林晚云看着李景林往高处摘桃,艳阳下,额角沁出了密密的汗。   她突然出声问:“景林哥,城西有个阿叔,姓宋,看管离园水库的,他家儿子你认识吗?”   李景林看向她,“认识,宋九尧,他是我高中同学,怎么了?”   林晚云眉头微皱。   宋九尧,这名儿怎么有点耳熟。   “没事儿,我去他们家买过鱼,就随便问问。”   李景林笑笑,“这小子贼得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林晚云干巴巴笑。   这小子贼得很,要把你媳妇抢走了! 第7章 我就是那个村姑。   和李景林说了这些话,林晚云彻底下了决心,大年三十在谁家过都行,就是不能在李家过。   别为难自个,也别为难他,让他找回他的女主吧。   她抓着一个桃子跟在李景林身后,“景林哥,这一次找到工作,我想去相亲了。”   李景林顿下步子,回过身,垂着眼看她,“是该去,二十了,不能再耽误了。”   回到大厅里,李景林走到厨房边,问:“妈,姨婆家不是有个肉联厂上班的表弟,他有对象了吗?”   他妈正在舀水洗桃子,闻言停下手里的活儿,“前阵子还没有咧,咋的了?”   “你给介绍介绍呗,二晚也该找对象了。”   这不过是个二居室,厨房连着厅,李景林的话,一屋子的人听得是明明白白。   空气飘着桃子香,屋子静悄悄的。   林晚云半阖着眼,眼珠子提溜,看她手里那青里透红的土桃子。   林老大咳了一声,“找工作就够麻烦的,还得张罗给她找对象,婶子,你看着,人要是有对象,就别费心了。”   李景林他妈笑说:“说个亲的事儿,能有多麻烦,那孩子是挺好,就那家人,笑脸不花钱,都是好脾气。”   李父知道儿子的心思,这会儿也断了和林家结亲的念头,既是如此,不能耽误了别人家姑娘。   “他那表弟瘦了点儿,人是挺精神,肉联厂挨着福昌,以后见面方便。”   “挺好,那劳烦李叔婶子张罗了。”   两家人面上都多了层尬色,又说了几句话,林老大带着林晚云告辞了。   林晚云抓紧了车后座,一路颠簸,跟着林老大回林家村。   “结亲看缘分,咱不强求,他们家对你不薄,你记着人家的情。”   “我记着呢。”   “该相亲就相亲,用不着害臊,谁家姑娘都是这么嫁人,你在市里有好工作,不会比别人嫁得差。”   林晚云心口一酸。   她爸一直把她当皇帝女儿养着,在他眼里,她就是格格命。   大哥和爸爸完全不一样,他是个农村糙汉子,没读过什么书,依然为原主撑起一片天。   上班之前,林晚云把林白云叫到家里来,把柜子里的仅有的那三条裙子都拿出来,让她带回家穿。   林白云:“多好看啊,都给我了你穿什么上班?”   “我想买两条新的。”   “那我问二狗拿布票,给你做两条新裙子,我们结婚的时候,有人送了几张还没用呢。”   林晚云这才想起,这个时候,集市上卖成衣的很少,衣服都是拿布票去买了布,回家来自己裁剪缝制的。   这更好了,前世她在国外读书,辅修过服装设计,设计几条合心意的裙子没问题。   两人拿着布票到了市里,布的种类并不多,颜色也很单一,挑了大半天,林晚云实在下不去手。   林白云嫌她挑剔,在她看来,这也好那也好,林晚云却对她的品味嗤之以鼻。   最后,逛了两圈集市,林晚云才选了米色带浅色花鸟印花的细麻布,和灰色的的确良。   “这也太素了!”   “就要素的。”   回到家,林晚云画了图,细细和林白云描述衣服的每一个细节。   她原以为大白很难理解出她的意思,但她低估了这个年代的女孩了,大白不但能理解,她的手工还极好,裁剪得又好又利落,甚至不用尺子,张手就能量出准确的尺寸。   的确良做了一件西装领的连衣裙,腰身收紧,下摆做了百褶处理。   林晚云上身试了一下,大小合适,让她看起来端庄又有几分娇俏。   林白云啧啧称叹,“好看,没想到这料子做出来这么好看!”   林晚云又前后照了照,穿过来之后,她第一次不舍得离开镜子。   “二晚,你是不是抹粉了?”   “抹什么粉?”   “那你怎么白了那么多,我前两天才发现,忘了问你了,你头发怎么变得这么滑溜,用什么洗的?”   林晚云:“就是家里的肥皂啊。”   她本来就是又白又美的小仙女。   林白云又用细麻布,照着她的图纸和配色,给她做了一条旗袍,墨绿色滚边,复古珍珠盘扣,袖口平服圆滑。   这一条没成型,就已经惊艳了她。   “谁教你买的这绒布条,拿来滚边真好看!”   林晚云上身试穿,翠绿色的鸟儿和墨绿色滚边相得映彰,旗袍按照她的身段裁剪分毫不差,衬得她凹凸有致,花色淡雅,像足了民国的大家闺秀。   林白云眼里冒光,“像画报上的美人,我也要做一条,你给我试试呗。”   待她真上了身试穿,味儿完全变了,她并没有比二晚胖多少,但好像哪哪都不对劲。   “不合身,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没有,旗袍就是要量身定做,我再给你画图。”   “好嘞!”   剩了些不了,林白云又给她缝制了一个小挎包。   林晚云把做好的裙子洗晒干净,装进挎包里,打算拿到单位去,相亲的时候穿。   肉联厂那位还没见着,蓝姐先给她约了相亲,就在上班后第二天傍晚,林晚云见到了运输队的那个卡车司机。   两人约在人民广场。   这人叫吴斌,留着时髦的中风头,因为人壮,头也大,脸还油,显得有些油腻。   他看见林晚云细皮嫩肉,穿一件灰色西装领连衣裙,才聊两句,他大嗓门便道:“我要在大街上碰上你,还以为是留过洋的女干部呢,哪里能想到你是林家村的。”   林晚云:“……谢谢。”   谢谢,她还真留过洋。   吴斌笑得脸上的肉都在抖,“这你也要谢,太客气了。”   她垂下眼,“我当你是在夸我。”   林家村的怎么了,这卡车司机真真一个普信男,好像他拉的一卡车都是钱,还都是他自己的钱。   即便他有一卡车钱,她也看不上,光那脸上的油就知道这人有多邋遢。   能在这个年代养得这么壮,看来运输队的油水真不少。   吴斌嘿嘿笑,“我当然是在夸你,我每天开车到处跑,跟你说实话,整个开州市没有一个比你俊的。”   “……谢谢。”   “别老是谢谢,不用那么客气,我带你去香漫饭馆吃饭,你没去过吧?”   “没有。”   “开州市最好的饭馆,卤牛肉一盘要八毛,几个人能吃得起。”   林晚云眉头微皱。   吃不吃得起,她都不想吃,蓝姐早就说好了,这次相亲是两人一起吃饭,都出来了,这顿饭不吃说不过去。   到了香漫饭馆,吴斌豪气十足点了菜。   “你说,咱俩这算自由恋爱吧?”   林晚云吓了一跳,嘴角一敛,“我可没有谈恋爱。”   吴斌又是嘿嘿笑,“我是说以后,咱俩就算自由恋爱,这样结婚的,日子才好过。”   这一回,她有了恼意,打算与这人唱唱反调,“自由恋爱也没有什么好的,我宁可让家里人介绍,知根知底,至少高矮胖瘦大概能知道,先筛选掉一部分不喜欢的。”   “哟,看来你家里给你相过不少啊,还挺有经验。”   “不多也不少。”   大概看出来她有些不高兴,吴斌转移了话题,“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林晚云顿了下,“工资不能说的。”   “有啥不能说,不就是四十二嘛!”   “……”   “我的工资比你高一些。”   林晚云悠悠挪开眼,表示没有兴趣了解。   知道了还问,就是想显摆他的工资,林晚云真想把他的嘴堵上。   可惜,有些人的嘴是堵不上的。   吴斌拿手点着桌子,“前两天,我们运输队有个笑话,有个姑娘了不得,在家跟她嫂子干仗,还要霸着家里的田地不出门。”   林晚云:……   她臭名远扬,都扬到市里的运输队了?   “说她要找对象,开州市男的一个都排不上,她就得找个个高又俊的,出门能给挣大钱,一年得扛一麻袋票子回家,回了家还得跪地上给她洗脚,洗完了还得喝她洗脚水的……”   吴斌口沫横飞说了一通,“城里姑娘都不敢这么说,村姑真能做梦啊。”   林晚云:“有什么不敢的,我就想找那样的。”   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一嘴轮一嘴,开州市快容不下她了!   吴斌哼笑,“你要找那样的?”   她笑了笑,“对,就着那样的。”   吴斌停歇一下,“你不会就是那姑娘吧?”   林晚云起身,拿起那个小挎包,“我就是,林家村林晚云,你可接受教训了,下回相亲之前,先问清楚,免得碰上我这样的村姑。”   她迈着大步子往外走,心里暗自庆幸,得亏他提起这一茬,不然真想不出办法离开饭馆,跟那样的人吃饭都嫌恶心,又怎么能生活在一起呢。   才走出香漫饭馆,她迎面撞上一男一女,都是熟面孔。   林晚云只觉得倒霉,开州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偏偏碰上这些人。   赵贤倒是高兴,“哎呦,林晚云,你在这干嘛呀?”   瞿雪:“你也认识晚云?”   “认识,熟人。”   林晚云:“在这里吃饭呗,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她才要走,被赵贤伸手拦住了,“一个人上这地儿来吃饭?”   “一个人不行?”   他顿了下,“行,你先别走,难得碰上,再一起吃点儿。”   林晚云一口拒绝:“吃不下了。”   瞿雪笑道:“你别为难小姑娘,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们似的,面皮比城墙还厚。”   赵贤却是不放,“你进去问问宋九尧去,她可不是会害臊的人。”   林晚云和瞿雪同时愣住了。   宋九尧?   身后有了动静,林晚云骤然转身。   “瞧瞧,这人就是这样,一说他他就出来了。” 第8章 我的洗脚水是甜的。   宋九尧穿了一件军绿色的短袖,掏着兜看着赵贤,“你怎么不等饭馆关门再来?”   赵贤:“半道上碰上瞿雪,她们文工团去南苑市汇演才回来,好久没见了,正好一起过来吃一顿。”   宋九尧懒洋洋扯嘴,“这一顿你请?”   赵贤未出声,瞿雪先道:“我请,刚发了工资,大家随意点。”   宋九尧点个下巴,“行,今晚又吃一顿白食。”   瞿雪转头,“晚云,你要回去了吗?”   林晚云顿了下,“其实,我也还没吃。”   瞿雪:“……那一起吧。”   她一点儿也没客气,“行啊。”   赵贤:“走吧,人多热闹。”   宋九尧突然一个气声,“真够热闹的。”   林晚云看向他。   他剃了一个寸头,高眉骨下,一双天然内眦小扇形双眼皮,眸光异常清亮,比起那天睡眼惺忪的样子,可精神多了。   她的眼神无遮无掩的,莫名带点挑衅的意味。   宋九尧抬眉,“理发师,今儿没带剪刀来吧?”   林晚云:“没有,我的剪刀掉了。”   宋九尧握拳抵在鼻下,“逃过一劫。”   林晚云看见他嘴角那点坏笑,不知道是指他逃过一劫,还是她逃过一劫。   总之,今天让她碰上瞿雪勾搭宋九尧,她就不能绕道走了。   瞿雪:“你为什么叫她理发师?”   宋九尧半真半假说:“她剪头发可厉害了。”   四人进了饭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宋九尧走到吴斌邻桌,拉开椅子,自己先坐下了。   倒是赵贤,还几分风度,知道让两个女孩先坐。   林晚云在吴斌的目光中坐下,把挎包挂在椅子背上。   “服务员,点菜。”   瞿雪:“想吃什么,不要客气。”   赵贤:“来一个醋溜白菜,一个熘肝尖,行吗?”   “行,晚云,你想吃什么?”   林晚云想起吴斌那句,卤牛肉八毛一盘,几个人吃得起,笑道:“我想吃卤牛肉。”   瞿雪转头,“你呢?”   宋九尧:“你请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瞿雪抿着嘴笑,“我给你点葱爆羊肉,行吗?”   “随你。”   瞿雪又加了一份羊杂汤,这几个菜都不便宜,从七毛到九毛不等,她这一回请客算得上扎扎实实出了血了。   赵贤笑道:“文工团工资就是高啊,下一回咱们怎么回请才不丢面儿?”   宋九尧不搭话。   瞿雪:“下一回请我到老街吃香椿饼就行。”   “这么好打发?”   “那不是,好久没吃了。”   瞿雪伸手,亲热地上手摸林晚云的连衣裙,“你这是找谁裁的,这样好看。”   林晚云:“……大白给我做的。”   又来了又来了,怎么才能让她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界线呢。   “大白的手艺不错啊,竟然还会裁这么漂亮的裙子。”   林晚云拍拍椅子背的挎包,“对啊,这个包也是她给我做的,她什么都会做,上次景林哥过生日,她不是还给你和景林哥做了包子么?”   瞿雪面色微变,“是啊,她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林晚云笑笑,“没有,下回你见到景林哥,记得让他给大白留意,大白能吃苦,她什么都能干。”   瞿雪瞥她一眼,轻轻拉动嘴角,笑意不达眼底,“还是你说吧,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赵贤:“大白是谁?”   林晚云:“我堂姐,她叫林白云。”   他调侃道:“你啥都让你堂姐干,大白能吃苦,你能吃什么啊?”   林晚云愣了下,“我能吃肉。”   赵贤忍不住乐,“你要说会吃人肉,我就佩服你了。”   宋九尧抬着下巴,“除了吃肉,不是还能理发?”   两个男人对看着笑,瞿雪也跟着抿了抿唇。   林晚云眼睫一翻,“你们除了轰隆隆炸屁股烟,还会做什么?”   她会的可多了,要不是她出设计,大白也裁不出这样的裙子。   上了菜,赵贤拿过晚给她们盛汤。   林晚云拦住了,“我不喝。”   “为啥不喝,多好的汤。”   “我不吃羊杂,有味儿。”   瞿雪送到嘴边的汤勺停住了。   赵贤撇嘴,“羊肉吃吗?”   “不吃,我吃卤牛肉。”   她夹起一块卤牛肉片,放进嘴里,眉宇微微皱起。   赵贤啧啧道:“卤牛肉有味儿吗?”   林晚云嚼了下,有些可惜的口气,“没有,就是太干了。”   “你可真能挑嘴,我估计,国宴都入不了你的眼。”   “是你非要问我的,我是实话实说。”   “你实话实说,你喜欢吃什么样的,我看我能不能做。”   宋九尧突然出声问:“赵贤,你喝得了洗脚水吗?”   赵贤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知道绝对有诈,“我喝不了。”   宋九尧抹着嘴笑,“喝不了就对了,逃过一劫。”   林晚云脑袋一个醒神,瞬间领悟过来,刚才他说的逃过一劫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带剪刀,吴斌逃过一劫,赵贤喝不了洗脚水,也逃过一劫。   总之,她林晚云就是个劫,能逃过就是好的。   他把她和吴斌的对话都听了去,知道她是那个做梦的村姑。   林晚云放下筷子,“不瞒你们说,我的洗脚水是甜的。”   身后突然有了动静,吴斌闷声不吭去结账了。   宋九尧眉头一拧,似笑非笑的,“下次不要带她了,让不让人吃饭。”   赵贤绷了一会儿,说:“没喝过,谁也不敢确定,是不是?”   这一顿饭,林晚云破罐子破摔,反正开州市大半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也不差这两个二流子,因为她的疯言疯语,愣是把瞿雪衬得清新又高雅。   回到宿舍,蓝姐问她和吴斌怎么样了,她只说没有什么感觉。   那之后,她看到蓝姐和车间的人窃窃私语,大家伙面上还是客气,但再没什么人亲近她。   林晚云自我安慰,开州市大半人都知道了,他们迟早也会听到,倒清净了。   这一天才吃过晚饭,车间有个人过来说,门外有个男的找她。   林晚云走出去,看见一个瘦身板男人,戴一副眼镜,看起来挺斯文。   那人一见她就笑,“林晚云吗?”   “嗯。”   “我是闫材栋,本来说好周末上我表姨家见面的,这一次冒昧来找你,你不介意吧?”   林晚云:“……不介意。”   这会儿她有些绝望,这个长相,还有那瘦身板,让她和这样的男人过大年三十,过无数个大年三十,太难了,简直太难了!   闫材栋:“其实我在食堂见过你。”   “是吗?”   闫材栋提出,带她去文化馆逛逛。   这人是李家亲戚,不好直接拒绝,林晚云只好依着他,回去拿了挎包,沿着河边走路过去。   好在闫材栋比较健谈,不至于太过尴尬。   “因为厂里供应链出了点问题,最近比较忙,北区的养殖场有猪瘟,猪肉很紧张,所以要加紧别的肉类供应,散户也可以收购,如果你们村有养鸡养鸭,可以让他们拿过来。”   “有是有,就是不多。”   “野生鱼类也可以。”   林晚云想起宋叔,他说过,有时候网的鱼多了,一天都卖不完,可以让他拿到肉联厂来卖。   “一直都是这样吗?”   “对,至少这两年,都很紧张,现在是养鸡养鸭的好时候。”   林晚云心下一动,宋叔在离园水库,那里地方大,树多,大大小小的湖也很多,正是养鸡养鸭的好地方,她可以让大哥大嫂跟宋叔合作,在水库旁边搞个养殖场,可不比干农活好多了。   说干就干,第二天下了班,林晚云兴冲冲赶回林家村,把这个计划兴致勃勃说给林老大听。   可惜才说完,就被林老大泼了盆冷水。   “那是你说能搞就搞的?那是几个村的山地,宋老头能在水库网鱼,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水利局干部,跟几个村委熟得很,还救过吕家村的三五个小孩,谁都睁只眼闭只眼,你要说搞养殖场,不发财就好说,发了财他们还得让你吐出来。”   “……那交点钱也不行?”   “咱不搞那玩意儿,你好好上你的班,找个好对象,比什么都强。”   林晚云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但挣钱的火苗已经燃起,实在难以熄灭。   这一天又到休息日,她特意在宋叔经常卖鱼的地儿经过,果然碰上了他。   她让他称了两条鱼,趁着没人,偷偷问:“宋叔,离园水库那里能养鸭子吗?”   宋世邦:“水库不行,水库里的水村民要喝。”   “那不是还有别的小湖能养么?”   她在肉联厂的食堂看过宣传报,南苑市郊的养殖户就是在山上有水的地方养鸭子。   “能养。”   她顿时两眼放光,“那你能帮我养吗?”   宋世邦:“……我帮你养?”   林晚云连忙解释:“不是帮我养,是咱俩合作,我买小鸭子,你来养,我来卖,卖了咱俩分钱!”   宋世邦笑道:“能养是能养,就怕不好卖,市里不能卖生禽,村里人都在家养着,谁买咱们的。”   “我有地方卖啊……”   林晚云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钞票,朝她飞过来,有了钱,她就自己买宅基地建房子,用不着在别人家过大年三十。 第9章 耳朵不好使。   说干就干,林晚云在肉联厂拿了养殖宣传报,粗粗看了一遍,然后细细算了一笔账,买一千只鸭苗,三个半月可以出栏,肉联厂收购的价格,一只鸭子大概一块五,一千只就是一千五。   场地是免费的,喂养就买村里人的米糠或者豆腐渣就行,用不了多少钱,一个月顶天了就六十,剩下的就是宋叔的人工钱,一个月五十,这么一算,成本都不到五百元,一人至少可以分到五百元。   山上地方大,养好这一批还可以加大规模,一年下来……   林晚云抱着养殖宣传报躺倒在宿舍的小床上,闭上眼就看见自己的美好未来。   一年下来她能存两千,不出两年,她就在市里买一块地,建一栋别墅……   为什么要去别人家过大年三十,自己做富婆不香吗!   老爸说过一句话,做生意没成事之前,不要张扬,就算成了,也要保持低调,闷声发财。   所以,她问闫材栋要鸭苗地址的时候,只说是家里大哥想养。   趁着周日休息,她到卖鸭苗的地儿,定了一千只鸭苗,还多给了五块钱,让他们送到山上,然后沿路找宋叔去了。   这一找就找到了家里。   宋世邦听见她说把鸭苗都给定好了,吓了一跳。   “你这闺女,胆子也太大了,你合计清楚了吗?给你家里人商量过了吗?”   “我合计清楚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   “你哪来那么多钱啊?”   “我现在没有多少钱了,以后工资我就不花了,不够我就去贷款。”   宋世邦:“……你才多大,谁贷款给你。”   林晚云笑道:“我有正经工作,贷款也是做正经事,凭什么不贷给我。”   宋世邦想了想,“我上回当你说笑咧,养是能养,可咱得做好挣不着钱,还有可能亏本的准备,养殖没有那么容易,这小东西有时候也很金贵,一病病一群,一死死一窝。”   她说得振振有词:“我知道,哪有稳赚不赔的好事,要是都怕亏本,谁都不敢去做,还怎么谈发展,现在是天时地利人和,我给你拿养殖宣传报,咱们学着养,总不能比别人差。”   “……”   她又说了,一个月要给他五十块的人工钱。   宋世邦眉头又皱了,“你可真敢开工资,摊上有念头的人,你得赔光了。”   最后两人商定,宋世邦先不拿人工钱,等鸭子出栏,钱到手了再拿。   林晚云办成了一件大事,心里有些美,笑嘻嘻说:“宋叔,以后我每周都给你送养殖报,不过我不能经常买鱼吃了,我得留着钱喂鸭子,等我发财了再买。”   “不碍事,拿报纸换鱼也行。”   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拎着一个铝饭盒,从门外推开门,看见林晚云,愣了一下,“爸,这谁家姑娘?”   宋世邦:“这林家村的,经常找我买鱼。”   宋清连冲林晚云笑笑,看着她爸,“今天没有鱼了?”   “今天没有了。”   “我买了两块豆腐,还说做豆腐焖鱼,没有就拌个葱花算了。”   “行。”   林晚云知道人家要开始准备晚饭了,她待在这里不合适,便道:“宋叔,姐姐,我先走了。”   宋世邦:“行。”   宋清连客气一声:“在我家吃饭吧。”   “不了,我回家吃。”   走出院子,她听见父女俩的说话声。   “这不是有两只鸽子吗,这小子大周日的也不着家,丢两只鸽子就算孝敬了。”   “你姐几个让他娶个媳妇,管管他,明年二十四,本命年不能成家,再耽误他还得浪两年。”   “给他说的还少吗……对了,我听西街三英婶说,看见他和文工团那个同学在一块咧,不知道是真是假……”   林晚云越走越远,“文工团同学“却听得清清楚楚。   宋九尧跟谁勾搭都行,就是不能跟瞿雪勾搭,瞿雪和李景林才是官配,两人在一起,才是HE,说不准到时候她还能穿回去做她自己。   心念一动,她控制不了瞿雪,但是她和宋叔很熟啊,她可以给宋家介绍儿媳妇啊!   原主念过高中,在市里也有一些女同学,这会儿正是找对象的时候,只要介绍成功,让宋九尧尽快结婚,不就没瞿雪什么事了吗。   回到林家村,她看见她妈正在做手擀面,旁边放着一个粗瓷碗,里面装着绿色的糊糊。   “妈,这是什么?”   “这是大白拿过来的韭菜花,剁碎了正好拿来拌面条。”   林晚云端起来闻了闻,“哪来的韭菜花?”   “说是农机站发的,吕二狗让她拿回来,你给他介绍的工作,还不得拿一点过来给我们吃。”   原主最爱吃韭菜花烙饼,林白云咽一下口水,“她还在家里吗?”   “早回吕家村了。”   “我带了两瓶辣椒酱,明天拿一瓶过去给她。”   牛翠芬抬起眼,啧了一声,“就你大方,乱花钱,一点也留不住。”   “这是厂里的新产品,没花钱。”   “那也不能给她,我们都不够吃,干啥要给她。”   “大白给我做衣服,给她一瓶怎么了?”   “给你做衣服,那布票你不是给钱跟她换了,剩下的她还自己做一身,一分钱不花,亏的还是你,就你傻。”   林晚云:……   早知道她就说只发一瓶了,一瓶辣椒酱一毛五,值得这么宝贝么。   “妈,你留点韭菜花,给我做韭菜花烙饼吧,我想吃了。”   “想吃自己和面去,煮了面条再烙。”   “我不会。”   牛翠芬横着她,“在市里上两天班,你就成城里姑娘了,连和面都不会。”   她转过身,幽幽叹一口气,“我宁愿不吃。”   “……”   “或者花钱让别人帮我做。”   牛翠芬气乐了,“怨不得你哥说你了,越大越娇气,皇帝闺女都不敢这么说话。”   第二天,林晚云还是拿了一瓶辣椒酱去给林白云。   农机站的福利好,职工有住房,吕二狗分到了一套一居室,林白云作为新媳妇,自然跟着他住到那里。   “活儿哪有那么好找,我打算到集市摆摊卖菜,有别的活儿再说。”   “会不会太辛苦了。”   “有啥辛苦的,比干农活好。”   林晚云默了一会儿,“等我发财了,给你盘个店卖衣服。”   林白云忍不住笑,“我可等着呢,你到底什么时候发财?”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林晚云突然问:“大白,我读高中的时候,你不是经常去找我嘛,你觉得我们班哪个女同学最好?”   “什么叫最好?”   “就是,性格好,我想给人介绍对象,对方有这么个要求。”   这是她自己想的要求,她觉得要和宋九尧那样的人在一起,至少性子要好,才能长长久久过到一起。   林白云:“性格好……那个袁小燕性格挺好的,说话声儿细细的,比蚊子力气都小。”   林晚云脑子浮现一张脸,薄眼皮,丹凤眼,小鼻子小嘴,面皮干净。   是了,做这个袁小燕,一张口绵声细语的,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   就是,怎么感觉和宋九尧不太搭。   “还有别的人吗?”   “你们班你怎么问我呀,你要介绍给谁?”   林晚云顿了顿,“介绍给宋九尧。”   林白云猛地从矮凳上弹起,“宋九尧!”   “宋九尧,怎么了?”   林白云狐疑看着她,“你什么时候跟宋九尧那么好了,还给他介绍对象。”   林晚云眼睫往上一掀,“我跟他不怎么好,只是我经常找他爸买鱼,他家想让他尽快结婚,我就说有合适的,给他介绍看看。”   “这样……宋九尧这个人……”   “他怎么了?”   林白云煞有其事地往门外的过道看了一眼,“我可不敢随便说他坏话,这人惹不起,听说他们家把他当心肝宝贝,读书的时候他就挺牛的,他爸被人告,他把仇家打死了。”   林晚云头皮发麻,“打死了?”   “差点死了,因为他是宋家独苗,他姐跪下来求人家和解,估计那家人也怕了,那以后,开州市没人敢招惹他,他爸回来以后,连局里都不去了,就在离园水库呆着。”   林晚云愣住了。   林白云这副样子,跟村里嚼舌根的村妇一模一样,这些话经过一嘴又一嘴,几分真几分假,不可尽信。   “袁小燕,她敢和宋九尧谈对象吗。”   林晚云讷讷道:“那你觉得谁合适?”   林白云想了想,“不知道,我想不出来,要么你先问问袁小燕。”   袁小燕家住城南,离林晚云上班的地方很近,第二天下了班,林晚云从厂里买了两瓶汽水,走到袁小燕家,赶巧碰上袁小燕在院子里洗菜。   两人高中毕业后,大半年没见了,袁小燕有些惊奇,忙招呼她坐下。   两人聊了一会儿,袁小燕也是刚找到正式工作,在粮管所做后勤。   “你还没有对象吧?”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就是,我有个人想介绍给你……”   林晚云笑笑,莫名觉得有些亏心,好似把人家这么斯文的姑娘往火坑里推。   袁小燕细声细语问:“谁呀?”   “城西有一个宋家,原先是水利局干部,他有个儿子,今年二十三,人呢,长得还行……”   “是宋九尧吗?”   林晚云顿了下,“你认识他?”   袁小燕抿一下嘴,“不算认识,就是知道有这么个人。”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袁小燕想了想,轻轻笑了,“我觉得他不像是没有对象的人,是谁让你介绍的?”   林晚云眼神飘了下,“他家里人着急,毕竟是独苗,想让他今早成家,有个人管他。”   阿弥陀佛,是她草率了,连宋九尧他家里人都不知道他这会儿有没有对象,更何况她呢,说不准,他真和瞿雪成了呢。   她转念一想,也不打紧,就算宋九尧有对象,她还可以把袁小燕介绍给其他人。   袁小燕却道:“我家里人也让我相亲呢,他要是没有对象,我挺你安排。”   林晚云:“……行,你等我信儿。”   既是已经张了口,自然是要办好这事儿,林晚云又去了一趟宋家。   她偷摸在院门看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宋九尧的影子,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宋清连在院子里摘菜,看见她,笑着问了一句:“你来买鱼啊?”   林晚云:“对啊,宋叔在吗?”   “他今晚不回来咧,也不知道明天回不回。”   林晚云走过去,假模假样问:“这些都是你种的?”   她当然知道宋叔不在,小鸭子送上山之后,宋叔忙得很,都好几天没卖鱼了。   “对,你要摘一点回去吃吗?”   她笑了笑,“不用了,我不会煮。”   宋清连有些惊奇,“不会煮菜,那你平时在哪里吃饭。”   “我在福昌上班,平时在肉联厂食堂吃饭。”   “那多方便啊,不过等你成家了,也得学做饭,总不能一家子吃食堂。”   林晚云:“再说吧,等我成家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等她赚了钱,建好房子,她再请个保姆,反正她是不会自己做的。   宋清连看着她,“你还没对象?”   “没有。”林晚云话锋一转,“姐姐,我有个高中同学,在粮管所上班,她也没有对象,人特别温柔,说话比小鸟还好听,我觉得很适合宋九尧。”   宋清连愣了下,站起身来,“那敢情好,她家是哪里的,几口人?”   “她家住城南清源路,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她是老三。”   宋清连连连点头,“挺好挺好,要么,辛苦你做介绍人,你们年轻人在一块好沟通,我一说给他介绍,他就当听不见,就进不去他耳朵里。”   林晚云煞有其事的,“姐姐,我同学的家里人说,还是大人们出面好一些,我们自己撮合的成不了。”   宋清连:“……你太热心了,成的话我给你包个红包。”   她乖巧笑笑,“不用了,宋叔送我两条鱼就成。”   -   天上罩了一层墨色,宋九尧把挎斗摩托车停在家门口,推开院子门,家里黑幽幽静悄悄,连个人影也寻不着。   他又返身出了门,往南走了两百米,拐个弯儿,进了一家小院。   那是他二姐宋清连的家,宋清连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家里还有两孩子,因为嫁得近,她一直两头跑,操持着两个家。   “二姐。”   宋清连从厨房走出来,抹了抹手上的水珠,“你吃饭了吗?”   “没有。”   宋清连往壁柜上瞧了瞧,“还有点饭,我给你做蛋炒饭,你去院里拿点葱。”   宋九尧不动,“爸呢?”   “我才说呢,他最近怎么老是不回家,昨天回来一回,我都没见到,骏骏说看见外公了,我做好饭去叫他,院门都锁上了。”   宋九尧眉头微拧,“守个水库又不是守金山银山,怎么连家都不回了。”   “是咧,估计最近网的鱼多,都忙着卖鱼去了。”   宋九尧嘶地抽气,“我说了不让他干他非得干,卖鱼能挣几个钱,我给的还不够花?”   宋清连摆手,“别说那没用的,咱家不缺钱花,你正经找个人,娶回家来,生个孙子给他带,他还卖什么鱼。”   宋九尧扯嘴笑笑,转身往外走,“找不着。”   他拔了两根葱,甩着泥往家走。   宋清连给他做了蛋炒饭,又炒了一个醋溜白菜,放了两个卤鸭脚,然后端了一张圆凳,看着他吃。   “你说找不着是真是假,我怎么听说,你跟文工团跳舞的在一起压马路?”   “那个是同学。”   “你明儿回家吧,给骏骏过生日。”   宋九尧顿了片刻,“骏骏的生日没到啊。”   “明天幸福蛋糕店做活动,提前给他过。”   宋九尧咬咬腮帮子,“有你这么当妈的,蛋糕店关门,他是不是就没有生日过了?”   宋清连:“啧,哪天过不是过,他又记不住,你记得回来就成,不要太晚,六点半到家吃饭。”   “咱爸呢?”   “他没影呢,谁闲得还上山找他一回。”   第二天,六点半没到,宋九尧回到宋清连家,进门一看,有些不对劲,家里多了两张生面孔。   宋清连:“洗手,过来吃饭。”   宋九尧洗了手,小方桌上就剩个位,挨着一个年轻姑娘,这姑娘薄眼皮,丹凤眼,有些腼腆相。   宋清连给他递筷子,笑说:“这是袁小燕,这是她三姑,小燕在粮管所上班,离你那近,等会儿你送送她们。”   宋九尧扯嘴笑,“你怎么不早说,我还能去接呢。”   宋清连横他一眼,“你的BB机不是坏了吗,我上哪儿找你说去。”   袁小燕主动开口:“不用送了,没多远。”   宋清连:“要送的,你们年轻人,下次约着出去玩,也知道家门在哪里。”   宋九尧不甚热情,她们问什么,他答一两句便罢。   袁小燕轻声细语问:“听说你自己住在南苏路?”   “不是自己,还有俩人。”   “我经常路过那里,里面有歌舞厅?”   “嗯。”   她抿着嘴笑笑,“改天可以去玩玩吗?”   宋九尧压了压唇线,“可以是可以,不过里面很吵,说话很大声,像吵架。”   “像吵架?”   “对,你得会吵架。”   宋清连:“九尧,你出来,给我搬一下酸菜缸。”   宋九尧跟着她往外走,才一道院子角落,肩侧就挨了一掌。   “你给我好好说话,这姑娘多好啊,性子又好,工作又好,你再挑挑拣拣试试,耳朵不好使,听不进去话,我让大姐揍你!”   宋九尧微微眯个眼缝,提嘴说:“你知道我耳朵不好使,非得找这么个劲儿小的,我听得多费劲。” 第10章 我没劲儿。   夏天日头落得迟,七点半,天色刚暗下来,瞿雪从文工团练功出来,沿着大马路往西走,听见突突突的摩托车声响,心里一喜,才转过头,那点喜骤消。   宋九尧开着摩托车,挎斗里坐着一位长发女人,她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一瞧就是个年轻姑娘。   瞿雪抬起手,嘴边慢慢勾动一个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   摩托车在她脚边停了下来。   “上哪儿耍呀?”   宋九尧朝袁小燕点个下巴,“没上哪儿,送她回家。”   瞿雪看袁小燕,又看向他,笑问:“你不介绍一下?”   “袁小燕,来给我外甥过生日,我顺道送她一段。”   袁小燕轻声细语打招呼,“你好,我是袁小燕。”   瞿雪:“我是瞿雪,我俩是高中同学。”   袁小燕看她的衣服,“你是文工团的吗?”   “对。”   “文工团看着就是不一样。”   瞿雪笑笑,“哪儿不一样?”   “就是很精神。”   瞿雪捋了一下额发,“练了一天功,哪里还精神。”   她心里清楚得很,若论气质,自己绝对能秒杀眼前这个面相单薄的女孩。   宋九尧是什么人?自由散漫,玩世不恭,喜欢他的女孩多了去了,这种寡淡的女孩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不可能喜欢这种女人。   她清楚得很,再过十年,宋九尧依旧是孑然一身,即便现在谈个姑娘,也不会长久。   她看着宋九尧,“周末我们文工团想找个地儿聚会,我可以预订一下你那里吗?”   宋九尧没多想,“可以。”   “那你顺便帮我准备一些零嘴和汽水,我们大概十个人,我先给你钱。”   “我让赵贤去办,过后你给他就行。”   “也行。”   突突突的声响又远去了,瞿雪收回视线,沿着路边慢腾腾往前走。   这并不是她回家的路线,因为想避开李景林,她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住到文工团一个相熟的女同事家里。   这位女同事叫黄娟,结婚两年,丈夫在部队,所以这会儿也没要上孩子。   黄娟正蹲在地上洗头,盆里的水太热了,看见瞿雪回来,便让她帮忙舀一勺子凉水过来兑一下。   瞿雪坐在矮凳上,看着她洗头。   “李景林今儿又在外头等了你半天,你怎么想的,这么好的男人,整个开州市都难找出第二个,对你还这么上心,等错过这一个,你得哭死!”   瞿雪淡笑,“我不会哭的。”   她不会哭的,上一世她嫁给李景林,李景林响应号召,带着她到小荒岛开荒做农场,从那以后,她就没有再跳过舞。   李景林为人正直,即便后来位居高位,依然刚正不阿,作为家属,她只有吃苦的份,没享过一天福。   艰苦的农垦生活,还有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耗尽了她的心气,这会儿看见李景林,她早就心凉如水。   重生归来,她还在文工团,还来得及重新开始,以后的开州市比那个小荒岛不知道好多少倍,她要留在这里,她要选桀骜不驯的宋九尧,过不一样的人生。   -   最近这一段时间,林晚云下了班就去找林白云,跟着她在集市卖完菜,又跟着她回家吃饭。   林白云十分无奈,她才新婚没多久,回到家想跟二狗亲亲热热,卿卿我我,过二人世界,偏偏二晚没眼力见,天天来烦她。   林晚云也是没法子,闫材栋追得紧,肉联厂离得又近,还共用一个食堂,要逮她简直太容易了。   偏偏这人还是李景林家里介绍的,他没正式表白,她也没办法开口拒绝,只能装作很忙的样子,一下班就开溜。   可总有躲不过去的时候,这一天,她被闫材栋逮了个正着。   “明天周日,我们去逛清河吧,现在莲花开得正好。”   林晚云正愁找不到借口推辞,突突突的摩托车迎面而来,最后停在两人旁边。   赵贤抬着眉看她,“林晚云,最近都忙什么去了,前两天过来都没见到你。”   林晚云:“忙……忙家里的事儿,你来做什么了?”   “我来拿些汽水和果汁,明天在歌舞厅搞活动,你一起过来吧。”   若说是平时,林晚云必定一口回绝他,可这会儿当着闫材栋的面,她装腔作势往下问:“都有谁去啊?”   赵贤:“瞿雪她们文工团的人。”   林晚云点头,“好,我去,好久没见到瞿雪了。”   好久没见,她得把李景林也叫上。   她假意邀请闫材栋,闫材栋是个拎得清的人,只笑笑,让她好好玩,下次再约她。   傍晚回到林家村,林晚云在村口碰上了推着木板车的邻居三婶,三婶才碾米归来,木板车上放着半袋大米和半袋米糠。   “二晚回来了?”   “嗯,三婶,你碾米回来了?”   这个三婶平时爱贪小便宜,家里的东西不自己置办,总是东家借个锄头,西家借个蒸笼,若是平时,林晚云是不乐意和她搭什么话的,可这会儿不一样,她看见米糠就仿佛看见了她那些可爱的小胖鸭子。   “三婶,你家不喂猪吧?”   “不喂,老婆子瘫在床上,连饭都吃不上,哪里忙得过来哟。”   “那你这些米糠拿来做什么?”   “喂鸡,喂牛,也吃不完,往时,老六家给个五分六分的,拿一袋去喂猪,现在他家的猪死了两头,剩下的不敢养,都给宰了,谁还要这米糠。”   林晚云心说,我要啊,我的小鸭子要啊!   宋叔在山上,沿着湖边做围栏,忙了好久才弄好了,她得给宋叔帮些忙。   于是,她以公司任务为由,让林老大帮她收购一些米糠和豆腐渣。   林老大听了她的话,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米糠能做饼干?”   她指尖挠挠下巴,“就是,加别的原料,是可以做出饼干的。”   “要多少?”   “一个月四五百斤吧。”   这也不难,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米糠,一句话的事儿,林老大应下。   “你和景林那远房表弟,谈得怎么样了?”   她猛地抬头,“没,没谈啊。”   “没谈是啥意思,成还是不成?”   林晚云咽一下嗓,一本正经地说:“我还在观察。”   牛翠芬斥道:“观察啥啊,听说那孩子人面善,一家子都是好脾气,十里八乡找不出第二家,人家不挑剔你,你还挑剔啥啊。”   林晚云嘟囔:“谁你都说好,王八脾气更好,我也能瞧上?”   林老大:“你记住我的话,大年三十……”   她提溜眼珠子,“我记得,没有我的碗筷!”   -   第二天,林晚云按着约定的时间到了宋九尧住的红砖房子,文工团的人已经到了。   进歌舞厅一看,瞿雪和宋九尧站在一起,舞曲喧闹,瞿雪踮起脚尖跟他说话,两人靠得很近。   没有李景林的影子。   林晚云无名火起,昨天她已经把消息发到李景林的BB机,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老婆都勾搭别人去了,他干嘛呢。   她拿了一瓶汽水,走到两人跟前,拿着汽水的一只手横插进去,“宋九尧,起子呢?”   宋九尧不甚在意,“就在框里。”   “框里没有,你帮我找一下。”   宋九尧微微拧眉,凉光一扫。   林晚云理直气壮的口吻,“你是老板,怎么一点服务意识也没有,你这么做生意,迟早要关门。”   她听见他嘶嘶的抽气声,知道不太妙,又咧开嘴笑,“帮我找一下,就算我找着了,也没有劲儿开。”   宋九尧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她脸色红润,眼仁乌漆漆,黑得发亮,精神头十足,一点儿也不像是没劲儿的人。   倒像是懒,懒得使劲。   他蓦地发笑,“你连汽水都打不开,来这儿做什么,你扭得动?”   林晚云眨巴一下眼,“你信不信,我扭得比她们都好。”   宋九尧指节压压鼻端,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瞿雪垂睫抿了抿嘴。   林晚云的大话说得太过了,她们可都是文工团的人,她更是其中佼佼者,别的不好说,跳舞这一块,她从没输过谁。   “快点儿,我好渴啊!”   瞿雪假意劝道:“你帮她找一下吧,我也挺渴的。”   宋九尧在框里翻找了一下,果然没找着,便到院子外头找赵贤。   赵贤没找着,倒是看见了老熟人。   李景林朝他走过来,“听说今儿有节目,我正好闲了,过来看看。”   宋九尧提嘴笑,“难得,你要说来,我得备着酒菜等你。”   李景林拍拍他的肩膀,“就是凑个热闹,改天我再请你。”   瞿雪和林晚云一起走出来,看见李景林,瞿雪面色一变。   林晚云:“你对象来了。”   瞿雪看她一眼,声儿转凉,“他不是我对象。”   李景林和她无声对视,瞿雪率先挪开眼。   她轻轻一个气声,“我和他生辰相克,他是鸡,我是兔,我家里人说过不到一起。”   林晚云被这个无厘头的说法给气笑了,“你俩不是同一年的么?”   瞿雪淡淡说:“是同一年,我说的是时辰,时辰不合。”   林晚云伸手扶额,“鸡和兔怎么就不合了,以前还呆在一个笼子里呢。”   没有人出声。   她只好找现场另一个事外人,寻求共鸣,“宋九尧,你小学的时候,没有数过鸡和兔子的腿吗?” 第11章 就是闲的。   宋九尧闲散扯嘴,“没数过。”   林晚云顿了顿,摇头,“年代久远没办法,连鸡和兔子都没数过。”   李景林已经朝瞿雪走了过去,垂着眼看她,“咱俩走走,我有话想对你说。”   瞿雪眼睫颤了下,话里没有松动,“有话就在这里说吧,在外头碰上熟人,影响不好。”   李景林默了下,“行。”   两人往桌球室走,那里敞着门,一个人也没有。   林晚云长长吁一口气,“看,鸡兔合笼,多般配啊。”   宋九尧抬睫看了一眼,撇下嘴去,“般配不般配不知道,别在我的地盘干仗就行。”   赵贤拿着起子走出来了,听了半截话,问:“谁跟谁般配?”   她郑重其事地说:“李景林和瞿雪,他俩是一对,谁要拆散他们,会遭天谴的。”   “哟,你还会看姻缘啊?”   林晚云不甚在意,“略知一二。”   赵贤:“你也给我看看,我跟谁般配。”   林晚云瞥一眼,无赖二流子正笑咪咪看着她。   “跟你配吗?”   她退后一步,嫌弃道:“跟我不配,你跟河马配。”   “怎么说话的,我哪儿就跟河马配了?”   “你脖子粗。”   “……”   赵贤无可奈何,也不知道这俊俏小姑娘是如何养的脾气,上一回,他抢她的糕点,她追杀过来,拿着剪刀错剪了宋九尧的头发,这一回,他不敢轻易招惹她了。   “老尧,晚上让林晚云来我们这里记账得了,喝了酒账也算不对,第二天总是对不上数。”   宋九尧睨他,“你给钱?”   林晚云不动声色,她这会儿正缺钱,要是他们给够钱,她可以下班后过来兼职。   赵贤舔嘴笑,“能要多少钱,一顿饭的事儿,给她加点卤牛肉。”   林晚云正色,“我有饭吃,肉联厂每一顿都有肉。”   不出钱就想使唤她,想得真美。   “那你要多少?”   林晚云眼珠子一个提溜,“如果是每个晚上都来的话,那就,二十吧。”   宋九尧扭头,作势就要走。   赵贤拉住他,“老板不同意,你再往下降一点。”   林晚云:“那就十五,但是必须预支三个月工资,账肯定给你们算得明明白白。”   宋九尧打掉赵贤的手,捏捏腕子,“咱们做买卖,哪有一次赊过账,一天活没干就想先拿三个月工资,让她上树上摘去。”   林晚云:“……”   回到舞厅,文工团的人已经在舞池里跳起来了,平日里,她们在文工团跳古典舞,很少有机会跳这种时髦的舞曲,在两个男人的带动下,摆动着腰肢。   林晚云端着汽水瓶子闲看热闹,今儿是文工团的场子,开州市的天骄之女都在这里,一个比一个傲气,她没打算融入进去。   没一会儿,瞿雪回来了,没有进舞池,也不搭理她。   有个叫肖晓云朝瞿雪看过来,“瞿雪,给我们来一段《惊鸿一瞥》吧。”   文工团的人起哄,“瞿雪来一段!”   瞿雪笑笑,“没有音乐。”   “都给你准备好了,我带了磁带。”   瞿雪没有再推辞,垂首脱掉脚上的凉鞋,赤脚走到舞厅中央。   她轻轻踮脚,垂睫敛目,悠扬婉约的古典乐响起,她腾地而起,虽身披麻布衣,脚底沾灰,却轻盈如燕,似流水行云于指尖。   李景林站在角落里,默默看着。   林晚云不得不承认,瞿雪的舞蹈功底很好,静如水中望月,动似弱柳扶风,没有个几年苦修是跳不成这样的。   古典舞要神形合一,动作未开始,神态要先行,所以林晚云不选跳古典舞,归根结底,她没有“媚”,做不出这种含情脉脉,百转千回的眼神。   瞿雪的惊鸿一瞥引来阵阵掌声。   肖晓云拍着掌,突然转头,“哎,你不是会跳舞吗,给我们来一段吧!”   林晚云错失一秒,才反应过来肖晓云在跟自己说话。   她摆摆手,“你们跳吧,我跳得不好。”   肖晓云话里不客气,“你不是说你扭得都比我们好吗?”   林晚云顿了两秒,“是啊,我扭得好,又不是跳得好。”   瞿雪气息未匀,小口喘气,“没关系,我扭得不好,你也让我看看,是怎么扭的。”   林晚云屁股粘着木凳,就是不起来,“不想给你们看,又没有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她想了想,“我想要文工团食堂的饭票,一个月的。”   肖晓云:“哎呦,到底扭得有多好看,还要我们用饭票来换!”   瞿雪却道:“行,我给你。”   一个月饭票也就十五元,她出得起。   林晚云站了起来,把上衣衣尾拢了拢,在腰间打了个结。“赵贤,给我开舞曲。”   她从小学舞蹈,虽然不作为专业,但一直没丢,只要有音乐,怎么着也能跳得出来。   赵贤看她这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忍不住乐,“哪一首。”   “你先开,我自己选。”   这么老的舞曲,她当然得找个节奏差不多的。   林晚云选定了一首律动感较强的,举起双臂,原地扭了扭腰,“就这个,开始吧。”   赵贤吹了一个流氓哨,“哇喔!”   宋九尧站在一旁,微微提嘴。   她伸出右手食指,抵在唇边,眯眼朝赵贤嘘了一声,右脚一踢,抬起双臂,顶胯往左,定了下,顶胯往右,再来一个塌腰摸,尔后,身体随着性感电音,像水波一样开始摆动。   瞿雪的脸色突变。   林晚云律动感很好,每一个定点都在节奏上,而且,腰身那样的柔韧度,没有舞蹈功底是不可能做出来的。   最让她惊悚的是,这样的舞蹈,这个年代不可能会有人跳。   林晚云是什么神人?   文工团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热辣的舞蹈她们见都没见过。   林晚云踮脚,一下一下单侧扭胯。   赵贤:“啧啧啧……跟谁学的这是。”   宋九尧眯着眼,略微卷唇看了一会儿,“林晚云,路子就是野。”   跳这样的舞,她的神色没有一丝媚态,就一副睥睨众生,谁能奈我何的傲娇样。   舞曲结束,林晚云像是才热了身,有些不过瘾,“赵贤,有民族乐吗,我来一段下腰。”   赵贤:“……”   众人:……   过了瘾,林晚云抹着额角的汗,对瞿雪说:“别忘了把饭票给我。”   瞿雪淡淡看她,“你明天来文工团拿。”   -   这天晌午,赵贤才起床,冷不丁看到一个黄色格子裙的姑娘,在院门口东张西望,带点羞涩,一看就是不常来歌舞厅的人。   他走过去,问她有什么事儿。   女孩说要找宋九尧。   宋九尧正好叼着烟出来,扫过那张细薄脸蛋,隐约有点眼熟,再往回看,是那个相亲对象袁小燕。   袁小燕笑了下,声音还是细细的,“我下班路过,就想过来看一眼,我还没有进过歌舞厅。”   宋九尧两指一夹,把烟拿出来,“傍晚才开,就个破屋子有什么好看。”   袁小燕面上微赧,“那我改天再来吧。”   宋九尧站定了脚,呼出一口白雾,“别又改天了,拉上帘,跟晚上一个样。”   他转头,“赵贤,你去,拉帘,开灯给她看一眼。”   赵贤:“……我牙都没刷呢,你去吧。”   宋九尧下颌微动,才要发作,最终还是忍下了,这袁小燕毕竟是他二姐介绍的对象,他得给人留点面子。   他拉上帘,又打开了彩灯,灯带影子正好横割在袁小燕肩头。   “你又不开舞厅,又不来跳舞,看一眼有什么用。”   “就是好奇,好奇这里好不好玩,还有,来这里玩的都是什么人。”   宋九尧后臀抵着墙角的木桌子,“会玩的就好玩,我们只做这些人的生意。”   袁小燕掐着手指头笑,“就是不想做我的生意。”   他胸腔起伏两下,“我要是开饭店,就做你的生意。”   “为什么?”   “你结婚办喜宴,说不准能做成一笔。”   袁小燕默了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他说得并不隐晦,她和他不是一路人。   两人走出歌舞厅,袁小燕突然说:“晚云说你家里人着急,想让你在本命年之前结婚……”   宋九尧打断她,“谁?”   袁小燕愣了下,“晚云啊,林晚云。”   宋九尧眉宇微皱,“你认识林晚云?”   “当然认识,她是我高中同学,是你家里让她帮忙找……”   宋九尧下颚动了动。   当天晚上他就回了家,家里照旧静悄悄的,他又去到宋清连家里。   宋清连正在忙活晚饭,嘴里叨叨:“咱爸昨天回来了,连大门都没进,在院子里拿了网格子就走了,他说,在山上喂了几只鸭子,得去守着。”   宋九尧磨牙,“真是闲的。”   “不管他,让他自己折腾,我还说明天做点槐花饼,也不知道他回不回来。”   宋九尧默了默,“明天我上山看看。”   “也好,夏天到了,雨水多,你给他看看屋子,有没有漏的。”   宋九尧指头在木碗柜上叩了叩,“二姐,你认识林晚云?”   “林晚云?”宋清连想了想,“是林家村那个二晚?”   “对。”   “认识,袁小燕可不就是她介绍的么,她上咱家来买鱼,说给你介绍个对象,要我说,袁小燕真不赖,娶妻娶贤,以后你就知道了,性子好比什么都强……”   宋清连回过头看他,“二晚怎么了?”   宋九尧压了压唇线,“没什么,她就是太闲了。” 第12章 林晚云是个大美人。   歌舞厅回来的第二天,林晚云从瞿雪的同事黄娟手上拿到了饭票,至于瞿雪为什么不亲自交给她,林晚云并不是完全没有自知之明,她知道,瞿雪烦她了。   文工团食堂在家属院内,拿到饭票都可以在食堂吃饭,林晚云打算把饭票给李景林用。   李景林拿到饭票,说要给她钱,林晚云没要。   她是缺钱,但是她伸不出手拿李景林的钱,他已经帮了她很多,林晚云一直认为,人情比钱贵。   就比如宋叔,他干了那么多活儿,工钱也没拿,连网鱼都没有时间了,再让他搭钱买鸭食,她实在做不出来。   这一天休息日,林晚云找了原先给她送鸭苗的人,开着拖拉机送米糠到半山腰,让那人帮忙背上山。   山路比她想象中好走,因为这年头,家家户户都需要柴火,山林的杂草被收割得很干净。   进了离园水库一看,旁边养鸭子的湖已经被宋叔围了起来,小鸭子们在碧水里追逐嬉戏,煞是可爱。   背米糠的人下山了,她从挎包里拿出几个麻薯,两瓶汽水,外加一个很大的牛肉卷饼,“宋叔,我给你买的,你先吃吧。”   宋世邦坐下了,问:“你叫人帮忙,还花钱了?”   “当然要花钱,谁白帮你干呀,背上山那么辛苦。”   “下回别叫了,我背上来就行。”   林晚云笑道:“不用你背,我包月了,一个月给他五块钱,一周一趟。”   宋世邦皱眉,“你这么花钱,多少钱够用,别没挣着钱,先饿死了。”   她乐观得很,“没事儿,我肉联厂的朋友说了,政府现在鼓励个体经营户,特别是养殖业,银行有无息贷款,等周一上班时间,我请假去信用社问问。”   宋世邦反对,“贷什么款,别贷了,省着点,养好这一批,能挣点钱再慢慢来。”   “无息贷款啊,这是给咱的福利,为什么不贷!”   “你不能光想着赚,亏了你拿什么还?”   林晚云看向那群憨态可掬的小黄鸭们,“亏了……亏了就再养下一批,总会赚回来的。”   即便第一批全养死了,也就亏几百块钱,下一批,下下一批总能再赚回来,就当花钱买经验。   “我家儿子够能花钱的了,你那指缝,比他还宽。”   林晚云但笑不语。   那是自然,宋九尧那个葛朗台,连四五十块工资都不舍得给她预支,她可比他大气多了。   林晚云才下山,离园水库又迎来了一个人。   宋九尧耳边听着清脆的类似于鸟的叫声,目光越过翠绿林木,他看见湖面上,岸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全都是鸭子。   这是几只鸭子?   他爸蹲在地上,拿水和米糠,天气太热了,他抬起黏糊糊的手,用手臂抹了一把汗。   离园水库只有两间屋子,里面一间是他爸住,外面一间勉强算个办公室,房子是水利局建造的石砖瓦片房,下雨的时候,难免会漏水。   宋九尧走到里间,环视一圈天花板,再往地上看。   这两天没雨,床头地面残留一块浅色阴影,想来是前几天下雨漏了水,还没干透。   从里间走出来,他看见木桌上放着两瓶汽水和一个纸皮袋,汽水是福昌生产的,歌舞厅一直定的这个汽水,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打开纸皮袋,里头是几块麻薯。   他爸很少买这些东西吃,应该是二姐让他带上来的。   宋世邦把木盆放地上,舀了一勺水,简单冲一下手,就着水勺喝水。   “爸。”   他回过头,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宋九尧不答反问:“什么时候养了那么多鸭子?”   “我跟人一起合养的,闲着也是闲着。”   “跟谁养?”   宋世邦一语带过,“林家村的。”   他进了屋子,“你喝汽水吧,那里有。”   宋九尧拿起汽水,送到嘴边,咬开盖子,咕噜灌了两大口。   父子两个并不亲近,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默默无言。   过了一会儿,宋九尧开口说:“我二姐让我带点槐花饼上来给你,顺便看看屋子有没有漏水。”   宋世邦:“没有,漏水我都修好了。”   “没有我就下山了。”   “行。”   宋九尧拿着汽水瓶子,头也不回往山下走。   他十二岁,他爸因为被人诬告,被抓了起来,后来放了,也没有回家,直接下放到农村。   一直到他十九岁,宋世邦才回了家,他妈带着姐弟四人,累了一身病,在宋世邦回来前几年就离开了人世。   姐弟几个相互倚靠,就这么长大成人了,整个青春期,他都没有父亲,大概因为如此,他再混账,他爸也极少严厉训斥他。   他们有家,却一个住山上,一个住歌舞厅,如同隔山又隔海。   -   周一下午,公司没什么事儿,林晚云请了假,到开州市信用社,直接找了信贷部。   信贷部办公室里就一个中年男人上班,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听到她说要搞养殖,便点了头。   “能贷。”   “是无息的吗?”   “无息,你要贷多少?”   林晚云心里一个激荡,“我想贷一万。”   闫材栋没说错,这个政策真的很好,既然是无息的,她当然要贷多一些,除了养鸭子,她还要买地建房子,反正地是增值的,早买早好。   那男人一滞,“你的规模很大吗?”   “很大很大,我在山里养,鸡鸭鹅,猪,牛,都要养的。”   “牛也养?”   林晚云笑笑,“牛以后加大规模也会养,现在主要还是先把养殖场建好……”   她脑子一闪,又马上换了一个词,“养殖基地,我们打算做成开州市最大的养殖基地。”   “你有工作吗?”   “我有工作,我在福昌做会计。”   那人啧了声,“你有工作就不符合了,有工作的怎么能是个体经营户。”   林晚云愣住了。   敢情有工作还是坏事了,以她的认知,有正经工作更容易贷款呢。   “不是,是我家里人搞的养殖基地,不是我本人。”   “那你让他本人来。”   她只得应下,“需要什么资料吗?”   “不用,我们见过本人就行。”   “好的。”   这年头,信贷审核全靠肉眼判断,反正也没几个人敢贷款。   林晚云有些头疼,贷款不难,难的是谁愿意出面给她贷,她可以考虑加个合伙人,只要有人支持她。   大哥不用想了,他只想让她尽快嫁人,知道她来信用社贷款,说不准还要把她赶出家门。   只能求求大白了。   林白云听到林晚云叫她去贷款,还要贷一万块钱,吓了一大跳。   “你疯了!发财也不是这么发财,你以为贷款一万元你就是万元户了?”   林晚云试图和她解释:“我没疯,你想想,我一个月四十二块工资,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万元户,贷款就是为了发展事业,发展事业才有可能成为万元户。”   林白云认定她就是疯了,二十岁未出门的姑娘敢上信用社贷款一万元,还要自己买地建房子,还说不嫁人,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好好正经工作你不干,寻思那些做什么,我不给你贷,我怕大哥把我也打死。”   “……”   游说失败,林晚云从林白云家里出来,摸摸那个瘪瘪的钱袋子,她有些泄气,给钱大哥去买米糠和豆腐渣之后,她真是兜比脸干净。   人穷志短,她又惦记起歌舞厅记账的活儿。   一边走,她一边给自己找台阶,想来想去,除了赵贤,她好像没有别的台阶。   到了歌舞厅,却是找不到赵贤,只有阿平坐在前台桌前算账。   林晚云凑过去一看,也不知道是谁写的鸡爪子字,看得她眼花。   “这你写的?”   “这是赵贤写的。”阿平翻开下一页,“这才是我写的。”   林晚云绷了一会儿,“你们没上过学吗?”   阿平:“……我们没上过学,你写一个试试?”   林晚云拿过笔,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字:林晚云是个大美人。   她硬笔和毛笔都练过,写几个字小意思。   阿平心服口服,“大美人来找赵贤?”   几个字,不但笔力刚劲,字体还灵动。   林晚云没有否认,“他在吗?”   “不在,他去庆山装车去了?”   “装什么车?”   就在这个时候,宋九尧走过来,在阿平身侧顿下步子。   阿平往后看一眼宋九尧,“我们尧哥的买卖,不能随便说。”   宋九尧垂眼看着那一行字,略微提嘴。   林晚云硬是给自己寻了个台阶,“他让我来这里记账,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   “他让你来记账?”   “对啊。”   阿平正发愁呢,听了这话马上给她让出位置,“你来吧。”   林晚云拿着记账本,装模作样翻了几页,“你们记得也太乱了,我还得重新整理一本,工作量很大啊。”   她抬起脸,带几分讨好,“宋九尧,可以先给我预支一个月工资吗?”   宋九尧看也不看她,指头在那一行字上点了点,“林晚云是个——大话精。”   做贼心虚的林晚云心口一跳,目光开始往一旁飘忽。   宋九尧:“你是不是太闲了?”   她翻起眼睫,白了一眼,“我不闲,我就是缺钱,不缺钱你以为我乐意来算你们这些烂账。”   他双臂抵着桌沿,哼了声,“缺钱,想赚媒婆钱?”   “……”   “你真能忽悠啊林晚云,敢上我家里给我说媒。”   林晚云暗暗松了一口气,嘴巴还硬气,“说媒怎么了,你家里说你都二十五了,那么老不娶媳妇,以后怕是要打光棍,我才介绍的。”   宋九尧嘶地抽气,“老话说无慌不成媒,十个媒婆九个爱说大话,谁跟你说我二十五了?”   林晚云抬着下巴,振振有词,“我说什么大话了,本命年不能结婚,今年不结,你不就二十五了。”   宋九尧:“……” 第13章 昨天偷偷来敲我的门了。……   林晚云嘴里嘟囔:“袁小燕那么温柔,配你绰绰有余。”   宋九尧抹了抹下巴,微微眯起眼来,“一看你就吃不上媒婆饭,你没问过我二姐,我有什么毛病?”   阿平坏笑,“尧哥,那毛病哪有人自己抖搂出来的。”   宋九尧睨着他,“藏着掖着不是坑人吗?”   林晚云握拳抵在鼻下,抿了抿嘴,“是我疏忽了,幸亏我吃不上媒婆饭,袁小燕也没掉坑。”   宋九尧敲敲木桌子,“以后别上我家买鱼,不卖给你。”   林晚云黑眼珠子往上一翻,话儿却是悄无声息咽了下去。   她何止上他家买鱼,她还跟他爸一起合伙养鸭子,要是让他知道……   大概是因为宋叔的关系,她私心里,总觉得宋九尧不坏,他就算知道了,顶多敲一下她的脑门,还能如何。   那之后,林晚云下班就去宋九尧的太阳歌舞厅帮忙,除了收银和记账,兴致来了,她还会上台献唱一首,太晚了她就让阿平把她送回福昌宿舍。   赵贤不在,宋九尧也不经常在,太阳歌舞厅的痞子二流子们知道她是赵贤的心上人,不敢对她放肆,偶尔会有人拿一些荤话打趣她,她一个利索白眼儿横过去,也就罢了。   以前混迹夜店的时候,那帮姐妹说得更溜,她早就免疫了。   周末歌舞厅从中午开放,她更忙了,连续两三周没有回家。   林白云偶尔回一趟娘家,听林晚云她妈抱怨说,二晚好久没回家了,林白云一寻思,心里有些发麻。   上回贷款那事儿,她拒绝之后,二晚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到底干啥去了?   林白云上福昌的宿舍去找她,同宿舍的蓝姐说,林晚云可忙了,一下班就出门,每天很晚才回来,有时候还有挎斗摩托车送回来。   开州市有挎斗摩托车的也就宋九尧一个人,林白云一路找到了红砖房,在太阳歌舞厅找到了林晚云。   这还得了,哪有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整天混迹在歌舞厅里的。   二晚胆儿真是肥了!   “你赶紧跟我回家,不然我告诉大哥,小心大哥打断你的腿!”   “我在上班挣钱,我口袋没钱了,连一条鱼都买不了,回家做什么,你跟我妈说,等发了工资我就回去。”   “等着瞧吧,你在歌舞厅看那些不正经的,看村里人怎么说你。”   林晚云觉得好笑,“我看哪些不正经的了?”   “扭屁股正经?”   “扭屁股怎么不正经了,又不是光着扭。”   再说,光着膀子扭她也不吃亏,这年头,都是干苦力活,男人们肌肉精劲,极少有油腻的肥肉,看一眼也不会辣眼睛。   林白云气得够呛,“反正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回一趟家,不然大哥找上来,你就挨打!”   “知道了知道了!”   真是一分钱难死英雄汉,这会儿要是有个一两块钱,她也不至于没脸回家。   好一段时间没回去,空着手到家,她妈和大哥不会说什么,大嫂心里肯定不舒服,还有侄子侄女们,在家馋坏了,都盼着姑姑回家,能吃上点零嘴儿。   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林晚云决定,找宋九尧预支一点工资,不行就上仓库拿点零嘴儿。   宋九尧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两天能碰上他一回就不错了。   不过今天挺幸运,她在外头趴着窗往里一看,宋九尧好像才起床,正光着膀子看BB机。   他一个抬臂,背肌结实有力,堪比运动员。   林晚云忍不住牵动嘴角。   她敲了敲门,没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大概没想到是她,宋九尧停滞一秒,垂着眼看她,“有事儿?”   林晚云视线一上一下,落在他胸口处,又回到他脸上,嘴角克制着往下抿了抿,“有事儿,我没钱了,想预支点工资。”   他鼻腔一个气声,“我这儿没有预支的说法,缺钱找赵贤要去。”   “他又不在。”   “他明天就到了。”   林晚云看着他,“我一分钱没有,今天要回林家村,你要是不给我预支,那我就去仓库里拿点吃的,钱你从我工资里扣。”   宋九尧不以为意,“仓库钥匙不在我这里。”   林晚云才要张嘴,房门已经被他关上了。   ……   真是多余问他。   她出去问阿平,阿平说拿仓库钥匙那人出门去了,要开得问尧哥去拿钥匙。   林晚云:“……他说他没有。”   “你好好问,他就有了。”   “……”   不用问,她该直接踹了葛朗台的门!   林晚云一口气冲到仓库房,踹门的力气却用不上,仓库门都没锁。   她报复性地搬了一箱汽水,一箱菠萝汁,一袋爆米花,两盒麦乳精,几袋甜麦圈,几袋太阳锅巴饼,硬是塞满了一整个挎斗。   阿平目瞪口呆,“回娘家走亲戚都没有你这么搬的,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回村里开小卖部呢。”   林晚云拍拍手里的灰,“反正我也不指望他给我发工资,能搬一点是一点。”   阿平:“……”   晚些时候,宋九尧要出门,去问阿平拿摩托车钥匙。   “林晚云开走了,还没见回来。”   “她开走了?”   “是啊,她说回林家村。”   宋九尧皱眉,“连个汽水都叫人开,她踩得起火?”   “我踩的火,本来要送她的,她说村里的人喜欢说闲话,把我轰下来了。”   -   林晚云开着挎斗摩托车,一路迎着路人异样的注目,风风火火往林家村开。   到了村里,大妈大婶们好像比往时要热情,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二晚回来了?”   林晚云有些纳闷,快一个月没回家,竟然还有这待遇。   两个侄子可乐坏了,即便是过年,家里也没有这么多吃食,一整车好吃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牛翠芬看着那大家伙,问:“这是谁让你开的?”   林晚云:“老板的,明儿我再还回去。”   马凤菊看见林晚云一趟趟往家搬东西,拉着闺女回屋,把门反锁上,妮妮眼看着却吃不到嘴里,扒着破窗户眼巴巴往外瞅。   林晚云没眼看,又不想去招惹不痛快,便让她妈把一些收起来,留着给妮妮。   牛翠芬看着这一堆东西,实在肉痛得紧,“你是越来越能败家了,村里头有谁像你这么霍霍的,吃进嘴里,什么都看不见,还不如给家里添点能使的。”   “你想买什么,等我发了工资就给你买。”   牛翠芬才要回话,院子里有人在叫她。   “翠芬。”   牛翠芬面色一变,赶紧弯下腰,捡起那些吃食们,压着嗓说:“捡现成便宜的张婆子又来了,赶紧收进去!”   林晚云:“……”   牛翠芬才搬了两趟,隔壁三婶已经撩起塑料帘子,走了进来,看见林晚云,脸上堆起了笑,“原来是二晚回来了,姑爷呢?”   林晚云笑笑,“三婶说什么呢,哪来的姑爷。”   “哎哟,我听见突突突的声音,还以为是大队里的拖拉机呢,出来一看,原来是你家来了一辆摩托车,不是姑爷上门来,还能有谁?”   张婆子瞟见角落里的那一箱汽水,还有一袋锅巴饼,眼睛顿时就亮了,“还说不是姑爷上门,谁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林晚云拿了一瓶汽水,“这是我买的,你喝一瓶。”   张婆子假意客气一声,“这多贵啊,留着给孩子们喝吧。”   “还有呢,大热天的喝一瓶解解渴,不过我忘记买起子了,家里没起子开不了,你拿回家喝去吧。”   她想,这么总打发了。   岂料,张婆子拿了汽水,却是不走,“二晚啊,你了不得了,到市里上班,吃喝不愁。”   林晚云着实有些烦她,又不能当真拉下脸,“哪里,就够吃饭。”   张婆子拉扯上她,“村里谁不知道,你做得那么好,厂里都找你买米糠了,以后我可把米糠都留给你,你可记得,别去买了别人家的,把你三婶忘了。”   林晚云:“……我知道了。”   怪不得村里的大妈大婶突然对她热情起来了,原来把她当收购商了。   转念一想,她可不就是收购商,等以后养殖规模大了,她不但要收购全村的米糠,还要雇很多村民去上班呢。   牛翠芬愣是等张婆子走出了院子大门,才从屋里出来,从地上搬起那箱汽水,“又让她顺走一瓶,下回你可别开那摩托车回来,跟敲锣打鼓似的,一点东西也藏不住。”   林晚云:“……要不,你给我挖个地道吧,以后我走地道回来,谁也看不见。”   她想,一定要自己建房子,不为别的,就为远离这些张家长李家短的,落个耳根子清净。   第二天吃过晚饭,林晚云让林老大给摩托车踩上火,往太阳歌舞厅开去。   赵贤回来了,带回了一些当地土货,大家伙买了一些串串,摆满了一桌子。   他看见林晚云,笑眯眯走过来,伸出手就要搀扶她,“一个月不见,二晚都会骑摩托车了?”   林晚云无视他的殷勤,下了车,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放,“我回宿舍了。”   阿平,“回去做什么,今晚不记账了?”   “你们自己记吧,以后我周末休息一天。”   阿平:“……你可真行,自己给自己安排。”   她瞟一眼宋九尧,“可不是我自己给自己安排,连工资都是我自己给自己开的。”   赵贤歪着脑袋看她,“坐下来吃点饭,谁让你受委屈,你跟我说。”   林晚云看那香喷喷的牛肉串,实在无力抗拒,便拉开凳子坐下去,“今晚这么有闲工夫,没人来么?”   “你没看外头的挂牌,今晚有人包场了。”   她没往下问,拿起一串肥瘦相间的牛肉,“过段时间我有钱了,我把太阳买下来。”   赵贤看一眼宋九尧,绷住笑,“还没喝呢,你就高了?”   林晚云咬了一口,嘴里嚼巴着,“阿平你给我做司机,赵贤给我做管家。”   阿平不知死活,问:“那尧哥呢?”   宋九尧睇他一眼。   “他啊……”   林晚云眼睫一掀又一垂,“宋九尧身材挺好的,让他跳脱衣舞吧,文工团那些人应该会很喜欢看。”   赵贤和阿平互相挤眉弄眼。   宋九尧把手里的铁签子往桌上一撂,眼神幽幽如水中凉月,“怪不得昨天偷偷来敲我的门了。”   他这半截子话,可谓意味深远,耐人寻味。   赵贤不笑了。   林晚云噎了一嗓子,乌漆漆的眼定在宋九尧脸上,“那是,敲过门了才知道,什么叫中—看—不—中—用。” 第14章 宋九尧,我求求你,放了……   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阿平适时起身,给宋九尧添上酒,“尧哥,你别生气,等她发财,得等到什么时候,她就是太穷了,一分钱都没有,才去找你预支工资。”   阿平这短短一句话,林晚云万丈激昂,给泄了个彻底。   她垂下眼,心里涌上一股酸涩。   是啊,她那么穷,连回家的钱都没有,谈何买下太阳歌舞厅,可不是叫人看笑话。   只听见宋九尧凉凉道:“给她二十块,明天要是再让我看见她,我把她扔下河。”   赵贤没出声。   阿平:“尧哥,算了……”   他可不想让林晚云走,自从林晚云来了之后,他再也不用算那些乱七八糟的流水账了,林晚云很聪明,还很利索,她自己做的表格,总是能把账记得清楚明了,就算给他学一百年,他也学不会。   林晚云咽一下嗓,“结吧,我不干了。”   “林晚云,干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   那股酸气没有完全咽下去了,冲到鼻端,从她的眼底冒了出来,“干不了,我和你们老板天生相克。”   阿平没法,只好回到歌舞厅,从木抽屉里拿了两张十元钱,默默递过去给她。   林晚云伸出手,却只抽了其中一张,“还差两天才满一个月,昨天我拿了仓库里的东西,扣掉那些,十块就够。”   阿平手一直伸着,“那也用不到十块,你拿着吧。”   他不说这个话还好,一说,林晚云绷不住,眼里迅速蓄满了两包水,一个眨巴,两行泪水决堤而下,话里带着哭腔,“我林晚云……再穷,也从来不占人便宜……”   “就算宋九尧脱光了,”她抹过挂着水滴的下巴,“脱光了让我摸,我也不会摸!”   她拿起自己的挎包就走,剩下一桌子男人沉默相对,不知作何反应。   这一个夜里,林晚云躺在宿舍的床上,睁着眼睛失眠到深夜。   她忘性大,刚才到顶的怒气早就消散了,原是她口不择言在先,怨不得宋九尧生气。   她爸一年前车祸去世,给她留下了数十亿的家产,如果没有穿越,她或许会一个人花天酒地过到老死。   这会儿她两手空空,兜里只有十块零几毛。   可她爸也曾经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她爸行,她为什么不行?   林晚云下了决心,等第一批鸭子上市,她就离开福昌,贷款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天气越来越热,因为没有风扇,再加上从家里拿的那把蒲扇比电视里济公手里那把还破,她总是睡不好觉,便想趁着周末,去集市买一把新蒲扇。   买了蒲扇她就从集市里出来了,现在山穷水尽,她一分钱都不敢多花。   一辆卡车停在路边,她才走过去,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林晚云回过头,看见车窗外的那个大脑袋,还有那一张油田脸。   是吴斌,曾经的相亲对象。   那一段相亲经历不甚愉快,林晚云宁愿吴斌装作不认识她,可他既然打了招呼,她总不能不搭理人。   吴斌从车上下来,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大概是有卡车加持,吴斌比相亲的那回,气势更足。   “你干嘛咧?”   林晚云摇摇手里的蒲扇,“天气太热了,我买扇子。”   吴斌笑,“是太热了,怎么不用电风扇,摇这个哪里睡得好。”   她木着一张脸,迈着步子往前走,“我没有钱买电风扇。”   那张大饼油脸更讨人嫌了。   这不是废话么,一台电风扇要她四个月的工资,她能买得起么。   “买不起,嫁个人就买得起了,男方送彩礼,你嫁妆里送一台电风扇,这不就有了。”   林晚云转过头看他,“嫁谁啊?”   吴斌咧开嘴笑,脸上的肉都在抖,“嫁我们运输队呗,不是我吹牛,整个开州市就我们运输队有这个实力。”   她摇着蒲扇的手一滞,目光有些卡顿,声音小了下来,“你们运输队不知道我是林家村林晚云么,谁敢娶我?”   十米开外,一个男人光个膀子站在河道里,拿捅冲洗他的挎斗摩托车,宽肩窄腰,背肌结实,着实有些扎眼。   她胸口升腾起一股躁意,真是倒了血霉了,碰上这么个玩意儿就算了,还要宋九尧看她的笑话。   偏偏吴斌是个粗脖子,嗓门奇大无比。   “别人敢不敢我不知道,我敢啊!”   林晚云笑笑,“谢谢,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工资低,而且是个村姑。”   吴斌两条稀疏眉毛拧了起来,“别说这种话,从来都是往上嫁,往下娶,你不找我这样的,难道还在村里找,下地干农活?”   七月的日头毒辣,连喘气都是热的。   林晚云突然对泡在水里那人伸出一种艳羡之心来,他有钱,有摩托,还不受制于人。   她懒得再与吴斌废话,拿扇子挡在发顶上,加快步子往前走,“你也知道我喜欢做梦,你不太符合我的标准,你还是留着电风扇娶别人去吧。”   吴斌赶上来,突然抓上她的小手臂,“哎,你什么意思?”   林晚云一阵恶寒,眼珠子一蹬,“放手。”   吴斌不放,“你说清楚,我哪里不符合?”   林晚云甩掉他那只手,“听不懂人话吗,就是世上的男人都死光光,我也看不上你!”   吴斌变了脸色,伸出粗壮的胳膊,推了她一把,“了不起啊,信不信我让你在开州市待不下去!”   林晚云吃痛,胸口一股燥火熊熊燃烧,“你是不是有病,我报警了!”   吴斌拿手指着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报警啊!看有没有人信你,村姑!”   林晚云脚下连连往后退,脑子闪过一丝绝望。   这个年代,没有电话,没有监控,只怕她没跑到公安局,就已经被这满脸横肉的男人打死了。   突然,身后传来男人冷冷的声音,“谁这么厉害,开州市土霸王?谁都容不下了?”   吴斌甩个头,“少管闲事!”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像是认出了来人,顿了下,“没事儿,我朋友,闹着玩呢。”   林晚云胸口急速起伏,“宋九尧,帮我报警,这个人想打我!”   宋九尧哼一嗓子,面色无波,“报警做什么,不是你朋友吗?”   她唇角抖动得厉害,话里带着颤音,“他不是,他不是我的朋友,帮我报警抓他!”   “不是啊?”   “不是!”   宋九尧走过去,一把抓上吴斌的后衣领,往上一扯,“运输队的,叫什么?”   吴斌用力甩臂膀,却是没有办法挣脱他。   他拎着吴斌就往河边拖,话里带着一股戾气,“叫什么?”   吴斌未料到宋九尧的力气那么大,他穿着薄底凉鞋,碾压过碎石路,脚跟磨得火辣辣的。   “叫,叫吴斌。”   宋九尧停下来了,手上的劲儿却没松,“吴斌,当街调戏妇女,想上公安局,还是想私了?”   吴斌气喘吁吁,“私了。”   林晚云控制不住地抖动,“我不要私了,我就要上公安局!”   宋九尧像是听不见她的话,点头,“好,私了。”   他转了个方向,推着吴斌往河边走。   吴斌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扑通一声,一只脚踩进河里。   他大叫一声,“啊!私了,我给钱!我给钱!”   宋九尧在他身后冷冷一笑,“你说了可不算。”   话音才落,吴斌的脑袋就被大掌一压,泡进了河水里。   他猛地甩头,河里打起了大浪花。   路上两个行人看见,吓得一边张望一边跑走。   林晚云口干舌燥,好似下一刻就要毙命,“算了,宋九尧,放了他吧。”   一秒一秒过去,吴斌挣扎的力度慢慢变小。   她全身抖得像筛子,明明快要干死了,却有湿意从眼角溢了出来,“宋九尧……放了他,我求求你,放了他!”   宋九尧把吴斌提了起来,甩在河道上。   水从吴斌像只掉井的丧家犬,歪咧个嘴,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他的眼睛红透了,鼻翼在一张一合。   宋九尧冷冷问:“还上公安局吗?”   过了好一会儿,吴斌才有气无力说:“不上了。”   “开州市你说了算?”   “你说了算。”   宋九尧没再出声,趟过河,把桶扔进挎斗里,弯腰捡起河岸边的上衣,大长腿一跨,踩了两次打起了火,头也不回走了。   林晚云看着那屁股烟,怔怔发愣。   她想起林白云的话,宋世邦被人诬告,宋九尧把仇家打得只剩一口气,从那以后,开州市没有人敢惹他。   谁敢惹他?   自己真是不知死活,那天晚上那样招惹他,竟然还留了一条小命。   这一个晚上,林晚云又失眠了。   她脑子里都是宋九尧冷冷问私了的样子,摁着吴斌脑袋的样子,跨上摩托扬长而去的样子。   迷迷糊糊睡着以后,她做了一个梦,宋九尧知道她让他爸养鸭子,气得把她的脑袋往离园水库里摁,憋得她快死了。   濒死边缘,她猛地醒过来。   天蒙蒙亮,背上一层冷汗。   一整天,她都有些不在状态,大概人在失意的时候,总是需要一点支撑,她突然起了回家看看的心思。   刚到村口,她看见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像是在讨论什么大事。   “二晚回来了!”   “哎哟,她这么厉害,还能回村里啊!”   “收米糠喂鸭子,还说成给厂里做饼干用,二晚,拿我们的山头去做养殖,你可真行啊!”   林晚云一嘴难敌七嘴八舌,脑袋嗡嗡嗡响。   “村支书和你大哥二哥都上山了,你怎么才回来!”   最后还是大白出来,给她解了围,“宋九尧说了,这是租用村里的山地,会给钱的!”   “那也得先说清楚啊,你不能先养熟了,才谈租金!”   “就是。”   大白拉着林晚云的手就往山上走,一路上,她说什么,林晚云都闷着一张脸不说话。   原来,帮她送米糠那人正好认识林家村一个人,给说漏了嘴,林建军妹子和宋世邦一起在山上喂鸭子,村里人上去看了,鸭子养得多好,眼瞧着就快出栏了,那几人眼热,闹到大队去了。   远远的,她看见几个男人站在鸭棚前,说着什么话。   宋九尧一个转头,目光凉凉如这山湖的水,漫到她的脸上。 第15章 我是被你吓病的。   日头将落,天边挂着一团迷幻的橘色烟雾,林子深幽,湖心闪着点点银光。   林晚云垂着眼站在林老大身侧,到这个时候,林老大除了刮她两眼,没再搭理她。   一阵山风吹过,驱散了衣物里包裹的暑气,她打了一个哆嗦,胳膊翻涌起一层鸡皮疙瘩,竟然觉得有些冷。   离园水库水库是附近几个村和开州市城南的主要饮用水源,以水库为分割点,山地划分归属附近几个村屯,宋世邦养鸭子的这一个湖恰恰归属林家村。   这里水源好,湿度适合鸭子生长,一千只鸭子没死几只,在湖岸上嘎嘎叫得欢。   近一个小时的谈判时间,本来已经谈妥了租金,由宋九尧预付一年租金,下一年租金来年再和林家村大队谈。   谁料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林家村村霸林大强带着一伙人上了山,以山林损坏为由,让宋家买下这一片山地。   “老宋在这里守那么久,平时网鱼啥的都好说,我们乡亲都不为难他,你们瞧,这个湖加上鸭棚,怎么也得六亩地,我们就按五亩给你算。”   宋世邦皱着眉,为难的神色,“鸭子又没放到林子里,哪就破坏了,五亩地,一时半会的,我也买不下来啊。”   林大强哼一嗓子,“老宋,你自己瞧瞧,以往我上山找柴火,这湖的水还能喝,这会儿都是鸭屎鸭尿,这还不是破坏?再说了,我们林家村都是明理人,也没多要你的,现在买个地皮建房子,一平米就得一百块啊,这一亩地就得六万六,我们也就收你一亩地一万二。”   林晚云咽一下嗓,喉管火辣辣的,鼻息滚烫,眼皮子一眨巴,干涩难忍。   她知道,这是发烧的前期症状。   “你问宋老板,他可知道行情。”   宋九尧不过撇一下嘴,不置一词。   林大强说的这个地皮价,那是市里的价位,这个时候,山地和市里的地皮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林家村村支书林大延心里清楚,刚才宋九尧给出的租金已经非常合理,养一批鸭子,还没出栏呢,就让宋家人买下五亩山地,着实是让人为难了。   “这样吧,各退一步,老宋预付两年租金,都是乡里乡亲,咱也不为难人了。”   林大强吧唧嘴,“大延叔,这怎么能叫为难呢,当初是他们不吭一声就用了咱的山地,要说退后一步,那我们退到一亩地一万一,这样总行了吧?五万多块钱,养个两三年就回本了。”   几个村民附和。   “是啊,养殖现在多挣钱啊!”   “听说北郊的养猪场一年挣一万六,纯挣的。”   宋世邦:“……”   林晚云有些支撑不住,张了张口,“大延叔,各位叔伯……你们听我说。”   她舔一下嘴,口水黏糊,双唇一下就干透了,“不关宋叔的事儿,是我想挣点钱……我在肉联厂的朋友说,现在养鸭子正是时候,我才雇了宋叔帮我养鸭子,鸭苗,米糠都是我……”   林大强打断她,“你一个大姑娘,你能做多大事啊!”   他心里门儿清,林晚云没有家底,要想从林家掏出几万块钱,那是痴人说梦,宋家就不一样了,宋九尧有自己的房子,有那么大的歌舞厅,他家三个姐姐,一人凑一点,五万块钱没有那么难。   宋九尧是厉害,可他一人也打不过村里那么多青壮年,只要拿到卖山地的钱,一户能分一千多,村里人谁不乐意?   这个时候,宋九尧终于出声了,“买地不是小事,我得回家里商量商量。”   林大强登时咧嘴笑,“那当然,那当然,乡里乡亲的。”   林大延:“行,都散了吧。”   林晚云突然蹲到地上,脑袋埋在膝盖上。   林老大:“……你咋的?”   她瓮声瓮气地说:“我冷。”   “……”   林晚云支棱起脑袋,眼睑微抬,带些鼻音,“大哥,我可能发烧了。”   林老大看她面色苍白的样子,当她受了大惊吓,暂且把一肚子话都咽下去了,把正在看鸭子的林白云叫过来,让她赶紧把林晚云带下山去,他和老宋叔再说会儿话。   林白云应下,搀着林晚云往山下走。   林晚云突然顿下步子,喘着粗气唤住林白云,“大白,我走不到家了,你去,去叫一下宋九尧,就说,让他送一下我。”   林白云:……   宋九尧的挎斗摩托车就停在半山腰,可这会儿,她都不敢和宋九尧说话,林晚云怎么还不知死活,叫他送呢!   林晚云抬手撑着额头,“去啊,你就说我快死掉了。”   林白云只好往那青砖房子走,进了屋,林老大和宋叔坐着说话,宋九尧一个人站在一旁。   她有些发怵,慢腾腾走过去,话却是对着宋世邦说的,“宋叔,二晚发烧了,走不动道,能不能,让宋哥送一下她。”   宋九尧一滞。   “发烧了,这孩子,你看看……”宋世邦站起身来,看着宋九尧,“你去送一下二晚,她没啥错,别吓出毛病来。”   宋九尧顿了顿,一言不发往外走。   天色暗了下来,另一头是坟山,一座座坟墓在林晚云眼前晃。   她的脑子不断翻滚,好似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从她穿越过来,没有哪一天如此刻这般,大悲大喜。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轻一重。   林白云又搀上她,“二晚,还行吧?”   林晚云摇摇欲坠,往她肩头靠,身体力行表示此刻的她,并不行。   林白云摸上她的额头,惊叫一声:“好烫啊!快点走,下山到卫生院看看!”   林晚云脚底漂浮,山路变成了棉花团,整个山林都在晃动。   这是一场好病!   就像……   林晚云脑子晃过范进中举的画面,干涩的嘴角轻轻一牵。   宋九尧跟随着她们,脚步声沉稳有力。   到了停摩托车的地儿,她被林白云扶进了挎斗。   “我走路回去,辛苦你把她送到家,我上村医家里拿点药。”   宋九尧不过轻点一下头,跨上摩托车,踩了两三次火,轰隆隆就往山下开。   林晚云仰面靠在里头,天上罩着一层浓墨般的幕布,把大山与人的命运深深隐藏。   她要买下山地,不但要那五亩,整个林家村的山地她都要买下来,三十年后,这里是开州市最繁华的地儿,地价保守估计,一亩价值八千万!   即便她不买,过个八年十年,山地也会被别人买走。   从刚才的谈话里她得知,林家村的山地大概五十亩出头,那就是四十亿,和她爸留给她的遗产数目一样。   这是不是命运使然,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   摩托车开过村口的石桥,石桥旁的大榕树下,吃过晚饭的村民摇着蒲扇在纳凉聊天,看见轰隆隆的摩托车声响,上头正是今日的焦点人物之二,免不得交头接耳一番。   宋九尧目视前方,“往哪儿?”   林晚云转过头,他的下颚线流畅而硬朗,内眦眼皮下的一点黑眸幽幽带光。   大概是预富婆的身份让她心胸开阔,此刻的宋九尧,尤其顺眼。   “前面巷子左转,到尽头就是了。”   车子很快停了下来。   林晚云没有马上起身,而是伸手去够他的车钥匙,一拧,轰隆隆的噪音消散在夜色里。   宋九尧稍稍转过目光,垂着眼睫看她。   她满面病容,眼皮子似乎十分艰难才得以抬起,声音更是绵软无力。   “宋九尧,鸭子是我让宋叔喂的,跟他,跟你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担。”   她歇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他们让我买地,我就去贷款,贷款买下来,好好做养殖,总有一天会还掉的。”   宋九尧无声看她片刻,略微卷起嘴来,咬了下,“你爬个山都要生一场病,还贷款做养殖?”   林晚云顿了下,“我不是爬山生病,我是被你吓才生病的。”   他嗤了声,“我还没开始吓呢。”   “你已经吓了,昨天你那样摁吴斌,回到宿舍,夜里三四点我都睡不着,睡着了又梦到你压着我的头往水库里摁,我快憋死了你都不放开我。”   宋九尧:“……”   若说往日,他只当是林晚云在说大话,可这会儿瞧她那病恹恹的样子,他竟然信了。   林晚云咬着牙,颤巍巍下了挎斗,跟个林黛玉似的,扶着腰喘匀了气儿,又说:“你往东头出去,就刚才,那大榕树底下,是我们村的情报基地,你别走那里,很多人在那里嚼舌根,你就掐个蚂蚁,她们说你打死老虎了。”   宋九尧却道:“走哪儿都一样,我又听不见。”   她叹一口气,“随你吧,我没劲儿跟你说话。”   宋九尧看着她一摇三晃,扶着门进了小院,有力无气喊了一声妈。   “哎呦!咋的了?”   她十足委屈,“我发烧了,刚才在山上差点冷死。”   中年妇女又气又急,“你就是活该,有个正经工作还不安生,跑山上喂鸭子就算了,还骗你大哥,说收米糠去做饼干,别说你大哥,我都臊得不敢出门了!”   “没事儿,以后她们还得求我们去买。”   宋九尧听了这些话,又看了看小院的破木门,忍不住提嘴一嗤。   不知道这小门小院,是如何养出林晚云这位娇娇大小姐的。 第16章 嫁给宋九尧,我能忍住不……   林晚云就着一碗稀粥,把药给吃下去,歪歪斜斜就往破竹席上躺。   西边屋子传来马凤菊的叫骂声。   “她喂鸭子干你屁事!你跟着上山做什么,是鸭子出了栏分你钱,还是送一只解你的馋!”   “村支书叫上去的我能不去?”   “他凭啥叫你去,上回过来都说清楚了,她归老大家管,破兜搜不出来一个子儿,你有钱给她买地你就跟上去!”   牛翠芬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幽幽叹气,“女大不中留,村里说闲话我当听不见就罢了,这一个天天骂咧咧,我脑袋疼。”   林晚云揪着破席子的边角,软绵绵说:“妈,等我有钱了,给二哥换个哑巴媳妇,免得一天天叨叨,惹我们心烦。”   牛翠芬又气又想笑,“你赶紧嫁人,我可不愿你在家里了!”   林晚云心情倍儿好,缓缓闭上眼。   她一想到要重回亿万富婆队列,身上虽无力,脑子却亢奋得能打几只老虎,马凤菊的骂声成了调剂品,就当在看现实题材电视剧了。   第二天,林晚云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没吃,梳洗干净去公司请了假,马不停蹄就往开州市信用社赶。   信贷部还是那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办公,他叫丛原,对林晚云还有些印象。   “你要辞职做个体经营户?”   林晚云郑重其事点头,“是的,国家不是鼓励个体经营嘛,开州市现在肉禽类需求很大,我打算做一个大型养殖基地,让开州市人民吃上好肉!”   丛原扶一下眼镜,“你可想清楚了,国家鼓励是没错,可做养殖很辛苦,可不像你在国营单位那么轻松,你做一半做不了,贷款怎么还。”   她言之凿凿:“您说的没错,养殖很辛苦,不过对我来说,不是身体上的辛苦,我们养殖基地会请很多工人的,我要做的是学习养殖技术,修改养殖方案,还有管理和销路等等,您觉得是吗?”   丛原:“……你打算贷多少?”   林晚云缓了口气,轻轻咽一下嗓,“我想贷……五十万。”   丛原像被人点了穴道,一动不动的,半晌,才张口问:“多少?”   她挺直腰背,“五十万,因为我的基地规划占地五十亩,我要先把地买下来,才能建养殖基地。”   丛原定了定神,“你知道五十万有多少吗?开州市个人贷款从来没有超过五万的。”   “我知道,五十万就十个五万,我打算一年还五万,十年还完贷款。”   她轻轻吸一口气,“您有空,或者信用社的领导得空闲了,可以上离园水库附近看看,我养的第一批鸭子快出栏了,林家村谁都知道,我要买山地搞养殖。”   丛原想了想,“你成家了吗?”   林晚云一顿,“还没有。”   “有对象吗?”   “这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你贷的金额太大,如果你成家了,而且家里有独立住房,增加稳定因素,我可以跟上头汇报一下,但是你这,都没成家,光杆司令一个,这么大金额还真不好给你批。”   林晚云咬咬牙,说:“我有对象,他有住房的。”   “那你得扯证啊,两口子一起来,我再给你往上报。”   她抿了抿嘴,“行,那我下回再来。”   昨晚生那一场病,林晚云还没有完全恢复,走出银行的大门,日头当空照,她有些眼晕。   原以为银行信贷会往下砍她的贷款金额,所以她一直强调养殖基地有多大多大,没想到银行还要求她已婚,还得有独立住房。   这年头,未婚男性不是住宿舍,就是跟家人一起住,有独立住房的对象多难找啊,闫材栋没有,李景林没有,赵贤也没有。   她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个人有。   这个人……   林晚云试图把这个人从脑子里消灭掉,偏偏那张脸一次又一次浮出来。   罢了,她开始放肆往下想,大年三十,跟着他,在他家里过……   慢慢的,她的嘴角不知耻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除了霸道点儿,脸臭点儿,宋九尧也不算很差,不去招惹他他也不至于打人,就算要打,家里不是还有宋叔和姐姐吗。   等贷款下来,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反正她有五十亩山地,就相当于万贯家财傍身,没什么好怕的。   这么想着,她回福昌宿舍拿了东西,上农机站找林白云去了。   林白云正在煎葱油饼,看见她过来,惊奇地问:“今天没上班?”   “请假了。”   林白云只当她昨晚上发烧,还没恢复过来,才请的假,便拿盘子给她装了半个葱油饼,“你真会挑时候来,赶紧吃吧。”   林晚云却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吃。”   “为啥不吃?”   “我怕有味儿。”   “……爱吃不吃,我还省了呢!”   林晚云把挎包放下,从里头掏出那条墨绿色滚边的花鸟旗袍,甩了甩,“大白,我的旗袍皱了,你给我熨熨。”   林白云:“……哪来的熨斗,你要穿?”   “嗯,没有就洗洗,晒干了今晚我要穿,你不是有立刻碎珍珠么,给我做两个珍珠耳环吧,搭配这个珍珠盘扣才好看。”   “你要上哪儿去?”   “你帮我做好就行了。”   “你不说我不帮你做。”   林晚云轻抿一下嘴,“我今晚去太阳歌舞厅。”   林白云定定看着她,“你穿成这样,去那种地方上班?”   “不是上班,就是去玩儿。”   林白云想起昨晚上,二晚上宋九尧的挎斗摩托车时,那副弱柳扶风的样儿,好似领悟过来了,“你去找宋九尧?”   林晚云紧紧抿嘴,半晌,轻点一下头。   看她这副样子,林白云皱起眉头来,“什么意思,你和宋九尧谈上了?”   林晚云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没有,我想了想,宋九尧挺好的,嫁给别人还不如嫁给他,一想到跟那些人躺在一张床上,我就想吐。”   林白云头皮发紧,“嫁给宋九尧你就不想吐了?”   她装腔作势轻咳了两声,“宋九尧,我能忍住。”   “林晚云,你要点脸吧!”   -   太阳歌舞厅。   阿平已经坐在那张硬板凳上,对账本对了一个下午。   他火很大,最近新添了一间餐厅,给客户提供宵夜餐,一进一出,账目又多了许多,林晚云一走,账目恢复混乱,不是漏记就是错记,他每天光把账做平都要死许多脑细胞。   “尧哥呢?”   “昨晚他住家里,刚回来,我看见他去冲澡了。”   阿平把账本一盖,“他倒是干净,我连冲澡的时间都没有。”   就这当口,院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段纤细,面皮干净的姑娘,大大方方往前台而来。   阿平认得她,是文工团古典舞台柱子,叫瞿雪,上一回,她在这里跳了惊鸿一瞥,惊艳了许多人。   瞿雪笑着问他,“你们宋老板在吗?”   阿平往她身后看,“尧哥,找你的。”   瞿雪回过头,微微提唇,朝他走过去,“你这是,刚从河里游回来?”   宋九尧往湿发上抹了一把,面色无波,“刚从家里出来,一身汗,才洗了一下。”   瞿雪轻轻点头,“听说你大姐也回来了?”   宋九尧顿了下,一个气声,“你们文工团这么闲,我大姐回来你也知道?”   他大姐嫁到南苑市,做计生干部,专门和妇女打交道,性格雷厉风行,昨儿听到消息,马上坐夜车赶回家来。   瞿雪放低声音,似乎在安慰他,“我都听说了,摊上这种事儿,的确叫人心烦,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叔在检察院上班,或许可以帮上忙。”   宋九尧:“没多大事,我大姐回来,是打算给我爸过生日。”   “是吗?你爸什么时候过生日?”   他一语带过,“就这几天。”   瞿雪轻笑道:“晚云真是厉害,我都对她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她还敢偷偷喂鸭子挣钱,这一回她吓坏了吧?”   宋九尧脑子闪过昨夜林晚云的病容,嘴角微提,“是吓坏了。”   “看起来,她跟你爸还挺熟的。”   他似是而非“嗯”了声,“今天没带你同事过来?”   瞿雪顿了下,“下回吧,怎么,又想招揽生意?”   宋九尧当真招揽起生意来,“我们新开了个餐厅,有宵夜供应,啤酒烤串都有,改天带她们来玩玩。”   “我叫来的,有折扣吗?”   “第一次来免单。”   瞿雪握拳,抵着嘴角笑,“我记住了。”   林晚云进到太阳歌舞厅的时候,就是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宋九尧和瞿雪挨在一块儿,宋九尧说着什么,瞿雪拿手盖嘴,冲着他笑。   笑得那叫一个扎眼。   林晚云指尖在旗袍上一划,挺直腰背,迈着步子不急不缓往里走。   宋九尧最先看过来,目光一个卡顿,尔后,嘴角往下一撇,悠悠挪开目光,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和往日没有什么差别。   大概有些意外,瞿雪唇线一敛,笑容快要消散殆尽,转瞬又牵动起来。   “这是谁啊,这么美!”   的确是好看,旗袍线条简单,浅绿色的鸟儿和墨绿色滚边相得映彰,特别是剪裁做工,那是相当不错,分毫不差包裹着林晚云的身段,衬得她凹凸有致,娇贵淡雅,像足了画报上的大家闺秀。   她没想到,林晚云竟然敢在这种场合穿旗袍,竟然还能穿出韵味来。   林晚云下巴稍抬,嘴角带着傲娇,“我哪天不是这么美。”   瞿雪:“……你一直这么美,今天什么日子,怎么突然穿上旗袍了?”   “上个月我说买下这个歌舞厅,他们说我喝高了,”林晚云眸光一转,看向宋九尧,“还有人威胁我,说再看见我,就把我丢下河。”   宋九尧睨着她,下颌微动。   林晚云先哼一嗓子,“我今天是客人,你的上帝,带钱来的。”   她眼睫一耷,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扫视宋九尧一圈,微微眯起眼来,十足嫌弃的样子,“大白天的,还洗澡了,香给谁看呀,鸡兔合笼你不知道?”   瞿雪眼帘一垂,深深吸气。   宋九尧抬手,指节压了压鼻端,“上帝,你身上掏得出一块钱吗?”   “……”   她才要还嘴,阿平突然出现,拿着账本横到她面前。   “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林晚云:“我来玩儿,穿什么样你们也要管?”   阿平:“管你穿什么,你教教我,那个做账的表格怎么用,现在的账太乱了。”   林晚云:“教你?”   阿平怨气冲天,正好当着宋九尧的面发出来,“不教我你就回来做,反正我是记不清楚了,都是一堆烂账!”   林晚云偏个头,拿手捏捏平服圆滑的袖口,轻轻咬了咬嘴里的肉,“可以教你,等我做了太阳老板——娘,再说吧。” 第17章 我是老板娘,是老板的娘……   阿平当是林晚云一时嘴瓢, 下意识反问:“老板娘?”   众目睽睽,加之男人的目光压迫而来,林晚云气儿泄了几分, 但嘴里还硬气着, “是啊, 老板娘,怎么了?”   阿平瞟一眼宋九尧,嘴角抖了下,“没怎么, 能做账就行。”   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压在她脸上的目光迟迟不走, 她咬咬牙,眼睑轻抬, 迎难而上,“你是老板, 我是老板娘……”   宋九尧目光深沉如幽潭, 仿佛带两个漩涡,稍有不慎就要被摁死在里头。   明目张胆撩他, 比林晚云想象中要困难,她声量不自觉降低, “老板娘就是, 老板的娘,我是你娘。”   他嘴角微不可察动了下, 似乎在讥讽她:别怂啊。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林晚云铺抓到, 她咬一下嘴, 气焰又起来了,“我是你妈妈!”   阿平噗地一声,笑出声儿来, “你就是没挨过打。”   宋九尧压了压唇线,语气凉凉,“把仓库锁好,她不掏钱不要给她拿东西。”   他转身就走。   林晚云:“我不会拿的,等着你孝敬我!”   宋九尧手往后脑勺一抹,头发还带着点湿意。   被林晚云剪一口子之后,他理了个寸头,一个多月过去,头发又长长了。   我是老板娘,我是老板的娘,我是你妈妈。   宋九尧嘴角着实有些绷不住。   开州市的人叫自己的母亲,不是叫娘就是叫妈,他极少听到有人叫妈妈的。   林晚云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林老大他接触过了,就一个忠厚汉子,一母同胞的兄妹,林晚云的性子和她大哥差的不是一丁半点。   阿平被人叫走了,剩下瞿雪和林晚云两人。   瞿雪:“看起来,你跟他们很熟啊。”   林晚云:“熟,我在这里记过一个月的账。”   “怪不得呢……本来担心你没钱,想请客的,看来不必了。”   林晚云扯嘴笑,“就等你这句话,我还真没钱,你没听宋九尧说嘛,不让我动这里的东西。”   瞿雪点头,“走,喝瓶汽水。”   “你这旗袍也是大白给你裁的吗?”   “嗯。”   “大白是不是学过裁缝,这个款式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林晚云不甚在意,“我设计的,她按照图纸做出来。”   瞿雪:“你学过设计?”   林晚云愣了下,这才正经看她,“就跟着服装画本上面学的。”   “你好厉害。”   上一世,林晚云不过是她和李景林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平凡庸碌,不值一提,可眼前这个林晚云和她印象中的林晚云完全不一样。   这个林晚云个性太鲜明,存在感太强,根本没有办法忽略她的存在。   只有一种可能,林晚云也重生了,她也想换一种活法。   毋庸置疑,林晚云也看上了宋九尧,所以,她才想方设法把她和李景林撮合在一起。   瞿雪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她和林晚云谁更漂亮暂且不论,毕竟各花入各眼,论工作,她比林晚云更胜一筹,她是文工团的台柱子,林晚云不过是福昌的一个小会计,论家世就更不用说了,她家是干部家庭,亲戚朋友都是知识分子,林晚云就是一个村里人,如果不是因为她爸救过李景林的弟弟,她都未必能到福昌工作。   所以,她怎么会输,宋九尧又不是傻子。   她轻轻搭上林晚云的腕子,“晚云,你和景林说一声,我和他缘分已尽,让他不要再来找我了。”   林晚云把手收回来,站起身来,也不看她,“你自己说呗,我哪有那么闲。”   她是真心烦这个女人,一个中年妇女,重生一回了,就不能痛快点儿,非得这么矫情,说话拐那么多弯,累不累啊。   有这闲扯淡的功夫,她还不如想想怎么挣钱呢。   -   林白云从集市上卖菜回来,买了一袋米泡儿,就赶着上福昌去找林晚云。   姐妹俩找了阴凉处,坐下来说话。   “昨晚上看到宋九尧了?”   “看到了。”   林白云忧心忡忡,“二晚,你可想清楚了,宋九尧是开州市的霸王,你要跟他处对象,以后要是不成,对你嫁人可不好。”   林晚云把米泡儿送进嘴里,咬断,腮帮子嚼巴嚼巴,“我不想跟他处对象,我只想跟他结婚。”   “……”   “现在不都是直接结婚,结了婚再慢慢谈恋爱吗,你和二狗不是这样么?”   “也不都是这样,现在都兴自由恋爱,我和二狗也处了两个月才结婚的,先处处看合不合适,这样不比直接结婚的好?”   林晚云摇头,“我不想处,我担心一处,他烦我,我就结不了婚了。”   林白云竟无言相对。   “我就想直接跟他结婚。”   林白云被她这个直白的话能气乐了,“结婚了不合适,你哭都来不及!”   “没事儿,合适的。”   只要能贷款买下山地,宋九尧就是最合适的。   林白云想了想,“你要这么说,就得让家里正正经经说亲,咱们是女方,没有向男方提亲的道理,咱得正经找个媒人,跟宋家透一嘴儿,就说我们林家有闺女没嫁,瞧着老宋家儿子正合适,看看能不能说说亲。”   林晚云忍不住乐,“这是不是太假了,他爸跟他姐我都熟。”   “说亲可不就这么来,你回去跟大哥说一声,就说别的人你都不喜欢,就看上宋九尧了,大哥肯定会跟你妈商量,再找个合适的媒人。”   她点头,“行,我下班就回家。”   林白云还是有些愁容,“前段时间你给宋九尧说媒,袁小燕,为什么没成?”   “不喜欢呗。”   “那他就能喜欢你?”   林晚云嚼动的腮帮子顿时不动了。   “你是比袁小燕好看,可他开歌舞厅的,见过的漂亮女人肯定不少,为啥喜欢你?”   林晚云沉默了。   是啊,瞿雪就很漂亮,还上赶着追他。   温柔的,漂亮的,都没成,难道宋九尧想要又温柔又漂亮的?   她根本就不属于那个范畴,实际上,宋九尧最烦的是她。   林白云贴近她,“我还是觉得自由恋爱最好,宋九尧主意那么大,媒婆有啥用,还是让他先喜欢上你。”   “……”   林晚云在心里叹气,要是能让宋九尧知道,她以后是一个大富婆就好了。   过了两日,林晚云回到林家村,看见张婆子正抱着柴火往院门里挤。   林晚云刻意放轻脚步,生怕张婆子回过头,又得废唾沫星子。   好死不死,才走过去,张婆子就转过头来,看见是她,立马放下柴火,脸上堆起笑来。   “二晚回来了?”   林晚云:“……三婶,做饭了吗?”   张婆子走出来,“正准备做咧,听你妈说,你发烧了,这会儿好全了没?”   “好了,都上两天班了。”   张婆子神秘兮兮说:“二晚,听说,老宋家儿子是你对象?”   林晚云嘴角一颤,“……谁说的?”   这也不用问,必定是大榕树下的情报据点传出来的,传得挺好,要是能传到宋九尧耳朵里就更好了。   “那还用说,你都跟他家里喂鸭子了,他还送你回家,再说,他那车都被你开回咱村多少回了!”   林晚云笑笑,“就是朋友。”   这会儿她说什么都是废话,反正村里人只认小道消息。   张婆子果然听不到她的话,自顾自往下说:“今天我上山要柴火,碰上老宋头了,他说儿女回家来,给他过寿辰咧,你不上他家里去?”   “不过也是,没过门,还是先不要去,不好看!”   林晚云:“……”   什么话都被这个婆子说完了,她还说什么?   回到家,林老大才从地里回来,看见她进院子门,面色一沉,埋头洗自己的脸,懒得搭理她。   牛翠芬:“咋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今晚要在家里睡?”   林晚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改了主意,就算兜里一分钱没有,她赊账也要去市里看看宋叔。   “不在,我就回来拿件衣服。”   她什么都没有拿,摆着两手又往外走。   “不是拿衣服吗?”   “放柜子里太久,有味儿,不拿了。”   林晚云立在院子里,“大哥,我回市里了。”   林老大照旧不搭理她,转身往厨房里走。   林晚云胸口堵着一团酸涩,怨不了大哥,是她瞒着他,办出那样的事儿,对于一个农村汉子来说,主意那么大的妹子该赶出家门了。   可她血液里有不安分因子,她没有办法像其他土著姑娘一样,老老实实嫁人生子。   以前的林晚云可以,她不行。   -   宋九尧回到家,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正等着他开饭呢。   三姐宋清枝看见他,忍不住抱怨道:“出那么大的事儿,你不在家里守着,还上哪儿晃荡去?”   宋九尧:“去了一趟歌舞厅。”   “真行,开个歌舞厅,养一群废人,赚钱了么?”   他没出声,他这个三姐惯常如此,以前穷怕了,把钱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打零工的三姐夫经常被她骂废物,更何况是他这个弟弟,开一个烧钱的歌舞厅,还养那么多人。   偏偏宋清枝不放过他,“老四,你跟我说说,赚多少钱了?”   宋九尧:“没赚钱,你要补贴我?”   宋清枝嗤了声,“我拿什么补贴你,我就说,山上的事儿没啥好说的,咬死了,咱爸就是被这个林二晚忽悠,林二晚是雇主,她自己不也承认了吗,鸭苗她买的,米糠豆腐渣她买的,还欠着咱爸的工钱,用不用山地,跟咱没关系。”   宋世邦:“这事儿跟我有关系,二晚跟我商量好了,她出钱我出力,挣的钱平分。”   宋清枝:“爸,你就是老糊涂,要是没出事,两个都挣钱了,当然好说,现在林家村那一帮人知道林二晚没钱,才让我们买地啊,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合计好的,让林二晚忽悠你!”   “没有的事儿。”   宋九尧皱眉,“你别嚷嚷,没让你出钱。”   这事儿本来不大,林大强让他买下山地,的确是趁人之危,但宋九尧心里清楚,他并不吃亏,地皮越来越贵,林家村的山地离市区并不远,以后一定会开发到那里,林家村的人目光短浅,只想一时之利。   只是,他才在庆山拿下石山,做碎石买卖,这会儿手头拿不出那么多钱,再加上,一旦拿下五亩山地,他爸心疼钱,势必加大规模做养殖,他担心他爸太过劳累。   大姐宋清英:“行了,我找人问过,咱用不着买山地,先拖一拖,林家村的人问起来,就说没筹到钱,等这批鸭子出栏了,让爸退休回家来,管他大强小强,能怎么着啊。”   她坐的夜车,在火车上没睡好,到家睡了大半天,这会儿醒过来,精神抖擞的,打趣起宋九尧,“九尧,听老二说,前段有个姑娘上她家里吃饭,你给人送回去,就没有下文了?”   宋九尧:“能有什么下文,二姐明知道我耳朵不好使,非得找个说话声比蚊子还小的,听着都费劲。”   宋清连笑说:“我可再不给他张罗了,再怎么好的姑娘,他都看不见,我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大姐啧了声,“你就是搞不清楚,他就得要那些个膀大腰圆的,泼辣的,能镇得住宅子的,是不是,九尧?”   宋九尧胸腔起伏,“还是大姐懂我的心思。”   宋世邦开腔了,“说笑是说笑,年纪不小了,别过了今年,还得等两年。”   大姐笑道:“听着没,咱爸想退休抱孙子了,你要是有合心意的就早些说。”   宋九尧耷着眉眼,只顾吃自己的饭。   大姐追问:“有还是没有?”   宋清枝:“有什么有,天天跟那些二流子混在一起,没见他跟哪个女的混过。”   “没有咱还是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害不了你。”   吃过饭,宋清枝拍拍屁股先回去了。   宋世邦要守鸭棚,赶在天黑之前上山,宋清连收拾干净,也带着孩子回了家。   天上轰隆隆的,眼看着就要下大雨。   宋九尧拿着车钥匙往外走,“大姐,快下雨了,把凳子收回去,我走了。”   宋清英仰头看天空,“也不知道咱爸到山上没有,这雨说来就来。”   院门传来敲门声,咚咚咚三下,听着怪有礼节的。   “谁呀?”   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一个脑袋从门缝里挤出来,俊俏面庞上,乌漆漆的眼珠子提溜一下。   “宋九尧,这位大姐是谁呀……”   宋九尧滞了片刻,捏捏手腕,“就是我大姐,你来做什么?”   林晚云推开门,从身后拿出点心盒子,一点儿也不认生,“大姐,吃饭了吗?”   宋清英:“……吃过了,你是?”   她笑笑,“我叫林晚云,和宋叔一起喂鸭子的,正好路过这里,进来来看看宋叔。”   宋清英不着声色打量她,“他上山去了,我才说呢,这雨要下了,也不知道他到了没有。”   林晚云嘴角的笑一收,“今天不是他的生日吗,他怎么还上山啊?”   宋清英笑说:“他说要守鸭子,哪一天都得去。”   林晚云眉头拧巴起来,“你们怎么不拦着他,鸭子值几个钱,偷就偷了,守着做什么。”   “不管他,人老了说不动。”   宋九尧掀开眼皮,“你不是路过?怎么知道今天是他生日?”   当着宋大姐的面,林晚云客客气气回他,“我也是才听说,就买了两盒枣泥糕过来,想跟他说一声,宋叔,生日快乐。”   宋九尧淡眼看她那假模假样的笑脸,“你还有钱?”   林晚云一个定神,轻轻吸气,“还有一点点。”   什么人啊,非得这么戳她痛处?   他嗤了声,“你那是什么兜,能生票子?”   “……”   这接二连三的嘲讽,林晚云忍不了了,把枣泥糕往他怀里一塞,“我赊账的,又不是每一个老板都像你这么抠!”   她眸光一转,“大姐,今晚上的酒菜钱是宋九尧掏的么?”   宋清英:“那可不是,是我掏的钱,二姐煮的菜。”   林晚云学着宋九尧的样子,鼻腔冲出一个嗤声,“他就光带嘴回来吃呀!”   “对啊,哪一次不是这样。”   宋九尧下颚线动了下。   林晚云见好就收,“要下雨了,你还不走?”   宋清英:“可不是,要下雨了,你看看这天,估计得下大雨,进屋坐一会儿吧。”   “不用了,我得赶回去,公司还有活儿。”   “那我不留你了,让宋九尧送你吧。”   林晚云没有客气,“行。”   宋九尧被她怼了几句,不置一词,闷嘴上了车。   摩托车轰隆隆冒着屁股烟,往路上飞驰而去。   天空浓墨压顶,像是要把地底下的万物吞噬干净。   林晚云:“宋九尧!”   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大,现在坐这辆车,她的屁股不痛了,肺活量也嚎出来了。   宋九尧瞥了一眼。   “上回让你不要往大榕树底下开,你非要往那开,这下好了,我们村的情报基地说你是,你是我家姑爷!”   他目视前方,无动于衷。   “还说……”   一道闪电劈开了浓墨,瞬间照亮大地。   林晚云登时吓得捂上嘴。   她心口跳得厉害,村里就是这么传的,她又没说谎,雷公不至于要劈死她吧?   宋九尧稍稍偏头,看见她捂着嘴,额角的头发在狂舞,一双眼瞪圆了,惊恐的黑眼珠子似乎就要掉出眼眶来。   他提嘴一哂。   说她胆儿大吧,一个闪电就能把她吓傻。   还没到福昌公司大门,花生粒大的雨点争先恐后往下砸,打在车身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宋九尧在屋檐下,挎斗却还在雨里。   林晚云拿手盖着前额也无济于事,她半个身子都湿了,头发湿漉漉的,黏着脖颈,眼尾和耳根。   她扶着车子下了车,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是闫材栋,他撑着一把格子伞走过来,“好大雨,我送你一程。”   林晚云愣了下,从他的伞里出来,往屋檐下躲去,“不用了,反正已经湿透了,你回去吧,我还有事儿。”   这个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闫材栋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他点点头,“行,我先走了。”   林晚云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才抹了一把脸,“这个是李景林的远房表弟,我跟他相过亲,不过我不喜欢他。”   宋九尧不过掀个眼皮,不发表任何言论,因为他是短头发,淋点雨丝毫不影响他的形象,林晚云一脸狼狈相,他却还干干净净的。   “他在肉联厂上班,是他告诉我开州市这两年肉禽类紧缺,我才找宋叔养鸭子的,他还跟我说,现在个体经营户可以免费贷款,但是我在福昌上班,有工作就不能是个体经营户,所以,我可能要辞职……”   宋九尧突然打断她,“林晚云,你就这么缺钱?”   林晚云一滞,转瞬扯嘴笑了,“是挺缺钱的,天气太热了,我连个破风扇都买不起,我不想因为一个破风扇,去嫁给吴斌那样的人。”   他嘴角挑起一个散漫的弧度来。   林晚云:“你笑什么?”   那点弧度马上消失了,宋九尧看向雨幕里,“我没笑。”   她突然就火了,“你这个样子真的很讨人厌,真的很想把你也摁到河里喝水!我没钱怎么了,反正我以后一定会比你有钱!”   宋九尧紧紧抿直了嘴,似乎在克制着笑。   林晚云强忍着火气,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她要贷款就只能和宋九尧结婚,等以后他再这么笑话她,她就拿钱砸他。   “还不快走!”   他好似忍住了,压了压嘴唇,“你要是这么缺钱,晚上还来太阳歌舞厅做账吧,一个月二十。”   林晚云:“看不上!”   廉价劳动力就算了,还赶走了又叫回去,她又不是二傻子。   宋九尧点头,“随你。”   摩托车开进雨幕里,林晚云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公司大门走。   她还真是二傻子,把话说太满了,太阳歌舞厅还是得去的,不去怎么勾搭宋九尧。   -   宋清英临走前,上离园水库去看了她爸。   作为宋家长姐,她妈离世后,她带着弟妹走到今天,很不容易。   二妹跟她爸一个性子,温和,不与人争辩,根本管不住宋九尧,三妹精明会算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宋九尧的婚事,只能她这个长姐多操心了。   “爸,林二晚跟九尧是不是很熟啊?”   宋世邦想了想,“不熟,我没见二晚和他说过话。”   “那二妹怎么说,二晚给他介绍对象了。”   “那是上家里买鱼,跟你二妹聊天,这么说了一嘴,她有个同学,性子挺好,年纪也合适,你二妹才让她介绍的。”   宋清英:“那你觉得,二晚怎么样,跟九尧合适吗?”   宋世邦沉吟片刻,“二晚可比他好多了,要我说二晚这闺女,除了指缝宽点儿,哪哪都挺好,工作好,人有笑脸,比男人还大气,从来不贪人便宜。”   宋清英笑了,“她这么好,你咋没想到让她做你家儿媳妇呢?”   宋世邦也笑笑,“她都给你弟介绍对象了,哪能想到那一块。”   “要我看,这个林二晚能压得住他,回头我走了,让二妹探探他的口风。”   宋世邦被她这么一说,越想越觉得好,二晚不怕事,说不准还真能拿得住宋九尧。   这一天,宋清连拉着孩子上歌舞厅,打开院子门一看,日上三竿了,二流子们还在呼呼大睡。   她把宋九尧叫起来,压着嗓子问:“林家村的人这几天没找你吧?”   “找了。”   “找了?”   “嗯,林大强给我送了些山货,他们现在供着我,生怕我不买他们的地了。”   “你真想买啊?”   宋九尧手压着后颈,扭扭脖子,“想买,钱没收回来。”   “买那破山地做什么,又不能种地又不能盖房子,还不如在市里买地皮呢。”   宋九尧没有跟她理论,拉上外甥的手,带他上仓库拿吃的。   宋清连跟在后头,“九尧,你跟二晚熟吗?”   宋九尧不动了,转头看她,“熟,怎么了?”   “咱爸说,二晚没对象,她哥也挺发愁,让我给她找一个,你既然熟,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宋九尧顿了下,“用不着,我们这儿有人追她。”   宋清连:“……谁啊?”   “赵贤。”   “赵贤?赵贤没个正形,二晚能看得上他吗?”   宋九尧哼一嗓子,“你不用替她着急,追她的人多了,除了赵贤,肉联厂有一个,运输队还有一个。”   宋清连:“……这么多人追她,你怎么不追?”   宋九尧偏过头看自己二姐,捏捏鼻尖,“我用不着。”   宋清连听了这话,也就作罢了,走出院子门,正好碰上一个有些面熟的漂亮姑娘,出了门儿,她才想起来了,那姑娘是宋九尧的高中同学,在文工团跳舞的,前段儿她还听说,弟弟和这姑娘一起压大街呢。   这姑娘看起来不输二晚,做宋家儿媳也不错。   回去和宋世邦一说,宋世邦也无法,姻缘天注定,就此断了这个念头。   -   宋清连才走,宋九尧正想再睡一个回笼觉,又来了一个人。   他只好走出去,领她在餐厅里坐着。   瞿雪穿了一条大领子的薰衣草碎花裙,头上绑着银色珠光发圈,看起来明艳动人。   她指尖摆弄着连衣裙的抽绳,笑着说:“我下周三生日,不知道怎么过,你给我想想呗。”   宋九尧:“我不过生日,你要是让我想,我只能说,来这里跳舞吃宵夜,照顾我的生意。”   瞿雪眼睫一翻,“我要真来了,你全程陪着吗?”   他耷下眉眼,“你要是包场,我们全程陪,没问题。”   她笑了下,“我要是包场,就让你一个人陪。”   宋九尧撇嘴,“那可贵了。”   “多贵?”   他往外头看,有些心不在焉,“不好说,没人出过价。”   瞿雪默了一会儿,“宋九尧,你为什么不处对象?”   “还能为什么,没有合适的。”   她定晴在他脸上,“那你看看,我这样的合适吗?”   宋九尧无声与她对视,蓦地一笑,“你不行,你和李景林不是一对吗?”   瞿雪眼神有一闪而过的躲避,“我什么时候和他是一对了?”   “那谁看不出来,高中的时候你俩眉来眼去的。”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自己都记不住了。”   宋九尧看着她,“我记得,当初我家里挺难,李景林帮过我,我记得他的情。”   瞿雪沉默了一会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宋九尧不出声了。   她站了起来,“周三我包场,到时候你陪着我吧,多少钱我都给。”   -   林晚云又穿着旗袍上了太阳歌舞厅。   她倒是想换别的衣服,可她拿得出手的,来去就一条裙子一条旗袍,剩下的破烂衣服都穿不出去,这会儿穷得叮当响,哪里还有余钱置办衣服。   阿平看见她这副装扮,就知道她是为何而来,朝宋九尧屋子努努嘴,“还没起,昨天文工团台柱子又来了。”   林晚云咬牙,“她来做什么?”   阿平:“那我不知道,两人关在餐厅里,总不能是摸来摸去。”   林晚云愣愣看他。   阿平咧着嘴坏笑,“反正你不喜欢占人便宜,尧哥脱光了,叫你摸你都不摸。”   林晚云不能自己打自己脸,刮他一眼,“账做好了吗?”   “我现在三天做一回,反正尧哥也懒得看。”   “……他就这么由着你?”   “我让他选一个能干的来记账,他也选不出来,可不由着我了。”   林晚云去看那个混乱的账本,头也跟着大了。   现在没有计算机,只能用纸质表格记账,她自己摸索出最好的记账方式,教是不难教,只要做账的人够细心就能做好。   阿平是太阳歌舞厅最细心的人,问题出在太阳歌舞厅的管理上,钱在抽屉里放着,谁都能拿,张三去进货,自己记上一笔,李四拿了货,也自己记上一笔,男人本来就潦草马虎,这些人还一个比一个笨,记的账不乱才怪。   林晚云花了两个小时,给阿平解决了乱账,又教会了他用表格。   就这个时候,赵贤回来了。   看见她,赵贤脸上笑开了花,贴过去笑眯眯说:“这是哪里来的大美人,来也不说一声,说了,好让我去接你啊。”   林晚云盖上账本,“天上下来的,怕你接不住。”   “我怎么接不住,二晚啊,你真是狠心,明明知道我惦记你,偏偏要趁我不在的时候来,我回来的时候就走,你说我伤心不?”   林晚云懒得看他的流氓嘴脸,起身就走,“你说对了,你回来我就得走。”   赵贤张开双臂拦住她,伸手就想捏她的脸蛋,“哎,不带你这样的,先别走,咱俩说说话,你不知道,我都好想你了。”   林晚云提高音量,“阿平,我要回去了,把宋九尧叫出来。”   阿平又是坏笑,“叫他做什么,我送你就行了。”   “不叫他,明天你的账还是得乱。”   阿平转头去把宋九尧叫出来。   宋九尧大概才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穿着一件背心,手上抓一件上衣,耷着眉眼朝她走过来。   他似笑非笑的,“你怎么来了?”   林晚云抿一下嘴,给自己一个台阶,“我不是来上班的,我来教阿平记账。”   她言之谆谆,“宋九尧,你们的账太乱了,就算没有会计,没有出纳,也不能这么胡来,以后抽屉里的钱不能谁想拿就拿,得让一个人统一收着,谁要进货,就去登记了再拿钱,回来拿收据记账……”   有人不依了,打断她,“那可不行,阿平都不住这里,平时要拿钱,总不能一直等着他。”   林晚云:“你可以先买,拿收据回来再报销,一样的道理,我就不信你兜里连进货的钱都没有。”   她噘着嘴嘟囔,“从没见过像你们这么笨的人,一堆烂账比屎还难看。”   “……”   这一回,宋九尧倒是依了她,“就照你说的,以后一天盘一次钱,阿平把抽屉锁起来。”   阿平趁机说:“要不,还是让林晚云回来记账吧。”   林晚云断然拒绝:“我可不做,我忙得很。”   亿万富婆岂是他们想用就用的?   宋九尧晃晃手里的衣服,似乎还赶着回去睡觉,“还有什么要说的?”   林晚云瞥一眼赵贤,抬起下巴,“有,赵贤太流氓了,以后让他多干活少说话。”   赵贤钉在原地,“……”   宋九尧睨了眼赵贤,再看向她,“他怎么你了?”   “他说他好想我,还想捏我的脸!”   赵贤半张个嘴,噗地一声笑了,“我想你也有错了?”   林晚云瞪着他,“等我当上老板的妈妈,我先缝上你的臭嘴。”   众人都在憋笑,赵贤更是哭笑不得,点着脑袋,“林晚云,你真行。”   宋九尧知道,赵贤就是嘴贱,喜欢逗漂亮姑娘,若是别的姑娘,羞答答刮他一眼,离得远远的就罢了,碰上林晚云,臭嘴被喷了。   他开口了,“行了,赵贤回去刷牙,明天上庆山。”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多刷牙,少臭嘴,上庆山跟一帮老爷们在一起炸石头山,见不上姑娘,看他跟谁说流氓话。   “还有事儿?”   林晚云眼珠子一转,想了想,“没事了,就是想提醒你,睡太多会肿的。”   宋九尧:“你看见我在睡觉了?”   他才转过身,手里的衣服被人从后头一扯,一下给抽走了。   宋九尧回过头。   林晚云打开衣服,对着腰身比划一下,抬起头笑嘻嘻对他说:“借你的衣服给我挡一下。”   好似怕他不答应,她一边小跑一边招呼阿平,“阿平,快点儿,送我回宿舍!”   宋九尧顿了片刻,两手空空,正欲返身回屋。   赵贤贼心不死,等林晚云上了摩托车,双手抱臂凑过去,“二晚,你是老板妈妈,我是老板爸爸,你说说,你是我的谁?”   林晚云憋红了脸,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说:“我,是,你爹!”   众人爆笑,碰上林晚云,谁都能当一回儿子。   宋九尧绷不住,也跟着勾嘴笑。   这一回,他怎么都火不起来了。   林晚云这个人,你说她刁蛮,她会见好就收,适时认怂,你说她娇气,她还有男子气,林黛玉的身子还带关羽的义气。   实在是,叫人过目难忘。 第18章 你跟我结婚,我送你半个……   好不容易盼到了发工资的日子, 林晚云怀揣着四十二块钱,回宿舍拿包,想买点儿零嘴儿回家, 这么多天过去, 大哥总该气消了, 她还得让他买米糠呢。   米糠该用完了,因为没有钱,这一段时间她都没脸去找宋叔。   蓝姐正拿着铝饭盒要去肉联厂打饭,看见她回来, 屁股又坐下了。   “你咋没跟吴斌好呢, 运输队多好啊,吴斌工资高, 还不用上夜班。”   林晚云:“不合适,我性格不好。”   她和吴斌早就过去了, 也不知道蓝姐今儿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蓝姐哼笑道:“性格不好你就藏着点, 等结了婚,你把工资揣手里, 他还不得乖乖听你的话,这倒好了, 便宜了别人, 他跟别的姑娘相亲,正处着呢, 那姑娘没你好看。”   林晚云回过味儿来了, 蓝姐生怕她不知好歹, 存心让她难受呢。   没她好看,但是命比她好。   “再好看也会老的。”   “那可不,谁不会老, 趁早找个好人家才是,他那对象是粮管所的,我见过,细皮嫩肉,挺斯文。”   林晚云愣了下,“叫什么,粮管所我有熟人,说不定认识。”   蓝姐想了想,“叫什么,小燕?记不清姓啥,就听他们叫小燕小燕的。”   林晚云抓着挎包的宽带子,“是袁小燕吗?”   “对,就是这么个名儿,你还真认识啊?”   她呼吸有些短促,“袁小燕是我高中同学,他们什么时候谈的?”   蓝姐:“我见的时候,有十天半个月了,那是他们第 二回见面,我看处得挺好,说不准这两月能喝上喜酒咧。”   林晚云:“……”   那得有一段时间了,至少比吴斌被宋九尧摁河水里的时间要早,不用想也知道,吴斌一边和袁小燕相亲,一边在大马路上撩她。   大油田能做出那样的事儿,并不出奇,就是……要真成了,袁小燕那么温柔的性子,配吴斌那种人太可惜了。   林晚云走出宿舍,站在公司门口寻思了一会儿,这么贸然去找袁小燕,到底还是不太妥当,她得想个办法,让袁小燕知道吴斌的真面目,又不至于太难堪。   回到林家村,村口的小卖部里有人叫她。   林晚云转头一看,黑洞洞的小屋里走出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是林大强。   “二晚,下班回来了?”   林晚云点一个头,“嗯。”   林大强扯嘴笑,“今天不是十五号嘛,来,给哥买一包烟。”   林晚云愣了下,手拉上挎包带子,“大强哥,我哪里有钱,你知道我喂鸭子,买米糠和豆腐渣赊了很多账,一发工资,都拿去还债了,还得回家找我妈补贴我,才活到下个月。”   今时不同往日,过了一段捉襟见肘的日子,如今包里那四十二块钱就是她的救命钱,谁想拿走一分她都肉痛。   林大强啧一声,“看看你,我说一句话,你说那么多句,没钱你咋不问宋老板要呢,他那歌舞厅赚那么多钱。”   林晚云嘴角一拉,“他是他,我是我,歌舞厅的钱都锁起来了,我一分也没见过。”   “哟,宋老板守那么紧?下回我可得问问他,怎么能委屈了我们林家村的妹子。”   “你问吧,我可真是穷死了。”   林大强又道:“二晚,山上的鸭子快出栏了吧?”   林晚云不动声色,“我好一段时间没上去看了,上回那一趟回来,我发了高烧,我妈就不让我上去了。”   “昨天我上去看了一眼,我看能出栏了,老宋头说,再过个十天,养老一点买得好价钱。”   “嗯,都由宋叔决定,我上班,没有时间管这些。”   林大强嘿嘿笑,从兜里掏出自制的卷烟,手指头从头捏到尾,“二晚,你回市里见到宋老板,问他一声,钱筹好了没有,你们这租金没付,定金也没付,村里可不好让你们的鸭子出栏啊。”   林晚云懒得再摆个假笑脸,嘴角一敛,“我知道了,你不用着急,他那人脾气很臭的,不痛快了,就是筹到钱他都不买。”   大概没料到她变脸这么快,林大强愣了下,把嘴里的卷烟又拿出来了,“我就让你跟他说一声,我去见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啥脾气嘛,急啥啊,村里的山又不会跑。”   “就是,山又不会跑,我林二晚也不会跑,鸭子卖了我还要进鸭苗,你不用拦这一批。”   她倒是无所谓,只是宋叔辛苦那么久,她又一穷二白的,想尽快让鸭子出栏,把钱给到他手里。   林大强:“行了,就跟你说说,我看是你脾气大。”   林晚云:“我哪里脾气大,上一天班,累了脸就是这样。”   对付这种村霸,越是好脸色他越嚣张,要不是以后买山地还要和林大强拉扯,她就臭脸到底了,反正她林晚云的名声也就那样。   进了家门,孩子们听见脚步声,马上跑出来,他们知道小姑姑回来了,必定给他们带了好吃的。   林晚云帮牛翠芬摆上桌子,盛了饭,喊大哥大嫂来吃饭。   她掏出五块钱,放在桌上,“大哥,今天我发工资,这是我的伙食费,先放这里,免得我花光了。”   林老大扫了一眼,“你交什么伙食费,又不在家里吃饭。”   “那你也得拿,平时帮我收米糠,也得花钱。”   “用不了那么多。”   林晚云知道他已经气消了,便笑说:“不多,你顺便帮我送上山,等我卖了鸭子,我给你和大嫂换个有大镜子的梳妆台。”   林老大睨着她,“买梳妆台做什么,有啥好照的。”   “你不照大嫂也要照啊。”   “用不上,天天下地,照给谁看,也没个闺女,绑小辫子能用上。”   林晚云笑嘻嘻说:“大哥,你们再要个闺女吧。”   林老大斜她一眼,“不要,生个像你这样的,嫁又嫁不出去,就会瞎折腾,以前倒是挺好养,越大越不像样。”   林晚云不出声了。   “那个阎什么的,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她低声说:“不成。”   林老大看着她,“那你跟谁成,跑上歌舞厅去混,我看你能跟谁成。”   “……”   “今天八月十五号了,我不管你跟谁成,今年必须给我嫁人,你问问妈,她都不敢出去串门了。”   吃完这一顿饭,林晚云彻底明白了,不管家里人高不高兴,她都不能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多个半年都不行,村里人的唾沫没淹死她,也淹死这个家里的人。   第二天是休息日,林老大拉着木板车,上头绑着三袋米糠和一袋玉米,林晚云跟在后头。   鸭子大了,眼看着就要出栏,得多喂点儿。   “宋叔,等这一批鸭子卖了,我先不买鸭苗,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咱们再接着养。”   “养几只鸭子有啥累的,我就是发愁,你们村的人能不能让鸭子出栏。”   “你把心放肚子里,这是我们养的鸭子,租金也不是不给他们,他们不能不让我们卖鸭子。”   宋世邦伸手到湖里搓,“好好讲道理没啥,我就担心我家那个,一言不合挥拳头,伤了和气不说,打伤人了可怎么好。”   林晚云顿了下,“没事儿,我拦着他。”   这一次宋九尧倒是沉得住气,没有和林大强硬碰硬,要不想惦记着这五十亩山地,她都上公安局报案了。   林晚云歇一口气,“宋叔,宋九尧处过对象吗?”   宋世邦笑道:“谁知道他,他有啥事也不跟我说,他姐问他,也问不出来,他二姐前几天说,他跟一个文工团的姑娘谈上了,我也没见过。”   林晚云脑袋嗡地一声,整个山头都暗了。   富婆梦如泡沫一般,一戳就破,她还是兜里掏不出几张票子的穷村姑。   宋世邦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你呢,也到年纪成家了。”   林晚云瓮声瓮气的,敷衍一句:“我在找。”   “别挑太久,找一个脾气好的,有正经工作的,日子不会差。”   “嗯。”   下了山,林晚云没跟林老大回家,而是上了市里集市,找到卖菜的林白云。   林白云在剥白菜败叶子,脚边一堆烂掉的菜叶菜根,一条流浪土狗拱着那堆烂菜叶找吃的。   林晚云蹲了一会儿,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拿一根狗尾巴草逗那条土狗。   林白云看她一脸的怏怏不快,问:“咋的,又被大哥骂了?”   “没有。”   林白云掰了半个葱油饼,给她递过去,“那怎么摆个苦瓜脸?”   林晚云接过来,却没有吃,定定看林白云,“大白,你知道哪里有算命先生吗,我想算一算。”   林白云:“……你想算什么,姻缘啊?”   她挪开眼,“不是,我想算我是不是富贵命。”   人穷算命,志短烧香,她现在有些心灰意懒,如果算出来不是富贵命,那她……   那她还是得想别的法子赚钱,没钱的日子实在太憋屈了。   林白云笑了,“怎么样才算富贵命?”   她懒洋洋的腔调,“富贵命,至少也要有十亿身家。”   林白云:“多少!”   “十个亿。”   林白云噗嗤一下,“那不用算了,十个亿,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是。”   林晚云眼睫一翻,“你也就卖菜的命。”   她拿葱油饼的手摆了摆,那土狗竟然凑过来嗅嗅,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下。   “林二晚,你不吃不要糟蹋我的东西!”   “不是,我就逗它玩儿,谁知道它真的吃,狗不是吃肉骨头么,它怎么连饼都吃?”   林白云气得够呛,“我都吃不上肉,它凭啥吃啊,有烂叶子给它吃就不错了。”   林晚云生出怜悯之心来,“怪不得那么瘦,快饿死了都,大白,你把它抱回去养吧。”   林白云:“……我自己都养不活,我养它?要养你养吧。”   林晚云站起身,拍拍屁股,“我养就我养,反正都这么穷了,不差这一口饭。”   她拿着葱油饼,招呼那条又脏又瘦的小黄狗,“走吧,姐姐带你到河边洗澡。”   林白云:“……”   林晚云慢腾腾往大路走,一边走还一边撕葱油饼喂狗,小黄狗一点都不嫌弃葱油饼,照单全收。   她心想,这个年代的狗真好养,吃素不吃肉,是修行狗。   “就叫你修行吧。”   到了大马路边,她挽起裤腿儿,小心翼翼下了河道。   “修行,下来,姐姐给你洗一下。”   路边有人叫她:“二晚,干啥咧?”   林晚云抬起头,看见张婆子胳膊肘挂着一个竹篮子,身旁是村里另一个大妈。   “三婶,桂英伯母,你们赶集呢?”   “是啊,你下河做什么,要去歌舞厅?”   太阳歌舞厅就在河道的另一头,很风骚的红砖头,特别显眼,开州市附近的人都知道。   林晚云扯一下嘴,“没有,我捡了一条狗,正想洗洗它。”   真是哪哪都能碰上这个张婆子。   张婆子干脆蹲下身子看着她,“二晚,你听着没,村东头林大牛家二闺女定亲了,定了市里城西的一家,姑爷在中药材公司做事,可有钱咧,给了大牛家这个礼钱。”   她给了一个手势,瞪着眼珠子,挤出来满额头的老褶子,“一千元!林大牛他妈都笑歪嘴了!”   林晚云只道:“他家二闺女真有福气。”   “可不是,二闺女小时候,长得那叫一个磕碜,我还当是个傻子呢,这大了大了,还嫁那么好……”   林晚云扯了河道上的草,给修行洗那脏兮兮的狗毛,听着那些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八卦。   张婆子那夸张的面部表情,着实是碍眼,她又不能拉下脸不搭理她,只能一边耳朵进一遍耳朵出。   桂英伯母突然扯了一下张婆子的肩背上的补丁。   张婆子顿时噤声。   林晚云弯腰洗她的狗,一时之间,并未留意到有什么不对。   桂英伯母开口:“二晚,你对象来了。”   林晚云身子一僵,往后扭头,河水里荡着一个男人的上半身,再抬起头,高大男人站在河道上,面色淡淡。   她面上悄然蒸腾起一股热气,心里却是恼的。   恼这两个中年妇女,又恼宋九尧,闲得没事了,看不见那两个中年碎嘴妇女么,非得跑这里来给村里的情报添加新素材。   他是听不到,受累的是她。   张婆子那张瘪嘴扯了扯,“二晚,你和你对象啥时候定亲啊?”   林晚云定了下,身子一个抖动,“快了,他在筹礼金,我说送个一两千就算了,他非得要送我五六亩山地,五万五,也不知道筹到什么时候。”   张婆子嘴角僵硬,“哎呦,送那么多?”   她撇嘴,“可不是,他说就得送这么多,因为我好看。”   “……”   她突然把那团草扔到河里,“三婶,你要看到有卖肥皂的,给我买一个出来吧,这狗毛太难洗了。”   张婆子连忙站起身,“我哪有那功夫,还得去买菜籽,快关门了,你和你对象说说话,我们先走了。”   林晚云看着她们走远,才转过身去。   意料之外的,宋九尧提着嘴看她,似笑非笑的,“林二晚这么好看,没有一个山头,哪能娶得上。”   林晚云并不觉得好笑,相反的,“山头”这个词是她的心头之痛,一听到,她的心更灰败了。   她冷冷睇他,“我都警告过你了,不要小看我们村的情报基地,你偏要凑过来,等下回我就说,你没凑够钱,娶不上我,只能另娶他人。”   宋九尧压了压唇线,“娶你花五万五,娶别人总不能差太多,吃亏的还是我。”   林晚云垂下眼,把狗抱了起来,嘴里嘟哝:“没钱就别娶,打一辈子光棍。”   这狗是真的脏,没有肥皂根本就洗不干净。   抱着这湿漉漉的狗去买肥皂,还不如就近去歌舞厅洗,那里有井水,也有肥皂,正好没有地方养,让阿平给她养几天。   她抱着狗,颇为艰难地趟过河,看也不看宋九尧一眼,往红砖房子而去。   宋九尧跟在身后,“哪里捡的狗,这么脏。”   过了好一会儿,林晚云答非所问,“它叫修行。”   宋九尧忍不住抹了抹下巴,“修行,会念经吗?   她不出声,半道拌了一脚,气喘吁吁,也没有让宋九尧帮忙搭个手。   宋九尧觉得有些怪异,不知道是她受了什么刺激,还是他哪儿得罪了她,林晚云像被抽了筋骨,没有往日的斗志昂扬,一点精气神也没有。   还给狗取了一个丧气的名字,修行。   一路无话,进了太阳歌舞厅的院子门,林晚云直冲井泵,明明宋九尧就跟在身后,她非得叫阿平给她找肥皂。   阿平十分嫌弃,“哪里捡的狗,这么脏。”   她有气无力的,“你帮我洗一下,我放在这里养几天,等我有地儿住了,再抱回去。”   阿平:“……敢情是给我捡的啊。”   她耷拉着眉目,“记得喂点饭就行,它不吃肉。”   阿平觉得有些异样,压着嗓子问:“怎么了?你和尧哥又吵架了?”   她掀起眼皮,“我跟他吵什么架。”   “那你哭丧个脸。”   林晚云顿了顿,往上拉扯唇线,“我丢钱了。”   阿平不说,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丧个脸。   阿平:“丢钱了,丢多少钱?”   他想,以林晚云穷困的程度,最多丢几块钱,算不上大事。   她幽幽叹气,“丢了很多。”   林晚云没具体说丢了多少钱,但是她一直到离开太阳歌舞厅,都没有一个笑脸,阿平不得不怀疑,她丢了一个月的工资。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在饭桌上提了一嘴,林晚云可能把这个月工资给弄丢了。   “失魂落魄的,估计这个月没饭吃了。”   其他人还没说话,宋九尧先开口了,“你让她来这里做账,给她预支三个月工资。”   阿平心里一喜,“好,明天我就去叫她。”   有人往桌子底下看,“阿平,赶紧把这狗关到门外去,老是瞅我的肉,我真怕它跳上来抢我的吃。”   阿平忍不住乐,“林晚云说这狗不吃肉,名字叫修行,你们看它,像是吃素的狗吗?”   宋九尧突然起身,从大盘子里捞起一块肥肉相间的筒骨,丢到狗边上,“瘦得跟猴似的,修什么行,换个名儿。”   狗见了肉骨头,摇着尾巴埋头苦干。   阿平看着那块筒骨,着实肉痛,“换什么名儿?”   宋九尧想了想,“大黄,就叫大黄。”   -   林晚云在福昌门卫大爷那拿到了一张字条,是阿平经过的时候给她留的,让她去太阳歌舞厅一趟。   她只当是狗养不活了,想也没想,马上就往太阳歌舞厅去。   进了院子,那狗好端端的,对着她摇尾巴。   林晚云走进歌舞厅一看,望眼过去,都是文工团的熟面孔,宋九尧被围在中间,嬉笑怒骂,好不热闹。   瞿雪穿着一条湖绿色连衣裙,头上还戴一个镶蕾丝边的时髦帽子,恬淡优雅。   再看看自己,灰不溜秋的上衣,和那条剪了腿的破裤子。   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恍惚回过神来,今天是瞿雪的生日,阿平提过了,瞿雪会在太阳歌舞厅包场过生日。   瞿雪过生日,还邀请她来庆贺?   真是闲的。   阿平随口使唤一声,“六子,给大黄喂点剩饭。”   林晚云狐疑看过去,六子端着剩饭去喂她的狗。   “大黄是谁?”   阿平笑说:“尧哥说了,狗太瘦,不能叫修行,改叫大黄,以后养结实一点。”   林晚云有些火了,“我的狗他凭什么改名儿,还改这么个破名儿,叫他大尧他愿意?叫你大平你愿意?”   阿平:“有啥不愿意的,吃的是他的饭,他改个名儿怎么了,再说,修行也太难听了。”   她不说话。   “尧哥说了,让你回来做账,给你预支三个月工资。”   林晚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儿来。   阿平:“怎么样,尧哥能改名吗?”   她木着脸,“不能。”   即便是穷得叮当响,她也不愿意为半斗米折腰。   “晚云!”   林晚云回过头。   瞿雪扬着手臂冲她喊,“过来啊。”   林晚云定了定神,还是走过去了。   瞿雪挽上她,“今天是我的生日,本来想让宋九尧一个人陪我过的,那些人非得要跟来,等会儿表演节目,你也来一个吧,你跳舞那么好看。”   林晚云面无表情的,“开州市那么大,还不够你们约会?这么多人要吃饭,怎么关门陪你一个人。”   瞿雪笑,“关一天门能要多少钱。”   林晚云拿掉她的手,“多挣点存老婆本不好?”   没等瞿雪说话,她就转身往外走了。   宋九尧那么抠,礼金最多也就一千块,关一天门开一天门没所谓。   她回到院子里,蹲在地上看狗。   “修行。”   狗伸长舌头舔着地上的水渍,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抬起眼,屋顶上,月朗星稀,天高云远。   她又唤了声:“大黄。”   狗回过头看她。   林晚云:……没良心的狗。   她对着天空伸出手臂。   人间不值得,让仙女回天上去。   身后有了动静。   林晚云回过头。   宋九尧黑眸幽幽,嘴角撇着一个标志性的弧度,松懒懒的,无端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嘲讽的意思。   她转回头,慢腾腾缩回手臂。   身后的人开口了,“阿平说,你把工资弄丢了,不会是穿这条破裤子才丢的吧?”   林晚云:……   她站了起来,垂首看了看他口中的破裤子。   不得不承认,她心灵却并不手巧,剪得歪歪扭扭就算了,膝盖上还吊着许多线头,院子光线不够,看起来跟乞丐装差不多。   她抬起眼,“我丢的不是工资,我丢的比工资多得多得多。”   宋九尧稍稍抬眉,“丢了什么?”   林晚云往热闹的歌舞厅瞟了一眼,不答反问:“你对象过生日,点了多少根蜡烛?”   宋九尧微滞,转瞬提嘴一哂,“我哪个对象?”   林晚云定定看他,“你有多少个对象?”   他略微舔嘴,“数不清,今天你们村的人不是还说我是你对象?”   只见她眼睫毛上上下下颤动着,黑眼珠子提溜来提溜去,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过了半晌,她好似想清楚了,定晴在他脸上。   “宋九尧,你娶我吧。”   宋九尧后脊背一麻。   她两眼灼灼带光,“你跟我结婚,我送你一个山头。” 第19章 我在养精蓄锐,做新郎官……   宋九尧眼里划过一丝幽光, 嘴角勾动一个弧度,“一个山头?”   林晚云胸口砰砰砰,跳得她难受, “嗯, 一个山头, 娶老婆送山头,林家村两个山头,一个给你。”   他似乎被挑起了兴致,“你们村的人同意了?”   她滞了下, “用不着, 用不着他们同意……”   “宋九尧!”   说话声被强势打断,宋九尧转头, 两人同时循声看过去。   瞿雪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干嘛呢, 走, 要点蜡烛了。”   宋九尧纹丝不动,“点吧。”   瞿雪:“快点吧, 她们都等着你点呢。”   林晚云突然出声:“干嘛等他点,难不成你不知道自己几岁?”   瞿雪:“……”   林晚云抬着下巴, “宋九尧是你对象么?”   这话挑衅的意味浓重, 瞿雪轻笑了声,并未出声。   她却没有放过她, 眸光一转, 定在宋九尧脸上, “宋九尧,她是你对象吗?”   宋九尧动了动脚,“不是。”   林晚云哼一 嗓子, “不是还那么多事儿,我们在说要紧事,请你回避一下。”   瞿雪定了片刻,转身往回走了。   她一走,气氛被昏暗拉入凝滞,大黄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林晚云嚣张气焰无声溃散,垂下眼,“我打算贷款买下五十亩山地,但是,我是单身女性,而且……我没有独立住房。”   她掀起眼皮,正撞上宋九尧的幽幽目光,又飞速飘忽到黑暗里。   “如果我和你结婚,贷款我自己还,两个山头,可以给你一个。”   过了一会儿,宋九尧嗓音微沉,“我又不做土匪,也不缺柴火,要一座山头做什么?”   “开州市要扩大,我们村肯定会成为市中心,我们村的山地以后很贵很贵的。”   她咽一下嗓,保守给他估值,“一个山头至少一个亿。”   昏暗里,宋九尧一阵阵低笑声。   林晚云眼睫翻动,“你不要不信,反正你不会吃亏。”   他总算歇了笑,再看她,又被她闪躲过去了。   能出这样的价码求嫁于人,除了林晚云,天底下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了,有这熊心豹子胆,怎么还害臊上了?   “娶老婆送一个亿,有人□□觉,还躺着发财,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林晚云脸上瞬间起了热气,迅速烧到耳朵根,二流子就是二流子,有个人暖被窝不会说,非得说有人□□觉。   “就是,这等好事千载难逢,估计是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轮到你头上的,我林晚云说到做到,刚才说的都是,绝无虚言。”   宋九尧一个浅浅气色,“我听清楚了,但是我得考虑一下。”   林晚云心里有些憋屈,她这么好看,还送一个山头,祖坟冒青烟的事儿,他竟然还要考虑一下,   她轻轻点头,“行,那我先回去了,瞿雪的生日我不想过,因为我看不惯她,她至少要多点一倍的蜡烛。”   宋九尧胸腔微微起伏,“怎么说话的,你看不惯就说人家老,就你年轻?”   林晚云没出声,走到院子角落,弯下腰看了看狗,“大黄,我回去了,他们给你改名儿,不让你叫修行,你就不要吃菜叶子了,抢他们的肉吃。”   宋九尧:“……”   他看着林晚云走出院子门,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返身往歌舞厅走。   “宋九尧回来了!”   “尧哥,来给瞿雪点上蜡烛。”   “就等你的打火机了!”   宋九尧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往木桌上上一放,“点吧,用不着等我。”   蜡烛点上了。   瞿雪那帮同事推搡他,“尧哥上这头来,你肺活量大,来给我们吹蜡烛!”   宋九尧从人群里退出来,稍稍提嘴,“我可不吹,我怕我对象生气。”   瞿雪脸色微变,很快就调整过来了,笑道:“你对象在哪儿?”   他似是而非地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他就是胡说八道,以前我们来,他也这么说,我连个影子都没见过。”   “就是!”   瞿雪打个哈哈便过去了,照旧开开心心过生日。   要说她多难过,那也没有,活过一回,对于她来说,那些荡气回肠的儿女情长,已经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   瞿雪只是觉得不安,刚才在院子里,她听到一个词儿——山地,林晚云和宋九尧在讨论买卖山地的事儿,这是在是有些蹊跷。   上一世,宋九尧做买卖,加上囤地,留下一大笔财富,后来虽然出了事,他爸他姐却过得无比富贵。   但是,囤地是好多年后的事儿,那时候宋世邦已经退休,宋九尧却迟迟没有成家,宋世邦在偏远农村待过好几年,是个闲不住的人,便回到老地儿,租水库旁边的湖养鱼,因缘巧合,宋九尧把那一块山地,总共六亩,都给买下来,建了一栋房子,让他爸安心在那里养鱼。   十年后,那六亩地最终变成了两千万,宋家人用两千万,钱生钱,最终实现全员财富自由。   现在多了一个林晚云,一切都变了,林晚云跟宋世邦一起养鸭子,买山地的事儿提前好多年,林晚云似乎也有份。   林晚云一穷二白都敢买,她瞿雪为什么不敢?   瞿雪下了决定,去把山地的事儿打听清楚,就算没有宋九尧,她自己也能拿下山地。   -   很快,林晚云的第一批鸭子到了上市时间。   她早就已经和肉联厂的人打好招呼,分批上市,大概二十天就可以卖完。   第一批上市的时候,宋九尧没出现,歌舞厅的二流子们却都来了,还带了一些林晚云见都没见过的人。   她知道,这些人名义上是来帮忙,实际上是因为,宋九尧担心林大强会带人上来闹事。   好在林家村并没有什么动静,第一批鸭子顺顺利利进了肉联厂。   接下来的几天,林大强还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声儿也没有。   林晚云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实在太忙了,也就没往深处想。   转眼间,鸭子卖掉了大半,肉联厂给她接了钱,她把工钱和鸭子钱交给了宋叔,还包了一个红包,让他好好休息几天。   临走,她客气了一声,说要请他全家下馆子吃饭。   宋世邦心里高兴,也就应下了。   饭桌上,他随口把这话儿一说。   宋九尧听了,只道:“既然她要请客,我给大姐发个信儿,看看她有没有空回来。”   宋世邦一顿,“叫她做什么,上个月才回来,那么远的路,别折腾她了。”   宋九尧没说什么。   没两天,宋家大姐宋清英真就从南苑市回了家,她说她爸挣了钱,这顿饭她得吃。   宋清枝没信儿,问宋九尧,他说三姐婆家亲戚有喜事,她和三姐夫回老家,还没回到开州市。   宋清连说她在家带孩子,就不去了,宋九尧却不依,他说难得林晚云请客,全部都带去。   于是,一家四口,连同宋清连的两个孩子,到香漫饭馆见了林晚云。   自打那天晚上之后,林晚云被嘎嘎声围绕,忙得晕头转向,已经半个月没有见过宋九尧。   那天晚上的情景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再见面,她总有些抬不起眼来。   一个四方桌,她让宋家人先坐,然后挨着宋清英坐下,这个位置在宋九尧斜对角,她自认是最安全的。   饭桌上,宋九尧没怎么说话。   宋清英问:“二晚有对象了?”   林晚云:“没有啊。”   “没有吗,听说追你的人可不少。”   林晚云愣了下,“谁说的?”   宋清英笑着冲宋九尧抬下巴,道:“他说的,我们说二晚那么好,给她介绍个对象,他说用不着,追你的可多了,歌舞厅有人追你,肉联厂有一个,运输队还有一个。”   林晚云面上微热,瞥一眼宋九尧,“没有的事儿,追他的才多呢。”   “追他的多,我也没见他带回来过一个。”   宋九尧不声不响,兀自吃自己的饭。   “二晚,还有合适的给我们九尧介绍吗?”   林晚云有些不自在,“没有了,袁小燕也找到对象了。”   宋清英叹一口气,“家里都盼着他今年结婚,再找不到对象,我看他要打光棍了。”   林晚云:“不会的……”   有些后悔了,不过是客气一声,没想到宋家一家子都来了,虽然姐姐们都挺好的,但是她和宋九尧正尴尬呢,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吃饱喝足,宋清英发话了,“九尧,你去结账。”   林晚云连忙起身,“我去,今天说好了我请客的。”   “那哪成,我们这么一大家子,哪能让你一个姑娘家请客。”   “不行,宋叔那么辛苦,这一顿必须我来请。”   宋九尧起了身,走过去几步,站在林晚云身后,鼻腔一个气色,伸出两根手指头,“林二晚可有钱了,林家村两座山头都是她的嫁妆。”   林晚云头皮发麻,热气一下子烧到双颊。   要是平时,她必定得刺他几句,可当着他家里那么多人的面,一时之间,她笨嘴拙舌,无言相对。   宋世邦:“你去结账行了。”   宋九尧这才去找人结账。   回到家,宋九尧并没有急着回歌舞厅,而是躺在家里的木沙发上,听家里人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宋清英:“九尧,为啥说林家村两个山头都是林二晚的嫁妆?”   宋九尧哼笑,“她说的。”   “她跟你说的?”   他忍不住提嘴,“林二晚多厉害,只要她敢想,吕家村的山头也是她的。”   这下,连宋世邦都笑了,“二晚就是敢想敢做,当初在路上,她就问了我,能不能在山上养鸭子,我随口说能,她就去定鸭苗了。”   宋清英也笑,“这二晚肯定旺家,要不,我们找个媒人上她家里说亲去,反正她也没对象。”   没有声响。   姐妹两个齐齐往木沙发上看,只见宋九尧正阖着眼,手盖住半张脸,也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   “宋九尧,行不行,别挑三拣四的了。”   宋九尧两条腿抬起来,前后下了地,慢腾腾站起来,抹了抹下巴,“我走了。”   “……”   宋清连急了,“行不行,你倒是说啊!”   他定了下脚,压了压唇线,“我说有什么用,你们又不听我的,横竖都是你们给我安排。”   院子里响起轰隆隆的响声,慢慢的,声响愈来愈远。   宋清英:“行了,找个稳当的,去问问林老大。”   宋清连皱眉,“这能成吗?”   “宋九尧什么时候带我们一家子去见过别的姑娘,这个再不成就不给他张罗了。”   -   又过了几天,鸭子快卖完了,林晚云在村口碰上了林大强。   “二晚,鸭子卖完了?”   林晚云客客气气的,“还剩不到一百只了,大强哥,要不要买一只,给你家满崽补补身子?”   林大强啧一声,“我还当你要送我一只呢,你要卖,我可吃不起。”   林晚云照旧哭穷,“你不知道,这一批没挣到钱,我都不知道养鸭子成本那么高,这几天请人来抓鸭子,我都不敢算有没有亏本。”   林大强笑笑,“二晚,你这么穷,我都不好跟你要租金了,等明儿,我上歌舞厅找宋老板要去,就按照当初谈好的租金。”   林晚云心下一沉,不知道林大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会儿又要提起租金来。   “二晚,卖完这一批,你先不要进鸭苗了,有人来村里大队,说要买我们的山地做养殖,你要想养,估计得换地儿了。”   这下,林晚云真急了,她想了好久的山地,连脸皮都不要了,求宋九尧跟她结婚,怎么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要买林家村的山地。   “大强哥,是谁要买?”   “说出来你不一定认识,姓张,开州市的大老板。”   她强忍着,尽量用平静的口气,“宋九尧在筹钱了,我鸭苗也定好了,别的鸡苗也在看了,村里总不能又说卖给别人吧。”   林大强哼一嗓子,“谁给钱快就卖给谁,宋老板筹钱筹那么久,村里那么多人,不可能都愿意等他啊。”   “那我让他尽快。”   “这些先不说,大队里说了,明天让我先上市里找他要租金,买卖的事儿再谈。”   林晚云闷闷往家里走,这一遭又一遭,原来,山地并没有写林晚云的名字,八字没一撇,原是她高兴得太早了。   这段时间,卖鸭子有了钱,她经常给家里添置东西,进了院门,一天没几句话的大嫂主动招呼她,“二晚,咋这么晚,你哥等你咧。”   “等我做什么?”   大嫂笑笑,“有喜事儿,进去吧。”   林晚云狐疑往屋里去,见了林老大,林老大脸上却是没有笑容,哪里看得出是喜事儿。   “吃过饭了?”   她应:“在食堂吃了。”   林老大拉过一张矮凳,“你坐下来,我问你一些话。”   林晚云莫名其妙,依着他坐下矮凳。   “你在歌舞厅做什么活儿?”   林晚云微顿,“我没在那里做了,前段是因为养鸭子缺钱,我才去帮忙做账。”   林老大点头,“没和宋九尧谈上?”   林晚云心口一跳,隐隐约约悟到了什么,又不敢确信。   “没有。”   林老大:“今儿有一个,严家村的老婶子过咱家里来了,说她远房表亲有个儿子,和你年纪正好,问你有没有对象,想要说个媒给你。”   林晚云眼睫禁不住颤动,“噢,谁啊?”   “就开歌舞厅那个,老宋头小子,宋九尧。”   她嘴角僵硬,抿了下,有些不自然,“什么老婶子,宋九尧,我挺熟的了……”   宋九尧,可不是熟透了。   他当然要来提亲,毕竟抠到家了,一个山头的诱惑哪有那么容易扛得住。   这会儿她可真知道什么是百感交集了,林大强刚说有人要买山地,宋九尧就叫人来提亲。   明天林大强去问宋九尧要租金,宋九尧会不会反悔,把那老婶子的话给收回去?   哎,花明柳暗,一颗心七上八下,何时才能做富婆。   “他家里人你见过了?”   林晚云默默点头。   “人都咋样啊?”   “都挺好的。”   “家里人好是好,你嫁的还是这个男人,你既然熟,我就不说他怎么样了,你自己心里掂量,我和咱妈商量了,你要是愿意,我们同意。”   她垂着眼睫默默不语。   林老大哪能看不出来,这就是愿意的意思了,便道:“行就定下来了,这段时间,先不要到处晃荡,定亲了混在一起叫人看了说闲话,歌舞厅不要去了。”   林晚云腮帮子鼓了鼓,“噢。”   -   太阳歌舞厅。   阿平正在喂狗,大黄吃的好了,身上慢慢长起了肉,看着也没有原来那么丑了。   赵贤从庆山回来,一听说是林晚云养的狗,便说要带走藏起来,让林晚云找他拿。   宋九尧正好走过来,看见他去拉狗绳,淡声说:“你可别带走,这狗吃肉,你养不起。”   赵贤:“……我还不能顿顿吃肉,它凭什么吃!”   宋九尧只问:“让你查的事儿查清楚了吗?”   赵贤松开狗绳,“查清楚了,这姓张的在城西偷偷开过冰棒厂,被查封,差点蹲大牢,他拿什么钱去买山地,说出来你都不敢信,他还是瞿雪的亲表哥。”   宋九尧沉吟片刻,“你明天先别走了。”   赵贤不甚在意,“这人是没有底儿的人,估计是替人出面,我再查查。”   宋九尧却道:“不为这个,你留下来,过几天可能有喜酒喝。”   “谁的喜酒?”   他略微舔一下嘴,“我的。”   赵贤惊愕,阿平亦然,齐齐看向宋九尧。   “我个大娘咧,你跟哪个鬼成了,就让我留下来喝喜酒!”   宋九尧抹了抹嘴,迈着步子就走,“叫你留下来你就留。”   赵贤在他身后喊:“我信你有鬼了,喝喜酒!”   -   林晚云忐忐忑忑过了一天,什么事儿也没有。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风平浪静。   她不知道林大强去找宋九尧了没有,也不知道宋九尧反悔没有,就是焦心灼肺怪难受的。   好不容易捱到休息日,到底忍不住,她换上新裁的一条黑色方领连衣裙,往太阳歌舞厅去。   这一次巧了,在红砖房子外头碰上了下班路过的袁小燕。   这个月实在是太忙了,她差点儿就把吴斌和袁小燕处对象这档子事忘掉,看见袁小燕,才惊醒过来。   又过了一个月,再耽误下去,只怕袁小燕都要嫁给吴斌了。   可一时之间,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听说你处对象了?”   “对,你咋知道的?”   林晚云一语带过,“大白说,好像见过你跟你对象在一起。”   袁小燕笑笑,“改天再介绍你们认识。”   林晚云咬咬牙,“行,好久没见你了,你跟我进来,我请你在太阳歌舞厅吃宵夜。”   袁小燕转头看了一眼红房子,“才吃过饭,吃什么宵夜,去我家坐坐吧。”   林晚云却道:“我今天没空闲,你先跟我进来嘛,我在这里养了一条狗,看看它就走。”   袁小燕:“……你在这里养狗?”   “嗯,我之前在这里帮忙记账,捡了一条狗,没地儿养,就放在这里养了。”   袁小燕只好跟着她往院里走,果然看到一条黄色狗。   “大黄。”   显然,大黄早就不认识她了,摇着尾巴往一边去。   林晚云心思并不在狗身上,“六子,宋九尧在哪儿?”   六子:“哎呦,你咋好久没现身了,赵贤昨儿回来,还说想见二晚了。”   林晚云只得重复她的问题,“宋九尧在不在?”   有时候,这些二流子们笨到让她恼火。   木门咯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宋九尧光个膀子,睡眼惺忪的,眯着眼缝定定看她一会儿,才提嘴道:“二晚找我?”   林晚云心口乱跳,目光开始飘忽闪烁,不知道该停留在哪一处,声量也变小了,“你怎么一整天都在睡啊?”   他这么客气,她实在有些不适应。   宋九尧捞过上衣,伸开手臂往上套,撇一下嘴,“我在养精蓄锐。”   林晚云顿了下,“养精蓄锐做什么?”   他清清嗓子,“做新郎官。”   林晚云别过脸,嘴角压不住抖了两下。   六子笑说:“二晚,我们尧哥要成亲了,记得来喝喜酒啊!”   林晚云实在说不出话来。   袁小燕在身后说:“恭喜了。”   袁小燕的话把林晚云从慌乱中拉扯回来。   她轻轻咽一下嗓,一口气往下说:“宋九尧,我想去报案,就上个月,运输队那个吴斌,在路边拉着我耍流氓,你给我做个证,治他一个流氓罪!”   宋九尧:“……” 第20章 娶老婆。   宋九尧一边扣扣子一边往外走, “他又找你了?”   “没有……”林晚云往边上避开了些,胡诌道:“可是他说我坏话,他说我是村姑。”   宋九尧压着眼看她, “你不是吗?”   今天她头发梳得利索, 光洁的额头上一个漂亮的美人尖, 身上穿了一条纯黑的裙子,款式很新奇,方领子,小泡泡袖, 露出来的锁骨和细手臂又白又嫩。   不像村姑, 倒是有点像电影海报上洋妞。   林晚云眼睛略睁大了些,“我是啊, 可是他还说我不知好歹,爱做梦。”   宋九尧下颌微动, 哼一嗓子, “做梦他也要管,还是河水喝得不够多。”   林晚云:“……”   为了点醒袁小燕, 她才这么说,原以为宋九尧会损她两句, 没想到他还能这么顺着她。   他这个样子, 林晚云有一瞬间怀疑,他在憋什么坏。   身后的袁小燕轻声细语说:“晚云, 差点儿忘了, 今天家里有事儿, 我妈让我早些回家,我还是先走了。”   林晚云没有留她,“那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 改天我再找你。”   “行。”   袁小燕低眉敛目往外。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头,林晚云才收回视线,看着宋九尧,“我有事儿跟你说。”   宋九尧不甚在意,“说吧。”   六子在一旁看着,林晚云只得又添补了一句:“袁小燕的事儿。”   宋九尧稍稍抬眉,“她有什么事儿,她要是愿意来喝喜酒,就让她来。”   林晚云唇角微僵,“不是……”   宋九尧瞥一眼蹲在地上逗狗的六子,迈着步子往院子外头走。   林晚云跟在他身后,过了马路牙子,就是绿油油的河岸,才下过雨,浅黄色的野菊花沾了水汽,无比娇嫩。   “宋九尧,袁小燕和吴斌处对象了。”   宋九尧脚下一顿。   她抿一下嘴,“跟我住一个宿舍的大姐说,袁小燕和吴斌处了不短时间,至少比他碰上我那天要早,他一边和袁小燕处对象,还一边在路边拦着我,说要跟我结婚。”   宋九尧定了一会儿,鼻端一个气声,“就为这,你要抓他上公安局?”   “不是,我只是想提醒袁小燕,我担心她被吴斌给骗了。”   宋九尧停歇两秒,“你就是闲的。”   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好歹,刚才她那样说吴斌,相当于打袁小燕的脸,袁小燕未必领她的情。   林晚云垂睫,往河边瞟了一眼,“我上班忙得很,没有你闲,这一次来就想问问你,林大强来找你要租金了吗?”   “来了。”   她眉头登时一拧,“你给了吗?”   宋九尧嘴角往下一撇,“给了,半年,三百。”   林晚云:“……鸭子卖完了,最后一笔钱肉联厂还没给我,拿到钱我就还给你。”   鸭子卖的价比预想的要高一点点,但是因为没经验,各项支出也超过了预期,再加上最近手头宽裕,她给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还给大白买了一个卖菜的小推车,剩下的,也就刚刚够支付租金了。   宋九尧没出声。   她急切往下问:“他跟你说了吗?有个姓张的想买山地,大队决定卖给那人了。”   宋九尧点一下头,“说了。”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林晚云更急了,“那怎么办,信用社我都去问好了,我一定要买山地的!”   宋九尧抹抹下巴,“我正想跟你商量,缺了六亩的山头你自个留着,给我留个整的……”   林晚云的小脸蛋登时皱巴起来。   眼瞧着她那急赤白脸的样儿,宋九尧微微提起嘴角,一抹闲散笑,“急有什么用,你们村的山地,他们想卖给谁就卖给谁,我已经和林大强说了,那六亩地是我答应给你的礼金,让村里给我留着,他说看在我有诚意的份上,回去大队里说说。”   林晚云呼吸有些短促,“就得要整的,他要是买走了,我上哪儿找地方养鸭子。”   他可真会说风凉话,捡了便宜还卖乖,她一点儿也没听出他的诚意来,有没有那六亩山地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只要她贷款下来,他躺着等发财就行了,可她是要还贷款的人,那六亩山地,地势平,水利局还修过一条大路到离园水库,出入方便,要真卖掉了,她上哪儿找一个适合养鸭子的地儿。   宋九尧压着眼看她,“你养不养,我们老宋家都有饭吃。”   林晚云没好气说:“我养鸭子又不是养给你们吃的。”   静默片刻,他略一提嘴,“没让你养给我们吃,只要你是宋家人,我们有饭吃,就不缺你那一口。”   林晚云头皮骤然一紧,呆愣看他,忽然醒过神来,面色起了一层热气。   一口饭她还不至于吃不起,就是这个话怪好听的,不太像从宋九尧嘴里说出来。   她确信无疑了,宋九尧也很喜欢山地,自打她主动提出给他送山头之后,他竟然做起正经人来了。   “我回去了。”   “这就给我省饭钱了?”   “……”   宋九尧点着下巴,“回去吧,正好省下来喂狗。”   林晚云深深吸气,张了张嘴,最后憋出一个字来,“好。”   如果没有前面关于“宋家人”的那一句多好,她也不至于这么无从发挥,非得怼他几句不可。   她才转身,宋九尧又出声,“等会儿。”   “过几天上你家看亲,老舅娘说要给你带个礼,你想要什么?”   林晚云一时摸不着头脑头脑,“看什么呀?”   宋九尧:“就是看你,看对眼了,我就留在你家吃顿中午饭,你就收我的礼。”   她有些明白了,应该是本地婚俗的流程之一,就当做没见过面,看对眼了,男方留在女方家吃饭,女方留下男方的礼。   “我……”她低着眼睫想了片刻,“别的没什么需要的,我就想要一个电风扇,可以吗?”   “行。”宋九尧很痛快,没二话,转身就往回走。   回到歌舞厅,阿平正忙着往饭桌上摆饭菜。   “尧哥,二晚来了?”   “嗯,刚走。”   “哎哟,我去找找她,鸭子卖完了她还忙啥,让她来给我帮忙记账。”   宋九尧看一眼饭桌,“饭熟了吗?”   阿平手往衣服上抹,“还在煮,差点火候。”   “你也差点火候,说过多少回了,饭先上桌,每一回都烫嘴。”   阿平着实觉得冤枉,“又不是我煮的,我也说过了,他就是进不了脑子。”   宋九尧拿眼睇他,“你怎么连个账都记不清楚,你要再找林二晚帮忙,自己付工钱。”   阿平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火气,只好找人分担火力,道:“赵贤也记不清楚,他还把庆山的账都给我记,哪里记得过来。”   宋九尧不出声,拉开椅子坐了一会儿,突然又叫阿平。   “你去百货商店,给我买一台电风扇。”   “买电风扇?你不是有电风扇了吗?”   他略微舔一下嘴,“娶老婆用。”   阿平愣住了,“还真娶嫂子啊?”   “嗯。”   阿平挨着他坐下来,“尧哥,你咋藏那么好,是谁家姑娘,我见过吗?”   宋九尧:“见过。”   阿平露出坏笑,“我知道是谁了,文工团那漂亮台柱子,是不是?”   宋九尧掀起眼皮子,“不是。”   “不可能,不是她还能有谁?”   宋九尧抹抹下巴,“快点去看,饭熟了没有。”   “……”   第二日,宋九尧起床便回了家,大姐要回南苑市,他得送她一段。   没进院子便听到宋清枝尖利的声音。   “咋的,我就不是他姐姐,要定亲也不跟我说一声!”   “这不是跟你说了。”   “你们怎么不等他结婚了再叫我回来喝喜酒,娶谁不好非要娶林二晚,大姐你离得远不知道,这个林二晚的名声有多不好听,在家跟她嫂子抢田地,到咱家了不知道怎么抢呢!”   “抢啥,咱家有啥好抢的,横竖都是老四自己出钱。”   宋清枝愣了下,“她不就看上老四能挣钱,咱爸又是老实公爹,到时候上咱家来作威作福,你去问问林家村的人,林二晚原话,她嫁就嫁个能挣钱的,又俊的,回家还要跪下来给她洗脚的!”   宋清英忍不住笑,“宋九尧有那么老实就好了,他要真能跪下来给二晚洗脚,我还高兴了,林二晚自己就能挣钱,哪还愿嫁个废物。”   宋九尧迈着步子进了家门,像是听不见那些话,往厨房而去,“二姐,煮好了?”   宋清连回过头,“快了,你给我把这粉丝端出去,我剁鸭腿给骏骏吃,二晚给咱爸留的四只鸭子还剩两只,咱爸说了,你拿一只去歌舞厅吃。”   宋九尧不置一词,端着那盘白菜烩粉丝往外走。   宋清英:“九尧,初八要去看亲,你买见面礼了吗?”   宋九尧:“叫人去买了。”   “买了啥?”   “电风扇。”   宋清枝猛地从矮凳上弹起来,“你疯了!哪有看亲送电风扇的!”   宋清英也觉得不妥,“看亲就是送个定情信物,送个发油,雪花霜都行,哪里用得上送电风扇那么大的礼。”   宋九尧不以为然,“那些她也不抹,送了没用,电风扇以后也使得上。”   宋清枝犹如被割了大腿肉,痛斥道:“你可真能败家,人家正经送礼,还不敢送电风扇呢,你可倒好,去看个亲就送电风扇,是不是林二晚让你送的!”   宋九尧眉头一皱,脸上沉了下来,“没花你的钱,你喊什么?”   宋清枝被他这么一噎,知道摸到他的逆鳞了,咽下一口气,“我是不想让你坏了规矩,这会儿你送了电风扇,到时候送多少礼金,她家里能把电风扇算进陪嫁里来么,她要是不带电风扇过来,你就等着吃哑巴亏吧。”   宋清英:“这不是还没送,买了就先放着,你再去买别的。”   宋九尧不耐,“别的不会买,我就送这个。”   “……送了她敢收?”   “有什么不敢,第一次嫁人,她懂个屁。”   宋清枝:“说了他不听,等咱爸回来,叫舅娘来,给他说!”   宋世邦从山上回来,听了这些话,只说没有那么多规矩,宋九尧自己的钱,想送什么就送什么,他不管。   林晚云从家里来,门卫大爷喊住她。   “哎哟,有人给你送了电风扇,放下就走了,你不来,我都不敢离开半路咧。”   林晚云:“……”   “是你对象送过来的吧?”   她愣了下,轻点一下头,“嗯。”   “送那么大的礼,啥时候喝喜酒啊?”   林晚云笑笑,“还没定日子,到时候给你吃喜糖。”   门卫大爷:“行,我等着你喜糖吃。”   林晚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电风扇扛回宿舍,背上出一层汗,正好插上电源用起来。   凉风一吹,驱散了初秋那点暑气,林晚云感受到久违的不用摇扇子的舒畅。   她原以为,这个礼是宋九尧上她家里看亲的时候才送的,没想到才一天就是送过来了。   蓝姐最近怀了身子,说是动了胎气,有些不太好,请了假在家里躺着,林晚云心想,她要好好享受这一段美妙的单身时光,毕竟是一个山头换来的。   到了看亲这一日,严家村的舅娘说,看亲弄得太热闹,女方家会不高兴,因为旧时候,男女双方没见过面,不一样能定下亲来,所以按照老规矩,不要太过声张为好,宋九尧的摩托车就不要开去了。   于是,宋九尧和宋家二姐三姐,连同做媒婆的舅娘一起,往林家村走。   路上正好碰上六子,六子何曾见过宋九尧跟着一帮女人一起走道,便狐疑问:“尧哥,这是上哪儿去?”   宋九尧:“看亲。”   六子呆在原地,“看什么玩意儿,看亲?”   “你别管。”   “ 看亲……”六子好似醒悟过来了,“尧哥,你要去看文工团那个吧?”   宋九尧似是而非点一下下巴,“回去开门,别让狗在院里拉屎。”   六子乐了:“尧哥,我回去跟他们说,等着喝喜酒了!”   宋九尧没搭理他,跟着三个女人往小道上走。   到林家村村口,经过那棵大榕树,老舅娘和认识的人说笑两句。   “老婶子看亲来了?”   “是咧。”   “是上建军家里吧?”   宋九尧拿出烟,一一给老汉们递过去,转头跟大妈们说:“婶子收完谷子了?”   一个大妈咧嘴笑,“才收完,这不,正晒着咧。”   他提起嘴来,“那你该回家了,今儿有大暴雨,该收收,可别淋了谷子。”   “是吗?”大妈往天上看,“哎哟,那我真的回去,晒的不少咧。”   几个大妈,带小孩的抱起小孩,拿菜篮子的提起菜篮子,没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   四人继续往村里走。   宋清连:“天气预报不准咧,看这天气,今儿不像是有雨的样子。”   宋九尧闲闲道:“我唬她们的,回家里多好,省得在树底下说人闲话。”   宋清枝斜他,“你可真闲。”   进了林家那破院门,林老大林老二兄弟两个迎了出去,身后是两个嫂子,最后头才是牛翠芬。   这是传下来的老规矩,谁先出谁后出都有说法,林晚云作为今天的主角,要独自一人关在屋里。   两家人一边寒暄几句,一边往堂屋去。   林晚云按捺不住,躲在门板后面,竖着耳朵听。   “大姐也想来,没法子,又得赶回南苑上班,等咱们定下来,她说她还得赶回来。”   “不碍事,不碍事,哪回见都一样。”   都是女人们一些家长里短的客套话,宋九尧没怎么出声。   老舅娘:“大妹子,让九尧和二晚见个面吧。”   牛翠芬:“得咧,老婶子,您带着去。”   于是,老舅娘带着宋九尧,到林晚云房间门口,敲了敲木板门。   门应声而开,林晚云抿着嘴,乌黑眼珠子在两人脸上提溜一个来回,带着一股狡黠劲儿,乖巧叫:“舅娘,你来了。”   老舅娘笑着张口:“二晚,这就是老宋家老四,你俩见个面,说几句话。”   林晚云瞥一眼宋九尧,狠狠压着嘴角,“行。”   宋九尧走近两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清一下嗓,“二晚,这是我送你的,闲了就抹一抹。”   老舅娘笑道:“咋说话的,不闲还不能抹了。”   林晚云从他手里接过来,实在有些绷不住,“不是送过了吗,怎么还送这个?”   这浓郁的玫瑰香,实在有些呛鼻子,她可抹不下去。   宋九尧低笑了声,“才第一次看亲,谁送过给你了?”   林晚云:“……”   不是他送的,那她在门卫大爷那白捡了一个电风扇,有这么好的事儿?   林家人已经开始把饭菜摆上桌,老舅娘也往后退了出去,是让两个人单独说两句话的意思。   半晌,宋九尧也不开口。   林晚云有些不自在,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种场合还是让她无比别扭,只得没话找话说,“你们怎么来的,我没听到摩托车的声音。”   “走路来的。”   她有些疑惑,“为什么走路来?”   宋九尧勾动嘴角,“我去捣毁你们林家村的情报基地,不能太过声张。”   林晚云只当他在说笑话,垂着眼睫,“你捣毁了吗?”   “遣散了,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21章 谁不是第一次结婚?……   吃过一顿中午饭, 林家人把宋家人送出院子外头,看亲仪式算是结束了。   宋九尧几人正往外走,忽然听到有人叫宋老板。   是林大强。   宋九尧让老舅娘和三个姐姐先走。   “这是上二晚家里看亲去了?”   “对。”   林大强脸上有些得意, “二晚啊, 真是可惜了, 她说想让村里留原来那地儿给她养鸭子,都是乡里乡亲的,我是想留给她,谁知道张老板追得挺紧, 村里那么多张嘴, 都说想快点卖掉,别耽误。”   宋九尧扯嘴, “你也知道我投庆山的钱没收回来,多半个月的时间都不行, 下回让我见见张老板, 看看能不能谈谈,还是留给我。”   林大强只当宋九尧又忽悠他, 本来就不想买,还拖拖拉拉, 一个多月过去了, 又说多给一个月的时间,这会儿有人要定了, 他又说再给他半个月时间。   “这回真不行了, 张老板明天就要带钱来交定金。”   宋九尧哼一声, “交定金不一定有准,你要是收他定金,我就一句话, 叫大队多收点,免得他回头又不想要了。”   “那不能,我们收两千咧。”   宋九尧:“两千太少了,至少得收五千,我买庆山山头,就是人家交了一千五定金,后来反悔不要了,他们才便宜卖给我的。”   林大强:“是吗……”   “让大队多收点,等张老板去转几圈回来,铁定后悔,养殖不好干。”   -   瞿雪从文工团出来,还没回到家,就碰上表哥张庆贤。   她不大高兴,“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回家等着么?”   张庆贤面色阴郁,“我这不是着急嘛,今天去交定金,林家村大队说村里经过讨论,决定增加定金,要加到五千!”   “……这帮人怎么说话不算数。”   “这一路我都在寻思,是不是他们瞧出来我没钱,才这么说的,要不,还是等你嫂子贷下款来,有钱了再买吧。”   瞿雪一口否了,“不行,宋九尧也要筹钱买山地,我们不定下来,说不准明天后头他就买下来了。”   张庆贤:“雪儿,还是算了,万一你嫂子贷不下款来,五千块就没了。”   瞿雪却道:“她贷不下来我就去贷,这山地我要定了。”   “……你文工团的工作不要了?”   “不要就不要,也没有什么要紧。”   “……养鸡鸭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张庆贤偷偷开过冰棒厂,后来被抓了,那以后他再不敢做买卖,虽然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开始鼓励个体经营,可他有案底在身,贷款是不敢贷的。要不是瞿雪承诺过,只要他老婆去贷六万块,就给他们两口子五千做辛苦费,他才不掺和这档子事。   他担心瞿雪以后后悔了会怪罪于他。   “再说,咱们手头就才有两千多,上哪儿再找两千多块去?”   瞿雪:“我去想办法。”   她工作几年才存下一千多块钱,再问父母拿一千,剩下的……她只能想到一个人了。   他家民国时候就有一家很有名的典当行,家底还是有一些的。   上一世她跟着他吃苦,给他操持一家子,这一世问他要点钱,有何不可。   李景林意外在农机站外头碰上瞿雪。   两人走了一段路,瞿雪开口说遇上点事儿,想问他借点钱。   李景林默看她一会儿,“你缺多少?”   “三千,过一个月左右就还给你。”   李景林眼中划过一丝惊愕,“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瞿雪:“我和我表哥一起开养殖场,现在正在筹钱拿地。”   李景林沉静地说:“我没有那么多钱,我手头只有一千多,留着娶媳妇用的。”   她有些不依不饶,“那你能帮我想想办法么,我真的着急用,你放心,最多一个月,肯定还给你。”   李景林顿了片刻,“行,我给你想想办法。”   第二天,瞿雪BB机收到李景林的消息,让她到文化馆等他。   一见面,瞿雪就看到他肩上的军绿色挎包。   她心下一笑,李景林办事一向牢靠,她从来不担心他会出岔子。   果然,李景林开口说:“这里面有三千块,我自己的一千八,问我爸借了一千二。”   瞿雪展露笑脸,伸出手,“谢谢了,我一定按时还给你。”   李景林却是不动,“这不是小数目,我觉得口头之约不太好,你还是给我写一张借条吧。”   瞿雪愣住了,她从未想过,李景林会有向她讨要借条的一天。   她轻轻扯唇,“你不相信我么?”   李景林静静看她,“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单单是我自己的钱,也有我爸妈的钱,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存点钱不容易,因为信任才给了我,但他们借给我的前提是,必须要先拿到借条。”   他说得有理有据,瞿雪从包里拿出纸笔,“行,我给你写。”   -   没两天,宋家派人来送了礼金和半扇猪,酒饼干茶叶等聘礼。   礼金一千元整,还算拿得出手。   林晚云被牛翠芬和林老大两口子叫到堂屋,要给她清点嫁妆。   “小物件可以买,这些大件就不要了,电风扇宋九尧刚买了,就放在我宿舍,他们歌舞厅有电视机,再买我也不会看,缝纫机我又不会使。”   牛翠芬嗔道:“你这孩子,啥啥都不买,空着手出门,你不怕人笑话,我们脸往哪儿搁,外面的人不得戳你妈脊梁骨。”   林晚云:“……可是用不上,买了不是浪费么。”   她灵光一闪,“妈,要不拿去买鸭苗,就说给我陪嫁鸭苗了。”   牛翠芬:“……你赶一群鸭苗嫁人?”   林老大倒是想得开,“真用不上就别买了,跟他家里人商量清楚,咱拿个牌子,就写陪送多少鸭苗鸡苗,我看也挺好。”   林晚云露出小白牙,“就是这样,鸭苗是生钱的,可不比那些东西好多了。”   “没见过你这样的闺女,别人家有姑娘出门,恨不能多买几件。”   大嫂笑道:“别人家不一样,宋老板那里啥啥都有。”   这事儿也好商量,宋世邦是个没脾气的,不管老舅娘递过什么话,他都说好,宋九尧也不管这些。   婚俗繁琐,这等于又走过了一个节点,林晚云也挺高兴,就是心里惦记着山地的事儿,她曾动过辞职贷款的心思,可这会儿她和宋九尧还没有结婚,即便去贷款,最多能贷下来三五万,若是以后还想贷第二笔,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前几天大队说定金增加到五千元,张老板就走了,这几天也没信儿,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就想去和村支书林大延探个底。   这才走出家门,就看到马凤菊和张婆子两人凑到一起,嘀咕着什么。   张婆子见了她,赶紧给马凤菊使一个眼色,脸上堆起笑来。   “二晚,恭喜了定亲了。”   林晚云:“嗯,三婶上家里来吃点喜饼吧。”   张婆子:“我吃过了,你妈送过来的,哎呦,礼金一千块呢,你妈她可高兴了!”   林晚云但笑不语,她就等着张婆子的酸话呢。   果不其然,张婆子挤着满额头的老褶子,问:“二晚,上回你不是说,宋老板筹钱买六亩山地送给你么,怎的没写到聘礼里头咧?”   林晚云淡淡笑,“还没买下来,他哪有脸写上去。”   马凤菊别过脸,切了一声。   张婆子:“他答应的,你可盯紧了,我听说,村里要把地卖给别的老板,宋老板嘴巴是说要,筹钱又不积极,等了他一个月,他还是说没有,村里索性卖给别人了。”   林晚云面色微沉,“你听谁说的,那老板不是连定金都不够,都已经走了么?”   “哎呦,你是不是被人蒙了,人老板又来了,这一次可是利利索索交了定金,合同都签了,村里头哪个不是高兴坏了。”   林晚云心里一揪,不想再听张婆子碎嘴,拔腿就往村大队走。   林大延在村委里坐着喝茶,看见她火急火燎地进来,站起身来,“哎呦,二晚不是今天定亲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林晚云:“大延叔,我养鸭子那块地,被人给买走了么?”   “你先坐下,大延叔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林晚云只好依着他,坐到木椅子上。   林大延慢悠悠说:“二晚啊,闺女家家的,找份好工作,正正经经嫁个人,比啥都强,你现在不是很好,在国营单位上班,嫁到市里,过个一年半载,给老宋家生个孙子,多好啊!”   林晚云低着脑袋不说话。   她听不进去这些话,她知道那六亩山地大概是属于别人了,她很难过。   “你别听村里那些老娘们胡说八道,宋老板不是忽悠你,筹几万块钱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他真买下来了,你信不,你大哥都不敢给你要。”   林晚云站了起来,“大延叔,你告诉我,是不是张老板已经来签过合同了?”   “签过了,这是好事,村里头都高兴,明儿杀两头猪,庆贺庆贺。”   林晚云点头,“是好事,我先回去了。”   从村委出来,她试图安慰自己,山地没有写她的名字,卖就卖了,大不了以后贷款下来,就买缺一块的山地,再找别的地儿做养殖。   但是那么好的一块地被别人买走了,说不失落是假的。   情绪一低落,她又想见大白了。   大白喜欢做面食,她特意在供销社买了一袋面粉,送到农机站宿舍。   林白云给她做了手擀面,随口问:“当初你还介绍宋九尧和袁小燕相亲,没想到你俩都这么快定亲了。”   林晚云怔愣在原地。   “还差不多同时,你可不能去喝她的喜酒,冲喜。”   林晚云轻轻吸气,“我没见过袁小燕的对象,你知道是做什么的吗?”   林白云:“二狗认识,在运输队开卡车,工资可比二狗高多了。”   这一顿饭,林晚云食之无味。   她和袁小燕不算是很亲密的朋友,但是原主跟她三年同学,关系一直很好,最主要的,她是真提袁小燕觉得惋惜。   那么温柔的姑娘,为什么非要选那样的渣滓。   “那,袁小燕领证了吗?”   “我哪知道,你不会自己问她?”   林白云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儿,回过头,“宋九尧给你买啥定情信儿了?”   林晚云想了想,“看亲那天,他就带了一盒雪花膏,味儿很大,我都没开过。”   林白云忍不住笑,“没想到歌舞厅宋老板也这么没情调,当初二狗给我送咏梅,我嫌弃死了,这叫啥定情信物,后来我俩结婚,我又让他打了一个金戒指,你想要什么,让宋九尧再送给你。”   林晚云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说:“我跟他没有你和二狗那么要好,我要问了他不给,岂不是很丢脸。”   林白云放下手里的活儿,神秘兮兮招呼她,“你过来。”   “……”   林晚云凑过去。   林白云压着嗓在她耳边说:“你在床上的时候跟他说,他肯定得答应。”   林晚云滞在原地,咬了咬嘴角,“床上和地底下有什么区别,脚离了地他就中迷药了不成?”   林白云手肘撞她一下,“你勾搭他他不就中迷药了?”   林晚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实在是为难自己。   “算了,我还不如自己买呢。”   “……”   说起来,宋九尧帮忙垫付的那三百块租金,她还欠着没给他,肉联厂拖拖拉拉,现在才结清钱款,她得快些还给他,拖到结婚就不好了。   这一次,宋九尧没在歌舞厅,阿平说尧哥准备成亲,正在家里修屋子,这几天都没在歌舞厅。   林晚云料想他家里也没有人,送到他家里也无妨。   到了宋家的四合院院门外,她果然看见宋九尧自己一个人,光着膀子在磨木头,她推开门走到他跟前,“上回你垫付的三百租金,还给你了。”   宋九尧微微皱眉,半晌才接过去,“差点儿忘了,欠那么久。”   林晚云有些别扭,“肉联厂走账太慢了。”   她本来还想跟他说说那些嫁妆的事儿,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先告辞,让长辈们出面说便罢了。   这才要走,堂屋走出来一个吊梢眼的年轻女人。   “二晚。”   林晚云见过这个女人,看亲的时候,她虽然只能站在房间门口,却也瞥见过宋家来的两位姐姐,也猜想得出来,这是宋九尧的三姐,便牵唇笑,“是三姐吗?”   宋清枝:“对,我是他三姐,上回因为我婆家里有事儿,没吃上你请客的饭,看亲的时候没见上面,真是可惜了。”   林晚云:“是啊,我见大姐二姐几回了,今天才有机会正式见到三姐,上回是宋九尧付的钱,下回我再请你们。”   宋清枝扯一下嘴,“以后都是一家人,什么请不请的,我就想跟你说一声,宋九尧喜欢败家,以后你多管着他些,就上一次看亲,给你买个定情信物,他啥都不会,就要去买电风扇,按说这电风扇是大家电,该是送了礼金,女方家里再去买了陪嫁,他那么搬过去可不是叫人笑话!”   林晚云隐隐品出了宋清枝话里的意思,看向宋九尧。   宋九尧撇嘴,“电风扇有什么不好,抹脸膏那味儿多大。”   林晚云:“……也有味儿不大的。”   原是她不懂礼数,张口就跟他要电风扇,怪不得宋九尧直接送到门卫那里,一句话都没有给她留。   宋清枝:“我就让你管着他些,要不然家里被他败光了。”   林晚云唇线一拉,却已经没有了笑容,也没有了称谓,“我尽量。”   宋九尧三姐这阴阳怪调的话也有点太不客气了。   即便是她不知道礼数,她们可以跟她说清楚,她没有贪宋九尧便宜的心思,也不是非要电风扇不可。   看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光想着和宋九尧结了婚,马上就可以去信用社贷款,却从未想过,以后进了他家的门,还要跟他三姐这种女人打交道。   宋清枝:“行了,你们先说说话。”   她一走进屋子,林晚云掀起眼皮,低声嘀咕:“宋九尧,你信么,我给你的山头要是拿去买电风扇,连起的电风扇可以绕地球一圈,我要是知道看亲只能要雪花膏,我绝对不要你的电风扇。”   宋九尧压着眼看她,“没怪你,谁不是第一次结婚。”   “既然你家给了礼金,结婚的时候我会把电风扇扛过去陪嫁的。”   宋九尧压了压唇线,“你扛得动就扛。”   她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了,“你说清楚,要陪嫁什么,别到时候说我败光你们宋家。”   宋九尧不动声色,“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电视机,缝纫机,由你。”   瞧瞧,这就是林二晚,刚才还林黛玉,一有人欺负她,比方世玉还斗志昂扬。   林晚云闷着脸,“那些我都不要,电视机有什么好看,来回就那济公摇破扇子,缝纫机我也不会用,有那闲钱,我宁愿修个好的卫生间,把下水管道修好……”   这么一说好像有点为难他了,现在还没见过有人在家里自己修卫生间的,都是去外头上公厕。   而且,他家既然送了礼金,她这边自然是要陪送东西过来。   于是,她不得不忍着气儿问:“你想要什么?”   宋九尧指节压压鼻端,“我啊,我就要一张睡得舒服的床。”   林晚云:“……”   她耷拉下眼皮子,闷声不吭转身往院子外走。   宋九尧在她身后哼一嗓子,“再加一张睡得舒服的床垫。”   林晚云眼刀一转,“那些扛不动,你自己想办法。” 第22章 来日方长?早睡早享受。……   因为养鸭子的地儿被人给定了, 林晚云找吕二狗,去看了吕家村那一头的山地。   吕家村上山的路不怎么好走,上面倒是有两个不大不小的水潭子, 没有连在一起, 不怎么好用, 再加上离离园水库远了,以后宋叔不能给她帮忙养鸭子,还得另外找人。   林晚云思来想去,实在不理想, 便暂且搁下, 鸭苗也先不定了。   没有鸭苗,她又发愁买什么做嫁妆。   思来想去, 也没什么要买的,宋九尧说想要一张好床, 还有一张好床垫, 不如成全了他。   她把这话一说,林老大和牛翠芬倒没说什么, 大嫂罗芳却觉得不妥。   “以前我嫁过来的时候,就是陪送了床和衣柜, 这两年都送家电, 不兴送这个了,一个打这个费时间, 二个, 那家伙笨重, 接来送往累死人。”   牛翠芬也同意,“你看看你大嫂那张床,搬进屋的时候多费劲, 你折腾那些做什么,买个电视机多好,在屋里就能看上。”   “我不喜欢看电视。”   牛翠芬又说:“我要跟你婶子去给你做被子,你得空去看看,选个你喜欢的样式。”   林晚云:“被子你看着选就行,我没空。”   大嫂罗芳陪送的雕花木床的确很笨重,林晚云并不想要那样的床,买个简单耐用的,加个床垫,不比躺在硬床板上看那乞丐济公好?   这么想着,她便打听过去,找到了一家做木沙发和木床的厂子。   这年头的还没有机械化,床头雕花都是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木匠们的手艺没的说,木框架安全稳固,花鸟和喜字细致又精细,上了一层油,纹理清晰,色泽光润。   她选了一张样式简单的床,一轮明月里,藏着富贵牡丹,寓意花好月圆。   付了定金,她让店家直接把床送到宋九尧家里,又马不停蹄去看了床垫。   床垫的款式很少,而且价钱都不便宜,但林晚云一点儿也不心疼钱,她睡了几个月硬床板,太想念软绵绵的床垫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躺床上的时间那么久,当然要睡好一点,其他东西可以省,床垫绝对不能省,要买就买最好最舒服的。   回到家,她把买了床和床垫的事儿和牛翠芬一说,牛翠芬登时变了脸色,“你让人送到他家里了?”   “嗯,那么重,搬来搬去做什么。”   牛翠芬拿手点她的额头,“你啊你啊!还没过门呢,你就把嫁妆送过去了,人家可怎么说你,怎么说咱们家!”   林晚云愣住了,“就宋九尧一个人在家,有谁说我?”   “等你嫁那天呢,空着两手去?”   “空着手去怎么了,不行就像大哥说的,写个牌子,陪嫁床和床垫,这不都看见了,还省下搬运费了。”   “你主意越来越大,我不跟你说!”   林老大回来,牛翠芬便把这事儿跟他说了,林老大已经见怪不怪,既然都送到老宋家了,总不能还去搬回去,就依着林晚云的意思,到时候写个牌子送过去,大喜事的,谁还不要脸了当着面说闲话不成。   他只交代妹妹,现在已经择吉日,定下农历八月二十成亲,这段时间不可再去找宋九尧,要不然叫人说闲话。   -   宋九尧正光着膀子在自家院里忙活着,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转头一看,瞿雪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一篮子鸡蛋。   她往院子里走,“你这是忙什么呢?”   宋九尧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俯身从矮凳上拿起上衣,“柚子树太大了,遮了阳气,我整修一下。”   瞿雪环视一圈,“你这是大修啊,连地基都挖上了。”   宋九尧套上衣服,“想弄个卫生间,以后住着方便些。”   瞿雪笑了,“没想到宋老板还干这个。”   宋九尧低头看她手里那篮子鸡蛋,“我没病没灾的,你带鸡蛋来做什么?”   瞿雪把篮子放到屋檐下,“这是我妈从我舅舅家拿回来的,玉米喂的鸡,鸡蛋很香,给你爸尝尝。”   她往屋里望了一眼,“他不在家吗?”   “不在,一个月有三天在家就不错了。”   瞿雪幽幽叹气,“怪不得你说阳气不足呢,就算你这回修了,房子没人住,总是不太好。”   宋九尧:“有人住,修好就回来住了。”   “你爸还没退休那么快吧?”   “还要三年。”   她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宋九尧,我买下离园水库旁边,那个你爸养鸭子的湖了。”   宋九尧不说话。   “跟我表哥一起买的,我们打算做养殖,你爸爸有经验,还住在那里,我想找他一起帮忙,这一次就是专程来找他讨教经验的。”   宋九尧:“你来得太晚,我爸,他早就跟林晚云合作了。”   瞿雪轻轻笑道:“没关系,我知道有先来后到的嘛,晚云现在没做了,反正他也住离园水库,到时候还请他帮忙看着养殖场。”   宋九尧略一提嘴,“估计不成,林晚云本来很想拿那块地,被你拿了,她那小心眼,怎么肯我爸跟着你干。”   “……”   瞿雪顿了顿,“你爸就那么听林晚云的话?”   他弯腰捡起一块废砖,扔到角落里,松懒懒笑,“以前可以不听,现在成儿媳妇了,不听总是不太好。”   瞿雪面色一变,话也结巴了,“儿媳妇,你,你们……”   “八月二十,到时候请你上家里喝喜酒。”   她滞了片刻,笑得有些僵硬,“怪不得要修房子了,恭喜恭喜。”   两人又不咸不淡说了两句,瞿雪便提出告辞。   她前脚才走,阿平后脚就到了,每个月底,他都要上一趟银行,把歌舞厅木抽屉里的钱给存起来,银行离宋九尧家里近,他便顺脚过来瞧一眼。   “啧啧啧,尧哥,我看到嫂子从你家里走出去了。”   宋九尧睇他,“别乱认嫂子。”   “我没敢叫她,”阿平看看院子里的不大不小的改动,忍不住笑道:“尧哥,六子说你去看亲,赵贤还不信,他非得说是帮你二姐去看未来二姐夫。”   宋九尧眉头微锁。   “他说,二姐那么年轻,该再找一个的。”   宋九尧淡道:“轮不上他做我姐夫,他操什么心。”   阿平绷不住嘿嘿笑。   这个当口,门外突然来了一辆货车,车上下来一个司机。   “这是宋九尧家里吗?”   宋九尧走过去,“是。”   “这是你家媳妇给买的床和床垫,一起拉过来了,你跟我抬一下。”   阿平瞪圆了眼,“尧哥,喜酒还没喝呢,嫂子就把嫁妆给搬过来了?”   他走过去,伸手摸过床架子的圆月雕花,“这得不少钱,大手笔啊!尧哥,你娶的皇上闺女吧?”   宋九尧眉头微抬,往货车上看,蓦地一笑,“皇帝闺女都不敢那么大方。”   “尧哥,有婚床了,把你屋里那张给我吧,我歌舞厅那床架子被六子滚得都快塌了!”   宋九尧很是痛快,“我给你,你自己搬走。”   “得嘞!”   -   林晚云又恢复了简单的上班生活。   过了几天,蓝姐回来了,看见宿舍多了一个电风扇,上手摸了摸,还是全新的,可不像林晚云能买得起的样子。   “你买电风扇了?”   “不是,”林晚云顿了下,“我对象送的。”   蓝姐两眼一蹬,“你对象?啥时候处的对象,还这么瞒着我。”   林晚云:“没有多久,就你请假休息这段时间。”   “这么大手笔?你对象在哪里上班,不会是肉联厂那个吧?”   “不是……他不在单位里,这电风扇算是嫁妆,我先拿来用的。”   “不在单位在哪儿?”   “在歌舞厅。”   蓝姐当是以前那个经常在大晚上开摩托车送她回来的阿平,撇嘴道:“歌舞厅,你家里人同意了?”   “同意啊,有什么不同意的。”   “哎呦,你这都拿人家那么大件了,我说啥也来不及,好好的运输队你不要,非得找个歌舞厅上班的,你要是我妹子,我肯定得拦你!”   林晚云不服了,“歌舞厅怎么了,比开卡车的差哪儿了?”   蓝姐撇嘴,“吴斌上袁小燕家看亲那天,就送了一条金项链,豆子那么粗的金项链,我就问你,你对象送你啥了?”   林晚云:“……他送了我一盒雪花膏。”   “那可不是差远了。”蓝姐十足嫌弃,伸出一个手势,“吴斌还给袁小燕送了这个数的礼金,八百啊!”   这一下,林晚云可扳回一局了,“我对象送了一千。”   蓝姐一噎,“……送一千那么多啊。”   “嗯,还有半扇猪,喜饼啊酒啊什么的,一大堆。”   说完她心里发笑,若放在以前,她死都想象不到,她会拿半扇猪来跟人比输赢。   这会儿看蓝姐略微吃惊的脸,她可爽了,不用比,单看宋九尧那张脸,就甩那大油田十万八千里。   “再说,我对象比吴斌好看多了。”   “处对象不能单看好不好看,好看有啥用,能挣钱才行。”   林晚云笑笑,“我觉得好看有用,钱我可以自己挣,他要长得好看,我看着舒服,吃饭的时候看着还下饭,我能多吃一点。”   蓝姐啧一声,“能有多下饭。”   -   很快,八月十五到了,林晚云在家里吃过晚饭,跟林白云和吕二狗上人民广场看花灯秀。   花灯秀有猜灯谜的活动,猜中两道灯谜送一个柚子,林晚云十道能猜出个七八道,林白云和吕二狗干巴巴看着她猜,最后三人手里都满满的。   说巧不巧,才拐过弯要往回走,袁小燕和她姐姐一家子正结伴而来,撞了个正着。   袁小燕脸色一僵,“晚云……你们要走了吗?”   林晚云也觉得尴尬,笑了笑,“嗯,你要吃柚子吗,我猜灯谜,得了很多个。”   “不用了,你拿回去吃吧。”   林晚云递过去给她,“你拿一个,我自己也吃不完。”   袁小燕伸手拿过,“谢谢……”   两人挥手告别,林晚云才转身,却听见袁小燕叫她。   “要么你先等一会儿,我想跟你说说话。”   林晚云顿了下,“行。”   她让林白云和吕二狗先回去,跟着袁小燕到了人民广场的一个角落里。   袁小燕指尖划拉着柚子皮,低眉敛目的,“你知道么,我定亲了。”   “我听说了。”   “那你知道我要跟谁结婚吗?”   林晚云垂着眼,“我不知道,你又没有跟我说。”   袁小燕笑了下,“我本来很想跟你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相过三个,有两个都瞧不上我,然后,第三个瞧上我了……他在运输队上班,工资很高,还可以帮我弟找工作,我家里人都很满意。”   林晚云掀起眼皮子看她,“那你喜欢他吗?”   袁小燕低头笑笑,“我也不知道,我感觉喜欢没有用,我喜欢的人又不喜欢我。”   林晚云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不喜欢你你就不要喜欢他,再等等,总会找到一个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   她摇头,有些无力,“怎么可能,我喜欢的人永远不会喜欢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看不到我,而且,我已经扯证了。”   林晚云突然觉得心口有些堵。   她潜意识,好似发觉自己办错了什么事。   袁小燕:“晚云,上回,你跟宋九尧说,要去公安局报案,抓吴斌……你知道了吧,我对象就是吴斌,如果他得罪了你,我希望你不要计较,他就是嘴巴没把门,容易得罪人。”   林晚云笑,“我就是说的气话,你别放心里去。”   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证都扯了,再说那些都是白搭,但愿吴斌能收收心,安生过日子便罢了。   袁小燕也跟着笑笑,“我听住你宿舍的蓝姐说,你跟歌舞厅的人定亲了?”   “嗯。”   “你肯定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你吧?”   林晚云愣住了,一时间无言相对。   刚才她怎么有脸说互相喜欢,宋九尧是她用一座山头勾搭上的。   “我不能去参加你的婚礼,你也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改天一起吃顿饭,带上你对象,给我认识认识,吴斌我就不带了。”   林晚云咽一下嗓,“行,就不去外头了,上太阳歌舞厅吧,宋九尧就在那里。”   袁小燕骤然转头,满眼惊愕对着她。   “宋九尧?你要跟宋九尧结婚?”   林晚云浅浅吸气,“对,八月二十,还有,五天。”   袁小燕挪开目光,眼睫颤抖,“我都不知道你跟他结婚,我以为……以为他要和那个,文工团跳舞的结婚。”   她站了起来,语气闷闷的,“如果是宋九尧就算了,吴斌说宋九尧跟他有过节,我担心他知道了会不高兴。”   林晚云扣着手,“行,下回我们自己约,不用叫他们。”   “我先去找我姐了。”   “你拿上柚子吧。”   袁小燕弯腰拿起柚子,声儿还是细细的,“谢谢。”   因为这一遭,林晚云回去的一路,心口犹如堵着一团棉花,就是舒心不起来。   宋九尧说的对,她就是太闲了。   要不是她乱相亲,又乱张罗,也不会有这么多糟心事了。   从人民广场走回去,要经过太阳歌舞厅,歌舞厅正是热闹的时候,能听到舞曲声从院子里飘出来。   阿平正好带着大黄到河边拉屎,看见闷头往前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最近忙啥,好长一段没过来找我们了。”   林晚云摆摆手,“我有事儿,没功夫过来。”   阿平:“林晚云,怎么回事,路过不吭气就算了,连你的狗都不看一眼了?”   林晚云看向大黄,一段时间没见,它又胖了些,一点也寻不着修行狗的样子。   她幽幽叹一口气,唤了一声:“大黄。”   大黄早就忘掉了眼前这个人,不过看她一眼,狗眼无动于衷。   林晚云把柚子抱到怀里,有气无力的,“看,它不认我了。”   “谁让你不来了?”   “我不是不来,我是不能来,我家里人不给我来这里耍。”   “为啥不给你来?”   林晚云停歇片刻,“你回去问问宋九尧,为什么我不能来。”   阿平一嘴坏笑,“我不用问也知道,尧哥要结婚,你是不是伤心了?”   林晚云愣了下,转瞬失笑,“他结婚我伤什么心,不至于。”   阿平:“走,有好东西要给你。”   “什么好东西?”   “赵贤从庆山拿回来的灰枣,可甜了,给你拿一袋当零嘴儿。”   “……不用了。”   阿平拧眉,“林二晚,怎么变得扭扭捏捏的,你还是不是赵贤的爹?”   林晚云深吸一口气,“走吧。”   进了院子,正巧碰上六子方便出来,六子一看见她,大嗓门立马嚎起来,“哎呦,我们二晚终于来了!”   林晚云:“……”   阿平:“你别伤心,我和六子几个一致认为,你比瞿雪好看。”   “……”   林晚云头有些发涨,“你们虽然笨点儿,眼光是真好。”   “可惜尧哥就喜欢古典的,温柔的。”   林晚云突然无名火起,“你看走眼了,他根本就不喜欢温柔型的,他喜欢有钱的,能让他躺着发财的。”   宋九尧正好从歌舞厅出来,看见林晚云抱着一个柚子,黑眼珠子一瞬不瞬对着他,一点笑脸也无。   他走过去,“给我送柚子来了?”   阿平噗地一声,“尧哥,我在外头碰上她,就抱着这么一个柚子游大街,花好月圆的,看着比狗还可怜,就把她叫过来了。”   林晚云转头斜他,“是你非得叫我进来的,你才比狗可怜?”   宋九尧压着眼看她,“怎么晃悠到这儿来了?”   林晚云仿佛看到他眼底那点怜悯之意,跟阿平他们的并无二致,她小脸一拧,“我不是晃悠到这里来,我跟大白去猜灯谜,碰上袁小燕,大白就先回去了……”   宋九尧伸出手,“给我吧。”   林晚云滞了下,不动,“这是我猜谜得的柚子,就剩这一个了,我还没吃呢,为什么要给你。”   宋九尧贴过去,大掌往柚子上一放,稍稍使力,柚子就滚到他手里。   只听见他嗤了声,“你有劲儿吃,有劲儿开?”   林晚云:“……”   六子:“尧哥,二晚说你喜欢有钱的,能让你躺着发财的,是么?”   宋九尧眼皮子一掀,她轻嗒嗒垂下脸去了。   他鼻端一个气声,“有钱的谁不喜欢,你们吃那么多,养你们不费钱?”   “尧哥,怎么不叫嫂子一起过来赏月?”   林晚云心口一提,呼吸有些浅。   宋九尧切下柚子的头,“都是一个月亮,在哪赏不一样。”   “那当然不一样,抱在一起赏月,才叫花好月圆。”   宋九尧顿了下,“来日方长。”   林晚云挪了张矮凳只,坐在屋檐角落。   阿平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刀,递给宋九尧,“我告诉你们,前几天我上尧哥家里看到了新嫂子的嫁妆,新嫂子可有钱了,她给尧哥买了新床,还有床垫子,”他比划一下,“这么厚的床垫子,要多豪气有多豪气。”   林晚云挠挠眉角,把脸埋在阴影里。   六子:“不能吧,不是没到日子么,怎么就把嫁妆搬进去了?”   阿平神秘兮兮,“你懂个屁,人都住一起了。”   林晚云:!!!   宋九尧斜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六子:“尧哥有福了!”   阿平正说到兴头是行,哪里停得下来。   “你们瞧瞧我们尧哥这身板,摸起来多舒服,早睡早享受,要不能亲自去给买好床,还叫人送到家里?”   宋九尧把刀插到柚子上,假模假式伸手指了他一下,嘴角勾着一个弧度,毫无警示意味,“我给你摸过了?”   林晚云慢慢吸气,气儿到了顶,猛地一吁,站了起来,“你们理解错了,嫂子跟我说,别的东西可以不买,床和床垫一定要买,有床就是爷,哪一天不痛快了,有床的人就可以叫没床的人睡地上去。”   阿平:“哪个嫂子和你说的?”   林晚云煞有其事地说:“就是宋家的新嫂子呗,她亲口和我说的。”   “是你自己说的吧,要娶个像你这样的,床也不用买,床垫也不用买,先买把好刀吧,藏枕头底下防身。” 第23章 二晚抢亲成功了!   中秋这天夜里, 林家院里又传来马翠菊的叫骂声。   “那瘸婆子黑了心了,给我做了这么一个媒,好屋子好物件都搬那家去了, 连个破脸盆都不剩给我, 你要是中用些也行啊, 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   林老二也气了,“瘸婆子是给你说了我家,也没把你往我家里绑,你跟着我干啥?”   一阵摔打声。   “我就是瞎了眼, 眼珠子坏掉了才看上你, 你敢打我试试!”   林老大带着一家子在院子里看月亮,听了这些话, 粗嗓子对自己媳妇说:“赶紧收拾,把院子锁上, 回去睡觉!”   牛翠芬满面愁容, “没一天清净日子,妮妮胆儿都吓小了, 也不让我抱。”   “你少管他们。”   牛翠芬眼角沁出了一点泪,“怨你爸, 早早走了, 啥也没留下。”   林老大:“说那有啥用,我想好了, 等二晚出了门, 咱再到村东头起一处小院, 挨着路边,跟她离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牛翠芬叹一口气, “说是轻松,还养两小子,哪来的闲钱。”   另起一处是罗芳的心愿,听了这话,正合心意,便压着嗓说:“咱家新姑爷在庆山做碎石买卖,现在时兴建砖楼,先问他拿一些,等有钱了再给他,咱自己打砖,自己起,累点没啥,一年建不起来,两年总行了。”   林老大:“再说吧,她就算嫁了,一个新媳妇,还没当家,咋开这个口。”   那屋里的哭闹声总算消停下来,没一会儿,林老二走出来,叫了一声大哥。   兄弟两个坐在院子里抽卷烟,原来,马凤菊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小弟在市里偷东西,被人给打了,马凤菊问林老二拿些钱,林老二拿不出来,她便哭哭闹闹,非得让他和林晚云开口,给她弟弟找个活儿。   “听人说,他在庆山做碎石的买卖做得挺好,让她老弟跟着去做做,有没有钱先不说,至少别整日在家里闹事,你和二晚说说,她听你的话,我说了不好使。”   林老大想了想,“说是可以说,可丑话说在前头,二晚是咱亲妹子,宋九尧只是林家姑爷,他能帮是人情,不帮也怪不着他。”   林老二:“这我知道,不能怪。”   “这事儿还是等他俩结婚了,回门的时候,我来提,他要是真帮这个忙,你让你那小舅子收收心,好好干,出啥不好的事,丢的是二晚的脸,她在婆家站不住脚。”   “大哥,我心里有数。”   林晚云就要大婚,林老大没打算和她说这些,可牛翠芬憋不住,等林晚云回了家,在屋子把这些话嘀咕给她听。   “要我说,你二哥那小舅子不中用,你让九尧使唤他做点累活儿,不能干他自己就跑了,就是这屋子小,你二嫂整日骂骂咧咧,谁都心烦,你大哥大嫂想出去村东头建房子,要是能先赊几车碎石回来打砖,那就最好了。”   林晚云:“……妈,我现在又不能见他,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马凤菊怨气冲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妈偏心大哥大嫂,老二家屋子朝西,厨房朝北,田地也远,马凤菊一肚子怨言,连妮妮也不给奶奶抱。   牛翠芬:“没让你现在说,等结了婚再跟他提一嘴就行。”   “知道了。”   找活儿倒没什么,听六子他们说了,赵贤忙不过来,庆山那边还要人,赵贤这几天正好在开州,她得空去问问他。   但赊几车碎石这种话她真说不出口,宋九尧那么抠,就别为难他了,她宁愿自己去买,不行就先跟赵贤赊账。   说一千道一万,这些烦心事,根源都出在钱上,林晚云更想挣钱了。   前几天上沙发厂,厂里用的木材里,楠木最贵,让她觉得惊奇的是,黄花梨木却便宜很多,所以,她选了黄花梨木的床,要知道,三四十年后的黄花梨可是很贵的。   所以,她动了一些心思,想等有钱了,囤一些黄花梨家具,可这几天又寻思了一道门路,开州市的气候适合种植楠木,楠木生长周期长,价钱稳步上涨,到三十年后,依然是很贵重的木材。   如果她买下山地,种下楠木,做为长期投资也挺好。   至于养殖,只能再找地方做了。   这么想着,她便趁休息时间,上开州图书馆找关于林木种植的书,但图书馆的书本来就少,林木的书还被人借走了,工作人员建议她,可以去农业大学图书馆借书,种植木林的书籍,开州农大图书馆是最齐全的。   李景林就是农大毕业的,林晚云心想,让他借几本书,问题应该不大。   她去农机站找了李景林,把这话儿跟他说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李景林答应她,第二天就找人给她借出来。   林晚云拿到书,为了答谢李景林,请他在路边饭馆吃了一顿饭。   “难得你那么好学,都快大婚了,还要借书出来看。”   “家里准备好了,也没什么事儿要做,晚上没事儿干可以学点东西。”   李景林点头,“宋九尧不赖,我替你们感到高兴。”   林晚云笑笑,“你和瞿雪怎么样了?”   李景林顿了下,“没什么进展,她最近也忙了,说是要学养殖,挺好,勤奋好学是好事。”   林晚云却愣住了,“她一个文工团的,那么多表演,她竟然要学养殖?”   “嗯,她和她表哥一起合作,买了一块山地,对了,就是你们村的山地,说是在离园水库旁边。”   林晚云脸色微变,“离园水库旁边,那块地是一个姓张的老板买下来的啊,都签合同了。”   李景林没有说瞿雪和他借钱的事儿,只笑说:“她表哥可不就姓张,不是什么老板,都是贷款去买的。”   “……是吗,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她竟然也想做养殖。”   林晚云心里清楚,瞿雪多半不是为了搞养殖,而是为了拿下山地,这很好理解,瞿雪都重生了,自然要利用前世的记忆,囤地发财。   但是瞿雪在文工团,没有结婚,也没有独立住房,很难贷到款,所以,才会叫她表哥帮忙去贷。   若是她破釜沉舟,找一个有房子的男人,那么,极有可能把林家村的山地都给买下来。   林晚云内心升腾起一股焦灼,还掺杂点忧虑。   或许,在这一本坑掉的重生小说里,瞿雪才是大女主,最后发家致富变女富豪,而她林晚云终究是一个炮灰女配,逃脱不出村姑的命运,最后被瞿雪狠狠碾压在地。   她在心里又把那坑爹作者骂了一遍。   日了狗了,她才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   跟宋九尧扯了证,她就马上去贷款,把林家村剩下的山地都给买了。   -   八月十七,宋九尧被叫回了家。   宋世邦住在城北的亲叔叔,也就是宋九尧的二爷爷,突然摔了一跤,去了一趟中医院,这会儿说是不太好了,让他们做好准备。   还有三天,便是结婚的日子,那边却已经在准备棺材,宋世邦头疼,让儿女赶紧都回家来,商量一下怎么办。   宋清英从南苑市赶回来,宋清枝也过来了。   一家子都很头痛。   “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好了,过了今年,明年不能结婚,又得耽误一年时间。”   宋清英咬咬牙,“要么,马上就给他办了得了,也别说啥日子好不好的,就当是给二爷爷冲喜了。”   宋清连:“这也不好,他们那边在准备丧事,我们这边办喜事,人家咋说咱家啊,我可笑不出来。”   宋清枝哼哼道:“你们没看着,林二晚连嫁妆都搬过来了,这不是着急进咱家的门?要我说,让老舅娘去跟林家商量一下,喜宴不办就不办了,直接扯证,能有多大事。”   宋清英:“九尧,你咋想的?”   宋九尧面色微沉,“办,我就结一次婚,为什么不办。”   “那你说,怎么办吧?”   他挠挠额角,“我找林二晚商量商量。”   宋清枝:“都火烧眉毛了,明儿二爷爷两眼一瞪就没了,你跟她商量个屁!”   宋九尧:“我也没死,她也没死,怎么就商量不了了?”   宋清枝火了,“你商量吧,叫我们回来做什么,多余管你了!”   宋清英斥道:“小点声儿,邻居听见了还以为宋九尧结不成婚了呢,这样吧,让老舅娘去和林老大说一声,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九尧马上跟二晚通个气,他说的没错,是他和二晚结婚,花的也是他自己的钱,他自己做得了主。”   林老大得到这个消息,也跟着发了愁。   开州市的风俗,家里老人过世,今年就不能再办喜事,要是等明年也行,偏偏明年是宋九尧本命年。   自家妹子都把嫁妆放到他家里了,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   他和牛翠芬商量了一下,索性让两人马上就结婚,省得心里不安稳。   “辛苦舅娘了,我们这边都听老宋叔的,能尽快结就尽快结,只要是两人好,啥时候都是好日子,没那么多讲究。”   老舅娘得了这话,心里也安稳了,回去转述给宋家。   宋清英:“行了爸,也不用等他,他那意思,就是马上和二晚结婚,反正啥都准备好了,叫人去通知亲戚们,明天来喝喜酒。”   -   林晚云到了歌舞厅,正好了,宋九尧不在,赵贤和阿平他们都在。   赵贤一听到她说要找他,脸上堆起了笑,“哟,一段时间没见,二晚终于想起我的好来了。”   林晚云有事儿求他,只得当做看不见他一脸的流氓相,“我是有事儿问你,你不是说庆山还需要人吗,我二嫂有个弟弟,十九了,个头也大,你要是缺人,我让他跟着你去干可以吗?”   赵贤眉头一挑,“你二嫂的弟弟,不会是你想安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吧?”   林晚云:“到底行不行,不行就算了。”   “你看看你,跟你说两句笑话你就开始急,二晚,你这脾气要不改改,就只能找我这样的,才忍得了你。”   “……谁让你忍着了,给句痛快话吧,不行我找宋九尧去。”   她转头就要走,赵贤亦步亦趋跟着。   “谁说不行了,你开口,那肯定行,谁让我喜欢你呢。”   宋九尧正好从摩托车上下来,凉凉目光掠过林晚云,扫射在赵贤脸上。   “老尧回来了?”   宋九尧慢腾腾走过去,“你还不回庆山做什么?”   赵贤愣了下,转瞬一嗤,“你问的是人话吗,不是你叫我留下来喝你的喜酒,我的娘啊,我还不信了,当是你二姐去看亲,二姐人多好啊,做菜又好吃,我还想着,哪天再上你家里去吃她做的饭,要是她真嫁了,往后我可伤心了……”   话音未落,宋九尧抬起大长腿,对着他的大腿就是一下。   “哎哟!”   赵贤吃痛,急赤白脸地嚷:“宋九尧,你想死了!”   林晚云也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珠子呆愣在原地。   宋九尧面色阴沉,“你再胡说八道一个试试。”   他幽光一转,定在林晚云脸上,话里凉如水,“你给我进来。”   林晚云:“……噢。”   两人在众人的视线中,一前一后往餐厅走去,一个冷面孔,一个低眉敛目,实在叫人看不懂。   六子:“咋的?二晚又惹尧哥生气了?”   阿平缓缓摇头,“她是受了赵贤的流氓骚扰,才跟尧哥告状,林二晚哪时候这么老实,我怀疑,她不想给尧哥跟瞿雪结婚。”   “啥?二晚要抢尧哥?”   “难说。”   “这咋行,尧哥过两天就要结婚了!”   另一头,宋九尧捏着裤腿儿往长木凳上一座,两臂抵着双膝,抬眼凉凉看着林晚云。   “你说赵贤总是对你说流氓话,要缝了他的臭嘴,我才把他弄到庆山去了,怎么的,你还主动去招惹他?”   林晚云略睁大了眼,“我招惹他做什么,我二嫂有个弟弟想找活儿干,他们说庆山缺人,我才问他能不能去庆山跟他干,谁知道他废话那么多。”   宋九尧耷下眼皮子,一个气声,“庆山是我的买卖,你不问我问他做什么?”   林晚云愣了下,胡乱扯了一个由头,“我大哥说了,咱俩没结婚之前,让我不要找你,这样不好。”   宋九尧眉头微皱。   她捕捉到了,立马又补了一句:“中秋那晚我真的只是路过,并不是来找你们玩儿,是阿平非得要我进来拿灰枣。”   宋九尧嘶地抽气。   不知道为什么,林晚云总是能自圆其说,这种自圆其说的本事还总叫人恼火。   “宋九尧,你知道么,买我那块地的竟然是瞿雪,那个张老板根本就不是什么有钱人,他也是贷款去买的地,瞿雪说想做养殖,其实就是想囤地。”   宋九尧缓了片刻,才抬眼看她,“我知道,你能囤,别人也能囤,又不是你一个人想发财。”   林晚云挨着他坐下,两眼冒着求财的光芒,“对啊,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着急,我就担心,她有了钱,就把林家村的山地都给买下来了。”   “所以呢?”   “所以,等我们办了喜酒,马上就去领证,领了证,马上就去贷款!”   宋九尧阖上眼皮默了一会儿,蓦地一笑,“你这么着急,一扯证就去贷款,信用社的人一看日期,新鲜出炉的,就知道你居心不良。”   她眼神一滞,“怎么就居心不良了?”   宋九尧挺起腰背来,“骗婚,骗贷款。”   林晚云嘴角一敛,眼神有些涣散,底气不足了,“我没有骗啊……”   宋九尧嘴角一扯,“我信你,别人信不信不好说。”   林晚云:……   她心里腹诽,你信个屁!   “缓一段时间再去,没有什么人胆儿跟你一样肥,敢去问人家贷那么多钱。”   林晚云不自觉吸气。   他是不知道,瞿雪胆儿也很肥的。   宋九尧又说:“就算真有人买了林家村的山地,吕家村还有,别的村也有。”   林晚云试图给他讲道理,“我知道,但是你想想,我们村的山地是最好用的,别的村,山地没有通大路,上山不方便,山头又很陡,吕家村稍好一点,但他们村大,户数多,一个村几个姓,经常为各种小事争吵,要买他们的地,难度比买我们村的地大多了,我可不敢想。”   宋九尧哼一嗓子,“你不敢想,我敢想,吕家村我熟。”   她垂着眼睫不说话,好像买不上林家村的山地,退而求其次去买吕家村的,她很不服气。   宋九尧提着眼皮看了一会儿,终是放缓了声音,“你要买什么东西,先不要把喜爱挂在脸上,那么大的山地,不是一笔小数目,多看看别的,不管真假,都少被人拿捏一些。”   林晚云骤然抬眼,与他对视,末了,她展露笑颜,“你说的对,不能让林大强拿捏了,我们就先看吕家村的山地。”   她不是笨蛋,相反,她是个领悟力还可以的人,这个话一点就透。   果然无奸不商,宋九尧做买卖久了,比她通透明白。   林晚云高兴了,忍不住把她的想法跟他说。   “金丝楠木以后会很贵的,只要买下山地,我就先种下金丝楠木,可以卖树种,也可以等以后卖大树。”   宋九尧略微提嘴,“楠木长得慢,信用社能给你那么长时间,等个二三十年,等你发财再催债?”   林晚云两眼发亮,“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我再拿一部分做其他有短期收益的,一边还贷款一边等发财呗。”   宋九尧拍拍大腿,“行啊,种那么多金丝楠木,以后不怕死了。”   她有些不解,“为什么不怕死了?”   “你知道金丝楠主要拿来做什么吗?”   她想了想,“我爸爸说,金丝楠木以前是建皇宫专用的。”   他微微眯起眼来,“你爸爸?”   林晚云点头,“我爸爸,怎么了?”   宋九尧鼻端一个浅淡气色,他想起她说的那句话,我是你妈妈。   爸爸妈妈,这叫法真新鲜,真洋气,也就是在林晚云嘴里才能听到。   “你爸爸只说对了一半,金丝楠木除了用作屋顶梁柱,最大的用途是拿来做棺木,因为它千年不腐,万年不败,有钱人都喜欢用。”   林晚云愣愣看着他。 依誮   宋九尧撇下嘴,“等你死了,那么多现成楠木,我就不用发愁了。”   “……”   她站了起来,抬着下巴睥睨众生的样子,“我觉得轮不上你发愁,你比我大,还是个男的,凭什么会觉得能活过我?”   宋九尧低下头,指节抵在鼻下,压了压唇线。   “你笑什么,难不成你是千年王八?”   他抬起眼,嘴角的笑意未散,“林二晚就是坏在这张嘴上,我没有说你死在我前头,我是说,就算我先死了,也不用担心你。”   林晚云面上一热,轻轻咬着嘴里的软肉。   宋九尧,比她想的还奸诈,她坏在嘴上,他坏在心里!   奸诈无比!她岂能轻信了他!   宋九尧站起身来,“今儿是有重要事情要跟你说,家里说了,叫咱俩明天就结婚。”   林晚云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出来,听了这话,晕乎乎的,一时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扯嘴,“我二爷爷不行了,得赶在他前头成亲。”   她呆愣了一会儿,张口问:“就是,叫我去哭丧是吗?”   宋九尧定了定神,腮帮子动了又动,“是,会不会嚎!”   林晚云面露为难之色,咽一下嗓,“不会。”   他冷冷说:“不会就看着别的女人学。”   林晚云:“……”   真是奇怪了,让她去哭丧,又没有钱给她,他凭什么那么牛逼轰轰的。   “那我家里人知道了么?”   “知道了。”   “那我还没有请假呢,我得回公司请假。”   宋九尧点头,“我送你过去。”   林晚云虽觉得很突然,不过差一天两天也没多大差别,快点结婚,了了一件心事,还能早点去办贷款,不是什么坏事。   两人一前一后从餐厅往外走,这一回,林晚云走在前头,宋九尧跟在后头,两人都没有什么笑容。   六子突然凑过来,“二晚,尧哥过两天就要结婚,到时候你也会去吧?”   宋九尧:“不是过两天,刚才家里决定,改到明天。”   众人皆是震惊,结婚的大日子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我二爷爷不好了,临时决定。”   六子:“原来如此,二晚也一起去吧。”   林晚云垂着眼,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开口。   身后的人突然靠了上来,一只温热大手搭上她肩膀。   “她能不去吗,她是新娘子。”   !!!   众人呆愣的功夫,阿平率先醒过神来,惊呼:“二晚抢亲成功了!”   林晚云:??? 第24章 她睡着了!   宋九尧睨了阿平一眼, “抢什么亲,这就是你们新嫂子。”   阿平有些迷糊,那天他去银行存钱, 明明看见瞿雪从尧哥家里出来的。   赵贤从外头回来, 看见这阵势, 倏忽一滞。   林晚云肩背微微扭动,搭在上头的手适时离开,宋九尧退了一小步,离她肩侧一个拳头的距离。   赵贤走过去, 狐疑看着两人, “干啥啊这是?”   宋九尧面色无波,“没干啥, 换结婚日子了,明天喝了喜酒, 你回庆山干活去。”   赵贤面色微敛, “怎么换日子了,难不成为了赶我回去?你结个婚咋这么随便?”   “换日子不要紧, 没换人就行,这是你新嫂子。”   赵贤嘴角抽动, 憋了一会儿, 才哼了一嗓子,“哪来的嫂子, 是你大还是我大?”   宋九尧没吭声。   赵贤视线一转, 看向林晚云, “林二晚要当老板娘了,为啥不早些告诉我,我要知道你是老板娘, 你那嫂子弟还用得着求我给他活儿干?”   他嗤了声,“我得把他供起来。”   林晚云直视着他,“他就是找个活儿,你缺人就要,不缺人就不要,谁让你供着他了。”   静默。   宋九尧:“行了,今天不营业,关上门上我家里帮忙干活去。”   阿平等人连忙应下。   两人没什么话,上了摩托车,宋九尧一路往北开,很快便到了福昌食品公司的大门。   林晚云:“你跟我上去吧,正好把电风扇一起搬走。”   宋九尧却是不动,“搬走做什么,以后不用了?”   “不用了,我打算结完婚就过来辞职,到时候我自己一个人搬不动。”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她要把电风扇弄过去当嫁妆,免得让他家里人以为她贪了他们家的便宜。   宋九尧没二话,拔了车钥匙下车。   林晚云和门卫大爷说了声,领着他往宿舍走,还未进到宿舍,就听见嗡嗡嗡的风扇响声。   蓝姐又在用她的电风扇,用就用了,还要偷偷地用,生怕她让她出电费,因为说好了,电费按照往月的花费一人一半,多出来的林晚云一个人承担。   果然,听见脚步声,电风扇的响动戛然而止。   林晚云特意敲了门。   蓝姐打开门,“我当是谁呢,敲啥门……”   看到林晚云身后的男人,她半截话咽下去了,“这是谁啊?”   “这是我……我对象,宋九尧。”   林晚云头快速一扭,没扭到位就转回来了,“宋九尧,这是蓝姐。”   宋九尧不过点一下头,林晚云和吴斌相亲的时候,他就坐在邻桌,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吴斌就是眼前这个女人给林晚云介绍的,他对这个女人没啥好感。   蓝姐有些意外,“哎呦,这是你对象啊,个儿挺高啊。”   林晚云往里走,“还行。”   宋九尧除了个儿高,一张脸俊朗有型,更是扎眼,蓝姐是个嘴皮子硬的人,自然不会承认宋九尧比她介绍的吴斌要好看许多,只能挑个旁的优点,不痛不痒说一下。   她拿起自己的挎包,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来去就两条裙子拿得出手。   “蓝姐,我明天结婚,有空来喝一杯喜酒。”   蓝姐笑笑,“我倒是想去,怀着身子,冲了你就不好了,下回你回来,给我带喜糖吃就行。”   林晚云没有勉强,“行。”   蓝姐看了一眼杵在那里的宋九尧,“我好像见过你对象,他是不是太阳歌舞厅老板啊?”   宋九尧喉管发了一个“嗯”。   蓝姐冲林晚云笑,“你看你藏那么好,挣不少钱吧?”   林晚云轻咳一下,“我也不知道他挣多少。”   宋九尧拔了电源线,手往电风扇后头摸了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电风扇怎么这么热?”   蓝姐面色陡然一白,别过脸去当做听不见。   林晚云看向他,抿一下嘴,“太阳照到了吧。”   宋九尧把电风扇扛上肩头,林晚云背上挎包,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宿舍。   林晚云看着那个倨傲背影,忍不住想笑,蓝姐这回可接受教训了,别去招惹宋九尧,他挣再多也不影响他抠。   到了家,院子已经被贴上了喜字,林晚云的小件嫁妆摆在堂屋,全都贴上了红字条,四床被子,两个脸盆,两个个暖水壶,竟然还有两个腌酸菜的缸。   一家子忙活起来,大白也从市里回来了,按习俗,姑娘出嫁前一晚,要和姐妹睡一张床。   林晚云洗干净,和大白躺在一个被窝里。   大白问:“你是不是很紧张?”   林晚云:“不紧张啊。”   “一点儿也不紧张?我还担心你今晚睡不着呢。”   她想了想,“有一点点,但是不至于睡不着。”   林白云坐了起来,在昏暗里盯着她,“二晚,你跟我说实话,你和宋九尧到哪一步了?”   林晚云莫名其妙,“到哪一步你不知道?明天就结婚了。”   “不是……”林白云压低了嗓音,“我是说,你在歌舞厅的时候,有没有跟他住在一起?”   林晚云马上就明白了大白的意思,她就是想问,她有没有和宋九尧睡在一起。   “当然没有,我和他纯洁得很,歌舞厅的人都不知道跟他结婚的人是我。”   “他没有那啥……搂搂抱抱那些?”   林晚云肯定地说:“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除了今天他虚虚搭了一下她的肩,她和宋九尧从来没有过身体接触,即便她发着高烧,即便她淋得像落汤鸡,他也没有伸手搀过她一把。   林白云歪着脑袋,“二晚,我发现你上市里上班以后,变了好多,以前我都不敢想,你会嫁给宋九尧,歌舞厅那些人和咱们不一样。”   林晚云笑笑,“有什么不一样的,他们就是笨一点,又不是很坏。”   “……宋九尧也笨吗?”   “他可不笨,他是里面最精的一个。”   林白云又躺下了,突然幽幽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前两天我妈说,林二梅怀上了,回娘家跟着她妈住咧,你结婚了,过一段时间怀上孩子,我都不敢回村里了。”   林晚云顿了顿,“我还不打算要小孩,你才结婚多久,急什么呀。”   大白和吕二狗结婚半年,肚子没有动静,她家婆子明里暗里,让大白上医院检查,看有没有啥毛病,大白偷偷去查了,没查出毛病,总是胡思乱想。   “我和二狗说了,不行就去领一个回来养养。”   林晚云很是无语,“你才结婚半年,没怀上有什么奇怪的,再说,小孩那么讨人烦,你亲生的忍着养下去就算了,要不是亲生的,你能做到当做你自己生的来养么?”   “……我也不知道。”   “你放心吧,有我陪你,你没生之前,我不会生的。”   “说什么呢!”   第二天,林白云把林晚云给弄醒了,让她起来梳洗打扮。   昨晚上两人说话说太晚,林晚云才睡了三四个小时,困得实在睁不开眼,嘴里嘟哝:“我再睡一会儿。”   “赶紧起来,你妈叫两回了,再晚宋九尧他们该来了。”   林晚云只好撑着眼皮起床洗漱,迷迷瞪瞪坐在镜子前,任由林白云摆弄。   待她睁开眼,吓了一跳,镜子里,夸张的紫色金粉铺在上眼皮,本来就没睡够,这下真成肿眼泡了,脸蛋比红鸡蛋还红,嘴上涂了一层黏腻的口红。   林白云还想往她头上撒金粉,被她拦住了。   “好看吗?”   林晚云不客气,“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   “……这不是挺好看的么,大嫂也说好看。”   林晚云挣扎着起身,“我要洗掉,我自己化。”   她一个仙女出嫁,怎能容忍这土得离谱的妆。   林晚云洗掉脸上的妆,只用了几分钟,就化好了。   她仰着脸站在林白云前面,让她仔细看。   林白云虽觉得太过清淡,但是还是不得不承认,比刚才那个妆好看多了。   穿上她设计,林白云裁剪的大红色真丝旗袍,接亲车队就到了。   林晚云扒着窗缝往外看,一辆挂着红绸带的小车停在院门外,车门打开了,一身缎面盘锦绣唐装的宋九尧下了车,他站定了脚,幽黑的目光越过院门,朝她的窗口而来。   就在这个当口,林白云拍打她肩背,“你咋还偷看呢,快坐回去,盖上红盖头!”   她被林白云架回床上,心口扑通扑通,跳得难受。   “我那会儿都紧张得快断气了,就你心大!”   林晚云缓缓吸气。   她不是心大,昨晚那是还没到时候,这会儿才有了要嫁人的真实感,她也快断气了。   “二晚!新娘子呢!”   是六子的叫唤声,还有众人的哄笑声。   “哎,想接走新娘子,哪有那么容易,先喝下这几杯再说。”   这是林家表姐,嫁了两年了,人挺泼辣。   显然,几杯酒难不倒二流子们,不到一分钟就解决了。   “我要问一下宋九尧,我妹子要是跟你生气了,你咋办?”   宋九尧:“我没见过二晚生气。”   “要是她这会儿生气了,不跟你走,你咋办?”   “二晚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说,她是咋样的人?”   “她啊,”他顿了下,“顶天立地,巾帼不让须眉。”   众人皆笑,二流子们更是热闹非凡。   “二晚不是那样的人,她是好爹。”   “下刀子她都能走。”   林晚云紧紧攥着手心,听听这话,为了一个山头,宋九尧给她戴多高的帽子。   林家表姐又闹了几句,林老大过来催了一声,让她们别耽误了好时辰。   于是,新娘子的闺房被打开了。   宋九尧提脚往里走。   新娘子盖着红盖头,端坐在床头,她的堂姐林白云就站在一旁。   她身段匀称,腰身苗条,往上起伏一份丰润,肩背圆而带一丝轻削,身上那一条大红色旗袍,精致的同色盘扣,藕色条装饰边缘,腰身到前胸是盘延而上的手推绣花,远看秀美,走近了,金丝线和银丝线相互纠缠,实在抓人眼。   宋九尧心下一笑。   盖了红盖头的林二晚温婉盈秀,当真是一位大美人。   他伸出手,“二晚,咱们出去和妈,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说几句话。”   静置数秒,红盖头的穗子摆动几下,纤细指尖轻轻搭在他掌心。   宋九尧指头一拢,顺势把她带了起来。   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二晚!”   “别嚎!”   “再不叫就不能叫了,往后得叫嫂子。”   林晚云视线范围不过两脚之内,只能任由宋九尧带着。   很快,他站定了脚,松开她。   没一会儿,一杯淡茶送到她手里。   “妈,我敬您一杯茶,您辛苦。”   “哎,不辛苦。”   林晚云在红盖头下轻抿了一口。   宋九尧依次给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敬了茶。   “妈,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我要带二晚走了,你们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我好好听着。”   林老大深深吸一口气,语气低沉,“今天是你们大婚的日子,我很高兴,可惜咱爸见不着,咱爸最疼她这个小闺女,有啥好吃的都惦记着留给她,他死的时候,二晚才十岁,抱着哭得死去活来……”   林晚云就是在这一刻破防了,汹涌潮水往上冲,压都压不住,转瞬冒出了眼底。   她的爸爸也特别爱她,他死的时候,她犹如天塌了,哭得死去活来。   “二晚,拜别祖宗的时候,让咱爸保佑你们,记住了?”   泪水滑落,几滴砸到地上,在脚下慢慢晕开了圈。   她带着浓重鼻音,应了一声,“嗯。”   今日她在这里结婚,拜别林氏祖宗的时候,不知道她爸爸能不能感受得到。   锣鼓鞭炮阵阵,林晚云由林老二带着,脚下走过浓烟,到了那辆小车前。   宋九尧给她开了门,“二晚……”   林晚云愣住了,红盖头一转,“嗯?”   宋九尧一个气声,“没事儿,进去吧。”   他本来想让她和林老二道声别,没想到林老二溜得比谁都快,好似送的不是他妹子,而是一个不相关的人。   车子慢悠悠往前开,鞭炮声越来越远,最后,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阿平负责开婚车,回过头看了一眼,“尧哥,喝过喜酒,今晚咱们上歌舞厅热闹热闹?”   片刻,宋九尧答:“哪天不能热闹,你非得要今天。”   阿平会过意来,嘿嘿笑,“上回老猴结婚,咱们不是在歌舞厅给他热闹了一回么,送客走也不过五六点,日头都没落下,再热闹两三个钟头,耽误不了啥事。”   宋九尧撇个嘴,不置一词。   是不耽误事,林二晚未必愿意在他家里听他姐说那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没有回应,阿平又忍不住往后瞟了一眼,“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大婚了,跟我这种赤条条光棍不一样,咱们得先问过新嫂子的意思,是不是?”   宋九尧往边上看了一眼,“那是。”   新娘子靠着车后座,路子不停,红盖头晃荡着。   静默,只有汽车开动的响声。   阿平憋不住了,“嫂子不愿意就算了。”   他有些不痛快,新嫂子的头衔才挂上去,林二晚就开始孤傲不搭理人了。   又是一阵静默。   宋九尧腮帮子动了动,转过头,“林二晚,问你话呢?”   ……   他眉心微跳,“林晚云。”   还是没有回应。   宋九尧伸出手,指头夹着红盖头,轻轻往上一拉。   这一下,他嘴角绷不住抖了下。   林二晚歪着脑袋,卷翘的眼睫耷在下眼皮,一动不动。   她睡着了,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候,她睡着了!   阿平也觉得不对,“尧哥,她怎么了?”   宋九尧咽一下喉,“她睡着了。”   阿平:“……真行!我还没见过大婚睡着的。”   宋九尧略微舔一下嘴。   他也没见过,刚才那眼泪也才滴了没多久,怕是还没干呢,这就能呼呼大睡上了。   阿平:“叫她起来,就结一回婚,怎么就睡着了。”   他也不叫新嫂子了,往后叫了一声:“林二晚!”   宋九尧把目光转到车窗外,“不管她。”   过了一会儿,阿平突然噗嗤一声,大概是觉得不应该,他笑着说:“尧哥,你也眯一会儿,别累坏了,影响今晚洞房。”   宋九尧不搭理他。   林晚云迷迷糊糊听见阿平在叫她,但是她实在太困,车子晃悠又实在太好睡,她就懒得搭理他,继续睡自己的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人在叫她。   她从熟睡中醒来,下意识掀开红盖头,正撞上宋九尧微眯的眼,倏忽一顿。   他面色微凉,“睡够了?都等你呢。”   林晚云小脸一热,手一落,红盖头掩盖住了那点羞赧,“我昨晚没睡好……”   这一回,她知道宋九尧火了,因为从她下车,他就没有再拉她的手,甚至喝交杯酒,他也是走过场的姿态,她才碰到嘴,他就已经一饮而尽。   不过是一段短短的路程,他便从殷勤的新郎官变回了原来的宋九尧。   送走客人,就剩自家人还阿平几个了。   “尧哥,上歌舞厅吗?”   宋九尧:“上,等我冲冲,臭一天了。”   阿平:“行,把二晚也叫上。”   宋九尧不过点一个头,算是默认了。   林晚云这会儿已经掀了红盖头,坐在婚房的大床上,她听到阿平的话,却没听到宋九尧的回应。   但是她想去,宋九尧修葺婚房,不知道何时建了一个卫生间,挖了下水道通到后院,用起来很方便,她感觉自己又捡了一个大便宜,为这,她也要陪他们去玩。   可大姐二姐三姐都还在家里,她一个新媳妇,要跟他们出去玩,只能让宋九尧替她开口。   宋九尧带着一身凉气走回屋子,当着她的面,打开衣柜,拿出一件暗蓝色短袖。   林晚云站到他身后,“宋九尧,你们要出歌舞厅了?”   宋九尧稍稍偏个头,漏了丁点余光给她,“嗯。”   “我想跟你们去。”   他轻轻一个嗤声,“你去做什么,在家补眠多好。”   林晚云滞了下,“我睡够了。”   这下好了,睡那一觉落下了把柄,也不知道他打算用多久。   宋九尧套上衣服,转过身,压着眼默默看她两三秒,“想去就去,谁绑你的腿了。”   林晚云展露笑脸,“那我跟着你走,大姐她们问起来,你就说带我去玩儿,行吗?”   他不置可否,把衣柜门反手关上,迈开步子往外走。   林晚云在身后跟着他。   果然,才走到堂屋,大姐宋清英问:“上哪儿去啊?”   宋九尧:“上歌舞厅。”   宋清英眉头微皱,“平时去我不拦你,这会儿二爷爷那边什么情况,你还去歌舞厅唱歌喝酒,叫人看见了,能好看?”   宋九尧嘴角一扯,“我是去开门做买卖,又不是专程为了唱歌喝酒,谁爱谁就说,没钱的时候怎么没人管咱们。”   宋清英看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新媳妇,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理论这些,便嘱咐道:“开了门早些回来,二晚累了一天了。”   二爷爷虽是她爸的亲叔叔,两家来往并不多,当初家里遭难,她爸被抓,后来她妈也死了,那边和她爸平辈的四个兄弟,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现在熬过来了,宋九尧也不愿意搭理他们。   林晚云:“知道了,大姐。”   到了歌舞厅,酒菜都摆上了。   赵贤也在,端着酒杯朝新婚夫妇走过来。   “老弟,弟妹,新婚快乐。”   碰了杯,赵贤一饮而尽,带着满嘴酒气,扯嘴笑问:“你俩跟我们透个底儿,啥时候好上的,没一个看出来。”   宋九尧眼尾一扫,林晚云已经垂下了眼睫。   他低笑了笑,“家里张罗的,说林家村有个姑娘,年纪跟我合适,还有正经工作,我爸我姐他们都觉得挺好,让我去看看,我到了一看,就是她,都到家了,她也拿了我的礼,我拉不下脸不吃一顿她家那一顿中午饭。”   赵贤呸了声,“二晚,他给你送了什么礼?”   林晚云:“……雪花膏。”   “雪花膏?雪花膏我也有很多啊,谁知道你喜欢雪花膏,我要是知道……”   赵贤看宋九尧一眼,又看向林晚云,“算了,弟妹,你俩好好过日子吧。”   婚宴上,林晚云没怎么喝酒,到了歌舞厅,二流子们,一个接一个过来敬酒,她推卸不掉,喝了一杯,总不能不喝另一杯。   最后,宋九尧发话:“随意就行了。”   几个人互相挤眉弄眼,别坏了尧哥的好事,“随意,随意。”   就算是随意,林晚云也是不胜酒力,最后被宋九尧架上了挎斗。   家里静悄悄的,或许是为了不打扰新婚夫妇,大姐到二姐家去住了。   林晚云眯着眼看大红色的床单被子,还有堆放在一旁的被子,她带过来的嫁妆,全是一溜的大红色,鸳鸯,牡丹,白鹤。   她张开双臂,使劲推开那堆大红色,嘴里嘟囔:“好丑啊,牛翠芬选的被子太丑了!”   宋九尧:“……牛翠芬是谁?”   她体力不支,横倒在床,“牛翠芬你不知道吗?她是林晚云的妈呀。”   宋九尧提嘴,“你妈叫牛翠芬?”   “我妈不叫牛翠芬,她是另外一个妈。”   宋九尧觉得好笑,喝了酒她不闹,倒是胡说八道上了。   “你有几个妈?”   她睁开眼,伸出两个手指头,“两个。”   “两个妈,几个爸?”   林晚云混沌的心忽地涌上一股悲戚,实在压制不住,她抬手盖上脸,闻了闻,“我好臭,我还没洗澡呢。”   宋九尧胸腔起伏,这倒还记得清楚。   他到院子里,点上煤球烧水,返身往回头。   “林二晚,起来。”   她还是原先的姿势,纹丝不动。   宋九尧弓下腰背,伸手抓上她的腕子,往上一抬。   他眉宇微动,“林晚云,怎么了?”   林晚云满脸的泪水,眼睫毛湿漉漉的,粘连在一块。   她嘴角在颤,脸颊也在抖,“我,我想我爸爸了……” 第25章 小心开车,早点睡觉。……   天还没亮, 林晚云从睡梦中醒来,缓缓张开眼睛。   院子里亮着灯,有人在说话, 大姐二姐好像都过来了, 父子俩也在外面。   她又阖上眼, 迷迷糊糊想,结个婚真麻烦,喜宴都结束了,深更半夜的还折腾, 难不成还有流程没走完?   心口一跳, 她猛地起个半身,瞪着眼珠子发了一会儿愣, 往胸口摸了一把。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开始往回想,宋九尧给她装了水, 她去洗澡回来, 他就去洗,然后……   然后, 没了,床太舒服, 她一趴下就睡着了, 一睁眼到了现在。   难不成看见她睡着,宋九尧又生气, 洞房花烛夜也不过了?   林晚云总觉得不至于, 他要这么小心眼, 以后就守活寡一辈子吧。   她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中看不中用,宋九尧说过他有些毛病,听着像是玩笑话, 但谁也不敢确认,他是不是真的那方面有毛病。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马上趴下装睡。   “你带着咱爸先去,等天亮了,我天亮就过去,让老二在家等二晚,我把孝衣放你车上了。”   宋九尧应了一声,打开门走进去,拿上车钥匙又返身出去了。   门被轻轻关上,很快,家里恢复安静。   林晚云明白过来,应该是城北的二爷爷过世了,他们赶着过去奔丧。   是了,长辈过世,他哪有心思过洞房花烛夜。   这一觉最终没续上,林晚云睁着眼,没过多久,天就亮了,她索性起床洗漱,才洗好,二姐宋清连就端着煮好的早饭过来了。   “二晚,咋起这么早呢?”   林晚云嘴角微僵,莫名有些羞涩,“醒了就起来了。”   “过来吃早饭,二爷爷昨夜走了,九尧他们先过去,我们傍晚过去就行。”   林晚云应下,走到饭桌前,这个早饭有些过于丰盛了。   才吃完酒席,家里剩了不少肉,大概是为了照顾新媳妇,二姐包了包子,还煮了肉粥。   “二姐,二爷爷是多少点走的?”   “四点,九尧和咱爸四点半从家里出去,女眷晚些没事,大姐也是刚过去,我们傍晚过去就行。”   “噢。”   昨晚上十点到家,躺床上最多不超过十一点,林晚云脑子有些控制不住,计算起来,十二点,一点,两点,三点,四点……   所以,宋九尧有五个小时的时间,他在做什么?   总不是为了给二爷爷祈福吧,昨晚上在歌舞厅大鱼大肉,听二流子们调侃如何洞房,他也不像是那忠孝节义的人啊。   最后,她下了结论,要么是他真有毛病,要么,他是为了一座山头,和她做有名无实夫妻。   无论是哪一种,林晚云都觉得不好受。   又一想,连证都没扯呢,说到底连正经夫妻都不算。   呸!   昨天去接她的时候,干嘛拉她的手,还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宋清连见她咬着筷子发愣,问:“想什么呢,是不是吃不惯?”   林晚云醒过神来,“没有,很好吃,我爱吃包子。”   罢了,罢了,二姐这么好,按照这个伙食标准,她也没有吃亏。   宋清连又说:“咱爸闲不住,现在没有鸭子喂了,他又去网鱼,说他他也不听。”   林晚云:“是啊,山地被人买走了。”   “要我说,被人买走了才好咧,要不然林大强还得逼着咱们买,那山地有啥好的,又不能种地,又不能建房子,也不知道那个张老板买下来做什么用。”   “听说做养殖。”   “做养殖,五万多块钱,啥时候能回本。”   林晚云心想,她得和宋九尧说清楚,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她贷款的事儿,要是一家子知道她要贷款买下那一大片山地,肯定要翻天了。   “二姐,我先去一趟公司,傍晚我回来,再跟你一起过去。”   “行。”   她打算直接辞职,免得休几天假再辞职,叫人说闲话,她也过意不去。   宋九尧送了一千的礼金,她妈拿了四百置办嫁妆,给她六百,除掉买床和床垫的钱,她还剩两百块,省一点花,够用三四个月。   到了福昌,她直接找了炎叔,炎叔一听她说要离职,吓了一跳,忙问是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就是想出去搞养殖。”   炎叔顿了下,“我听说了,你跟人合伙养鸭子,你偷偷干,只要不影响正常工作,没人拦你,你没必要辞职,我们是国营单位,多少人想进来都进不来呢。”   林晚云虽然不经常跟别的同事来往,但是她的工作完成得不错,极少让人担忧。   她坚持,“炎叔,我的活儿换个人也能干,我走了正好空出一个位置,让想干的人来干。”   “再等几个月,到年底还有两箱汽水,两袋米面送回家过年,你说你现在离职,傻不傻啊!”   “……没事儿。”   林晚云并不贪这个便宜,等着年底送的那点东西,还不如自己掏钱买。   “你和家里人商量过了吗?”   “商量过了。”   她还不打算让家里人知道,等瞒不住再说,但是李景林肯定是要告诉他一声的,毕竟是他介绍的工作。   炎叔想了想,“你要离职,得几个科室签字能行,你先回去,过一个星期再来。”   “好的。”   从福昌出来,她往农机站走,意外看到瞿雪和李景林,两人站在农机站外头的马路牙子上,李景林宇微皱,像是有什么忧愁。   “我不是想跟你追债,当初我让你跟我去南元岛,你说你想留在文工团跳舞,我理解你,可才过了多久,你就想辞职去买山地,跳舞对你来说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瞿雪:“当然重要,所以我现在还有些犹豫,信用社查出我表嫂和我表哥是一家,因为冰棒厂,信用社不愿意贷款给他,我表嫂又不愿意跟他离婚,所以我……”   李景林忍不住冷笑,“瞿雪,你是不是疯魔了,发财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瞿雪听见脚步声,扭头看了一眼,“是啊,很重要。”   林晚云走过去,笑着打招呼,“景林哥,瞿雪姐。”   瞿雪不甚热情,“听说你昨天大婚,恭喜了。”   林晚云:“谢谢,你怎么没来喝喜酒呢?”   瞿雪顿了下,有些气不顺,“你也没给我发请帖啊!”   林晚云幽幽道:“不好意思,太忙了,我以为你会跟景林哥一起来,就没有给你发。”   瞿雪看望另一边,“没事儿,省送礼钱了。”   李景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晚云改了主意,不想说辞职的事儿了,便随便扯了个理由,道:“我来看看大白,想跟她一起吃顿午饭,也不知道她今天出摊卖菜没有。”   瞿雪轻轻一嗤,看着她,“你跟大白就差穿一条裤子了,才新婚第二天,不跟宋九尧一起吃饭,竟然来找堂姐一起吃。”   林晚云不知道瞿雪凭什么阴阳怪调对她说话,她的养殖基地被截胡了,她还气不顺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早饭跟他吃,晚饭跟他吃,宵夜也跟他吃,难道不会腻吗,中午饭我就想跟我姐姐吃,解腻!”   瞿雪噤声不语了。   林晚云偏要给她添堵,“景林哥,我先走了,等过段时间,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对象。”   “行。”   到了农机站宿舍,林白云没出摊,正在家里给吕二狗缝制工装。   “他不是有工装么,你干嘛还给他做?”   “修拖拉机,弄得全身都是机油,洗不掉,我就按着工装的样子再给他做一件。”   林晚云撇嘴,“吕二狗怎么那么好命,娶了你这么一个贤惠老婆。”   这么一对比,宋九尧好像没有吕二狗那样的好命,她连顿饭都没想过要给他做。   林白云自我解嘲:“我就是劳碌命,哪像你,你是少奶奶命。”   林晚云:“……我是吗?”   “怎么不是,当初把你说给李景林,村里都说你命好,后来你跟李景林没成,这又嫁给了宋九尧,也不赖,反正不愁没饭吃。”   林晚云搬了一张圆木凳,挨着缝纫机坐下,幽幽叹一口气,“我是什么少奶奶,我发愁的可多了。”   “你愁啥?”   “愁这个愁那个,你不会懂的。”   她可不敢说,上回让大白帮她贷款一万块,大白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要是大白知道她为了贷几十万的款,才勾搭宋九尧结婚,非得气疯掉不可。   林白云把衣服搂紧怀里,狐疑看着她,“咋的,和宋九尧吵架了?”   “没有。”   “那你一个新娘子,才结婚第二天,不跟他呆在一起,哭丧个脸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林晚云垂眼,“他二爷爷过世了,一大早就去守孝,再说,谁规定结婚就得整天呆在一处,难道你刚结婚的时候,天天和吕二狗呆在一起吗?”   林白云笑了,“他去你也跟着去呗,刚结婚那几天可不是天天在一块,上哪儿都黏在一起,就算吵嘴,也是闹闹就好了。”   林晚云心里有些酸,嘴上却硬,“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要挣大钱的人,儿女情长那些有什么意思。”   林白云啧一声,“多读几年书,你就是会说,我就等你挣大钱,给我盘一个店,不用出去晒日头。”   从农机站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林晚云回到宋家,宋清连已经收拾好,两人出发前往城北。   到了城北,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女人们的鬼哭狼嚎声。   宋清连让林晚云套上白色孝衣,领着她往院里走。   都说这家人人丁兴旺,四个兄弟,二十个子女,林晚云进了门一看,果然是人头攒动,堂屋正中摆着祭拜的木桌子,上头挂满了白布条,后头摆放棺木,也是盖着一张白布,两边跪满家眷,左边为男,右边为女。   林晚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心里有些发憷。   她和二姐一走过去,女人们的哭声更大更凄惨,那撕心裂肺灌入耳朵里,实在叫人揪心。   上了香,二姐拉着她,跪在女眷面前,女人们抱着她们两个嚎哭起来,宋清连抹着泪让她们节哀。   这样的氛围,林晚云憋不住鼻子一酸,跟着滚下泪来。   她想,这宋老爷子有这么一帮孝敬儿媳妇,这一世可不冤了。   二姐拉着她往后头走,她们是宋家晚辈,按道理,是要跟着一起守孝的。   “这是新媳妇?”   “是咧。”   “长得真好。”   林晚云抬起手臂,拿袖子抹了一下眼,不期然撞上对面的一双目光,隔着棺木,宋九尧嘴角轻撇一个弧度,如往常一般,带点嘲讽的意思。   她想起来了,他问她会不会嚎,她说不会,他让她多跟别的女人学学。   林晚云眼睫一耷,看吧看吧,反正她是不会嚎的。   接下来的情景让林晚云有些看不懂,那些女人眼泪来得快去的也快,吊丧的人一走,她们手往脸上一抹,跪也变成了坐,围在一起说说笑笑。   她们跟村里的女人无异,说的都是谁家小子娶了厉害媳妇,谁家老汉打了婆娘之类的。   林晚云肩背倚着墙,耷拉着眼皮子扮演羞涩新媳妇,她不想搭话,更不想参与进这些东家长西家短里。   刚才的眼泪真是白掉了,不知道老爷子听见这些说笑声,会不会生气。   她正百无聊赖的,有一个女人突然笑着问:“你是林家村的吧?”   林晚云点头,“是,林家村。”   一个大婶瞅着她,“这么白白净净,没下过地干活?”   林晚云顿了顿,“没有。”   “那你在哪儿上班?”   宋清连替她回答:“她在福昌做会计。”   几个大妈换了脸色,“福昌啊,那挺好,挺好。”   林晚云没说话,她今儿才去辞职,很快就是无业游民了。   “九尧,你看看你媳妇是不是饿了,带她去吃点饭。”   宋九尧闻言,朝另一头看过去。   林晚云抱着双膝,靠在墙角,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了,“我不饿。”   宋九尧:“她不饿。”   “没饿啊,那我瞧着她没劲儿了。”   宋九尧面色无波,“她就是想睡觉,你们别烦她,她喜欢睡觉。”   林晚云:“……”   她是被他抓了把柄,也不至于在这种场合拿出来说,既是他说了,那她也不必给他扮乖巧媳妇,睡觉不舒坦么?   于是,有人来吊丧,女人们抱成一团,嚎啕大哭,林晚云蹲在角落里无动于衷,俨然一个平淡如死水的对照组。   宋九尧瞧见那模样,忍不住提嘴一哂。   过了晚上九点半,来吊丧的人越来越少,守孝的男人有些出去抽烟,有些去放水,女人们堆里依然是那些说不完道不尽的八卦。   宋九尧突然站起来,“林二晚,出来。”   林晚云:“……”   一个大妈打趣道:“快去吧,难为新媳妇了,才结婚就来守孝。”   林晚云只得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随他走出堂屋,往院子外走去。   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走吧,回家。”   林晚云愣住了,“不是说要守夜吗?”   宋九尧哼一嗓子,“守什么夜,你守得住?再晚一点,你真在里面睡着了,叫人看笑话。”   林晚云有些恼火,“守也不是我要守的,是大姐二姐说要守的。”   宋九尧定了下,放缓声音,“没你的事儿,二爷爷连你的面都没见过,有什么好守,他还迷糊呢,这谁啊,跑我这里来睡觉。”   她瞪他,“宋九尧,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睡觉了?”   “都十点多了,还不睡觉做什么。”   “……”   “上车。”   林晚云懒得再与他理论,既然他怕她在灵堂上睡着,丢他的脸,她就顺他的意,回去躺床上睡大觉岂不好?   她低下脑袋,才要解开孝衣,宋九尧眉头一皱。   “穿着吧,开车冷。”   “我不穿,我不怕冷。”   他嘶地抽气,“林晚云,孝衣能随便脱吗,二爷爷看见非得气死不可。”   这下,林晚云抬头刮他一眼,“你刚刚又说他不认识我,有什么好守,现在又说不能脱孝衣,地球上的话都被你说完了!”   宋九尧提腿就走,往后摆摆手,“你脱吧,看二爷爷跟不跟你回家。”   林晚云手不动了,憋了一会儿气,最终还是跟上了他。   摩托车放在村口,也不知道宋九尧是不是故意的,大长腿走得很快,林晚云小跑堪堪能跟上他。   林晚云背后一阵阵发凉,风在耳边吹,唢呐声掺杂着狗叫声,声声都在追赶着她。   她微微喘息,扯一下他的孝衣,“宋九尧,你走我后面。”   宋九尧顿下步子,“为什么我走后面?”   他这一停顿,林晚云总算逮着机会走到前头,“有狗,我害怕。”   宋九尧在她身后无声发笑,“你怕狗,还捡一条狗给我们养?”   林晚云硬掰扯,“那是修行狗,跟别的狗不一样。”   他嗤了声,“你的修行狗从来不修行,歌舞厅都被它吃穷了。”   林晚云觉得好笑,“那你该努力挣钱了。”   能被一条狗吃穷,就抠吧!   秋天的夜确凉了,车子一开,冷风吹在皮肤上,林晚云忍不住缩起了脖子,双手收拢贴在肚子上。   好在路途不远,很快就到了宋家小院。   家里没人,幽暗寂寥。   刚从灵堂回来的林晚云,看着院墙里黑幽幽的柚子树,心里着实有些发毛。   宋九尧大长腿一抬,下了摩托车,掏着兜站在院门前,却是不掏钥匙。   林晚云:“钥匙呢?”   他转过身来,压着眼看她,突然伸出手来。   林晚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偏过身子,警惕看着他。   宋九尧手顿住了,蓦地一笑,“你躲什么,到家门口了,把孝衣脱掉。”   她斜着他,“你怎么不脱?”   “我还得去。”   林晚云停滞片刻,“进家了再脱不行吗?”   “不好。”   “……”   他说不好,具体哪儿不好却是不往下说,林晚云也不想往下问,垂下脑门,动手解开孝衣扣子。   胸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宋九尧伸过手来,她身子一僵,动不了了。   八月十五才过,月亮圆圆挂在半空。   月光如水,把世间万物蒙上了一层浅灰滤镜,她的孝衣是,他的手亦是。   他很利索,下面几颗扣子很快就解开了。   林晚云稍稍朝向院子门,自己动手脱掉孝衣,攥在手里。   宋九尧伸出手,嗓音微沉,“给我吧。”   林晚云垂着眼,把孝衣一把塞到他手里。   只听见一声低低的笑。   她鼻腔冲出一个气声,像是不服气,给他一个无声抵抗。   笑个屁啊!   宋九尧掏出钥匙,打开院子门,走到蜂窝煤堆前,头也不抬,“去找衣服,我放上水就走了。”   林晚云轻轻应:“嗯。”   她进了房间,打开衣柜门,却是没找衣服,而是扶着柜门发呆。   慢慢的,她嘴边浮起了一抹笑。   她走狗屎运了么?   就算宋九尧有什么毛病,她也忍了,他好看下饭,也能挣钱,虽然不会跪下给她洗脚,但是他会烧水,四舍五入也算达标了。   “林二晚出来!”   林晚云关上衣柜门,把睡衣丢在床上,往外走到他跟前。   “会看火吗?”   “会。”   “我走了。”   林晚云点头,“走吧。”   宋九尧略微卷起嘴,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林晚云莫名有些心慌,快速瞥他一眼,“还不走?”   他抬手捏捏眉心,“我跟你分享一下,我二姐在家里的时候,我要走,她会把我送到门口。”   林晚云:“……”   “让我小心开车,早点睡觉。”   她嘴角抖动,“你怎么不跟我分享,你三姐怎么送你呢?”   宋九尧咽一下喉,颇有几分无可奈何,“我跟你分享好的,你跟我犟,这是姐姐做的,你该怎么做,睡觉之前好好想想。”   林晚云抿了抿嘴,“知道了。”   宋九尧抱胸定了片刻,“我走了。”   林晚云轻轻点头,“好,我送送你。”   他这才迈开步子往外去。   林晚云扶着院子门,清清嗓,“宋九尧,小心开车,早点睡觉。”   宋九尧才要上车,听了这话,又收回腿,两道目光透过月色,黑漆漆扫向她。   林晚云适时认怂,“要是想睡觉,你就偷偷睡,不要叫人看见。”   宋九尧:“别乱说话,二爷爷看着你呢。” 第26章 林二晚,我身上有毒?……   宋九尧父子要守孝三天, 林晚云自己一个人在家,锁上院子门睡个昏天暗地,第二天起床, 发现昨天她去福昌的时候, 二姐把她和宋九尧的衣服都给洗了, 晾晒在杆子上。   林晚云有些羞臊,把衣服收回柜子,又把昨晚上的衣服给洗了。   院子里有水泵,用水倒是方便, 就是入秋以后, 水有些凉,这会儿勉强还能洗, 到了冬天可就更冷了,她得挣钱买个洗衣机。   到了中午, 二姐回来了, 还带回了做白事的酒菜,叫她赶紧吃午饭。   林晚云实在羞愧, “你不用惦记我,我在外头吃碗面就行。”   宋清连:“不碍事, 我也要拿点去给骏骏和小象, 顺道的事儿。”   骏骏和小象是宋清连家两个儿子,因为有丧事, 宋清连把他们放到了婆家。   林晚云虽然不喜欢带小孩, 看见二姐这么辛苦, 也主动提出帮忙带两个孩子。   “用不着,我不去了咧,叫他们男人守就行了。”   没一会儿, 大姐也回来了,她要赶回南苑市上班,三人一起吃顿很早的晚饭。   “三妹咋回事,就露个脸,一转头就不见人了。”   “她说奇奇咳得厉害,离不开妈咧。”   林晚云忍不住抬起头,“宋九尧说二爷爷不认得我,我不能守,把我轰回来了。”   横竖都往宋九尧身上赖,她没有小孩,也没有家累,却没有在灵堂守夜,一个人舒舒服服躺在家里睡大觉,实在不像样。   宋清英笑道:“他那是心疼你,不舍得让你受罪。”   林晚云头皮一紧,愣了下,“不是……他怕我在那里睡着,丢他的脸。”   “丢啥脸,想睡就睡,昨晚上他自己还偷偷睡了好久呢。”   “……”   宋清英又问:“二晚,你结婚穿的旗袍是哪里做的,那样好看。”   林晚云神思收拢,“没在外头做,我自己设计,我家大白给我做出来的。”   宋清英有些吃惊,“你还会设计?”   “嗯,学过一些。”   “那你给二姐设计一件旗袍,过两天她要去相亲。”   林晚云:“可以啊,我给二姐量一下身子,有现成布料,只要大白得空,半天就能做出来。”   宋清连连连摇头,“不用了,相个亲而已,折腾那些做什么。”   林晚云:“没关系,做两条,平时也可以穿,也可以做洋装,就是长拉链不好买,我去看过了,开州都是卖短拉链,只能做侧腰拉链。”   宋清英笑道:“这简单,南苑市有个布料市场,扣子拉链啥都有,还便宜,下回我带回来。”   “那好啊,你带回来,昨天结婚,收到几匹布,我给你们每人做两条裙子。”   宋清连:“算了,还得麻烦你堂姐,多不好意思。”   林晚云张口就来,“没关系啊,我给她钱。”   宋清英笑说:“那你先给我量身,我寄回来你给我做,趁着你还是新媳妇,讨点儿便宜,别等到你烦我们,就讨不到了。”   林晚云抿嘴笑,“不会的。”   她有些后悔了,不该口无遮拦,新媳妇还是藏着点,免得她们说她指缝大,败家。   饭后,她给两个姐姐量了身,把她们送走,就躲在屋子里设计衣服。   大姐大气,做一条西装领百褶裙假两件套连衣裙,一件墨绿色暗纹旗袍,没有合适的布料,还得去集市看看。   二姐温婉,做一件烟雾粉的刺绣旗袍,还有一条黑色灯芯绒方领连衣裙,正好有现成的布,现在就可以拿去让大白做出来,赶得上给二姐穿去相亲。   大白用了一个晚上的时候,就把刺绣旗袍和复古灯芯绒连衣裙给做出来了,林晚云去拿的时候,她都舍不得给她。   “别说,不是你设计,叫我用这个料子裁,我都做不出来这么好看的旗袍,这要是放在百货大楼卖,至少得卖十三十四块钱!”   林晚云愣了下,“能卖十三十四块么?”   “能,上回我去给二狗买鞋子,一件旗袍要十三块,还没有我做的这件好看呢。”   这个话一下子就点醒了林晚云,“明天我去看看。”   “你去看它做什么,咱们自己做,不比那些成衣好看?”   “我不买,我想卖。”   林白云瞪着眼,“你咋卖,真盘个店卖衣服?”   林晚云把衣服装进挎包里,往肩上一挂,“不等明天了,我还没有去过百货大楼呢,这就去看看。”   她可不只是想卖那么简单。   林白云:“……你脑子坏了么,我都跟你去过几回了,还说没去过。”   “是吗……我忘记了。”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意识里还存着原主的记忆和情绪,原主会算盘,她很快也上手了,原主跟亲妈,大哥大白亲近,讨厌马凤菊,她也拥有同样的情绪,但半年过去,她脑子里关于原主的记忆和情绪越来越淡,就比如去过百货大楼的记忆,她已经没有了。   出了农机站,她脚下不停,往百货上楼而去。   到了百货大楼,林晚云直接上了卖成人女装的二楼,从头绕到尾,百货大楼的衣服并不算多,秋装已经上了,连衣裙很少见,大都以裤装为主,颜色款式也是中规中矩。   售货员们三两个聊着天,并不搭理她。   林晚云站在柜台前,伸手指着货架上挂着的一条暗红色长袖灯芯绒连衣裙,“你好,可以拿那条裙子给我看看吗?”   一个肿眼泡女售货员瞥了她一眼,收回眼,“那件你穿不了。”   林晚云:“……我想先看看。”   肿眼泡爱答不理的,“你太瘦,穿不了。”   林晚云声量陡然加大,“你会不会卖东西,我穿不穿得了要你管,我给我姐姐买不行吗!”   真是长见识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拽得二五八万的售货员。   肿眼泡大概很少碰上这么厉害的年轻姑娘,滞了滞,木着一张脸拿起撑衣杆,把那条灯芯绒连衣裙拿下来,看也不看林晚云一眼,把衣服往柜台上一放,“十五元,新款不打折。”   林晚云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了,伸手拿起衣服,摸摸面料,又前后看了做工和走线,其他都挺好,就是面料有些薄,而且码数的选择也太少了,只有一个中码,这年头伙食跟不上,年轻姑娘就没有多少个是胖的,至少她碰上的姑娘,小码就合适了。   她又放开衣领后头,想查看衣服牌子。   “买不买,我们要下班了。”   林晚云拿衣服的手一顿。   这个年代的售货员是不是搞错自己的位置了,顾客来消费,她倒成了上帝,爱答不理就算了,还有脸赶客!   她甩甩裙子,“我要试穿,穿合适了才买。”   肿眼泡猛转过头来,“你觉得能合适吗?”   林晚云睁眼说瞎话,“我觉得应该合适,跟我身上这件差不多。”   肿眼泡阖上眼,好似在忍耐着,再睁开,把那杆子往柜台上一扔,“试吧,试衣间左转!”   林晚云憋了一会儿气,把衣服放下,“我先去上个厕所,等我回来再试。”   她转身就走,能想象到肿眼泡在她身后抓耳挠腮快气死的样子。   百货大楼的导购指示牌并不完善,林晚云一路走过去,终于在一楼拐角找到了管理中心,里面坐着一个秃顶男人,正端着铝饭盒吃饭。   “你好,你们这里有投诉部门吗?”   秃顶男愣了下,“你有事儿?”   林晚云点头,郑重其事地说:“我要投诉二楼女装售货员,单眼皮肿眼睛那个女的,我让她拿衣服给我试穿,她对我摔杆子。”   秃顶男抹一下嘴,“是吗,等我吃了饭,上去说她一顿。”   这等说辞哪里忽悠得了林晚云,她笑了笑,“你说她是你的事儿,要投诉是我的事儿。”   “没有投诉部门,哪有那么闲,还专设这种部门。”   林晚云点头,“行吧,既然你们单位没有,那我就找你们的主管部门投诉了,是市监局管的你们吗?”   秃顶男面色微变,放下铝饭盒,“走,我跟你上去看看,还甩杆子,这帮人就是闲的!”   肿眼泡正一脸不耐,看见林晚云回来,身后还跟着百货大楼管理中心的经理,登时板正身子,叫了一声:“张经理。”   秃顶男点头,“咋回事,你对顾客摔杆子了?”   肿眼泡面带局促,支支吾吾道:“不是……我不小心,没拿好杆子才摔的。”   “连个杆子都拿不好?”   肿眼泡低着头不说话。   “还不拿衣服给顾客试穿?”   肿眼泡拿起那条连衣裙,走到林晚云面前,“这边,试衣间。”   林晚云却是不接,道:“我不想试了,没心情。”   肿眼泡:“……”   林晚云:“你给我查一查,这衣服的生产厂家地址,我自己去他们那里买。”   秃顶男:“哎呦,那你可买不上,他们是国营制衣厂,都是放我们这里,哪里卖给你一个人。”   “没关系,你写给我就成。”   秃顶男为了省事儿,便道:“我来写给你。”   林晚云拿到厂家地址,看着肿眼泡说:“要是好好给我拿衣服,你早就能下班了,你看看,多耽误事。”   肿眼泡闷声不吭。   回到宋家,她洗了手,从挎包里拿出衣服,就往二姐家去。   宋清连看见那条烟雾粉的旗袍,有些爱不释手,“我还当你上哪儿去了,真是麻烦大白了,怎么做得这样快?”   “你不是后天就要相亲了吗,明天洗洗,后天正好能穿上。”   宋清连又前后看了看,“这颜色是不是太年轻了?”   林晚云笑道:“你本来就年轻,又没到三十岁,穿这件正好。”   “行,你先洗手吃饭,明儿回门,九尧守完夜,早上就回来了。”   饭桌上,林晚云问二姐,是跟谁相的亲。   “木材厂的一个工人,也是丧偶,就住在城北,我相过两个,都不合适,这一个说是年纪大一些,两个孩子,一个初中,一个没上学了。”   林晚云皱眉,“那不得有个四十岁了?”   宋清连:“可不是,快四十一了。”   “你才二十九,怎么找个四十一的啊。”   宋清连默了默,“那不是没办法的事儿,二婚不像头婚,除了这些三四十的男人,剩下的就是娶不上老婆的老光棍,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差不多就行,那还能挑剔年纪。”   林晚云生出一种无力感来,像二姐这么贤惠温柔的女人,竟也要倚靠男人才能过日子么?   “你们年轻夫妻,恩恩爱爱过日子,比啥都好,记住了吗?”   “嗯。”   吃晚饭,林晚云回了宋家,开始烧水洗澡。   她在冲澡房洗到一半,隐约听见了摩托车响声,她停下动作仔细听,声音越来越近,最后消失了。   宋九尧又回来了?   林晚云穿好衣服,走出冲澡房,往外一看,院子门掩着,看不到摩托车的影子,她往东边的卧室走。   高大身影背对着门站在桌前,听见响动,他回过头。   四目相对,林晚云有些不自在,一边松开绑在脑后的头发一边往床的另一头走,“你不是还要守夜吗,怎么回来了?”   宋九尧嗓音微沉,“回来冲个澡,臭两天了。”   林晚云背对着他,忍不住牵动嘴角,“那你去洗吧,还有热水呢。”   他倒是讲究,臭一天行,臭两天不行。   只听见指节叩木桌子的声音。   “你画的这是什么?”   “嗯?”林晚云转过头,看见桌上那张白纸,才想起来了,那是她画的设计稿,上头还标着给大姐二姐量身的数据。   她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低着眼睫拉开抽屉,把纸张放进去,“这是给大姐二姐做衣服的设计稿,今天给二姐做了一件旗袍,还有一条裙子。”   宋九尧一个清浅气声,“你还会画这个?”   林晚云故作轻松,“这个又不难,看服装画报,我就能画出来。”   静寂片刻,宋九尧:“画报在哪儿,有男装吗?”   林晚云信口胡诌:“有啊,在图书馆,我拿去还了。”   他胸腔微微起伏,“没想到,林二晚这么有才华。”   林晚云装模作样往后顺了顺头发,“还好,我就是脑子比一般人好一点点。”   宋九尧压着眼看她,“你也给我做两件吧。”   林晚云一滞:“……”   他稍稍抬眉,“正好天凉了,没有衣服穿,你给我做两件长袖,跟画报上一样的就行。”   她嘴角有一丝崩裂,“我只会画,不会裁,这些都是交给大白裁剪的,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交给她做呢。”   “我不让她做,你画出来,我找别人做。”   林晚云眼睫微颤。   宋九尧略微歪个脑袋,斜着看她,“不行?”   她点头,“行,先给大姐二姐做好了……才轮到你。”   过一段日子,或许她和他的关系会有变化,反正以她和宋九尧现在的状态,她是不会主动给他量身的,毕竟,她曾经放过一句狠话。   就算宋九尧脱光了让她摸,她也不会摸。   “宋九尧,我去福昌辞职了。”   宋九尧并没有多大表情,“嗯。”   “但是我还没有告诉家里人,你也先别说吧,就说现在是公司给我放的婚嫁。”   宋九尧捏捏腕子,“我不说。”   林晚云看着他,“还有,我要贷款买山地的事儿也先不要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还可能说我疯了,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宋九尧略微提嘴,“你可不就是疯了。”   林晚云顿了片刻,嘟哝:“我疯了,难道你也疯了么?”   他顿了片刻,低着嗓说:“我没疯。”   “那就是了,反正山地无论如何都要买的,”她两眼乌漆漆亮晶晶,带着灵气,“只要你帮我贷了款,以后你躺着等发财就行。”   宋九尧略微舔一下嘴,哼了声,“要不是有前面那一句,我还以为我娶上了财神爷。”   林晚云脸颊一热,目光不自觉有些躲闪,“我摸过财神爷的手。”   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去登记领结婚证,又有些张不开口,结婚是她勾搭的,领证他就不能主动一回么?   “你去洗澡吧。”   “嗯。”   话是应下了,宋九尧的人却是不动。   林晚云想起昨天他说的那些话,让她睡觉之前好好想想,怎么做人老婆,他站在这里,大概是等着老婆给他拿衣服。   又想起二姐才跟她说的,做恩爱夫妻的话,迟疑片刻,她总算寻了个台阶给彼此,“你从灵堂回来,洗过手了吗?”   宋九尧:“没有。”   林晚云低下头,往衣柜走,“那我给你找衣服,你去接水吧。”   “嗯。”   他往外走了,林晚云翻找了一圈,总算相信了他刚才那番话,衣柜里都是短袖,找不到一件长袖。   天气凉了,晚上开车穿短袖会很冷。   她扭头往院子里看,宋九尧正在井泵前打水。   “宋九尧,找不到长袖衣服。”   他抬起头,“我穿短袖。”   林晚云:“……噢。”   她给他拿了衣服,放到冲澡房,出来的时候内心有一种怪异的念头,她是被大白和二姐给洗脑了么,竟然要给宋九尧做贤妻良母,他还没带她去登记呢。   宋九尧行动很快,没一会儿就带着一身水汽出来了。   林晚云站在门槛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弯腰从矮凳上拿起孝衣,“我走了。”   她脸上看不出情绪,“走吧。”   宋九尧略微卷起嘴唇,嗤了声,“把门锁好。”   她抬起下巴,“我知道。”   宋九尧滞了下,甩了甩孝衣,迈着步子往外走。   听听,也不知道哪儿又不对了,这脾气忽好忽坏,真是叫人头疼。   第二天,宋九尧一大早就回了家,给林晚云娘家备了一些礼品,堆满了一个挎斗。   林晚云瞧了一眼,两瓶酒,两盒茶叶,一箱菠萝汁,一箱汽水,还有一些零嘴儿。   这回倒是不抠了。   宋九尧:“你坐前面还是后面?”   林晚云:“前面怎么坐?”   她又不是小孩,光想象她坐在他前面,被他搂在怀里的画面,就很怪异。   宋九尧淡淡说:“你坐前面就是你开。”   林晚云:“……噢,行。”   想多了,想多了。   宋清连嗔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让她来开,你来开,她坐后面。   于是宋九尧上了车,踩上火后,林晚云坐到他身后,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自己腿上。   宋世邦:“二晚,跟你妈你哥问声好。”   林晚云展露笑脸,“知道了,爸,二姐,我们走了。”   “去吧。”   一路颠簸,林晚云死死抓着车子后架,愣是没碰宋九尧一下。   到了家门口,牛翠芬和林老大两口子迎了出来。   说了几句话,宋九尧往院子里看一眼,“二哥不在家?”   牛翠芬:“在家,他家闺女拉裤里了,正收拾咧。”   宋九尧没再说什么。   林晚云回到自己原先的闺房,意料之中,房间里多了一个缝纫机,一个木箱子,上头还有妮妮的几件衣服,一双鞋子。   马凤菊也太迫不及待了,生怕这间房被大嫂拿了去,她才嫁人三天,就被马凤菊鸠占鹊巢了。   恰好在这时,马凤菊抱着才洗好屁股的妮妮,走进她的房间,从缝纫机上拿起一件小裤子,抱着妮妮原地给她换上。   林晚云坐在床头,只当做看不见。   罢了,现在不是理论这个的时候。   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门口。   马凤菊往边上挪了一脚,笑着招呼,“姑爷,你坐吧。”   宋九尧视线扫过去,眉宇一皱,“二嫂,你和二哥住这屋里?”   马凤菊嘴角的笑一收,“不是,我们住在西边,这屋子凉快,小孩儿怕热,晚上我让妮妮睡这里。”   宋九尧往林晚云脸上看了一眼,停滞片刻,“这屋子朝北,现在入秋了,晚上凉,小孩儿住着可不好。”   马凤菊面笑皮不笑,“不碍事,她姑姑可不就住这里大的。”   宋九尧挠挠额角,目光一转,“姑姑在这屋里大的,往后回来还住这屋子,二嫂多辛苦,别让妮妮尿了床。”   林晚云与他视线相碰,忍不住弯了嘴角。   她算看出来了,宋九尧阴阳怪调的本事比谁都强。   马凤菊再笨也听得出他的意思,抱着妮妮起了身,囫囵应了一声:“嗯,不会的。”   宋九尧目送母女两个离开,转身朝她走过去,下颌略微一动,“林二晚,我可不睡小孩儿尿过的床。”   林晚云绷住嘴看他。   他卷起嘴唇与她对视,忽地扯嘴,“尿过了没有?”   林晚云绷不住笑了,“你自己闻闻。”   饭桌上,宋九尧恢复姑爷的正经面孔,礼节得当,不多说也不少说,总之,叫人挑不出他的毛病。   临走,挎斗又装上了牛翠芬和林老大给新婚夫妇准备的一袋大米,一小袋糯米,还有一些油炸吃食。   辞别林家人,宋九尧原路往回走,还没到村口的大榕树,他突然停下摩托车。   林晚云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宋九尧扭头往后看,目光凉凉,“林二晚,我身上有毒?”   “……”   他一声淡嗤,“你要离我这么远,你们林家村的情报基地又该编排我了。” 第27章 二晚,我们该洞房了。……   秋高气爽, 远山近水如一副风景画,从金黄渐变成翠绿,层层叠叠, 美不胜收。   林晚云有一些无法言说的憋屈, 口气生硬,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在林家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她们都说你要送我六亩山地,最后连个泥巴都见不着, 村里人都说宋老板最会忽悠人。”   宋九尧等来这一堆夹枪带棒的话, 定了片刻,鼻腔一个嗤气, “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   她耷拉下眼皮子,“是我自己说的, 我自导自演, 让她们都知道,你没给送山地, 林二晚正和你生气呢。”   宋九尧眉头一锁,嘶地抽气。   下一瞬, 她提起双肩, 掀起眼睫斜着看他,十足的防御状态, 好似他已经举起了拳头, 要收拾她一番。   宋九尧压了压唇线, “活该你拿不到。”   他转过头,又踩上火,轰隆隆的响声响彻小村庄。   林晚云依旧抓着后车铁架子, 坐在摩托车上和坐在挎斗里完全不一样,挎斗里有安全感,坐摩托车上头,这样的泥巴路,一个大坑,随时都要把人给抛出去。   她提着心脏,一路颠颠簸簸,到了市区大马路,才歇下一口气来。   这会儿不过午后四点,她想,宋九尧估计还要出门,她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还不如去看看辞职申请通过了没,顺便去肉联厂看看现在的肉禽类行情,她包里还有肉联厂半个月的饭票,以后都用不上了,顺道一起给了闫材栋,毕竟麻烦过他那么多次。   “宋九尧,你把我送到福昌吧,我去看看我的辞职申请签完字了吗。”   宋九尧没出声,但在下一个路口拐了弯,往福昌视频公司的方向开。   林晚云下了车,看着他的后背,“走吧,我晚上再回家。”   他没吭气,把车开走了。   林晚云从挎包里掏出几颗花生酥糖,往福昌门卫传达室走。   “大爷,我给你送喜糖来了。”   那大爷看见她,有些吃惊,“哎呦,你还记得给我拿喜糖啊,他们说你辞职,我吓一跳咧。”   林晚云笑道:“对,我不干了,答应你的喜糖肯定要拿给你。”   “这么好的工作你真不干了?”   “我有事儿,留给其他人干吧。”   她往炎叔的办公室走,半道碰上了蓝姐。   蓝姐抓上她的臂膀,拉着她往墙角一旁躲,神秘兮兮的样子,“你辞职了?”   “嗯。”   “还有四个月就过年了,你为什么辞职啊!”   她一语带过,“我家里有事儿。”   “有啥事儿,我怀着肚子,出血了还不敢呆家里咧,你一说辞职,好了,个个都盯着这个位置,就想着让自己人进来,这么好的工作,你也敢丢!”   林晚云掏出喜糖,塞到她手里,“好是好,只是不适合我。”   蓝姐压着嗓问:“不会是你老公叫你辞的吧,不是我说,去那歌舞厅上班,也不是啥正经活儿啊。”   “……有什么不正经,我觉得挺正经的。”   蓝姐兀自往下说:“我昨晚去喝喜酒,你晓得不,吴斌和袁小燕在函雅饭店举行婚礼,袁小燕穿婚纱,可时髦咧!”   林晚云:“是吗?”   “你穿白婚纱了没有,在哪里办的喜宴?”   “没穿,就在家里办的,没上饭店。”林晚云话锋一转,“蓝姐,你不是说怀着孩子,和喜事相冲,不能参加婚礼么?”   蓝姐显然已经忘了这茬,闻言嘴角的笑一收,“我说不去嘛,吴斌非得叫我去,他说西式婚礼,不讲究那些。”   林晚云点头,给她一个台阶,“噢,怪不得呢,我的是中式婚礼。”   她可一点儿也不羡慕穿婚纱,也一点儿也不想上饭店,那么折腾,说不准她还得多睡上一觉。   “西式的好,可时髦了!”   林晚云面露不耐,“那要看是谁了,我老公穿什么都时髦,吴斌就算了,脸又大又油,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蓝姐:“……你家那口子是好看,就是看起来没啥笑脸。”   她哼笑,“那是我不给他笑,笑起来太好看了,勾搭谁啊。”   蓝姐被噎得说不上话。   林晚云没再与她废话,直接上了炎叔的办公室。   炎叔看见她,从抽屉里拿出她的辞职申请,说签是签完了,但剩下的工资得等十五号了再一起结,让她到时候再来一趟。   林晚云应下,出门往对面的肉联厂走。   肉联厂的扬副厂长正好在厂里,看见她过来,便带着她走了一圈。   “因为猪瘟,肉价一直在涨,要是再不增加供应,估计过年的时候更贵,老百姓不割一些肉回家,哪里算得上过年,我们就等着你咧,你家里又不养了。”   当初林晚云一直说是她大哥跟人合伙养的鸭子,卖的时候是她帮忙卖,所以肉联厂的人跟她都很熟。   林晚云笑说:“杨厂长,你知道为什么不敢养吗,你们结款太慢了,三四个月才结下钱来,耽误买鸭苗,白白付了租金,算来算去,都没有存下钱来,谁还敢养。”   杨副厂长:“这个流程是长了些,以后你送来,我们尽量给你缩短时间。”   “行。”   得了这个话,林晚云心想,瞿雪买下山地,未必真想做养殖,放着也是放着,只要她肯拉下脸来,去租用做养殖,瞿雪未必不肯。   哎,上一世真是好命,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哪里知道钱这么难挣。   她找到闫材栋,把装着饭票的信封给了他。   闫材栋客气了几声,又祝福她新婚快乐。   林晚云问他是否认识雁行制衣厂的人,闫材栋表示不认识,她也就罢了,辞别他,从肉联厂走出来,往集市的方向走。   天天在二姐家吃饭,她寻思,给骏骏和小象买点零嘴儿。   买好东西,她看着对面的红砖房,突然有些走不动道,心想,不如过去看看大黄,如果宋九尧在歌舞厅,正好蹭个车回家。   进了歌舞厅,六子看见她手里抱着一袋米泡儿,还有一袋瓜子,便笑嘻嘻伸出手,“嫂子这么客气,来看我们就来吧,还带吃的。”   林晚云把东西搂紧了,斜他,“不是给你吃的,这是买给小孩的零嘴儿。”   “哪个小孩儿?”   “宋九尧二姐家的。”她把东西放在长条凳上,“你别动,我去看看狗。”   阿平从歌舞厅出来,笑说:“哟,你还到外头买吃的,以前可都是从仓库里直接搬,现在和尧哥结了婚,倒客气了?”   林晚云假模假式捋额发,“我倒是想拿,又怕他骂我。”   阿平嘿嘿笑,“难得,二晚知道害臊了。”   林晚云不搭理他,去唤大黄。   大黄懒洋洋躺在屋檐下,看了她一眼,无动于衷转开眼。   林晚云捂着鼻子,“怎么这么脏,改名叫大灰算了,真是,一个个都这么懒,就没人给你洗一洗么?”   六子:“狗洗什么洗,我们还不能天天洗呢,自己都伺候不明白,谁给它洗。”   她挽起袖子和裤腿儿,“你们不洗,我来洗。”   大黄壮实了,还跟林晚云不熟,总是要从她手里溜走,时不时还抖个身子,把她溅一身泥水。   林晚云火了,胡乱给大黄搓一身泡泡,拿起水管追着它冲。   宋九尧在窗口撩起窗帘,站着看了一会儿,看她被水弄一身的狼狈相,忍不住提嘴一哂。   林晚云给大黄抹干净毛发,它总算恢复了原来的色儿,她却全身脏兮兮,累得够呛。   她敲宋九尧的房门,没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宋九尧面色无波,低着眼看她。   她没有往里面走,而是和以前一样,站在原地,“宋九尧,你看,我给狗洗澡,把衣服弄脏了,你送我回家吧。”   宋九尧:“哪儿脏了?”   林晚云垂下脑袋,拿手指着,“你看,都湿了,又臭,头上也臭。”   宋九尧点一下头,“嗯,我拿车钥匙。”   林晚云没想到这么顺利,她本以为他至少会奚落她几句,才会拿车钥匙。   阿平伸着脖子,“新嫂子真客气,连门都不进。”   六子坏笑,“就是,要是我,早就扑进去,关门起来使劲摸尧哥了。”   “还是得尧哥主动。”   林晚云面上烧起一股热气,蔓延到耳朵尖,回过头瞪了他们一眼,“我又不像你们,那么饥渴!”   一转头,正撞上宋九尧的视线,她的脸更烫了,脑子一热,前后脚踏了进去,脚尖往后一踹,门砰的一下,应声关上。   宋九尧走两步,凑近了些,鼻尖一皱,吸了吸气,“还真是臭。”   林晚云眼睫往一旁翻,躲开他的目光,“谁让你们都不洗的,整天地上打滚,能不臭么?”   宋九尧略微提嘴,“我本来想掀衣服,这么臭就算了。”   “……”   他压低了嗓音,“等你洗干净,试试我有没有毒。”   林晚云眼睫一掀,嘴角动了动,到底扛不住,又垂下去了,“试就试……”   大不了就打一回脸,使劲摸一把,谁怕谁啊!   宋九尧突然伸手,大掌往她发顶一压,“回家。”   林晚云头皮一紧,鸡皮疙瘩从上到下,翻涌而出。   一路无话,她脑子晕乎乎的,胡思乱想中,车子停在宋清连家小院前。   林晚云下了车,把吃的拿进去,说是给两个侄子买的。   宋清连客气了几句,让她冲洗干净过来吃晚饭。   林晚云应下,跟宋九尧回了家。   她前脚拿着衣服进了冲澡房,宋清枝后脚就进了宋家小院。   宋九尧正阖着眼躺在木沙发上,听见脚步声,掀起眼皮,漏了个眼缝看了一眼来人。   宋清枝往后东边屋子瞟了一眼,“二晚呢?”   宋九尧又阖上了眼,“冲澡,找她做什么?”   宋清枝拉了张矮凳,挨着木沙发坐下,压着嗓子说:“今天你们不是回门么,她怎么有时间上肉联厂去了?”   宋九尧顿了下,“她上福昌,顺道上肉联厂找熟人。”   宋清枝嗤了声,“我跟你说,你可别让她胡乱跑,以前一个大姑娘,跟着你们混歌舞厅就算了,结了婚还不知道收收心……”   宋九尧打断她,“她怎么不收心了?”   “你长点心思,我有熟人在肉联厂,偷偷告诉我,今儿她上肉联厂,拿了一个信封给厂里的一个做后勤的,叫啥,阎东财还是闫材栋的,以前还跟她相过亲,好多人都看着了,这才结婚几天,她咋不知道收敛一些,我听了都臊得慌!”   宋九尧下颚线微微一动,目光转到她脸上,“她都不臊你臊什么,要是有啥见不得人的,还能给你熟人瞧见?”   宋清枝一噎,嗖地站起身来,“别不知好歹,我就来让你留个心眼,也没说是啥见不得人的。”   “没啥见不得人你臊什么?”   “……我多余管你!”   宋清枝气呼呼往外走,冲澡房的门正好打开,她不过瞥了一眼,没搭一句话便走了。   林晚云莫名其妙,自打看亲那一回,宋九尧给她送电风扇,宋清枝阴阳怪调之后,她就不怎么喜欢亲近这个姐姐,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宋清枝过来做什么。   外头黑压压的乌云,看着像是要下大暴雨了。   她把衣服收回了家,又赶紧洗好内衣裤,晾晒在后院的屋檐下,才放下桶回了堂屋。   宋九尧阖眼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睡着了还是没睡。   “好像要下雨了,你三姐过来做什么呀?”   他提起眼皮,目光幽凉,“她路过。”   林晚云把头发上的干毛巾拿下,顺势擦了擦,“路过?那怎么进来了也不坐一会儿,外面要下大雨了。”   “不管她。”   林晚云才转身要回房,他在后头出声了。   “你今天上哪儿去了?”   她又转回去,一头雾水,“我上哪儿你不知道么,我的辞职报告已经签完字,但是工资还没有发,叫我十五号再去领。”   他淡眼看着她,“就去了福昌,没有去别的地儿?”   “嗯?”   “怎么有人说,看见你在肉联厂?”   “谁跟你说的,我去找杨厂长了,他说往后肉禽类会更紧缺,我想去找瞿雪,问问她能不能把原来的场地租给我……”林晚云回过味儿来,面上一冷,“是不是你三姐跟你说的?”   宋九尧没出声。   林晚云十分无语,道:“她怎么那么闲,专程过来说这些,我去肉联厂是想挣钱,又不是要花钱买肉,再说,我也没有花你们的钱,你们凭什么管我。”   宋九尧听了这话,面色不虞,“你现在在这个家里,我问都不能问了?”   她呼吸游侠短促,“行,你问。”   “有人说,看见你拿一个信封,送给闫东财?”   林晚云的脑子这才完全转过弯来,吸一口气,屏着呼吸看他,“人家叫闫材栋!”   宋九尧:“我不管他叫闫什么,你找他做什么去了?”   林晚云颅顶聚集了火气,有爆发的冲动,“你三姐没有告诉你,信封里装了什么么?”   “没有,你告诉我就行。”   “我不想说。”   他却是没有退让,站起身来,“我想听。”   林晚云无声发笑,“宋九尧,我以后还会见张材栋,李材栋,吴材栋,我不可能事事跟你报备,我做不到这样。”   静默。   乌压压的云层遮住了一大半的天空,天好似一下子就黑了。   宋九尧眼神带着无形的压迫,就那么看着她。   她挪开视线,冷冷说:“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可以走。”   “走去哪里?”   “回我家。”   “你家?你家有你住的地儿吗,你的床都被你侄女睡了。”   狂风大作,院子里有什么东西被吹翻,卷到了塑料薄膜,一阵哗啦响动。   柚子树疯狂舞动,似乎下一刻就要被连根拔起。   宋九尧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林晚云耳朵里,一股悲愤翻涌而来,彻底把她淹没。   她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对着他,“对,我回不了家,我去找大白。”   “农机站宿舍那么小,她一个有夫之妇,有地儿收留你?”   林晚云发现了这个男人的大本事,他平平淡淡说出口的话,能把人溺死。   “我回福昌宿舍。”   “你不是辞职了?”   她咽一下嗓,眼睫颤抖,“就算辞职了,我也能住进去。”   宋九尧下颌微动,咽一下喉,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林晚云走到门槛边,狂风暴雨呼啸而来,卷到她裤腿边,才换上的干净衣服一瞬间沾染上了尘埃和雨水。   根本就走不出去。   她钉在原地,在进退之间,她最终选择了善待自己,转身往后,木着脸说:“我等雨停了再走。”   回到房间,她坐到床头边,视线余角里,两个带双喜的暖水壶放在桌子上,异常扎眼,充满了讽刺意味。   脚步声传来,愈来愈近。   林晚云心往上提,就在他的鞋子出现在她目光里的一瞬,她站了起来,立在床和木桌子之间的夹角位置。   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林晚云最怕打雷,禁不住在巨雷声中打了个哆嗦。   下一瞬,男人无声无息,抬起手臂贴过来。   她缩起双肩,曲着双臂往角落里躲,带着几分可怜相。   就这个躲闪的动作,宋九尧的大拇指指节蹭到了她的眼角。   他捂住她耳朵的瞬间,林晚云缩起脖子,于是,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滑稽,就好像宋九尧要提起她的脑袋。   两人无声对视。   林晚云微微喘息,被蹭到的眼睛红了一圈,带着点点水光。   宋九尧贴近了,嘴唇就在在捂着她耳朵的手背上,嗓音低沉,“你躲什么?”   电光火石,又是一声巨响。   林晚云的眼睛蒙着一层薄雾,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不知道是怕打雷,还是怕他,总之,这副神情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   宋九尧一声低笑,“我从来不打家人,只要你是我老婆,我就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   林晚云心神微荡,眼睛睁大了些,怔怔看他。   宋九尧可以清晰看到她眼底那一圈红,“哭了?”   林晚云滞了下,手臂一推,“你碰到我眼睛了!痛死了!”   宋九尧纹丝不动,依然保持原来的动作,他的手很大,捂着她耳朵的两手稍稍使力,就像捧起了她的脸。   “是吗?是我的错,我吹吹。”   林晚云睁着乌漆漆的眼,她全然忘了外头的狂风大雨,雷鸣闪电,因为比起外面的恶劣天气,眼前这个男人做的事,说的话,更像洪水猛兽。   他腮帮子动了动,嗓音沉如幽潭,“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有人说你闲话,难道我不该问?”   “……”   宋九尧手收紧了些,像是在捏她的脸蛋,“二晚,我该不该问?”   林晚云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他这么好声好气说话,她身上竖起的刺有溃败之势。   “闫材栋帮过我,我剩了一些饭票,反正用不上,就拿去给他了,公司发下来的时候就是用信封装的,难不成我还另外装给他,真是无聊!”   宋九尧一个清浅气声,“这就行了,好好说,什么事儿也没有,你非得跟我犟。”   林晚云脑子有些混沌,一时想不出来他这话里的漏洞,只道:“我就是讨厌长舌妇。”   宋九尧默默看她,突然偏头压下去,在她嘴角轻啄一下,“我也讨厌。”   林晚云猝不及防,像是被抽走了魂儿,木愣愣对着他。   嘴角残余一点湿意,提醒着刚才那短短一瞬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垂下臂膀,搜寻到她的手,一把拢在掌中,往他身上带,压着嗓,像是低声诱惑她,“二晚,要摸一个吗?”   这流氓问话,引得林晚云头皮一紧,她嘴角颤了下,声儿软了,“你真有毒……”   只听见他一本正经说:“我没有。”   下一瞬,她的下巴被指腹钳制住,黑影一压,温热的唇贴合下来,在她绵软的唇上辗转碾磨了两个来回。   炽热的鼻息喷薄在林晚云唇角,她如同游荡在沸腾的海水,又热又迷糊。   他含住她的唇瓣,轻轻一扯,游离到她耳朵边,带着细碎的喘息,“二晚,我们该洞房了。”   林晚云霎时清醒,一把推开他,“大白天的……你自己洞吧。”   宋九尧往外看了一眼,提嘴道:“天都黑了,拉上帘子跟夜里一个样。”   他转身往窗边去,两指夹着布帘,呼啦一声,屋里更暗了。   林晚云心口突突突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莫名就怂了,生出了先逃过今天的念头。   她才走到门边,有力臂膀往她腰上一揽,她被捞进他的怀里。   嗒的一声,门被闩上了。   一声惊呼,她双脚离开了地面,“宋九尧,二姐要来叫我们吃饭了!”   宋九尧一声低笑,“下暴雨呢,她来不了。” 第28章 天天洞房,岂不是要累死……   窗口漏了一道小缝, 窗帘一角被外头的风雨卷起,扫到桌角堆放的那一张浅灰色毛巾,不知道是哪一扇窗没关好, 哐当一声, 似乎有玻璃砸碎了。   林晚云被横放在床, 一头乌发没有干透,蓬松铺在大红色的婚被上,几根头发无声撩拨她的眉尾眼角,痒痒的。   她胡乱抹了两把, 小手臂撑着床就往后退。   宋九尧不慌不忙, 勾着嘴角跟过去。   林晚云被逼到床头,她的后脑勺和肩背紧贴着冰凉而硬实的木头, 一头乱发覆盖了半个花好月圆雕花。   她腰身两侧被宋九尧两腿两臂围护,退无可退。   那双天然内眦双眼皮, 两道幽光带着危险, 她实在没有办法直视,移开视线, 落在墙与天花板的夹角。   墙壁上挂着的大幅月历,这会儿是农历八月, 上头是嫦娥奔月的画像。   这房子层高至少四米, 比林家的高多了,墙壁重新刷了一层白, 窗棂换了色, 窗帘也是新的。   宋九尧抬起两臂, 一伸一缩,上衣被利索脱下,随手扔在木桌子一角。   “二晚, 你知道我给二爷爷守夜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林晚云的视线往下落,虚虚视线里,是古铜色的结实胸肌和肱二头肌。   她答得极快,“我不知道。”   想她么?   宋九尧要能说出这种话来,那她今天可真是开眼了。   宋九尧贴近了些,压着嗓说,“我听你的话,躲到墙角偷偷睡,怎么睡都睡不好,我就想你给我买的这张床,我睡了一段时间,是真舒服。”   林晚云软绵绵瞥他,“我又不是给你买,是给我自己买的。”   这个人的流氓话说得可真好听,想她买的床?   宋九尧略微舔嘴,抬起手,掌心贴在她耳下,大拇指指腹在她脸颊刮挠一下,“是,我沾了你的光,打从收到这张床,我就想,山头那些都可以不要,也一定好好待你。”   林晚云眼睫轻颤。   听听这漂亮话,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她可不是无知村姑,只要领了结婚证,她买下山头,不管他嘴上要不要,都有一半是他的。   “这身子留给你的,你不摸一下?”   “……”   那只手像是带着幻药,迷晕了她半边脑,她迷迷糊糊想,宋九尧一定是被阿平六子他们捧太久了,真以为谁都馋他身上那二两肌肉。   等不到回应,宋九尧的大掌顺着细嫩的脖颈,无声往下,“你不敢,那我先来了。”   另一只手才轻轻搭上她腰窝,她就跟炸了毛似的,往后一缩,乌漆漆的眼挣得滚圆,一瞬不瞬对着他。   宋九尧拦腰把她放倒,贴在她颈窝里蹭了蹭,低低地笑,“我看错你了,林二晚。”   林晚云如同触了电,秉着呼吸瑟缩做一团,她能感受到,他起伏的胸腔,还有耳朵边那个坏笑传达的意思。   我看错你了,林二晚,你也会怂啊。   这种感觉很怪异,迷离又勾魂,林晚云心一横,抱上他结实的腰,两臂交缠,搂得紧紧的。   她也没有吃亏,怕什么呢!   他的手压在她的后颈,唇一路从耳垂,轻轻蹭过下巴,脸颊,鼻尖,最终覆上她的唇瓣,和刚才那个吻不同,一贴合就霸道撬开齿关,去追逐抓弄她的舌尖。   林晚云被热浪淹没,明明这个天气是凉的,她却从里到外,哪哪都是滚烫,好似外头刮的是热风,下的是滚水。   舌尖被勾缠,往他嘴里卷。   太热了,怪异的热,让人舒服的热。   林晚云在窒息边缘,在他胸前捶了两下。   宋九尧离开了些,手里的动作没停。   暴风骤雨不歇,屋子覆上一层浅墨,无端让人伸出安全感来,窗帘一卷,她的身体得了凉气,有一瞬间的舒坦。   可惜,这种舒坦没有延续多久,就被疼痛取代。   宋九尧哄骗她,“顶天立地的,忍一忍。”   她又变成的刺儿头,“不要!”   再顶天立地,也是忍不了的。   可惜,宋九尧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根本就无处可逃。   雨歇了,林晚云也生气了。   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一个山头也换不来他的尊重,她都拒绝了,他还要硬来。   院里传来脚步声,林晚云登时坐了起来,顶着鸟窝般的头,一脸惊悚。   大概是看见屋里没亮灯,宋清连顿住了脚,“二晚,雨小了咋还不过去吃饭,下着雨咧,饭也不好端过来,快过来。”   她迟疑两秒,“知道了。”   脚步声又往外去了。   林晚云倒下,卷在被子里不动。   宋九尧隔着大红牡丹被抱住她,揉揉她的鸟窝头,低声哄道:“我答应你,下次不会了,先起来吃饭。”   她咬着嘴看他一会儿,“那你今晚睡外面的沙发,不准睡我的床。”   宋九尧面色平静,把她的衣服塞进被子里,“那不行,这是我们大婚的床,我只能睡这里。”   她狠狠闭目,人跟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大白说,男人在床上的时候最听话,百依百顺,说什么都听。   宋九尧并不,就算是她买的床也不顶用,他根本就不受她控制,让他睡沙发都不行,更何况睡地上。   “要我帮你穿?”   “不用了。”   林晚云打了一把长柄黑伞,走在前头,宋九尧甩着两臂跟在身后,什么都没带。   一进屋,宋清连看见他头发湿了,嗔道:“怎么自己走后头,也不知道给二晚打伞。”   林晚云:……   她心底有些冤枉,家里还有伞,他就是懒的。   桌上剩了半边红烧鱼,一碟莴笋干炒肉渣,一个盘土豆烩菜,还有一大竹篮的白团团,林晚云不知道叫什么名儿,看着挺诱人的。   “没啥好菜,将就着吃,鱼是咱爸叫人送回来的,骏骏说想吃红烧鱼,饿了就让他们先吃了。”   林晚云埋着脸,掩去面上那点羞愧,“下着雨,你也先吃,等我们做什么。”   “我也不饿。”   林晚云拿筷子指着那些白团团,“二姐,这是什么呀?”   宋清连有些诧异,“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咸萝卜糯米糍,你没吃过?”   林晚云有些迟疑,囫囵应道:“好像吃过了吧。”   “肯定吃过,咱们开州哪有人没吃过这个的,打小我妈就做,咸萝卜拌点碎肉末做馅,糯米磨成粉,包起来蒸,以前一年能吃两回就不错了,九尧就很喜欢吃。”   林晚云咽一下口水,伸手就去夹那糯米糍,她也喜欢吃糯米,这个咸萝卜糯米糍看起来挺好吃的样子。   按照二姐的说法,这是开州的小吃,原主必定也吃过,但是她竟然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好似原先那个林晚云已经离她而去,现在的林晚云完完全全是她本人。   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此刻,她有些尴尬,糯米糍太过软糯,筷子根本就夹不动,她夹了几次,糯米糍都变成奇形怪状的了,也夹不起来。   大人在看,两小孩也在看,显得她有些蠢。   她甚至听见了宋九尧的抽气声。   “怎么这么笨。”   宋九尧伸手,从小竹篮里拿起一个糯米糍,送到嘴里咬了一口,然后戳到她眼前,“吃吧。”   林晚云垂下眼,面上发热,“你吃吧。”   那个白团团被咬过一口,露出了酱色的馅,挺诱人的,但是她没脸吃。   宋清连笑道:“你不会再拿一个,咬了才给她。”   宋九尧收回手,把糯米糍放到自己碗里,哼一嗓子,“我是把皮给她咬了,留着好吃的给她。”   林晚云放下筷子,低眉敛目去够小竹篮,这一回,糯米糍总算是送到嘴里了。   咸香的萝卜碎肉配上糯米皮,软糯可口,满嘴留香。   宋九尧略微歪个脑袋,提嘴问:“好吃吗?”   林晚云不与他对视,“好吃。”   只听见他说:“改天做核桃糕,给她补补脑。”   宋清连:“就你会说。”   宋九尧笑了声,“加点红枣,补补身子。”   林晚云鼻尖微皱:……   没完了?她就蠢了这么一回,真烦!   回去的时候,宋九尧主动拿起了雨伞,二姐在看着,林晚云只得乖乖站到他身旁。   “二姐,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相亲吧,我给你搭把手,看着骏骏他们。”   宋清连:“行。”   两人拜别宋清连,在昏暗的雨夜,踩着水拐过街道。   “宋九尧,总是去二姐家吃饭,又不叫我刷碗,我得给她伙食费。”   宋九尧:“不用你给,我给了。”   “你给够了吗?”   “多少才够?”   林晚云寻思,她以前的家里,请一个做饭收拾家的保姆,要六千五,跟普通上班族的薪资差不多,菜还是二姐自己种的,还得再往上加一些。   但是她挺穷的,拿不出太多钱,她能穷大方,却不好替宋九尧派钱。   “至少,四十吧。”   他低笑了声,“你倒是大方。”   林晚云,“对啊,我不像你那么抠,没有钱就再挣呗。”   天气凉了,一到家,林晚云马上就回到床上,拿起那本林木种植的书,翻看起来。   这年头,讯息传播的渠道很少,除了去图书馆借书,她没有别的方式获取但信息,但是书籍毕竟有滞后性,她有些后悔,当初置办嫁妆的时候该再买一台收音机的,听广播可以听到最新资讯。   歌舞厅倒是有两台,但是她张不开嘴问宋九尧要,或许可以去集市,看看有没有人卖二手收音机。   正这么想着,宋九尧冲澡回来了,即便是这样凉的秋夜,他也是光着膀子,林晚云视线有些无处安放,想提醒他一句,想想又算了。   这是他家,也没外人,她张嘴让他照顾她这个新娘子的眼睛,未免太过矫情。   她想,现在还有些生分,等她不是新娘子了,一定好好教训他。   可惜,宋九尧好像并没有生分的意识,上了床就贴过去,结实的臂膀搂上她,垂眼看她手里的手,“看什么呢?”   他浑身带着凉气,隔着衣服,林晚云都能感觉到冷。   她有些不自在,稍稍扭动身子,“这是教种树的,你怎么那么冷。”   宋九尧收紧双臂,低笑了声,“冲冷水澡当然冷,你给我暖暖。”   她面上一热,“我没有时间啊。”   “没有时间你做什么?”   “我看书。”   “看书做什么?”   林晚云扭头看过去,他嘴边撇着一抹坏笑。   她又垂下眼,“你怎么这么无聊……”   宋九尧压了压唇线,“洞房花烛夜,怎么会无聊。”   林晚云合上书,抿着嘴看他,片刻后,忍不住拿手臂推他,“不是洞房过了吗?”   宋九尧把她手里的书抽走,啪地一声,扔到木桌上。   林晚云还没反应过来,被子一掀,一个失重,她就稳稳落入他的怀里。   “宋九尧,我好累啊,”她垂下脑袋,开始卖惨,“又累又困,今早回我家,下午去福昌又去肉联厂,还洗那条臭狗,回来还要和你洞房……我真的累死了。”   宋九尧把大红被拉起来,给她盖得严实,“累还看书,又不是明天要考试,你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呀?”   “说山地的事儿,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吗,明天得空带你上吕家村转转。”   一说到山地,林晚云就两眼放光,“好啊,我也想去看看,顺便去找瞿雪,问她能不能把山地租给我。”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定了一下,“明天不行啊,说好的,我陪二姐去相亲。”   “不碍事,相完亲再去也成。”   “好,相完亲我就去歌舞厅找你。”   宋九尧低下头,下巴在她肩窝处蹭了蹭,“我去接你。”   林晚云忍不住轻提起肩,往他怀里缩。   他这么好说话,她对刚才得的结论起了动摇之心,大白的话没错,或许只是她理解错了。   男人在睡之前很听话,睡之后就说不准了。   她忍不住想验证一下。   “宋九尧,我想要个收音机听广播,很多商机都藏在广播里面,还有养殖技术推广什么的,我觉得有收音机应该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宋九尧亲一下她的脸蛋,手已经开始不老实,“我给你买一个。”   林晚云羞答答捂上半边脸。   原来是真的!   为了睡觉,葛朗台宋九尧变爽快了!!   “还想要什么?”   “不要了……我还想吃香漫饭店的煎鳗鱼。”   宋九尧拦腰把她放倒,压下去,轻咬她的唇瓣,话里染上了笑,“看完山地我带你去吃。”   林晚云闭上眼睛,心口在什么东西在炸。   原来,搞定宋九尧很简单,只要跟他睡觉就行了。   如果这个时候,她开口让他跟她去领证,他肯定也会一口答应的。   但是她不会开这个口,死都不会,她要等他,等他自己悟过来,主动带她去领结婚证。   翌日,林晚云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她噌地坐起身来。   晚了!说好的九点半,跟二姐去相亲的!   “怎么了?”   她转过脸,宋九尧光着膀子站在床头,从床上下去的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闲散模样,两眼清明看着她。   林晚云面上难掩一丝羞臊,“我是不是起晚了,二姐过来了吗?”   宋九尧一个气声,“没晚,才八点半。”   她泄了劲儿,双肩一塌,半阖着眼一动不动。   宋九尧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勾动嘴角,“回魂了吗,起来吃早饭。”   她这才抬手,慢腾腾揉眼睛,张个小嘴,似乎想打个呵欠,想起了什么顾忌,又收回去了,掀开被子,闷声不吭下床去洗漱。   宋九尧看着那个软绵绵的背影,一个哂笑。   睡不够,怪可怜的,连起床气也没有,怪可爱的。   “宋九尧!”   宋九尧走出去,“怎么了?”   林晚云指着墙上的挂钟,“你眼睛瘸了吗,都快九点半了,你说八点半!”   宋九尧略微舔一下嘴,“晚一点儿也没事,不过是相个亲,天底下的男人多了,让他等一会儿怎么了。”   林晚云气急败坏,“男人多了,好的很少很少,二姐说,二婚好男人更是很少很少很少,要是这一个是千里难寻的,因为我耽误时间错过了,二姐不是要气死!”   宋九尧慢条斯理的,“等一会儿就能错过,那能算好的?”   “……”   她没时间与他理论,换上衣服便往宋清连家里赶,宋清连正准备出发,看见她过来,便让她先吃早饭,吃好再过去。   林晚云没脸吃,只拿了一个包子,便跟着出了门。   这一次相亲,定在一家小面馆,因为时间早,面馆里人不多,只有三两个吃早饭的。   那木材工看起来挺老实,也不显老,人也和气。   就在林晚云觉得有戏的时候,那人对宋清连说:“要是咱俩结婚,这俩孩子能放在他们爷爷那边吗?”   林晚云:“……”   啥意思,只要大人不要小孩儿?   宋清连面色一敛,有些笑不出来,“家里只有奶奶,爷爷不在了,我婆子卖点干货过活,养不了两小子。”   那男人脸上有一些失望的神色,“要是大一些,我也没的说,孩子太小了,养大还得好多年,我养大那两个,说实话,真不容易。”   林晚云觉得十分好笑,忍不住接腔道:“这位大叔,你自己算算,我二姐才二十九,孩子能有多大,你也知道养孩子不容易,要是丢给奶奶,孩子多可怜啊!”   那男人点头,“谁都有难处,咱出来见面,也是看合适了再说,我这人实在,喜欢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在外头拉木头,吃喝啥的都不是问题,但是这是两小孩儿,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林晚云:“您是该好好考虑考虑,相个年纪跟您差不多的,四五十,快退休的最好,孩子都大了,一结婚就能领退休金,多好!”   宋清连站起身来,只道:“没事儿,都理解,我们先回去了。”   男人也跟着站起来,“我觉得你挺好,得空我上家里找你。”   宋清连没说话,林晚云却说:“你别来,不欢迎你。”   出了门,林晚云还有些生气,“谁做的媒,怎么那么不着调呢,这人老就算了,还嫌弃你带小孩,难不成你丢下自己的孩子,上他家里伺候他一家老小,想得真美!”   宋清连笑笑,“这个还算好的,前两个更不着调,丑话说前头,没啥不好。”   “好在哪里,他在山里砍树,一个月回家一回,你在家帮他养孩子,落什么好啊。”她拍着胸脯,“二姐,我帮你找!找个能挣钱又能帮你带孩子的。”   宋清连忍不住笑,“你上哪儿找这么好的?”   林晚云:“开州市那么大,总会有的,你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按你的要求找。”   “能有啥要求,性子好,知冷知热就行。”   “嗯,我记住了。”   远处传来突突突的摩托车声响。   林晚云眼睛一亮,往前看去。   果然,没一会儿,拐角处出现了那辆扎眼的挎斗摩托车。   宋清连:“九尧怎么来了?”   她抿了抿嘴,“可能是路过吧。”   骏骏和小象挥舞小手,呼喊:“舅舅!舅舅!”   宋九尧停下车子,面无表情的,“你们回家去,舅舅有事儿。”   骏骏仰着脑袋,“舅舅,你去哪里?”   “舅舅去山上看看。”   “我也要去!”   宋九尧:“山上有坟墓,小孩儿不能去。”   “舅舅,你要去看坟地?”   宋九尧看向林晚云,嘴角勾动一个弧度,“舅舅带舅妈去看看,以后葬在哪里好一些。”   宋清连斥道:“又胡说八道!”   在骏骏羡慕的眼神里,林晚云上了挎斗,挥别母子三人。   到了吕家村大队,已经有一个中年壮男在等宋九尧,客套两句,便领着两人上了山。   吕家村山路没有林家村的好走,且一路上都是坟堆,林晚云硬着头皮跟他们走了三座山头,心有戚戚然。   “听我们村长说,宋老板想要拿山头种树?”   宋九尧点头,指着山头,“山腰往下种茶叶,向阳的种果树,其他地方种楠木。”   他说的一套一套的,那人恭维道:“宋老板好魄力,头两天村里开会,一致表示,只要是价钱合适,迁坟也不是问题。”   宋九尧笑笑,“用不着,惊扰了村里的祖宗,我生意也不好做,你们村给个实在价,比什么都好。”   那人连连点头称是,“行,我们下山,到大队再详细说。”   宋九尧却道:“我也不去了,你们开会,说个价,给我打电话,合适我来下定金。”   “好好!”   下了山,和那人分开之后,林晚云忍不住皱眉,“宋九尧,你不是说,不要让人拿捏了么,怎么把种什么都给他们说了?”   宋九尧笑笑,“无利不起早,没有一些念头,谁信咱们是真心想拿地。”   “那……林家村的地,你还让我不要表现出来喜爱。”   “林家村是林家村,吕家村是吕家村。”   “……然后呢?”   宋九尧压着眼看她,“回去补补核桃,你就想清楚了。”   林晚云一个眼睫翻过去。   烦死了!   上了挎斗,她仰着脸问:“吃了饭,你去歌舞厅吗?”   她寻思,如果他去歌舞厅,她就可以装作无意,让他从歌舞厅拿一个收音机回家。   宋九尧面色无波,“去歌舞厅做什么,爬了一天山还不够累?回家睡觉。”   林晚云头皮骤然发紧。   她还是失算了,不能只要收音机,还得要一个电视机,有乞丐济公摇破扇看也好,总不至于无聊到只剩下洞房那事儿可干。   天天洞房,她岂不是要累死! 第29章 上当了,娶了个废物。……   宋九尧的摩托车要加点水, 他把车停在香漫饭店外头,让林晚云先进去。   林晚云走进饭店,意外看到瞿雪和一个戴圆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一起吃饭。   若说是平时, 她就视若无睹走过去了, 但现在她存着租离园水库旁边的那六亩山地来做养殖的念头, 宋九尧交了六个月的租金,这会儿还有一个月才到期,但山地被瞿雪给买了,她要租势必要找瞿雪商量。   虽然上回和瞿雪呛了几句, 但那地儿空着也是空着, 她觉得瞿雪应该不会拒绝她。   瞿雪看见她,先是诧异, 尔后,不甚热情介绍了同桌的男人, “这是我们文工团赵团长。”   林晚云:“赵团长, 你好。”   赵团长:“你好。”   “我可以坐这里吗?”   显然,瞿雪不怎么乐意, 碍于团领导的面子,只问:“你自己一个人?”   林晚云往后看了一眼, “还有宋九尧, 他停车。”   赵团长:“人多热闹,坐下吧, 今天我请客。”   林晚云笑笑, 拉开椅子坐下, “那怎么好意思呢,赵团长真是太客气了。”   瞿雪对赵团长说:“赵团长,她是太阳歌舞厅的老板娘, 下回咱上歌舞厅,就让她请客吧。”   赵团长看着林晚云,“是吗?”   宋九尧正好走进来,看见她跟瞿雪坐了一桌,神色一顿,朝她们走过来。   林晚云:“是,报我的老公大名,宋九尧,让他们给你免单。”   瞿雪淡笑,“报你的名儿不行?你不是老板娘吗?”   林晚云声量不自觉轻了,“报我的没用,我又不管歌舞厅的事儿。”   宋九尧挨着林晚云坐下,“报什么名儿?”   瞿雪:“这是我们文工团赵团长,今天他说他请客,改天上太阳歌舞厅,能不能报老板娘的名儿,给我们打折?”   他淡淡说:“报谁的都一样。”   瞿雪扯嘴笑笑,“听说宋老板大手笔,拿山地做聘礼,才娶上了我们晚云,老板娘怎么能说了不算呢。”   林晚云听出了这阴阳怪气话里暗藏的意思,瞿雪以为,她贪宋九尧的山地,才勾搭宋九尧结婚,哪想到被宋九尧给坑了,宋九尧拖拖拉拉,最后六亩山地被截了胡,她什么好处都没有落下。   为了能把山地租回来,林晚云忍下了,“什么大手笔,我都被村里人笑死了,交了半年租金搞养殖,剩下两个月没用上,打水漂了。”   赵团长问:“你也搞养殖?瞿雪是不是跟你学的,说他表哥拿了山地,要搞养殖,好好的文工团她也不呆了,非要跟着去养鸡养鸭,她是我们团的骨干,鸡鸭谁都能养,团里可不能少了她啊。”   林晚云:“她表哥可比我厉害多了,他是大老板,把山地都买下来,我还想去租他的山地呢。”   她转头看向瞿雪,“瞿雪姐,你帮我跟你表哥说说,要是他还没有开始搞养殖,能不能先把山地租给我。”   瞿雪看也不看她,轻哼道:“那你可来晚了,他都放干了水,要建猪棚了。”   林晚云:“……”   “宋老板,以后歌舞厅要猪肉,记得找我表哥。”   宋九尧点头,“正好现在猪肉供应不足,以后我就不用发愁了。”   吃过这一顿饭,回家路上,林晚云面色怏怏,闷闷不乐。   宋九尧:“怎么了?”   她闷着脸说:“瞿雪她表哥的动作怎么那么快,这几天也没听到咱爸说养鸭子的湖被放干水了,我还以为能租回来用呢。”   宋九尧哼一嗓子,“那么大的湖哪有那么容易抽干,她不过随便找有由头,说白了,就是不想租给你。”   林晚云愣了下,“她何必,白白放着……”   半截话被咽下去了,瞿雪根本就瞧不上一年几百块的租金,只要她和银行争取到宽裕的还款时间,她就是空着,过个十年八年,一转手就能赚几百上千万。   所以她表嫂贷不上款,她不惜离开文工团,也要贷款买下那六亩山地。   摩托车停下来,宋九尧掏出BB机看了一眼。   “上回你大哥说,你二嫂的弟没事干,想叫我带他去庆山干活,他到歌舞厅找我去了,你跟我去一趟。”   林晚云眉心一跳,扶着车子下了车,“我好累啊,你自己去吧,我先回家烧水冲澡了。”   宋九尧微微眯眼。   她头也不回就往家里赶,临近院子还小跑了起来,好似生怕他绑着她去一般。   宋九尧着实有些看不明白,难不成是因为上回被阿平六子他们笑话,她害臊,不敢上歌舞厅了?   “林二晚,给我也烧上水。”   林晚云登时刹住脚,回过头,探个脑袋从院门里看向他,“你又不洗热水。”   宋九尧压了压唇线,“我洗,你不是嫌我冷吗。”   她在月色下怔愣数秒,“那你在歌舞厅洗了再回来,我没劲儿装那么多水。”   只见宋九尧垂下头颅,捏了捏眉心,闷声不吭踩上火。   林晚云尝试换位思考,探寻他的内心世界。   白娶了,白娶了,连他二姐的脚后跟都摸不上,陪着出门不行,让在家里烧个水也不行,要这个老婆有何用?   她又试图说服脑子里那个宋九尧。   忍忍吧,林二晚可是个大美人,抱着睡觉的时候多舒坦!   按道理,他是去办她娘家人的事儿,她理应跟着去歌舞厅,她倒不是不愿意去,可是她丧失了原主的记忆,脑子里根本就没有马凤菊弟弟的一丝痕迹,去到那里,连人都认不出,岂不是让人觉得怪异?   临睡的时候,宋九尧回来了,带了一个军绿色的行李袋,说庆山有些事儿,他要过去一趟,顺道把马凤菊弟弟一起送过去。   林晚云有些发懵,掀被下了床,“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宋九尧:“没事儿,有个老板经过,看上我们的石山,想让我转让半个山头给他。”   “不是做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转给别人一半?”   宋九尧不甚在意,“你嚷嚷要买这边的山地,我现在手头钱不够,卖了宽裕点。”   林晚云默默看他,不说话。   宋九尧回过头,看她那模样,好似不太痛快。   “做买卖就是这样,你不能把所有的都挣了,这头挣大钱,那一头就少挣些。”   他从衣柜里拿了两条裤子两件短袖,塞进包里,拉链一拉,往肩膀上甩,迈着步子就往外走。   林晚云跟身后,把他送到院子外头。   “你去几天啊?”   “两三天,最多四天。”   宋九尧把行李包扔进挎斗里,跨上摩托车,朝她看过去,“晚上把门锁好,有事儿找二姐。”   林晚云点点头,心里有些发空,甚至生出一丝悔意,刚才该陪着他上歌舞厅。   “宋九尧,路上小心,好好睡觉。”   宋九尧一滞,嘴角微动,“以前阿平说你聪明,我信了他的话。”   林晚云自动翻译他的话:要是知道你这么笨,我就不娶了。   “会不会换个词儿?”   她停顿几秒,咽一下嗓,像是被逼迫一般,“那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两件衣服。”   宋九尧嘴角轻撇,没再接腔,踩上火,摩托车一个调头,上了大马路。   林晚云原地站了一会儿,返回院里,把院门给闩上了。   第二天,她正打算出门,上雁行制衣厂去看看,院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一看,是张婆子。   林晚云有些惊奇,“三婶,你怎么来了?”   张婆子往院里瞟了两眼,咧开嘴笑,“二晚,你家里真不赖啊,刚修的房子吧?”   林晚云虽不愿意搭理这碎嘴婆子,但毕竟是原主的乡邻,到了家门口,还是得客气几声。   “三婶,先进来喝口水。”   张婆子摇头,“不进了不进了,我赶集咧,你妈让我拿点酸蒜头过来给你,后天你大侄子过生辰,让你带姑爷回家吃饭。”   林晚云接过那一小罐酸蒜头,“我知道了,辛苦你。”   “辛苦啥,顺道的事儿,”张婆子又往里瞟了一眼,“姑爷不在家啊?”   林晚云:“不在,他在外头忙。”   张婆子老褶子一皱,“啧,以前路过这里,从来没见开过门,二晚,你别怪三婶多嘴,姑爷做买卖忙,你要多管着点,给他守着家,也把钱攥手里,别让他拿出去败了,往后你拿啥养孩子!”   林晚云只想快些打发她走,便点头应承,“三婶说的对,我管着他呢。”   这些村妇恨不能看她的笑话,只怕宋九尧赚了钱,在外头再养一两个,才如了她们的意。   张婆子还是不走,“你公爹是不是还有个闺女,你姑姐,带俩孩子守着寡咧?”   林晚云慢慢吸气,“是,怎么了?”   “带孩子可不好再嫁,莫不如招个上门女婿,我表舅爷家里,就东头那林大拐子,他家里穷,还没娶上媳妇……”   林晚云终是冷下脸来,“三婶,我二姐不要上门女婿,她养两个孩子就够累的,养不起林大拐子。”   张婆子面色微愠,“咋这么说话咧,也不是谁养谁,搭伙过日子呗。”   她把院门一关,“我赶着出门,不留你说话了。”   张婆子:“……”   等门外没了声响,她才打开门,一路往西走。   雁行制衣厂的门卫大爷口气比厂长还大,直接把铁门拉上,“没有设计师这个工位,现在也不招工,甭上这儿吵。”   林晚云白白走了一段路,最后吃了闭门羹,着实恼火,也无法,只得原路返回。   到侄子生日这一天,她买了一个书包,一袋米泡儿,回了林家村。   牛翠芬看见她自己一个人回来,问:“姑爷没跟你一起回来?”   “没有,他做买卖去了,没在家。”   牛翠芬手往身上抹抹,“回门那天不是说了,今儿是你大侄子生辰,让你俩一起回来。”   林晚云有些无语,“他也不是天天闲着,买卖的事儿一天一个样,非得叫他回来做什么?”   牛翠芬挨着她坐下,“那不是让他跟咱们亲近些,到时候你张口叫他给几车碎石,也抹得开面。”   林晚云顿了顿,“妈,你不是说赊账么,怎么变成叫了?我可抹不开面说这些话。”   牛翠芬脸上有些不好看,“咋就抹不开面了,他送的礼金我就拿了一些,都给你办了嫁妆,你大哥一点儿没拿,全都给你带着走,姑爷在庆山有那么大山头,给你大哥几车碎石,还出不起?”   她淡淡道:“出不出得起另说,他没有这个义务。”   牛翠芬歇一口气,眼角挤出了泪花,“你咋说话的,你妈白养你了。”   林晚云真不想看牛翠芬这个哭哭啼啼的样子,挪开眼,“我和大哥说,你不要管了。”   虽然这个妈对原主挺好,但是老旧思想根深蒂固,以为女儿嫁好了,就得帮扶家里的哥哥,要不然就是没良心。   她可以回报大哥,但这跟宋九尧没有关系,他只是跟她结了婚,帮她娘家人一点忙是情分,不是义务。   吃过饭,林晚云以天黑得早为由,离开了林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连屋子也不用给她留,以她目前的心境,倒还看得开,如果是原主,不知道会不会对娘家心灰意懒。   没走几步,拐过巷子,她竟然碰上了林大强。   “二晚,回家过你大侄子生辰?”   “是啊,大强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林大强这意思,好似专程在这里等着她。   林大强笑笑,“宋老板上哪儿去了,今天我上歌舞厅找他,都没碰着人。”   林晚云心神微动,脸上却仍平淡,“你上歌舞厅了么?他上庆山去了,你找他有事儿?”   林大强清清他的大烟嗓,“宋老板买卖做得大,庆山做碎石买卖,还要去吕家村买山头,这几天几个村都传遍了,吕家村怕是家家都成万元户咯,现在他们村的人就等着杀猪,提前过年咧。”   林晚云听这酸溜溜的话,笑了声,“你忘了,咱们村前段卖了五六亩山地,不是已经杀过猪了么,咱们村比他们村还早高兴了呢。”   林大强拧眉,“二晚啊,你别笑话你大强哥,大队签的那合同,就是一个定购合同,只交了定金五千元,剩下的,张老板筹到现在也没筹够,村里人拿不到钱,不骂林大延,倒骂上我了。”   “骂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们凭啥骂我,出力不讨好,以后不办这事儿了。”   林晚云作势要走,“大强哥,现在天黑得早,我先回市里了。”   “哎,二晚。”   “嗯?”   林大强嘿嘿笑,“咱村的山地可比吕家村的好用多了,你看看,要不打个电话和宋老板说说,还是回来买咱村的山地,他是咱林家村的姑爷,价格肯定要比吕家村的便宜。”   林晚云心里激荡,但是她面上强忍住了,“上回没买成,他都有些生气了,不过你说的对,他是林家村姑爷,我跟他说说。”   “行行,上回那五六亩,本来要买下来给你做聘礼的,现在买的多,肯定给优惠价。”   “价钱那些我搞不明白,等他回来再说吧。”   林大强客客气气把她送到村口,才返身回去。   林晚云再看向那两座山头,山头仿佛又标上了她的名字,她脚下装上了弹簧,林家村的泥巴路也不难走了,一口气不歇上了歌舞厅,问了阿平要庆山那边的电话,锁上门就拨过去。   那边接起,对方是一个粗嗓子的男人,一听说她找宋九尧,大嗓门就问:“是嫂子吗?”   林晚云忍不住把话筒拿远了些,“是的,叫他接一下电话,就说我有急事。”   “老板不在咧,在山上没回来,等他回来,我让他回给你。”   林晚云有些失望,但也无法,只好挂了电话。   阿平看见她打开门,开起了玩笑,“二晚,尧哥就快回来了,就这一晚都等不了?”   林晚云斜他一眼,“我有事儿。”   “啥事儿要锁着门说,我们不能听?”   她心情甚好,抱着挎包坐在墙角的长条凳,“这也要问,两口子的事儿呗,我想你你想我,你是赤条条一个光棍,听这些做什么?”   阿平:“……想来想去的,这么快就说完了?”   “没有,他不在。”   这一等就等了两小时,歌舞厅开始喧闹起来,人越来越多。   林晚云等不下去了,又拨了一个电话过去,“我得回家了,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开州吗?”   “那我可不知道,估摸就这两天走。”   “行,让他不要回电话了。”   她寻思,不差这一天两天,回来再说也一样。   第二天,宋世邦提着卖鱼的桶回了家,桶里还剩了两条大鲢鱼,他给鱼换水,林晚云在一旁看着。   “爸,我们养鸭子的湖被抽干了吗?”   “没有啊,谁给你说的?那么大的湖,往哪儿抽水。”   林晚云笑笑,“我想租,他们不愿意租给我,骗我说抽干水建猪棚了。”   宋世邦:“没有的事,我就没见他们上去看过,也不知道买下来做什么。”   他往屋里看了眼,“宋九尧不在家?”   “不在,他上庆山去了。”   “刚成家就乱跑,他不在,这鱼也吃不完,叫你二姐收拾,一起吃吧。”   “二姐带孩子上奶奶家帮忙收干货,说要吃了晚饭才回来。”   “晚上再收拾吧。”   林晚云看那活蹦乱跳的鱼,有些头疼,“爸,我不会杀鱼。”   宋世邦顿了下,“我来杀。”   林晚云:“噢。”   她还是头疼,原主的记忆已经没有了,她是个完完全全的生活废物,不但不会杀鱼,连饭也不会煮,要是宋爸没回家,她就上外头随便吃一些,偏偏宋爸回家了,二姐又不在,她是儿媳妇,总不能张个嘴等公爹煮给她吃。   快到晚饭时间,林晚云开始焦灼,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摩托车的声音。   她心里一喜。   宋九尧回来了,她有救了!   宋世邦也听到声响,从西屋走出来。   所以,当宋九尧挎着行李包,走进院子的时候,看到他爹和他新媳妇双双从屋里出来迎接他。   这等待遇,实属难得。   特别是林晚云,那掩藏不住喜上眉梢的样儿,比他走那时可顺眼多了。   宋世邦:“刚从庆山回来?”   “嗯,坐了半天车都饿了,”宋九尧把行李包往木沙发上放,“我二姐在吗?”   “她上婆子家去了,咱在家煮饭吃吧,我拿了两条鱼,今晚做一条,留一条给你二姐。”   “行。”   宋世邦去厨房里拿了刀,准备上院子水泵那杀鱼,“二晚,你煮上饭。”   林晚云:“……噢。”   她挪着步子,慢腾腾挨近宋九尧。   宋九尧双臂一伸一缩,脱掉衣服,随手往沙发上扔。   林晚云:……   她挪开视线,“宋九尧……”   宋九尧:“嗯?”   她慢慢吸气,“天气冷了,你不要老是脱衣服,这样很容易感冒。”   宋九尧看她那模样,嘴角微动,“不是我想脱,从庆山回来,一身都是灰。”   他往外走,“我洗把脸。”   林晚云亦步亦趋跟着他,“我给你压水泵。”   宋九尧微微眯起眼,看她一会儿,鼻腔冲出一个气声,“行。”   水泵旁,宋世邦把水桶挪过去了。   水泵很沉,林晚云咬着牙,把水给压上来,宋九尧手捧着水,洗了手又洗了脸。   他抹了一把脸,往东屋里去,才打开衣柜,林晚云进来了。   她把着衣柜门,仰着头,欲语还休的样儿,“宋九尧,你先别洗,行吗?”   宋九尧转过头。   她面上带着些可怜相,“我不会煮饭,你去煮一下饭吧。”   宋九尧一滞,腮帮子动了下,“没有煮过饭?”   她郑重点头,“没有,我都不知道用哪个锅。”   他定定看她,半晌,幽幽叹一口气,关上衣柜门。   林晚云垂下眼,又自动解读他的内心世界。   上当了,一千元礼金打水漂了,娶了个废物回家。   她抿了抿嘴,“你去煮吧,我看你煮,下回就会了。”   没关系,娶了林晚云,一座山头够你用一万个保姆了。   宋九尧走到厨房,烧上煤球,淘好米,把锅放上煤炉上。   林晚云默默看着,感觉也不是很难,下一回应该能自己煮上了。   “会了?”   她点头,笃定地说:“嗯,会了。”   宋九尧嗤了声,“你在家里,你妈从来没让你煮饭喂猪?”   林晚云愣住了,“没有啊,人都吃不上大米饭,煮饭喂猪多浪费啊。”   宋九尧定了定神,原地叉腰,下颌努了努,“煮饭,人吃了,再喂猪!”   林晚云恍然大悟,是她理解错了,他说的是煮饭,喂猪,不是煮饭喂猪。   她绷不住想笑,憋了好一会儿才憋住了,“我就说呢,我还没见过谁家的猪那么好命。”   宋九尧压了压唇线,“酸菜会腌吗?”   她嘴角的笑一收,“也不太会……”   他拧起眉宇,不可思议的神色,“你不会腌,你妈给你陪嫁两个酸菜缸,拿来做什么?”   林晚云面上起了一层尬色,“谁知道,我都说不要了,她非得买。”   在她的意识里,腌酸菜难度应该很大很大,她就不挑战了。   宋九尧卷起嘴来,无声看她。   她嘻嘻笑,“以后挣钱了,拿来做储钱罐吧。”   宋九尧不说话。   “要不,送给二姐吧……”   他凑近了些,“林二晚,昨晚上你上歌舞厅打电话,说想我了,就是想叫我回来给你煮饭?”   林晚云面色一敛,略睁大了眼,“没有啊,我找你是有事儿,林大强听说我们去看了吕家村的山地,急得叫我打电话给你,他说你是林家村姑爷,可以给你优惠价,肯定比吕家村优惠!”   宋九尧嘶一声,缓一口气,“就为这?”   “是啊,只是你一回来正赶上做饭,真巧。” 第30章 谁跟你顶天立地了,二晚……   吃过晚饭, 宋世邦端着碗筷去水泵那里洗,林晚云有些过意不去,主动收拾饭桌, 然后去看热水。   “爸, 你今晚不去山上了吧?”   宋世邦:“去, 在家也没事干,明早还要去网鱼。”   林晚云:“别去了,等二姐回来,还能跟骏骏他们玩一会儿, 我给你烧点水冲澡。”   宋世邦想了想, “也成,上回有人给你二姐做媒, 说是木材厂的工人,人不错, 就是年纪大了些, 也不知道她见了咋样。”   林晚云拿水瓢的手顿住了,挺起腰板来, “不咋样,我跟她去的, 那人老就算了, 还嫌弃二姐带俩孩子,他那意思, 只要大人不要小孩儿, 让二姐丢下孩子去照顾他一家老小, 想得真美!”   宋世邦皱眉,“他当面这么说的?”   “对,他说要是孩子大了还好些, 骏骏他俩太小了,我给说回去了,二姐才二十九,孩子能有多大,他干嘛不相个四五十的!”   “找个合适的不容易,你二姐夫去了三年,你二姐也没碰上一个好的。”   “不用着急啊,让二姐找个活儿干,自己挣钱,有钱了找什么样的男人不行,要我说,找个头婚的更好。”   宋世邦笑了,“她带俩孩子,除了跟她婆子收点干货,能干啥。”   林晚云索性把木水勺放下,蹲下身子,“能干的可多了,她有房子,又会做饭,可以开饭馆,也可以开个小卖部,现在鼓励个体经营,卖点啥都能挣钱,至少……”   “林二晚。”   林晚云扭过头。   只见宋九尧站在堂屋出来的台阶上,面色淡淡看着她,“你过来。”   林晚云:“等一会儿,我跟爸说话呢。”   宋九尧站在台阶上不动。   宋世邦:“你去吧,等你二姐过来再说也行。”   林晚云这才站起来,她一动,宋九尧也动了,转身往东屋去。   他倚着衣柜门,斜着眼瞧她,“二晚可真行,把我家里人都安排妥当了。”   林晚云:“……不是闲聊么,你有事儿?”   宋九尧点头,“林大强怎么找的你,你跟我说说。”   说到这个,林晚云可就来劲儿了。   “他急了呗,我们一去看山地,吕家村的人现在可高兴了,每家每户都成万元户,吕家村就等着杀猪,提前过春节了,谁能不高兴,林大强酸溜溜说,他被村里人骂,想叫你回去买林家村的地。”   宋九尧舌尖抵在两唇之间,无声看着她。   她两眼灼灼,里头是他熟悉的求财之光。   “宋九尧,林大强真的被我们拿捏住了!”   他鼻腔一个气声,“拿捏晚了,我已经去吕家村下了定金。”   林晚云嘴角的笑骤消,睁大她那一双乌黑水亮的眼睛,带着不可思议,“你定了?”   宋九尧点头,“定了,只是让他们不要对外说,要不然吕家村的人能那么高兴,家家户户都要过年。”   林晚云急了,“你着什么急啊,都不跟我说一声!”   宋九尧扯嘴,“你不是一直想要拿下山地,给你个惊喜不好?”   “……交了多少定金?”   “五千。”   她的面部表情有些复杂,像是要扼腕叹气,纠结,又掺杂一些肉痛。   宋九尧忍不住勾动嘴角,“给你惊喜,你不高兴?”   “高兴,就是……”她终是垂下眼睫,叹一口气,“算了,定都定了。”   就是,她还是想要林家村的山地,虽然以后地价相差无几,但是林家村的山地通大路,比吕家村的好用许多,她可以拿来做养殖,做制衣厂,还有其他很多可能性。   罢了罢了,做人不能太贪心,或许,林家村山地并没有写她的名字,吕家村山地命中注定是她的。   只听见宋九尧说:“高兴了,你也安排安排我。”   林晚云抬眼,“安排你?怎么安排你?”   他压着眼瞧她,“我本来,事儿还没办完,明天才回来,昨天你给我打了电话,我打回来,阿平说你可怜兮兮蹲在角落,等我的电话,一等等两三个小时。”   林晚云抿了抿嘴,“他就是喜欢夸张,我又没病,有凳子坐我蹲着做什么。”   宋九尧默看她一会儿,“他说你想我,想得要死,叫我赶紧回家来。”   林晚云头皮发麻,嘴角动了动,却是说不出话来,说想不是,说不想也不是。   阿平喜欢夸张是真,她也没冤枉,昨晚上胡诌了一些话,宋九尧真回家来了,她总不能不认账,说她没有想他吧。   其实,也不怎么想,但是看到他回来,她还是很高兴。   宋九尧:“我回来了,你怎么光安排别人,不安排我?”   林晚云手背压了压鼻尖,憋着笑,“你要我怎么安排?”   他不为所动,“你自己想。”   “……”   她当真认真思索起来,“要么,我给你画两件衣服,明天找人做出来,行吗?”   宋九尧不甚乐意,“那太久了。”   “那我想不出来,该怎么安排你。”   宋九尧腮帮子动了动,“想不出来,发个电报问问林大白,你姐夫回家来,她该怎么做。”   林晚云绷着嘴看他,这会儿她总算回过味儿来了,他风尘仆仆回家来,现在就想跟她温存一会儿。   她往后看了一眼,窗帘缝儿看不到这里,又转眸看门口,门外也看不到这里。   宋九尧就是奸诈,他选了个好位置。   她垂着眼睫,张开双臂贴过去,轻轻环抱住他的腰身,低声说:“那么近发什么电报,我都不会发电报。”   宋九尧定了一会儿,才搂上她的肩背,“你昨天回林家村了?”   “对啊,我侄子生日,我妈叫我回家吃饭。”   宋九尧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回门的时候,她妈说,过几天是大侄子生辰,让他跟二晚一起回去吃一顿饭。   他有些愧意,“上一趟庆山,我给忘了,山里光秃秃,也没啥好东西能带回来。”   林晚云不甚在意,“没事儿,我大哥说,生辰哪一年没有,小孩儿的生辰就不该过,就是我妈跟我大嫂心疼孩子。”   他收紧了手臂,低嗓说:“小孩儿的可以不过,你不是小孩儿,你生辰是哪一天?”   林晚云僵滞住了,支吾道:“我记不得了……”   她只知道自己的生日,原主的生日她可记不得了,要说她自己的生日,万一跟原主的对不上,以后过生日岂不是很奇怪。   “记不得了?”宋九尧哼一嗓子,“你妈那么心疼你,什么都不让你干,没给你过过生辰?”   林晚云只得说:“没有。”   宋九尧定了片刻,抬手揉她的后脑,“下回见了,我问问她。”   林晚云心口一跳,抬起眼看他,“问她做什么,她还以为我怪她呢,我问问大白吧,她应该记得。”   宋九尧没说话,手却开始不老实了。   林晚云感觉得到有什么异样,双颊滚起了热气,“宋九尧,要不,再买一台电视吧。”   宋九尧低声笑笑,“你不是说你不看电视吗?”   她推开他一些,“给你看啊,要不然你在家没事干,太无聊了。”   宋九尧定了定神,眯起眼来,漏了一道眼缝给她,“胡说八道,天底下哪个新郎官没事儿干。”   林晚云觉得好笑,“我们都结婚多少天了,你天天都是新郎官么?”   “以后不知道,这会儿还是。”   “……我要去洗澡了,新郎官。”   -   第二天,林晚云去集市找林白云。   林白云正在给菜叶子晒水,“今天这么大日头,风还大,菜叶子都干了。”   林晚云看她那张经受风吹日晒,干裂的脸,有些心疼,“大白,吕家村如果能发下钱来,你盘下一个店,做点小买卖,不要挑菜卖了。”   林白云脸色一暗,把水桶放下,“我哪有你那么好命,宋九尧有钱,还是独子,宝贝疙瘩一个,你也跟着享福,前两日不是说他已经定下吕家村山地么,二狗带我回家里去了,我那婆子明里暗里那话,就是按人头分,老大家四个娃,老二老三家三个娃,我一个都没有,她不就单单针对我么,我怀不上孩子,等他们分完,我啥也没有。”   林晚云:“……怎么能这么分,你是老四媳妇,才结婚半年,再厉害也生不出四个孩子,如果已经分家,该按户分才对。”   林白云幽幽叹气,“什么对不对,我才张嘴,就被一家子堵住了,还不如不回去呢,分这个山地,村里人都高兴,就我一个人憋得慌。”   林晚云想了想,“大白,你这样,跟二狗一起回去,就跟你婆子说,山地的钱你们不要了,就要公爹婆子多分一些地给你们,现在拿那点钱没用,往后地更值钱。”   林白云愣了一会儿,“这样也行,我还能拿来种菜种谷子,就是不知道我那婆子和那一堆妯娌同不同意。”   “不同意你就说要四兄弟平分山地的钱,不然就让大哥上家里去理论理论,到时候我跟着去,看谁那么厉害,敢欺负我林晚云的姐姐!”   林白云听了这话,仿佛得了倚仗,“行,我明天不出来卖菜了,就回去跟她们说。”   “记住一定要立下字据,到大队签字盖章。”   “我记住了。”   林白云又问:“二晚,宋九尧哪来那么多钱,五十万都拿得出来?”   林晚云顿了下,“哪有那么多钱,去信用社贷款呗。”   “贷那么多,以后可怎么还啊!”   “放心吧,多努努力,总会还上的。”   林白云:“你俩可真是天生一对,要换了我跟二狗,信用社我俩都不敢进。”   “……”   林晚云从集市回到家,宋世邦上山去了,家里又是安安静静的。   她才进了家门,院里突然传来叫声,“宋老板在吗?”   “姑爷出来了!”   她撩开窗帘往外一看,是林大强和林家村村支书林大延。   这两人的来意,不用想也知道,若是昨天之前,她还会高兴,可惜宋九尧已经在吕家村下了定金,她看见林大强和林大延登门,只剩一点隐隐的痛。   她出了屋子,走到院子里,“大延叔,大强哥,你俩怎么来了?”   林大强把一个麻布袋子往她手里塞,“来看看你和我们姑爷宋大老板,这是家里的才收的花生,给你带点儿。”   林晚云接过麻布袋,那一点隐痛又添了一丝无奈,乡里乡亲的,要是没有算计多好,她把山地拿下来,村里人有了钱,也可以发展别的事业,熬过了物资匮乏的日子,以后家家都是拆迁户,日子不会差。   林大延:“姑爷不在家?”   “不在家,他上歌舞厅去了。”   “上歌舞厅了?我们刚从那里回来,他不在啊。”   林晚云:“是吗,可能办别的事儿去了,先上家里坐一会儿,说不准就快回来了。”   林大延和林大强没客气,进了家门,坐在沙发上,林晚云给他们倒了水,拿出瓜子让他们吃。   “二晚,上回我让你跟宋老板说山地的事儿,你跟他说了没有?”   “说了,可惜晚了一步,他已经定了吕家村。”   “都怪咱们,上一回没给他留你养鸭子那六亩地,估摸他不好受,才跳过我们村,上吕家村买那么大的山地。”   林晚云只得笑笑,给他们留些脸面,“那倒不是,他在吕家村有认识的人,上去一看,挺喜欢就定了。”   林大延拿出他的卷烟,捏了捏,“二晚,你大延叔算实在人吧?”   “当然是。”   “那你帮你大延叔一回,跟姑爷说,那五千定金不要了,回来咱林家村买,我们给他比吕家村更低的价,再从总价里给他减掉五千!”   林晚云心里开始翻滚,迷迷糊糊之间悟出了什么。   “行的……我跟他说说。”   林大延又往下说:“你得这么跟他说,现在市里都在建砖房,村里人眼热得很,姑爷做碎石买卖,最明白了,现在我们住瓦房,下雨大一些,这里漏点雨,那里漏点雨,家里都是盆盆罐罐,发愁不?砖房多好啊,水泥一浇灌,刮风下雨不用发愁,楼上还能晒谷子,谁家不想住砖房。”   林大强接腔:“对,到时候有了钱,村里人要盖砖房,都问宋老板拿碎石。”   林晚云只剩点头的份,“行。”   送走林大延和林大强,她在屋里转了两圈,等不回宋九尧,却等回了才上山的宋世邦,还有住在城北,难得回一趟家的宋清枝。   宋清枝面上阴沉,一见她就问:“宋九尧上哪儿去了?”   林晚云笑了下,“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宋清枝哼了哼,屁股往木沙发上一坐,抬眼看着她,“你俩才结婚几天,上哪儿去都不跟你说,还是两口子吗?”   她这么说话,林晚云不假意客套了,“三姐,我管不住他,等他回来,你帮我管管呗。”   宋清枝哼哼道:“你做媳妇的不管,咋要我来帮你管。”   她振振有词,道:“我也才做几天媳妇,以前都归你们管,自然是你们管得来,管得好。”   宋清枝一噎,“……”   宋世邦出声了,“行了,你说她做什么,你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   宋清枝声量大了,“他就是无法无天,敢花五十万去买山地,不得了,我一出门,个个都说我弟弟厉害,了不得,给吕家村派钱了,每家每户一万元,我寻思,这是我弟弟么,他咋不给我派呢,我还没见过一万元呢!”   林晚云心下一沉,本是柳暗花明,好不容易能定下山地,宋家人知道了,这一阻拦,又要横添枝节。   “他是买山地又不是给吕家村派钱,我听他说,买山地想种茶叶,果树和楠木,这些都能挣钱。”   宋清枝站起身来,“他胆子大,你胆子也不小啊,竟然还敢帮他说话,那么多钱,要还不上,是不是要把家给他当掉,是不是让公安把他,把我爸,把我们都关进大牢里!”   林晚云简直气笑了,“三姐,你想啥呢,他贷款是他的事儿,我跟他是两口子,最多就加上我,抓也是抓我们两个,不会抓爸和你们。”   宋清枝停歇一口气,“二晚,是不是你撺掇他去办的这事儿?”   林晚云顿了顿,才要张嘴,宋清枝已经跳起来。   “爸,你看!我就说林二晚不能娶吧,败家娘们!”   林晚云:“……”   宋世邦:“你别说话,二晚别管她,回屋里去。”   宋清枝拍打大腿,开始哭天抹泪,“我就说!让大姐回来瞧瞧,这个家我们回不来了!好好的一个家啊,宋九尧娶这么一个媳妇,就算有多少家底也不够啊,无底洞拿什么填啊!”   林晚云回到东屋,关上房门,闷脸坐到床头。   她虽不觉得理亏,但被姑姐这么指着鼻子骂,骂成娶不得的败家媳妇,她心里还是十分难受。   没多久,宋九尧回来了,宋清连也过来了,一家四口坐在堂屋。   宋清枝哭天抹泪一轮,已经嚎不出来,开始扮起可怜,说以前她爸不在家,她妈带着四个孩子,日子多么多么难过。   “咱们都把他当心肝一样护着,他倒好,日子才好一些,竟然背着我们去贷款,去买那破山地,要是败光了,咱爸可怎么活啊……”   她这么一哭,宋清连也抹起了眼泪,“九尧,我今儿一听说,吓得都走不动道了,你说五万多买那六亩地也就罢了,五十万啊,你脑子咋想的。”   宋九尧只反驳了一两句,之后便没怎么出声。   宋世邦:“退了吧,五千就当打了水漂了,以后再挣回来。”   宋清连:“对。”   宋清枝:“就他屋里那个,真是……”   宋清连:“行了,你别说了。”   林晚云枯坐床头,听了那些话,竟也开始生出一丝动摇的念头,她开始自我怀疑,这是一本坑掉的小说,开州市一定会开发那么大么?要是真的还不上呢?要是真败了呢?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二晚,今晚在我那里吃饭,你跟我过去吧。”   林晚云迟疑了下,回道:“二姐,我跟我妈说了,今晚回家里吃饭,就不过你那边了。”   宋清连顿了顿,“行,叫九尧送你回去。”   “好。”   脚步声渐远,院里卫生间门传来响动。   林晚云拿起挎包,脚下飞快,出了院门,沿着院墙往后拐,走了一条和宋家人相反的路。   她往集市走,心里空落落的,脑袋却还存着一个念头,不能空手回娘家,买点卤猪脚带回去吧。   到了地儿,那家店已经关门了。   林晚云意兴阑珊,也提不起劲儿去找别的吃食,索性不回了。   开州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容身之所。   大白本来就够烦的,就不要去给她添乱了。   要是没有辞职就好了,至少还有一张床收留她。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实在无处可去,林晚云只好迈着步子,慢腾腾往对面的歌舞厅走。   阿平几个正在吃晚饭,看见她过来,都觉得惊奇,招呼她过来一起吃。   林晚云摆手,嘴角拉动一下,“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就是来看看狗。”   阿平嫌弃道:“有什么好看,它又不跟你亲。”   林晚云心口一堵,一下子就破防了,眼泪溢出了眼眶,她背过身去,假意去找狗。   “二晚,尧哥呢,怎么不跟你一起过来?”   她蹲下,对着昏暗的墙角使劲憋了一会儿,“他有事儿。”   话音才落,院门传来脚步声。   林晚云呼吸一阵短促,她嫁到宋家不过短短数日,却已经很熟悉这个脚步声。   阿平:“哟,这不是尧哥么,咋回事,怎么前后脚来,是不是吵嘴了?”   宋九尧看那蹲在墙角里的单薄背影,淡道:“吵什么嘴,她就是贪玩,一转眼就不见人了。”   六子抹了嘴,“尧哥,车呢,我上人民广场一趟。”   “尧哥,你别给他开,他上人民广场约会去,拿你的车给他抬轿!”   六子给那人一脚。   宋九尧把车钥匙扔过去,“车在风电公司大门那,没油了,你带点油过去。”   “好嘞!谢谢尧哥!”   宋九尧朝林晚云走过去,捏着裤腿儿蹲下身,“二晚,跑这里来不跟我说一声,我一顿好找。”   她眼皮一掀,很快垂下去,眼睫湿漉漉,粘连在一起。   宋九尧凑个脑袋,细细瞧她,“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林晚云横了他一眼,再绷不住,伴随低低抽泣声,双肩激烈抖动。   宋九尧定了一会儿,抬头冲阿平几个,“你们几个,让二晚吃饭了吗?”   阿平等人面面相觑,“没有啊,她说……”   宋九尧厉声:“怎么回事,老板娘没吃上饭,你们倒是一嘴油!”   阿平几个着实冤枉,分明是两口子闹不痛快,这倒好,老板拐个火力,倒成了他们的错了。   六子偷偷往墙根走,就想着上屋里拿油开溜。   阿平偏不放过他,“六子,再炒两个菜!”   六子挨着墙根,憋一口气。   宋九尧放缓声音,“去冰柜拿点肉,多炒点,我也没吃。”   他站起身子,弓着腰背去抱林晚云,“行了,先起来。”   阿平笑笑,“二晚,咱顶天立地的,谁要欺负你,你打回去就是了,有啥好哭。”   宋九尧往后,乜斜着他,“谁跟你顶天立地了,二晚是个大美人。” 第31章 林二晚,你里面是不是装……   两口子进了屋。   林晚云坐到那张单人木沙发上, 低着湿透的眼睫,闷声不吭。   宋九尧笑了声,“受啥委屈了, 跟我说, 我给你做主。”   “没什么。”   “那你哭什么?”   半晌, 她才幽幽道:“就是有点难过,我以为大黄是修行狗,谁知道它一点良心也没有,我把它捡回来, 它从来没有理过我。”   宋九尧下颌微动, “啧,是没良心, 明天我就把它宰了,晚上我们炖着吃。”   林晚云登时抬首, 瞪圆了眼珠子, “宋九尧,都是同一个爹妈生的, 为什么你跟大姐二姐完全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一两秒后,她说:“你心黑, 跟你三姐一个样。”   宋九尧鼻腔几个嗤气,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哪有一模一样的人, 你想想, 你大哥二哥一样吗,你跟他们一样吗?”   林晚云竟无言以对,是啊, 林大哥和林老二,的确完全不一样,甚至,他们的性子和牛翠芬也差得很远。   宋九尧拉过一张圆木凳,“她们着急,都是为了我们好,担心还不上贷款,日子越过越差,又回到以前的苦日子,拿庆山石山的时候,她们也不同意,到现在也没话说了。”   林晚云扣着木沙发的扶手,“她们是为了你好。”   不是为了她好,她不过是顺带的,她要是贤惠,自然都好,要是败家,只怕恨不能把她撵出门去。   宋九尧卷着嘴看了她一会儿,“你要是不想见她们,今晚我们不回去了,住在这里清净两天。”   林晚云眼帘一垂,意兴阑珊的,“算了,还是回去吧。”   住在这里如何清净,不被阿平的账本烦死都好了。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看向他,“歌舞厅不是有两个收音机么,如果用不上两个,我想……我想借一个回去用,可以吗?”   宋九尧微顿,“不是说要买一个新的?”   “不用了,我先借一个用着,等有钱买了再还回来。”   他微挑一下眉,“随你。”   她又说,“今天你爸你姐回来之前,大炎叔和林大强上家里找我了,他们说愿意降低价钱,补回你交的那五千定金,而且以后村里有钱了,建砖房,都找你拿碎石。”   宋九尧哼一嗓子,“把你高兴坏了?”   听听,本来和他爸多亲,这会儿咱爸变成你爸了。   林晚云一滞,“我就高兴一会儿,被你三姐一骂,没有什么值得高兴……”   宋九尧:“她骂你了?”   “嗯,她骂我败家媳妇,好好的一个家啊,就因为你娶了我这么一个媳妇,多少家底也不够。”她木着一张脸,歇一口气,又不忘添了一句:“她还说我是无底洞。”   宋九尧默默不语。   她眼角又沁出了眼泪,别过脸,咬着牙说:“她们不爱我,我也不会爱她们的,我的确想让你帮我一起贷款,但是没想过贪你家的便宜,贷款我会自己还。”   他一个气声,“说几句就是不爱你了,那你爱谁?”   林晚云吸吸鼻子,鼻翼一张一合,“我爱大白,只有她真心爱我。”   宋九尧定定看她,尔后,撑着双膝站了起来,“你爱她去吧,让她留个地儿给你,看她给不给你留。”   他往外走了。   林晚云泪珠滚落,拿袖子抹了抹。   大白的确没有办法留她,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收留她。   宋九尧没有提出带她去领结婚证,或许,他想自己买下山地,毕竟没有她,他也可以贷款,还不用分她一半。   嫁给宋九尧那么短的时间,她已经得了两次教训,等她挣到钱了,一定要起自己的房子,不让自己再有彷徨街头,不知该往何处去的时候。   六子把方才端上桌,暗暗观察,新婚夫妻默默吃饭,谁也不搭理谁。   等他退出餐厅,阿平问他,“怎么样,尧哥哄好了吗,我还等着二晚给我记账呢。”   六子:“没有,谁也不说话。”   阿平往里瞅了瞅,“也就结婚那天觉得他俩登对,也不知道咋搅合到一起了,二晚不好惹,尧哥脾气又大,这可怎么哄得好。”   饭后,阿平还没来得及出声,林晚云就抱着一台收音机走了。   宋九尧没回家,住在歌舞厅。   第二天,第三天,林大强都来歌舞厅找他,他避而不见,第三天,林大强又来了。   这一回,他“正好”没避开,被林大强逮个正着。   两人找了个僻静处说话。   林大强故作亲热,拍拍他的肩膀,“老弟,从庆山发财回来,更精神了。”   宋九尧:“哪里,去一趟一身灰。”   “前两天我和村支书上你家里找你,没见着你,和二晚说了几句话,她和你提了吗?”   “说过一些。”   林大强咧开嘴笑,“那时不知道你是咱村的姑爷,以前有啥做的不好的地儿,你多见谅,村里人以后建砖房,可都得找你拿碎石打砖,还有你的打转机,听说现在都要排队才能拿到。”   宋九尧:“你既然把我当姑爷,客套话就不用说了。”   林大强嘿嘿两声,“咱村的山地,不比吕家村的好?再说,咱都是自己人,减掉你在吕家村定的五千,每亩再降下五百,你要觉得不合适,咱再上大队好好商量。”   宋九尧点头,“你这么说,我要不买,都没脸再上林家村了。”   “那也不是这样。”   宋九尧挠挠额角,“这样吧,二晚一直惦记喂鸭子那湖,别的买不买,那六亩地都得买,价钱就按照你刚才说的,村里把定金退回给张老板,林家村两个山头我都要了。”   林大强呵呵笑,脑子算得不太利索,不卖给张老板,那就是村里违约,村里还得补回张老板那头五千违约金,再加上给宋九尧的优惠价,这一来一去就不少了,他可不敢轻易拍板。   “老弟,给我用一下电话,我打回大队,给村里透口气。”   “行。”   林大延接了电话,立马拍板,让林大强无论如何都亲自带着宋九尧回村里签合同。   宋九尧倒是痛快,开上摩托车,和林大强去了林家村。   这一回签定购合同,宋九尧让村里出了两份,一份是山地转让合同,他付了全款五万,离园水库旁的六亩山地直接交付使用,签了林晚云的名字,另一份是其余山地的定购合同,签了他和林晚云的名字,交款期限放宽至三个月,给信用社放款预留足够的时间。   “二晚这闺女,我以前单知道她性子挺好,都不知道她那么能干,在市里上班,还知道喂鸭子挣钱,怪不得老弟你这么爱护她了。”   宋九尧不过笑笑,不置一词。   一点儿委屈也受不得,光会记仇,这能叫性子好?   能干,那叫能让别人干,别说喂鸭子,能煮饭喂饱她自己都不错了。   因为文工团一直不同意放人,瞿雪迟迟不能上信用社贷款,文工团见留不住人,这一天,终于签字让她离职。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表哥突然找到她,说林家村大队给他来了电话,因为交款时间太久,村民意见很大,村里决定把山地转卖给别人。   瞿雪大惊,“怎么搞的,一周前不是签了补充协议,说好了再给我们一个月时间吗?”   张庆贤倒是一脸喜气,“就是签了这补充协议,坏事变好事了啊!他们不卖咱们,那是他们毁约,除了退五千,还要补五千违约金给咱们,这是多大的好事啊!”   瞿雪脸上却不见一点喜色,“他们卖给谁了?”   “我问了,还是卖给宋九尧,你说这宋九尧,哪来那么多钱,听说才定了吕家村,怎么又要抢咱们的,他家里藏着印钞机不成?”   瞿雪耷拉着眼皮子,不吭声。   张庆贤当她担忧他不分钱给她,便道:“雪儿,这一回退了钱,你拿回去,那违约金,咱一人一半,你拿两千五,行吗?”   她淡道:“那么多山地,宋九尧为什么偏要抢我的?”   “……抢了才好,多得了五千块,你要真想买,再看别的就是了。”   瞿雪哼了哼,“我去问清楚他。”   她为了那五六亩山地,都已经从文工团出来,连舞都不跳了,半道被人截胡,实在是叫人憋得慌。   瞿雪上了太阳歌舞厅,正碰上宋九尧要出门,她拦在摩托车前,冷笑一声,“恭喜宋老板,拿下那么多山地,这么大手笔,以后该叫你财神爷了。”   宋九尧后臀挨着摩托车座椅,“客气了,你也不差。”   瞿雪偏个脑袋看他,“我就是想问个清楚,那么多山地,你为啥非得抢我这五六亩买呢?”   宋九尧笑了声,“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村里想叫我买下来,我寻思买个整的,好用一些。”   瞿雪咽一口气,嗤了声,“我原以为,咱们好歹也是老同学,不至于做到这一步。”   “你要这么说,我跟你赔罪。”   他跨上摩托车,“我有事,你先进去坐一会儿?”   瞿雪冷冷看他,“宋九尧,不必这么虚伪,你要说咱们老同学的情意不值几个钱,抢不抢不值一提,我还好受一些。”   宋九尧嘴角一扯:“你提醒我了,读书的时候我家里正难,我混在外头,没和同学混熟,来往的没几个人,记住的更不多。”   瞿雪幽光一闪,“这么承认就对了,没错,咱们的确没有什么情意。”   宋九尧默了下,“要说有情意,也就李景林,他这个人不赖,我一直记得他的情。”   他兀自往下说:“这山地也并不是非拿不可,主要是那里挨着我爸,又适合喂鸭子,当时我钱不够,后来被你拿下了,二晚说想租来做养殖,你宁愿放着,也不愿意租给她,没办法,我只能买回来。”   她低着眼帘,张了张嘴,“也不是不租……”   他踩上火,轰隆隆几声,“别的山地差不了多少,你多看看。”   -   一连几天,林晚云都躲在屋里画设计稿,画了一本信纸,还在上头留了名字,还有歌舞厅的电话,写明了求职意向。她打算把设计稿邮寄到雁行制衣厂,直接写厂长接收,能不能送到厂长手里,就看天意了。   她要把制衣厂的车间都摸清楚,好为以后做准备。   到第四天,林大白丧着一张脸上门来找她。   原来,就她不出门的这几天,吕家村风云突变,因为林家村村委出动,宋九尧赔了五千定金,吕家村山地不要了,转回林家村买。   “我不是听你的话,说不分山地的钱了么,家里同意给我多分七分地,都上大队里签字了,现在山地卖不成,她们又跟二狗说不算数,说啥,宋九尧是我妹夫,我早知道山地卖不成,才回去坑骗她们,要来打我!”   林晚云:“……谁敢打,我把她送进公安局。”   她还在消化这件事,脑子有些晕乎,“我自己都不知道他要买回林家村的山地,确定了吗?”   “可不确定了,吕家村大队白白得了五千,村里闹开了,让大队把那五千也分了,我是连回都不敢回。”   林晚云扣扣指节,“没关系,反正都签字了,她们不认账也不行,往后你该种地种地,该卖菜卖菜,就住农机站不回家,看她们能奈你何。”   “要是我种菜,她们去给我拔了呢?”   “……那就上大队闹去。”   “哎,吕家村的大队就会和稀泥,有啥用。”   “没用就上公安局报警啊,大队就怕闹大了,影响村里的脸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怕什么呀。”   林白云仍是满面愁容,“那是二狗的家,怎么可能不回去,就算平日不走动,过年过节也得回去,要不,我还是把地还回去算了。”   林晚云拧眉,“你傻啊你!是她们欺负你在先,要回吕二狗自己回,你就不回能怎么样,过年过节咱回娘家,过个两三年试试,她们还敢撒野!”   林白云不说话。   林晚云看不下去了,上手就翻她的兜,“字据在哪儿,我给你保存着。”   林白云:“……在农机站呢。”   “走,我跟你去拿,那地你要是真给她们种,我不管,但是这字据,我得帮你存着。”   两人走出门,迎面撞上宋九尧。   宋九尧拎着一个麻布袋子,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有棱有角的。   林晚云眼睫一翻,当做看不见。   林白云笑问:“宋九尧,你从哪儿回来,拿的这是啥呀?”   宋九尧:“刚从邮政局回来,我大姐寄了一些东西,叫我去拿。”   他眼光一转,落到林晚云那张鬼见愁的脸上,“大白来家里,你煮上饭招待了吗?”   林晚云掀起眼皮,“没有。”   林白云:“不用了,我就来跟她说几句话,我们上我那里吃就行。”   宋九尧笑了声,“大白,你不能这么惯着她,总是吃你的怎么行,晚上带姐夫上歌舞厅,我请你们玩儿。”   林白云有些难为情,“你太客气了,我也不会跳舞,上歌舞厅怕要闹笑话。”   “不碍事,上歌舞厅不一定要跳舞,我们有餐厅,过来吃饭吃宵夜都行。”   林白云只得应下,“好的。”   宋九尧把那布袋子递过去,“二晚,大姐给你寄的,你自己拿着。”   林晚云定了下,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那麻布袋子,谁料那袋子重若千金,她一个没防备,差点儿连人带货一起跌倒在地。   宋九尧适时伸手搀了她一把,嫌弃的神色,“你有劲儿吗,这都拿不动。”   她气急败坏的,伸手就拍打他的手臂,“你怎么不说这袋子有一百斤!”   宋九尧压着嘴角,似笑非笑的,“三十斤都不到,哪来的一百斤。”   林晚云拧着眉头推他一把,颅顶似乎冒着烟,狠狠刮他。   林白云:“二晚,你咋打人啊。”   林晚云气呼呼的,“你没看到么,他拿一百斤的东西骗我拿!”   宋九尧面色好似沉了下去,“她就是这样,你多教教她,改改这臭脾气。”   林白云:“……哪有一百斤,行了,咱们走吧。”   路上,林白云教育林晚云几句。   林晚云不耐烦,道:“他这人奸诈得很,只吃表面亏,就是存心在你面前,让我跟个母夜叉似的,好让你给我洗脑。”   “……不至于吧。”   “至于,你不了解他。”   林晚云不想让大白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白已经够烦的,何必呢。   -   宋九尧回到家,看见桌上那一本信纸,那是他爸从水利局领回来的,林晚云拿反面来做设计图纸。   他一页一页往下翻,心里有些难以描述的惊异。   林晚云说她跟着服装画本自学成才,可那笔力,那阴影的薄厚,还有线条的流畅程度,都不像是业余能画出来的。   偶尔有废稿,她还上头画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大海,漂亮的盘山路,还有他没见过的高塔。   她还画了一栋房子的草图,标注了一些奇怪的词儿,落地窗,防水层,露台玻璃顶。   他翻开最后那一张废稿。   【生活奇奇怪怪,你要可可爱爱。】   【小仙女总有一天会回天上去的,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   【做富婆!换边牧,换掉修行土狗!!!】   宋九尧指节在那废稿上轻叩,面颊嘴角有一丝难以克制的皲裂。   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狂妄仙女?   一直到夜幕降临,他在二姐家吃过晚饭,回到家也没见林晚云的人影。   天色黑得快,宋九尧才想要开车出去找,她就回来了。   一回来也不搭理他,自己闷着嘴烧水冲澡。   回到屋里,林晚云打开大姐寄回来的那个麻布袋子,除了纽扣和拉链,还有几匹布料,桌上还放着两盒桃酥,看来也是一道寄回来的。   她打开布料,一样一样翻看,都是稍厚一些的,正好适合秋冬的天气。   就在这个时候,宋九尧凑过来了。   “吃过饭了吗?”   “嗯。”   “二姐叫我给你拿了糯米糍,就在桌上放着。”   她咽一下嗓,“我还不饿。”   话是这么说,听到糯米糍,她还挺馋的,但是她忍住了,等宋九尧出门再吃也来得及。   宋九尧却是不走,低笑了声,“二晚,大姐二姐怎么这么爱你?”   她嘴角动了下,“……”   “这么多,哪一匹是我的?”   林晚云瞥他一眼,“这是大姐和二姐的,没有你的份。”   宋九尧凑过去了些,“林二晚就是有良心,谁对她好,她就知道对谁好。”   林晚云不搭理他。   “那天我走的时候,你说等我回来,给我做两件长袖衣服。”   林晚云不给面子,“是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时间就长了,我现在跟你还不好,不想给你量。”   宋九尧压着嘴看她,胸腔鼓动几下,“咱们能快点和好吗,我都开始穿破烂了。”   林晚云淡然道:“你回歌舞厅就有衣服了。”   她可不会上当,他的衣服都放在歌舞厅,绝对没有到穿破烂的程度。   “二晚,你先不要给她们做,先给你自己做几身,你看看,没几件好看衣服,怎么往天上飞。”   林晚云掀起眼角,狐疑看他一眼。   他贴过去,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神色,“当初你在夜里,穿着乞丐装蹲地上哭,我当时就想,以后一定让二晚吃好穿好,不受一点委屈。”   林晚云头皮发紧,实在分辨不出他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肩膀往后一扭,撞了他一下。   “我什么时候穿乞丐装蹲地上哭?”   宋九尧伸开双臂揽上她的腰肢,低低笑,“就是你自己剪的那条乞丐裤子,一个人蹲在歌舞厅院里,别人在开开心心过生辰,就你跟狗在院里,狗还不理你,看着实在可怜。”   林晚云心里简直气乐了,脸上却不露出来,“你看走眼了,我没哭,也不可怜,可怜的是过生日那人,她都四五十了,点蜡烛的时候手就不抖么。”   他喉结滚动一下,蹭蹭她的侧脸,“谁管别人的生辰,我光记得你跟我说,宋九尧,你娶我吧。”   地上一对儿影子,紧紧重叠在一起,看着有些缠绵之意。   林晚云心一软,嘴里的话轻了些,“那你也没娶上。”   “我没娶上?”   她嘴又硬气了,“对,你没娶上,我们现在就是同居室友。”   连结婚证都没领到手的人,也敢说娶上了么?   他松开臂膀,转身正对着她,面色沉了下去,“林二晚,你会的词儿真多,什么叫同居室友?”   她乌漆漆的眼盯着他,“咱俩没有领结婚证,不算真正的夫妻,等我挣够钱,全部带走,一分钱都不给你留。”   宋九尧定了定神,“拜过天地的不算?”   “不算。”   “我爸妈拜过天地,也没领证,你说他们不是夫妻?”   她别过脸,像个冷心冷肺的陈世美,“我这儿不算,你找别人拜吧。”   宋九尧咬咬腮帮子,拿手戳她心口,“林二晚,你里面是不是装着狼心狗肺!” 第32章 你要再趁着我睡着害我,……   第二天吃过早饭, 林晚云上鸭苗厂定了鸭苗,又上鱼苗场询问了鱼苗的价钱。   她在肉联厂看养殖报的时候,知道南苑市有一家叫创沿的养殖场, 创沿从十年前开始创办, 产量一直很高, 是做得最好的养殖场之一。后来听杨厂长说,他们的技术员很厉害,家禽牲畜高效组合,科学养殖, 让她得空可以去学习一下。她正想着去看看南苑市的布料批发市场, 倒不如顺道去看那个养殖场。   只是她穿越过来,还没有出过远门, 到南苑只有两趟车,要么坐一个白天的大巴车, 要么坐一个晚上的火车。   一想到要做夜车, 她有些发怵,但是坐白天的大巴车, 又得在那儿住一夜,找旅馆还得麻烦。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集市, 林晚云顺道进去买了一把小刀, 家里找不到小刀削铅笔,铅笔被她画得, 笔芯都圆钝了。   “哎呀, 二晚!”   林晚云头皮一紧, 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在哪哪都能碰上这碎嘴婆娘。   她回过头,“三婶, 桂英伯母。”   张婆子笑得老褶子都在抖,“二晚,你买啥呢?”   “就买一把小刀,家里没的使,我过来买一把。”   桂英伯母笑说:“你瞧瞧,二晚就是少奶奶的命,单为买一把小刀,就上集市里来,我们一个月也就来一回。”   林晚云:“……我就是正好路过。”   她当然知道她们见到她为什么这么热情,宋九尧买下了山地,林家村家家户户都成了准万元户,吕家村的人在哭,她们在笑,自然热情了。   张婆子:“那是,那回咱们也是赶集,看见她在洗狗,那会儿她还没有和宋老板定亲,我就看出来了,宋老板多爱护她啊,他筹钱筹了那样久,就为了给她送喂鸭子那地儿做聘礼!”   林晚云不过扯一下嘴,实在懒得笑了。   当初张婆子可不是这么说,张老板定下那六亩山地,她还和马凤菊咬耳朵,看她林二晚的笑话。   “宋老板讲究人,说送就送,合同还非要写你的名儿。”   林晚云愣了一下,“写我的名儿?”   “那六亩地可不是写你的名儿。”   林晚云皱眉,“三婶,你弄错了吧,不是那六亩地,是剩下的那些。”   她寻思,宋九尧那么抠,六亩地都交够钱了,怎么会写她的名儿,要贷款的那些山地签她的名儿才对吧,毕竟说好的,是她贷款,也是她还款。   桂英伯母:“咋会错,我家老头子就站在边上看着,那六亩就是写你的名儿,剩下没付钱的,签的你俩的名儿。”   张婆子:“二晚啊,过段儿村里一家家都要起砖房,你喜酒都喝不过来哟!”   林晚云笑笑,“喝得过来,我先恭喜了,桂英伯母,三婶,我先回家,家里没人守门。”   “好嘞,得空回村里玩儿!”   “……行。”   林晚云神思飘忽,宋九尧心机多深啊,能耐多大啊,看似被林家村的村民道德绑架了,定金都拿不回去,吕家村的人不好怪罪他,实则不然,他用最便宜的价钱拿下了林家村的山地,不伤一分一毫,还像活财神一样被人捧着。   这么狡猾奸诈的人,怎么会把付了全款的六亩山地给了她呢?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就到了宋清连家门,她听到了宋家姐妹两个的说话声,侧耳听了一会儿,宋九尧也在里头。   宋九尧丢了五千定金,又花了五万去定林家村山地,让家里人知道,必定少不了来这么一回。   她索性当起事外人,凝神听下去,反正这一回不关她的事,她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个消息。   只听见宋清枝大声嚷嚷:“我一家老小七口人,加起来一年也就能花个七八百,你咋不知道给我也撒点钱呢,拿去买那破山头,还说啥,柴火还是给村里人上去收,你图个啥啊,要做菩萨你先救救我行么!我不是你亲姐姐?你早些告诉我,要早知道你上林家村撒钱,我嫁到林家村多好啊!”   宋清连也苦口婆心劝说,“昨天夜里我都没睡着觉,你说不用我们管,我们不管你谁管你啊,当初你上刘家去打人,我要不跪下来求他们,你这会儿能在这儿?”   宋九尧:“你不求我也死不成,上回那石山,你们不也反对,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   “这回不一样啊,这一回,把我们全家人卖了也填不了这个窟窿!”   宋九尧只道:“往后几年,打砖建房子的人越来越多,我能挣到钱,贷款不用你们发愁。”   宋清枝冷笑,“你说的好听,我就问你一句,我就不提了,大姐二姐为你操碎了心,没见你给她们买过一件衣服,你才娶了几天的媳妇,就得了五万元的山地,你凭良心说,你做得对还是不对。”   宋九尧淡道:“大姐二姐是没要我啥好处,就是你,你拿的不少。”   宋清枝一噎,“我拿,我拿一百年,够得上五万么?”   宋九尧挠挠眉角,“我给她买山地,是因为要上信用社贷款,我有房她有地,信用社看到真做了养殖,才好放下款来。”   林晚云抓上胸口的衣服,呼吸渐浅。   是了,宋九尧是谁啊,他之前就贷过款,如何能贷下这么一大笔,这里头的门门道道都摸得清了,哪像她两眼一抹黑就上信用社。   宋清枝站起身来,“别说了,先看看林二晚回来没有。”   宋清连连忙拉宋清枝,压着嗓子说:“行了,她这几天就不咋高兴。”   宋清枝:“她凭啥不高兴?”   宋九尧:“你去了也没用,她不乐意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顶事。”   宋清枝撸袖子,“嗬!才过门的新媳妇,这是没起床呢,还是架子大,姑姐过来了,她敢不出来看一眼,问候一句?”   宋九尧面色一沉,“有什么好问候,你这么嚷嚷,叫她出来跟你吵嘴?”   宋清枝顿了下,话里换上了哭腔,“好啊,宋九尧,你个没良心的,要是知道你这么做弟弟,就不该让你成这个家!你娶了媳妇,那个家就不是我家了,我回也回不来了啊……”   宋九尧太阳穴一个抽痛,“回不来就别回了。”   哪一回这个三姐回家,都没有好事,不是哭哭啼啼,抱怨婆家各种不是,就是问他拿点钱,这钱从来是有去无回,没见还过。   宋清枝放了狠话,说家里弟弟赶她出门,从此以后,再也不上娘家门来。   林晚云赶紧一溜烟跑了。   不知道为何,明明她自己没吃亏,但是听了那些话,就是不爽,不爽宋清枝,更不爽宋九尧。   她很快就下了一个决定,快速收拾两身衣服,放到宋九尧那个行李袋,带上证件和所有的钱,最后在信纸上写下留言:   【宋九尧,我上南苑市参观养殖场,估计三天才回来,你要是不在家,就锁上门。】   放下笔,林晚云拿起行李包就出了门,她走了一段路,上了到火车站的公交车,下了车,她没有马上进站,而是在火车站外头仔细观察。   有旅馆,也有招待所,她想,开州市火车站有这些,南苑市应该也差不离,即便实在找不到落脚地,她还可以上南苑计生局找大姐。   一个在国外呆过几年的现代人,不至于在一个小城走丢。   买了票,还有一点时间,林晚云在火车站的面馆点了一碗面,味道不咋样,她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了。   顺利上了火车,才刚坐下,她就不自觉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从双臂翻滚出来。   座椅斑驳硬实,靠背上是汗迹斑斑,这些就算了,车厢里有一种怪异的味道,不知道是脚臭味还是尿骚味,总之,很是叫人反胃。   林晚云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是一个穿着板正中山服的年轻男人。   他主动搭话:“你要上南苑?”   林晚云点一个头,目光转到窗外,她不舒服,更不想搭理人。   那人又问:“去工作还是去探亲?”   林晚云忍了忍,“探亲。”   “是什么亲戚?家里人?”   她闷着脸点头,“嗯,我老公。”   那人嘴角的笑一僵,“你爱人在南苑市做什么?”   林晚云转过头,目光幽幽带着凉光,“他在公安局,抓坏人的。”   那人笑不动了,从那之后,话题彻底终止,他再也没有主动跟林晚云说一句话。   林晚云上一趟厕所,一个没忍住,把吃的那两口面呕了出来。   宋九尧在家里建了卫生间之后,她在外头就算想上大号,也要憋着赶回家再上,她以为她逃离了公共厕所的味儿,却没成想被火车上的厕所给熏吐了。   她逃离厕所,从行李包里拿了一件衣服,一路捂着口鼻。   前后左右都睡着了,车厢里的打呼声此起彼伏。   林晚云睡不着,她下了一个钢铁决定,回去好好挣钱,成富婆之前,她再也不出远门!   折腾了一夜,天色蒙蒙亮,火车到站了。   林晚云扶着车窗木框,缓了一会儿,才敢走出过道,下了火车。   一路脚下浮沉,到了出站口,还要排队等验票。   林晚云很绝望,她又加固了她的钢铁决定,没有高铁飞机,没有越野车高速路,就算成了富婆,她也在开州富贵!老死!再也不出门!   太他妈受罪了!   她从验票员手里拿过车票,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二晚!”   林晚云定晴,看清来人,鼻子陡然一酸。   宋清英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袋,责备道:“你啊,咋说来就来,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林晚云咽下满腹酸水,憋了一会儿,才道:“你不是要上班么,我就来看看养殖场。”   “上这儿来,你不找我,要上哪儿住去?”   “……”   出了站口,天已经亮了,宋清英看清楚她的面色,眉头一皱,“咋的,是不是不舒服?”   林晚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没睡好,头有些晕。”   “你看看你!”   宋清英叫了一辆小三轮,搀着她上了后座,“这个时候不凑巧,家里才推了房子,要建砖房,一家子都住在你姐夫大哥家里,人挤人的,我担心你住不惯,带你是上计生招待所住去。”   这正合了林晚云的心意,要是跟两大家子住一起,她更想死。   计生招待所的房间不大,一张窄小的床,一张小桌,上头一个暖水瓶,还有两个陶瓷杯。   宋清英给她带了早饭,让她好好歇着,等养好了精神,再上养殖场不迟。   林晚云应下,让大姐赶紧上班,别耽误了。   喝了热水,又吃了饭,她昏天暗地睡了一大觉,一直到宋清英给她带来午饭,才悠悠转醒。   她的适应能力比自己想象的好些,这一觉,算是把精神给睡回来了,吃了饭,她收拾一番,出门问了布料市场的地儿,一个人出去转了。   现在还没有市场批发的观念,但南苑市棉花种植量大,近两年,城郊养蚕的人也多了,布料种类繁多,很多周边县市都上这个市场来买布料,称得上一个批发市场。   林晚云一路看过去,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这里的布料比开州的便宜多了,而且各种配件齐全,就算不做制衣厂,拿回去给大白开个小店都很不错,忧的是,那过夜火车实在不是人坐的。   这一次回程,她打算坐白天的大巴,应该会比过夜火车好上一些。   她买了一些棉布料,和一些蚕丝布料,逛到市场关门,才叫了一辆小三轮回计生招待所。   才下了小三轮,赫然看见宋九尧的身影,他和宋清英并肩站在招待所大门前。   “第一次,你可不得来接……”   林晚云心里暗想,这是第一次离家出走,他才来接,往后可就不用来了。   他回过头,两人视线撞上,林晚云抿了抿嘴,“你怎么来了?”   宋九尧目光一垂,落在她手里的东西上,“你不挣大钱来了吗,我担心你提不动,过来接你一把。”   宋清英斥道:“就会胡说八道。”   大姐走了,剩下两口子,闷声不吭吃了一顿饭。   这一次的冷战最终以宋九尧退步终结,他的原话:   他以为,办了喜宴,拜了天地就算了成亲了,结婚证晚些再领都没事,没想到林晚云这么介意,既是这样,回去尽快去领就好了。   宋九尧又说了一些好话,让她安心去鸭苗厂定下鸭苗,至于猪棚牛棚那些,她要是想建,他便找人给她建好。   听了好话,林晚云心一软,就这么被哄骗上了床。   大概是赶一天车太累,完事之后,宋九尧躺床上呼呼大睡。   林晚云垫了两个大姐拿过来的馍馍,才缓过劲儿来。   她屁股挨着床沿,看那霸占了大半个床的男人,心道,这个小人,最终还是等她说出来了,他才开口说带她去登记,那些好话也不过是为了哄骗她上床。   真是应了当初他那句话,又有老婆陪着睡觉,又得一个亿,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她越想越愤懑,忍不住伸手往被里探,下了劲儿拧他大手臂一把。   宋九尧眉头微皱,慢腾腾翻了个身。   第二天,林晚云醒过来,又盖着被,丧着一张脸回魂。   宋九尧突然掀开被子,一手拽着她的小细胳膊,一手扬起巴掌,对着她的屁股来了一下。   林晚云登时醒神,瞪圆了眼珠子,“你打我!”   宋九尧耷着眼睫看她,“昨晚上我睡着了,你拧我胳膊,我懒得起来收拾你,这叫秋后算账。”   她有一瞬间的惊愕,很快眨巴一下眼睛,“没有啊,谁拧你了?”   他面色无波,“我混外面那么多年,还没有人能占我宋九尧的便宜,林二晚有多大本事?”   林晚云嘴角动了动,眼神飘忽闪烁,“你本事大,说话不算数,还说不会打家里人……”   宋九尧略微卷嘴,看了她半晌,才道:“我现在收回那句话,我不打家里人,除了林二晚,你要是再敢趁我睡着了偷偷害我,就等着挨打。”   她眼睫一翻,腮帮子鼓了起来。   昨晚上是她大意了,他刚睡着就下了手,看在昨天他为她挡宋清枝的份上,暂且不跟他计较,往后等他睡熟了,还有大把机会。 第33章 你是黄鼠狼!   瞿雪穿了一条翠绿色的碎花裙, 站在信用社的外头,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黄娟终于出来了。   “问清楚了,他的意思我不符合条件, 因为我们两口子, 一个在部队, 一个在文工团,不是个体经营范围,我用我娘家人的名义问他,他说, 贷款超过二十万, 要去核查住房,还有经营场地。”   瞿雪沉思片刻的功夫, 黄娟拽她胳膊,“你是不是魔怔了, 好好的工作不要了, 还要去搞养殖,搞养殖是你这样的人干的吗, 我最后劝你一次,赶紧回来跳舞得了。”   她笑笑, “都出来了还回去, 我不要脸了么?”   “要脸你还办这事儿?你要跟我透口气,我不要脸了, 替你回去跟赵团长说!”   “不用了。”   黄娟十分无语, 瞅她两眼, “我真不知道你咋想的,自从你不搭理李景林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瞿雪突然开口, “黄娟,你给我介绍对象呗。”   黄娟一滞,“你连李景林都瞧不上,我上哪儿给你介绍对象,开州市还有配得上你的男人吗?”   “有,上回你说木材厂那个工人,不是找你介绍对象么,你介绍我呗。”   黄娟定了定神,“瞿雪,你脑子没糊涂吧,那人都四十一了,还带两个孩子,你放着李景林不要,去做小孩后妈?”   瞿雪笑笑,“做后妈也没什么,反正我也不想自己生小孩,你不是说他人挺好,挺心疼媳妇的么?”   “那是……我给人介绍对象,不得说他一点好?他人是挺老实,可老实人跟李景林也差一大截,他要真好,就好好一个人带孩子,还惦记着再娶?”   “不碍事,先了解,又不是马上嫁,我和李景林,有些事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是心灰意冷,不可能了。”   对于她来说,四十一并不算老。   黄娟默了片刻,“我是把你当亲妹子看的,你要见就见,好赖你自己做主。”   瞿雪点头,“嗯。”   黄娟知道劝不回去,索性不搭理她,自己走了。   瞿雪这会儿往回想,林晚云溜进歌舞厅做账,穿着旗袍去勾搭宋九尧,张口闭口就想做太阳歌舞厅老板娘,一出出一幕幕,已经够她想明白了。   林晚云野心比她大得多得多,她只看到那五六亩山地,林晚云看中的却是林家村两个山头,所以,她才不顾一切,勾搭宋九尧结婚。   偏偏宋九尧是个胆儿大的,他敢接林晚云的招。   瞿雪思来想去,她要是这个时候贷款,能贷下五万算是顶天了,要是她结婚有了房子,那就不一样了。   林晚云都做到了,她为何做不到?   第二天,黄娟给两人安排了相亲,定在香漫饭店。   瞿雪安静吃饭,并不多语,邓灿林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看得出来,邓灿林对她很满意,就是那种惊喜的满意。   “你为什么从文工团里出来了?”   “因为家里的事儿,我妈身子不好,文工团经常要出去演出,没有办法照顾她,我想换个能照顾到她的工作。”   这并不是谎话,上一世她跟着李景林,远离家乡大半生,无暇顾及爸妈,这一世,她要赚够钱,陪在父母身边。   邓灿林:“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下次有机会,可以拜访一下你的母亲。”   “嗯。”   她妈要是知道她选一个二婚男人,非得强行拆散不可,所以,在没拿下邓灿林之前,她是不会让他见父母的。   -   林白云和吕二狗吵了一架,已经两天没有出摊卖菜了。   事情是由吕二狗的妈而起,那天他妈赖到农机站,叫两口子回家里商量分田地的事儿。   方婆子先是抹着泪说:“家里你那几个嫂子跟我闹翻天了,都说二狗有正经工作,在农机站还有房子住,不像她们,挤着一个破院子,现在村里的山地卖不成了,横竖就指着那点田地过活,大白还不顾人死活,叫她们签了分地字,我要再不来说几句,她们还当我让大白去办的,咒我死快点!”   林白云嘴皮子嚅动了下,“……”   她没嫁人之前,都不晓得这世上还有这等嬉笑怒骂随意转换的婆子,只怕在戏台子上站了一辈子的,都没有她家婆子这么能演。   起初才嫁进门的时候,这婆子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的,那会儿的林白云只觉得婆子比她那利嘴亲妈要亲上几分。   可惜,演的总维持不了多久,迟早会露出破绽,才过一个月,吕二狗进了农机站,成为一名有正经工作的修理工,这婆子就变了嘴脸,无论她做什么,横竖都给她挑出毛病来。   说她身子不好,怀不上孩子,说她在蹲在市里享福,不回家帮着干下地干农活。   起初,她跟吕二狗抱怨,吕二狗安慰她两句,后来吕二狗也烦了,任她怎么抱怨,就是闷声不吭。   到这会儿,吕二狗站到他妈那一边,“妈,你哭啥,地我们不要了,她还去集市卖她的菜。”   林白云咬了咬牙,“二狗,我在集市卖菜跟我的地有啥关系,那是大队里签过字的,你们说变就变?”   吕二狗皱眉,“你自己没想清楚么,那是山地要卖了,我们不拿钱,才把地分给我们,现在山地没卖成,你拿那七分地,心就不愧得慌?”   林白云:“为啥愧得慌,以后山地还会卖,钱还归几个嫂子分,为啥她们说那样分钱的时候,就不愧得慌?”   方婆子脸色一变,“有啥愧的,你嫂子都有孩子,就你没怀上,钱分下来,不养老吕家子孙,就光养你了?”   她垂下眼,嘟囔:“我没有说养我,我也不花,也是留着给以后的孩儿。”   “你有孩儿了?你没有!往后有没有还两说呢!”   林白云也火了,“你再说这种话,以后就不要上这里来了,我也不回你们家里!”   方婆子指着她,“二狗啊,你看看你这媳妇!”   吕二狗拧起眉头,“妈,这是农机站,不要在这里大喊大叫。”   方婆子顾忌着儿子的工作,咽下一口气,又叨叨几句,让吕二狗把那字据拿回家,等吕二狗应下,这才走了。   方婆子一走,两口子开始理论起来。   “你护着你妈,就不知道护着我,你爸妈咋爱护你了?打小就吃不饱饭,叫你饿狗,饿狗,娶了媳妇,嫌难听了,骗我说叫二狗,我还奇怪了,你是老四,为啥叫你二狗。”   “叫我啥都是我亲爹妈,你赶紧把那字据拿出来给我。”   “没有!二晚藏起来了,厉害你找她要去!”   就为了那张纸,林白云和吕二狗大吵一架,到最后,吕二狗丢下林白云,独自回了吕家村。   -   南苑市气温比开州要高一些,林晚云换了一身轻便衣服,和宋九尧出发前往创沿养殖场。   养殖场的人一听说她是开州市肉联厂杨厂长介绍过来的,热情接待了两人。   林晚云原以为创沿会养很多生禽家畜,其实并不是,他们主要分为相互独立的三大板块,一个是鸡棚,一个是土山羊,最后一个是猪棚,养殖场里还建了一个超大的沼气池,用粪便和玉米杆,败叶等混合发酵,养殖场不但干净,还能循坏再利用。   几只大白鹅在鱼塘里游荡,很少惬意。   林晚云有些不确定,“那是鹅吗?”   “是鹅。”   “这么大的鱼塘,为什么不拿来养鸭子呢?”   “夏天养过一批,已经过季了。”   林晚云不解:“过季了是什么意思?”   “过季了就是这个季节不合适鱼鸭混养了,鱼鸭混养最大的好处,就是鸭子的粪便能起到肥水的作用,减低白鲢花鲢草鱼养料成本,而且产量也会高一些,但过了夏天,南苑降雨量大大减少,水太肥,水质就变差,鱼容易缺氧。”   技术员这么一解释,林晚云听明白了,“那几只鹅是养来自己吃的吗?”   宋九尧忍不住勾着嘴,“估计是养来看门的。”   林晚云斜他一眼,“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有些鹅是养来防黄鼠狼的。”   他捏捏鼻端,一个气声,“那我说对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养几只大鹅给鸡守门。”   技术员笑了,“你们是谁要养来着?”   林晚云:“我养。”   “你养?看着不太像。”   “就是我养,我养过一批鸭子了,在离园水库旁边。”   宋九尧嗤了一声。   林晚云又斜他一眼,充满警示意味。   她买的鸭苗,她买的米糠豆腐渣,这还不算是她养的么?   宋九尧绷着嘴点头,“你养的。”   林晚云问技术员,“水肥了可以用淡水稀释吗,我那里挨着水库,水源不是问题。”   “可以,只要水源地势高过你的鱼塘,用水没有成本,那没有问题。”   几人又往前参观。   “鸡鸭鹅不能混养,所以我们的鸡棚离鱼塘远一些。”   “为什么呀?”   “鸭鹅是水禽,喜欢潮湿,但鸡需要干燥,太过潮湿就容易生病,而且鸡胆小,喜欢安静,鸭鹅吵闹,个头又大,时间长了,鸡争食争不过,久了就容易产生应激反应,造成食欲不振,个头长得就慢了。”   林晚云:“这么说来,鸭子和鹅好厉害啊。”   “对,特别是鹅,大鹅争夺食物的时候,连狗都敢啄。”   宋九尧笑了声,“这听起来不就是林二晚吗?”   林晚云又气又忍不住想笑,“我是大鹅,你就是黄鼠狼!”   技术员:“你对象大老远陪你过来,你还说他是黄鼠狼?”   宋九尧看着林晚云,慢悠悠道:“她要是我对象,我就不过来了。”   技术员的眼神变得有意味深长起来。   林晚云只好解释:“我跟他已经结婚了。”   可不是,要是没结婚,宋九尧才不会来,他跑过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找她睡上一觉。   不对,是睡上几觉,宋九尧屈尊向她求和,不就为了床上那档子事,哪一天少得了。   他对那事儿的热衷程度,偶尔会让她迷惑,结婚那天夜里,她喝多睡着了,他是如何忍了五个小时的?   这一趟,林晚云觉得收获不小,技术员建议她不要什么都养,根据她描述的地域,鱼鸭混养是最理想的,养殖要靠经验积累,专心做一样,把规模扩大,比什么都养要好很多。   那些胡乱混养,往往搂不住,一年就把本都亏掉了。   从养殖场出来,两人沿着弯曲城郊小路往市区走,一路风景甚好,蓝天白云,连绵不绝的金黄银杏叶,往小溪流里一看,像足了一副炫彩水彩画。   路上没有几个人,这是林晚云穿越过来之后,从未感受过的闲适时光。   她想,没有相机手机的时代也挺好的,若是以前,拍几张照片,也极少回头看,还不如安安心心把风景装进眼睛里。   宋九尧看着她跳跃的马尾,低笑一声,“大鹅,回去记得给李技术员送点开州特产过来,以后还得请教他。”   林晚云回过头,“寄什么呀黄鼠狼,开州小吃行吗?”   “养殖场不缺吃的,送两瓶好酒。”   “酒不好寄啊。”   “我给你找个顺路的捎过来。”   林晚云心下一笑,这些人情往来他倒是清楚得很。   宋九尧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个弹弓,“会玩这个吗?”   她看了一眼,“应该会吧,你哪来的?”   “在养殖场里捡的,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什么叫应该会?”   林晚云微微噘嘴,带着傲娇,“就是没玩过,但是有人教,我肯定会。”   宋九尧鼻端一个哼声,把弹弓递过去,“我教你。”   她没接,脚下踢着黄叶,“你要教我,至少先让我知道你的水平吧。”   他一个哂笑,“行,你看前头,想让我打哪里。”   “指哪打哪吗?”   “指哪打哪。”   林晚云伸手,往小溪边上一棵结满小果子的树上指,“就那棵树,黄色果子那个,你打个果子下来吧。”   宋九尧从地上捡起小石子,眯着左眼瞄准了,连发三颗小石子。   清脆的啪啪啪声,三个果子应声而落。   林晚云给他拍掌,由衷赞叹,“宋九尧,百发百中啊!”   “你去捡过来。”   “捡它做什么,能吃么?”   宋九尧顿了下,微微眯眼,“能不能吃你不知道?”   林晚云愣住了,口气有一丝迟疑,往那果子掉落的地方走过去,“能吧……那么小的果子,我看不太出来。”   她大概是该知道,什么果子能吃什么果子不能吃,原主从小在村里长大,经常跟着她妈上山捡柴火,知道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宋九尧啧一声,“野柿子你没吃过?”   林晚云头也不回,“吃过了呀。”   她从地上捡起两个野柿子,有一个太熟了,一掉下来就摔得稀烂。   相较起她吃过的柿子,这种野柿子的个头小很多,但,是柿子的长相没错。   柿子成熟了,一层透明的皮薄如蝉翼,很容易就撕开了。   林晚云尝了一口,着实有些惊喜,自然熟的野柿子很甜,甜中带着一股香气,咬一口,味蕾瞬间得到极大的满足。   这个年代水果种类很少,集市上卖得少,林家也从来不买任何水果,她都不记得多久没吃上这么好吃的水果了。   她把剩下的一口塞进嘴里,嚼巴两下,回过头,“宋九尧,这个很甜!”   宋九尧走过去,在她身旁站住了脚,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要真能一教就会,我给你装满兜带回去。”   林晚云站了起来,把手里仅剩的一个野柿子戳到他跟前,“你试一试,真的很甜。”   他稍稍偏过脸,“你吃吧,我不吃。”   林晚云得了这话,嘴角往上一牵,纤细指尖轻轻剥开那一层皮,咬了一口,心满意足闭上眼睛,“这个真的很好吃,林家村山上怎么不见有呢?”   宋九尧眸光微动,“谁说你们村没有,我就不信你没去捡过野柿子。”   她略睁大了眼,“我们村,有吗?”   “有,村里的小孩儿那么馋,哪里留到这个时候,还没熟就被摘完了。”   林晚云眼珠子一个提溜,“难道只有我们那边的小孩儿馋,南苑这边的小孩儿不馋?”   宋九尧:“是,林家村的最馋,林家村山上所有的果树都是秃的。”   “……”她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   她竟无力反驳,毕竟,她上过林家村的山地,没碰上过一个果子。   作为林家村的馋崽子的其中一员,她给祖宗们丢面儿,但是没办法,这个野柿子太好吃了,她舍不得因为宋九尧一句话而扔掉它。   她在小溪流里洗了手,往裤子边缝抹了抹,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对他伸出手,“我来试试。”   宋九尧嘴一勾,把弹弓放到她手里。   林晚云把小石子放到弹弓里,手臂拉长,眯着眼往树顶上瞄。   宋九尧手一拍,她的手臂往下一沉,“不要一步登天,你先学会平行打法。”   林晚云面色起了一点热气,“别打我,说不准我能一步登天呢……”   “拉平,上下线重叠,弓头找描点。”   宋九尧敲了下她拉弹弓的手,“你有劲儿吗,再往后拉长些。”   他凑近了,眯着眼计量她的三点一线。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林晚云脸颊和耳朵根,痒痒的,一根根绒毛仿佛在微微拂动。   他吸吸鼻子,仿佛嗅到了什么,突然一个气声,“都是柿子味儿。”   林晚云脸上滚起火来,眼睫一翻,带着一丝恼意,“你才是屎味儿!”   宋九尧:“……我说你是屎味儿了吗?”   她不说话。   宋九尧突然伸手,绕过她的肩膀,在她脸蛋上刮挠一下,“二晚,我送你的雪花膏,怎么没见你抹过?”   林晚云嘴角克制不住颤了下,“我不抹,给你抹吧。”   宋九尧压着眼看她,“你是不是扔了?”   她眼神飘忽一下,生硬转移话题,“你看,我就打那棵柿子树的树干。”   小石子嗖地射出去,不偏不倚,正中柿子树。   宋九尧略微卷嘴。   就在这个时候,后头传来一声大喝:“喂!这么大的人了,还来偷柿子吃!”   两人同时转头,一个瘸腿老头从山坡上小跑下来,因为腿脚不便,他跑得并不快,但着并不影响他抓小偷的气势。   “你们没听过吗,小兔崽子偷柿子,被我绑树上一天!你们还敢来!”   林晚云面上有些难堪,“宋九尧,走!”   宋九尧摸摸鼻尖,“大爷,我们没打下来,就捡了地上两个烂果子吃。”   瘸腿老头不依不饶,“小心我把你们绑起来!”   林晚云扯宋九尧衣摆,“快跑啊!”   她飞快跑起来,回过头一看,宋九尧脸上一言难尽的神色。   “快点儿,他追我们了!”   宋九尧只得小跑起来,那老头追在身后,追了一段,实在是跟不上,才不追了。   林晚云第一次被人当做小偷,跑得气喘吁吁,直到拐过一道小弯,彻底看不见那瘸腿老头,才撑着双膝歇下脚,“看你,还说是野柿子,差点被人……被人抓了!”   宋九尧胸腔起伏,“你怎么赖我,不是你叫我打下果子给你吃吗?”   林晚云无语凝噎。   冤枉,她都不知道那是柿子树,这下好了,宋九尧又多了一个把柄。   宋九尧:“林家村的小孩就是馋,以后我给你种几棵,让你吃个够,吃到老。”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林晚云心口荡漾,迷迷糊糊间,她想到了一个词儿,叫多巴胺,让人快乐的玩意。   “林二晚,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你是不是把我的雪花膏扔掉了?”   林晚云:“……”   宋九尧拿手点她,散漫地挑起嘴角,“你好好想想,到底玩没玩过弹弓?”   她紧紧抿嘴,摇头。   “没有?”   “没有,我只是学过射箭,打弹弓和射箭有区别,但也差不多。”   宋九尧稍稍偏过头,斜着睨她,“跟谁学的射箭?”   林晚云视线往一旁游走,“就是……跟我哥学的。”   她暗暗后悔,说多错多,一时嘴快,把学过射箭的事儿都给他说了。   “哪个哥?大哥还是二哥?”   林晚云咽一下嗓,“不是大哥二哥他们,是村里的,一个堂哥。”   宋九尧眉头一皱,“你哪来的堂哥,林大白不是她家里老大?”   她垂个眼睫,挠挠人中,又抓抓下巴,“你不要问啦,他已经……死了。”   对不住了,教练! 第34章 有气儿,还没死!……   瞿雪和邓灿林第 二回见面, 邓灿林带上他家老二,上初二的一个男孩。   大概是因为从小没妈,老二性子内向, 不咋搭理人, 一顿饭下来也没和瞿雪说一句话。   瞿雪给他买了果子饼, 又和邓灿林带他到溜冰场溜冰。   “他一直跟着你吗?”   邓灿林:“上初中就没跟着了,木材厂只有子弟小学,没有初中,初中就让他跟着他爷爷, 在市里上学。”   “那他姐姐呢?”   “他姐嫁了。”   瞿雪很有些吃惊, “嫁了?他姐姐不是才十七,怎么就嫁了?”   邓灿林笑笑, 平静的口气,“也是才嫁咧, 他姐读完小学就不上了, 跟着她舅妈下地干了一两年农活,后来又跟村里人上了南苑, 去给人摘棉花,在那边认识我这个姑爷, 谈谈就嫁了。”   瞿雪默了片刻, 问:“她带姑爷回来家里,让你见过了吗, 人咋样?”   邓灿林搓搓那双满是茧子的手, “在她舅妈那里见过一回, 就是一般人家,咱也没啥要求,礼金啥的都没要, 他俩能好好过日子就行。”   “嗯,人好就行。”   瞿雪活过了半生,见过许多的人和事,知道没妈的女孩儿过的是什么日子,一听邓灿林这话,大概也能知道邓家大女儿是如何长大的。   娘没了,有个老实爸也没什么用,寄养在舅舅家,上完小学就不上了,小小年纪跟着下地干农活,又上那老远的地儿做苦工,最后谈个当地人,囫囵把自己嫁了。   邓灿林又说:“你放心,我家俩孩子都不叫人操心,只要你爸妈同意,礼金啥的都听他们的,等咱俩结婚,你跟着我住木材厂也行,要是找着工作,你住市里也行,都听你的。”   瞿雪轻点一下头,“再说吧。”   邓灿林这种老实男人,看起来的确是听媳妇的人,但人性是最复杂的,还得细细观察。   她结婚,就是想要男人帮忙一起贷款,如若这个男人不愿意,她也不会白搭功夫。   “你之前相过几个?”   “两个。”   “为啥没相上?”   邓灿林笑笑,“不合适呗,嫌我在山上砍树,一个月才回家一回,有些人一听就觉得不好,跟白结个婚似的。”   瞿雪:“男主外女主内,我觉得挺好的。”   邓灿林:“像你这么善解人意的姑娘很少见了。”   她不过笑笑,“哪里,工作嘛,这也没法,总得穿衣吃饭。”   如果有个男人愿意跟她一起贷款,他半年回一次家,她都不会管,乐见其成。   -   林白云担心吕二狗上宋九尧家里去找二晚拿字据,无端让二晚在公爹家里丢脸,等吕二狗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出了门,赶往宋家。   宋家院门紧闭,她在外头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正欲回头,看见宋九尧二姐拉着孩子的手过来了。   “二姐。”   宋清连:“大白来了,你找二晚吧?”   林白云笑道:“是啊,我想叫她跟我一起回一趟家,她上哪儿去了?”   “不凑巧,她上南苑参观养猪场去了,估计还得两天才回来。”   林白云摸不着头脑,“咋上南苑了也不跟我说一声,那么老远的路,她自己去的?”   宋清连笑了下,“也不是,大姐家里推旧房子,九尧跟着一起去的,正好去看看大姐大姐夫。”   “原来是这样,那我过两天再来。”她搓搓手,看着小象,笑说:“哎呀,姨姨来得太急,都没带啥好吃的,你跟姨姨上家里吃芝麻饼,好不好?”   小象往他妈身后缩,两眼怯怯看着她。   宋清连:“你客气啥啊。”   林白云摸摸小象的脸蛋,“那我走了,下回给你带芝麻饼来。”   “这么近,天天走动还带啥东西。”   林白云原路返回,她心里不痛快,别人生个小孩那样容易,为啥她就怀不上,前段儿回娘家,她妈偷偷跟她唠叨,天天跟二狗住在一块,要不是有啥毛病,也该怀上了。   她本想着这两天得空了,去给中医把把脉,抓副药吃吃,谁知道婆子来闹那一出,她有些心灰意懒,也没心思去了,索性回家里看看。   才进了村,正巧看到她伯娘牛翠芬正拉着木推车碾米回来,木推车上还坐着大哥家二小子。   林白云赶过去,在后头给她帮忙推,“伯娘,我大侄子呢?”   牛翠芬回过头一看,“是大白啊,他跟他爹妈下地去了,你今儿不卖菜?”   “今儿不卖。”   牛翠芬停下车子,冲她摆摆手,“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林白云走过去,“咋的了?”   牛翠芳四处瞧了瞧,才凑近她,压着嗓子说:“我刚从吕家村碾米回来,二狗家里正干仗咧!”   林白云愣了下,“你看到了?”   牛翠芬:“我没看到,听他们村里人说的,你真骗你婆子嫂子几个签了多分七分地的字据?”   “……签是签了,可不是我坑骗她们签的,原先说吕家村要卖山地,她们说按人头分,我没生下娃来,拿不到几个钱,二晚叫我这么办,不要山地钱了,就多分公爹婆子的几分地,谁知道后来没卖成,她们就说是我坑骗她们。”   牛翠芬砸吧嘴,“这个二晚,就是事儿多,就数她该骂,往后我都不敢上吕家村碾米去了。”   林白云讷讷道:“不干她的事咧,她也不知道宋九尧换回林家村买。”   “你说咱们信,吕二狗家谁信啊,连二狗都不信,他不是把你那字据给撕了。”   林白云愣住了,“他这么说的?”   “可不是!我听他村里人说,方婆子放了话,你不把地还回去,以后不许你回吕家村,问二狗要字据,二狗说他撕掉了。”   林白云默了默,“可不是他撕掉了,不管他们,撕掉了我也不回去。”   牛翠芬拉扯她的衣袖,“大白,你知道二晚在干啥吗,好一段没回家来了。”   “她跟宋九尧上南苑去了,宋家大姐推房子,她和宋九尧去看看,顺道参观养殖场。”   “怪不得咧,这孩子,出个远门也不知道跟妈说一声,她姑姐起新房子,你大哥也要起,等她回来你跟她说一声,叫她带姑爷回家来一趟。”   林白云有些心不在焉,“我知道了。”   当初,牛翠芬只知道宋九尧有一些钱,没想到他那样厉害,能拿下那么大的山地,开州市再没有第二人了,这样的姑爷,支持大舅子拿碎石建砖房,还不是小意思。   她还听说,最近租借打砖机的排起长队,没有个一年半载都轮不上,宋九尧是她姑爷,这不就有个便利了。   宋九尧给老二家小舅子找个活儿,马翠凤高兴了,家里才安稳了一段时间。   林白云到了家,她妈高高兴兴给她煮饭,村里卖了山地,不用发愁两个儿子娶媳妇的事儿,可不高兴坏了。   她没跟自己的妈提吕家村的事儿,她妈正高兴,说了也没用,白添堵。   吃了饭从娘家出来,林白云特意上两村交界的田地间,看了她那新得的七分地,意料之中的叫她心堵,地已经翻新,半边种上红薯叶,半边种上大白菜。   折腾一回,到头来,折腾了个寂寞,地还是被婆家人拿去种了。   回到农机站,吕二狗也从家里上来了,两口子互不搭理,闷着嘴各过各的。   -   南苑这头。   宋九尧买上两瓶酒,两斤肉,一箱麦乳精,一袋饼干,领着林晚云上了宋清英的婆家。   宋清英嫁的这一家姓严,家里两兄弟,一个在食品厂上班,一个在质监局上班,两个媳妇也都有工作,一家一个孩子,都在上学,所以两人上家里的时候,只有严家老两口在家。   严老头是个老木匠,耳朵有些聋,只是笑笑,不咋说话,老婆子是个和气人,把两人领进门,拿出麻花糖叫两人吃。   林晚云尝了一个,那麻花糖是裹着糖炸出来的,很是香脆。   “宋九尧,这个好吃。”   宋九尧没吃,“我上新房子那去瞧瞧。”   林晚云:“我跟你去。”   宋九尧却道:“去做什么,一张口一口灰。”   老婆子笑道:“别去了,你喜欢吃麻花糖,等我下地回来,给你炸一些带回去吃。”   林晚云客套一句:“您下地做什么,我跟您一道去吧。”   老婆子:“行,就是去刨土豆,地里还有好多,正好给你们带些回去。”   林晚云面上一僵,“……不用了,家里有土豆吃的。”   从穿越过来,她就上福昌上班了,从没下过地,连锄头都不会拿,可怎么刨啊。   宋九尧看她那神色,压了压嘴,“别把脚刨地里,回不去开州了。”   林晚云:“……”   他走了之后,老婆子拿上锄头,背上背篓。   林晚云话已经说出口,只好跟上她,往马路对面的地里去。   她看着满地的白色棉花团,问:“伯娘,这些棉花都是谁来摘啊?”   老婆子:“自家摘,也有种的多的,雇人来摘。”   “都是卖到本地的棉花厂么?”   “也不是咧,有的地儿全都是棉花,外地的运输队也来收。”   林晚云脑子闪过一道光。   运输队!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运输队都是跑长途的,回到开州,她可以找运输队帮忙拿货啊,只要这边的布料老板打好包,送上车,她在开州接货就可以了。   有了这个主意,她心里明朗了许多,兴致盎然跟在老婆子身后捡土豆。   “好多土豆啊!”   土地下好似生了魔法,一挖就是土豆的兄弟姐妹,捡都捡不过来。   “伯娘,让我挖一下吧。”   “行。”老婆子把锄头给了她。   林晚云记着宋九尧的话,脚离得远远的,下了劲儿,一个锄头刨下去。   一声脆响,她拿起锄头一看,面色起了一层尬色。   锄头粘上了两个土豆,一个快被分成两半。   “……锄到了。”   老婆子笑说:“锄到也不碍事,都能吃。”   林晚云又接着干,没一会儿,她干不动了,老婆子也笑不动了。   她挖出来的土豆十有九伤,能逃过一难的土豆,都是因为太小,很难锄到。   老婆子:“累坏了吧,你歇着,我来干就成。”   林晚云把锄头给了她,面色有些羞愧,“伯娘,这些坏的,你拿来炸薯条吧。”   “啥是薯条?”   “薯条可好吃了,小孩儿都喜欢你,我可以教您,以后吃不完的土豆,您就炸给孙子孙女吃。”   她虽然没有亲自动手炸过薯条,却也知道怎么炸,以前在家里,保姆偶尔会炸给她吃。   “行咧,正好要炸麻花糖,一起炸了。”   到了家,老婆子开始动手做麻花糖,又使唤老头子给她切土豆条。   家里还有番茄,老两口又按着林晚云说的,加点糖,熬了一个番茄酱。   林晚云没好意思光看着,就坐在一旁帮忙择菜。   严家人陆续下班回家,宋清英也带着放学的闺女回来了。   大伯家是个小子,才一进院门就被他妈给收拾了。   原来,这小子调皮,放学不回家,跟两个同学上河里游泳,正好被学校的老师逮着,训了一顿,半道碰上他妈,又给他妈说了一顿。   那河里死过人,家长们可怕死了,奈何那些个皮小子就是不入脑,总是叫人着急上火。   严家大孙子就是这么一个皮小子,被逮着了还嘴硬,“我就是热,下去洗把脸。”   他妈点他脑门,“都入秋多久了,你还热,还热!”   碍于家里有客人,她只好先收手,“再有下一回,我给你一个劈兜子!”   没一会儿,宋九尧和姐夫也回来了,一大群人上桌吃饭。   严家大孙子和孙女不吃别的菜,抢着拿薯条蘸番茄酱吃,一个劲儿说好吃好吃。   老婆子笑说:“这是小舅妈教我做的,我学会了,以后想吃就给你俩做。”   宋九尧大姐夫:“小舅妈还会这个,美食家啊!”   林晚云抿嘴笑笑,“我不会,就吃过而已。”   宋九尧转过头,拿眼瞧她,提嘴一笑。   林二晚一向是嘴巴上会,手可不会。   吃过饭,两口子要回招待所了,老婆子给他们装好了麻花糖和一些酥饼,还要装土豆,被宋九尧拦住了。   林晚云从地上拿起一个伤残最小的土豆,伸到他跟前,显摆道:“你看,这个是我今天刨的土豆。”   “这么厉害?”宋九尧视线垂落,蓦地一顿,伸手拉上她的手。   他原以为是光线太暗,拿起来一看,她指甲盖沾上了什么绿汁水,本来白净的手指头因了那点污渍,着实有些碍眼。   宋九尧眉头微锁,“这怎么脏了?”   林晚云抽回手,低头扣了扣,“就是择菜染的,刚才没洗掉,回去多洗几次应该就洗掉了。”   宋九尧没再说什么。   拜别严家人,两人往计生招待所走。   宋九尧突然吁一口气,“以后再上别人家,你坐着就行,在家都没干过,谁让你上别人家来干了。”   林晚云脚下微顿,扭过头,“我就刨了几下,伯娘就不让我干了,她家地里的土豆结得好多好多,我才教她炸薯条的。”   她想起了大姐夫嫂子训儿子的那个话,忍不住问:“宋九尧,你知道屁兜儿是什么意思吗?”   “屁兜儿?”   “嗯,屁兜儿,大姐夫他嫂子训他儿子,说他要敢再下河游泳,就给他一个屁兜儿。”   宋九尧眼帘半抬,慢悠悠说:“那不是屁兜儿,是劈兜儿,劈柴的劈。”   林晚云眼珠子提溜,“劈兜儿?那是什么意思?”   宋九尧散漫地勾动嘴角,就是不告诉她。   “你说啊!”   他笑了声,单手握拳,伸到她胸口前,“劈兜儿就是这样,把拳头伸到目标面前十六厘米,然后猛地——”   林晚云脸色突变,往后退了一大步,双手做防御状,“我懂了,你别来真的!”   宋九尧低低笑,“懂了?说得简单一点,劈兜儿就是直拳。”   她放下手,睁着黑亮的眼睛,带着求知的光芒,“那为什么是十六厘米啊?”   宋九尧:“根据我的经验,十六厘米的威力是最大的。”   “……”   就是他胡诌的呗。   “要不要试一下?”   “不用了,谢谢。”   “二晚跟我这么客气?”   “……”   她心道:客气些,活得久一点不是么?   第二天,两人上了返回开州的大巴车。   上车之前,林晚云秉着呼吸,又强行忍受了一次公厕的威力。   大巴车其实称不上大巴,在林晚云眼里,也就一辆小巴,座椅还是硬,但好歹比火车上干净些。   两张票没挨在一起,宋九尧让她坐前面,和一个中年妇女一起坐。   车上汽油味很重,和火车上的闷气和骚味儿不同,但一样叫人难以忍受。   待车子开动,颠颠簸簸,林晚云开始晕车,那味儿越来越难闻,叫人反胃。   她闭着眼睛,想让自己尽快入睡,但一股恶心的气儿堵着胸口,不上不下的,头都涨晕了,就是睡不着。   过了两三个小时,她感觉到了极限,实在忍受不了,回过头,叫了一声:“宋九尧。”   宋九尧张开眼睛,“怎么了?”   “给我拿一件衣服。”   宋九尧起身,“你冷了?”   她声儿软绵绵的,“不是……我晕车,我要盖鼻子。”   宋九尧滞了下,“盖鼻子有什么用?”   林晚云拧眉,有些恼火,“有用。”   宋九尧从行李袋拿了一件衣服给她,又和那大姐换了坐。   “好些了吗?”   林晚云有气无力点一下头,闭上眼睛,“嗯。”   宋九尧往车外看了一眼,天色阴沉,灰蒙蒙的压着大地。   才过了小半的路程,还有的折腾,且让她睡上一觉,不行就在半路下车,住一宿再回去。   到了午后一点多,大巴车在一个小镇停下来,中途休息四十分钟,车上的人都下去了,该吃饭的吃饭,该放水的放水。   “二晚,下去吃点东西。”   只见她艰难睁个眼缝,又软耷耷闭上了,要死不活的样儿,“我不吃。”   “不吃哪有精神。”   她头小幅度摆动一下,就是不吃的意思。   司机摇着车钥匙走过来,“你俩下不下车,我要锁门了。”   宋九尧:“你别锁,我们不下了。”   司机看林晚云那神色,皱眉道:“下不下我不管你,可别吐在车上,要罚钱的,吐一次十元钱。”   宋九尧眼里冒出了戾气,“罚不罚钱我不管,你不想死就先闭上你的嘴!”   司机:“……”   林晚云更晕了,心里生出绝望来,她都快死,宋九尧若是再与人干仗,可如何回到开州。   她扯他的衣服,气若游丝的,“宋九尧,不要打架,有事叫公安。”   那司机忍下一口气,怏怏下了车。   宋九尧看了她一会儿,幽幽叹一口气,伸出手臂把她揽入怀里,轻声安抚,“没事儿,我们下车,休息好了再回去。”   林晚云咬咬牙,“不,我想回家。”   “还有一半的路程,你能受得了?”   “受得了。”   过了一会儿,她扭动身子,“我这样不舒服。”   宋九尧干脆把她抱到腿上,搂在怀里,“睡吧,回头买一辆车,不坐这个车了。”   林晚云挣开他的双臂,慢腾腾把那件衣服盖到头上,把半个身子都遮住了,才软绵绵倒入他怀里。   宋九尧听见低不可闻的一句话:   “这样就不臭了。”   他嘴角有一丝崩裂,“不臭就睡吧。”   就这么着,林晚云总算睡了一觉,待她醒来,头还是晕,胸口那股恶心也没散掉,但精神头回来了一些。   只是,宋九尧真是闲的,时不时掀开衣服看她一眼。   等他又来一回,她睁着眼看他。   宋九尧微滞,嘴角一抖,“我就怕你在里头没气儿了。”   她没好气说:“有气儿,还没死!”   难道他抱着这么热乎的身子,都感觉不出来,看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死没死?   哪那么容易死,亿万富婆才迈出第一步,她怎么能死!   回到开州,林晚云强撑着冲一个澡,睡了一大觉,被宋九尧叫起床,吃了一顿宵夜,又继续补眠。   这一趟去了半条命,连二姐都说她瘦了,脸更小了,但是她觉得不亏,特别是看到布料市场,她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而且,她和宋九尧好似比以前亲密了一些,毕竟,她没死掉,也算是和他共患难了一回。   第二天,她精神又好了一些,也不知道宋九尧上哪儿去了,家里静悄悄的。   没一会儿,林白云过来了,丧个脸把这三四天的事儿说给她听。   林晚云颅顶冒烟,“简直欺人太甚,要是你婆子不来说那些话,地让她们种就种了,我还担心你太辛苦呢,但她说那些不要脸的话,咱就不能忍着,就算把地荒废了也不能给她们住!”   林白云叹气,“能咋办,地都种上了,总不能叫她们拔起来。”   “种了你的地,怎么不能拔了?”林晚云拿上挎包,往脖子上一套,“走,回家叫大哥,还有大弟二弟,杀到吕家村!”   林白云愣住了,“这样行么?”   “有啥不行,就许她们欺负人,我们林家没人了么?”   “大哥能去么,他会不会先把我们训一顿……”   林晚云想了想,“不叫大哥,我们叫另一个。”   “叫谁?”   “林大强。”   林大强又在小卖部溜达,看见林晚云两姐妹,脸上顿时堆起了笑,“二晚,咋有空回家来了?”   林晚云笑道:“大强哥,我正好有事儿找你呢。”   “啥事儿,你说!”   林晚云把他叫到墙根底下,如此这番,和他说了一通。   林大强大手一挥,“那还得了,必须找她们说理去!欺负咱村妹子,当林家村没人了,走!”   六子的对象正好是吕家村人,这一天,六子又骑着老板的摩托车上吕家村接人,回来半道,正巧碰上林晚云领着一群人,往吕家村走。   道儿本来就不大,这一群人就把道堵死了。   六子把车停下来,狐疑看着林晚云,“二晚,干啥去啊?”   林晚云还未说话,林大强先道:“上你们村算账去!”   六子:“……”   林晚云摆手,“你约你的会,不要管。”   六子寻思了一路,还是改了主意,先上歌舞厅和尧哥说一声,别真闹出事儿来,尧哥还得怪他知情不报。   他冲进院子里,大声嚷嚷:“尧哥,二晚上吕家村干仗了!”   宋九尧拿着账本从屋里走出来,拧个眉头,“喊什么,谁干仗了?”   六子:“二晚啊,她带人上吕家村,说要找人算账去。”   宋九尧定了定神,“胡说八道,她病了,床都下不来,干什么仗。”   “真的,带林大强,还有她那个姐,还有几个……指明了就是上吕家村找人算账。”   宋九尧额角一个抽痛,腮帮子动了动,“她就是嫌活太长了。” 第35章 约会。   临近吕家村村口, 远远看见,灰色的碾米房就在不远处,外头停着木板车, 三三两两来碾米的人凑在一块儿聊天。   林白云不自觉顿下步子, 拉着林晚云的衣袖, 面上是难以消散的阴郁,“二晚,要不还是算了吧,村里那么多人看着, 闹翻了也不好看。”   林晚云看她那拧巴样, 又气又心疼,道:“你回家去吧, 我就说你被气得身子都不好了,我们来替你找公道, 这样, 村里人就不会怪你了。”   林白云还是不动,“我不敢走, 我担心你们闹出事来。”   “担心什么,我是讲道理的人, 我们先上大队, 叫大队的人领上家里去,有村干部在, 还能打起来不成。”   林白云想了想, 从包里掏出头巾来, 往头上围起来,“我从村西头进去,躲在林小桂家里, 她家窗户能看得见我婆子家。”   林小桂比她们大一些,也是从林家村嫁到吕家村。   “行,你去吧,别发愁,我们又不是来干仗的。”   林晚云交代大白两个弟弟,这一回是去的姐姐婆家,他俩毕竟是小舅子,尽量少说话,就摆个脸色,站在身后给她撑腰就行。   两个弟弟点头应下。   林大强赞道:“还是二晚想的周到,他俩不好出声,二晚你来起头,啥都不怕,有我俩在,谅他几兄弟,也不敢招惹咱们。”   他还带了村里一个壮汉老标,气势很足。   林晚云点头,“大强哥,咱们先礼后兵,不要让吕家村的人小瞧了咱林家村。”   “行。”   在众人注目之下,一行人走过碾米房,往吕家村大队而去。   吕家村村长吕和贵才锁了门,要回家吃中午饭,瞧见一女四男朝他而来,女孩儿绑着高马尾,俊俏脸蛋白净皮肤,尤其一双眼,黑且有神,冷冷看着他的样子,难掩倨傲。   这姑娘面生,看着不像村里姑娘,后头有两个男的他倒是挺熟。   吕和贵张口问:“大强,老标,咋有空闲上我们村里来了?”   林大强扯嘴笑,“吕村长,我们村里妹子受了些委屈,我们过来,问清楚是啥情况。”   吕和贵:“是吗?谁受了委屈?”   林晚云牵唇,“村长,我姐姐林白云,大家都叫她大白,今年春天嫁给了吕二狗,最近回家里来,总是不高兴,连带着身子也不好了,我问了才知道,她在婆家的地无缘无故被人种了红薯和大白菜,婆家人不管就算了,还说不让她回吕家村。”   吕和贵皱起眉头,“有这种事儿?”   “对,我们来,就想问出个一二三来,到底是谁委屈了谁,要真是我姐姐的错,我们便让她跟婆子和嫂子们认个错。”   吕和贵故作沉思状,很快,便好似想起了什么来,“这两天忙,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因为前段儿有人定了村里的山地,大白说不想分钱,让家里多给她分点地,后来她家里商量了,多给大白两口子七分地,也上村委来签字确认。”   他背着手,跟个领导似的转了半圈,“这事儿后来没成,二狗说了,愿意把地还回去,那协议也作废了,估计啊,大白一时没想明白,你们多劝劝,家和万事兴,不要为了几分地伤了和气。”   林晚云眉头一挑,“这跟大白说的可不一样,是谁说的,协议作废?”   “我是听村里人这么说,一家子商量好了就行,也不用上大队报备,具体的你问问二狗。”   林晚云低睫笑笑,“村长,我现在到这里了,就顺道问问你,要是我姐姐不同意作废,村里能给她做主吗?”   吕和贵打起了太极,“你这小姑娘,现在我们个个都是主人,家里有矛盾,大队主要就是协调和解,不能用做主这个话。”   林晚云点头,“你说的是,既然是在大队签的协议,大队应该有一份留底,村长可以拿出来,给我看看具体条款吗?”   吕和贵摆手,“那没有,她们一家一份,大队没留底。”   林晚云不欲与他废话,“那麻烦村长带我们上吕二狗家里,看看她们手头还留有没有。”   吕和贵似乎不太乐意。   她又道:“来之前,我上了公安局,公安说了,这事儿先叫大队协调,我才上这里来的。”   吕和贵面上微僵,口气有些无奈,“行,我带你们走一趟。”   正好是吃中饭的时间,吕二狗家四合院里,方婆子端着粗瓷碗,蹲在院里就着日头吃中午饭,看见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走进她院里,再一瞧,有村长,还有大白娘家弟弟,隐约明白了什么,老褶子一皱,站起身来,“哎哟,合贵,你咋来了?”   吕二狗三哥三嫂跟她住一个院里,听见响动,也带着一嘴油从屋里走出来。   吕和贵:“你们咋气的老四媳妇,她身子都不好了,她娘家人叫我带过来问问。”   方婆子嘴一咧,“哪个气她咯,她都没当这是她家,好久没回家里来,谁气得上她!”   林大强粗嗓子一吼,“她没回来,你可不长腿了,跑上市里去骂她,她都躺床上起不了了,还霸了她的地,我们林家村没人了!”   张婆子看见林家村的村霸,还有大白那两个成年了的弟弟,知道现在不是逞嘴皮子能耐的时候,便喃了一句:“谁霸她的地,没人霸她的地。”   吕和贵:“老三,把你哥嫂都叫过来。”   吕老三:“我大哥在外干活,没在家。”   “那叫你大嫂就行。”   没一会儿,吕家上上下下都齐了,院外头还有闲看热闹的村民。   林晚云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院子中央,看向那方婆子,“伯娘,不知道那天你上农机站,跟大白说了什么话,把她气病了几天?”   方婆子浑浊的眼珠子一瞪,“你是谁啊,胡言乱语啥,我跟她说啥话了,她身子不好赖上了我来!”   林家小弟听了这话,火就上来了,“我姐身子咋就不好了,是不是在你家吃不饱饭才不好的!”   大弟:“是咧,她在家的时候可好了。”   林晚云回过头,给他们眼神示意,两人便忍下了。   “伯娘,我是林二晚。”   方婆子闻言,脸色一变,嘴角抖了下,“你是二晚啊?”   她有些迷糊,当初娶林大白进门的时候,她见过林二晚一回,就是比一般姑娘好看些,并不如眼前这个俊俏夺目,也没有这个厉害,果然,林二晚今时不同往日,嫁给了宋九尧,气势盛了,实在招惹不起。   林晚云并不搭她的话,只笑道:“现在有人在大白的地上种了菜,她心里虽不好受,但既是一家人,也就罢了,租金也不收了,种完这一季还给她就行。”   老二媳妇李兴萝哼一嗓子,“凭啥给她啊,这地本来就不是她的,她坑我们签了那协议,还有脸了!”   林晚云并不急,人心都有把称,她要把话都说清楚,让两村的人清楚明白,到底是谁欺压了谁。   “据我所知,吕家村是按户来分山地的钱,大白和二狗刚结婚,就和婆子分了家。”   她看向方婆子,“既是这样,伯娘为何说要按家里人头分,难不成你家和大队不是一个规矩?”   方婆子才要张嘴,她又往下说:“你家里十个孙子,要去分二狗家的山地钱,你问问村里人,谁愿意吃这个亏?”   李兴萝:“你别说这些没用的,现在山地没卖成,还说个屁啊!”   林晚云转向吕和贵,“村长,我想问问你,当日在大队签的协议可是有效的?”   吕和贵:“当然有效,只是呢……”   林晚云打断他,“有效就行,不管有没有撕毁,只有是有效协议,咱们是有良心的人,就不能违约,是不是这个理?”   吕老二冷笑,抬着下巴说:“你别来我家里说这些话,我们有没有良心,你一句话说了不算。”   林晚云看着他,“是不是你去种的地?”   吕老二:“我种的,咋地?”   李兴萝:“就是我俩种的,你能怎么样吧?”   林晚云顿了下,“你俩叫什么名儿?”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吕新端。”   “二嫂呢?”   “李兴萝,你就说怎么着吧,我们种是种定了!”   吕和贵斥道:“老二,咋说话呢,这是你弟妹娘家人。”   林晚云从挎包里拿出纸和笔,递到吕和贵跟前,“吕还是李,这名儿不好记,村长,你给我写一下。”   吕和贵:“……你要这个干啥?”   林晚云笑笑,“不干啥,既然讲不清道理,那我就只能上公安局了。”   “你去啊!你去啊!”   林大强往前走,大粗膀子抡起来,“吕老二,你别给我耍横,当我们村没人了!”   吕新端也指着吕老二,“老二,你别说话。”   他放缓语气,“林家妹子,有啥话好好坐下来说,上啥公安局啊,公安局的同志多辛苦,哪里管这些家务事。”   林晚云:“村长,现在不是家务事,是霸占良田,欺压妇女,公安局肯定得管。”   “啧,你这姑娘,没嫁人不知道啥叫家和万事兴,你问过你姐了?她想让你上公安局么?”   “那不用问,这一次我去定了。”   方老婆子听了这话,也横了起来,“就是霸了能咋的,还上公安局叫人来抓我们,你有字据吗!”   林晚云从挎包里拿出字据,甩了甩,“大强哥,字据在这儿,你给她们看一眼。”   几人霎时变了脸色,吕和贵也不出声了。   林大强拿着字据转圈,“都看清楚了!你们自己摁的手印儿,收拾衣服等着进去过年吧!”   老三家胆儿小,看见那白纸黑字,还有上头的红手印,真真切切,做不得假,便泫然欲泣,“亲家啊,我没有种过大白的地啊,都是她们种的!”   林晚云:“不关你的事儿,嫂子,你回屋吃饭吧。”   大嫂也一脸惶恐,“二晚妹子,我是种了一些,我给大白陪个罪,给她租金,行不?”   林晚云点头,把字据收进挎包里,“行,我们大白不计较这些。”   方老婆子一屁股坐地上,开始鬼哭狼嚎,“欺负人啊!林大白来我家里抢地,还要告我们啊!”   吕老二恼火了,作势要过去抢林晚云的包。   老标拿起墙角的粗棍子,指着他,“你来一个试试!”   吕老二定下脚跟,露出他的三白眼,对着林晚云横眉努目,“你给我等着瞧!”   林晚云受了惊吓,搂着包往后退了两步,“等着瞧呗……”   吕和贵又来和稀泥那一套,“妹子,我看还是算了,闹翻了对大白没啥好处咧,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家,上啥公安局,以后媒婆还敢上你家给你说媒不?”   林晚云莫名其妙,她又没说她没嫁人,这个村长操什么心,芝麻大的小官光会官僚主义那一套。   她才要刺他几句,门外响起低沉的男声。   “林二晚。”   林晚云双肩陡然一缩,头皮有些紧,深吸一口气,才回过头,露个假笑给他,“你怎么上这里来了?”   宋九尧冷眼看她,“你出来。”   林晚云:“……噢。”   吕和贵自然认得他,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疏忽大意了,宋九尧可不就是娶了林家村的妹子,才被村里架着去买了林家村的山地,他怎么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一个呢!   村里还指着宋九尧再伸财神手,来买山地呢!   他立马迎了上去,“宋老板!”   宋九尧略微点头,“吕村长。”   “这是你媳妇?”   宋九尧眼皮一抬,“嗯,我过来接她回家吃中午饭。”   “哎呦,走走走,上我家里吃去!”   宋九尧:“这回不去了,下回。”   吕和贵:“啧!难得都到家门口,正好有一些误会,咱们边吃边说,把误会解开了,什么事儿都没有!”   林晚云越看这个村长越讨厌,鼻腔一个嗤气,斜了他一眼,“我们上饭馆吃,有什么误会等公安局的人来了再说吧。”   她大手一挥,“大强哥,大标哥,老弟们,走!我请客!”   林大强看得出来,宋九尧不咋高兴,便很有眼力见地回绝了,“下回吧,等大白身子好了,我们再一道下馆子。”   林晚云这才想起林白云“身子还没好”这一档子事,便给两个弟弟使眼色,交代道:“晚点儿去接你姐回家来养。”   吕和贵把几人送出村口,没敢再提不报公安的事儿,承诺一定给大白主持公道,把地还给她种。   等几人各自散去,宋九尧才轻抬眼皮,瞅着她,“公安局的人没活儿了,光听你林二晚使唤?”   林晚云:“……我什么时候使唤过他们呀。”   这一回是真的要带大白去一趟公安局了,不给吕家一点教训,往后她还得受欺负。   “就该让他们来抓你,敢带人来别村干仗。”   “……谁说我们来干仗了?”   宋九尧看她那张小脸,着实有些碍眼,便挪开脸,“上车。”   下巴都尖了,去一趟南苑至少掉了三四斤肉,教训她也不在这一时。   林晚云上了挎斗,嘴里振振有词,“我是过来和他们讲道理的,大白这个婆子太讨人厌了,又会演戏,那个老二也很坏,还有刚才这个村长,嘴巴翻来倒去就是那几句话,一点用也没有。”   这么一说她又替大白发愁起来,光想到要跟着一群人住在一起,就让人窒息,当初为什么要让大白嫁给这样的人家呢?   “宋九尧,都到这儿了,回一趟我家吧,我妈叫我回去。”   大白说,她妈念叨,她上南苑看大姑姐起新房子,都不和自己的妈说一声,家里大哥也想起,叫她带宋九尧回家一趟。   林晚云明白牛翠芬的意思,就是想叫宋九尧给大哥帮点忙。   牛翠芬和大哥是原主的亲人,把原主养那么大,林晚云觉得自己回报他们是应该的,但是她不想和宋九尧张这个嘴,等她上了歌舞厅,就打电话到庆山,叫赵贤给她预留几车碎石。   宋九尧没出声,把车拐进林家村。   牛翠芬看见两人回家来,很是高兴,连忙给两人弄饭。   林晚云上林大白家去了。   因为这一次空着手过来,宋九尧从兜里掏了些钱,趁着牛翠芬单独在厨房做饭,把钱放到炤台前。   “妈,今天从别处办事回来,没带啥东西,给你留点钱,买点好吃的给你自己和侄子侄女。”   牛翠芬连忙拿起来,塞到他手里,“我不要咧,我有钱!”   宋九尧一向不跟家里人客气,不会塞来塞去那一套,她塞回来便不再理会了。   牛翠芬问他,“这一回你们上南苑,看你大姐起新房了?”   “嗯,起到第二层了。”   “那多好啊,住砖房就是好,上回上你家里,那样的房子住着就是舒服!”   宋九尧笑笑,“现在起的更舒服,让大哥推了房子,再起一栋砖房。”   牛翠芬就等着他这句话了,停下手里的活,“可不是!你大嫂早就想起了,村东头,挨着大路那里,我们还有一块地,寻思老屋子留给老二他们住,老大到那里再起一栋砖房。”   “有新地更好了。”   “那打砖机,要是有的用,马上就能干,冬天打好砖,等明年开春,也不耽误田地里的活儿,”   “只要大哥需要,就有的用。”   牛翠芬手往身上抹了下,“好好,就是,你那边的碎石卖得紧不紧张,要是不紧张,先给你大哥留几车。”   宋九尧:“没什么紧张,等大哥回来,我问他一个时间,叫人送过来。”   牛翠芬一拍大腿,“这可好了!”   隔着两户人家,林大白总算被林晚云说动了,答应她马上上公安局报案,不管咋样,都先给婆子那些人一个教训,不然就白辜负那么多人替她出头了。   两人没顾上吃午饭,就上了市里,在公安局报了案。   晚上,林白云回到农机站,发现屋子里黑着灯,吕二狗一个人站在门外等她。   他面色不好看,林白云自然知道是什么回事,也不搭理他,推开门进了屋。   吕二狗跟进来了,反手关上门,在她身后问:“大白,是你上公安局告我妈和我嫂子她们去了?”   林白云回过头,“我是上公安局,可我不是告你妈和你嫂子,我只是报案,让他们帮我查查,是谁在我地里种上了菜。”   吕二狗眉头一锁,“你这么办事,就没想过后果吗?”   “啥后果?”   他停了两三秒,“咱俩过不下去的后果。”   林白云愣住了,呆呆看着他。   她从未想过吕二狗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和他刚结婚的时候感情非常好,彼此体贴,爱护对方,就在山地分钱的事儿之前,她和二狗的感情还一直都是好的。   “咱俩过不下去?”   吕二狗扯嘴,“你说咋过,二晚带那么多人上我家里闹,把我妈都气哭到地上去了,还上公安局报案,往后你还能回吕家村做媳妇?”   林白云嘴唇嚅动两下,“是她们先那样对我的。”   她心底生出一丝悔意来,甚至开始自我怀疑,她和二狗怎么走到了这一步的?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又叫家里人签字分田地,又让二晚他们上家里闹,还上公安局报案。   “哪样对你?咱们就两张嘴,少了那七分地,就饿死了?”   “……”   他面上仍是不好看,但到底缓了一口气,“你明天去把案子撤掉,我回去给我妈和我哥我嫂她们赔罪,等过一段儿,我妈那边气消了,我再带你回家。”   林白云默了片刻,应下了。   她不想再回那个家,但是她又不想二狗为难。   听到二狗说过不下去那个话,她心里吓了一跳,和二狗过不下去,她不知道以后该咋样活。   第二天,林白云没有找林晚云,自己上公安局把案子给撤掉了。   林晚云很是纳闷,她交代过小弟,要是公安抓了方婆子她们,就给她来个电话,她在歌舞厅等了半天,设计稿都没心思画了,也没等来一个信儿。   正好,宋九尧从外头办事回来,洗了一把脸,看见她在摆放电话的桌前磨蹭,便走过去,问:“做什么,有你电话?”   林晚云猛地摇头,“没有啊!”   “没有让开,我打。”   林晚云抱着她的一叠画稿,三步一回头,最后把门给他掩上了。   宋九尧给庆山那边拨去电话,找到了赵贤,才跟他说两句,赵贤便嘿嘿笑了。   “咋回事,二晚才跟我说了没多久,让我给他哥留碎石,她把钱给我,你又来这一出,咋的,你俩各过各的?”   宋九尧幽光一动,往外瞥了一眼,“她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先拿五车,我说五车哪够,五车都不够半层,她就说剩下的先跟我赊账拿,我寻思,林二晚做媳妇这么懂事,一分钱都没跟你拿?”   宋九尧略微舔一下嘴,“别那么多废话,你装好车叫人送过来。”   挂了电话,他往门外走,倚着门框看林晚云。   她在逗大黄,大黄不甚热情,她也不甚专心,时不时往后瞟一眼,似乎在惦记着什么。   阿平又是一脸愁苦,拿着账本走过来,“尧哥,庆山的账越来越多,我真管不过来了!”   宋九尧才要张口,屋里的电话响了。   林晚云身子嗖的一下,弹了起来,又强行压了压脚尖,似乎在掩盖什么迫不及待的心思。   宋九尧在落日下微微眯起眼,“阿平,去接一下电话。”   阿平努努嘴,还是按他的吩咐去了。   “二晚,你的电话!”   林晚云抿了抿嘴,不动声色点一个头,“噢。”   宋九尧眼皮轻抬,眼角的余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最终往屋里移去。   阿平走出来了,才要继续诉苦,老板一个凉凉目光扫过来。   “谁打来的?”   阿平愣了下,往回想,嘴角有些绷不住,“一个男的。”   话音才落,只听见屋里传来雀跃的叫声:   “是我!是我!对呀,都是我画的……我一直在等你电话啊!行的……行行行!我知道……津南路嘛,我知道怎么走的!”   阿平头皮一紧,“尧哥,津南路……”   “津南路怎么了?”   “六子,他都上那里约会。” 第36章 人好得很,就是把厨房烧……   阿平细细道来, 原来这津南路有一家制衣厂,早几年刚建立的时候,招了很多年轻女工, 那会儿每天晚上都有男青年在那里接对象去约会, 久而久之, 旁边出现了一些给情侣或者年轻夫妻游玩的地儿。   饭馆,书室,桌球室,最让男人兴奋的, 就是一家录像厅, 里头还有小包房。   宋九尧撩个眼尾瞟他,“你去过?”   阿平咧开嘴, “这都是六子吹牛逼的时候说的,我可没去过, 尧哥, 二晚是不是不知道那是啥地方,被人给骗了?”   宋九尧耷拉下眼皮子, 连眼尾那点余光也不给他了。   “那人的口气,文绉绉的。”阿平掐着嗓子, “请问, 林晚云同志在吗?”   “我一听就听出来了,指定没见过二晚, 谁胆子那么大, 敢骗二晚, 不得被她打死啊。”   宋九尧迈开步子往自己屋里去。   阿平:“尧哥……”   无法,他只好抱着账本,回去继续做焦头烂额的账房先生。   林晚云挂了雁行制衣厂厂长的电话, 索性拨一个回村大队,大概是村干部都下班了,电话没有人接。   她心里头高兴,也不惦记这事儿了,去帮阿平算账。   阿平问她,是谁给她打的电话,她只神秘地笑,说是好事儿,还不能告诉他。   吃了晚饭,歌舞厅开始热闹起来。   林晚云在宋九尧的屋子里,又画了一些设计稿,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宋九尧回来了。   “宋九尧,我先回家了,你忙完,在这边洗澡再回去吧。”   闻到淡淡酒味儿,她回过头看着他笑,“明天我去找大白,大姐的衣服做好了,六子回家不是经过邮局么,你让他拿去寄一下。”   宋九尧不说话。   她自顾自往下说:“以后不要让大姐回家了,坐车那么辛苦,有什么寄回来就行,反正家里人都挺好的,过年回来一次就好啦。”   身后的男人沉声说:“就你会安排。”   林晚云心情甚好,两手往挎包上一拍,“就是嘴巴上安排,我说过二姐给她找对象的,可是我都没认识几个男人,怎么给她找老公,你要是……“   温热的大手搭在她右肩膀,指腹在她颈子刮蹭了下。   林晚云呼吸一窒,剩下的半截话尽数吞咽回去。   “今天谁给你打电话了?”   她笑了下,肩头跟着抖动,“我不告诉你。”   宋九尧嗓音低沉微哑,如夜里的山涧,凉凉的,底下流动着细沙,“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晚云并未察觉,话音轻快,“就是不告诉你,这是好事儿,我怕说出来就不灵了,等我明天回来再跟你说。”   宋九尧慢慢吸气,“说好的,回来就去领证,还贷不贷款了?”   林晚云:“当然要贷啊,我上午出去,下午再领证吧。”   他不动声色,“行,我送你去。”   她想也没想,“好,你在外头等我就行了。”   他指头收紧了些,捏捏她的肩头,“送到哪儿?”   林晚云转过身,嘴角含笑,眼睛带着光亮,“送到雁行制衣厂,我要上那里去,你在外头等我就行了,那里守门的老头很牛逼的。”   宋九尧低着眼帘,几个清浅的气声,“行,你要去那里上班?”   她歪个脖子,眼睛里带着狡黠,“我去偷师!”   宋九尧缓缓点头,这得意神色,哪里藏得住她的心思。   林二晚哪有偷见男人的心思,她里头装的全都是求财之心,她对挣钱狂热的程度,挤压掉了别的需求,比如感情的需求,即便嫁给了他,她好似从未想过可以倚靠他。   宋九尧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天生缺根筋。   他拉上她的手,大拇指指腹划拉她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以后上哪儿,先跟我商量好,不要像上回,去那么远的地儿,给我留了一张字条就走了,要是我不去接你,你是不是就……”   林晚云心口有些软,话也软了,“就客死他乡了,我以后不走了,老死在开州。”   他一个嗤气,“客死他乡又没人收尸,那才惨。”   林晚云轻轻推他,“宋九尧,你就是大男子主义,直男癌。”   宋九尧滞了下,“什么玩意儿?”“   “直,就是弯的反义词,直——男——癌。”   “还有这种癌?”   她眼睫一翻,“有,你这样的就是。”   宋九尧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扯,“哪儿直?我不直。”   奇怪了,她什么都不抹,身上却带着一股馨香,像是少女的味道,如早春的山间,淡淡的青草香。   林晚云紧紧抿着唇,在他腹肌上拧了一把,转念又担心他会给她打回来,便假模假式在原处抚了下,黑亮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提溜,掩盖不住的灵气满溢,“噢,你不直……”   她呼吸一紧,脚尖离了地,被他抱紧在怀。   他的下巴抵在她肩窝处,贴着她耳朵边,牙齿咬住,“我不是直男癌,我是——”   有什么掠过林晚云的耳垂,残余一点湿意,很快被滚烫的皮肤给蒸腾掉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在抓挠她的心尖。   “直”被换掉了,换成了一个极具冲击力,让人后脊发麻的字。   她不但听清楚了,也感受到了,眼波微动,下意识往外瞄了一眼。   “看什么?”   林晚云低睫,“等会儿他们来叫你了。”   宋九尧一个转身,她的后背便贴在门板上。   咔哒一声,门被反锁上了。   他带着酒香探入,并不着急,舌尖慢慢悠悠纠缠,仿佛在试图一点一点勾引她。   林晚云不知道是身体,还是精神的需求,她心口无端生出一种空虚来,想与他更加亲密。   她环住他的脖子回吻他。   宋九尧离开了些许,视线垂落在她脸上。   她脸上现了点薄红,黑亮的眼睛沁出了水光,如迷蒙的水汽氤氲,眼底泛着一点诱人的红。   他轻声喟叹,引着她往下,比起洞房初时,她已经学会沉浸其中。   林二晚也就这个时候软一些。   外头正是热闹的时候,舞曲声声,年轻男女在跳交际舞,桌球室有人在比划,餐厅也坐满了人。   月光斜斜入屋,在地上铺了一道银光,银光之外的昏暗里,有暗潮涌动,起起伏伏,许久未歇。   第二天,宋九尧把她送到雁行制衣厂门口,看着她走进厂里,两眼往路边一扫,果然看见了那家录像厅,店门还没开,窗户用发黄的报纸糊住,大概是年岁久远,报纸掉了一边,露出玻璃一角,从那个角度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一看就是藏污纳垢之所。   他想,林二晚若是来这边上班,还得每天接送才行。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林晚云出来了,连跑带跳,满面春风。   “宋九尧,厂长说了,我可以马上过来上班,一个月五十八,还有单人宿舍给我住!”   宋九尧淡道:“你一个结了婚的人,要宿舍有什么用?”   她不甚在意,扶着车进了挎斗,“有总比没有好。”   当然有用,至少离家出走时,有一个容身之所。   她好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目光一顿,往马路对面的茶室张望。   “还不上车?”   林晚云脖子伸得更长了,“我好像看见瞿雪了,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宋九尧嘶地抽气,“你就是闲的,民政局快下班了。”   她把挎包转了个方向,“不碍事,我们下午再去也成。”   那个男的她见过,分明就是那个跟二姐相过亲的木材厂工人,瞿雪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呢。   她走过马路,推开茶室的门,轻脚往里走。   照理来说,茶室很朴素,可这个茶室贴着这个年代最新潮的打星画报,还有顶着爆炸头的美女画报,花里胡哨的,很是怪异。   这个时候是上班时间,茶室没有什么人,能闻到淡淡的茶香味儿。   林晚云很快就看见了瞿雪和邓灿林。   “瞿雪?”   瞿雪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一时之间错失了反应。   邓灿林:“你俩认识?”   瞿雪醒过神来,咽一下嗓,“你怎么在这儿?”   林晚云闷闷说:“我正好在这附近办事儿,看见你,就想过来打声招呼。”   瞿雪只当林晚云要来看她的笑话,垂下眼睫,只道:“有心了。”   林晚云看向邓灿林,“我跟她找就认识了,没想到邓叔,你也跟她认识啊?”   邓灿林脸上一抹掺着得意的喜色,笑说:“认识,她是我对象。”   林晚云像是被雷给劈中了,笑不出来,“你对象?什么时候的事儿?”   “没多久,就前两天,才追上她的。”   瞿雪抵着脑袋,默默不语。   邓灿林主动拉开椅子,“坐下来,一起吃顿饭。”   林晚云因为极度震惊,实在没有办法与他客套,“你追上了?她家里人同意吗!”   邓灿林这么厉害,竟然不用找四五十的女人,找了个单身未婚的?   还曾经是文工团的台柱子!   虽然她一直说瞿雪是四五十的人,可是从心底,她还是把她当成同龄人的,怎么看,瞿雪和邓灿林都不是一路人啊!   邓灿林:“……我还没有机会拜会她的父母,等她同意了,我会登门拜访的。”   林晚云气结,“你觉得她父母会同意吗,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带两个小孩,你怎么敢追她!”   瞿雪突然抬头,冷冷看着她,“林晚云,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   林晚云一噎,“……”   是啊,的确轮不上,她和瞿雪结下的梁子不少,她怎么就是忍不住呢。   她转头就往外走,正碰上店员端着茶具过来,拦着她的去路,她有些气不顺,横了那店员一眼。   店员有些莫名其妙,侧身给她让出位置。   宋九尧看见她木着一张脸回来,忍不住提嘴一哂,“看见什么了?”   他寻思,林二晚也不像是能被瞿雪压过一头的人,何至于这副吃瘪的表情。   林晚云上了车,闷闷道:“没什么,那个茶室好奇怪,弄得花里胡哨,跟个青楼似的。”   宋九尧略微舔嘴,“这边青楼这么多,旁边那个也是。”   林晚云闻言,狐疑往后看了一眼,茶室旁边有一家录像厅,店门紧闭,估计晚上才会开。   她皱眉,“那是录像厅,很多人在里头干坏事的。”   这话一针见血的,宋九尧眉头也皱了,“你去过?”   林晚云愣了下,“我去做什么,我就是听说过,那些老男人坑蒙拐骗小姑娘的地方。”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个时代的录像厅是什么场合,她怎么会不知道。   宋九尧听出来了一些,大概是瞿雪跟那个老男人有什么关系,她看不过眼,又和瞿雪不对付了。   别人的事儿他没心思关注,踩上火,“先回去吃中午饭。”   林晚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办,便道:“先上农机站吧,还得问大白拿大姐的衣服。”   其实,她是惦记着吕家村的事儿,按理说,公安局的人昨天该上吕家村传唤方婆子她们了,为什么一点音讯也没有。   林白云刚从集市回来,正一个人就着咸菜喝粥,看见她过来,眼神有一丝躲闪。   林晚云:“你就吃这个?二狗不回来吃饭么?”   大白一惯如此,二狗回家吃饭她就多做两个菜,她自己一个人就胡乱对付一口。   林白云低下头,“他在外头吃。”   林晚云挨着她坐下,笑说:“你怎么病恹恹的样子,难道我嘴巴开了光,说你身子不好你就病了?”   “……没有病,就是没有什么心情。”   “为什么呀?”   林白云咽下一口粥,把筷子放下,“二晚,你别怪我,我上公安局把案子撤了。”   林晚云愣了下,“为什么呀?”   她并没有很意外,大白也是纠结了很久才决定听她的话去报案的,估计是回家来,又胡思乱想,才去撤了案子。   林白云轻声叹气,“二狗不愿意,他不想闹得那么僵,我想想,他也挺难受的,毕竟是他妈,还是算了。”   “他说你什么了?”   “就说了希望我不要告呗。”   林晚云笑笑,“那不管了,这一次就放过她们,我看她们也不敢再种了,反正字据还在,随时可以治她们。”   她虽然觉得憋屈,但是也不想让大白为难,毕竟是大白家务事,她痛快了,影响了大白和二狗的感情,得不偿失。   林白云:“嗯,白白让你们替我出头了,再有下一回,我绝对听你的。”   “说什么话,也没有白费,吓她们一回也划算了。”   林白云把做好的衣服拿出来,林晚云看了看,赞她的手艺。   “我从南苑给你买了些布料回来,你照着我的画稿做几身秋装出来,拿到集市上去摆,说不准卖菜好多了。”   林白云没放在心上,“集市上除了小孩儿的肚兜,口水兜,哪有人卖成衣的。”   林晚云:“你试一试不就有了,现在卖什么,都没有人管你,你先卖就有肉吃,等别人都去卖了,那就光剩汤了。”   “行,我卖菜的时候顺便拿去摆摆。”   从农机站出来,她跟随宋九尧回歌舞厅吃了中午饭,把衣服装好包裹,交代六子给南苑的大姐寄过去。   下午,两人从民政局出来。   宋九尧才打开结婚证,林晚云就凑个脑袋,挡住他的视线,对着那张结婚照笑嘻嘻说:“保底一个亿进账,瞧把你高兴的。”   他大掌一推,她的脑袋推开了。   照片上两人紧挨着,嘴角抿着相似的弧度,看着同一个方向。   宋九尧眸光微动,把结婚证塞进兜里,喉结一滑,“走吧,上回那雪花膏你没用上,我给你补一个。”   林晚云嘿嘿笑,“补一个什么呀?”   宋九尧要是说出“定情信物”这四个字,她今天就开眼了。   他慢慢悠悠往下走,轻妙避开她的话,“你想要什么就补什么。”   林晚云亦步亦趋跟着他,“上哪里买,有上限么?”   宋九尧顿下步子,压着眼瞧她,“当然有上限,你要是把百货大楼搬回家,家里也不够放。”   她鼻头一皱,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   听听,宋九尧多会说话。   “走吧,金项链,还是翡翠镯子,你自己挑。”   林晚云想了一路,心里有了别的主意,“宋九尧,我们不上百货大楼了,城北不是有一家卖石头的么,我们去看石头吧。”   “看石头?”   “嗯,买下一块翡翠原石,可以切割出很多很多个手镯,不比上百货大楼买的好?”   宋九尧定定瞧她,下颚线微动,“你要那么多做什么?”   哪有人要石头做定情信物的,以后孙子问起来,送一块石头可不好听。   林晚云:“就是看着高兴啊,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都行吗?”   去一趟,说不准能淘到好货,放在家里,光想着以后升值,她能多吃一碗饭。   宋九尧磨牙,“以后你抱着石头睡。”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把车开到了城北那家专卖玉石的市场。   林晚云一家一家转过去,别人极力推销,她都不动声色笑过去,最后又返身回去,指着一块不起眼的,被丢弃在角落的石头,对宋九尧说:“就要这一块吧。”   宋九尧:“为什么是这一块?”   她睁眼说瞎话,“这一块好看,我觉得有眼缘。”   宋九尧看着不大不小,黑不溜秋的石头,下颌努了努,“就今天这一次机会,你不用给我省钱。”   这一块三四十块钱一公斤,除了价钱便宜,他看不出有何出色之前,连店家都介绍的时候都是一语带过。   林晚云咬死了,“我就是喜欢它。”   宋九尧随了她,买下那块石头。   上了车,林晚云把石头当个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偶尔掀开绸布摸一下,那个神色,大有抱着石头睡觉的意思。   下了车,她才要掀开绒布,宋九尧一道凉光斜斜而来,“再看我把它扔了。”   林晚云:“……”   如果店家没骗她,这是莫西沙啊,以后很值钱的,运气好的话,一块石头还清她的贷款,足足有余!   就算是假的,留个念想也挺好的。   宋九尧:“我要出门,晚上回家里吃饭,我叫人定了烤乳猪,还有一些菜,叫二姐煮上饭就行。”   林晚云两眼一弯,乌漆漆的眼溢出了笑,“我来煮吧。”   他顿了下,“你会煮了?”   “会啦!”   才进歌舞厅,六子偷偷给她使个眼色,压着嗓子说:“文工团台柱子来找你,等好久了……”   林晚云:……   她抱着石头走进餐厅,看见瞿雪正端坐在餐桌前,前面的汽水瓶已经空了,想来已经等了很久。   “瞿雪。”   瞿雪回过头,视线落在她怀里,“我先把东西放下吧,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林晚云把石头放到桌上,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瞿雪轻声说:“今天的事儿,希望你先不要跟李景林说。”   林晚云无声看着她。   “我不是担心他误会什么的,我只是不希望他去告诉我的爸妈,希望你可以体谅一下。”   林晚云嘴角轻轻一扯,“我不体谅,但你不想让我说,我不会说。”   瞿雪点头,“谢谢。”   林晚云稍稍倾身朝向她,“你不用谢我,给我解决一个疑问就行,邓灿林到底哪里吸引你?”   “……”   她轻笑一声,“还是你想——让他帮你贷款?”   瞿雪默默不语。   空气静置下来,林晚云才要起身,咬咬牙,还是坐下了。   “今天是我不礼貌,我真觉得不般配,邓灿林跟我二姐相过亲,他看中我二姐了,但是嫌我二姐带俩孩子,让我二姐把孩子丢给老人带,你要选他,还是慎重吧。”   她抱着自己的石头,觉得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说个痛快。   “你要自己贷款买山地,就算是几亩,以后也能衣食无忧,如果真想成大富豪,那为什么不选李景林,至少他是好人,用一两万建好房子,照样可以贷下钱来,山地又不是马上就大涨了。”   瞿雪一声讪笑,“你不知道,我和李景林,我们不合适。”   林晚云嘴角扯了下,“不合适以后再离婚呗,你跳舞那么好,还可以回文工团继续跳舞,不比给别人做后妈强么?”   她抱起石头就走,“你自己想吧,又不是笨蛋。”   -   晚些时候,宋九尧开着摩托车到了家门口,家里黑着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今天他派人去找了他爸,还有三姐宋清枝一家子,让他们回家里吃饭,除了二姐家,他想不出来一大家子人能去哪儿。   进了二姐家,果然热闹非凡,宋清连的婆子也在。   宋清连迎了出来,“就等你了,洗手吃饭!”   宋九尧往堂屋看了一眼,“不是说,在咱家那边吃?”   宋清连嘴角压制不住地抖动,压着嗓音说:“二晚把锅给烧坏了……”   宋九尧眉心一跳,视线穿越大大小小的人头。   林晚云垂着脑袋坐在矮板凳上,看着像蹲在墙角下,十足的可怜相。   “人没事吧?”   宋清枝正好走过来,闻言哼一嗓子,“人好得很,就是厨房差点儿烧没了。”   宋清连连忙给她使眼色,“没多大事,就烧了一个锅。”   宋九尧压了压嘴角,克制嘴角那点笑。   宋清枝:“你笑笑笑,笑个屁啊!”   “没事儿,我正想翻新厨房。” 第37章 败家子!   宋清连她家婆子从家里拿了晒好的桂花, 还有碾碎的芝麻粉,宋清连蒸了两笼芝麻桂花糕,拿来做饭后点心。   林晚云作为新媳妇, 自然照顾她一些。   “二晚, 好吃吗?”   林晚云轻轻点头, “好吃。”   宋清枝:“你以前在家里,没吃过这个桂花糕吧?”   她微微一滞,“没有。”   “我就知道你没吃过,我也就在我家里能吃到, 到我婆家, 别说桂花糕,连桂花的味儿都闻不着。”宋清枝撇着嘴对她二姐说:“当初嫁人的时候太小, 不懂事,选了那么一个人家, 穷就算了, 还懒!”   宋清连:“行了,他们懒你勤快些, 照样能活。”   林晚云垂睫看手上的桂花糕,有些吃不下去了。   宋清枝表面上是叹自己命苦, 实则是在内涵她娘家人, 穷就算了,还懒, 养个姑娘嫁到她们家里来, 啥也不会干。   宋清枝是下嫁, 而她林晚云,是高嫁。   这着实是冤枉林家人了,大哥大嫂都是勤快的本分人, 她那个妈虽有些小毛病,但也不是什么懒货。   她也不承认自己又穷又懒,她打小什么东西没吃过,这个桂花糕真没放眼里。   宋清枝又问:“二晚,你带来那两个酸菜缸,要是用不上,我就搬回家去了。”   林晚云心里不愿意给她,两个酸菜缸不值钱,她就是烦宋清枝,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推托之词,只得应了。   宋九尧从外头走回来,手里拿了一个二姐放在柴火炤里的烤玉米,一边拍灰一边淡眼看宋清枝,“你别拿,我们还有用。”   宋清枝声量大了,“你俩有啥用,她会腌酸菜?”   宋九尧眸光一转,嘴角提着一个浅淡的弧度,似笑非笑的,“那个酸菜缸不是拿来腌酸菜,是留着给二晚装钱用的。”   林晚云脸上一白,抬睫瞪了他一眼。   宋清枝:“哎呦,装钱用的,你挣了多少给她了,垫满底儿了没?”   宋九尧:“不是我挣钱给她,她可没伸手问我要过钱,我现在缺钱了,都是从她的酸菜缸里拿。”   林晚云狠狠咬了一口桂花糕。   “二晚是我的财神爷,以后你们不要使唤她干活,她的手是拿来给我抓钱的,不是拿来干活的,”他看向骏骏,一本正经地说:“骏骏,小舅妈的手不要摸,记住了吗?”   宋清枝翻了个白眼儿。   骏骏一脸懵,转头看林晚云,“小舅妈,你是财神爷吗?”   林晚云嘴角颤了下,抓抓下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吧。”   宋九尧:“财神爷,上歌舞厅。”   林晚云站了起来,和众人一一告别,低眉敛目朝他走过去。   出了门,宋九尧把烤玉米塞到她手里。   林晚云吃得肚子滚圆,实在没有余地留给这个玉米,但拿在手里暖呼呼的,还挺舒服。   她很有些委屈,“你都不告诉我,三姐一家都过来吃饭,二姐过来跟我说,我又加了米,然后煮着煮着锅就糊了。”   宋九尧悠悠点头,“这回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   “以后别煮了,二姐不在家你就上歌舞厅去吃。”   “不煮就不煮,我就要上班了,中午就在厂里吃,晚上再回家吃。”   “随你。”   走到家门口,她不知道哪来的气,拿玉米戳他后背,趾高气昂问:“我都快要去上班了,什么时候去贷款?”   为了贷款,她都没敢给厂长确定进厂的时间。   宋九尧面色平静,“信用社明天就上山上看你的养殖场,你带上去一趟,下来等审核就行。”   林晚云呆愣愣看他,“这么简单,不要我们去银行么?”   “信用社我熟,资料已经提交,还去做什么。”   “……要不要多叫十几二十个人上山守着鸭子,看起来很大规模的样子。”   “用不着。”   她心里还是没底,“还是做好完全准备吧,我可以把村里的人叫上去。”   过了秋种,大哥大嫂不忙了,和宋爸一起在山上管鸭子,现在勉强来应付得过来。   宋九尧绷着嘴看她,“你就说,我男人在庆山有上百号人,他们都知道。”   林晚云双肩一塌,“噢。”   噢,你牛逼。   第二天,信用社丛原带着人,跟随林晚云和宋九尧上了林家村山地,在山上听了宋九尧那一番宏大规划,匆匆看一眼养殖场,就客客气气下山去了。   没几天,就有了信儿,信用社给他们放下五十万的款,付了林家村的山地钱,还余下五万多,宋九尧拿一些去补庆山的缺口,最后剩下三万来块钱。   林晚云寻思,这三万块够做她的启动资金了,等她从雁行制衣厂出来,就在山脚下办一个厂,正好给村里人提供就业岗位。   -   瞿雪让黄娟转告邓灿林,她和他不合适,希望他能找到更好的对象。   黄娟很快就给转达了邓灿林的疑问,他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为何突然不合适了。   “你就告诉他,那天碰见我的朋友,他对我朋友说,我是他对象,我觉得受到了冒犯。”   “就这个?”   “对,我根本就没有答应过,他不过是我的一个考察对象,这么没眼力见的人,就算了。”   黄娟有些说不出话。   诚然,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她搞不明白,瞿雪以前并不这样,怎么平淡冷漠得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邓灿林去找瞿雪,根本就找不见人,她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再问黄娟,黄娟说,瞿雪欠了一万块钱,如果他愿意借一万块钱给她,她或许会考虑跟他处对象。   从那以后,邓灿林再也没有出现。   -   自打分地纠纷发生之后,林白云时不时陷入自我怀疑的漩涡。   吕二狗对她冷淡了许多,中午饭在农机站食堂解决,晚饭在家吃,也是闷头吃饭,不怎么搭理她。   林白云去看了中医,中医师说她有些体虚,给她拿了些中药回家里煲着喝。   她特意用开玩笑的口气和吕二狗提了,她喝中药,很多东西不能吃,以后只能看着他吃了。   吕二狗只道:“你不吃就别做了,我在食堂吃。”   林白云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发凉。   感情有了嫌隙,似乎很难再回到过去,即便她认了错,主动示好,二狗也不怎么领她的情。   以前两人吃了饭,就一起出去散步,逛大马路,现在不一样了,二狗更愿意去找工友们喝酒打麻将。   林白云自己呆的时间多了许多,她是个闲不住的人,索性把时间都拿来裁衣服。   只是她认为,二晚设计的衣服太过新潮了些,适合年轻姑娘,逛集市卖菜的很多都是中老年妇女,不一定会买。   但是她才摆一天,就知道自己错了。   一个在药材公司上班的女职员,因为经常跟她买菜,两人很熟,看见她摆放的衣服,便随意翻了翻,这一看便挪不开眼了。   她说,百货大楼很难找到好看的成衣,她自己手笨,裁不出来,找外面的老裁缝,做的来去都是那几个款式,像这么好的成衣,她都不知道上哪里找。   最后,她挑了两件,一条大红色方领灯芯绒连衣裙,一件墨绿色披肩式斗篷大衣,剩下的几件摸了又摸,才忍着心痛走了。   第二天,她带了几个同事过来,挑挑拣拣,最后除了一件稍薄的裙子没人要,其余全都瓜分干净了。   有个身量高的女职员没选到合适的,让林白云量了尺寸,多补两块钱,让她再做两件出来。   林白云得了经验教训,暗暗下了决心,回去让二晚多画些衣服出来,以后卖菜,除了衣服,她还得把设计稿带在身上,如果成衣不合适,要定制,就多收点钱。   当天她就去找了林晚云,兴致勃勃给她算数。   “这么算起来,是比卖菜好多了,我一个晚上能裁两件,就算一件挣六元,一个月也能有个一百五!”   林晚云云淡风轻说:“一件何止挣六元,我在南苑买的布料,比开州的便宜多了,我给你算过了,一件连衣裙可以挣七八元,如果是厚的冬装,挣的还多一些。”   林白云一脸愕然,“那边布料这么便宜?”   “比开州便宜三四成。”   林白云想了想,“那也不可能去那里拿布料,去一趟多折腾啊。”   林晚云笑笑,“就是折腾,才有机会,我有办法,你安心裁你的衣服。”   现在各地之间信息不对称,就因为如此,很多东西都是自产自销,开州人知道南苑那个市场的人不多,即便知道,去进一次货的成本也很高。   所以,她要把握这两三年,把制衣厂给做起来,如果能够打通物流,那么她的市场就不只是开州,还可以销往全国各地。   林白云又细细算了一回,面露喜色,“二晚,照你说的,我不卖菜了,安心裁衣服,一个月至少能有二百元!”   林晚云歪着脑袋,一脸傲娇,“你光自己自己挣,你就不会借力么,把你的手艺教给别人,她们多裁些,我们多卖些,一年挣个四五万。”   林白云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我们哪来的钱请人,再说,你裁得多,得卖得动才行啊,哪有那么多人买。”   二晚总是把事情想得很容易,就好像当初她说要嫁给宋九尧一样,   林白云哪敢往那好了想,一个月能挣二百,她就觉得该烧香拜佛了。   “大白,你最近跟二狗回过吕家村吗?”   林白云从美好的幻想了抽离出来,面上又现了一点郁色,“最近他忙得很,没有回去过。”   其实二狗回去过了,只是没带她回去而已。   他说等他妈气消了,再带她回吕家村,林白云不愿意想这个问题,回去是烦,不回去也是烦。   -   进制衣厂之前,林晚云去了一趟运输队,她让大姐帮忙买一些布料,想给运输队的人带回来。   以后留了市场的电话,和店家熟了,就不用大姐给她跑了。   运输队的队长听了她的话,说这也不难,运输队每一周都有一趟车到南苑,但是这一条线不归他管,而是归二组副队长管。   林晚云和运输队二组副队长吴斌碰上面时,心里一紧,实在是流年不利,怎么偏偏是他管南苑这条线呢。   狭路相逢勇者胜,林晚云不露声色,只当做没见过他。   吴斌刚升了副队长,那张大油田脸更宽更大了,看见她,嘴角一扯,“哎哟,这不是林家村林二晚吗,要寄啥好东西?”   林晚云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南苑这个路线是归吴斌管,却不一定是他开车,再说,这是付钱的买卖,她是雇主,难不成还要看他脸色不成?   “不是啥好东西,我姐在那边给我买了些布料,我想让运输队帮忙运回来。”   “这事儿好办啊,不过帮忙可不行,运输队要吃饭的。”   林晚云在心里翻白眼儿,面上仍带着笑,“当然不是白帮忙,吴队长给个合适的价钱。”   吴斌“队里有收费标准,还有停留的站点,你自己去看。”   林晚云点头,统一标价更好了,不用担心被坑,“吴队长,请问是谁开车?”   吴斌哼笑,大油田跟着抖了抖,“我开。”   林晚云慢慢吸气,“好的。”   待她看到运输队的值班表,心里一松,南苑线有两个人在跑,除了吴斌,还有一个,叫丁奉国。   她暗暗记住了他们的排班,来这一趟算是有了收获,往后尽量避开吴斌就好。   又过了两天,林晚云把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安排妥当,进了雁行制衣厂。   雁行制衣厂比福昌要大很多,人也多了很多,正赶上厂子成立的周年庆,厂里的文娱部要求所有人晚上都留下来排练节目,周末晚上再休息。   林晚云刚入职,自然没有搞特殊的道理,便在中午下班之后匆匆赶回家,雇了一辆三轮车,把被子搬进宿舍。   她在厂里给歌舞厅打去电话,是六子接的,她让六子转告宋九尧,晚上不要来接她了,她要在厂里住两天。   第三天的周五晚上,她走出厂子大门,看见那辆熟悉的摩托车。   车上的男人硬朗倨傲,着实招人眼。   林晚云在落日余晖里小跑起来。   挎斗里放着一个油纸袋,她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弯腰打开那个纸袋,一股柿子香往鼻里钻。   她嘴角有些压不住,往上牵动。   “宋九尧,你在哪里买的柿子?”   宋九尧:“路边看见就买了。”   林晚云拿起一个,放在鼻端闻了闻,这会儿饱腹感很强,她并不着急剥开,而是拿了两个出来,又把纸袋给包起来了,“我留两个,剩下的拿去给骏骏他们吃。”   车子停在二姐家门外,她把柿子送进去,很快就出来了,满面春风,话里带笑,“宋九尧,骏骏真把我当财神爷,他说不能碰我的手,让我把柿子放桌上给他。”   宋九尧嫌弃,“快点儿上来!”   她拿起一个柿子,走了两步,扶着他的肩膀,跨上摩托车,一手抓上他的衣摆,一手把柿子伸到他嘴边,“给你。”   宋九尧偏着头躲开了些,好似更嫌弃了,“我不喜欢吃这玩意。”   她的笑声如铃铛脆响,“我没给你吃,就是给你闻闻。”   “有什么好闻。”   “闻闻财神爷的手啊!”   宋九尧嗤了一声,脚往下一蹬,踩上了火,往歌舞厅开去。   天儿冷了,晚上出门的人很少,他开得很快。   到了一处没有路灯的小巷子,坐在身后的人突然贴紧了他,抓在他腰间的爪子悄无声息翻越他的衣摆,在他腹肌上慢慢游走。   手指头柔弱无骨,掌心温热,指尖却带着一丝凉意。   宋九尧后脊一麻,人也绷紧了。   他隔着衣服,轻打了一下,“做什么?”   贴在他后背的人在咯咯咯坏笑,“财神爷在摸你啊,多摸摸你,你今年就会发大财。”   宋九尧压了压嘴,喉结上下滑动,再没有阻止她。   这个财神野着呢。   林晚云觉得不过瘾,把柿子装进兜里,另一只手也一起干起坏事来,一路从腹肌到胸肌,起劲了,又忍不住拧上一把。   宋九尧抓上那只行坏事的爪子,压着嗓说:“老毛病又犯了。”   林晚云听不清,贴在他身后说:“宋九尧,我收回我当初的话,你是中看——又中用。”   下一瞬,她的手被他捏住,包拢在掌心,压着往下带。   林晚云登时抽回手,一时心慌气短,忍不住在他肩上连打了几下。   宋九尧双肩耸动。   林晚云又拧了一下,“宋九尧,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敢对财神爷耍流氓!”   一路无话,到了歌舞厅,阿平立马迎了出来,“尧哥,明天做账那人过来试用,你得空见一下?”   宋九尧点一个头,往他屋里去。   阿平又道:“赵贤来电话找你,你给他回一个吧。”   宋九尧头也不回,摆一下手,“晚点儿。”   阿平看见林晚云一手一个黄柿子,伸出手去,“二晚,给我吃一个吧。”   林晚云迟疑了下,还是把一个给了他。   两人面对面剥起柿子皮。   “你在哪儿买的,我好久没闻到柿子味儿了。”   “宋九尧买的。”   阿平愣了愣,“尧哥买的?”   “嗯。”   “我可从来没见他买过水果。”   林晚云咬了一口,柿子熟透了,这一口下去,瞬间爆汁,汁水沿着她的指尖往下滴。   她眉头微微一皱,“怪不得,他买的都不够甜。”   阿平:“这还不甜?”   “一般般,上次我去南苑,在那里吃到了两个野柿子,很甜很甜!”   虽然被人当做小偷,追了一路,回想起那个味道,她还是觉得很香甜,就那种,以前没吃过,以后也吃不上的那种甜。   宋九尧突然出现在屋子门口,一脚踩着门槛,“林二晚进来。”   林晚云手捧着柿子,“等我吃完吧。”   他一瞬不瞬看她,末了,说:“快点儿,账目对不上。”   林晚云嘟哝:“对不上你找阿平呗。”   阿平一听,赶紧开溜,“有客人结账,我得去收钱了。”   林晚云只好走过去,“赶紧招个人吧,现在每天那么多账,阿平三头六臂也记不过来。”   咔哒一声。   她身子一僵,转过身,略睁大了眼。   宋九尧很快就到了跟前,双手一揽,把她搂进怀里。   两人距离瞬间压缩至毫厘之间。   他垂着眼,问:“柿子不好吃?”   林晚云拿柿子的手无处安放,气势渐弱,连连往后退,“也不是不好吃,就是,没有我们在南苑偷的那个好吃。”   “我尝尝。”   她后腰抵着海棠木桌沿,凉嗖嗖的,脑子却是滚烫晕乎,“给你吃。”   后颈忽地一紧,她心头一紧,才小口呼吸,就被他含入唇间。   他并不深入,在她唇瓣碾磨吮吻两三个来回,含在唇齿间扫弄,又作恶一般咬了她的下唇。   林晚云的口干舌燥,磋磨得快要化在他怀里。   他往下,舌尖去勾吻她的下巴,鼻尖刮过她细嫩的颈部肌肤,有一下没一下蹭着。   她漂亮的颈部线绷得直直的,情难自抑,一个声音在唇瓣间吞吐。   衣服失去了规整,冰凉的空气和火热的气息如冰火交缠。   林晚云小口小口呼吸,“宋九尧,冷……”   宋九尧离开了些,目光看进她的眼睛,一双乌漆漆的眼染了情,眼里的水光更盛了。   他引着她的手往下,“冷也受着,谁让你拧我了。”   林晚云被他压制,腾不出手来,丝丝缕缕的发丝扫挠着眼角眉尾,痒得难受。   最后,她被抽空了劲儿,软绵绵趴在他肩头。   他额角有一根青筋凸出,前胸后背皆是黏腻的汗。   林晚云双唇擦过他的肩头,张口在他大手臂上咬了一口。   这个时候作恶最合算,宋九尧吃饱餍足,无欲无求,总是会惯她一会儿。   果然,宋九尧肌肉一紧,转瞬又松弛下来,在她后脑顺了顺,“以后别住厂里,外头到处是青楼,住那里做什么。”   林晚云抿着嘴,“你担心什么,我又不逛青楼,每天排练很晚的。”   瞧瞧,直男癌那病又发作了。   宋九尧幽幽一道目光垂落,“再晚我都去接你。”   “现在天气冷了,夜里开车冷嗖嗖的,何必折腾。”   “不折腾,我刚定了一辆小车。”   她愣了下,“什么车?”   宋九尧说了车子的型号。   林晚云呼吸有些不畅,“多少钱啊?”   “不到四万。”   林晚云定了定神,话里带着颤音,“不到四万……你把钱都花光了?”   宋九尧嘴角慢慢悠悠勾动起来,“花光了。” 第38章 预备富婆林晚云。   五雷轰顶, 林晚云面如死灰,一瞬不瞬盯死了他,“我和你一起贷的款, 你花光了也不先问问我, 难道我一分钱都不能花吗?”   宋九尧安之若素, “谁说你不能花了,车子不就是给你买的。”   “我要那破车做什么,没有钱,我拿什么去养鸭子, 拿什么去投资, 去发展我的事业,我拿什么去还贷款!”   他眼皮一耷, “谁叫你还贷款了?”   此刻这些话落在林晚云耳朵里,都是空无一用的屁话, 没有钱了, 她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宋九尧还贷款, 也改变不了她是个穷逼的本质。   山地以后是值钱,可那是很多年以后, 即便三十年后达到顶峰, 她变成一个亿万富婆,那时的她已经五十岁, 五十岁的老太婆, 都老花了, 说不准还拄拐了,诗也看不了,远方也去不成, 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   宋九尧这个败家老爷们,让她从亿万富婆变成一个亿万老富婆,不锤死他都算她贤良淑德!   啪啪啪!脆响的三声。   宋九尧肩背火辣辣的,眉头一锁,脸色沉了下去,“林晚云,你是不是活腻了?”   她眼底冒出了水光,鼻翼在轻微张合,“你把车退了。”   他定了定眸,喉结一滚,“我不退。”   “……好,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一想到要做三十年的穷逼,她心里升腾出一丝绝望,背过身,把衣服往身上套,“你开你的破烂车,不要去制衣厂找我,我不坐,也不会来这里找你。”   穿好衣服,她弯腰弓背去找鞋子。   身后的男人凉凉道:“林晚云,钱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她一甩头发,回过头对上他,“重要,非常重要。”   宋九尧不再说话,躺下身,睁着一双眼看天花板。   阿平看见林晚云绑着马尾进去,散着头发出来,嘴边带着坏笑,问:“二晚,在厂里住了几天,是不是想尧哥了?”   林晚云不搭理他,直直往外走。   阿平当她是害臊,也没往心里去。   林晚云回到宋家,意外看到家里亮着灯,进了院门,宋世邦正在院里扫一地的败叶。   他看见林晚云回来,笑着问:“二晚,吃过饭了吗?”   林晚云:“吃过了,你吃了吗?”   “吃了,你二姐说你上班去了,今天才回家,叫我拿了桂花糕回来给你,就在桌上放着。”   “嗯,明天再扫吧,天那么暗也看不清。”   “不碍事,九尧没跟你在一块儿?”   林晚云胸口堵着一股酸气,嗓子眼干涩难忍,“没有……”   宋世邦察觉出不对劲来,停下手里的活儿,“咋的了?”   林晚云眼眶又湿了,再忍不住,抽了抽气,“爸,宋九尧把贷款的钱全部花光了,一分钱都没留下,以后,我都不知道拿什么来养鸭子。”   宋世邦停歇数秒,“他全部花光了?”   “对,他花四万买了一辆破车。”   “他买车做什么?”   林晚云气呼呼说:“还能做什么,就是给他自己,给歌舞厅那帮人去浪呗!”   宋世邦一时无语,儿子从没找他要过一分钱,就算败光了,那也是败自己的钱,不说他不好管,也管不住啊,就上回买山地那事儿,全家人出动,也没拦住宋九尧。   他只能安抚儿媳妇,“咱不管他,养鸭子我出钱,你不用发愁。”   林晚云闷声说:“怎么能不愁,我们的那个湖,能养五千只鸭子,我问过养殖技术员,他说现在生禽紧缺,鸡蛋贵了,让我建棚子养蛋鸡,到时候还要多请些人,还要买饲料,哪一处不用花钱,你哪有那么多钱。”   宋世邦:“……咱们一步步来,等挣了钱再扩大也行。”   她却不乐意,“做养殖就是要现在做才好,过一两年养的人多了,哪里还能挣那么多。”   宋世邦无法,只道:“等他回来,我让他姐说说他。”   “爸,你也说说他,让他把车给退了。”   “行。”   宋九尧在歌舞厅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大姐的电话,电话里,无非是家和万事兴那些话,大姐说,老爸的意思,现在背那么多贷款,非得去买那个车做什么,让他把车给退了,好好和二晚过日子。   挂了电话,宋九尧原地站了一会儿。   钱对于林晚云来说,那真的是非常重要,黑状都告他爸他姐那里去了。   他就等着瞧瞧,一穷二白的林二晚何时向他伸手要钱。   周日傍晚。   宋世邦特意留了两条鱼,回家里做晚饭,因为二晚说了,晚上她要回厂里,他觉得儿媳妇受了委屈,不能让她空着肚子离开家。   饭菜刚端上桌,宋九尧回来了。   他没进东屋,洗了手就上桌吃饭。   宋世邦喊了一声:“二晚,出来吃饭!”   林晚云从屋里出来,一个眼神也不给宋九尧,兀自把那碟碎肉煎豆腐往宋世邦跟前挪,又把那碟鱼拿到自己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爸,你多吃一点。”   宋世邦:“你吃吧,还得上班。”   一张圆木桌,宋九尧端着饭碗,面前空荡荡的,一盘素炒白菜离他有一个手臂的距离,要想吃鱼吃肉,还得起个屁股才能夹到。   只听林晚云说:“爸,降温了,山上很冷吧?”   “冷了。”   “那你被子够了吗,不够就再拿一床被子上山,别冻坏了。”   “够了,哪一年都这么过,也没觉得多冷。”   林晚云又道:“我让大哥定了米糠,这两天估计要拉两车上山。”   宋世邦点头,“他跟我说了,你大嫂这几天娘家有丧事,我明天跟他一起去拉米糠。”   她没说话。   宋世邦悄无声息把面前的煎豆腐往中间推,“钱你不用发愁,我来给。”   林晚云嘴角动了动,到底说不出话来。   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她是真没钱,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把鸭子饿死。   宋九尧咽一下喉,干咽下一口白饭。   在家里,他何曾遭受过这般对待,即便是最穷最难的时候,姐姐们也不舍得让他吃苦。   娶了个白眼狼,没人提醒他添衣加被,连肉也吃不上。   余光下,林晚云快速扒拉饭,没一会儿,她放下碗筷,回屋收拾行装去了。   林晚云蹲在床头边,打开木桌子的柜门,那里还藏着她的一点希翼——莫西沙原石。   她打开绸布,摸摸石头表面的点点粗粒。   兜里干干净净的,翻遍整个挎包,也只有三四块钱,她打算在厂里住到月底再出来,能省些钱,还不用见到宋九尧。   思来想去,她又决定先去一趟农机站,前段儿她给大白那些布料,大白说给她钱,她没要,山穷水尽了,只能豁出脸皮问大白要些钱。   哎,没有远虑,必有近忧,这种兜里空空如也的窘迫感,太不是滋味了。   她站了起来,在信纸上写下几行字:   【春节前目标:   1.鸭子出栏/+2000   2.制衣厂选址,打好地基/-1500   3.上班/+100   4.给大白做衣服/+200   合计:+800元 】   林晚云看着那个数字,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如果不出意外,过年的时候她能富余八百块,还挺吉利。   她把纸张撕下来,压在那块石头下,打算等过年的时候再拿出来看。   听到脚步声,她头皮有些发紧,装作无事人一般,把柜门关上。   毕竟是他送的“定情信物”,出门之前偷偷蹲在这里看石头,总觉得有些怪异。   好在宋九尧从衣柜拿了一件衣服就出去了。   她听见父子俩在院子里简短对话。   “二晚要上厂里去,你送送她。”   宋九尧脚下不停,“嗯。”   林晚云出了门,看见他坐在摩托车上头,指间夹了一根烟。   “要我送你吗?”   大概是抽了烟,他嗓音有些干燥沙哑。   林晚云不想让宋世邦听到,低声回:“不用了,天气太冷,我走路过去就行。”   宋九尧二话不说,踩上火,夹着烟的手把上车把,转个弯,轰隆隆上了大路。   林晚云吃了两口车尾气,转身往相反方向走。   她这一呆就呆了一个多月,吃住都在厂子里,总算摸出了一些门道。   雁行服装厂是一个国营老厂,福利好,人员流动性少,但是里头的问题相当多,最主要有三点。   一个是思维定式,设计师是一个老大姐,抱着养老的心思,过一日算一日。   二是,闲杂人等太多,有些岗位根本就不需要人,但有个坑位在那里,闲着也得养。   第三个,设备落后,没有创新,但这是时代决定的,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改变。   再过个几年,将迎来下岗潮,这些安心等着在厂里养老的人,都会迎来重创。   林晚云总结了经验,一个小规模的制衣厂,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一个设计师,负责设计,一个打版师,负责把设计变成纸样,在面料上裁剪好,一个样衣工,负责把衣服做出来,然后让车间工人批量生产。   大白很厉害,她一个人就能兼任打版师和样衣工。   销路是厂子负责人要去想办法打通的,至于后续的销售跟单,再找一个细心的人,那就差不多了。   -   瞿雪走进了信用社信贷部,以成立民间剧团的名义,申请贷款。   丛原扶了扶眼镜,“剧团?你现在有场地了吗?”   瞿雪不急不缓,道:“初步设在人民广场附近,因为去那里休闲娱乐的人比较多,但是我看了一段时间,发现地儿都太小,所以打算自己建一栋,地皮我刚买下来。”   这一次是破釜沉舟,她把自己的钱,父母的钱,还有李景林的钱,都拿去买了那一块大地皮。   来信用社贷款的人并不多,上头鼓励放贷,至于哪个该放哪个不该放,信贷部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丛原本人对剧团没有什么概念,听她这么说,便问了一句:“你打算贷多少?”   瞿雪轻轻咽嗓,“我打算贷二十万。”   丛原皱眉,怎么回事,今年已经碰上第二个了,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人,胆儿都肥,一张口就是二十万,五十万。   “你一个人干?”   “嗯,我一个人。”   “你这一个人,还没有房,估计难办。”   瞿雪笑笑,“我的房子开春就要建起来了,您可以过去看看,正在挖地基,要是等到建好了,又耽误组建剧团,所以我才过来申请办贷款。”   丛原还是为难的神色,“你这个剧团能不能盈利,这没个准啊,二十万太大,不好往上报。”   她并不着急,只道:“我在文工团跳了几年古典舞,得过不少荣誉,文工团的领导也可以给我出证明,剧团肯定是赚钱的,不然我也不会丢下文工团的工作,出来建立剧团。”   “那这样,你把你的荣誉证书,证明啥的都带过来,我帮你提上去看看。”   瞿雪暗暗松了一口气,“好的,辛苦了。”   看到林晚云和宋九尧能贷下五十万,瞿雪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特事还能特办,她一个文工团的台柱子,养什么猪,做剧团,往高了说是文化产业,就算二十万被砍了,至少也能贷下十万来。   都活过一世的人,还豁不出么。   她提交了荣誉证书和赵团长给她出的证明,又带丛原去看了那块地皮。   钱已经全部拿去买地皮,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建房子,她不过找人挖了个坑,给信用社的人看着,至少像那么回事。   丛原:“我给你报上去,估计领导还要来现场看,你赶赶工,尽量出地面,最好在年前建好一层,这样放款就有准了。”   瞿雪心中微跳,“好的,多谢关照。”   她是山穷水尽,连饭都是厚着脸皮回家里吃,哪里还有余钱建房子。   思来想去,只能再去找一个人,这个世界上,也就这么一个男人,她使唤起来毫无愧疚感。   李景林听到她又张口跟他借钱,原地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气,“你的养殖场开起来了吗?”   她说:“没有,我不开养殖场了,打算建一栋房子,以后可以自己做剧团,也可以出租给别人做剧场。   “在哪里?”   “在人民广场往北,靠近弯月湖那里,已经买好地皮了,现在想挖地基,就是,钱花光了……”   李景林无声一吁。   瞿雪停歇一口气,“还差挺多钱,但是我去申请贷款了,现在就想建到一层,信用社才好放贷。”   他十分无奈,“还差多少?”   “如果要建好四层,至少还要一万五,你大学同学多,先帮借我五千吧,房子挺大的。”   李景林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理直气壮,上回借的还没还,这一来,张口又来五千。   他叉起腰来,“你还真不客气,是不是以后那一万五全都指着我来给你借?”   瞿雪看着他,“也不是,我给你写借条,贷下款我就还给你了。”   “上回你也这么说。”   “放心吧,我一定还给你。”   李景林笑了声,“这样吧,我尽量给你借,借条上写清楚,要是还不上,就拿房子抵给我。”   瞿雪咬了咬牙,忍下一口气,“行。”   上辈子他欠她的,何止这一栋房子,等她赚钱了,再找机会收拾他。   -   林白云周六上宋家找林晚云,没见到人,周日又去了一趟,家里院门紧锁,她有些起疑,二晚有那么忙么,才结婚多久,周末都不回家?   明天是二晚生日,她给她做了一件呢子料的大衣,今天必须送到她手里才行。   林白云想,二晚或许是跟宋九尧住在歌舞厅了,不如上那里看看。   上了歌舞厅,宋九尧是见到了,却没有林晚云的影子。   “她咋这么忙,周末都不回家来?”   宋九尧一个浅淡气声,“谁知道,下回你问问她。”   林白云无奈,只好把大衣叫到他手里,“明天是她生日,我做了一件衣服,她要是回家,你替我交给她。”   宋九尧收拢双手,手背青筋凸起。   他笑了声,“有心了,我叫你带姐夫过来玩玩,咋都不见你俩来一回呢?”   林白云定了下,“下回吧,他平时忙,得闲了就喜欢和工友喝酒打麻将。”   “不碍事,我这里也能喝酒打麻将,你让他们来,我请客。”   林白云只得应下。   晚饭时候,她和二狗提了一嘴。   “你要去么,正好明天是二晚生日,我们去玩一回?”   吕二狗面色显而易见地黑了,“我去做什么,林二晚瞧得上我么?”   林白云愣住了,“她咋瞧不上你了?”   吕二狗冷冷一哼,“她要把我当姐夫,会带一大帮人上我家去,指着我妈,指着我哥嫂骂?”   林白云顿了顿,咽下满腔心酸,“二狗,二晚上你家,不是不把你当姐夫,而是她把我当姐姐,她知道心疼我,再说,她从来没有指着你妈你哥嫂骂。”   他妈他哥嫂是什么老实人不成,还能受二晚欺压?幸而当天她就是屋子后头,亲耳听见,是他妈他哥嫂指着二晚骂。   “她心疼你,你去呗,别叫我。”   林白云心更凉了,“行,你就当没听见。”   听了这些话,林白云哪里还有去歌舞厅给二晚过生日的心思,莫不如老老实实在家做衣服。   -   天气越来越冷,雁行制衣厂外头摆宵夜摊的夜市街却越来越热闹,每天晚上都有情侣,或者制衣厂的女工相约出来吃宵夜。   林晚云本来没有出厂子大门的习惯,但是隔壁宿舍的样衣工刘虹眉怕冷,总是鼓吹某一摊的甜酒蛋有多么多么好喝,喝下一碗,晚上睡得特别好,非要拉着她一起出去吃。   她吃了一回,不怎么合口味,倒是有一家卖牛杂碎的,酱汁调得很好,她喜欢吃炖得烂乎的萝卜,粘上那个酱汁,咬一口,那个味儿当真无敌了。   吃上瘾了,每一天晚上,她都和刘虹眉一起出去吃。   这一天,刘虹眉又去吃甜酒蛋,她站在牛杂碎摊子前,从老板手里拿过那一碗炖萝卜,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才转过身,她目光一个卡顿,眼睫颤抖几下,嘴角有些嚼不动了。   不远处的男人穿上了厚实冬衣,光线不够,她辨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那个眼神跟这个夜晚一样凉。   一个多月不见,她气得想要掐死他的那股劲儿已经消失,只觉得有些恍然,还有一些陌生。   刘虹眉端着大粗瓷碗走过来,“晚云,回去吃吧,太冷了,我要冻死了。”   林晚云站着不动,“你先回去吧,我在外面吃。”   “你跟老板说一声,明天再把碗还给他,站在这里吃,我鼻涕泡都要出来……”   男人越走越近,刘虹眉声量低了下去,最后没声儿了。   她看看眼前的男人,又看看林晚云,“这是谁啊,认识吗?”   林晚云垂睫,“他是我老公。”   刘虹眉头皮一紧,“老公”这个词儿真是新潮,不过从林晚云嘴里说出来,也并不违和,怎么说呢,林晚云就是个新潮的,可爱的,怪人。   但是林晚云家男人好似不怎么热情,不说主动打招呼,就那脸上,是一点笑脸也无。   刘虹眉觉得有些尴尬,“那我先回去了。”   “嗯。”   刘虹眉一走,林晚云才抬起眼睫,看着宋九尧,“你怎么来了呀?”   好一会儿,都没等来他的回应。   宋九尧生气了,他当然会生气,他可是有脾气的败家子。   她眼帘一垂,余光里,他的喉结滑动一下,低沉如同从冰谭传来,“林二晚,你就这么穷,吃这个烂萝卜?”   林晚云:“……”   手里的碗还带着热气,这样的天儿,很快就要凉了,喜爱的食物吃不进嘴里,在眼前冷掉,这对于现下的她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但是他说她穷,她这么当着他的面啃烂萝卜,好像有些丢面儿。   当初他也说过这句话,林晚云,你就真那么穷?   她咽一下嗓,“这个烂萝卜很好吃的,比肉都好吃……”   宋九尧心口堵得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闷痛。   她手上的大瓷碗破了一个口子,蘸酱糊着碗口,身上一件灰色的棉大衣,一个大帽子罩着一张小脸,乌发在帽子下飞舞,发丝沾到嘴角残余的一点酱色,她也没有察觉。   看起来又寒酸又单薄。   比起当初穿乞丐装蹲在歌舞厅院里的样子,还叫他难受。   林晚云拿碗的手垂落,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细细瞧,他已经挪开眼,食指在眼角划了一下。   她都穷得,把宋九尧给气出眼泪了?   “穷怎么了,反正我迟早是富婆。”   她是预备富婆,预三十年的富婆。   宋九尧突然伸手,一把夺过那个粗瓷碗,嗓音沉沉带霜,“我们宋家人,再苦再穷,过生辰也不吃这个。”   林晚云有些迷糊,今天是她生日吗?   “林二晚,今天不是你生辰?”   她有些底气不足,迟疑片刻,“是吧……” 第39章 不爱我的,我也不爱他。……   冬夜的风凉如寒刀, 因为掺杂了夜市的油烟味儿,人一呼一吸之间,冰凉又油腻。   如果能许生日愿望, 林晚云第一个愿望, 肯定是马上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炖萝卜。   可惜今天只是原主的生日, 她彻底失去了炖萝卜,眼睁睁看着宋九尧把碗还给了老板。   宋九尧绕过宵夜摊,往大路边走,她缩着脖子跟在身后, 很快就看见那辆花光她事业启动资金的黑色小轿车。   进了副驾驶, 林晚云屁股压了压座椅,眼睫忍不住窗外往浓墨般的天幕翻。   头长屁股方, 丑出天际就罢了,这个内饰, 简直粗陋到人神共愤!   座椅下装的弹簧, 感觉比席梦思床垫的还不如,方向盘就一个架子, 中控台没有丁点儿液晶显示屏的影子,全都是机械操控, 开个灯还要调档, 看起来实在滑稽。   她一想到这破玩意儿花掉了三万多,又开始肉痛了。   三万多, 足够把厂子建好了, 再不济, 也能建一栋住得舒舒服服的别墅,他偏偏拿去买这个铁架子。   她两指夹起一盒磁带,又啪地放回原处, 语气略有不爽,“宋九尧,这个车没有暖气吗?”   宋九尧斜过一道光,“什么暖气?”   “暖气就是暖气呗,出风口吹暖风出来,没有么?”   “没有。”   林晚云撇嘴,“不会连冷气也没有吧,夏天要热死人的。”   这也不用问,连吹风口她都没找着。   宋九尧略微舔嘴,眼尾的光刮到她脸上,“你那么厉害,造一个给我?”   又是暖气又是冷气,她这纯属就是给他挑刺儿。   林晚云:“……”   她仔细想了想,这个时候好像还没有空调的技术,小汽车就是一个代步工具,字面意思的代步工具,能跑就行,别想着享受了。   “我们上哪儿?”   “上歌舞厅。”   林晚云看着他,声音低了些许,“干嘛不回家呀?”   她心底更愿意回家,单独跟他待在一起,歌舞厅闹哄哄的,去了有什么意思。   宋九尧淡道:“回去做什么,你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一回去,邻居还以为闹鬼呢。”   “……”   她都不记仇了,他还说这种话,敢不敢大气一点儿?   “最近手头紧,没有钱给骏骏他们买吃的,不想跟你似的,带一张嘴去二姐家吃饭,就没有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他说:“你手头什么时候不紧。”   林晚云腮帮子鼓了鼓,贴着座椅,不再出声。   到了歌舞厅,她意外看到了李景林,李景林手里还拿着牛皮纸包装的点心,站在歌舞厅门口,像是特意在等人。   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这一见面还挺高兴,“景林哥,你怎么来了?“   李景林笑笑,“我来看看你们,顺道吃烤串。”   宋九尧:“难得你来,正好今天是她生辰,一起吃蛋糕。”   李景林看向林晚云,“这么巧,那我来对了。”   林晚云抿了抿嘴,带些羞赧,“我自己都记不住,大白说了,才想起来。”   李景林:“我也记不住自己生辰,都是我妈给我记着,往后让宋九尧给你记就行。”   宋九尧拍他的肩,“外头冷,进去再说。”   进了餐厅,两个男人走到一旁说话去了,林晚云寻思,李景林来这一趟,多半是有事儿找宋九尧,便没有跟过去。   宋九尧:“你这是要自己用?”   李景林笑了下,“不是,有个熟人需要,她有些急事儿,你要是不紧张,就先借我四千块,没有那么多,两三千也可以,我年前还给你。”   宋九尧没再往下问,“行,明天下了班,你过来拿。”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才一道走过歌舞厅前台。   这几天太冷,没有什么人出来玩,阿平他们正在打趣林晚云。   “二晚,听说你在服装厂闭关,终于放出来了?”   林晚云:“没放啊,我还得回去。”   “下回出来,记得给我们带几个妹子过来。”   “不给你带。”   “二晚,尧哥这样的,你也敢这么放着他不管,小心被别人抢了!”   林晚云听到脚步声,垂下脑袋,指尖扣着前台桌沿,“谁愿意抢抢呗……”   是她的别人就抢不走。   宋九尧下巴冲六子一抬,“你去,把蛋糕拿出来。”   六子麻溜去了,很快就拿回来一个奶油蛋糕,“生日快乐”四个字下面,盘着三朵红色玫瑰花。   林晚云深知,这并不能代表宋九尧的爱,她在歌舞厅见过几个人过生日,都是这个蛋糕,就好像全开州市,再找不到第二个款式的蛋糕。   她对着那三朵艳俗的玫瑰花,跟所有生日女主一样,在众人注目下,羞答答垂下眼睫,听他们唱生日快乐歌。   今天并不是她的生日,但是没关系,她心底是开心的。   在夜市街见到宋九尧那一眼开始,她就是开心的,由衷的开心。   六子拿出相机,对着她和宋九尧,“二晚,靠近一点,给你俩拍张照。”   林晚云挪了挪屁股,两手交握放在大腿上,跟个小媳妇似的。   “你俩别坐那么端正,尧哥,你给二晚抹一下脸,这样拍出来才好看啊!”   宋九尧站了起来,“行了。”   六子对林晚云挤眉弄眼,“快点。”   这一回,她很听话,指尖划了一些奶油,踮起脚尖往宋九尧脸上一抹。   四目相对,她紧紧抿嘴,嘴角两个小勾勾,跟眼睛一样狡黠,带着打趣戏弄之意。   六子:“行了,这张肯定好看!”   宋九尧一个状是不耐的吁气,悠悠移开眼。   吃完蛋糕,李景林就回去了。   宋九尧交代阿平,明天去取四千块钱出来,阿平问为什么突然要取钱,宋九尧只说有人要借。   阿平一寻思,今晚也就李景林一个人过来找尧哥,不是他借还能有谁,转头就跟六子提了这事儿。   六子:“这人和咱尧哥是啥交情,平时也不见有多少来往,咋一下就借四千咧?”   “听说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咋的,我看最不该借给这个姓李的。”   阿平不明白了,“你跟这姓李的有过节?”   六子哼笑,“我跟他能有啥过节,人家那是农机站最年轻的技术员,知识分子,这里头的事儿你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就说啊,你不说我咋知道。”   六子:“这姓李的原先和二晚有婚约,听说是二晚喜欢他,他还瞧不上二晚,他喜欢文工团那个台柱子,可惜台柱子不喜欢他,就喜欢我们尧哥。”   阿平捋了一下,“照你这么说,这是个圈啊,二晚喜欢姓李的,姓李的喜欢台柱子,台柱子喜欢尧哥,尧哥喜欢二晚。”   六子有些懵圈,“是咧,这么说来,谁也没吃亏啊。”   “是谁给你说的?”   六子压着嗓,下意识往后瞧了一眼,“我对象……”   他挠挠头,“我对象,胡说八道的呗。”   阿平跟着往后瞟一眼,这一下,他也噤声不语了。   宋九尧在前台桌前站定了脚,指节在桌上叩了两下,声音微沉,“你不换个对象,大喜的红包没有了。”   六子嘿嘿笑,“尧哥,咋能说换就换咧。”   宋九尧淡眼看他,“换不了就让她换张嘴。”   林晚云正在桌球室里看大黄,只要她有一段时间没来,大黄必定变成大灰,男人们伺候自己都不明白,哪里顾得上伺候狗。   这样冷的天气,她也伺候不了,只能任由它脏下去了。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放在膝盖的手紧了紧。   宋九尧:“你今晚还回厂里吗?”   林晚云身子一个僵滞,慢腾腾抬起头,“你要是能送我,我就回呗。”   他顿了下,点个头,“能送。”   她嗖地站了起来,“能送就赶紧走吧,厂里的大爷一睡觉,不会再起来开么的。”   林晚云往歌舞厅走,拿起自己的挎包,头也不回出了院子大门。   气死了!她要被宋九尧给气死了,要是知道他把她接回来,就唱个生日歌,吃一口蛋糕,她死都不会回来!   她还不如吃炖萝卜,炖萝卜好吃多了!   他装个屁啊,明明就是馋她的身子,明明就是想带她回家睡觉,又故意问那种话。   一路无话,没一会儿就到了雁行制衣厂大门口,门卫岗紧闭着,静悄悄的,也不知道那看门大爷是睡了还是没睡。   林晚云不下车,她本来气得颅顶冒烟,这会儿又添了难过,委屈。   她不想走,她就想把宋九尧睡了,把他睡了再提裤子走人,要不然今晚上她睡不着觉。   静寂无声。   宋九尧也不催她,指尖在方向盘上敲打。   “宋九尧,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你就跟我说。”   宋九尧一道幽光看过去,“说了你又如何?”   她眼睫颤啊颤,鼻翼微微张合,连咽了两下嗓,压下满腹酸水。   “说了我就走,如果你不说,让我发现,那我就报公安抓你。”   宋九尧挪开眼。   她那神色,比听到他花三万多买车还要悲愤,仿佛他真去勾搭别的女人,犯下了流氓罪。   林晚云吸吸鼻子,“你要是碰了别人,就不要碰我,要不然,我会得病死的。”   宋九尧下颌微动,压了压嘴,“我碰谁了,公安局是你开的,我跑得了?”   又是一阵死寂。   过了一会儿,宋九尧开口了,“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借用当初你说的一句话。”   他转过头,嗓音深沉,“她们不爱我,我也不会爱她们的,你说的很对,我也是这样。”   林晚云看不清他的神色,她眼里蓄满了眼泪,眼前的男人变成了糊糊的一团。   她转过头,眼泪滚落脸颊,滑进棉大衣里。   一只大掌伸过来,抓上她的手,拢在掌中揉捏两下便松开了,他说:“大爷睡着了,我们回家睡觉。”   就这一下,林晚云安安静静跟他回了家,洗澡上床,毫无意外地和他滚床单。   她那满腹悲愤酸涩,并不用睡宋九尧,在他说了那些话之后,就很神奇地化作乌有。   -   临近过年,制衣厂发了布料和几团毛线,林晚云手头也存了点工资,她打算拿布料去给大白,再回一趟家,正好把毛线给她妈,打两件毛线衣出来给侄子侄女。   到了农机站宿舍门口,她听见吕二狗和大白的说话声,虽然两人压着声儿,但听起来像是在吵嘴。   “我不卖菜了,又不是在家里吃白食,我现在做衣服你没看见么,为啥叫我去照料她?”   “你说为啥,难不成她不是你婆子,你去照料几天不应该?”   林白云深深吸气,“二狗,如果她真动不了,我可以去照料,可你妈只是伤了腿,她不是躺床上动不了,我去做什么,还得让她数落,让我巴巴凑到跟前去,我没那个脸。”   吕二狗冷笑,“你不想去,我不勉强你,只是你想清楚了,快要过年,你现在不和她们处好了,过年你能上哪儿去?”   林白云默了片刻,“要是你们不给我回去,我就不回了,我自己呆在这里。”   “过年你自己呆在这里,叫工友们看见了,还要脸吗。”   “我锁着门,谁看得见。”   林晚云火气从下往上冲,再听不下去了,推开门,看着吕二狗,“二狗,怎么,大白过年不能回你家,呆农机站也丢你的脸么?”   吕二狗看见她,面上微僵,话里不甚客气,“懂事的人,过年谁不回家。”   林晚云简直气笑了,“是你不懂事还是她不懂事,还是你妈不懂事?”   吕二狗冷冷道:“我家的事情不用你搅和,不要来这里耍威风。”   “我不乐意搅和你家那堆破事,我只关心大白,你要有心带她回去过年,就跟你妈硬气一点儿,你都硬气不起来,还要让她伏低做小,去伺候你妈,你自己伺候不行么!”   吕二狗冷冷看一眼林白云,拿起工装走出门。   林白云怔愣在原地。   林晚云看她那个神色,心里也不好受,轻轻抚她后背,“吕二狗怎么变成这样,你厉害一些,要么就跟他妈学,哭哭滴滴也不会么?”   林白云扯一下嘴,“我要那么厉害,也不至于落到这个田地了。”   她起初还哭,现在已经哭不出来,感情破得容易,修复起来却很难,她主动示好,一回两回,到这会儿,心也凉了。   “哎,快过年了,本来打算在这里清净的,他这么一说,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   “回娘家,谁能把你赶走不成。”   林白云幽幽道:“那也不好,今年要给大弟做媒了,我一个出嫁的姑姐,回家里住算咋回事。”   林晚云滞了片刻,“那就住这里,就在这里怎么了,凭什么都由他说了算,这份工作还是你让给他的,不然他该在地里跟他妈干活,还轮得上他嫌弃你么。”   林白云:“再说吧,你咋来了?”   “厂里发了布料,我给你送过来。”   林白云没什么精气神,只道:“你先放着,天儿冷了,最近棉大衣才好卖,只是棉花贵,我看有卖,也舍不得多买。”   林晚云有些心酸,要是厂子建起来了多好,大白也有个容身之处。   “也不贵,我叫人从南苑拿回来,等挣够钱了,你也自己建房子。”   林白云笑笑不说话,就算一个月挣一两百,她也不敢想哪一天能自己起房子。   “二晚,我给你钱。”   “不用了,我也不缺那点钱。”   “缺不缺都得拿,咱俩说好的。”   林晚云坚持,“我现在不拿,几十几十的有什么意思,等挣多了你再给我。”   她太知道没有钱傍身的滋味了,大白正是难的时候,得让她身上带点钱。   从农机站出来,林晚云神思飘忽,其实,大白没孩子是好事,莫不如趁着现在离婚,好过在吕家这么熬下去,把人都熬憔悴了。   只是,她现在没有办法帮到大白,这些话如何张得开口说出来。   -   瞿雪拿到钱,马上开始动工,地基一打好,出地面就快了,只是现在打砖机很紧缺,她要建房子,必须要用砖,还得跑一趟歌舞厅,找宋九尧帮帮忙。   这一回,她带着黄娟去的。   她一张嘴,宋九尧就知道上回李景林是帮谁借的钱了。   “做剧团?”   “对,现在先把剧场做起来,现在工人约好了,就是打砖机排不上。”   “排得上你也赶不及,砖不是打出来就能用的。”   瞿雪本就一头乱麻,听了这话,有些着急,“那你能帮我买到砖吗,听见开州最近砖石都很紧张。”   宋九尧笑笑,“在我这里,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瞿雪也跟着笑,“我就是没钱,有钱我就不着急了。”   黄娟开起玩笑,“着啥急,你俩都是老同学了,他这么大的老板,还能见死不救么?”   瞿雪:“难说,他说跟我没有什么情分。”   宋九尧:“那是没有。”   黄娟结婚两年了,玩笑开得大,“没有情分,有情就行了。”   正巧了,林晚云从屋子里出来,把这几句话听了去,再看那两个女人一脸的笑,心里很有些不痛快。   她阴着一张脸,到厨房里转悠一圈,拿了一个烤鸡翅,狠狠咬了一口。   六子看她这个样子,问:“二晚,都快过年了,你咋还上厂里闭关?”   林晚云没好气,“快过年,那不是还没过嘛,总得干活啊。”   六子:“快过年了,来借钱借家伙的人也多了,你瞧见没,又有人来和尧哥,说借打砖机。”   林晚云略睁大了眼,“是谁来借打砖机?”   “文工团台柱子呗,带了她那个朋友来,你没看见?”   林晚云咬咬牙,“六子,以后在院子外头挂个牌子,就写:文工团和狗不得入内。”   六子滞了下,绷不住笑了,“大黄也不能进来了?”   林晚云想了想,“狗能进,改成猪吧,文工团和猪不得入内。”   “你写吧,我可不敢写,我怕尧哥把我手砍了,上回我说错话,他让我把对象给换了,不然我结婚的时候不给我发大红包。”   林晚云不过是图个嘴皮子痛快,转瞬把这事儿给忘到脑后去了。   又过了两天,几个人喝酒,六子嘴一快,把这事儿说出来,众人纷纷打趣宋九尧,说二晚吃飞醋了。   宋九尧听了那些话,抹着下巴笑了一会儿,道:“记住了,等下回文工团再来人,你们就跟她说,那是我老相好,不敢不放进来,要拦人,让她来找我。”   “尧哥,悠着点儿,不然,猪都不好过到年。”   没多久,瞿雪果然又来了,还是催着让宋九尧给她买砖。   这一回,宋九尧应下了。   等林晚云一回来,六子来了劲儿,添油加醋给她描绘了一通。   “她追我们尧哥追得多紧啊,就你俩定亲之后,还跑上尧哥家里堵尧哥,正好被阿平看见,阿平还当是她给尧哥送的床和床垫。”   林晚云细思起来,可不是这么回事,当初她和宋九尧定亲,他们一直以为新嫂子是瞿雪。   六子压着嗓说:“以前就算了,你们都结婚了,她还追得紧咧,你说,那么漂亮的台柱子,谁扛得住,你要再闭关几天,尧哥不得被人吃干抹净了。”   林晚云瞪他,“她敢么,勾搭别人老公,会被浸猪笼的。”   越想越不痛快,她又补了一句,“宋九尧也要浸猪笼!”   晚上,两口子回到家,宋九尧烧上水,拿上衣服作势就要返回歌舞厅。   “快过年了,事儿多,我回去看看。”   林晚云扶着衣柜门不动了,嘟哝一句:“哪有什么事儿,那么冷的天气。”   他面色无波,“过年很多人想包场,都排到十五了,庆山那边也是一堆乱账。”   她关上衣柜门,微微噘嘴,“你早说啊,天气冷,我要是知道你这么跑来跑去的,还不如自己在厂里住呢。”   宋九尧不动声色,“住吧,放假我再去接你。”   林晚云有些不痛快,“那我都回来了,这么冷,我一个人怎么睡?”   他缓缓点头,有些无可奈何,“洗澡,我陪你睡。”   第二天,宋九尧把她送到厂子大门,“今晚我就不来了,等到大年三十,我再来接你。”   林晚云愣了愣,“二十九放假,你三十才来?”   他挠挠额角,像是才反应过来,“对,是二十九,我记错了。”   林晚云更不痛快了,这都能记错,还不该浸猪笼么?   她不痛快,就不能让他痛快,到了晚上,她打电话到歌舞厅。   这一回巧了,正是宋九尧接的。   “宋九尧,你来接我回家。”   那一头静寂片刻,“还没到二十九呢。”   她理直气壮的口气,“厂里喷老鼠药,不能住了。”   过了几秒钟,宋九尧说:“家里也喷了。” 第40章 宋九尧,少干点坏事吧。……   雁行制衣厂门口, 守门大爷接过烟,张嘴打了呵欠,这才松了口。   “你要进去也行, 先登记吧。”   宋九尧登记好, 按着大爷的指示, 很快就到了林晚云宿舍门口。   林晚云拿着铝饭盒,才要上食堂吃饭,看见他过来,脸登时往下拉, “你来做什么?”   宋九尧压了压嘴, “你不是说厂里喷耗子药,叫我来接你吗?”   “家里不是也喷了?”   他笑了声, “我给弄干净了。”   林晚云斜了他一眼,面色不虞, “弄干净也有味儿, 我去吃饭了。”   宋九尧挡着她的去路,她往右他便往右, 她往左他便往左。   林晚云拧着眉头,伸手推了他一把。   宋九尧抓上她的手, 拉着她往屋里带, 反手关上门。   林晚云拧着手腕,奈何力量悬殊过大, 她挣脱不了。   宋九尧压着眼看她, “我早就说过, 让你不要住外头,你偏要和我犟,结了婚的女人, 谁像你似的,十天半个月都不回一趟家。”   她瞪圆了眼,“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我要闭关学东西,我也没有钱!”   两人无声较量,最终,宋九尧先挪开眼,喉结一滚,“床头桌那有钱柜子钥匙,你要拿钱自己去拿,没人拦着你。”   林晚云眸光微顿,嘴角动了动,“我也没有,没有到那一步。”   那钥匙她早就看见了,只是她再穷,也从未往那一步想。   宋九尧咽一下喉,从她手里拿过那铝饭盒,往桌上一扔,“家里没个人住,邻居以为宋家儿媳妇跑了,你要是再睡外头,这是最后一趟,我再不来接你。”   林晚云:“……”   锁了门,两口子一前一后走着,正巧碰上刘虹眉去打饭。   “晚云……今天要回家里吃饭么?”   林晚云应了一声。   刘虹眉看到宋九尧,想起那天晚上他那副面孔,便不欲再多说什么,“行,等你回来吃宵夜。”   宋九尧一个气声,“以后她不住厂里了,得空上太阳歌舞厅去玩儿,多带几个同事,她都在那里。”   刘虹眉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客气,连忙应下,“行,过年得空了就去。”   上了车,宋九尧挠挠眉尾,“你大哥的房子,第一层快起好了,让咱们回家里看看。”   林晚云有些意外,“那么快,都起好一层了?”   宋九尧斜过来一道目光,她悄无声息挪开了眼。   她是真的没想到那么快,听说开州市现在的砖石很紧张,要打砖机还得等个一年半载,她原以为,大哥的新房至少也要等到开春才能起第一层。   到了林家,牛翠芳嗔怪她,都不知道惦记自己的妈,快两个月没回家,她上市里赶集,经过宋家门口,也没碰上一回。   林晚云有些理亏,勉强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我上班,住在厂里,哪里有时间。”   “就你忙,住厂里就没有休息日了,九尧还知道回来看看,你大哥的房子起得咋样了,你就是没那个心思。”   “……”   林晚云辩无可辩,她没有钱的时间,只想着挣钱的事儿,根本就不愿意走动。   “妈,我大哥在新房那边么?”   牛翠芬欲言又止,“他们都说,怕你发愁,没和你说,这几天天儿冷,鸭子病了好多,你公爹打电话问南苑那边养殖技术员,说是啥病来着……”   林晚云登时变了脸色,“为什么不和我说!病了多少只?”   “得有几百只咯,现在隔离出来,那边的意思,叫他们赶紧卖了没病的那些,本来想等年后初一到十五,卖个好价钱,现在可等不来了。”   林晚云心里一凉,若是这样算,别说过年能富余八百了,只怕负上八百都不止。   “我上山看看。”   牛翠芬拦住她,“哎呦,天都黑了你上去干啥,看了你能咋的,技术员不比你知道怎么治?”   林晚云只得暂且压下愁云,难得回来一趟,她妈做好饭了,她总不能这个时候又跑了。   宋九尧从林老大新房回来,林老大两口子也下山来了。   林老大只说好话,“养啥都是这样,哪能无病无灾的,少挣一点儿也没事,再怎么说,比上班,比下地干活都强。”   林晚云抿了抿嘴,笑得勉强,“当然比上班强,我上班一个月才挣多少钱。”   她看不上上班那点工资,现在却成了保命之本,鸭子没挣到钱,建厂子只能往后挪挪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贪心,总是要往好了算,只要出个意外,没有达到预期,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实在不好受。   牛翠芬却是高兴的,在她看来,老大两口子有了额外收入,还起了房子,今年赚的已经够多了,   “九尧,你多吃菜。”   宋九尧应下,看了下林晚云,道:“我做买卖也好些年了,还没有见过保赚的,挣得越多风险越大,要是鸭子不会病,谁都去养了。”   林晚云掀起眼尾,瞥了他一眼。   说的都是风凉话,这些道理她不懂么?   谁愿意听!   好在她是个自愈能力还可以的人,没过两天,便也接受了这个事实,打起精神联系肉联厂,一批批卖鸭子,一次次催结款。   忙起来,她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快过年了,大白不回娘家,也不去婆家,要是吕二狗再逼她,她可怎么过。   思来想去,叫大白来家里和她过年不妥,让大白住到歌舞厅也不妥,天寒地冻的,还是只能在农机站呆着。   于是,她去找了吕二狗。   吕二狗看见她,脸上嫌恶,作势就要走。   林晚云拦住他,“吕二狗,我就说两句话。”   吕二狗站住了脚,“说吧。”   “往后你要再和大白摆脸色,就不要住农机站,你回你家里跟你妈她们一起住。”   吕二狗嗤了声,“二晚,我早就说过,你不要再搅和我家里的事。”   林晚云盯着他,“你别忘了,你这工作是怎么来的,农机站的主任我可认识。”   吕二狗低声说:“怎么来的,我正正经经试工,通过了,站里把我招进来的。”   她扯嘴笑,“果然会过河拆桥,你别忘了,你妈她们签的字据还在我手里,要是我现在带着大白上公安局,只怕你家这个年不好过了。”   吕二狗滞了片刻,憋下一口气,“大白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不是你撺掇,我和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林晚云被他这副怨天怨地怨空气,就是不怨自己的嘴脸给气笑了,“是我撺掇的,你最好让她好好过个年,不然我还得撺掇她上公安局一趟。”   他不出声。   “再撺掇她跟你离婚。”   吕二狗面色微变,定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林白云正在做棉大衣,看见他回来,不过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干自己的活儿。   吕二狗走过去,低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终是开口,“大白,别做了,晚些时候,你跟我回一趟家。”   林白云手里的活儿一顿,抬起脸,面上有些僵硬,“今晚吗?”   “嗯,快过年了,给家里带点东西,顺道也给你家送一些过去。”   片刻后,林白云点头,“行,我先做完这一件衣服。”   她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吕二狗站了一会儿,抬脚走了,她才自在了些。   回婆家,她并不乐意,二狗说带她回娘家送点东西,她也不觉得高兴,相反的,心里怪别扭的。   晚上,回到吕家村,她只跟在吕二狗身后,闷声不吭,妈也不叫,嫂子也不叫。   也是奇了,她没有好脸,方婆子和那几个妯娌倒是对她客气了些,没使唤她干活,也没当面数落她。   林白云心里清楚,她们在背后不定如何编排她呢,既是如此,她还要那贤惠名声作甚,二晚说的没错,只要听不到,别人爱咋说咋说,她痛快就好了。   不用干活,不用讨好婆子妯娌,是挺痛快的。   反正吃了饭,甩着胳膊回到市里,身后那堆破事就与她无关了。   吃了饭,又送了些米面回娘家,林白云她妈看到女儿和女婿好好的一起回家来,只当外头那些话都是无聊嚼舌根,大白那样听话,怎会惹恼婆家人,这不是好好过着日子么。   回到农机站,林白云依旧做她的衣服,和吕二狗又恢复了冷淡的相处关系。   吕二狗回家里来,发现她没有做他的饭,只好又上食堂去吃。   回到家,他试探问了一句,“后天就二十九了,你跟我回家里住一晚吗?”   林白云从碎布堆里抬起头,迟疑了下,“我不去了,有人定了棉大衣过年,明天估计赶不出来。”   吕二狗默了片刻,“你做这个眼睛瞎了,能挣几个钱?”   她低下头,“能挣一点,就是比卖菜好一些。”   不止比卖菜好,比吕二狗的工资高了不止一丁半点,但是她不想和他说,她已经习惯了,和他说这些,反而会别扭。   吕二狗没再说什么,他隐约想起来,前一两个月她还会哭,现在好像不会了。   大白变了,但是哪儿变了他也说不上来。   -   年关将近,丛原找到瞿雪,问她剧场进程如何,本来说年前出地面半层,他好报上去,让领导去现场看进度的,却一直没等来瞿雪的消息。   瞿雪正焦头烂额,忙安抚下他,说地基已经建好了,只是现在打砖机排不上,她正在托人买砖石,年后肯定就能起了。   她正气得半死,宋九尧一张嘴答应了,转头没了信儿,去歌舞厅找他,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歌舞厅的人都说老板忙得很,他们也见不到。   瞿雪心里隐隐觉得不好,只怕不是砖石不好找,而是宋九尧在故意拖延她。   她自问没有得罪他到那个程度,何至于此。   于是,大年二十九这天中午,瞿雪带着一肚子气,堵上了宋家门。   “宋九尧!”   东屋有了动静,没一会儿,宋九尧睡眼惺忪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看她,“是你啊,大早上的,有事儿?”   瞿雪冷笑道:“我一去歌舞厅,个个都说宋老板忙忙忙,这会儿都大中午了,还在床上睡觉,你有多忙啊?”   宋九尧扯嘴,“是挺忙的,昨晚上忙到三四点,才补了觉。”   瞿雪不欲与他废话,“那天我让你帮忙买砖石,你要是为难,拒绝我便是了,拖着我是几个意思?”   宋九尧懒洋洋捏手腕子,“不是我故意拖着你,实在是不好买,你问问,开州市就没有能买到的地儿。”   这下,瞿雪确信无疑了,他就是故意在为难她。   “是你说的,只要有钱,你这里没有找不到的。”   他压着嘴点头,“我是这么说过,就看你愿意出多少钱了。”   瞿雪到了这一步,已经骑虎难下,别说她没钱了,宋九尧和信用社的人熟得很,只要他给信用社的人一说,她可能连万儿八千都贷不下来。   “你说吧,要多少钱,只要我能给的,我都给。”   她认栽了,也后悔了,当初要真跟了这个狡诈阴险的男人,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景林不知道比他好上多少倍!   宋九尧缓了一口气,“我不要你的钱,我早和你说过,当初呢,我欠了李景林一大人情,这一次我问清楚了,你买地建房的钱,大都是跟他拿的,他全家挖空了,把钱给了你,还在外头欠着债。”   瞿雪心里在鼓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剧场,你一半他一半,谁都不吃亏。”   她不出声。   宋九尧站累了,捏着裤腿儿坐下,“你眼光倒是好得很,知道拿那一块好地,如果真贷下款下,你就是开州第二女富豪,不能逮着一个冤大头薅羊毛,是不是?”   瞿雪咬了咬牙,“你当他真有那么好么,我借他的钱,要写借条,还不上还要拿房子抵给他。”   宋九尧挠挠眉骨,嗤了声,“这不是应当的?你找别人借试试,能不能借到百儿八十。”   她挪开眼,就是不松口。   宋九尧缓缓摇头,“一半也舍不得,你也成不了气候。”   瞿雪猛地转头,盯着他,“林晚云答应给你一半,你才跟她结婚的吧?”   宋九尧垂下脑门,闷笑两声,再抬起头来,嘴边压着笑,“那可不是,林二晚比你大气多了。”   瞿雪憋了一肚子火,只能暂且忍下,“我要是答应给他一半,你就能把砖石给我送过来了?”   他点头,“初六就搬过去,给你找好工人,十天,到元宵节,给你建好一层。”   瞿雪脚下动了动,“我现在信不过你。”   “信不过你就别来了。”   她咬咬牙,“好,你跟我过去找他。”   宋九尧却道:“现在不行,晚上到歌舞厅,我在那里等你们。”   瞿雪走了,他撑着双膝站起来,回到屋里,看见林晚云又如往日一般,垂个脑袋回魂。   因为卖鸭子,她下班就去肉联厂,忙到很晚,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厂里没活,她便请了假,想来是被瞿雪的说话声给吵醒了。   宋九尧突然张开双臂抱住她,“还睡吗,不睡起来。”   林晚云缓缓转头,一双乌漆漆的眼从凌乱黑发里斜射到他脸上。   那眼睛里,分明写着:你个阴险小人!   宋九尧当看不见,垂下眼帘,摇了摇她,“起来,我们去歌舞厅吃点儿东西。”   她突然叹一口气,“宋九尧,以后不要做那么多坏事。”   宋九尧笑了声,“我做什么坏事了?”   她晃晃脑袋,十足无奈的样子,“少打诳语,做个真诚的人吧。”   宋九尧胸腔鼓动两下,“我哪一句话不是真的,你是开州市第一女富豪,瞿雪要是大气些,轮得到她做第二个。”   他走到今天,的确用过一些手段,别人的小心思他也能一眼看出,包括林晚云。   奇怪的是,林晚云和别人不一样,她即便要挣钱,也是敞亮着来。   赤城又天真,还不怕死。   宋九尧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林晚云挣脱他,弯腰去找鞋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懒得说你。”   或许他们都觉得瞿雪把李景林当冤大头,使劲往他身上薅羊毛,但这一点,她倒是理解瞿雪。   上一世为李景林付出半生,不薅他薅谁呢。   洗漱干净,她又蹲下身子,打开柜门,拿出压在石头下的那张纸,叹一口气,在目标后面打上“√”和“×”。   粗粗算了一下,卖掉鸭子,扣掉各种开销,也就赚了五百,加上她存下的那点工资,如果要选址打地基,还差不少钱。   1.鸭子出栏/+2000 ×   2.制衣厂选址,打好地基/-1500 ×   3.上班/+100 √   4.给大白做衣服/+200 ×   合计:+800元 】×   这一正一负加起来,厂子不但没影,她离今年的目标八百还差了六百多块。   她又在纸上写下:-614.6元。   看似不多,但是真难赚啊!   正这么感叹,身后男人隐有不耐的一声,“我在外头吹冷风等了那么久,你又蹲这里摸石头?”   林晚云头皮一紧,往后瞥了一眼,轻轻关上柜门,“我没有摸啊。”   他哪只眼睛看见她摸石头了,再说,摸石头又不犯法,摸一下怎么了,她最近都很久没有摸过了。   晚上在歌舞厅,瞿雪和李景林都来了,林晚云在屋里没出去,至于他们谈得如何,她也没问,这事儿,她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她拉着脏兮兮的大黄,从河边走回来,看见瞿雪和李景林一道出来了。   看来谈得还不错,瞿雪脸色平和,看见她,嘴边绽开了笑。   “这么冷,你带狗上哪儿去?”   林晚云也笑,“反正无聊,我就带它溜一圈。”   瞿雪搓搓手,抿了抿嘴,好似有些不自在,“晚云,这一次谢谢你。”   林晚云莫名其妙,“谢我做什么?”   “因为我贷款比较着急,所以你那厂子的工人先给我这里用到十五,到时候贷下款来,我请你们吃饭。”   林晚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厂子啊?”   李景林:“宋九尧不是给你建厂了么,就在你们林家村后山。”   她怔怔看他,“他和你说的?”   李景林笑了,“你真不知道?都出地面了。”   林晚云垂下眼,往后捋捋头发,“我不知道,前段时间我都住厂里,好久没回家了……”   要是上回,没有她妈阻拦,她上山去,或许就看到了。   那天晚上给她过生日,宋九尧说借用她一句话,她们不爱我,我也不会爱她们的。   他说,你说的对,我也是一样。   你不爱我,我也不会爱你。   不过是她随口说的一句气话,被他复述出来,神奇地让她消了气。   她听出来了,有那么一点点酸溜溜的的意思。   你不爱我,我也不会爱你,我要爱你,你也得爱我。   像是隐晦的,傲娇的,告白。   回到歌舞厅,她拢着棉大衣,蹲在地上发愣,名义上是看狗,大黄都跑远了,她也没察觉。   宋九尧出来一看,眉头皱了,“林二晚,又蹲地上装乞丐?”   林晚云站起来,跺了跺发麻的脚,把帽子往后一扯,“你见过这么漂亮的乞丐吗?”   六子很给她捧场,“没见过。”   宋九尧扯嘴笑了,“你就缺个盘子。”   林晚云小跑过去,踮起脚尖,一只爪子下手极快,往他后脖子里探去。   宋九尧被凉得嘶地一声,抽一大口冷气,“林二晚,你又活腻了。”   林晚云跑得远远的,拉着一扇窗躲在后头咯咯咯笑。   六子等人更是笑得不行。   “明天二晚就挂上牌子了,猪和尧哥不得入内。”   林晚云竖起大拇指,一个“你懂我”的眼神。   宋九尧踱着步子懒洋洋回了屋,他不知道林晚云高兴个什么劲儿,他只知道,但凡她高兴了,必定就放肆,她一放肆,手脚就痒,他就得遭殃。   林晚云穿越过来的第一个大年三十,比她预期的要好过许多,中午,她偷偷去农机站给大白送了吃的喝的,下午回到宋家,帮着二姐一起做年夜饭,和宋家人一起开开心心吃了年夜饭。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一大早骏骏小象就过来拜年。   林晚云是新媳妇,只能起床洗漱,给骏骏和小象送了压岁钱,又给宋世邦和宋清连派了红包。   宋清连推拒,“你给我红包干啥,我不要你的!”   她笑着塞到宋清连口袋,“吃了你那么多顿饭,怎么能不给。”   宋清连只好拿了起来,转头往东屋里,问:“九尧,你没给二晚准备红包?”   宋九尧这才踱着懒洋洋的步子,从屋里出来,指着骏骏,道:“以后不要来那么早,中午再来,我多给你一些压岁钱,一大早吵得我头疼。”   骏骏:“我妈说初一就得起早!”   宋九尧微微眯眼,“你是不是不想要红包了?”   骏骏立马闭嘴。   宋九尧拿出红包,一个个派发过去,家里人,一个不少,全都拿到了。   宋清连看了看,啧了声,“你装那么多做啥咧……”   “不多,就是一年伙食费。”   宋清连这才揣进兜里,抬眼看见林晚云,脸色好似有些不对。   “二晚,他给你包了多少?”   宋九尧一向不管家,到了年初一,他派的红包就很大。   林晚云看向宋九尧,他正掐骏骏的后脖子,没有给她眼神。   她声儿轻轻的,“六百一十四块六毛。”   宋清连皱眉,“九尧,咋还有零有整的?”   林晚云轻咬嘴里的肉,看着那个男人。   他偷看了她的目标,大概是看她蹲在那里太可怜,又偷偷给她补齐全了。   宋九尧像听不见问话似的,松开骏骏的脖子就往外头的水泵去。   林晚云跟了过去,站在一旁看着。   冬日井里压上来的水是暖的,他一边洗漱,一边回过头看她,“你盯着我做什么?”   林晚云咽一下嗓,轻轻靠过去。   她的眼神黑亮带光,“宋九尧,你是不是经常偷看我写的东西?”   宋九尧抹掉嘴边的水,“我哪那么闲。”   林晚云突然张开双臂,抱上他,“谢谢你,宋九尧。”   宋九尧才提起嘴,一只小爪子就灵活翻越他的衣摆,猛地在他腹肌上抓了一把。   嘶——   她才洗漱,手凉得像铁,宋九尧头皮都竖起来了,手一抖,水溅了一脚。   “林晚云!”   林晚云溜得极快,他一伸手,抓了个空。   “你就是嫌活太长了!”   院子里传来追逐跑跳声,宋世邦和宋清连一惊,赶忙走出来看。   两口子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正剑拔弩张对峙着。   “我不收拾你,你是不是痒了。”   林晚云捂着脸,只露出一双带着水光的漂亮眼睛,让人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   宋世邦:“大年初一,你喊啥!”   宋清连也是一脸着急,“有话好好说,叫邻居听见了,能好听?”   宋九尧手压前额,往发顶上一抹,点头,“今天是大年初一,初五之前不能开皮,初五一过,你就知道怎么死。”   宋清连:“宋九尧,你咋说话呢!”   林晚云把手放下了,脸上是克制不住的笑,“初五之前都不能打么?”   宋九尧被她传染了,嘴角一提,指着她,“初五之前,我给你攒着。” 第41章 谢谢你,老公!   大白跟随吕二狗回吕家出过年三十, 在婆子家住了一晚。   吕老大常年在外做建筑工人,一年到头也就回一两趟家,回来才听媳妇说起家里前段儿闹的事端。   他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也知道他妈和他二弟二弟媳的脾性, 大白那样的性子, 最后被欺得娘家人都来了,必定是他家里人做得过分。   于是,他把吕二狗单独叫到一边,跟他说了一些话, 让他好好和大白过日子, 他妈的话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别听, 以后是他和大白过一辈子,两个人好比啥都好。   吕二狗应下了。   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 吕老大在饭桌上问大白, 他存了点钱,也想在村口起新房子, 但是这两天打听了一圈,现在开州起砖房的人家太多, 要拿碎石, 要拿打砖机,都得排队。   “本来呢, 开春我打算先不出门了, 可一回来打听, 也轮不上咱啊,大白,你妹夫是宋九尧, 你给我问问他,能不能跟他拿几车碎石,也不要叫他为难,打砖机啥时候有,我就啥时候回来。”   林白云笑着点头,“大哥,等明天回家里碰上他,我问好了再跟你说。”   大哥是这个家里最明事理的人,她愿意帮他这个忙。   “好嘞,还是有人好办事。”   大概是因为这几句话,大嫂对林白云客气了,方婆子脸上也好看了。   吕二狗心里高兴,入夜了便抱着林白云要亲热一番。   林白云没拒绝,但过了一会儿,他又不痛快了。   她一个扭头,双臂抵在胸前,每一个细节都在抗拒。   谁也不是傻子,身体是诚实的,一来二去,吕二狗也没了兴致,草草收场。   林白云:“二狗,明早我先回农机站,衣服还没做完。”   吕二狗默了下,“初二就回你家了,你还回农机站做啥,大年初一就不能歇一天?”   “在家歇着也没事干,初二我再回来。”   “咋叫没事干,你出去和村里人说说话,以前刚嫁到我家里来,你不是喜欢跟她们聊天吗?”   静寂数秒,林白云笑了声,声音却是没有什么温度,“好久没回来,也不知道跟她们说啥。”   什么她都不会说了,她又不是傻子,无意的一句话都可能会成为她们攻击她的利器,还不如做个闷嘴葫芦。   吕二狗声音也凉了下来,“你这样,初二我咋跟你回娘家。”   她翻了一个背,“我自己回也行。”   一夜无话,第二天,林白云一大早就起床,走回了市里。   吕二狗在市里上班,一年到头了,自然要给自己老娘和家里的侄子侄女发红包,他原本是想让大白来发的,大白一大早就回城里,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出门拜年。   有人问起来,他只说大白被她村里的姐妹约出去玩儿了,大年初一,没有别的事儿干,上市里玩儿的人不少,也没有什么人关注林白云。   第二天,吕二狗在林家村村口等林白云,两人没什么话,在林白云娘家吃了一顿饭。   除了林白云的妈,林白云两个弟弟也不爱搭理吕二狗,倒是宋九尧,和他客气了两句,叫他得空上歌舞厅玩儿。   饭后,林白云又回市里去了。 依誮   -   瞿雪这个年一点儿也不好过,主要原因无非是大龄未嫁,还把文工团的工作给辞了,借那么多钱去起个什么剧场,她妈刚听到的时候,气得要晕死过去。   瞿家里就两个女儿,瞿雪的妹妹瞿霜已经嫁了,瞿母对大女儿寄予厚望,好生培养了十几年,也算养好了,瞿雪人长得好看,在文工团获得的荣誉也不少,按说她这样的条件,何至于二十四岁了还嫁不出去?   当初她读高中的时候,就和农机站李主任的儿子有那么一些意思,李家有些家底,也算不错的人家,只是瞿母听人说,李景林和别的姑娘有婚约,便不愿女儿去趟这浑水,明里暗里眉梢阻挠过瞿雪和李景林。   现在打听清楚了,李景林没有婚约,原先那一家的女儿都嫁人了,他也没结婚。   这在瞿母看来,是最好不过的姻缘了,故而这个年免不得叨叨瞿雪。   “开州市再找不到比你胆儿大的姑娘家了,男人都比不上你,借那么多钱起房子,还起那么大,你给谁住啊!”   瞿雪:“我那是剧场,有舞台有后台,有换装间有会议室,以后还有电影院,不是给我一个人住的。”   瞿母没听过那么些个新鲜词,只道:“我不管你,也管不住,你先嫁掉,让你婆家人管。”   瞿雪笑笑,“妈,我今年二十四,本命年不能结婚。”   “女孩儿没有这样的说法。”瞿母想起李景林和瞿雪是同学,年纪应该差不多,便问:“李景林也是二十四?”   瞿雪顿了下,“嗯。”   其实,李景林已经二十五了,他家里人更着急,只怕他这个年更难过。   过了一会儿,瞿母说:“先订婚,明年再结也行。”   瞿雪只得先应付过去,“再说吧,最近太忙了。”   为了剧场的事儿,她忙得一头乱麻,哪里还想这些事儿,那天和李景林宋九尧见了面,商议好,她注册民间剧团,占51%股份,李景林做第二股东,占49%股份,贷款是以剧团的名义去贷,贷款用途必须两个股东商议,通过了才能投资。   瞿雪知道,这样她将受制于李景林,但是她没有别的选择,在宋九尧看来,她不能白白占了李景林那么大便宜。   李景林没说几句话,一脸高风亮节,宋九尧说什么,他都说可以。   但也不全是坏事,无论如何,李景林都是她信任的男人,而且,男人某些方面的才能,的确比女人突出,比如剧场平面设计,建筑用材等等,李景林都重新做了修改,初三就交到她手上。   当初她不过是为了贷款才草草做的图纸,李景林一修改,才真正有了剧场该有的样子。   幸而刚挖地基,还来得及修改,两人约在文化馆,有些地方不太妥当,瞿雪给指出来了。   “预留的员工宿舍和食堂放在顶层五楼,下面四层作为商用,隔离开来好一些。”   李景林:“这样自然是最好,只是顶层夏天会很热,不管是宿舍还是食堂,人呆着都受罪。”   瞿雪坚持,“不会,我们在顶层用支撑架加一层隔热,隔热层留排气孔,这样热气能排掉,楼板就不会急速升温。”   李景林定了下,“你跟谁学的这些?”   瞿雪微顿,转瞬垂下眼帘,“跟一个朋友学的。”   就是跟他学的,上一世她和李景林在海岛起房子,那边天气热,起房子都要加一层隔热,不过那是很多年之后,人们才有的习惯,现在做隔热的还非常少。   李景林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我先走了,初五开工我再到现场。”   瞿雪便收拾图纸,随口问:“你要上哪里?”   李景林笑了声,“我上人民广场,我姨妈给我介绍一个姑娘,我妈让我去看看。”   瞿雪嘴角一僵,脸上有些不自然,“行啊,也该找一个了。”   他没说什么,转身出了文化馆。   瞿雪静静坐了一会儿,有一种前世浮游的恍惚,又有些无力。   细算起来,上一世,今年春夏交替的时候,她该怀上女儿了,因为计划生育抓得紧,她和李景林只有媛媛一个女儿,女儿在南元岛出生长大,是一个小黑妞,很活泼开朗,跳舞也跳得很好,但是小岛的教育资源跟不上,媛媛只上了很普通的大学……   媛媛以后会有一个平凡的人生,当然,这个世界,平凡的人占大多数,但她不想让媛媛像她一样,一样困于柴米油盐里。   瞿雪不愿再往下想,擦拭眼角的湿意,转身往外走。   -   李家和林家没结成亲,但按惯例,过年的时候,李父都会给林家送来新年礼物,今年也不例外。   初二林晚云带宋九尧回娘家,牛翠芬顺嘴在饭桌上提了一下。   “景林这孩子,也叫人发愁,听说和那个女同学没成,叫他明儿去相亲,他也没心思,年纪不小了,我看啊,你李叔今年老了不少,头发都白了。”   林晚云:“妈,叫他跟谁家姑娘相亲啊?”   “听说是育才小学的一个女老师,可厉害了,中师毕业的。”   林晚云微微噘嘴,有些不屑,“中师的有多厉害,景林哥是大学毕业。”   宋九尧提起眼尾,瞅了她一眼,一个浅淡气声,“大学生就厉害了?”   林晚云顿了下,“那不比中师的厉害?”   宋九尧淡道:“中师厉害。”   林晚云不服了,眉头微拧,“你给我说说,中师怎么厉害了?”   “中师的回来教书育人,国家的希望和未来都在老师们手里,我最尊敬的人就是老师,你敢说不厉害?”   林晚云被这个论调给逗乐了,“你要真听老师的话,就该马上把歌舞厅关掉,回家好好读书。”   开个舞厅整天迪斯科的人,还好意思把国家的希望和未来放嘴边。   宋九尧斜她一眼,下颚线动了动,没再搭理她。   饭后,两人去看新起的厂区。   厂房已经出地面,厂房后头还有三栋楼,一个是仓库,一个是宿舍楼,最后还有一栋职工饭堂,后头还预留了娱乐设施用地,反正地儿是自家的,想用多少就用多少。   林晚云相当满意,夸赞了宋九尧几句。   他面色淡淡,“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哪有大学生厉害。”   林晚云这才醒悟过来了,她夸李景林,他不乐意了。   她笑嘻嘻道:“没上过大学的都以为大学生厉害,上过大学的才知道,其实大学生也就那样,没啥了不起。”   宋九尧眼角一扫,微微提嘴,“你上过?”   林晚云晃晃脑袋,没有正面回答,“上不上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来不觉得我比别人差,只要我愿意做,一定做得比别人好。”   宋九尧在她身后默看了一会儿,忽地一笑,“先把饭煮好了,再说大话。”   她猛地转头,咬牙切齿看他。   他挪开眼,“酸菜都吃不上。”   林晚云张开嫩白纤细十指,煞有其事的,“宋九尧,你说了,这是财神爷的手,能腌酸菜么?”   宋九尧低睫看一眼,嫌弃道:“我就随口一说,你说能做什么。”   林晚云嘴角翘起两个小勾勾,眼角也弯了,张开手就要贴过去。   宋九尧一看她这个神色,就知道她憋着坏,他挨了不是一次两次,早就不着她的道儿,手一抓,就钳制她的两只细腕子,一个抽气,“你手又痒了?”   她却不按常理出牌,身子贴过去,靠在他怀里。   宋九尧身子一僵,扭头外后张望一眼,大年初二,后山没有什么人走道,冷清清的,只听见“哞哞”的牛叫声。   他松掉她的手,指腹贴着她内手腕,刮了一下。   “宋九尧,今年春夏交替的时候,我大哥就说,春暖花开了,你该嫁人啦!”   她贴着他下颚线,可以清晰看着他的胡茬,嘴角勾动的弧度,还有上下滑动的喉结。   “我挣扎一下,我说我不结婚,我要挣大钱,我一相亲,一想到要跟那些人睡一起,我就想吐。”   宋九尧慢慢抽气,胸口随之一提。   林晚云张开双臂抱住他,“反正他和我妈就是各种逼我嫁人,不嫁人,大年三十也不能回家吃年夜饭,然后我看见了你。”   他耷着眼皮漏一道光到她脸上,下颌努动两下。   她抬着一张小脸看他,眼睛灼灼带光,“我觉得你长得还行,身材也不错,跟你睡在一起,我应该不会吐。”   宋九尧唇线微微一压,“林二晚,才大年初二,省着点丢脸。”   林晚云撇嘴,“又没人听见,怕什么呀。”   她一本正经的,“真的,上不上大学不重要,只要你现在脱光站在大街上,你就能赢,你就是开州市第一。”   宋九尧嘴角抖动,“大冷天的,我又没病。”   “你就是开州市最靓的仔,我不骗你。”   “我要是听见你在外头胡说八道……”他有些绷不住,差点儿笑场,赶紧卷嘴收拢一下笑意,“回家。”   林晚云跟在他身后,心想,男人都不经夸,以前她想要什么,只要跟她爸撒撒娇,夸上两句,她爸就答应她。   瞧瞧,宋九尧快上天了。   大年初三,宋清英带着一家子回来了,在饭桌上随口说了一声,今年棉花产量高,蚕丝也不低,碰巧北方有雪灾,布料运不出去,南苑有一家布料厂关门了,剩下一仓库的货,正在找人收。   林晚云听了,两眼放光,“那你去看了吗?”   “家里起房子,一堆的活儿,我也没空过去看,等我后天回去就去看看。”   “大姐,我跟你回去,我自己去看看,如果合适,我全都要了!”   如果是清货,那价钱必定非常便宜,就算是囤下来,转手都能挣钱,更何况这个时候,人们还没有过时的观念,几年内都可以用,只要她厂房做好,就可以加设备,招人开工了。   宋清英一滞,“你不用着急,运输队初八才上班,你看了也没用啊。”   林晚云:“当然有用,我看合适就定下来,万一被别人买走了呢。”   “哪有那么快。”   宋九尧在一旁淡淡接腔:“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是说要老死在开州吗?”   林晚云挑着眉笑,“我就担心还没老死,就先穷死了。”   宋清枝哼了下,“不是说上回去南苑,下了火车差点儿晕倒吗?”   宋九尧压了压嘴,“回来的时候,半道差点儿就死了。”   林晚云瞥他一眼,嘟囔:“谁死了,哪那么容易死。”   宋清英笑道:“说起来我就怕,你可别跟我回去了,我担心你真晕在车上。”   林晚云坚持,“我一定要去,大姐,这回我有经验了,只要拿衣服盖住头,我就能睡觉,睡觉就没有那么晕了。”   “……你这孩子,怎么还犟呢。”   宋九尧出声道:“你在家呆着,我送大姐回去,我去定。”   这下,林晚云可高兴坏了,凑过脸去,脆生生说:“谢谢你,老公!”   空气突然凝滞。   众人集体失语,只听见骏骏大口吃肉的声音,连大姐家那个叽叽喳喳的闺女都不敢说话了。   宋清枝那脸皱巴得,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能听的污秽之语。   宋九尧头皮有些麻,略微舔嘴,“我送大姐大姐夫,你谢什么。”   林晚云后知后觉,脸上蒸腾起一股热气,一时高兴嘴快了,她就是这样,容易得意忘形,一高兴就没边。   她假模假样端起碗,“客气一些总不会出错嘛。”   宋九尧扭头,一个气声,“不客气,二晚。”   宋清英绷不住笑了,“看到没有,两口子客客气气的多好啊,宋九尧结婚了之后就文明了。”   宋九尧压了压嘴,“再客气几天,过了初五再说。”   林晚云:……   她表现得还不够好么,他还惦记着给她开皮不成?   吃了饭,两口子上歌舞厅,宋九尧忙着看账本去了。   歌舞厅布置了一番,角落全都换上了滚动彩灯,氛围感很足。   阿平六子他们拿了大红包,都很高兴,起哄让林晚云上去跳一个。   林晚云喝了点酒,兴头上来了,把棉大衣一脱,黑色毛线衣,搭配黑色灯芯绒吊带连衣裙,身段凹凸有致。   她举起双臂,垂下眼睫,踮起脚尖,一下一下单侧定点扭胯。   “哇喔!”   “二晚,来一个劲爆的!”   底下有个新客,外地回来过年的,并不知道这是老板娘,在歌舞厅买了一朵塑料玫瑰花,上台就要送给林晚云。   土不拉几的塑料玫瑰,加上长得有点抽象的男人,林晚云跳不下去了。   她有些尴尬,在太阳歌舞厅,还没有人敢给她送花。   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路,可来者是客,她是老板娘,大过年的,总不能给客人摆脸色。   那人说:“你跳得很好,我想请你去吃宵夜……”   就这个时候,宋九尧出现了,看见这个场景,脸上一冷,抓上她的棉大衣走过去,一个甩臂,罩住了她。   林晚云被他锁喉,就那么一步步推下舞台。   阿平几个幸灾乐祸,乐得不行,跟在后头偷看。   宋九尧松开她,她才扒拉下棉大衣,脸上还有些懵。   他拿手点着她,“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林晚云摇头,“没有啊,我就是想跳跳舞,谁知道那个人上去给我送花,他可能没来过,不认识我……”   宋九尧打断她,“是不是要在墙上贴上你的照片?”   她滞了下,忍不住笑,“那也不用,就是,不要再卖塑料玫瑰花了,我觉得土得要死,反正我不愿意拿。”   宋九尧腮帮子动了动,“林二晚,我上南苑,你要是再扭来扭去,过了初五你就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林晚云眼睫一翻,又来了又来了。   “扭扭怎么了,扭扭更健康,没人扭你还赚什么钱,直男癌开什么歌舞厅!”   阿平几个都快要笑死过去了。   宋九尧往后看了一眼,拿手点了点她,“等我初六回来再说。”   南苑一行,宋九尧开的夜车,初四晚上出发,初五早上到,去布料厂看了一天面料,初六一大早就赶回开州了。   一路风尘,天黑才到家,一家子都在家里等着,看见他平安回来,宋世邦才上了山,宋清连也拉着孩子要回家去。   骏骏不愿意回,说要跟舅舅玩儿,宋清连只好把小象先带走了。   这一趟还算顺利,定了两车布料,等运输队上班就可以拉回来了。   布料品种挺多,老缎面,阴丹纯棉布,灯芯绒,的确良,还有纯羊绒呢子布料,市面上的布料该有的都有。   林晚云很高兴,屁颠屁颠去给他烧水洗澡。   宋九尧冲澡出来,要送骏骏回去,骏骏不愿意走,他说要跟舅舅睡。   林晚云倒无所谓,便让宋九尧带骏骏去冲澡。   宋九尧不乐意,给她使个眼色,对骏骏说:“舅妈说,让你赶紧回家睡觉,明天给你带米泡儿。”   骏骏油盐不进,屁股黏着沙发,就是不动。   林晚云拉着宋九尧的手臂,摇晃一下,“他现在有逆反心理,你再赶他,他烦你了。”   骏骏:“小舅妈,你不要叫我走,我走了,舅舅会给你开皮的!”   宋九尧:“……”   林晚云忍俊不禁,“原来骏骏要保护我啊。”   她蹲下身子看着他,“那这样吧,你不走,我们先玩一个游戏,玩了游戏再送你回家,行吗?”   骏骏:“是什么游戏?”   “就是关灯起来,骏骏唱一首歌,我和舅舅做鬼脸,然后你打开灯,看谁能吓到谁。”   骏骏懵懵懂懂点头,“这个游戏很好玩的。”   “是的,很好玩。”   于是,骏骏负责拉灯绳。   天一黑,骏骏开始唱歌: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   爷爷为我打月饼呀   月饼圆圆甜又香啊   一块月饼一片情哪   才初六,月儿并不圆,堂屋黑洞洞的,但宋九尧看见一双黑亮的眼,炯炯有神冒着灵气。   她正仰着脑袋,说:“宋九尧,你不要有包袱,谁的鬼脸最扭曲最吓人,谁就赢,明白了吗?”   宋九尧嗓音微沉,“明白了。”   下一瞬,他捏着她的下巴,偏过头压了下去。   林晚云毫无防备,心尖像是被人轻轻捏了一下,双肩往上一提。   骏骏眼睛尖得很,“舅舅犯规,不能亲亲!” 第42章 黄鼠狼熬鸡汤,你就是想……   月黑风高夜, 宋九尧总算把小兔崽子送回了家,吹着冷风往家走,远远瞧着, 院门外站着一个人, 看那背影像是赵贤。   再走近一些, 院门紧闭,一个缝儿也没留。   赵贤吃了闭门羹,十分无语,“林晚云,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你防着我做什么?”   林晚云理直气壮的口吻,“我都说了他不在家, 不在家听不懂么,我们家就我一个人在家里, 男女授受不亲不懂么?”   赵贤气得磨牙, “你打电话让我给你赊账拿碎石的时候,咋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那能一样吗, 现在是大晚上,乌漆嘛黑的, 你快点儿走吧, 不然治你一个流氓罪。”   宋九尧挠挠眉角,朝赵贤走过去。   这两天赵贤该干活儿去了, 大晚上来找他, 多半是有正事要说。   赵贤听到响动, 回过头,“你上哪儿去了?”   “送骏骏回二姐家。”   赵贤嘴巴吧唧几声,“早知道上你二姐家去了, 好久没见到二姐,我怪想她的,瞧瞧你娶的好媳妇,连门都不给我进,我以后可不上你家来了。”   院门另一头的林晚云腮帮子鼓了起来。   宋九尧开了那么久的车,才回到家,她可不愿意他跟着赵贤那个臭流氓去喝酒。   宋九尧:“有事儿?”   “有事儿,你那BB机是坏了还是咋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这几天没带着,怎么了?”   咯吱一声,院子门打开了。   林晚云探个脑袋,拧个脸,“你送个小孩儿,怎么回来那么快啊!”   这么一小会儿,她还没打发走赵贤,他就到家了,她怀疑他把骏骏放院门口就回来了。   赵贤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手搭上宋九尧的肩侧,“走,咱们喝几杯去。”   宋九尧嘴角轻扯,没有马上答应。   赵贤看林晚云一眼,揶揄道:“二晚管这么严,连门都不能出了?”   林晚云不乐意了,“我没管过他,爱上哪儿上哪儿。”   宋九尧:“我去换双鞋。”   这就是要出去的意思了,林晚云打开院子门,返身往回走,一路不停直接进了东屋。   她很有些不爽,怪不得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她说她不管,他就不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么?   没一会儿,宋九尧进屋来,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冬衣外套,回过头一看,林晚云耷拉着眼皮子,指尖一下一下,扯灯芯绒棉裤上的绒毛。   “还不换衣服?”   林晚云掀起眼尾,往后瞥他一眼,了无生趣的,“我换什么衣服,全都是乞丐装。”   宋九尧忍不住提嘴,把手里那件棉大衣扔过去,衣服不偏不倚,正好把她罩住了。   “去南中夜市吃排骨年糕,明天再带你去买衣服。”   林晚云这才好受了些,把衣服扒拉下来,抱在怀里,走到他身旁,微微噘个嘴,说:“赵贤那么烦人,他连二姐的玩笑都敢开,你应该把他留在庆山,不让他回来。”   宋九尧略微压嘴,“总不能不让他回来过年,再说,他也算是咱俩的媒人。”   他和赵贤相识多年,自然知道赵贤这个毛病,就是喜欢讨嘴上便宜,真耍流氓那是没有的。   当初若不是赵贤在大街上抢二晚的枣泥糕,或许他还没有这个姻缘。   林晚云抿了抿唇,嘴角勾动一个弯弯,“他算什么媒人,我不缝他的臭嘴都算好了。”   两人一起走出堂屋,宋九尧灭掉家里的灯。   赵贤在院里站着,回过头一看,“哎呦,二晚还要跟着去啊,大冷天的,你不是不喝酒么?”   林晚云嘟哝一句:“我不喝,我就去看看。”   “有啥好看,你还真当成老板的妈了,还去看着他啊?”   林晚云真是讨厌他那张臭嘴,不刺他两句都不能舒坦。   她抬起下巴,“在歌舞厅我是老板的妈妈,在家里可不是,在家里我是他老婆,他是我老公,我和我老公谈恋爱呢,肯定要跟着去啦!”   宋九尧垂个脑门,克制嘴角那点笑。   赵贤嘴角抖了下,“你和你老公谈恋爱去,我算咋回事?”   “你自己体会吧。”   她心道,还能算什么回事,臭嘴灯泡呗。   出了门,宋九尧把车钥匙给赵贤,“你来开。”   赵贤:“哎,为啥我开?”   他扶着后座车门,一个提嘴,说:“我谈恋爱。”   赵贤滞了片刻,还是进了主驾驶,启动车子,他时不时往后视镜瞧上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碍着他,两口子端坐着,相隔甚远,别说亲密行为,只怕连个屁味儿都闻不着。   到了南中夜市,他们进了一家挂着红招牌的小吃店,排骨年糕,小笼馒头,炸虾片,还有一些串串,点了啤酒,又要了两瓶老板自家的红薯干酒。   林晚云浅尝了一口红薯干酒,口感醇厚,咽下喉,嘴里还有一点回甘,挺好喝,她忍不住倒上一杯。   赵贤说起年前去敬临县谈的石山,“成不了,今天那边来电话了,说咱们矿山许可证不顶用,现在新增了个规矩,还得找环评公司做水土保持报告,提交环保局和安监局,拿下环保证和安全许可证,才能开山碎石。”   宋九尧略一点头,“是哪一个有问题?”   “环评公司,敬临县只有一个环评公司,”赵贤压低了声音,“你说巧不巧,刘川屛跟人开的。”   宋九尧定了下,“找外头的环评公司不行?”   “不行,人家县里不认。”   宋九尧哼一嗓子,“冤家路窄,姓刘的在那,敬临那边别想挣钱了。”   赵贤:“所以我才找你来,倒是有人愿意接手,只是转手费也就那一点小钱,你说,这会儿碎石多好赚啊,那几个山头我是舍不得给别人。”   宋九尧默了一会儿,“这个另外再说,那家在博谷做集装箱组装的厂子,倒是可以去看看。”   “这厂子倒是可以投,只是位置不太好,博谷就那么小,只有一个码头,你算算,我们要想把集装箱卖到别处,运费成本多了多少?”   林晚云一边听一边吃肉喝酒,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我觉得你们做集装箱,倒不如把码头买下来,以后国际货运很发达的,航运肯定比单做集装箱要好多了。”   赵贤一个定神,转瞬失笑,“博谷那一个小码头,能做成多大航运。”   她撇下嘴去,“能不能做大你看它的地理位置就好了,如果已经成为航运枢纽,还轮得上你去做么?”   宋九尧撩起眼尾,似笑非笑的,“你说说,从哪里看出来,博谷的航运能做起来?”   林晚云微微咽一下嗓,“我就是,听收音的时候听到的,几个成立自贸区的热门地区,博谷虽然不是最大的,但是位置是最好的,我就是这么猜的。”   她爸就是做航运起家的,她当然知道。   酒过三巡,赵贤摇着宋九尧的车钥匙,“把车给我用几天,我带我姑回一趟家,过两天再还给你。”   宋九尧还没答应,他先扭头问林晚云:“行吗,老板娘?”   林晚云:“……问我做什么,我都行。”   赵贤笑了下,“二晚就是大气。”   “你叫个人来开回去吧,喝那么多酒,撞死了那我们可要倒霉。”   赵贤嘴角的笑一收,“不是我说你,就这一点,你可比二姐差多了。”   林晚云无声翻了个白眼儿。   她要有二姐那个好脾气,那个好手艺,那当真是仙女下凡了,只怕宋九尧想给她洗脚都不配。   从夜市出来,两人沿着小巷子往家的方向走。   冬夜的风从小巷穿过,刮过裸露在外的皮肤,凛冽如刀,昏黄的巷尾灯下,地上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慢慢悠悠往前游走。   林晚云头有些晕,鼻子被风吹得微微泛酸,呼吸间,白气在嘴鼻外蒸腾。   “宋九尧,你们说的那个姓刘的,他是谁啊?”   “姓刘的……”宋九尧转过头来,灯光罩在他脑后,他一张脸都没在阴影里,“刘川屏,他是我家仇人。”   林晚云定了定神,突然一个哆嗦,鸡皮疙瘩从两臂翻滚而出。   姓刘的,就是那个被宋九尧打得半死的人么?   “他,他是水利局的人吗,咱爸那么老实,为什么跟他有过节啊?”   宋九尧稍稍转眸,半阖着眼睫,看着树下冰冻的积水坑,“当初,他是水利局皇亲国戚,局长亲外甥,高中毕业就进了水利局,后来被我爸撞见了一桩坏事,他怕我爸揭发他,诬告我爸造水渠的时候拿假发'票吞公家钱,我爸才被抓了。”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咱爸撞见什么坏事?”   宋九尧下颌微微一动,“不过是男女那些事,是勾搭还是奸'淫,我那时候还小,他们没跟我说。”   林晚云只觉得更冷了,忍不住把棉大衣帽子给抓紧了,不漏一丝缝儿,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你那么小,怎么还敢打他呢?”   宋九尧嗤一声,“打他是很多年以后了,当时我妈不好,家里一穷二白,给我爸发了电报,我爸没信儿,我大姐二姐去局里,想拿些我爸的工资钱,被这个姓刘的给堵了,他说瞧上我二姐了,只要我二姐跟了他,他给我妈办后事。”   林晚云有些失神,那些事儿大概不算很久远,她却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   “当时他三十,本来有个老婆,后来被打跑了。”他下颚线努动两下,嘴里呼出一口白气,“我二姐那年才二十,我没打死他,是因为赵贤正好出门放水,碰上了,死活把我抱走。”   林晚云眼睛眨巴两下。   她想,以后不缝赵贤那张臭嘴了,谁叫他是宋家的大恩人呢。   二姐真是命运多舛,弟弟为了她差点儿打死人,她跪着求那姓刘的,宋九尧才逃过一劫,最后嫁人,老公又没了,她辛辛苦苦带着俩孩子,相亲还让人嫌弃。   她咬了咬牙,郑重其事的,“宋九尧,等我见了这个姓刘的,我一定打他一顿!”   宋九尧定了片刻,几个气声从鼻腔里出来,“他现在还没到四十,正是壮年,你打不过他。”   林晚云梗着脖子,“我现在打不过,以后总打得过,他快四十了,再过三四十年,总该老了吧,反正我们比他年轻,到时候我能天天去给他找茬。”   宋九尧嘴角动了两下。   “我去丢他的拐棍,踢他的轮椅,拿他的拐棍打他脑袋,”她咬着牙,手脚并用,踢打空气,一副要灭掉那姓刘的样子,“我天天骂他,坏老头,你也有今天!”   宋九尧手穿越那个大帽子,大掌压上她的发顶,揉了一把,歪个脑袋,眯着眼瞧她,“林二晚,你喝多了。”   那么冷的天气,他的手心却是热的,林晚云头发被揉乱了,额发扫挠眼尾,有些发痒。   “我没有喝多,我脑子清醒得很……”   宋九尧把手拿出来,手臂一搂,又给她锁了喉,贴着她的帽子,说:“那你出来做什么了?”   林晚云被迫往前走,脑子有些混沌,“不是你让我出来吃排骨年糕么?”   他咽一下喉,沉着嗓道:“你不是说,跟我出来谈恋爱的?”   巷尾的灯越来越远,前头没有路灯,林晚云脑袋晕晕乎乎,脚下浮浮沉沉,盖着帽子,耳朵还有些重听,好似听见冰碴吱吱喳喳响。   迷迷糊糊间,她任由心性,问出一个埋在心底的疑惑,“宋九尧,我们结婚那天,我先睡着了,你做什么去了?”   “除了睡觉,我能做什么去。”   她吸吸鼻子,“那你干嘛不和我洞房啊?”   宋九尧脚下一顿,胸腔鼓动两下,又鼓动两下,“从你家把你接出来的时候,拜祭了你爸,说要好好照顾你,你没睡着的时候,哭着说想你爸,要是把你弄醒了,我怕你爸会怪罪我。”   林晚云拉开帽沿,抬起眼帘看着他,“我不信。”   宋九尧停下脚步,松开了她,“怎么不信?”   她哼哼道:“你说说,这个世上哪有修行的黄鼠狼。”   宋九尧卷着嘴看她。   林晚云指头摁在他腰腹处,跟钻头一般转了转,“黄鼠狼要出家,哪个庙敢收呀?”   他绷着笑,指节在鼻端下搓搓,“既然是洞房花烛夜,当然不能迷糊着来,那有什么意思,我还是喜欢,让大鹅清醒的时候,啄我。”   林晚云头抵在他胸口,笑啊笑,笑啊笑,她也不知道笑什么,就是可乐可乐了,乐得她背后都冒热气了。   大概是着了凉,这一回上床,林晚云鼻子有些呼吸不畅。   “宋九尧,我好像感冒了,好累啊……”   宋九尧没有停下来,“出汗就好了。”   林晚云迷迷糊糊之中,又拧了他一把。   果然,黄鼠狼就不是修行的。   第二天醒来,她鼻子堵了,说话一股浓重鼻音,完完全全就是感冒的症状。   宋九尧从卫生院给她拿了一大包药回来,还煲了一锅鸡汤给她驱寒。   林晚云躺在床上,看他那一手心的药,头皮有些发麻,拿手挡着他,“感冒不用吃药的,反正吃不吃,都是一个星期能好。”   这是什么卫生院,病人还没去呢,就敢开那么多药回来,好像她得的不是感冒,而是什么重症一般。   这一顿一手心药,只怕副作用要大过药效了。   宋九尧:“吃吧,你睡不好,我也不能睡好。”   “……我不喝,你睡不好可以去歌舞厅睡。”   这个睡可谓意味深远,男人就是这么自私,只顾自己爽,生病了也不放过她。   宋九尧无波无澜,“我跟你说过,结了婚,没有我睡这你睡那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宋家儿媳妇跑了。”   林晚云听多了他这些车轱辘话,故意大声擤鼻涕。   “你看看,眼泪都出来了。”   她没好气说:“你媳妇跑了,我替你哭呢!”   宋九尧压了压嘴,“吃吧,吃下去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就好了,你开那么多做什么?”   宋九尧嘶地抽气,把那碗鸡汤放下,“生病了,别那么多话。”   “黄鼠狼熬鸡汤,你就是想毒死我。” 第43章 上辈子是不是被人药死的……   都说人会恃宠而骄, 林晚云深以为然,因为这一场感冒,她又把宋九尧看透了些。   她在信纸上写下了今年的目标, 在目标之前, 她先标注了制衣厂的启动资金金额, 画上了一个大圈圈,打上一个浓重星号,然后把信纸往被子上一丢,躺回被窝。   宋九尧回家来, 拿起那张信纸看了一眼, 眼角一道光过去,只见她纤细指头搭在额前, 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样儿,就差咽气了。   他嘴角往上一提, “吃药了吗?”   她眼睫微掀, 很快又软绵绵耷在下眼皮上,“吃过了。”   “还想吃什么?”   “那你给我热一下鸡汤吧。”   喝下鸡汤, 她跟个身体抱恙的宫里娘娘一般,开始使唤他给她倒水泡脚。   泡着脚, 她那晕乎乎的脑袋得出一个结论, 她的嘴绝对开过光了,要不然怎么灵验了呢?   长得好的, 会挣钱的, 回家来还得跪下给她泡脚的。   对于宋九尧这有的男人来说, 跪下是不可能跪下的,不过蹲下来,四舍五入也算达标了。   她软绵绵唤了一声:“小宋子。”   宋九尧抬起眼, “小粽子?”   林晚云细手臂伸出被子外头,手腕子在他眼前一耷,“今个儿,皇后娘娘很是高兴,赏你摸莫西沙石头一回。”   宋九尧这才回过味儿来,她是皇后娘娘,他不过是伺候她的小宋子。   也不知道跟哪儿学的,比电视上演的还好。   他把那腕子塞回被里,嗤一声,“就是给你活太长了。”   两三天后,宋九尧把钱装进柜子,和她的宝贝石头放在一起。   这一下,她活过来了,开始各种脑洞,给制衣厂起名儿,在纸上画画画,绘制她的商标。   从雁行制衣厂辞职出来,林晚云开始脚不沾地地忙活,盯紧厂区施工进度,和南苑布料厂家沟通联系,还要去定购制衣机器设备。   哪哪都是活,她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正好宋九尧也忙了,他和赵贤三天两头往外跑,便让阿平去给林晚云帮忙。   春暖花开,天气热了起来,厂房初见雏形,林晚云把厂区权证办下来,开始着手注册公司。   她注册的商标叫“踩云朵”,听起来挺唯美,要说有什么寓意,那是没有的,用宋九尧的话来说,不过是财迷的朴实愿望,踩云朵——财运多。   机器陆续进厂,因为速度太快,林家村的人过完一个冬天,才惊觉过来,后山年前才围起来的山地,竟然成了一个制衣厂。   这还得了,村里人从上到下,十四的少女到五十的老妇,个个都想进制衣厂里干活儿。   这年头,只要是个女的,谁不会点缝制衣服的手工活,市里有一个国营制衣厂,没有关系,轻易是进不去的,这个踩云朵制衣厂不一样,这是民营企业,村里的二晚做老板,当然要优先招她们进去了。   第一个进厂的是林白云,宿舍楼还没完全弄好,她就先搬进去厂里去了。   用她的话说,农机站的宿舍实在太小,她赶制衣服的时候,碎布堆了一屋子,乱糟糟的,有时候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她又没工夫收拾,现在好了,厂区车间那么大,机器还齐全,娘家在村里,自家菜地还在不远处,她当然要搬进来。   林晚云没有拆穿她,厂子离村里近,晚上大哥过来守夜,安全没有问题,大白想住便让她住了。   这一天,林晚云连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忙到下午,肚子开始反抗了,只好回一趟娘家,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东屋这边静悄悄的,西屋那边,还能听见马凤菊和妮妮的说话声。   林晚云叫了一声妈,没有回应。   大哥大嫂已经把家里的东西陆陆续续搬进新房,牛翠芬倒还没有搬,她舍不得老屋,还有熟悉的左邻右舍,这会儿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林老二从西屋出来,招呼她,“二晚,你回来了。”   林晚云:“咱妈上哪儿去了?”   林老二:“我不知道,我也才从地里回来。”   “……哦,那我在家等等她。”   他当然不知道,林老二何曾关心过自己的妈,没有大哥,只怕他妈死了他都不知道。   林老二笑了下,“二晚,你二嫂才炸了小虾饼,还热咧,进来吃一点儿。”   林晚云:“……是吗?”   在她的印象里,从来没踏进过林老二家屋子半步,他这一热情,她实在有些别扭。   但是,她是真饿了,对这种糊糊和着小虾炸出来的饼一点抵抗力也没有。   “那可不,今天林大拐子捞河鱼,得了一些小虾,我都给买了,才炸出来,可香了。”   “行,那我尝一个。”   林晚云跟他进了西面的那间厨房,厨房很小,炤台那一面墙黑乎乎的,都是油污。   她挪开眼,心里暗自庆幸,幸而原主是跟着大哥一起住,要是跟着这个林老二,她都不知道怎么呆下去。   林老二打开那个破旧的,辨不清颜色的碗柜,从里拿出一个大粗瓷碗,里头装着五六个炸虾饼。   虾饼喷香,林晚云悄无声息咽一下口水。   “趁着热吃。”   “行,二哥你也吃一个。”   虾饼加了点葱,香喷喷的,一口下去,满嘴酥脆,林晚云的口腹之欲得到了很大满足。   这个是真好吃,她寻思,宋爸经常把网到的小虾卖掉,下一回再有小虾,她也让二姐做一次葱虾饼吃。   吃了一个,林老二适时端碗给她,叫她吃个饱。   于是,林晚云又拿了一个。   林老二看见她吃得高兴,搓搓手,“二晚,现在村里都在等着起新房,你看看,咱大哥新房都起好了,我和你二嫂商量,也该推掉这老房,起个新房了。”   林晚云表示赞同:“行啊,反正留着钱也没用,起个砖房,住得舒服些。”   林老二笑着说:“当然是好,只是要倒了老房子,还得找个地儿住,我这不是想和你商量,要是你厂子开张了,让你二嫂在里头帮着做活儿,我和妮妮跟着住一段时间宿舍,你有啥需要的,可以有个照应,等新房起好了再搬回来,你看咋样?”   林晚云嚼不动了。   把虾饼吐出来还来得及么?   说的真好听,帮忙?照应?   说起来,因为大哥张口,宋九尧才帮马凤菊她弟找了个活儿,这已经算照应他们一回了。   找她当冤大头呢,进她的厂干活,还想霸占一个宿舍,凭啥啊!当初她刚穿越过来,他们两口子就赶着把东西往她屋里搬,她一嫁人,他和马凤菊就让妮妮住了她的屋子,马凤菊那张脸她都看够了,想进她的制衣厂,门儿也没有!   她把装虾饼的碗挪远了些,笑道:“二哥,我见村里人起房子,都是留着院子外头的柴房,暂且住着,等起好了,再推掉柴房,到时候大哥大嫂搬走了,你先把那柴房留下,快入夏了,天儿也不冷,给干活的人煮饭煮菜还方便,到冬天也该起好了,到时候再推到这边,可不就好了。”   林老二自然听得出她的意思,只是在他印象里,打小二晚就心软,顶多嘴上说说,最后还是得帮衬哥哥。   “不好住啊,你看看,三口吃喝拉撒,咋住柴房,我们大人没事儿,妮妮还小咧,再说,要是你二嫂怀上,到时候再换地儿也不好。”   林晚云把剩下的一口虾饼塞进嘴里,慢慢搓手里的油,“既是这样,你不如去三婶家租房子租,她家也在外头起新房,老屋还留着,咱妈说她家干净,住着也舒服。”   这下,林老二有些不高兴了,“咋的,你厂里那么大,就不能给你二哥住个半年?”   林晚云正色,“不行。”   “……”   “二哥,我建这个厂,投了多少钱,你知道么?”“   林老二不说话。   林晚云叹一口气,“不瞒你说,我现在欠了一屁股债,五十万,银行天天跟我屁股后头追债,我想问大哥要点钱,他又拿去起房子了,要么,你先把手里的钱给我周转周转,等你起房子,我再还给你。”   林老二哼笑,“宋老板那么多钱,你用得上跟我借?”   “他欠的比我还多。”   林老二把虾饼又给她挪过去,“喜欢吃就吃完了吧。”   林晚云挡住碗,“我不吃了,油大,腻得慌。”   林老二顿了下,“那你啥时候招工,把你二嫂也给招进去吧。”   “还不确定,到时候厂里会贴招工启示,我忙得很,女工由大白来招。”   大白和马凤菊一向不对付,看马凤菊可有脸去找大白么。   她油盐不进,林老二也无法,只得把她送出门。   他想,他这个妹子变了,变成有钱人了,也变狠了,变坏了。   -   瞿雪的剧场建起来,信用社也放了款,虽不到二十万,也差不多,是她满意的金额。   她上了一趟宋家门,要请林晚云和宋九尧出去吃饭,正赶上宋九尧不在家,林晚云便提议,让她把李景林叫上。   李景林最近被派到郊县做水稻培育,才回来开州没多久。   瞿雪不太乐意,“他要上班,估计也没有时间,要么我俩一起吃吧。”   林晚云没跟她假惺惺客套,“我跟你一起吃,有什么话好说,饭店的人以为是两个哑巴吃饭呢。”   “……行,我去叫他。”   于是,三人约在香漫饭馆,一起吃了一顿饭。   席间,瞿雪征求林晚云意见,没有点酒,只是拿了汽水,碰了一下,就当是庆祝放款了。   林晚云故意问李景林,“景林哥,过年的时候,你不是和育才小学的老师相亲么,相得怎么样了?”   李景林一语带过,“就吃了一顿饭,最近都在乡下,也没碰上面。”   林晚云:“……你要是喜欢她,可以打电话啊。”   “乡下不好找电话。”   “……”   这年头,根本不存在异地恋这玩意儿,因为通讯太不发达了。   她偏要往下问:“那你觉得她好不好?”   李景林笑了声,“挺好。”   瞿雪垂着眼,默默吃她的饭。   林晚云笑说:“那你可抓紧了,听我妈说,她很不一般,中师毕业的,教书也很厉害。”   李景林面色平淡,“老师是挺好的,只是还没有深入了解,不知道能不能处得来。”   瞿雪结了账,林晚云和她有一段相同路程,李景林则是往另一个方向。   林晚云突然感叹,“又过了一年,准备到景林哥生日了吧,希望今年能喝你俩的喜酒。”   瞿雪脸色微变。   她马上添补一句:“估计是景林哥先结吧,家里催得紧。”   李景林嗓音深沉,“快了,争取今年秋天请你喝喜酒。”   “那就好了,你去找老师约会吧,我和瞿雪姐一道走。”   李景林走了,剩下两人在大街上。   春天天儿暖了,人们卸下厚重冬装,开始出门逛夜市,溜冰打桌球上歌舞厅跳舞。   两个人从人民广场走过去,前面就是瞿雪的剧场,已经起到第二层了。   “你还要回去跳舞吗?”   瞿雪兴致缺缺,“回是不回了,但是我还会跳,在剧团里跳。”   “也好,文工团要没落了,以后,民间剧团会崛起。”   瞿雪顿下脚来,定定看着她,“你知道么,我结过婚。”   林晚云呆滞,“……”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瞿雪这么说出来,她心口还是猛地一跳。   瞿雪抿嘴,笑意不达眼底,“你知道的对不对,我和李景林结过婚,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再选择他。”   林晚云咽一下嗓,“我不知道。”   穿越前,她只喜欢吃喝玩乐,并没有兴趣去探寻一部年代文小说的深层寓意,她知道这部重生文里,女主想换一种生活,至于男女主上一世的婚姻生活细节,她没看过,并不了解。   瞿雪的目光漫向远处,湖边柳树发新芽,垂落在水中,悠悠荡荡。   “过去,我们国家粮食短缺,这几年稍好些,但也还远远不够,很需要像李景林这样的农业技术员,他去南元岛开荒,带团队做种业研发,亲力亲为,下地干活,把南元岛做成国家级特色粮食作物科研基地,并且在南方推广,他说得出,也做到了。”   林晚云:“嗯,他很厉害,我们国家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国家需要,但是我不需要,他痴迷土地,对于他来说,泥土是芬芳的,可我不一样,下地对我来说,只有汗臭和累得快散架的骨头,我在南元岛过了半生,除了下地,就是在家里带孩子……”   瞿雪眼睛冒出了点点水光,“孩子也没带好,放养,连个好大学都没考上。”   林晚云有些无力,“又不是考上好大学才是养得好。”   “李景林成了先进人物,我们回开州,碰上文工团原来的同事,你见过的,黄娟,还有肖晓云,她们都很年轻,我身板已经硬了,她们却还能跳舞,她们的孩子都考上了很好的大学。”   “这辈子我不会再去那个地方,永远不会。”   林晚云彻底理解了,不要说瞿雪,即便是她,她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不管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现在有钱了,什么都不缺,单身富婆,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瞿雪别开脸,眼中水波微动。   她什么都不缺,又好像什么都缺,没有媛媛,她不知道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   方婆子带着一小篮子的鸡蛋,上了农机站,在农机站外头碰上自己儿子吕二狗,才吃了一碗面回来。   “咋的,大白没给你做饭?”   “她不在家。”   “都这样晚了,她还在外头卖衣服,不知道回家做饭?”   吕二狗面色不太好,“妈,以后当着她的面,你不要这么说话,她上班了,住在厂里头。”   方婆子愣了下,“上班了?上哪个班?”   “林二晚开了一个制衣厂,她在里头做衣服,休息日才回来。”   方婆子不乐意了,老褶子一皱,“二狗啊,不是妈说你,这女人就不能惯着,越惯越无法无天了,你在这儿呢,她就算上班,也得回家做好热乎饭,两口子一起吃,才才正经是我们吕家媳妇!”   吕二狗打开宿舍门,往里走进去,低声提醒他妈,“妈,不要在农机站里说这些话,不好听。”   方婆子知道他在工友面前要面子,便进了屋子,把门掩起来,说:“妈问你,上回我说给大白拿点偏方,你说大白自己去中医那捡了药,现在她可按时吃药了?”   吕二狗随口打发她,“按时吃着咧。”   大白早就不吃药了,他都想不起来,大白是啥时候不吃的。   “你可盯好了,都结婚一年了,还没动静,你们弟兄四个,就你这一头叫人发愁,你嫂子谁不是进门就怀上了。”   说到这个,吕二狗更添了烦乱,“谁不想要,要不上你说咋办。”   方婆子往外瞟了一眼,“真要不上,你趁早跟她离了,再找一个,你在农机站有正经工作,啥样的姑娘找不上。”   吕二狗面色一沉,“妈,以后这些话别说,叫人听见了不好。”   “我不说了,要是她能生,谁想折腾,你放在心上,盯着大白吃药,今年再怀不上,我看你在农机站也不好看。”   方婆子放下鸡蛋,出了农机站,脚下不停就往林家村而去。   她在林家村有个远方表亲,叫二婶娘,当初吕二狗娶林大白,就是这位二婶娘保的媒。   方婆子进了二婶娘的家门,如此这番说了一通。   二婶娘知道方婆子的意思,媒婆喜钱没那么好拿,不管是新人没过到一处,还是里头有啥腌臜事儿,媒婆都免不得要出面调和一番。   于是,话从林白云她妈传到林白云耳朵里的时候,她是又羞臊又恼火,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这一个休息日,索性连家都不回了。   林晚云带着一脸愁云回到厂里,太忙了,她都忘了今儿是周几。   林白云问:“咋的了,着急什么你跟我说。”   林晚云:“跟你说也不顶用,我买的东西,缺了一包配件,拉链,扣子那些都没有了,运输队的人说是厂家没送上车,厂家说是运输队弄丢了。”   “不是有单子吗?”   “有整件的单子,重量对得上,就是配件找不着了,我真是……”她抓挠自己的头发,气急败坏的,“真是见了鬼了,还说下周开工呢。”   林白云安抚她,“你别着急,下周一周,不是先培训么。”   “培训也要用啊。”   “没事儿,我那里还有一些,拿过来能应付一周。”   林晚云稍稍有些安慰,“大白,招了多少个人了?”   “到今天是二十八个了,我看,咱们先把第一批货赶出来,等到拿了新订单,再加人也行。”   “嗯,报名的人你留下名字,到时候要用人直接叫过来就行。”   “行,我都记着呢。”   阿平正带人清理厂区的建筑垃圾,BB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忙进车间找林晚云。   “二晚,尧哥今晚回来,叫你回家吃饭咧!”   林晚云一听,面露喜色,藏也藏不住,“他到了吗?”   “那我不知道,就是叫你回家,发了两小时了,我才看到,你说尧哥咋不给你买个BB机,我还以为是我对象呢,每一回看,都是二晚,二晚,我心都凉了。”   林晚云哼一嗓子,“那BB机快淘汰了,我才不要,等过几天,我就叫人来装电话,另外,你哪来的对象?”   “我来厂里不就为了找对象嘛,我的BB机号就在大门口挂着,我还以为会有一两个姑娘瞧上我呢。”   林晚云不欲与他说废话,开始收拾东西,“我老公回来了,我要回家啦!”   林白云瞧着有些眼热。   以前,她出去卖菜,晚上赶回农机站,也是像二晚这样雀跃,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对回那个家,已经没有什么期盼,回去还是不回去,什么时候回去,都变得无所谓。   林晚云到了家,看见那辆黑色铁架子,脚下加速,嘴比脚还快,“老公,我回来啦!”   ……   院子里,堂屋里,都是人头,宋世邦,宋清连一家子,宋清枝一家子,满满当当,齐齐整整。   宋清枝的脸又拧巴了,给宋清连撇个嘴。   宋九尧站在台阶处,回过身来,微微勾动嘴角,撩起眼皮,自上而下瞅着她,“不是早就叫你回家,怎么这个时候才回。”   他才洗了脸,一缕黑发被水弄湿了,耷着前额,一双黑眸,眼底盘着红血丝,隐有疲意。   风一吹,院里的柚子树带来一股幽香。   林晚云脸上冒起些热气,“那不赖我,是阿平没留神看。”   宋九尧扯嘴,“反正都赖别人,没有你的错。”   林晚云:“就是。”   她和众人一一打了招呼,端个板凳坐在院里,和宋清连一起择韭菜。   宋清连最近又相了一个,在火车站做运煤工,也是个常年不着家的主儿,家里一个孩子,让奶奶带着。   宋清枝:“我看挺好,年纪差不多,只要他能把钱给你管,你就当多养一个小孩。”   宋清连只笑笑,并不多说话。   林晚云瞧着,她并不大乐意的样子。   “二姐,那人怎么样?”   “就那样。”   “是不是不合眼缘?”   宋清枝:“啥眼缘不眼缘的,他是长得不咋样,好不好看的,那也不影响吃饭。”   林晚云反驳:“怎么不影响,长得太丑我就吃不下饭。”   宋清枝:“又不是你找,影响不到你。”   林晚云对宋清连道:“二姐,不着急,慢慢找,就找个又好看对你又好的,没有还不如自己单过呢。”   宋清枝皱眉,“你说得轻巧,自己过,等以后孩子大了成家了,自己在家死了都没人发现。”   林晚云十分无语,不和宋清枝辩一回都不行了。   “男人寿命本来就比女人短,你怎么知道不是男的先死呢?再说,死就死了,难道被人及时发现,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作为唯二的两个男人,宋清枝男人眉头微微一紧。   宋九尧倒自在得很,闲散插兜,没有一丝阻拦之意。   宋清枝呸了一口,“不能死而复生,至少不会生蛆!”   宋清连斥道:“别在家里说这些,等会儿不用吃饭了?”   只见宋九尧搓搓鼻端,懒洋洋说:“不管怎么死,进了棺材板都一样,都会生虫。”   林晚云有了二辩,面露得意之色,抬起下巴,“就是。”   就在这时,宋世邦走出来,两手满满的,全都是卫生院开的白色药袋子。   “二晚,这是谁的药,咋塞到我柜子底下去了?”   林晚云脸色一变,嘴角颤了颤,支吾两声,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爸说过,人不能完全不说谎,但是尽量少说,以至于到现在,她还不怎么会说谎。   宋九尧手从兜里掏出来,拆开那药袋子瞧了瞧,眼尾一掀,扫射到林晚云脸上。   “你以前是怎么死的?”   林晚云耷拉个眉眼。   他腮帮子动了动,“药那么难咽,你说说,上辈子是不是在宫里被人药死的?” 第44章 你这个黄鼠狼坏得很!……   林晚云才从厂里离开, 林白云又迎来了两个熟面孔,一个是马凤菊,一个是张婆子, 两人前后脚来的。   二晚虽已经给她打过预防针, 她还是没想到, 马凤菊还真能厚着脸皮过来找活儿,要说当初,马凤菊才嫁过来半年,就闹着伯娘分家, 一家子再没踏进她那屋里半步。   最惨的就是二晚, 当姑娘时,经常受这个二嫂子欺压, 马凤菊恨不能把她赶出门,好占了她的屋子田地, 现在竟然还有脸提出到厂里干活, 一家子霸占一个宿舍,这面皮当真是天下无敌了。   林白云按着林晚云交代的话, 只说现在人已经招够了,等下一批再说。   马凤菊只道:“啥时候招满的, 我咋不知道, 本来我没想过要来的,你伯娘说, 好赖是自家人, 叫别人挣为啥不叫家里人挣, 别人能来,我这个嫂子倒反在家闲着,我这才来了, 这不是糊弄我么?”   “没糊弄你,真招满了,我伯娘没上这儿来过,她不知道咧。”   “多一个少一个有啥,我这白来一趟,没的叫人说闲话。”   林白云笑了下,“二嫂,你要这么说,倒是有个活儿,就是保洁员,负责厂里卫生,收拾废布料,扫厕所啥的,你要是愿意干,可以留给你。”   马凤菊脸上一变,“你是啥人啊,这厂子你说了算?”   “我说了不算,我就是负责招工,最后还是二晚说了算。”   “那你扯啥让我扫厕所,这厂子是我那妹夫出的钱,他在家还得叫我一声二嫂呢,到你嘴里,我成了扫厕所的了!”   林白云懒得与她废话,“要么,你找他去也成。”   张婆子连忙咧着嘴笑,做出劝架的架势,“凤菊,大白也就那么一说,这一回是咱们来晚了,都是乡里乡亲的,换掉谁都不好不是,别叫大白为难了。”   林白云点头称是,“三婶是明白人,我倒没啥,就是别为难了二晚。”   马凤菊斜她一眼,拉着个老长的脸,“我不为难你,你也做不了主。”   眼看着马凤菊出来厂房大门,张婆子老褶子一抖,笑问:“大白,扫厕所那活儿给我干呗,我不嫌,有啥活儿我都能干。”   林白云:“……三婶,你家不是在起房子么,你能有空闲出来上班?”   这张婆子爱贪便宜,能借的物件绝对不自己掏钱买,平时东家借个锄头,西家借个蒸笼啥的,这就罢了,还爱背后嚼舌根,若是让她来厂里上班,各种编排是非,厂里可不跟村口那棵大榕树一般,闹得乌烟瘴气。   张婆子摆手,“起房子那是男人的事儿,我守着做啥咧,再说,我那老二还没娶上媳妇,我得挣点钱给他娶媳妇才成。”   她这么说,林白云一时之间寻不着由头去回了她,只能暂且应下来,“成,我先给你报上去。”   张婆子如了意,一拍大腿,“那我可在家里等你叫我来干活儿了,厂里不是包吃包住么,你记得先让我过来选,我不住楼上,人老了,得挨着地气儿才行。”   “……食堂暂时没开,反正家里离得都近,回家里吃饭不耽误时间。”   厂子才开,二晚精力有限,食堂暂且先不开,但是她说过,会有餐补,等稳定了,再把食堂做起来。   张婆子咋呼开了,“不包吃的啊,那我可吃亏了!你给二晚说说,她们坐着裁衣服舒坦,我扫厕所要费大力气,不包吃可不划算!”   林白云深吸一口气,“行。”   她是得和二晚说说,往后这管人的活儿她可做不来,若说是不认识的人便罢了,乡里乡亲的,她又拉不下脸来。   单单招工这几天,张三要行个方便,李四要插个队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砸得她头疼。   -   宋家这头。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宋九尧说成被人药死,林晚云有些不自在,嘟囔道:“你才是被药死的呢,我身体好得很,不吃药也能好,你非得让我吃。”   大年初六,赵贤来找宋九尧,她跟着他们出去吃宵夜,回来感冒了,那药正是上回宋九尧从卫生院开回来的感冒药,每一回问她,她都说吃了,其实,她把药塞到宋爸的柜子里去了。   宋清枝嫌弃道:“还藏我爸屋子里去,我家奇奇三岁那么点,都不敢像你这么藏。”   她从宋世邦手里抓过那些药,“再藏坏了,我拿回家吃,我感冒必须得吃药才能好。”   林晚云:“你拿就拿呗。”   她心里腹诽,贪小便宜的人见多了,连药都要抢的,还真没见过。   就在这时,院子外头传来一声吆喝,听着像是有人送什么东西过来了。   她往门外一看,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宋九尧身后躲。   一个去了毛的大牛头先进了门,紧接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跟着进来了,手里还提着刀和一个小桶。   “给你家送牛头牛血来了,宋老板!”   宋九尧:“辛苦了,进屋坐一会儿再走。”   那屠夫咧嘴笑,“我哪像你,能享清福,还赶着回去干活儿。”   宋九尧眼尾往身后一瞥,“二晚,你身体好,去,把牛头给我拿过来。”   林晚云看了一眼那白溜溜的大牛头,头皮都紧了,哪里敢过去。   “我不去,你去吧。”   他不依不饶,“去吧,你不是喜欢吃卤牛肉吗,今晚咱们做卤牛舌吃。”   林晚云断然拒绝,“我不吃,我今晚吃素。”   宋九尧稍稍提嘴,“今晚吃素啊?”   林晚云带着羞恼瞪他。   她心道,要吃买现成的就好了,他为什么要买这么大的牛头,光看一眼都吓死了,她哪里有胆过去拿。   宋九尧撸起袖子,从屠夫手里接过牛头,拿到水泵边,使唤她给他拿刀。   林晚云给他拿了刀,站在一旁,视线有些无处安放。   她从来没看见宋九尧做过菜,想看看他的刀法如何,是真把式还是假把式,又不敢直愣愣去看。   上回他给她熬鸡汤,她还觉得挺新奇,因为他还知道放一些干菌菇,让鸡汤喝起来甘甜鲜香。   只听见“擦擦”磨刀的声响,很快,他洗了刀,从牛脑袋开始下手,从上往下划下一刀。   林晚云头皮又是一紧,挪开眼,“宋九尧,我回去了,有些账还没算明白。”   没等他答应,她就赶忙开溜。   没多久,天色暗了下来,宋家满院飘香。   牛骨煲了一大锅汤,牛汤加了大米熬粥,放入牛血,又成了一锅牛血粥,牛舌做了卤味,剩下的牛头肉和牛头皮做了清炖白切,满满的两大盘子,拌上调料,正是春天最好的开胃菜。   林晚云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只吃了大白的一个素包子,这会儿已经饥肠辘辘,闻着香味儿,忍不住咽口水。   上了饭桌,除了一桌子牛肉,二姐还做了韭菜盒子。   林晚云才放了吃素的话,琢磨着该从何下筷子,才能吃到肉又不打自己的脸。   宋清连适时给她夹了一块两块牛肉,“愣着做什么,快吃!”   林晚云才要夹起来,身旁的男人开口了。   “你别给她夹,她今晚吃素。”   林晚云筷子顿在半途,最后慢腾腾放下了,嘴巴微微一噘,“差点儿忘了,我还是吃韭菜盒子吧。”   宋九尧:“那里头也有肉。”   “……”   哪哪都有肉,敢情嫁到他家里来,就没有她的饭了呗?   宋清连:“吃什么素,二晚,你吃你的,别听他乱说。”   宋世邦:“二晚快吃,没那么多话。”   林晚云心里恼火,可这一桌子大人,她是最小的一个,还是新媳妇,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宋九尧发火,只能闷闷应了一声:“嗯。”   宋九尧却道:“你们别管,她说吃素,我特意给她做了豆腐。”   宋清连一滞,“哪来的豆腐?”   “我刚才出去买的。”   宋清枝脸又开始皱巴起来了,“就你们事儿多,这也干不了,那也吃不了。”   一个青花瓷汤勺戳到林晚云眼皮底下,她耷拉着眼睫,稍稍往后倾身。   上头是白糊糊的一团,看着真有些像豆腐。   宋九尧:“吃吧。”   她眼尾往他脸上一撩。   宋九尧也正看着她,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大概几天没见他,这一眼,林晚云莫名有些扛不住,嘴角有了些许松动,拿过那个汤匙,一口闷进嘴里,嚼动一下。   软软粉粉的,很嫩,一抿就化在嘴里了。   不难吃,她直觉不是豆腐,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她又说不上来,记忆里好像寻不着这种怪异的口感。   “这是豆腐吗?”   宋九尧压了压嘴,“好吃吗?”   “好吃,但是吃起来不像是豆腐。”   他把汤匙拿过去,又给她挖了一大勺,“是豆腐,好吃就吃多点儿。”   一桌子人都在笑。   林晚云知道着了他的道,抬个屁股,伸长脖子看那个碟子,烂乎乎的一团,像……   她有些笑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啊?”   宋清连笑道:“你别逗她,有些人不愿意吃脑花。”   宋九尧又给她夹了两块牛肉,勾着嘴,说:“吃吧,既然都开荤了,多吃点儿。”   林晚云斜他一会儿,纤细五指搭上他大腿,来回搓了两下,指头收拢,咬着牙下了劲儿拧一把。   她齿缝轻轻挤出几个字:“宋九尧,你真烦。”   宋九尧无波无澜,放下筷子,大掌覆上她的手,掌心收拢,有一下没一下慢慢揉捏,“吃吧,吃了饭我还得去一趟歌舞厅。”   林晚云心里怦然一下,声量低了下去,“正好我也要去呢。”   “你去做什么?”   “我约了肉联厂的杨厂长,想让他帮个忙,把肉联厂的鸭绒收集起来,以后我要收来做羽绒服。”   宋清连听了,连连赞道:“那羽绒服是真好,又轻又暖和,二晚让大白给骏骏和小象一人做一件,他弟兄两个就愿意穿羽绒服,不是也给咱爸做了一件?”   宋世邦笑了,“是好穿,比棉大衣舒服多了。”   宋清枝听了,忙问:“你们都有,那我咋没见过,二晚,你给我和奇奇也做一件吧。”   有这好东西,她没占到便宜,属实冤枉。   林晚云:“……不着急,羽绒服不好做,现在也没有鸭绒了,等到今年冬天再说吧。”   “那你可记得,给我们留着啊。”   宋九尧出声了,“我都没有,你给她喂过一天鸭子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宋清枝脸色一僵,“我就说说,没有就没有呗,又不是非得穿那玩意儿,都穿着棉衣活过半辈子了,也没见我冻死!”   饭后,宋清枝抹抹嘴巴,带着一家子回家去了,林晚云和宋清连一起收拾了碗筷,才回到屋里收拾挎包,又从柜子里拿出两盒枣泥糕,打算拿去送给肉联厂杨厂长。   宋九尧看在眼里,随口问了一句。   “这个送是可以送,只是没多大用处,你给这个副厂长想个对他有好处,又能应对厂里的法子,比什么都好。”   林晚云明白他的意思,“我不知道能给他什么好处,我用钱买还不行么?”   “你要这么直接说,他必定要难上你一回,就算你出钱,进的是厂里的账,对他没什么好处,白白增加了工作量。”   “那怎么说才好?”   宋九尧沉吟片刻,“你这么说,以后你打算在鸭子出栏前,先找人拔干净鸭绒,再让他们来收,这样他肯定不愿意,拔绒毛的鸭子容易受伤,如果不能马上宰杀,鸭子难免会有损耗,就会建议你等他们宰杀了再去收,到时你再应下,说给工人出点辛苦钱,这样基本就成了。”   林晚云忍不住咬着嘴角笑。   宋九尧靠近了些,拿眼睇她,“笑什么?”   她在他胸口点了下,“我就是奇怪,都是办一件事,怎么到了你嘴里,就绕个弯呢?”   宋九尧略微勾嘴,抬手在她脸颊刮挠两下,“这就是吃肉和吃素的差别。”   林晚云漂亮的颈子线条绷紧,指尖点啊点,最后,两手都上了,假意要掐他的脖子,“你这个黄鼠狼坏得很!”   他卷起嘴来,指腹摁在她嘴唇上,来回摩擦,压着嗓道:“你不坏,我一回来,给你做好吃的,你就跟我说要吃素。”   林晚云踮起脚尖,下巴抵在他肩窝处,嗓子里头透着笑,鼻尖有一下没一下蹭过他脖颈的肌肤。   “那会儿没天黑呢,你脑子想什么呢。”   宋九尧眸子幽深,喉结上下滑动,打开衣柜门,双臂往下,再开口,声音暗哑,“现在天黑了。”   他偏头压了下去,将她含入唇间。   林晚云心口一个怦然,双手慢慢滑下,软绵绵抵在他胸口。   两人无声亲吻,好似与以往有些不同,细细密密,带着小别后的缠绵之意。   宋世邦在院里喊了一声:“二晚,还剩着热水咧,我上山去了。”   林晚云捂着心口的心跳,轻轻咽一下喉,才回道:“爸,你等会儿,我们也要出门,顺道送你到山脚下。”   宋世邦:“不用,你们送还得绕远路。”   宋九尧压着嗓音,“你说,远路不打紧,远路好走。”   林晚云看着他,嘴角挂着两个勾勾,绷了一会儿,方大声回宋世邦,“没事儿,拐弯的路更好走。”   三人上了车,宋九尧把车子往林家村的方向开。   进了那条泥巴路,林晚云又开始抱怨泥巴路太破烂,颠得屁股疼。   “等我挣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条路给修好。”   宋九尧点头,“林家村就等你林二晚发财了。”   她转头对上他,兴致盎然的,“当初我上市里,碰上赵贤和阿平开你的摩托车,天儿太热,我就掏了一块钱,雇他们送我回家。”   她指着那棵大榕树,“看,就是在那里下的车,正好碰上大白了,她就训我,说我怎么能坐他们的车回来,那可是宋九尧的摩托车,别人看见了可怎么说我,我说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没劲儿走回来,要是爬回来,她们一样会笑话我。”   宋九尧略微提嘴。   原来,那是他和林二晚的开端。   “她又说,宋九尧是谁你不知道么,我说我不知道,我管他是谁,我可是花了钱的。”   宋九尧目光漫向浓墨般的山林,鼻端几个气声,“你那一块钱花得值。”   林晚云晃晃脑袋,偏要跟他唱反调,“值么?我现在想起来,总觉得亏大了。”   后头的宋世邦笑道:“可不是亏了,这一小段,哪用得上一块钱,一块钱够来回十趟了,第 一回你来跟我买鱼,也是在这村口,也是这么胡乱花钱,我说三毛,你给我五毛,让我不要给你找了。”   林晚云这才想起来了,转头往后,对着他咯咯咯笑,“就是了,当时不知道,以为一两毛很少,出去工作才知道挣钱不容易。”   这个笑声,撩得宋九尧心头微痒。   “你就是笨蛋,白活这么多年,到二十岁才知道挣钱不容易。”   林晚云不跟他计较,他说的没错,活到现在,她才知道挣钱不容易。   “人生苦短,要艰苦奋斗。”   把宋世邦送到山脚下,两人又去了肉联厂。   林晚云见了杨厂长,果然被宋九尧言中,杨厂长说鸭子到厂,并不全是当天宰杀,她想要鸭绒,不如等到宰杀的时候,让肉联厂的工人收集,她再过去拿就好。   她再说愿意按照鸭绒的重量,出一点辛苦费,这事儿很快就成了。   回到歌舞厅,宋九尧开始忙活,林晚云打了一个电话到南苑的布料厂家,想再和那边确认一次,那包配件的下落,布料厂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值班,说发货那人已经下班,让她明天再打过来。   她有些疲累,手撑着脑袋,慢慢迷瞪过去,脑袋一歪,冷不丁吓出了一个惊魂。   宋九尧正好走进来,看见她这个样子,脸色微沉,“想睡就回床上睡,又在等谁的电话?”   林晚云挺起身板,揉了揉眼睛,有气无力的,“没等谁,这一次布料厂家发过来的东西,少了一包配件,我想和打包那人确认一下,他又下班了。”   宋九尧捏着裤腿儿,坐到她身旁,“你跟我说说,是什么东西少了?”   “就是拉链扣子之类的,也是奇怪,明明单子上头有,重量也对,回来就不见了,鬼知道上哪儿去了。”   “是谁拉的货?”   林晚云幽幽叹一口气,“就是运输队的那个吴斌,偏偏是他走的这条线,而且他是副队长,我还得罪不起。”   宋九尧轻嗤,“是这个人就不奇怪,说不准他这一趟心情不好,就拿你开刷寻开心。”   林晚云撇嘴,“起初我也这么想,可是货物重量没差多少啊,那么大的一包东西没有了,怎么可能不影响重量呢,所以我们才觉得是布料厂漏发,他们又咬死已经点清楚,才发过来的。”   他稍稍抬眉,漫不经心地说:“既是这样,吴斌不大可能冤枉,只要他往布料里倒一桶水,吸附力强的,吸在里头,你们不打开来,外头也看不出来。”   林晚云眉心一跳,怔愣住了。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她立马起身,“我现在就回去看看,要是这个大油田真毁了我的布料,我非得连夜上运输队找他理论不可!”   宋九尧眉宇一锁,拿手挠挠额角,“明儿再去看,不差这一晚。”   “怎么不差,要是他真动了手脚,我的布料就毁了。”   宋九尧拦不住她,只好把阿平叫上,坐上车,往林家村的方向开。   这一打开,果然有一袋麻纱卷起来的长绒棉布料,里层都湿透了,若不拆开来,直接放入仓库,只怕干了也没人知道被人动过手脚。   不说林晚云,连阿平都气得够呛,“这龟孙子,明天非得上运输队好好教训他一回不可!”   宋九尧却道:“现在还需要用到运输队,先不要动吴斌,就当我们没发现这一回事。”   林晚云虽然气得半死,也认同他的说法,这个时候还没有监控,都是凭单据办事,她已经签收了货物,无凭无据的,再回去理论,只怕难以治吴斌的罪,说不准惹恼了他,以后南苑进货这个渠道就堵死了。   只能暂且咽下一口气,以后尽量让另一个人拿货,避开吴斌那狗日的车程。 第45章 林二晚就该扬着下巴,说……   瞿雪算了一笔账, 除掉剧场的花费,还剩下十二万块钱,这钱不是小数目, 留在手里会贬值, 得尽快用出去才行。   按宋九尧的说法, 她如果不做别的买卖,买吕家村的山地是最保险的,根据开州市未来的规划方向,那几个村子会成为城市中心, 怎么买都会赚。   这事儿, 还得和李景林商量,经过他的同意, 她才能拿钱去投资。   于是,她忙完工地上的事儿, 匆匆吃一口饭, 上了农机站。   李景林的工友说,李景林没在站里, 估计是回家去了。   瞿雪本不愿上他家里去,可一想到他随时都有可能下乡, 买山地的事情耽误不起, 还是往李家的方向去了。   巧了,才到了李家外头, 便看见李母挽着一个姑娘的手, 把她送出门, 李景林跟在一旁。   她躲到墙后头,心口微跳。   “灵丽,今天的事儿办得不好, 你别往心里去,本来是给小表弟补习功课的,这倒好,变成给他过生日了。”   “没事儿,婶子,我也不知道是他过生日,不然还能准备个礼物啥的。”   李母笑说:“都是临时想的,他快下乡了,我心想,到了乡下,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给他过,不如在家里提前过了。”   女孩很贴心,“提前过那也是生日,景林哥,是不是?”   李景林:“嗯,天黑了,我回农机站,顺道送你到家。”   “行。”   瞿雪脚下踌躇不定,在脚步声临近的时候,终是转身离去。   她走得极快,本以为能躲过两人,没料到还是被李景林发现了。   他叫了一声:“瞿雪?”   瞿雪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头去,试图展露笑脸,“听说你要下乡了,剧场要拆石板,工友说再浇一次水就行,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正好路过,顺道想问问你呢。”   李景林往前走,“那你怎么走了?”   瞿雪笑得有些僵硬,“那不是,担心打扰到你约会嘛。”   “不碍事,我后天才走,明天去看看。”   “嗯,还有山地的事儿,我想找你商量商量……”   李景林给两人做了介绍。   “这是育才小学的老师,秦老师,这是瞿雪,我同学。”   秦灵丽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斯文,说话带笑,“你好。”   瞿雪:“你好。”   刚才听了那些对话,她觉得这姑娘人如其名,虽然相貌平平,但是个伶俐人。   她笑了下,“我妈叫我给我妹带两件衣服,我得赶回家,就不打扰你们了。”   李景林点头,“行,明天到剧场再说。”   他看着瞿雪的背影走远,才收回视线,面色平静,“秦老师,这一回是我妈唐突了,我替她向你道歉。”   秦灵丽抿了抿嘴,“没关系,你不用这么严肃。”   “还是严肃些好,下回不要听她的话,耽误了自己。”   “我才二十,不怕耽误,要是你担心耽误你自己,我倒可以理解。”   李景林笑了下,“我一个男的,不怕耽误,只是咱俩不合适,早些说清楚,对你好一些。”   秦灵丽微滞,“景林哥,如果有喜欢的对象,可以直接和我说。”   李景林点头,“的确是有。”   “是刚才那个瞿雪吗?”   他没遮掩,“是,只是她不喜欢我,咱就不要提这个了。”   秦灵丽瞥他一眼,推着车子往前走,“男人都喜欢漂亮的,是不是?”   “不好说,人和人不一样。”   “那你自己呢,你也喜欢漂亮的吧?”   过了一会儿,李景林才说:“是,我喜欢漂亮的。”   秦灵丽骑上车子,“你不用送我了,后会无期。”   李景林原地站了一会儿,一个吁气,转身往农机站的方向走。   他退了很多步,为了瞿雪留在开州,任由她,想跳舞跳舞,借钱给她,不管是养殖还是做剧场,都由她去做。   她实现了梦想,总该想到他了吧。   第二天,李景林下了班,在剧场和瞿雪,还有包工头碰头,沟通半天,把后期拆楼板等事宜都谈妥了,才从工地出来,   “现在市区的地皮比山地贵上两倍不止,山地是性价比最高的,剩下十二万,我想都拿去买山地了。”   李景林没有什么异议,“你预留组建剧团的钱了吗?”   “嗯,预留了。”   “我明天下乡,估计有一段时间回不来,我让二晚和宋九尧带你去,有个照应,有事儿就打镇上的电话找我。”   瞿雪应下。   默默走了一段路,她出声问:“你和秦老师谈上了吧?”   李景林略一摇头,“没有,我跟她不合适。”   他以为瞿雪不会再往下问,谁知她追问一句:“哪儿不合适?”   李景林看着她,一个浅淡哼气,“别问了,哪儿不合适你不知道?”   她垂着头不说话。   又走了一段路,李景林问:“上哪儿吃饭,现在农机站食堂也关门了,你要是不回家,要不一起吃?”   “行。”   两人在路边饭馆吃了饭,沿着大马路漫无目的走过去,李景林的本意,是想带她上人民广场逛一圈,路过人民广场,她脚下不停,一直往前走。   他跟在身后笑了声,“再走就到农机站了,你要送我回去?”   瞿雪回过头,他笑不出来了。   她一双眼幽幽如深潭,带一点散碎的光,“你明天就要走了,我去送送你。”   李景林滞了片刻,“难得,我都怀疑我这一趟是不是回不来了。”   她转回头,依然低垂着脑袋,“放心吧,你回得来,你命长得很。”   他加大步子跟上了她,低嗓问:“瞿雪,我是不是哪儿得罪过你?”   瞿雪淡道:“得罪过了。”   “你说说,是怎么得罪的,要真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   “太多了,数不过来。”   李景林笑了,“是吗,这么大罪过,是不是这辈子都赎不清了?”   瞿雪只是默默看他。   李景林噤声,他不知道她为何总是用这副幽怨的眼神看他,好似他真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   到了农机站,她面色仍是淡淡的。   “进去喝杯水?”   “嗯。”   她答应得这样痛快,李景林原地怔了怔,才领着她往站里走。   农机站的宿舍是一栋两层的筒子楼,他的宿舍在二楼最里那一间,明天是休息日,工友们都回家了,没有什么人,安安静静的。   李景林开了门,才要摸上灯绳,一只柔软的手便拉住了他。   “不要开。”   他身子一僵,动也不能动,“怎么了?”   她松开手,“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就心烦!”   这话落在李景林耳朵里,似嗔似娇,刹那间便让他心荡神摇。   嗒一声,钥匙被轻放在床前的木桌上。   他一步两步贴过去,瞿雪并没有回避他,只是稍稍倾过身子,垂下眼,似乎有些羞涩之意。   两人就那么下巴贴额角,站了一会儿,并没有其他动作。   李景林呼吸渐重,“瞿雪,我告诉你,我和那个老师哪儿不合适,我总觉得,你是我媳妇。”   瞿雪在这一刻破防了,一股热泉往上冲,瞬间涌出眼底。   上一世,她就是被这一句话给骗了,跟着他到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在地里蹉跎半生。   昨天夜里她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她有钱了,可以陪着父母了,也可以跳舞了,但是她缺了最重要的人,她可以不要李景林,但是不能没有媛媛,没有媛媛,她不知道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劲儿。   李景林听到了压抑的抽泣声,伸手把她揽入怀里,缓声安抚:“别哭,不管你在哪里,我在哪里,从高中的时候开始,你就是我认定的人,只要你还未嫁,我一定不娶,我的生日,有你陪着才算过生日。”   瞿雪擦拭眼泪,瓮声瓮气说:“行了,不要说那么多话。”   李景林胸腔起伏两下,“不让我说话,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静寂数秒,她推了他一把,“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景林偏头压下去。   他本来极力克制自己,手脚干干净净。   可瞿雪并不,她轻易就勾起了他的火,很快就有燎原之势。   他钳制住她的手,“你没喝酒就醉了么?”   她咬牙切齿的,“你不要说话。”   这一夜,李景林得偿所愿,心满意足,搂着美人酣然入睡。   岂料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被瞿雪的动静闹醒了。   她背对着他收拾衣装。   李景林坐起来,才要伸手抱她,她就一个侧身,下了床。   她跟个提起裤子不认账的渣男一般,“我要回家了,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去黄娟家里住了。”   李景林:“……谁问?”   “我妈。”   他咬后槽牙默了片刻,“要说你说,我一向实话实话。”   瞿雪回过头,淡眼斜他,“随便你,不想听你说那么多话。”   “……”   她打开门,早晨的风儿带着凉意,往屋子里钻,昨夜的旖旎仿若镜花水月一场空。   李景林指节摁压眉骨,默默坐了一会儿,才掀被下地,打算去找副主任,把下乡的行程往后推几天。   -   方婆子连着几次到农机站,都没有见过大白,逼问吕二狗,才知道大白不但上班时间不回来,连休息日都不回来了。   这回她到不着急了,关上宿舍的门,扯着吕二狗说起悄悄话来。   “你还记得原道村有个表舅爷吗,他家里有个表亲,这个表亲姓吴,本来他们家有一儿一女,这小子前两年得了痨病,死了,剩个姑娘比你大三岁,还没嫁,本来是打算招个上门女婿,没碰上好的,耽误了,现在说,由她嫁出去……”   吕二狗越听越不对,“妈,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方婆子拧着眉,“你说做什么,大白这是跟你过日子的样儿么,她生不出娃,还不安心跟你过,你还白白耽误日子做啥,早点儿离了才好!”   吕二狗闷着脸站起来,“你别乱说,我和大白没到那一步。”   “你等她找到后路就晚了!我跟你说那姑娘不知道比大白好多少,骨架子生得就好,还在粮油公司上班,她兄弟死了,家里的田地以后都是她的,要不是比你大上几岁,这样的咱们碰都碰不上咧!过几天,吕江花结婚,她俩是同学,也会过来,你也回去看看。”   “你介绍给别人,我现在忙得很,没有这个心思。”   “有好的我不想着你,我介绍给其他人做啥,咱缺那点媒婆钱?”   吕二狗心烦意燥,他妈前脚走,他后脚就出了门。   这段时间,又是鸭子出栏,林晚云忙得没有时间进工厂,林白云培训了几天,用嗓过度,嗓子有些发炎,煮了一锅清热下火的鱼腥草,正拿出宿舍外头放凉,猛一看到吕二狗,吓了一跳。   “你咋来了?”   吕二狗淡淡道:“过来看看,你们这种民营制衣厂,能不能挣到钱。”   林白云听着有些刺耳,但是她懒得与他理论,平时得了空闲,他大都是和工友喝酒打牌,也不知道他来这一趟,阴阳几句有啥意思。   “厂里没有食堂?”   “没有。”   吕二狗扯嘴笑,“没有?我当是这里有山珍海味,你都不舍得回家了。”   林白云忍不了,“回什么家,农机站是我家么,过年的时候你都不愿意我留在那里。”   回不回有什么差别,反正也是自己一个人做饭,自己一个人吃饭。   “我说不让你不也留在那里过年了?”   林白云提不起劲儿和他吵,便道:“我喉咙哑了,就不留你说话了。”   吕二狗心里不痛快,面上也不好看,“大白,你这意思,是不是咱俩就这么算了?”   她也不看他,淡道:“算了就算了。”   “这是你说的。”   林白云不说话,拿着汤勺划拉那锅汤水。   如果真和吕二狗掰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路子在何方,只是心灰意懒的,存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不做其他想法。   -   太阳歌舞厅,六子拿着请柬派发过去,最先送到了宋九尧手里。   “尧哥,光临大驾,非常荣幸!”   宋九尧打开请柬,看到新娘子的名字,“吕江花?”   “对,吕江花,是不是很好听?”   宋九尧似是而非点个头,又摇一下,“还是吕家村那个,没换?”   六子嘿嘿笑,“尧哥,你看看我这条件,有一个都不错了,哪里还能换,放心,我教育她了,她不敢乱说话。”   “那就好。”   “那你得带着二晚上我家喝喜酒去。”   “去,当然去。”   六子舔着脸,“尧哥,那车,借我开去吕家村接亲呗。”   宋九尧点头,“二晚厂子里有红绸布,我给你装上,到时候让阿平给你开车。”   “好嘞!”   当天,宋九尧就把大红包给到六子手上。   六子接过去,嘴上假意客套,“急啥,到时候再给呗。”   这是太阳歌舞厅的规矩,一般要大婚的,宋九尧都会提前给一个大喜红包,就是为了让他们办喜事宽裕些,不用束手束脚。   大白在宿舍听见响动,出来一看,竟是二晚带着宋九尧过来了。   “二晚,咋大晚上的过来了?”   林晚云:“没事儿,歌舞厅的六子结婚,我们过来装一下红绸布,你累了,回去睡觉吧,晚上不要做衣服了,光线不好,小心你眼睛瞎。”   林白云笑了下,“知道了,我正想和你说呢,前几天张婆子和马凤……”   当着宋九尧的面,她及时刹了车,“张婆子和二嫂过来了,说要找活儿,我跟二嫂说,现在招满了,只能等下一批看看,她说是伯娘让她来的,我说了不算。”   林晚云摆手,“不管她,你就说不招了,有事儿直接找我来,看她有脸来么。”   林白云往下说:“张婆子也凑热闹,我本来想打发了她,都老眼昏花了,做不得这个活儿,谁料到她主动说,要做保洁,去扫厕所,我不知道拿什么话回了她,就暂且答应下来了。”   林晚云一想到张婆子那张碎嘴就烦,“她真是什么热闹都不放过。”   “可不是,还说扫厕所是苦力活,不包吃她就吃亏了,还让我留一楼的宿舍给她。”   林晚云扶额,仰天长叹,“怪不得我妈说,这个张婆子,路过粪坑都得使劲吸一口,不然都觉得亏得慌。”   她这个表情动作,还有这一句话,把宋九尧都给逗笑了。   “哪家婆子,这样厉害?”   “当然厉害,是我们村大榕树底下的情报骨干,你见过的,当初我在河里洗大黄,你来了,她问我,什么时候和你定亲,就那个碎嘴婆子。”   宋九尧隐隐记得有这么一个老婆子,那一天,他远远看着站在河里那个背影,不知道为何,就起了心思,忍不住想过去瞧一瞧。   那婆子站在河边,一脸艳羡,说谁家闺女有福气,夫家送了一千礼金定亲。   林晚云抱着脏得掉毛的狗站在河道里,随口应付她。   那婆子看见他,说了一句:二晚,你对象来了。   他没有反驳,林晚云也没有。   那婆子又问什么时候定亲。   二晚气势十足,回了这么一句话。   “快了,他在筹礼金,我说送个一两千就算了,他非得要送我五六亩山地,五万五,也不知道筹到什么时候。”   宋九尧顺着这句话往下想,心里微痒。   她抱着脏兮兮的狗往歌舞厅走,气喘吁吁,还拌了一脚。   她给狗起了一个名儿——修行。   她还把工资给弄丢了。   要定下林二晚,五六万,他是不心疼的,看到她穿着那条剪破的裤子,蹲在院子角落里,一脸丧气,他心疼坏了。   林二晚就该扬着下巴,说,我是你爹!   她不该受这样的苦。   这会儿,辞别林白云,林晚云就是扬着下巴,跟他说:“张婆子还上咱家来,说给二姐介绍林家村一个老光棍,被我给撵走了。”   宋九尧眸子幽深,“撵她做什么,往后没人敢上家里给二姐说媒了。”   “她说的那是媒么,她那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他张开臂膀搂上她的脖子,把她往怀里带,缓声说:“人的精力有限,你是厂子负责人,最该想的是怎么做好衣服,怎么把衣服卖出去,张婆子那些人,交给别人应付就行了。”   林晚云环上他的腰,仰着脸,“交给谁啊?”   宋九尧停歇片刻,方笑了声,道:“阿平脑子一般,账做得那么费劲,我为什么还一直让他来做?”   林晚云顿了下,“因为他细心,就算费劲,他能沉得下心来,把账做好。”   “这是其一,他这个人指缝收得紧,六子他们想要从他手里扣点钱,难,每个月一到时间,他就惦记着把钱存进银行。”   林晚云笑嘻嘻说:“怪不得歌舞厅到现在还没倒,全靠阿平在撑着。”   她又悟过来了些,知人善用,一物降一物。   在村里开厂,好也不好,好的是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熟人好办事,不好的也是乡里乡亲,碍于脸面,有些时候不能撕扯开来,公事公办。   她和大白都不好出面管人,得找个面生的厉害角色才好。 第46章 让宋九尧靓出开州!……   吕江花大婚这天, 吕二狗被他妈叫回了吕家村。   他家和吕江花家算是本家,酒席自然是要去吃的。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面生的姑娘,微胖, 单眼皮, 本来眉毛稀疏, 她画了两条细长的眉,往上挑起,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吕二狗本未留意她,最后她主动攀谈, 两人说了几句话, 吕二狗才知道她就她妈口中的那拐弯亲戚,名叫吴亚南, 死了兄弟之后,她成了家中独女, 想招上门女婿, 一直找不到合意的,现在二十七了, 也还没有嫁出去。   吴亚南:“你现在自己一个人住农机站吗?”   吕二狗:“嗯,你在粮油公司做什么?”   “做检质员, 你们农机站的工资很高吧?”   “比不上你们公司。”   “那说不准, 听说你们福利很好,年中还有多半个月补贴, 年底还有米面。”   吕二狗没有否认, “也没有多少。”   过了一会儿, 吴亚南突然问:“听你妈说,你现在在找对象?”   吕二狗顿了顿,“我不着急。”   吴亚南笑了笑, “不会是还在疗伤吧,听你妈说,你以前的老婆还坑骗你家的田地,最后差点儿闹上派出所。”   他哼了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没关系,你妈说的对,幸亏生不出孩子来,要不然你也不好找对象了。”   吕二狗点个头,“嗯。”   不用想也知道,他妈已经把他塑造成婚姻的受害方,还是前段婚姻的受害方,他对这个吴亚南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和大白在一起没大意思,有个女人搭话,顺着嘴就往下说了。   吃过酒席,回到家里,方婆子拉个矮凳问他怎么样了。   吕二狗:“比大白差点儿。”   方婆子啧了一声,“我觉得挺好,好看的有啥用啊,有工作还有田地,家里就她一人,以后啥都是她的,还能帮衬你,大白能干啥啊,家里比咱家还穷,要不是林家村卖出了山地,她那两个弟弟还娶不上媳妇呢。”   吕二狗不说话了。   “当初你没有工作,现在你有工作,和吴亚南不是正般配?我也不是昧良心办事儿,大白要不是拿字据诈我和你嫂子几个,还整日不着家,结婚一年了,连个娃都生不出来,你说,要是好好和你过日子,我折腾这些做啥!”   吕二狗默了一会儿,“妈,我要找,就找个好的。”   “那是!”   “吴亚南那样的,我瞧不上。”   方婆子老褶子一皱,“你先和她处着,最紧要,快点和大白办了事儿。”   他似是而非应了声,“我有数。”   -   宋清连在家里晾晒干货,听到门外有响动,听着是大货车的声音。   二晚说了,她从南苑买了做衣服的小物件,叫运输队的人给带回来,家里没人,让运输队先放到她家里来,等她晚上回来再过来拿。   她走出门,果然是开州市运输队的货车,车上下来一个高鼻阔嘴的男人,一身板正的军装,看起来挺精神,就是没有什么笑脸。   “这是宋清连家吗?”   宋清连,“是我家,你送的是踩云朵制衣厂的东西吧?”   男人点头,“对,你查下货,给我签个单。”   宋清连听林晚云说了上回缺了东西的事儿,不敢马虎,打开蛇皮袋,翻看起来。   “对了吗?”   “对了。”   男人给她一个册子,“一块四,你签个单。”   册子上头还有这一班的序号,还有司机的名字——丁奉国。   宋清连从兜里掏出一块五毛钱,递给他,“辛苦了。”   丁奉国不收,“我没有毛票不给你,你拿四毛吧。”   宋清连又往兜里掏,掏光了,也只找出三毛钱,她有些为难,“师傅,三毛行吗?”   丁奉国铁面无私,“不行,这是公司的账,不能讨价还价。”   宋清连笑笑,把一块五递过去,“我不是那个意思,要么,你拿一块五,下回到制衣厂,你再补给林晚云,她是我弟媳。”   丁奉国仍是不接,“这不行,公司规定,每一笔账都得当下结清,你上别处换下零钱,我在这里等你。”   宋清连有些不痛快,都说运输队待遇好,工资高,福利还好,所以运输队的人一个比一个姿态高,这一回她算见识到了,就为了一毛钱,还叫她马上去换,这附近没有个买卖东西的地儿,要换零钱,她还得跑上两条街。   “你等着,我上隔壁去借。”   “行。”   宋清连跑了两家,总算借到了一毛钱,把钱送到丁奉国手里,他二话不说就上车,把车开走了。   -   入夜,林晚云披着一件薄外套,坐在从旧市场淘回来的黄铜胶木台灯前画设计稿。   本来就计划多出几款新样衣,拿到百货大楼去,争取拿到入驻资格,打开市场的第一步,可最近搭棚养蛋鸡,又赶上鸭子出栏,她忙得头昏眼花,现在缓下一口气,大白那边培训快结束,她也该把重心放回制衣厂了。   宋九尧叫她上床睡觉,从十点催到十一点半,她还不动,索性起床,把她的台灯关掉了。   “你怎么光会说大白,你的眼睛就不会瞎?”   林晚云又打开灯,“就差一点点了,我有台灯不会瞎的。”   宋九尧站在原地,拿起她的画稿翻看了一会儿,“怎么都是女装?”   她头也不抬,“这是打算拿去给百货大楼看的样衣,男装款式少,先做女装,这样比较容易出彩。”   他放下书稿,指头在上头轻叩两下,“我跟你结婚,真是一点好处没落到。”   画稿上的笔尖顿住了,林晚云抬起头,微微眯眼看他。   他稍稍抬眉,“一顿饭都吃不上就算了,从结婚的时候就说给我做一套衣服,到现在,我连块破布都没见过。”   林晚云听出了一丝幽怨,宋九尧是谁啊,向来都是别人向他拿好处,他被人捧惯了,要不是忍无可忍,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怨不得他,原是她说话不算数在先,可这会儿实在腾不出时间,她只好又继续把那空头支票往后延,“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就给你做。”   宋九尧悠悠挪开眼,“林二晚,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林晚云放下笔,张开双臂,环抱住他的腰身,前后晃动两下,“你再信我一回,等我征战百货大楼回来,给你做两身好看的,让你做开州市最靓的崽崽。”   宋九尧无动于衷,“我就算不穿也是开州最靓的。”   “开州算什么,我让你靓出开州!”   宋九尧耷着眼皮子瞧她,“你现在马上给我做,我穿上身跟你去百货大楼,免费给你当一回模特。”   林晚云定了定神,松开他,“你说的……有一点点道理,就是,我想起来了,你说带我上百货大楼,换掉我的乞丐装,你也说话不算数啊,全都是我自己换掉的!”   “上回你感冒了,床也下不来,怎么去买,再说,你现在开制衣厂,没有穿别人衣服的道理。”   她拉开抽屉,拿出软尺,站了起来,“来,我给你量。”   宋九尧微微提嘴,手臂一伸一缩,身子就光溜了,“这就对了,再说废话,天都要亮了。”   林晚云一顿,嘴角抖了下,“量身不用脱衣服。”   他褪掉裤子,“这不是为了方便你,脱了精确一些。”   她点头,蹲下身去给他量腿长,抿一下嘴。   很精确,可以精确到分米,这标准的模特身段,她不摸一把,着实有些吃亏。   她拿软尺的手划过他前胸,往他身后身后去,贴在他肩背,指尖有意无意触碰两下,很快沿着腰线往下。   宋九尧呼吸渐深,往后睇她。   林晚云下巴抵在他肩窝处,带着坏笑,“宋九尧,这样真的很方便。”   最后,画稿没完成,尺寸也没量好,床单倒是绞乱了。   过了两日,林晚云从厂里拿回春装样衣,把自己和宋九尧的都洗晒干净,两人出发百货大楼之前,才让宋九尧换上。   一条黑色休闲西裤,纯棉的面料,明线拼接设计,上身帅气显腿长,上身是一件灰色棉T,外加工装夹克,高光小暗扣加上哑光拉链,前头利索干净,两个立体剪裁的口袋,后肩颈处有一小方块黄色牛皮标签,版型很正。   林晚云自己穿了一条桃心领的黑色丝绒连衣裙,绑了一个低马尾,露出天鹅颈和精巧的锁骨,柔软的丝绒,带着隐隐的光泽,内敛又高雅。   她站远了一些,看宋九尧,越看越满意,“这回,真帅出开州了。”   宋九尧不过嘴角轻撇一下。   当初,他看到她穿自己设计的西装裙和旗袍,就觉得她有些三脚猫功夫,后来看见她的画稿,那不只是三脚猫功夫,可以称得上才能了,现在看到厂里做出来的样衣,他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林晚云可能是个天才。   “二晚总,光着腿不冷?”   她嘴硬道:“不冷啊。”   春天的早晨还有些凉,但也不打紧,以前臭美的时候,春秋也经常穿短裙。   “先穿上裤子,下车再脱掉也行。”   “不要,我不穿。”   宋九尧只好随她。   这就是一个奇葩,乞丐装能穿,该臭美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含糊。   她带着宋九尧,直奔百货大楼管理处,见到了那位秃顶张经理,当初,她第一次来百货大楼,受到一个肿眼泡女售货员的怠慢,生气了找管理处投诉,就是这位张经理接待的,现在,他桌前多了一个牌子,写着:市场部经理——张卫东。   张卫东对林晚云有一些模糊印象,看见她和宋九尧穿得人模狗样的,以为是来消费,又被哪一号营业员招惹不高兴了,谁想到林晚云一开口,竟然是推销自己的衣服,想要品牌进驻百货大楼。   他看也不看林晚云带过来的样衣,“百货大楼都是国营的东西,你自己裁的衣服,哪里进得来,这不是开玩笑嘛。”   林晚云笑道:“我不是自己裁的,我们是民营制衣厂,有车间有工人,你可以先看看我们的衣服,觉得好,再交给百货大楼的领导看。”   张卫东接过那个包裹,往里瞧了一眼,敷衍道:“我看了没有用,跟你说白了,民营的东西进不来的。”   林晚云有些笑不动了,“那你告诉我,百货大楼办公处在哪里,我自己拿过去,不为难你。”   宋九尧没有差一句话,就闲散站在一旁看着。   张卫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把那袋样衣放回桌上,“就在后面,不过没有通行证,你进不去。”   这一下,又难住了林晚云,她只好陪着笑脸,“那能辛苦你一回,带我进去吗?”   张卫东断然拒绝:“那不行,我自己都进不去。”   林晚云看了宋九尧一眼,拿起样衣,闷着脸往外走。   到了外头,太阳出来了,温度却不高,风一吹,她小腿发凉。   “宋九尧,怎么办呀,进都进不去。”   宋九尧挠挠眉角,“对啊,进不去,回家吧。”   林晚云眉头一拧,急了,“回家做什么,不卖了么?”   “那都进不去,怎么卖?”   “那也要试一下。”   他点头,“行,怎么试,你说吧。”   “走吧,去门卫那里看看,说不准能碰上他们的领导呢。”   宋九尧拉住她,“林总,开车过去。”   林晚云被这个“林总”逗乐了,“快点儿开过来啊,司机。”   宋九尧把车停在门卫处前,打开车门下了车,给门卫大叔递上一根烟,说自己是供货商,在别的地市供货,现在想进开州百货大楼,不知道该找哪一位领导。   那大爷是个能说的,侃侃而谈,把百货大楼那办公室的大大小小领导都点了一遍。   “你们没有通行证,进不去,等下下班,我们市场部严主任回家吃饭,你拿给他就行了。”   宋九尧:“行,我们等着,等严主任出来,劳烦你跟我说一声。”   “行嘞!”   林晚云心里安定了些,两人在车里等到中午下班时间,见到了那个严主任。   这严主任比张经理要客气一些,打开样衣出来看了看。   林晚云抓紧时间,把和她身上一样的样衣拿出来,“主任您看,这个丝光缎面料不易挂丝,雅黑中带绒感光泽,两侧对称褶量能提升裙摆量,高收腰的设计显高显瘦,合身袖型舒适的同时预留余量,不会有压迫感,上身舒适轻松。”   “还有这个后中拉链,穿脱方便,袖口的珍珠扣质感很棒,实用又不会过于华丽。”   她把宋九尧拉过来,“这是我们的工装夹克,用的油蜡布,您摸摸,手感稍硬,穿久了会形成记忆褶皱,就是有个人的味道,可以衬托出硬朗的身姿……”   宋九尧嘴角着实有些绷不住。   那点才华再加上这张嘴,怎么着都不会亏本。   严主任点头,“衣服挺好,只是百货大楼现在还是以国营产品为主,等开放了民营展销位,我再通知你们过来。”   林晚云:“……现在国家鼓励民营,为什么还不能进呢?”   “这个不好说,政策落实需要时间嘛。”   “……”   这说了等于没说,等个三年五载,她的厂子也黄了。   给严主任留了电话,两人原路返回。   林晚云面色恹恹,一路没两句话。   宋九尧撇过一道光,“怎么,才第一天就灰心了?”   “没有。”   “第一天就成事的话,谁都来做了,还轮得上你?”   她揪着裙摆不说话。   “没事儿,他们不让你进,你就抢他们的生意,你自己起一栋百货大楼,起的比他们还高,就叫百货高楼。”   林晚云轻轻扯嘴,“哪有钱。”   宋九尧笑了声,“没钱就贷款,反正也不差多欠个十几二十年万。”   林晚云看他,收拢裙摆,“银行是你开的,说贷就贷?”   听听这风凉话,比这春天的天气还凉。   “大白已经在集市卖过我的衣服,本来就是市井中来的,我上集市找个地儿,最好是敞开式的,四面迎客,我就不信拼不过百货大楼那些破烂衣服。”   宋九尧收了笑,“这就对了,他们不给你上,你就做好了,等着他们来找你。”   下车之前,宋九尧倾身过去,手往下探,抓上她的脚踝,揉搓几下,然后一路往上。   “还说不冷,等着锯掉腿吧。”   林晚云身上的绒毛好似在根根苏醒,绷着嘴拍他的手,“先锯掉你的手!” 第47章 □□精变的,我可不娶,……   踩云朵制衣厂在开州市最大的集市租了一块空地, 建了一个开放式的卖场,紧挨着卖布料的地儿,正好与太阳歌舞厅隔河相望。   厂里正式开工, 把样衣赶制出来, 尽快投放市场。   林晚云知道, 自产自销不过是起步阶段,先养活厂子的权宜之计,要把厂子做大,还是要开拓市场, 做代加工, 那才是一块大蛋糕。   但她身体弱,要出远门, 只怕折腾去半条命也跑不了一两个地儿,若要招业务员去跑, 现在讯息不发达, 再加上她没有一点经验,跟个无头苍蝇一般, 如何能要求业务员跑出效果。   她每天听广播,试图能听到其他省市成衣市场相关的讯息。   这一天, 她在厂里忙活, 宋清连给她送来了午饭,还一送就是两人份的, 说给大白也准备了一份。   林晚云打开看, 有鱼有黄鳝, 宋爸从自家鱼塘里打回来的,还有二姐拿手的咸萝卜糯米糍。   “你咋拿那么多,大白今儿有酒席吃, 我可吃不了那么多,你跟我一起吃吧。”   宋清连:“我不吃了,我吃了才来,你看看厂里有谁没吃饭的,给她们吃。”   林晚云想了想,“其他人都回家去了,就有一个不是我们厂的,运输队的丁师傅,在仓库卸货呢,估计他还得跑长途,等会儿让他吃。”   “行,我等着,拿饭盒回家,晚上再给你送来。”   “不用送了,跑来跑去做什么。”   宋清连道:“我也不是专程来的,我上吕家村碾米房定些玉米面和糯米粉,晚上还得来拿,明儿小象他们从奶奶家回来,我想送也送不了了。”   林晚云吃了一口糯米糍,咸香软糯,连连赞道:“真好吃!二姐,你的手艺可以开店了,这个糯米糍肯定是开州第一,我就喜欢吃这个。”   宋清连笑道:“哪有那样好。”   “真的,谁要娶你,可真有福气。”   她端着铝饭盒到了仓库,丁奉国快搬完货物了。   “丁师傅,辛苦了,今天请你在我们厂吃一顿饭。”   丁奉国回过头,“不用了,这是工作,有啥辛苦的。”   林晚云走过去,拿起一个糯米糍,“这是我姐送过来的,自己家里做的糯米糍,很好吃,不吃饭你也尝一个。”   这个丁师傅话不多,几乎没见过笑脸,她当初还以为是因为吴斌的关系,他才这么一副黑扑克脸,后来发现并不是,这人是个转业军人,做事一板一眼,凡是都是按规矩来,既不会讨好你,也不会苛刻你。   这种人怎么都比吴斌那样的小人好,林晚云以后打算全找他拿货,便存着与他打好关系的心思。   丁奉国看一眼那糯米糍,话里有了松动,“吃就不吃了,这个糯米糍,我倒是想买几个。”   林晚云笑了,“你要吃就给你拿几个,要买,那我们家可不卖的。”   丁奉国顿了下,“行,我去洗个手。”   “好嘞,你上办公室拿就行,我二姐在呢,你不是见过她了么。”   “见过。”   丁奉国洗了手,进了林晚云的办公室。   宋清连正坐在板凳上翻看布料色卡,看见他进来,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丁师傅,没吃饭吧?”   “没吃。”   她打开饭盒,还有小竹筐盖子,里面整齐摆放着糯米糍。   “你吃吧,我多做了一份。”   丁奉国顿了两三秒,才伸出手,“我就吃一个糯米糍,好久没吃上了。”   宋清连笑道:“吃一个顶什么用,不用客气,赶巧我弟媳她姐去喝酒席,没人吃哩。”   丁奉国拿了一个送到嘴里,三两口就吃了一个。   果然被宋清连言中,吃一个不顶用,吃了一个更馋下一个。   宋清连看他那意思,好似伸不出手拿第二个,便说:“吃啊,真没人吃,我弟媳胃口小,留两个给她就行,我家里还有咧。”   她寻思,这样的大个子,吃个东西还抹不开面,也不知道是咋活到现在的。   丁奉国没有拿,“这样吧,我也不出去吃了,这饭盒我端走,再加三个糯米糍,我给你钱。”   宋清连一噎。   他已经掏钱了,“五毛,你拿着。”   “……不用给钱,一口饭的事儿,你客气啥。”   丁奉国打开铝饭盒,眉头微皱。   这伙食标准不低,他掂量着是不是给少了,“再加一毛五,这是黄鳝钱。”   他把三个糯米糍放到饭盒盖子上,端起来就往外走。   宋清连看着那六毛钱:……   真是长见识了,没见过这么轴的人,算起钱来一板一眼,多一分少一分像要他命似的。   林晚云锁了仓库回来,已经是人去饭没,有些惊奇,“丁师傅呢?”   宋清连:“他把饭端走了,说连饭盒一起买,给了我六毛五。”   林晚云绷不住笑,“这人脑子一根筋,听说他们运输队有福利分房,运输队的人都想疯了,我问他,排上号没有,他说不着急,该排得上他就排得上,排不上他他也不要。”   宋清连也跟着笑,“还真是,上回差了一毛钱,非得叫我去换钱给他,我上了两家,才借到一毛钱给了他。”   “挺好,至少咱们也不吃亏,下回他要来,我还卖饭给他。”   “我听说,最近有几家单位都有福利分房,你要是还在福昌,说不准也轮上了。”   林晚云却满不在乎,“我要那老破小做什么,又不好住。”   宋清连笑了,“那可不是老破小,都是新起的套房,一室两室都有,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咧。”   “我可不要,你看看,后面那么多地都是我们自己的,要起多大不行。”   三四十年后,那些房子的确就是老破小,面积小,户型不好,还不如住农村自己起的砖房呢。   另一头,粮油公司也出了福利分房的消息,公司里群情激奋。   有人喜有人愁,吴亚南一家就挺愁的,公司分房优先成家的员工,人口多能分二三居,像吴亚南这种单身的,排到最后头,说不准连个单间都轮不上。   吕家老舅爷和方婆子一说,方婆子一拍大腿,马上就上了农机站,吕二狗正上着班,被自己的妈拉到角落,如此这般咬了一通耳朵。   吕二狗有一些松动,但也不大,主要是他对吴亚南这个女人的兴趣不大,“是她的房子又不是我的。”   “你跟她结婚,可不就成了你的!”   “过一两年,我们农机站也有分房。”   方婆子啧一声,“那也不影响你跟她结婚,有是好上加好!”   吕二狗哼了声,“妈,吴亚南那样的我不喜欢。”   他不是二傻子,吴亚南比不上大白,从见到的第一眼,他就下了这个定论,要是大白回家里,像以前那样对待他,他还是愿意和她一起过下去。   一想到这里,他心底就有些燥意,下了班,就往林家村后山的踩云朵制衣厂而去。   林白云刚从娘家吃了饭回来,正独自一个人在灯下裁样衣,听到外头有人叫她,她凝神一听,是吕二狗的声音。   她出了门,看见他站得远远的,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咋的了?”   他站着不动。   林白云只好走过去,又问了一句:“咋的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吕二狗扯嘴,“站在这里叫你好一些,免得屋子里有别人。”   林白云闷闷看他,“我屋里没人,你不用担心。”   屋里没人,但是她也不打算请他进去了。   两人相对无声,一人看着黑幽幽的山林,一人耷拉着眼皮子看水泥地。   没一会儿,吕二狗开口了,“大白,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没意思,你要是有合适的人,我不耽误你,我吕二狗也不是没人要。”   林白云怔怔看他,嗓子眼堵着什么东西,发不出声儿来。   “有人瞧上我了,觉得我还行,你要是愿意回来,我就回了她,你回农机站来,卖菜卖衣服都成,我就是不愿意你待在这村厂子里,你要是不愿意回来,那咱俩把证办了吧。”   林白云咽了几次嗓,才把那股憋屈给吞下了,“谁看上你了?”   “粮油公司的,人家有分房。”   她眨巴眼睛,“我知道了,挺好的……粮油公司。”   肯定比她好多了,她不过是卖菜的,到现在,也不过是个民营工厂的样衣工,如何能跟粮油公司的人相比较。   吕二狗点个下巴,“是挺好的,不过要是你愿意回家来……”   她骤然打断他,“什么时候办都行,我有时间。”   吕二狗愣了愣,“既然这样,那就尽快吧。”   林白云喉管发了一个“嗯”,便转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咬牙克制双肩的抖动,一直进了宿舍,才颤着牙齿蹲到地上,开始低声抽泣。   这一刻仿佛是要来的,这一步也是要走的,只是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快到一时之间,她不知道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她妈的唠叨,应对村里人的打探和白眼,以及,接下来漫长的失婚妇女生涯。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敲响了。   林白云内心竟然蒸腾起一丝希翼,抹了抹脸,泪痕已经干掉,下眼皮涩涩的。   打开门一看,竟然是过来守夜的林老大。   “大哥……”   林老大看她一会儿,方开口问:“咋的了?”   “没事儿……”林白云极力克制,但嘴角眼尾都出卖了她。   林老大深深看她,“有啥好哭,他要找别人让他找去,咱林家人不贴着他!”   林白云再克制不住,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哭出声来。   看她这个样子,林老大心里也不好受,可刚才吕二狗的话听在耳朵里,不用多想,也知道大白在吕家受的委屈,这样的姑爷,还要来作甚,他不愿让妹子离婚,可也劝不来这一桩婚了。   “你自己想好了,要是愿意跟着他,就回去好好过日子,要是受了委屈就回家里,你妈要是说你,你来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林白云的眼泪总也抹不干净,她是万般不愿意走这一步,可就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若说吕家,她没有什么好惦念的,可往后一个人,前头也是万丈深渊。   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哭声,闷声闷气说:“大哥,我不愿意回去,也不想让我妈知道,这事儿就这么着吧,他找我办我就和他办了,还有二晚,她忙得很,先不要叫她知道,等过一段儿我再跟她们说。”   林老大应下,“有事儿来找我,大哥给你顶着。”   “嗯。”   有了林老大这些话,林白云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辗转反侧想了一夜,咬咬牙,起了个大早,一步深一步浅,晕晕乎乎到了农机站,敲开了吕二狗的宿舍。   吕二狗当她愿意回头,才要假意斥责两句,便听见她说:“我回来拿结婚证,今天就办了吧。”   他一时失语。   她走进去,上上下下,三个抽屉都找了,才翻到结婚证。   吕二狗幽声说:“天才亮,这个时候谁给你办?”   林白云低着头往外走,“不碍事,我在外头等你。”   她知道吕二狗要面子,回头补了一句,“我在桃子巷等你,你吃了早饭去请个假。”   到了这会儿,吕二狗也心灰意冷,索性办了,等哪一日她后悔,总会再回来找他,就算她不回来,只要他求她两句,她是个心软的人,总会回来的。   -   宋世邦的生辰将至,宋家又开始热闹了,按照往年,宋清英要赶回来给父亲祝寿,这一年也不例外。   这一次,宋氏三姐妹打算上一个老算命的家里,给老爸和弟弟算上一卦。   本来林晚云没有空闲,奈何大姐发话,她是宋家的儿媳妇,宋家的女主人,非要带她去听听。   于是,四个女人上了那一个人烟稀少的小村落,见到了那位斜眼老翁。   那老头先看了宋世邦的生辰八字,只说他命中有一煞,已经渡过去了,后半生平安富贵,可安心颐养天年。   再到宋九尧,那人眯眼看了好一会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   宋清枝憋不住了,“咋样啊?”   老头摇摇头,“你家老弟不是凡人命,他这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姐妹几个眼睛放光,林晚云也是心里一喜。   宋清连和大姐对视一眼,连连点头,“可不是,他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没料到那老头话锋一转,“他这富贵都是险中求,命里有一大煞,比你们爹的还大。”   宋清枝:“什么煞?”   “申寅冲,辰酉合,加辛制甲,怕是有牢狱之灾啊。”   四人都愣住了。   宋清英忙问:“大老舅,您给看看,能破解吗?”   “这个不好破,他大婚了吗?”   “大婚了。”   那老头并不知道林晚云是宋家儿媳,薄薄的老嘴一皱,“大婚了难解,等他哪一天分了,你再来找我,我教你布个阵。”   一顿静寂。   宋清英率先反应过来,“这话咋说的,都结婚了还咋分。”   林晚云怔怔看着他,嘴角动了动,低下眼去。   只听见那老头说:“结婚了也可以离,他命里有这一煞,过了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宋清连拍拍林晚云肩侧,“乱说的,既然有这一煞,咋还称得上大富大贵咧。”   宋清枝倒还灵醒得很,“你这意思,离了,你给布个阵,再结回来也行呗?”   那老头摇摇头,“正缘是离也离不掉,离掉了,都不叫正缘。”   这话云里雾里,当着林晚云的面,宋家姐妹不便再往下问,便给了一些钱,走出了这一户人家。   宋清英:“这个不准,以前算的时候,只说他有一煞,掏光了底子罢了,没见说过他有牢狱之灾。”   宋清连附和道:“就是,说的话也是没一句准的,结了婚的还不叫正缘,那啥是正缘。”   她拍拍林晚云,安慰道:“没事儿,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就是有煞,我们也能找人给他化解了。”   宋清枝满不在意道:“要真有,离了给他布个阵,解了煞再结回来也一样。”   “犯不着!”   林晚云不过略微扯一下嘴,不说话。   若说单凭那老头的话,她是不信的,只是以前她爸找人给她算过姻缘,说她命里要离一次婚,二婚过得才幸福。   当初她不以为意,反正本来就不打算结婚,随性而为,就算真结了婚,不合适离了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她有的是钱。   可刚才一听到那老头说要宋九尧离婚的话,她就心口一窒,这会儿还憋得慌。   人穷算命,志短烧香,这会儿的她,很想再找个地方问一遍,又不敢,总有些怯意,这种感觉在她林晚云的人生里,是很少很少的,哪怕穿越过来这个地儿,她也没生过这般怯意。   宋九尧又出门了,连着几天没在家。   不知道是两人感情越来越深厚,还是因着这一次的算命之旅,总之,林晚云很想他,比任何一次都想。   又过了几天,宋九尧回来了,正赶上李景林来家里找他,让他陪着上吕家村,看看山地。   宋九尧开着车子,带着李景林和瞿雪,先是到踩云朵制衣厂找林晚云。   没见到林晚云,倒是见到了林白云。   林白云看起来很忙的样子,招呼了他们几句,“二晚在集市看卖场布置,估摸快回来了。”   说完这些话,她就走了。   李景林:“不碍事,她忙,就不打搅她了,我们去看就行。”   三人又上了车,才开出厂子大门,看见林晚云开着宋九尧的挎斗摩托车回来了。   宋九尧嘴角往上一提,打开车门下了车。   “林总发财。”   林晚云抓摩托车车把的手微微收紧,嘴角动了动,笑意不达眼底,“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九尧朝她走过去,“才回来,正巧李景林找我来,走吧,上吕家村给他们看山地去。”   她视线垂落,他身上那件夹克,正是她给做的那一件。   “天气热了,还穿外头做什么?”   宋九尧嘴角撇着一个弧度,眼睛直直对着她,像是在勾人,“博谷还凉呢,我天天穿着,给你打广告。”   林晚云轻轻抿嘴,瞥他一眼,“那回来了还不脱?”   他笑了声,“我得让你看见,要不然怎么向你讨钱。”   她挪开眼,正碰上瞿雪的目光,心口微跳,“走吧,别让人等久了。”   算命先生说的或许不对,但是瞿雪,她总该知道一些。   车子一个拐弯,两脚油门就到了吕家村,吕和贵喜笑颜开,亲自带着几人上了山。   其实也没什么好挑,靠近村口大路的山地是最好的选择,定下了位置,吕和贵带着他们回到村大队,开始商谈价格。   林晚云站在大队外头,春夏交替,田地里绿油油的,山林郁郁葱葱,仿佛除了她,世间万物皆是生气勃发。   如果没有去给宋九尧算命,这会儿她该很高兴才是,按照这个道理,也不该问瞿雪,就当什么都没有,继续和宋九尧过下去,小心一些,看好了他,总会逃过那个大煞。   可是,她憋得难受死了,就算憋过了今天明天,后天还是得问瞿雪。   事儿办得很顺利,谈好价,大队拟合同,宋九尧开车带着李景林去取钱交定金,路上颠簸,宋九尧让林晚云和瞿雪在吕家村大队等着。   林晚云只闷闷发愣,她不说话,瞿雪也不搭理她。   除了上回聊到上一世,两人多说了几句话,关系短暂升温,这会儿仿佛又冷回了从前。   “瞿雪……”   瞿雪转过头,看她面色似乎不太对,“嗯?”   她嘴角一个拉扯,“我想问问你,以前的宋九尧是不是很坏?”   瞿雪顿了下,“不算吧,我们高中的时候,他就有社会上的朋友了,但是他也不会欺负同学,怎么,你和他不是很恩爱么,看个山地也非得带上你。”   林晚云默了一会儿,“我是说,你的上一世,宋九尧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瞿雪定了定神,“你不知道么?”   她声儿极轻,“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瞿雪往外看了一眼,前世往事蒙尘,吹掉一层灰才看得清。   “我也不清楚他做了什么,听说是想赚一大笔块钱,被人设计了,后来进了监狱……不过现在应该不一样了,以前他还没结婚,你多管着他些,可能就没那些事了。”   林晚云脑袋嗡嗡响,她又恨自己这张嘴,非得要问!非得要问!   “多少年?”   “十年吧,我记得他出来的时候都四十了。”   她用力咬着嘴里的肉,忍了一会儿,又张嘴问:“那,他四十都没有结婚吗?”   瞿雪定定看她一会儿,一个气声,“你真的想知道?”   “想,你说吧。”   话音才落,瞿雪马上接上,“结了,出狱才结,听他们说,是一个二婚女人。”   林晚云略睁大了眼,喉管一动,嗓子眼干涩得似乎就要冒起烟来,“二婚女人?”   “嗯,听说为他奔走多年,对他有恩,还一直等着他。”   林晚云一个哼气,别开脸,断然不接受这个说辞的样子,“不可能,宋九尧怎么可能喜欢二婚女人,有恩他不会拿钱打发她么!”   瞿雪笑笑,“我只是听说,又没有去喝他的酒席,是你非得要问我的。”   林晚云生气了,她气得不再搭理瞿雪,瞿雪也懒得搭理她。   宋九尧回来,发现她变成了闷嘴葫芦,只当她又和瞿雪杠上几句,落了下风,才不愿意说话。   待李景林和瞿雪进去签合同,他才出声问:“怎么,没骂赢瞿雪?”   这个话一出,她涣散的眼神猛地一下聚焦在他脸上。   “宋九尧,如果你是聊斋里的赶考书生,路上碰到一个女人,她救了你,还要对你以身相许,你,你……”   他的眼神清透有力量,她的话一下子卡在嗓子眼。   宋九尧:“我,我,我就口吃了。”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她就是脱光了要陪你睡觉,你就说要不要吧!”   宋九尧半阖着眼睫,认真思索了起来,“这个女人是什么变的?”   林晚云气呼呼的,“你管她是什么变的,她对你有恩,还想嫁给你,你娶还是不娶!”   他闲闲扯嘴,“那不一样,□□精变的,我可不娶,至少也得是大鹅变的,我才能娶。”   林晚云:“……” 第48章 我还差一口气儿,就等你……   六子从歌舞厅打包了吃的喝的回家, 给新过门的媳妇吕江花吃。   吕江花性子大大咧咧,交友范围从三岁小儿到七旬老妇,村里的大小事儿那是一清二楚, 她今天才回了娘家, 正存了许多八卦, 要说与六子听。   “你晓得不,就上回,你们老板娘不是上我们村替她堂姐出头么,她姐那桩婚算是叫她给搅散了。”   六子拧眉, “你那嘴留点把门的, 别啥都往外说,啥叫搅散了?”   吕江花:“可不是搅散了, 你不知道,大白那婆子不愿意让大白回家就算了, 还撺掇吕二狗找别的女人结婚。”   “还没离婚, 咋跟别的女人结婚?”   “这一次我回去,听说已经离了, 真没的说,这婆子是个能人, 村里没一个跟她处得来的, 上一秒跟你说笑,下一秒就能跟你跳脚, 可能折腾, 她瞧上了那吴亚南, 因为吴亚南是独女,有田地又有些家底,她在粮油公司, 还能分到房子。”   六子哼了哼,“她妈瞧上,吕二狗就瞧上了?”   吕江花:“那可不,吕二狗可听他妈的话了,就咱俩结婚那天,我都瞧见他俩在我家偷偷说话,他妈让他找茬儿和大白离婚。”   吴亚南比吕江花大三岁,只是她读书晚,又留级,两人才做了同学。   六子寻思,这吕家人,还有吕二狗也太过分了,上回山地那事儿,二晚可不是因为自己姐姐被吕家欺压,气不过才上门为大白出头。   “六子,要么你跟你们尧哥说一声,别让那老婆子得逞了。”   六子想了想,觉得不妥,“尧哥不喜欢别人拿他家里人来说笑,赵贤打趣他二姐,都被他踢过了,他要知道是你传的话,非得叫你换了这张嘴不可。”   吕江花:“……我咋的了,提醒他还有错儿了?”   “我找二晚说去。”   林晚云在厂子里接到了六子的电话,说大黄长了跳蚤,可难受了,让她去歌舞厅看看。   当天下午,林晚云就上了太阳歌舞厅,因为忙,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   大黄脏兮兮的,身上有跳蚤就算了,还长了三块秃斑,看得她心疼死了。   “你们都不管它的么?”   “管啊,都给它喷药了,咋不管。”   “喷药又不清洁,能有什么用,这样很容易复发的,走吧,你们两个,带上肥皂,我们上河里去洗,洗干净了再上药。”   趁着洗狗的功夫,六子把吕江花的话捡着说给林晚云听。   林晚云震惊,“离了?”   “你不知道?吕家村村里说是已经离了。”   林晚云气归气,但内心深处,她觉得要真离了,那绝对不是坏事。   再拖拉下去,大白怀上孩子,到时候再离就难了,莫不如现在被逼着离了婚,往后恢复自由身,好好挣钱,想找怎么样的男人不行。   只是,离婚那么大的事儿,大白没跟她说过一言半语,天天照常上班,怎么这么能憋呢。   莫不是还存着等吕二狗回头的心思?   想到方婆子和吕二狗做的那一桩桩事,林晚云心里又气极了,这样的男人,回头吃屎啊!   思来想去,只有断了吕二狗回头的路子,才能断了大白的念想。   她和六子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吕二狗是个要面子的人,赶鸭子上了架,他就不能再下来。   很快,吕家村就传开了,吕二狗和林大白已经离了婚,转头和吴亚南定亲,吴亚南是独女,连彩礼钱都不收,还陪嫁了田地,福利房,吕二狗一换老婆,简直赚翻了。   至于林大白,也已经开始相亲处对象。   林白云她妈本来没当真,可那些人说得有板有眼的,再一寻思,每一回进制衣厂,大白都是窝在厂里,可不是好久没回农机站找吕二狗了。   她上了制衣厂,一问,竟是真的,气得嚎啕大哭,被林老大说了几句,给送回家去了。   林晚云交代大哥,以后严防死守,不要让吕二狗进踩云朵制衣厂,他要来,就说大白和对象约会去了。   吕二狗听闻林白云已经开始处对象,趁着晚上没人,又上了一趟制衣厂,被林老大给拦住了。   林老大说大白跟对象出去了,不在厂里。   吕二狗没想到才离婚,林白云就处上了对象,速度这样快,只怕当初住厂子里就有猫腻。   他气得很,哪里甘愿落了下风,很快在他妈的安排下,没定亲没办酒席,先和吴亚南领了结婚证,排队拿福利分房。   很快,消息传到林白云耳朵里,她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时日,这两天缓过来了些,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只闷闷的,并没有多少波澜。   林晚云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儿,心里想着给大白找一个好男人,先处着,就算不成,让她有些事儿做,能熬过这段时间也好。   她想到了丁奉国,她见过丁奉国的工作证,他今年二十七,因为当兵,耽误了结婚,转业回来一年多,按照他一板一眼的性子,应该还没处上对象。   这一天,是丁奉国过来送货的日子,她特意叫二姐做了糯米糍送过来,因为她发现,味觉是有记忆的,开州大多数人都爱吃糯米糍,丁奉国也一样,除了糯米糍,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动他。   果然,丁奉国听说有糯米糍,便主动说要买来吃。   林晚云没有与他假客套,一路走一路聊。   “丁师傅,你有对象了吗?”   “没有。”   “没有?我们厂有那么多女工,我给你介绍一个。”   丁奉国倒没有反对,“行啊。”   林晚云笑问:“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你跟我说说,看谁符合你的要求。”   “我没有什么要求。”   “那你家里人呢,希望你找个什么样的媳妇?”   丁奉国顿了下,“我家里没人,我自己做主。”   林晚云嘴角的笑一收,“没人?”   他点头,“嗯,我妈前两年过世,家里就没人了。”   林晚云听了这话,有些心酸,“走,先吃饭。”   没爹没娘,自己收拾得这样利索,这男人应该不会太差劲,大白虽然离过婚,但没有孩子,年纪也比他小几岁,国营单位能分房,她也能把宿舍分给大白。   总之,她自认为觉得挺合适的。   宋清连正收拾一桌子的碎布料,看见两人进来,照常打了个招呼,“丁师傅,吃饭了吗?”   “没吃。”   “赶紧坐下来吃吧。”   丁奉国掏兜拿出六毛五,放到桌上,才端起饭盒。   宋清连已经见怪不怪,倒是林晚云出手拦住他,“不是说了要给你介绍对象么,你坐在这里吃,不然不卖给你。”   丁奉国只好坐下。   “二姐,你再和我吃一点吧?”   宋清连:“我不吃,这碎布怪好看的,丢了也可惜,我给小象缝一个娃娃,你要是想要,我也给你缝一个。”   林晚云笑道:“我要,不要白不要。”   她看向丁奉国,“丁师傅,我问你,你对我们厂哪个人最有印象?”   丁奉国顿了顿,“对你和你二姐最有印象。”   林晚云笑了,“除了我和我二姐呢?”   他摇了摇头,“别的记不住。”   “大白呢,我们厂里的大白,你记不得她么?”   丁奉国想了想,“也记得她。”   “你觉得她怎么样?”   “……”   “她手艺很好的,裁衣服一流,是我们厂的骨干,给你介绍做对象,你看行吗?”   这下,丁奉国想也没想,“不行。”   他利索得出乎林晚云的意料,她噎了下,“为什么不行,我觉得她很漂亮啊。”   丁奉国:“不合眼缘。”   林晚云又是一噎,眼缘这个东西,可玄乎了,毕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单凭一个“眼缘”,就能把那些硬性条件给否了。   她只能撇开话题,聊一些家长里短,可惜丁奉国这人是个话题终结者,跟他聊天可费劲了,好不容易开个头,他一句话就能聊死,还死得透透的。   好在他吃饭很快,没一会儿饭盒就空了。   正好宋清连拿了一个碎布缝出来的兔子玩偶走过来。   “二晚,你要这个吗?”   林晚云才要伸手,玩偶却被丁奉国先拿过去了。   他看着那个玩偶,说:“二姐手艺很好。”   林晚云只觉得新鲜,这个人竟然也会夸赞人。   宋清连笑道:“随便做的,哪需要什么手艺。”   林晚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我二姐手艺很好的,正好她也单身,改天我打个电话到你们运输队,叫你们运输队上太阳歌舞厅联谊,一起唱歌跳舞,你也得去。”   丁奉国:“我不去,我不会跳舞。”   “不会没关系,你就看着,说不准能碰上有眼缘的姑娘呢。”   丁奉国把兔子放下,“二姐就挺合我眼缘的。”   他端起饭盒就往外走。   宋清连和林晚云双双滞在原地。   他走远了些,林晚云才噗地一下笑出声儿来,推了宋清连一把,“二姐,你听见了吗,他看上你了,我对这个人刮目相看了!”   宋清连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别乱说,他就随口这么一说,我都生过俩孩子了,看上什么啊……”   “生过两个怎么了,你又没藏着掖着,人家不介意,你看丁师傅,多坦荡啊。”   “行了,别胡说,下回我可不来了。”   丁奉国洗好了饭盒,把饭盒拿回办公室,林晚云已经不见了,只有宋清连一个人坐着缝娃娃,看见他进来,抬眼看了下,没有搭理他。   “二姐,我把饭盒放这里了,下回你拿这个装。”   宋清连滞了下,“……嗯。”   她想,没有下回了,她可再不卖这个饭了。   -   山地买了,剧场也竣工了,趁着宋九尧回开州,李景林和瞿雪请他上香漫饭店吃饭。   林晚云不想见瞿雪,借口厂子忙,没有跟着去,她倒不是怪瞿雪,就是一想到宋九尧上一世那些事儿,她心里就难受。   饭桌上,李景林给瞿雪盛饭添汤,就跟自己对象一般对待。   宋九尧见此情景,随口问道:“啥时候能喝你俩喜酒?”   李景林只笑笑,把主动权给了瞿雪,“由她来定。”   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毕竟,瞿雪除了跟他上床,什么都没答应他,下了床跟没事人一般,还催他赶紧下乡研究他的种苗。   瞿雪像听不见一般,垂睫吃自己的饭。   宋九尧有些看不懂,这是谈上了还是没谈,过这么些年,不谈也该分了,还拉拉扯扯的,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最后,李景林去结账,他手里攥着外套在外头抽烟,说好了,林晚云今晚来接他。   瞿雪走过去,突然提起了一个话题。   “你说你欠李景林一个大人情,到底是大人情。”   宋九尧并不藏着掖着,吐出一个烟圈,“当初,我妈不好了,我去找人问要钱,被打得半死,是他带我上了卫生院,还偷偷塞了钱,我妈的后事才办好了。”   瞿雪缓缓点头,“怨不得你这么帮他。”   “人得知恩图报不是?”他话锋一转,“该我问问你了,李景林是欠你什么大人情了,至于让你这么,往死里用他?”   她默了默,“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你要真想知道,回去问问林晚云。”   宋九尧:“我问她做什么,她脑子可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瞿雪被这么内涵了一句,有些不爽,“你确定她没有么?她为什么选择你,还不是因为你有钱还有房,能帮她贷款。”   宋九尧一个气声,“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她选择我,是因为我长得合她心意,她说,外面那些老男人叫她想吐。”   瞿雪又凭白中了一枪,冷眉冷目斜他,“是吗,当初追在李景林身后,景林哥长景林哥短的,那个好像也是她。”   宋九尧深吸一口烟,抬头来,往天上慢腾腾吐了一个烟圈,一团白雾很快消散在浓墨里。   他下颌微动,“没事儿,小时候不懂事,别老了还不懂事就行。”   话不投机半句多,瞿雪拔腿就走,心里暗自庆幸,得亏当初和宋九尧没成,要不然迟早被他气死。   李景林见她似乎不太开心,便提出送她回家。   瞿雪拒绝:“不用了,我家里今天有亲戚来,叫人看见了不好。”   他顿了下,“哪儿不好,我就那么差劲儿?”   “不是差不差劲的问题,我只是不想叫人说你的闲话,安安心心下乡培育你的种苗去。”   “你这样,我怎么安心下乡?”   她摆手,“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你以后可是要当先进人物的人。”   李景林忍不住笑了声,“我一个连老婆都娶不上的人,当什么先进人物。”   瞿雪淡道:“你用不着娶老婆,做先进人物比娶老婆重要多了。”   他默了片刻,“瞿雪,我觉得我吃亏了。”   她眼睫一翻,“你吃什么亏了,钱还给你了,剧场,山地,什么都有你的份。”   李景林看着她,幽幽一叹,“你想找我就找我,想走就走,上回,我就去冲个澡,出来就不见人了。”   瞿雪面上微热,“不走做什么?”   上一世老夫老妻的,做完事各干各的,她早就习惯了,难不成还要留下来与他温存一番?   李景林:“我决定,上你家里找你爸妈说说话,可以的话就找个人去你家里提亲。”   瞿雪定了定神,“你先别去,我最近忙得很,等你从乡下回来再说吧。”   得了这句话,李景林没再坚持,“行,我听你的。”   宋九尧在路边抽完一根烟,他的挎斗摩托车远远朝他而来,到了跟前,林晚云没熄火,“走了吗?”   他点头,走了过去。   她不喜欢那辆小车,嫌热又嫌闷,倒是喜欢开这辆笨重的摩托车,起步还得先找人给她踩上火,所以能不熄火她一般都不熄火。   宋九尧坐到她身后,环住她细细的腰肢,下巴抵在她后肩颈上。   林晚云双肩微提,“喝了多少酒啊你?”   烟酒味儿掺杂淡淡皂角香,往她鼻尖里钻。   “喝了一些,不喝酒你怎么有机会来接我。”   “我忙得很,谁愿意来接你。”   林晚云开得很慢,她知道,他嘴里的一些就不少,喝得少他会说喝了一杯两杯。   初夏的夜晚,微风习习,很是惬意。   宋九尧阖上眼,在她耳朵边问:“卖场不是做起来了,你忙什么?”   “要忙的可多了,要清货要记账,人手不够,还得找个人来管厂子,再加一个会计,最主要的,我想找各省市地市的制衣资讯,还得天天听广播。”   他一个浅淡气声,“你这样听,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要懂得借力,开州市下个月要举办春季展销会,商业局主办的,到时候全国各地都有货商过来,你不如去租个展销位,印发一些图册,虽然不是服装专场展销,也比你听广播好。”   林晚云心中微动,半晌不说话。   “你是开州市第一个民营制衣厂,该去看看。”   “那你给我去站台么?”   宋九尧哼哼,“我很贵的。”   林晚云话里带着笑,“宋九尧,你说的对,就是要借力,我要去找商业局,让他们专门做一场服装展销会,把全国各地的服装商都邀请过来参加,这样我就可以让他们去参观我的卖场,再参观我的厂子,建立了联系,以后还怕拿不到订单么!”   宋九尧胸腔起伏,“你想得真美,开州服装业并不发达,人家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过来看你的服装展销会?”   “发不发达他们哪里知道,只要我们把开州说成发达的服装代工厂产地,公家盖戳认证不就行了,到时候搞个抽奖活动,送电风扇,收音机什么的。”   她越说越兴奋,“我们踩云朵就做展会的赞助商,给客户提供午餐,到时候带他们进工厂进餐,再参观厂子,顺理成章!”   宋九尧手臂收紧了些,“大鹅的面皮可真厚啊。”   林晚云高兴了,哪里计较他话里的调侃之意,脑子开始构想,如何去说服商业局的人,举办办一场春夏服装展销会。   下了车,她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去听广播,找到那个展销会的广告,记下商业局的电话,明天就打电话过去问问。   宋九尧躺在沙发上,听见屋里又开了收音广播,半晌过去,也没见林晚云过来瞧上他一眼。   “林二晚!”   林晚云听到叫声,回过神来,赶忙走出屋子,一看,宋九尧还好端端躺在木沙发上。   她蹲下身子,问:“怎么了?”   他微微开个眼缝儿,面色不虞,“我都快难受死了,你就这么躲在屋里,是不是等我死了才出来?”   林晚云着实有些懵逼,“你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死了?”   宋九尧彻底阖上眼,大掌压在额头上,“我还差一口气儿,就等你准备棺材板了。”   她绷着嘴憋了一会儿,“那你还得再忍忍,大晚上的上哪儿去给你准备棺材板,我在听收音呢。”   他睁开眼,面色凉凉,“你听收音,我都不能死了?”   林晚云知道冷落了他,他不痛快了,便抓上他的手,拿开了些,另一只手轻轻摸上他的额头,趴在他胸口处看着他,“当然不能死,你是宋家独苗,是我林晚云的老公,谁都能死,你不能死。”   他睇她片刻,又慢慢悠悠闭上眼睛。   林晚云心口突然一窒,有些难过,“我不给你死,楠木才种下,你要长命百岁啊宋九尧。”   宋九尧嘴角一撇,“你跟我说说,你以前是不是眼睛瞎了。”   “……我眼睛没瞎啊。”   “没瞎?没瞎你整天跟在李景林屁股后头叫哥?”   林晚云唇角颤了颤,“没有啊,谁说我跟在他屁股后头叫哥,男女授受不亲,以前,除了大哥二哥,大弟二弟,我都不跟男的说话的。”   多半是瞿雪在他面前嚼舌根,这可冤枉了她,她可从来没有喜欢过李景林。   宋九尧一个吁气。   她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我信你就有鬼。   “真的,林大强想找我说话,我跑得比兔子还快,要说瞎,那也不是真的瞎,就是看所有男人都一样,然后碰上你,才发现还真有人跟那些臭男人不一样,就是因为宋九尧,我的眼睛才治好了。”   宋九尧嘴角抖了抖,稍稍把脸转过沙发里头。   林晚云抿了抿嘴,捏捏他的掌心,“老公,我去给你烧水洗澡,等烧好了再叫你。”   瞧瞧,宋九尧就是这么好哄,一两句就开心了,再多哄两句,他该往口袋里掏钱出来给她了。   宋九尧慢腾腾坐起身来,林晚云适时搀扶他站了起来。   “大热天的烧什么水,你就是想热死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那我去给你找衣服。”   宋九尧晃晃脑袋,挪动步子往外走,“林二晚,你就是不爱我。”   林晚云滞在原地,这半真半假的话,她竟不知道如何回他。   她又想起当初过生日,两人闹别扭,他复述她的那句话:她们不爱我,我也不会爱她们的。   ——你不爱我,我也不会爱你,我要爱你,你也得爱我。   都说酒后吐真言,或许,宋九尧很介意,他很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上了床,两人亲热一回,宋九尧躺下身子,呼呼大睡。   林晚云手往他后腰上探去,轻轻拧了一把。   他眉头一皱。   林晚云早就有了经验,这警觉劲儿,一看就知道还没睡熟,现下只是懒得起来收拾她,至于明儿找不找她算账,就看他心情好不好了。   她趴到他胸口处,捧着他的脸,在他嘴角轻啄一口,绵声细语说:“老公,只要你对我好,我会一直,一直爱你的。”   宋九尧跟睡死了一般,无动于衷。   她躺下,像树袋熊一般抱着他。   正是月圆夜,窗外树影婆娑,月光从格子窗倾泻而下,在地上铺陈了一道银色斜光,空气中隐约有淡淡的柚子叶香味儿。   过了一会儿,昏暗里,宋九尧唇角有细微的勾动。 第49章 二晚,咱俩也生一个。……   自打丁奉国说对宋清连有眼缘之后, 宋清连极少上踩云朵制衣厂了。   林晚云太忙了,本未留意,直到有一回, 丁奉国又来送货, 问了一句, 二姐为啥好久没见来,他想买糯米糍也买不上。   她才回过神来,笑嘻嘻回他,二姐又不是天天闲着, 下回他来, 肯定给他留着。   这天,天色刚暗下来, 宋清连领着孩子从婆家回来,意外看见一个半生不熟的面孔, 当初她和这个男人相过亲, 这人对她还算满意,只是对她的两个孩子不太满意, 他嫌孩子小,养大不容易。   邓灿林手里提着一盒点心, 看见她回来, 笑着打招呼:“我路过这里,顺道来看看你们, 小象很乖嘛。”   宋清连有些不自在, 寡妇门前是非多, 哪有路过,顺道来看的道理,她也不是傻子, 自然知道邓灿林是何用意,但她心里早否了这个人,在她眼里,男人可以有,可以没有,哪里有自己孩子重要。   “你太客气了,我哪敢收,家里没人,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她笑笑,从兜里掏出钥匙,拉着俩孩子往家里走。   邓灿林跟了上去,“小宋,你现在还没有对象吧?”   宋清连没有回答。   邓灿林:“我最近见了两个,还是觉得你最合适,你别怪我说话直,当时咱们见面的时候,是我考虑不周,有些话儿我想说在前头,不代表我是个不讲情分的人。”   骏骏厌烦地看着眼前那个老男人,“你不要来我家里,你再不走,我叫我小舅妈骂死你!”   邓灿林:“……”   宋清连:“骏骏,不要乱说话。”   骏骏挣脱妈妈的手,“我去叫小舅妈过来!”   “骏骏!”   宋清连眼看着孩子跑远了,转头对邓灿林说:“你赶紧走吧,咱俩不合适,不要上我家里来,你也看见了,我儿子不喜欢。”   她已经说得很含蓄了,她自己也不喜欢,二晚说的对,何必委屈自己,跟这么一个老男人,还不如自己单过,自己的孩子自己养,苦点累点也能熬过去。   邓灿林只好点头,“行,这会儿天黑了,你收下这点心,咱们下次再说。”   “不用了,你拿回家吃吧。”   邓灿林蹲下身子,把点心递到小象跟前,“伯伯给你吃,你要不要啊?”   小象想吃,对着这个陌生男人,又有点生怯,不敢伸手去拿。   “拿吧,好吃的。”   小象抓着妈妈的腿儿,抬头看了她一眼,带着祈求。   宋清连把他往身后扯,“咱家里有,不要伯伯的,是不是?”   “拿着吧,没关系。”   就在这时,骏骏拉着宋九尧的手,小短腿跑过来了。   他指着邓灿林,“舅舅,就是他,你问小舅妈就知道了!”   宋九尧微微眯起眼来,看着前面那个中年男人,这人他有些模糊印象,这人和瞿雪相过亲,林晚云跟他提过,这人和二姐相亲的时候,嫌弃二姐带俩孩子,提出把骏骏和小象送到爷爷奶奶家养。   就这歪瓜裂枣老男人,他也配!   邓灿林站起身来,对着宋九尧笑,“这是老弟吧,一表人才啊,在哪儿高就?”   宋九尧略一点头,“我在山上炸石头。”   邓灿林:“那挺辛苦,我是盛林木材厂的工人,上回见过你姐姐,今天路过家门,顺道过来看看。”   宋九尧看着他,“那你更辛苦,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砍柴,不容易,拿回家去吃吧,我们家不吃那玩意儿。”   邓灿林脸上微僵,“老弟,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一盒点心。”   宋九尧眼睫一耷,“小象,要吃什么叫舅舅买,这爷爷上山砍柴,挣点钱不容易,不要拿他的东西。”   小象懵懵懂懂,被哥哥推了一把,“听见了吗,你吃他的东西,要被他干脆大街去睡觉的!”   邓灿林怏怏收回手。   宋九尧又道:“有事儿上太阳歌舞厅找我,别上这儿来,顺道打听打听,上一回敢来找我二姐的,已经被我打得半残了。”   说完,他领着小象和骏骏,跟着宋清连进了小院。   进了堂屋,他磨牙,“是谁给你做的媒,别跟这人来往,绝交。”   宋清连:“行了,二晚还没回来?”   “没有,她要回来,还不得过来骂他一顿。”   “我做饭去了。”   果然,林晚云回到家,听说邓灿林上二姐家里来,气得撸起袖子,把这姓邓的狠狠骂了一回。   “二姐,你赶紧和丁奉国接触接触,他又有正经工作,又没有家累,不比你相的那些二手男人好一百倍?”   宋清连相了不下五个男人,对相亲这件事已经心灰意懒,“不接触了,都一个样。”   “怎么一样呢,你不觉得丁奉国一脸正气么,而且,他还喜欢你!”   宋清连嘴角僵硬,“啥喜欢不喜欢,我结过婚,还生了俩儿子,他还没结过婚,哪里合适。”   林晚云郑重其事给她分析起来,“你结过婚,生过俩孩子,你也没藏着掖着,他上过这里,难道看不见么,人家不介意,你担心什么呀,前两天他到厂里,还问你为什么好久没来,他都想吃你做的糯米糍了。”   宋清连默了下,“二晚,往后你别提了,白耽误了丁师傅。”   林晚云往外瞄了一眼,宋九尧正在院里和骏骏玩皮球,才压着嗓说:“你傻的啊,那能叫耽误么,像丁奉国那样的,你不耽误他,他自己也会耽误自己,何必浪费呢,享受当下也行啊,小鲜肉难道不香么?”   宋清连脸上起了一层热气,斥道:“胡说啥,都结了婚的人了!”   林晚云抿嘴笑,“我可不是胡说,就是因为结过婚,还有什么好怕的,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放胆去做就好了。”   “……”   “二姐,下周四,你还做糯米糍吧,我想吃了。”   宋清连顿了下,“得空再做,不一定有时间。”   -   吕家村又开始热闹了,因为卖出了十几亩山地,村大队要分钱到户,算起来,每户能分到两千元,对于村民来说,这不是一比小数目,自然是喜上眉梢。   吕二狗家更是热闹。   晚上村大队开会,村长吕和贵特意把他们家几口人留下来,提醒了,这一次按户分钱,吕二狗的钱直接给他,让方婆子和几个妯娌不要再动别的心思。   吴亚南在休婚假,这天正好回了娘家,没有听到这些话。   三个妯娌面合里不合,为了这山地钱,又拉扯到一块儿了。   回到家,老二媳妇李兴萝把大嫂和老三媳妇拉到一旁,问老三媳妇,“吴亚南回来了?”   老三媳妇:“回来了,翘着腿嗑瓜子呢,看那样子,又等着我烧水。”   李兴萝哼一嗓子,“不使唤她时候你这个三嫂嫂就算了,你还给她烧,都是你们惯的!”   老三媳妇被左右夹击,满腹怨怼,“你当我愿意伺候她?还不是老婆子叫的,我不烧就给我脸色看,捧她那新儿媳妇跟捧个宫里娘娘似的!”   “她愿意捧让她捧,给你脸色你不会黑回去,活该你被她骑在脖子上拉屎,等着瞧吧,看老婆子能捧多久。”   大嫂接腔:“那可不好说,吴亚南可不是大白那种软柿子,好拿捏,人家是千金大小姐,有田地有家底,还快有房了,老婆子不得巴着她?”   老三媳妇叹气,“可不是,眼睛长头顶上,使唤我就算了,使唤老婆子,跟使唤个老奴似的,我看老婆子的报应快来了。”   李兴萝冷笑,“吕二狗多孝敬,我看吴亚南能作威作福几天。”   这时,屋里传来吴亚南的叫声:“妈,你给我拿瓶汽水吧,我口渴了。”   几人收了话头,赶忙竖起耳朵来听。   只听见方婆子笑着回吴亚南,“哪里还有汽水,都喝完了,我给你舀一勺井水喝吧。”   吴亚南嫌弃,“我不喝井水,喝井水我肚子疼,要么,你上小卖部给我买一箱回来吧。”   三个妯娌互相挤眉弄眼,憋着笑。   “我哪有钱买汽水。”   吴亚南还不算抠门,她舍得花钱给自己买吃的,“我给你钱啊,再多买点儿零嘴,我在家的时候,我家里都常备着零嘴的。”   方婆子对着这么一个娇贵新媳妇,暂且把难听话咽下肚里,拿了钱,出门买汽水去了。   这吴亚南在家里住了几天,方婆子可看清了,她真是个能吃能睡能使唤人的主儿,要不是看在她娘家有些家底的份上,方婆子早就翻脸了,只盼着吴亚南的假期快些结束,回农机站和吕二狗过日子,眼不见为净。   吕二狗是二婚,恨不能不叫工友们知道,哪里有脸提婚嫁的事儿,只想静悄悄领证,安安静静过日子罢了。   谁料才过了几天,吴亚南竟然上村大队,把电话打到了农机站主任的办公室,理直气壮让他回吕家村接她。   当着主任的面,吕二狗只能应下。   他回家里,把吴亚南接回农机站,才要出门去和工友打牌,就被吴亚南使唤,去烧水给她冲澡。   毕竟是新婚,吕二狗照着做了。   烧好水,吴亚南还是不给他出门,她说要出,也得等她洗了澡,带她一起去玩儿。   “一帮老爷们,你跟着去做什么?”   她振振有词,“你不是废话么,你是我男人,我是你媳妇,你上哪儿我就得上哪儿,这才是恩爱夫妻。”   吕二狗隐隐不耐,“你都多大了,说这些话不怕叫人笑话?”   吴亚南登时拉下脸来,“吕二狗,你说的是人话么,我是比你大,可我是第 一回结婚,你都结两回了,还不知道对自己媳妇好一些,你那头婚是白结的么?”   这个话戳到了吕二狗的痛处,他闷着一张脸,走出门去。   吴亚南连澡也不洗了,气呼呼跟在他身后,大声嚷嚷:“吕二狗,你给我站住,你要是敢自己一个人出门玩试试,我今晚就不叫你进这个家门!”   吕二狗头皮一紧,只得停下脚,回过头等她。   大晚上的,又是工作日,宿舍里都是人,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吴亚南到了那个单身工友家,坐在吕二狗身后嗑瓜子,指点他出牌。   工友们面上都说,吕二狗娶个老婆,夫唱妇随的,真是好福气。   吴亚南:“他以前那个老婆都不跟着他出来打牌么?”   一个工友笑道:“她忙得很,又卖菜又做衣服,哪有空闲过来玩。”   吴亚南哼一嗓子,“怪不得守不住男人了。”   吕二狗心里堵得慌,没有心思再玩牌,潦草打了两轮,便提出要走。   当着吴亚南的面,工友们也不留他。   回到家,水已经凉了,吴亚南又使唤他去烧水。   吕二狗懒得再与她扯嘴皮子,闷声烧水洗澡。   洗好澡,吴亚南又发难了,说十五号已经过了,为啥没见他把工资交出来给她。   吕二狗冷冷道:“为啥要给你,我也没问你要你的工资。”   吴亚南尖利的声音差点划破他的耳膜,“吕二狗,你是不是个男人,这世上只有男人把工资交给女人,让女人管家,哪有男人问女人要工资的,你去问问,我们粮油公司哪有一个女的把工资交给男人管的!”   吕二狗忍了气儿,“别人都睡觉了,你小声些,我不用你管家,也不要你的工资,各管各的就好。”   吴亚南见他脸色变了,没敢太嚣张,“你不给我拿,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在外面胡来。”   “你放心,我不胡来。”   管工资的事儿暂且搁置下来,两口子互相不搭理,才算安生过了一夜。   -   林晚云打电话到商业局,接电话的人随意敷衍两句,说今年暂时还没有服装展销会的计划,让她先参加这一次的春夏展销会。   她寻思,这么贸然上商业局,估计也没有人搭理她,只能另想法子。   于是,她上开州市电视台,找到财经频道,邀请他们上踩云朵制衣厂参观采访。   搭理发展民营经济的政策才下来,开州的民营企业还很少,财经频道正好需要民营企业的素材,听了林晚云的话,自然没有拒绝。   为了应对这一次采访,林晚云特意给车间的人定制了统一工装,还让张婆子把厂子角角落落都打扫一遍。   张婆子弄好,已经很晚了,看到林白云还在车间赶制工装,便佯装经过,叫了她一声,“你也太拼命了,二晚给你多少工资,这么没日没夜的。”   林白云抬头,笑了声,“电视台不是要来采访么,穿统一工装好一些。”   张婆子凑过去,“大白,工装有我的份吗?”   林白云一滞,“三婶,电视台是进车间来录像,你干到下午就回家歇着,拍不到你,这一回太赶,就先不做你的了。”   “那过后,你可记得提醒二晚,叫她给我补上工装,要不然我可亏死了!”   “……行,给你补。”   张婆子却还不走,凑近了些,“大白,你晓得不,吕二狗二婚了!”   林白云吸一口气,“我晓得。”   “你和他还有联系?”   “没有,我听说的。”   张婆子老褶子一抖一抖的,“我跟你说,昨天我上吕家村碾米,听你嫂子……你原先的大嫂,我听她说的,吕二狗那新媳妇可娇贵了,在家翘着二郎腿,使唤方婆子和嫂子们给她干活儿,连吕二狗都被她压得死死的,下了班还赶回村里去接她,就跟伺候个姑奶奶似的!”   林白云并不想听这些话,低下头,忙活自己的,“他愿意伺候伺候,跟我没关系。”   吕二狗那样的人,也有甘愿伺候新妇的一天,想当初,她干这个干哪个,哪一回麻烦过他,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值,不值到想扇自己几巴掌。   二晚说的对,自己一个人干净舒爽,比跟着那样的人强多了。   “哎呦喂,都是他们没良心,你大嫂还念着你的好咧!”   恰在此时,林晚云走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宋九尧。   “三婶,还没下班?”   张婆子卖乖道:“才要下咧,不是说电视台要来采访么,我就生怕漏了哪一处,没弄干净。”   林晚云笑笑,“辛苦你了,这个月给你补上加班费。”   张婆子两眼放光,“哎呀,我就说了,跟着二晚不会吃亏咧!”   “你跟大白聊啥呢?”   张婆子一得意,嘴里就收不住话,“可不就在说吕二狗,娶了个娇贵媳妇,全家人都得听她使唤!”   林晚云暗道不好,这碎嘴婆子又来扯大白伤口,叫她难受。   “天晚了,你赶紧回家去,正好我老公开车来了,送你到家门口。”   张婆子:“不用了,就两步路,我没坐过那洋车,我怕我晕咧。”   “走吧,两步路不会晕。”   两人把张婆子送到了家,往村口开。   林晚云看到路边堆放着一堆一堆的碎石,有些惊奇,“怎么回事,要修路了么?”   宋九尧面色无波,“修好路,你屁股可舒坦了。”   她觉得很奇怪,“我今天上市区的时候,还没有这些碎石呢,也没听谁说过要修路啊,这么好的事儿,村大队早该出公告了。”   他扯嘴,“出什么公告,我修的,以后给我上个功德碑就行了。”   林晚云愣住了,“你要修路?”   “嗯,你不是说电视台要来采访吗,以后还有那么多货商还要来,看这泥巴路,印象分给你减没了,你拿什么忽悠人家。”   她抿嘴看他一会儿,“老公,等会儿下车,你不要走路,我把你背回家!”   宋九尧压了压嘴,有些压不住,“你背我,把你压死了。”   她在座椅上扭动身躯,掩盖不住的喜色,“压死我,我也要背你。”   宋九尧看她那高兴样,忍不住又提了一嘴,“我在厂子旁边起一栋小楼,到时候咱们就住在这里,你不用来回跑,我爸也能天天下山来,在家里吃住。”   林晚云大喜过望,“我们要建大别墅了?”   “多大都行,反正两个山头都是我们的。”   林晚云握拳,抵在唇边,“你和咱爸说了吗?”   “没有。”   她有些克制不住,“那我们现在去告诉他一声,让他高兴高兴!”   宋九尧踩油门的脚松了下来,“现在?”   “是啊,现在!”   宋九尧依着她,找了一个地儿掉头,往山脚下开去。   林晚云才下了车,心里就有些后悔了,今天阴天,天上没有月亮,车灯一关,山间黑幽幽的,伸手不见五指,着实让人发慌。   “老公,好黑啊……”   宋九尧揽上她肩膀,“没事儿,我爸天天这么走。”   林晚云心里一酸,是啊,宋爸一个人住山上那么多年,天天这么走,也没听他抱怨过一句。   两人依偎着往山上走。   “你今天去看卖场了?”   “嗯,卖场人越来越多了,我还看见我以前的同事,你也见过,跟我住一个宿舍的那个蓝姐,她说我好厉害,竟然做出那么好看的衣服,还开了那么大的卖场。”   林晚云想起了蓝姐的一些话,忍不住咯咯咯笑。   一听到她这个笑声,宋九尧又是心尖微痒,“她是真心的吗,你就这么得意。”   “不是,她生了一个闺女,说长得跟她婆子一模一样,特别是眼睛,就一条缝,看着简直就像是在看她那婆子,她一看就特来气。”   她止住笑声,话里还带着笑,“她说,当初天天嫌她婆子丑,没想到报应来得这样快。”   宋九尧眼前有了画面,也忍不住提嘴,“别笑话别人,免得你也有报应,也生个眯眼缝小孩儿。”   林晚云笑不动了,她有些心虚,“我不是笑话她,我只是觉得她的那些话可叫人乐了,咱们两家人又没有谁是眯眼缝,怎么会生出眯眼缝小孩儿来。”   “那可说不准。”   停歇一会儿,他蹭蹭她的额发,低嗓说:“二晚,咱俩也生一个。”   林晚云心尖一软,“那我还很忙呢,你也很忙呢。”   洞房之后,她和他说过,暂时先不要生孩子,过一两年再说,他也答应了。   黑幽幽的山林,除了树林簌簌声和不明鸟类的叫声,就是两人一致的脚步声。   宋九尧又搭上另一条手臂,环住她,“你要是怀上了,我回来伺候你,行吗?”   她没有马上回答。   宋九尧以为她在犹豫,松口手,在她后脑压了一把,“林二晚,你说话就是像放屁,刚才还说背我。”   林晚云挽上他,“老公,生吧,等我生了小孩儿,我们就使唤他伺候我们,先让他背你上山,再让他背我上山,让他跑两趟。”   “……胡说八道,你要这么说,谁愿意做我们的小孩儿。”   到了离园水库,宋世邦都睡下了,听见林晚云叫他,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忙打开门,“咋的了?”   林晚云一脸喜色,“爸,我们要在山下起大别墅了!”   宋世邦一头雾水,“起啥?”   “就是起大房子,到时候你就不用住在山上,天天回家里吃饭。”   宋世邦:“……”   林晚云以为,宋世邦在发愁又得他自己做饭,便补了一句,“不用你做饭,到时候叫宋九尧给我们请个保姆,我们回家就有饭吃。”   宋九尧嘶地一声,“谁说给你请保姆了?”   她回过头,两道眼刀往他脸上一刮,“你不请,我就使唤你的小孩儿,煮饭喂猪腌酸菜,我全让他做!” 第50章 宋九尧,你是不是对我一……   林晚云看了一圈鸡棚, 又和宋世邦说了一些话。   宋世邦说太晚了,催着两人下山回家休息。   林晚云和宋九尧原路返回。   宋九尧突然说:“林大强带人上山来,逼着我买下山地那一晚, 你既然都被我吓出病来了, 怎么还敢叫我送你下山?”   林晚云窝在他怀里, 对面上头是一座坟山,她低着眼睫,只看脚下的路,不敢正经抬起头来。   “你知道什么叫大悲大喜么, 我那会儿差不多就是大悲大喜, 就是又担心你把我摁水库里喝水,又觉得山地是我林晚云的, 我是个大富婆,天地任我行, 谁敢动我我就用钱砸他。”   宋九尧胸腔鼓动, 这么一说,他想起她坐在他摩托车里, 病恹恹抬眼看着他的样子。   “我不是爬山生病,我是被你吓才生病的。”   “我还没开始吓呢。”   “你已经吓了, 昨天你那样摁吴斌, 回到宿舍,夜里三四点我都睡不着, 睡着了又梦到你压着我的头往水库里摁, 我快憋死了你都不放开我。”   这么一往回想, 他有些心猿意马,搂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往她领子里探, “大悲大喜,怪不得胡言乱语,说我压着你,你快憋死了,我也没有放过你。”   林晚云虎躯一震。   这是在开黄腔么?   当初她被他吓出高烧,可怜兮兮说的那些话,他竟然能歪解到那档子事去?   与其说他歪解到另一边,还不如说……他当时就对她动了坏心思?!   她定住脚跟,把他的手扯出来,板正身子,在幽暗里对着他,“宋九尧,你当时,那脑子里是不是对我耍流氓了?”   宋九尧滞了下,“……没有。”   林晚云手指头戳他胸口,“我说的是你压着我的头往水库里摁,你脑子里装的什么黄色废料。”   他偏过头,无声笑了。   “你老实说,是不是!”   宋九尧抓上她的手,在她内手腕上回来摩挲,“没有那么严重,我是喜欢你,听了那些话,才忍不住……”   林晚云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   他压过去,蹭她的额发,低嗓说:“再说,脑子里的东西不犯法。”   这后一句,林晚云听得迷迷糊糊,她还停留在前面那一句,以为是他词不达意,下意识反问,“你喜欢我?”   宋九尧一个浅淡气声,“我要不喜欢你,娶你做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林晚云整个胸口蔓延开来,漫上嗓子眼,漫上脑袋瓜。   她有些无措,眼神在幽暗里闪烁,话音里带着不可思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呀?”   他没多思索,“不知道,就是喜欢。”   林晚云咬着嘴默看他一会儿,给他想了一个理由,“我知道,因为我长得漂亮,你就是见色起意,是不是?”   宋九尧笑了声,“就算是吧。”   林晚云吸吸鼻子,鼻腔是山林清新的味道。   她开始肆意妄为,任由自己往好了想,“宋九尧,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宋九尧压着眼看她,“我不知道。”   起初是看到她,他心里挺高兴,后来慢慢的,就想看到她。   林晚云轻轻捶他大手臂,“那如果我没有让你娶我,你会追我吗?”   “我不会追。”   “……”   “我不知道怎么追你,我会让老舅娘上你家提亲,只要你嫁给我,我一定好好待你。”   林晚云已经心满意足,埋在他胸口,喃喃道:“你就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他的手又不老实了。   林晚云扭动身子躲开他,“宋九尧,回家吧,叫人看见了不好……”   他笑了声,“这里哪有人。”   林晚云身子一抖,鸡皮疙瘩从脚底板往上翻涌。   “对面……很多,你要尊重一下吧。”   宋九尧松开她,话里带笑,“我尊重,走吧。”   -   到了周四,宋清连早早就带着一竹筐的糯米糍,上了踩云朵制衣厂,连林晚云都没见到,放下便匆匆忙忙走了。   等到丁奉国送货的时间,林晚云抽空回了厂里,糯米糍是见到了,宋清连却个影子也没有。   林晚云给丁奉国送了糯米糍,佯装抱怨道:“我叫她留下来跟我吃饭,厂里的人说她一大早送过来,放下就跑了,也不知道怕什么。”   丁奉国接过糯米糍,“是不是麻烦她了?”   “没事儿,我二姐就是这样,耳根子软,别人可以麻烦她,她却不喜欢麻烦别人。”   “我看出来了。”   “前几天有个以前的相亲对象上家里找她,她才到家,又不想开门让那人进去,又下不了狠话赶那人走,最后还是她儿子把我老公叫过去,把那人给骂走了。”   丁奉国顿了下,从兜里掏出钱来,“你帮我交给她,辛苦了。”   林晚云:“……不用客气了,要么下次有机会,你自己交给她,我交给她她也不要。”   这人可真是,要是想追二姐,就该亲自上家里去找二姐,而不是这么一板一眼,还掏钱来买。   丁奉国把钱放下,“没事儿,你帮她收着,她要是不拿,你就说,我找个人上家里说媒,她要是愿意和我处对象,往后我就不给钱了。”   林晚云嘴角有一丝僵硬,“行。”   她真是对这个丁奉国刮目相看了,虽然轴一点儿,可人家不遮掩不墨迹啊,人家是个行动派啊!   上哪儿找这样的去,林晚云认定,这人就是宋家二姑爷了,当晚,出了厂子就直接上了宋清连家的门,把这话儿说给她听。   正好宋清枝也在,听了这话儿,满脸质疑,“才二十七,那就是跟我一样大,还没结过婚,这样的人靠谱么,他咋看上二姐的?”   林晚云:“……年龄不是问题,再说二姐多显年轻啊。”   她心里腹诽,哪有这么说自己姐姐的,二姐看起来至少比你年轻多了。   宋清枝:“再显年轻,她也生过两个孩子了,那男的图她啥啊,可不就是图她有这一栋房子。”   林晚云十分无语,“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房子,再说,他们单位最近还有福利分房。”   这下,宋清枝更有话说了,“我就说呢,这人可不就是随便找个人结婚,好分到大一些的房子,现在的男人,弯弯绕绕的心思可多了,你家里那个姐,大白,她那男人不就为了福利分房,找粮油公司的老女人结婚?”   林晚云再忍不了,把筷子放下,仔细和她辩论一回,“那吕二狗是啥也没有,才惦记着占别的女人的便宜,这个丁奉国工资本来就不低,他要是不喜欢二姐,随便找别的女人结婚,也能分到房子,那你说,他为什么找二姐,总不能是为了多两个儿子吧?”   宋清枝被堵住了,一时无力反驳,她有些不爽,每一回和林晚云辩论,她都没占过上风。   宋清连出声道:“二晚,你就跟他说,我跟他哪哪都不合适,别折腾了。”   “人家不介意你有孩子,也不介意你结过婚,哪里不合适,他要是这么问我,你教我,怎么回他。”   宋清连默了下,“我现在只想把孩子好好养大,别的,等骏骏他俩大一些再说。”   林晚云没再劝她,她说的也有道理,自己的孩子当然得自己养,女人,还是得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才有底气去迎接新的感情生活。   “二姐,等宋九尧在厂里旁边起好房子,家里的房子就交给你用,正好挨得近,到时候开个小卖部,或者开个小饭馆,做点小买卖也方便。”   宋清连还未出声,宋清枝先跳脚了,“房子是你的么,你说给就给,现在的房子是我爸回来以后,倒了瓦房,我们姐弟几个,帮着他一起起的,要分也是平分,不是你说想给谁就给谁的!”   林晚云咬了咬牙,“对,我说了不算,我不说了。”   她不过是想把房子给二姐用,又不是说把房子给分掉了,这个宋清枝,每回回家,都是敞开了怀吃二姐的,却一点便宜都不给二姐占,简直不可理喻。   吃了饭,她肚子憋这气儿,就想和宋九尧说说话,便开着摩托车上了太阳歌舞厅。   因为宋九尧在博谷拿下了码头,成立了公司,各种业务往来,更加繁杂,便把太阳歌舞厅扩大了些,新增了一个办公区,用来开会和接待客户。   六子已经做好了饭,告诉她说,宋九尧正和赵贤等人开会,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林晚云:“我进去叫他们出来吃饭。”   反正里头没外人,六子便没拦她。   林晚云敲了敲门,推开一个小缝儿,一个眼睛往里提溜。   几个男人齐齐看过来,她才把门开大了些,“宋九尧,出来吃饭了。”   宋九尧看见她,嘴角禁不住往上勾动,“知道了。”   因为林晚云的到来,办公室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赵贤笑问:“今天是什么日子,老板娘亲自做的饭?”   林晚云:“……不是我做的,我在家里吃了才来的。”   阿平:“我们林厂长是来看尧哥的,不要说你能吃我们林厂长做的饭了,就是来叫一声,你都该觉得荣幸。”   赵贤点头称是,“荣幸至极,林厂长我倒没看在眼里,不过,宋家少奶奶亲自来喊我们吃饭,难得难得。”   林晚云心里暗道,她不过是来叫她老公吃饭,谁管他吃没吃。   宋九尧发话,散会,先吃了饭再说。   林晚云磨磨蹭蹭,等他起了身,才跟在身侧,一起走出去。   宋九尧瞥她一眼,脚下微顿,又瞥了一眼,最终定晴在她脸上,“怎么了,是没吃饱饭,还是哪儿不舒服了?”   她腮帮子霎时鼓了起来,“你三姐今晚回来吃饭了。”   宋九尧压着嘴笑,“噢,没吵赢她?”   林晚云杏眼圆睁,“怎么可能没吵赢,我就是烦她!我说起好房子,就把家里的房子给二姐做些买卖,她竟然说我凭什么分给二姐,要分房子,也要平分,她也得有份儿。”   宋九尧默了下,“别管她,以后这些事儿,你别当着她的面说,不让她知道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   林晚云莫名委屈,眼里冒出了丁点水光,“等她老了,肯定比张婆子还讨人嫌,张婆子嘴里的话还中听些,你三姐,她嘴里长刺儿,每回都要挑我的理。”   宋九尧定了定神,嘶地抽气,“她嘴里长刺儿,你嘴也没闲着,你给她刺回去,刺她流几回眼泪,看她还敢挑你的理。”   她胸脯一起一伏,“她流什么眼泪,用蓝姐说她婆子的话,要流,流的也是眼尿,呛死人!”   宋九尧别过脸,轻咳两声,又看回她,“你嘴里长针,比她厉害多了。”   他抓上她的手,指腹在掌心里揉搓几下,“行了,你是干大事的人,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要是让你们厂里的人,还有电视台的新闻记者,商业局那帮人知道,堂堂踩云朵的林厂长被姑姐给气哭了,肯定要笑话你。”   林晚云跟他吐槽两句,很快就把在宋清枝那受的气给抛诸脑后了,她忙得很,实在无暇顾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很快,电视台采访结束,随访记者编导对踩云朵印象相当好,厂子设备新,员工精神面貌好,实力强,为了货运,还修了一条道。   最主要的,踩云朵做出来的衣服是真好看,厂里的卖场紧挨着布料市场,很多想去买布料做成衣的,经过踩云朵卖场,必定要多看几眼,再转一圈,最后布料没买成,倒成了踩云朵的顾客。   趁着这股劲儿,林晚云邀请电视台和她一起上了商业局,这一回,商业局领导亲自见了她。   林晚云早就打好的腹稿,从开州说到其他地市,从成衣市场说到代加工市场,有理有据,一一论证,最终就一个意思,踩云朵作为开州第一个没有制衣厂,需要政府大力扶持,只要政府组织服装展销会,踩云朵将作为协作方,赞助商,承担部分费用。   接下来,她天天到商业局报到,只要有关展销会的会议,她都要掺一脚。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月,天气越来越热,春夏服装展销会,变成了夏季展销会。   林晚云干劲十足,除了准备夏装,她还要出秋装新品样衣,等着全国各地的客商到来。   她亲力亲为,把商业局给的客商名单打了个遍,一个一个邀约,请他们过来参加服装展销会。   宋九尧也忙,但他答应过她,只要她能把服装展销会做起来,不但太阳歌舞厅的人要给她帮忙,他也去给她做几天助理,和她一起迎接八方来客。   有了商业局的支持,服装展销会如期举行。   踩云朵做为展销会赞助商,要负责客商的出行食宿,个个都说,这一回林晚云下了血本,宿舍变成了招待所,还包下了三辆公交车,还请村里一帮人帮忙做饭,供着那帮外地客商。   三天下来,她和客商混熟了,最后一顿饭,两三个女客商把她拉到一旁,悄悄打听起了宋九尧。   “你那助理,他有对象了吗?”   林晚云后脊一凉,看着那位三四十岁大姐,“赵姐,你瞧上他了?”   可真敢问啊,嫩草是好吃,她也不看看,宋九尧她嚼得动么?   赵姐笑,“你别问,你就告诉我,他有没有对象就行。”   她哼笑道:“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这人毛病可大了,他说做他对象,要会煮饭,要会喂猪,还要会腌酸菜。”   赵姐啧一声,“这不是小意思么,哪个女人不会,不要说喂猪,喂他都行。”   其他两个女人互相推搡着笑。   “林厂长,你跟宋助理说,安排他个活儿,今晚带我们出去吃饭,我请客!”   林晚云头皮又是一紧。   中年妇女们太可怕了,特别是做买卖的中年妇女,她们何止脸皮厚,她们是不要脸啊!   她咽一下嗓,“行,不过我得问问他,他愿意去才行。”   “你是老板,你安排的活儿他敢不去?”   “……”   他还真敢。   林晚云心想,她先忍着,等这帮女人走了她再骂,这会儿那么多客人在呢,还不能得罪她们。   “宋九尧!”   宋九尧朝她们走了过去。   她瞥他一眼,“几位大姐想让你带出去吃个饭,你,今晚有空吗?”   赵姐:“明儿我们就走了,哪有地儿吃饭喝酒的,你带我们去,我请客!”   宋九尧略一点头,道:“赵姐请客,当然有空,今晚我叫人来接你们。”   “我就喜欢小宋这么痛快的,你不是要找会煮饭喂猪腌酸菜的么,我给你找……”   “赵姐客气了。”   林晚云慢慢吸气,一个转头,佯装和别的客商说话去了。   这次展销会,踩云朵拿到了三个订单,虽然不是什么大订单,但减掉这一次的支出,还略有结余,而且,厂里还和很多客商建立了友好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林晚云本该高兴的,但一想到宋九尧要去跟几个中年妇女卖笑,她就不痛快。   傍晚十分,送走最后一批客商,她和厂里的人开了个简短会议,回到家里,看见宋九尧才冲了澡出来,光着膀子,头发湿漉漉的。   她更不痛快了,闷声不吭回了东屋,蹲在地上摸她的莫西沙石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劳累了一天,男人的嗓音低沉,“怎么又摸石头去了?”   林晚云闷闷道:“摸石头能发财,不摸石头难道摸你吗?”   他伸手往她腰窝探去,“摸石头能不能发财我不知道,摸林二晚能发财。”   林晚云扭动几下腰肢,别过脸,往后扫他一眼,“一回来就冲澡,还不赶紧去和大姐们喝酒去,等会儿就不够香了。”   宋九尧鼻腔断断续续的气声,胡茬在她耳根后磨,“谁说我香给她们看了,她们要喝酒,我就让赵贤在歌舞厅招呼她们,挣钱的事儿为什么不做,等晚些时候,咱们露个面就行了。”   林晚云还有些气不消,“你还是早点儿去吧,不是要找个会煮饭喂猪腌酸菜的么?”   “是得找,你现在和我造个小孩儿,我找个这么样的保姆伺候你。”   她肩膀往后推他,声儿软了,“我不要,都要累瘫了,没劲儿造小孩儿。”   他在她耳边低低笑,“没劲儿才要造,造一个给你烧水的。”   林晚云在他怀里幽幽叹气,“宋九尧,我这辈子从来没做过错事,除了嫁错人。” 第51章 你的恩人,不会是我吧?……   吕家村的山地钱正式发放下来, 吕二狗也被叫了回去,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几个嫂子聚集在方婆子屋里,由李兴萝出声, 让吕二狗把那七分地字据退回来。   因为方婆子捧吴亚南, 几个儿媳颇有怨言, 家里气氛更差了,方婆子不愿再生事端,便随了李兴萝的意思。   “既然山地钱平分,那就没有多给你分地的道理, 你把那字据拿回来, 给你嫂子她们。”   吕二狗敷衍,“那地儿不是大嫂三嫂种着么, 我又没抢,你们种下去就是了。”   李兴萝哼笑, “二狗,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本来就该是我和大嫂的, 你咋抢,白纸黑字的东西, 你要不拿回来, 哪一天公安局来人,说我们霸占了你的地, 我们怎么安心种?”   吕二狗:“你信不过我, 要不要我们再写个字据, 我把另外的七分地补给你们?”   这是他的一个心病,和大白离婚的时候,匆匆忙忙的, 他本来还存着大白会回头的心思,没顾得上那七分地的字据,后来他妈问起来,他正心烦意乱,便随口敷衍她,说已经拿回来了。   那字据不定是在大白还是在林二晚手里,现在他一下班,就要伺候吴亚南,上哪儿都脱不开身,哪有去找回来的心思。   李兴萝知道,吕二狗上农机站上班之后,是家里唯一一个吃公家饭的人,又有一个有些势力的外家,腰板硬了,连老婆子都要让他几分,她可不能与他硬碰硬。   “我信得过你,另外补就不用了,我们就是担心那字据,是不是还在大白手上,要是你拿着,下回拿回来给我们瞧一眼,我们也放心。”   吕二狗:“行,下次拿回来给你们。”   他知道,这事儿瞒不得多久,他必须得去把字据拿回来,既是已经离婚,按照大白的性子,自然不会贪他家的便宜。   这一回,他没有直接上踩云朵制衣厂,而是找到了踩云朵制衣厂的电话,打过去,说要找大白。   没一会儿,大白就过来接电话了。   “大白,我嫂子她们说,要把分地的那字据拿回去,你要是要拿地,我另外把我的地分给你。”   林白云没多想,“我不要你的地,过两天休息,周日早上,我拿过去给你。”   听见她的声音,听了这些话,吕二狗着实不好受,“辛苦你跑一趟,到人民广场吧,我请你吃个饭。”   她淡淡说:“不用了,我送到农机站门口,你出来拿就行。”   说完她挂了电话。   这段时间,厂里有订单,二晚几乎都在厂里忙活,这会儿不在办公室,不是在仓库就是在车间。   林白云果然在仓库找到了林晚云,把她叫到一旁,把吕二狗的意思说给她听。   林晚云没听完,就一口否了,“不给,打死我都不会给他,凭什么呀,那是你们没离婚之前的共同财产,你也有份的,他不是还有一亩多,这七分地给你不用管么!”   林白云:“我不要他的,都离婚了,我不可能上他们村去种地。”   林晚云咬嘴看着她,想了想,“你不要我要,我用山地跟你换,就厂子后面的,按比例给你山地,等你挣了钱,你自己起房子,免得还得买地皮,又是一大笔钱。”   林白云愣住了,自己起房子,她想都没敢想过,听二晚这么一说,好似也不大难的样子,能够拥有自己的房子,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你,你拿那七分地做什么,你又不会种。”   “不会种我给我妈种,好歹能吃上新鲜菜。”   如若现在不把地拿到手,以后征地,大白就算不在乎,吕二狗也得得意死,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反正字据我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的,他要是再找你,你就说在我手里,我就是不给你,让他自己来找我。”   林晚云不打算再和吕二狗扯皮,白惹一身骚,她就躲着,等吕二狗闹开了,大白自然不会再忍让,到时候,直接上法庭,吕二狗不占理,又那么要面子,自然不敢再闹。   这天,林白云一大早到了农机站,想趁着周末院里家属都在睡懒觉,没有什么人走动,把二晚那些话说给吕二狗听。   吕二狗是出来了,可她才说了两句话,又出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微胖,面皮白,像才发了的大馒头,上头两条往上挑的细眉毛,看着不好惹的样子。   “二狗,这是谁啊?”   吕二狗没想到一大早的,吴亚南竟然还这么跟着他出来,心里不痛快,当着大白的面,暂且忍着,道:“这是大白,她找我有事儿。”   林白云也不是傻子,农机站的家属,她没有不认识的,这女人无疑就是吴亚南了。   她有些尴尬,“没别的事儿,就是田地的事儿,想跟他说一下。”   吴亚南皮笑肉不笑,“是吗?田地咋的了,让你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平时周末,我们都睡到九十点的。”   林白云没说话,她只想走人。   “二狗,就是这个情况,二晚说不给我,让你找她拿,我先走了。”   吕二狗心里不好受,听了这些话,又添了火,“你咋说话不算数呢,那天不是说好的,拿来给我吗?”   林白云不自在,只想尽快走人,“那我再回去劝劝她。”   吴亚南:“二狗,要拿什么啊?”   吕二狗:“那田地的字据,当初说不分山地钱,我妈她们才多分了七分地给我,现在字据在她那里,我叫她拿回来,她说她妹子收着不给她。”   吴亚南听了,哼笑道:“哟,都离了,还霸着我男人的地呢,字据没拿回来,你过来找他做什么,这么一个小院,你不怕人笑话,我和二狗还要脸呢!”   林白云憋着气儿,“原先约好了,我只是想上来说一声,免得他白等了,那我先走了。”   她才转身,吴亚南却把她叫住了。   “哎,来都来了,你先别走是,那字据什么时候拿过来,你给我俩说清楚再走。”   林白云没有回头,“我已经说清楚了,你问吕二狗吧。”   吴亚南双手抱臂,“你赶紧拿过来,不要叫我们上你家里拿,到时可不好看了,我家里田地多的是,吕二狗娶了我,我的田地也是他的,真不缺这几分地,就是不该你的,你就不要惦记。”   吕二狗:“吴亚南,走了。”   林白云胸口团着一股气,她已经处处忍让,这个女人无理搅三分,她又不是被人吓大的,她还有两个弟弟,要上她家里,吕二狗未必敢呢。   她回过头,“什么叫不该我的,那是我们离婚之前的田地,就该是我的。”   吴亚南那两条细眉毛往上一挑,白胖脸竟然显得很锐利,“哎哟喂,你还真有脸拿啊,我倒要看看,你敢回吕家村种地么,也不怕被人拔了苗!”   林白云没再与她争论,垂下眼,看着脚下走了。   她和吕二狗结婚一年,在农机站住了一年,这熟悉的地儿,刚才站在这里,她内心还挺酸涩的,这会儿那点酸涩已经消散殆尽,剩下的只有厌恶。   她想,她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她和吕二狗,老死不相往来。   吕二狗看着她的背影,转头斜一眼吴亚南,“你咋那么多话,本来她愿意给回来的,你一惹她,她还能给?”   吴亚南尖利的嗓音叫:“吕二狗,你少给我胡咧咧,一大早跟前妻见面,你要不要脸!”   吕二狗转身往农机站走。   结婚一个多月了,他的话越来越少,也不出门打麻将了,每天闷脸在家里,吴亚南说什么,他也懒得去反驳。   不后悔是假的,但是他没有后悔的机会,离一次婚都不好看,更何况离两次婚,他没有办法和吴亚南离婚,再离婚,他该如何在农机站立足?   他也没有去找林晚云,能一日是一日。   -   这一天,宋清连在院里晾晒干货,听见院外头有货车的响动,没一会儿,货车熄了火。   她有些不自在,想进屋去,又觉得不妥,迟疑的功夫,丁奉国出现在院门口。   “二姐。”   宋清连拍拍手里的灰,“嗯,你咋来了?”   他没有进院门,而是站在原地,“我想来和你预订一些糯米糍,你能给我做吗,今晚我再来拿。”   宋清连默默不语,没有出声答应他。   丁奉国笑了声,“我打小,只要天气凉一些,我妈就喜欢做这个给我吃,我去当兵之前,经常能吃上,当兵的时候,我妈过世,好些年没吃,第 一回吃上你做的,跟我妈做的味道差不多,我就好这口。”   宋清连嘴角动了动,点一下头,“行,正好今天有空闲,你要几个?”   “我明儿出车,现在天气热,不好留,你给我五六个就行。”   “嗯,你晚些再来拿吧。”   丁奉国没二话,转身上了货车,开走了。   到了傍晚,他又出现在宋清连家门口,照旧不进院门,在外头喊了一声“二姐”。   宋清连用小竹筐装着,给他送出去。   丁奉国打开看了一眼,“拿饭盒装着就行,又拿你一个筐。”   “不打紧,饭盒挤在一块儿,容易粘连,这样好拿一些。”   丁奉国笑了笑,“我上车就吃完了,没有那么讲究。”   他从兜里掏出六毛钱,“一个一毛,够么?”   宋清连收着手,客气道:“都是熟人,你拿着吧,以后多照顾我弟媳厂里就行。”   这一回,丁奉国倒不客套了,又把钱揣进兜里,“我走了。”   “行。”   第二天,一位运输队家属的大姐就上了宋家门,自称姓朱,要给宋清连说媒。   宋世邦一个人在家,听得云里雾里,“你说这丁师傅头婚,是不是弄错了,我二闺女带俩孩子咧,他知道么?”   他寻思,这样条件的男人,该不是有啥毛病,要不怎么会说给老二呢。   朱大姐笑道:“不瞒你说,起初我也以为弄错了,问了他,他说他不在乎这些,就是看中人了,他没爹没妈,也没个兄弟姐妹,家里没人管,都是他自己做主。”   宋世邦心有疑虑,没有马上应下,只说二闺女给人送干货去了,他要和她说说,她要是愿意见面,他再去上运输队大院回这位朱大姐。   送走朱大姐,他上宋清连家里,正巧宋清连回来了,听了他的话,低着眼睫,只让她爸不要管这事儿,她不答应见面。   宋世邦不好多劝,当是那人不合女儿心意,便作罢了。   丁奉国出车回来,听朱大姐的意思,宋世邦叫人客气回了她,应该是宋清连没有答应。   他又上了宋清连的家门,这一回,正赶上宋清连婆子也在,两人正从自行车后架上扛下一大袋干货,那婆子狐疑看他一眼,便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屋。   宋清连面上有些不自在,“你咋来了?”   丁奉国从地上拎起那个麻袋,给她送到院子里,挺直了腰板,一脸正经的,“上回我和林厂长说过,你要是愿意和我处对象,往后我拿你的糯米糍,就不给钱了,上回你没收钱,我当你已经答应了。”   宋清连怔愣住了,她可没有这一层意思。   “二晚没和我说过,我不收你的钱,只是,都是熟人了,几个糯米糍犯不着给钱,没有别的意思。”   丁奉国:“在我这里不一样,熟人也得给钱,只有家里人不用给钱。”   宋清连:“……这样的话,要么……”   她想说,要不,你再补钱吧,又实在说不出口。   丁奉国把那小竹筐放在麻袋上,“我先走了,明儿还要出车,过三天才回来,你要是有空,再给我做几个糯米糍,我过来拿。”   宋清连拿起那个竹筐,嘴角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宋世邦下山卖鱼,送了两条到制衣厂给林晚云,把这事儿和她说了。   林晚云忍不住乐,这丁奉国真行啊,说叫人来说媒就叫人来,一点也不含糊。   她把丁奉国夸赞一番,又上歌舞厅,兴致勃勃告诉了宋九尧,又给大姐去了电话,把事儿都跟大姐说了,要来个全家总动员,说服二姐,接受丁奉国,好好享受恋爱。   男人们不好说什么,但大姐不一样,第二天,宋清连上歌舞厅接了大姐的电话,长姐如母,宋清连反驳几句,反而被教育了半个多小时,只得答应下来,先试试看。   -   盛夏,李景林从乡下回来。   他已经三个月没见到瞿雪了,每一回回来,她不是不得空闲,就是在外地看剧场,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这一次回来,他得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他和瞿雪有一个同学,在卫生院上班,那同学看见瞿雪上卫生院,一问,她竟然已经怀孕了,说是李景林的,但是交代了,不许告诉他。   逼问之下,那同学才说,瞿雪上北城租房子去了,她打算趁着生孩子这一两年,去大学进修编导专业。   李景林又气又急,他没想到瞿雪主意那么大,怀着他的孩子,还不打算告诉他,背井离乡去生孩子。   他上歌舞厅,找到宋九尧,要借他的车,上一趟北城。   宋九尧没有马上答应他,上北城路途遥远,一个人开车不累死才怪。   “你干嘛去,坐火车不更好?”   李景林带着愁容,“我找瞿雪去,她在北城租房子,要是坐火车,北城那么大,没有车,只怕不好找。”   “她怎么跑那地儿租房子住去了?”   李景林咬着腮帮子默了片刻,“她怀着孩子,估计想在那边生了再回来。”   宋九尧也十分意外,哼一嗓子,“胆儿真肥啊。”   不用问也知道,必定是怀了李景林的孩子,也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了不得的大恩怨,竟然把瞿雪逼得离开了开州,跑北城躲起来了。   “我跟你去,轮流开车好一些。”   “行。”   宋九尧拿了两件衣服,李景林什么也没拿,两人上了车,一路往北城开。   幸而那位同学还记着瞿雪打过来的电话号码,两人在舞蹈学院外的居民房等到了瞿雪。   瞿雪手头有钱,过得并不悲惨,相反的,她正在备考,每天去编导老师那里上课,过得还挺充实。   她看见两人过来,有些意外,看李景林那个黑脸,也猜得出□□分,必定是同学扛不住,给他说了她怀孕的事儿。   “这么大老远,你俩开车过来的?”   李景林不出声。   宋九尧摇摇车钥匙,“我先回去了,忙得很。”   瞿雪有些过意不去,“宋九尧,先吃顿饭再回去吧。”   宋九尧嗤一声,“不吃了,我担心你俩干仗,伤到我。”   “……”   “要当爹当妈的人了,好好说话。”   他走了,   瞿雪收回目光,看着李景林,“你请了几天假?”   李景林淡眼看着她。   “不要老是请假,好好做你的事儿,我在这边挺好的,不呆在开州,只是不想让我爸妈心烦。”   她面色平静,平静到让李景林恼火,他下颚线动了动,开口道:“瞿雪,我到底哪里不配,你要这么躲起来,自己一个人生孩子?”   瞿雪看着他,“不是你不配,我只是不想嫁人,应付各种烦心事。”   她不想应付他家里人,不想应付他妈,以后还有一个弟媳,她想清清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   前一世没有住在开州,偶尔回来一趟,都已经够烦的,要是住在开州,住在他家里,按照他家里弟媳的脾性,势必过不了清净日子。   李景林默了好一会儿,“那我呢,应付我也算是烦心事吗?”   瞿雪愣了下,别开脸,“说实话,有时候也是的。”   李景林心里一凉,他把她当成了宝贝,每一回下乡,都惦记着回来看她,她却把见他当成一件烦心事,处处躲着他。   他眼里有一丝伤痛,“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怀我的孩子,你找个你爱的人不好吗?”   瞿雪定定看着他,眼里冒出点点水光,“李景林,如果过完一辈子,你还会说爱我么?”   李景林:“我会。”   她眨巴眼,把那点水光给挤了回去,“你不会,我跟你过一辈子,你只记得玩泥巴,早就忘了爱我。”   “……”   瞿雪转过头,“你回去吧,要是想跟我结婚,就回去起好房子,在新房子里娶我,我学好回去,这辈子不会离开开州,不会跟你去乡下,也不会上你家里住。”   李景林咽一下喉。   她扯嘴笑了笑,“你看清我了吧,我自私得很,只为我自己活。”   李景林看着她走进居民房里,默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他能怎么办,自私就自私了,谁叫她怀了他的孩子呢。   -   宋九尧开了三天的车,才回到开州,冲一个澡,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来。   林晚云看他满脸的胡茬,心疼得很,忍不住抱怨道:“这么用我老公,又不给钱,真想骂李景林,再骂瞿雪一顿!”   宋九尧伸个大懒腰,“谁叫我欠他一条命呢。”   “你怎么欠他了?”   宋九尧扯嘴,“当初我把刘川屛打得半死,我也没好到哪里,全身都是伤,刘川屛的人赶来,把我扛到风安电厂那,扔枯井里,如果不是李景林找到我,我早就死了。”   林晚云睁着半圆月的眼,定定看着他,“那他是你的大恩人啊。”   怪不得,他总是这么照顾李景林。   “说起来,还有一个人,也是我的恩人。”   “谁啊?”   宋九尧稍稍抬眉,“一个女的,当时我伤得重,天又黑了,她想去叫人来,又怕我死掉,就站在井边,一直跟我说话,叫我不要闭眼睛睡觉。”   林晚云心口突突突跳,“她是谁啊?”   “不知道,我没见过她,李景林找到我的时候,说一个人都没有,”他拿手搓搓额头,话里带着笑,“我有时候想起来,真怀疑是个女鬼。”   林晚云头皮一阵阵发紧,“世上哪有鬼啊……”   宋九尧手臂一扬,给她来一个锁喉,“没鬼啊,那晚上走夜路,你又不敢走前面,又不敢走后面,非得贴着我走,你怕什么?”   她听不进这些玩笑话,抓上他的小手臂,气息微喘,“宋九尧,你不记得她的声音么,是年轻的还是老的?”   “年轻的,我曾经怀疑是附近建林中学的女学生。”   林晚云脑袋混沌,挣脱开他的桎梏,转身对上他,“建林中学在哪儿?”   宋九尧眉头微皱,拿手戳她脑门,“你跟我装什么蒜,你不是建林毕业的?”   她回过神来,半张个嘴,“喔,噢……我们学校。”   她垂下眼去,无声扯唇,“我们学校,不会是我吧?”   不可能是她,也不是原主,她穿越之前,原主根本就不认识宋九尧。   宋九尧一个嗤笑,“不是你,要是碰上你,我不挨两个石头砸,都算你大发慈悲。” 第52章 我没死呢,别急着哭丧。……   粮油公司的福利分房名单下来, 吴亚南分到了一套两居室,她高兴得很,连带着吕二狗也过了两天好日子。   但也不过是两天罢了, 吴亚南的兴奋劲儿一过, 就惦记起办酒席的事儿, 她活到这么大,以前没少被同事们私下议论,二十七才嫁出去,而且吕二狗在农机站上班, 人也长得精神, 吴亚南自然想要风光大办一场。   她放了话,要在市里的大酒店办酒席, 吕二狗穿西服,还要戴领结, 她就要穿婚纱, 戴头纱,像个绅士淑女一般结婚。   吕二狗兴致缺缺, 他不想办,又发愁如何打发吴亚南, 自打和吴亚南住进农机站, 他已经没有过好日子的奢望,只想过清净日子, 吴亚南不高兴, 他也没有清净日子过。   方婆子好久没来农机站找他, 这一天中午,赶集路过农机站,趁着吴亚南上班, 她进去找了吕二狗,问起那七分地字据的事儿。   “啥!还在林二晚手里?”   “嗯。”   方婆子心里暗道不好,在林二晚手里,要拿回来可就难了。   “要不,你求求大白去,我估摸她也不能上咱村里种地去,你一求,说不准她心软就给你还回来了。”   吕二狗闷声说:“不去了,本来她答应好的,再劝劝林二晚,被吴亚南呛了两句,这会儿估计生着气,哪里能见我。”   方婆子拍大腿,“你咋让吴亚南碰上她了呢!”   一说到这个,吕二狗就想起他妈当初撺掇他娶吴亚南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当我愿意?我上哪儿吴亚南都得跟着,就差拿绳子拴住我了,她家里条件好,她为啥没嫁出去,你也没打听清楚,谈的没一个成的,就是有毛病。”   方婆子:“……那咱也不吃亏,她家里田地六亩,那七分地算啥啊,再说,她的房子下来了,你还能占她便宜咧!”   吕二狗哼了声,“便宜有那么好占么,住我这里都憋屈,要住她那里去,我真成了倒插门的,不定被她使唤成啥样了,她现在说要办酒席,还要在市里的大饭店办,让我给她买那洋婚纱,白头纱,我还得穿西装配合她。”   方婆子淬了一口,“真当自己是洋小姐了,那大脸盘子,白头纱罩不罩得住还两说呢!你甭管她,就这么说,照习俗,二婚得晚上办才好,要么还是不办了,要办让她自己掏钱!”   吕二狗半晌没吱声,等他妈要走,才说:“妈,我懒得和她说话,你跟她说吧。”   生活一地鸡毛,他不知道从何收拾起,索性放弃,任由她们折腾。   方婆子:“……”   她也不想招惹吴亚南啊,家里那几个儿媳就够她受的了,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都没人愿意给她养老送终了。   但也无法,下一个休息日,吕二狗带着吴亚南回了家,家里五六岁的孩子都在干活,吴亚南照旧翘着二郎腿吃她的零嘴儿。   方婆子好声好气和她说了,二狗是二婚,没人愿意随二回礼,他也不好叫同事来喝喜酒,酒席最好还是别办了。   吴亚南听了,两条粗壮的腿登时放下,“妈,他是二婚,我是头婚,他可以不办,我必须要办,那些人爱来不来,我又不稀罕那点随礼钱!”   方婆子啧一声,“那不是,二狗离了婚,也没存下钱来,他拿什么上饭店办喜酒。”   吴亚南冷哼,“不打紧,我自己出钱,你就告诉我,他为啥没存下钱来,是不是都给了林大白了?”   “那可不,光秃秃的,我就没见过他一毛钱。”   为了这一句话,才出吕家门,吴亚南又是一通质问,吕二狗没有反驳她,只是拉下脸来,呵斥了几句,她就挤出眼泪,说要回家里找她爸妈说理去。   这正合吕二狗心意,他不愿意让吴亚南知道他有多少钱,她要回她家,他还能清净几天,可惜她雷声大雨点小,最终还是跟他回了农机站。   吕二狗手头存了一些钱,一年的工资,加上两千的山地钱,算是荷包满满,和大白结婚一年,她从来没有问他要过钱,一想到这里,吕二狗心里着实难受。   又到了休息日,吴亚南要吕二狗带她上百货大楼逛街买衣服,吕二狗不想多费唇舌,便跟着她出了门。   两人骑着自行车,才拐个弯,吴亚南变了主意,说百货大楼不去了,要上集市去看。   “我差点儿忘了,那里开了一个卖场,衣服比百货大楼好看,款式还多,我们去那里看吧。”   吕二狗:“……去那里做什么,人挤人。”   自行车后座的吴亚南猛拍他一掌,“吕二狗,你是不是心虚啊!”   “我心虚什么?”   “你以前的老婆在那里上班,你不敢去吧!”   “有什么不敢的。”   “那就去啊。”   自打上一回在农机站大门见到林白云,吕二狗已经好长一段没见到她,偶尔做梦梦到,醒来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得很。   他倒是想见大白,可大白是样衣工,都是在厂里上班,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卖场。   好巧不巧,这一天,厂里缺些拼接辅料,林白云跟着林晚云上集市买,两人在布料市场买到东西,顺道上卖场看看。   这一下,正碰上了停车的吕二狗和吴亚南。   林白云脸色一僵,正欲装作看不见,往卖场里去,偏偏吴亚南不放过她。   “哎呦,这不是大白吗?”   林晚云本未留意,那尖利嗓子一响,她看过去,大脸盘子加上吕二狗那躲闪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了。   吴亚南晚上吕二狗的肩膀,“怎么这么巧,你这是买衣服还是卖衣服呢?”   林白云木着脸,“我办事儿。”   吴亚南扯嘴,“办事儿?我还以为这卖场是你开的,好阔气啊!”   “不是我开的,我没有钱开。”   吴亚南撇嘴,“不能吧,你没有钱,那我男人手里兜里都空空的,钱上哪儿去了?”   林白云胸口升腾一股火气,目光一闪,扫到吕二狗脸上,“他空空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吕二狗,你说清楚,我拿你什么东西了吗?”   吕二狗脚下不动了,低下头回避她的目光。   奈何吴亚南下了劲儿,非要拽着他往前走,她劲儿大,吕二狗拗不过,被动跟着到了林白云跟前。   吴亚南鼻腔一嗤,“别的我就不知道,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那七分地的字据,你说要还回来,到现在可还是攥得紧紧的。”   林白云咬着牙,恨自己不知道如何能回她。   林晚云目光悠悠一转,“二狗,这是你新媳妇吧?”   吕二狗视线往一边躲,不出声。   吴亚南抬起下巴,“对,我就是他媳妇。”   林晚云笑了声,“你也说了,以前他俩是两口子,钱怎么花,我们看不见,看见了也管不着,就算上了法庭,那也是糊涂账,法官都算不清楚,法官能算的,是实打实的,比如田地,他们家分家,吕二狗分到了一亩六,大白现在只有七分地,按道理,吕二狗还得再给她四五分地才行。”   吴亚南梗着脖子,才要说话,被林晚云一根手指头给制止了。   林晚云歪着脑袋,眼神睥睨,“另外还有,吕家村卖山地,签合同的日期在是他俩办离婚证之前,这也得分,我朋友买的山地,合同我一清二楚,吕二狗至少分到了三千,这就得分一千五给大白。”   她故意往高了说,就是想气死吕二狗。   吕二狗抬起眼,嘴角动了下,最终没有出声反驳她。   吴亚南却是炸了,拽着吕二狗,问:“分山地得了三千块,你和你妈还跟我哭穷?”   林晚云再添一把火,“何止三千,吕二狗以前就存着不少钱,就是藏得太好,真得上法庭,让他把钱都掏出来数一数才好。”   吕二狗瞥一眼吴亚南,“哪有那么多。”   吴亚南已经不相信他,“你有那么多钱,连婚纱西服都不舍得买,亏得我什么都没防备,还想自己出钱定酒席。”   吕二狗嘴角一扯,“那不是钱的事儿。”   “不是钱的事儿,那你给我买啊!”   吕二狗忍下一口气,“买,给你买。”   吴亚南挣回一口气,拽着他进了卖场,看见喜欢的伸手就指,试也不试,就叫着装起来。   “要这一件!”   “这一件也要了。”   林白云早就走了,林晚云却跟在吴亚南身后。   遇见这样的人,她可太高兴了,她今天不但要吕二狗出钱,还要他出血。   “你不用到北城买洋人穿过的旧婚纱,我们厂能做婚纱,只要下定金,我们半个月,给你把婚纱西服都给做出来。”   吴亚南将信将疑,“半个月做出来,能好看吗?”   林晚云:“先给你看设计稿,你觉得合适再下定金,我敢肯定,全国没有比我们做的更好的,人就结一次婚,不能将就,反正吕二狗现在有钱,又不花你自己的钱。”   吕二狗脸上发白。   吴亚南转头看他,“二狗,行吗?”   其实,有林白云这一层关系,吴亚南并不想在这里定婚服。   吕二狗却点了头,“行,你想定就定。”   吴亚南看着林晚云,“那你先画吧,画好我们看了再定。”   她想着,等林晚云画出来,她找理由不过来看就行了。   岂料,林晚云才离开一会儿,画稿就画好了,而且画得很美,胸线一抹柔纱,优雅迷人,露背后是丝丝交缠的绸布绑带,大裙摆镶着珍珠,比画报上那些洋妞穿的婚纱还好看。   吴亚南有些进退两难,拉着吕二狗过来,“二狗,好看么?”   吕二狗只好说:“好看。”   好看是好看,穿在吴亚南身上却未必,在吕二狗看来,她那大脸盘子,穿什么都不可能好看。   吴亚南手一点,一脸豪气,“我们定了,连西装一起,一共多少钱?”   林晚云笑了,“也不多,这是高级定制,一套加起来,一千块,吕二狗先交定金五百,半个月弄好,送到你家里。”   吴亚南愣了下,“一千?你抢钱啊!”   林晚云挑眉,“当然不是,我们纱裙用的是欧洲进口的亮缎,胸口这个蕾丝,也是进口的,头纱是水晶纱,这些珍珠是南海珍珠,一颗颗钉上去的,你再看看这西服……”   吴亚南嘴唇嚅动,“那也不值那么多啊。”   “到你们结婚那天,我还赠送车队,小汽车装扮得喜气洋洋,有专人给你开车,就上回,吕江花结婚,好多人都说婚车气派!”   这下,吴亚南被说动了,吕江花结婚她去了,因为有小汽车做婚车,吕江花可是出尽了风头。   “二狗,我想买,还有婚车赠送,这样算下来,也不算贵。”   吕二狗不愿意当这冤大头,“一千块还不贵?”   林晚云:“当然不贵,现在的彩礼钱,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吴亚南:“就是,我又没叫你给彩礼钱。”   吕二狗无动于衷,“那也不能花冤枉钱。”   林晚云哼了声,“这样吧,二狗,当初我也叫过你姐夫,你过来,我给你算一笔账,你就知道值不值了。”   吕二狗虽不情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是跟着她到了小库房里。   “你们婚内财产,离婚的时候没有分割清楚,只要大白想要回来,上了法庭,还是可以分走一半,你自己算吧,山地钱,加上田地,你还要分多少给她?”   吕二狗冷哼,“我宁愿上法庭,也不愿意让你挣这个钱。”   林晚云摊手,“我不挣,一千块你直接给大白,我贴钱给你办二婚婚礼,这样总行了吧?”   她抹了抹眼角,“大白跟你结婚,什么好处都没有,现在你有钱了,还让她背着捞你钱的虚名,要真上了法庭,你信不信,不要说我们家的人,农机站的工友都得戳你脊梁骨!”   半晌,吕二狗闭上眼,点头,“行,我买了,不用交定金,你让大白来,我直接给她钱。”   他已经心灰意懒,吴亚南知道他有钱了,留着也是给她祸害,不如给了大白。   林晚云生怕他反悔,“你等着,我马上去叫她过来。”   她嘱咐卖场的人,看好吕二狗,自己一个人跨上摩托车,咬着牙踩火,这一回老天爷也帮她,踩一次就打上了。   摩托车飞驰而去,到了制衣厂,林晚云不由分说,拉上林白云就走。   吕二狗没有反悔,他还在原地等着。   林晚云让他坐挎斗里,林白云坐她后头,往银行开去。   吕二狗取了一千块,闷不吭声送到林白云手里。   林白云知道,这是吕二狗花钱给他新媳妇定婚纱的钱,心里不是滋味儿,她和吕二狗结婚,不过是拿了两百块的彩礼钱,最后都买了陪嫁,她什么都没有,现在好了,吕二狗有了钱,竟能花一千定婚服,还指定让她来做。   林晚云送她回去的路上,她一个人别着脸,默默流泪。   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摧毁了,她不知道自己差在哪儿,但就是,她过得比谁都差。   林晚云看到,心里一颤,把车停在厂子外头,没有人走动的地方,轻轻拍她肩膀,“大白,怎么了?”   她原以为大白会很高兴的,没想到大白哭得这样伤心。   难不成她还惦记吕二狗那个人渣?   “有什么好哭的,为那样的人不值得。”   林白云抹了抹眼泪,“我不是为他哭,我就是觉得我太差劲了,结个婚才一年就离了,也不知道那女的好在那里,让他那么迫不及待地去娶她,还愿意花一千块给她定婚纱。”   林晚云:“……你差在哪儿,就差在人太好了,你能像那女的那样,逼着他么?”   为了让大白拿下这笔钱,她没有告诉她,是她威逼利诱吕二狗,他才松了口,只是说吕二狗要给他新媳妇定婚纱,这钱不拿白不拿。   林晚云有一瞬间觉得,今天这事儿是不是办错了。   “你长得比那女的好看,性子比她好一万倍,吕二狗心里不定怎么后悔呢,到时候找你哭,你可别搭理他。”   林白云低着头,无声扯嘴,“他不会的,就算后悔,他也不会叫我们看出来。”   林晚云安抚她,“行了,你拿好钱,我把山地换给你,很快就可以打下地基了,等钱花光了,你再问我拿,咱们有了订单,不用发愁没有钱。”   “嗯。”   林白云下了车,也没有看她,“二晚,今天先不去车间了,我回宿舍歇一会儿。”   林晚云心口一酸,“谁让你天天上车间了,今天又不上班,你天天去,我还得欠你加班费。”   她也没有心思呆在厂子里,开着摩托车回了家。   宋九尧才从博谷回来,睡到这个时候也没起床,宋世邦难得在家,炖了鸡汤,杀了鱼,又做了一锅黄鳝焖黄豆,满院子飘香。   看见她回来,宋世邦开口:“二晚,你去把他叫起床,快一点了,还不该吃中午饭?”   林晚云应下,进了东屋,闷着脸去拍宋九尧,“老公,起床了。”   其实,宋九尧已经醒了,听见他爸的话,才故意闭着眼睛装睡。   林晚云看见他一动不动,又叫了几声,“宋九尧,宋九尧,宋九尧!”   她眼睛很尖,看见他眼睫毛在微微颤动,知道他又故意装蒜,便伸出大拇指,对着他的人中,狠狠摁压。   “老公,你别死啊!你别死啊!”   宋九尧再装不下去,睁开一道眼缝,“没死呢,别急着哭丧。”   宋世邦已经跑了过来,一脸着急,“咋的了!”   林晚云这下可占理了,泫然欲泣,“爸,他又憋气装死,把我吓死了,我的胆儿都被吓破了!”   宋九尧:“……”   宋世邦叹一口气,“没事儿干了,起来吃饭!”   林晚云本来心情就不好,眼角的泪一时收不住,噘着嘴,抬手抹了抹。   宋九尧坐起身来,歪着脑袋看她,待看清了眼角那点湿意,绷不住笑了,“你不是把我救活了,怎么还哭呢?”   他寻思,林二晚也不是这么矫情的人,就是闹着玩儿,也不是第 一回这么闹她,不至于哭。   林晚云掀起眼皮,瞪他一眼,“我在外面累死累活,还受气,你倒好,在家躺到这个时候,回来还要装死,让我给你治病,你以为我不累么?”   宋九尧捕捉到了关键词,一把搂住她,胸腔起伏,“谁让我们林厂长受气了,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林晚云的眼泪又出来了,“还不是那个吕二狗,他没良心,那样对大白就算了,今儿还有脸带他新老婆上我们卖场转悠,大白那七分地,他还想把字据要回去,我跟大白说了,那字据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吕二狗,那地她不要我要,我拿山地和她换,我叫我妈去种,就算不种,我放着养草,也不给吕二狗家种!”   宋九尧下颌微动,“这吕二狗欺负人,欺负到我家里来了。”   “他们家的人都是坏蛋,上回他二哥还想打我。”   “他敢,既然是我们的地,明儿我就叫人去拔了地里的东西。”   林晚云只当他说着玩儿,没往心里去,听见宋爸在外头叫她,起身出去洗了一把脸,才坐到饭桌前。   因为她哭鼻子,眼眶发红,宋世邦和宋九尧好声好气,把好吃的都放她面前,两个鸡腿都放她碗里。   她挪开那两个大鸡腿,“我不吃,留着给骏骏和小象吃。”   宋九尧眉头一锁,“我们家又不是吃不起,谁叫你留着了。”   林晚云:“我都胖了,我不吃。”   宋世邦:“胖什么胖,吃那一点饭。”   宋九尧:“哪儿胖了,不吃哪有力气掐我人中,给我救命。”   林晚云又气又想笑,“我就是不吃,狼来了没听过么,下回你就是真没气儿,我也不救你了。”   宋世邦突然说:“你二姐说,那开车的丁师傅今儿去给她拉干货,说不准会上家里来,你们今天没事就不要出门,我也不上山了。”   林晚云两眼放光,“那太好了,我不出,就在家里等着。”   宋九尧嘴角一撇,“行,运输队的人,我来会会他。”   傍晚十分,丁奉国的大卡车停在宋清连家门口,没一会儿,果然拎着一袋点心和一箱核桃过来了。   第 一回见面,并没有留下来吃饭的理,林晚云泡了茶,宋氏父子和丁奉国坐在一起话家常。   聊得差不多,宋九尧话锋一转,“丁大哥和吴斌跑一条线,跟他应该很熟吧?”   丁奉国:“一般,除了工作时间,平时没有什么来往。”   宋九尧略一点头,“我听说他已经成家,出车的时候,在外头还养着别的小家,不知道是真是假。”   林晚云端着水壶,正要出去加水,听了这话,屁股又坐了回去。   丁奉国顿了下,“略有耳闻,只是我没有碰到过。”   宋九尧微微挑眉,“你们跑同一条线,如果真有这回事,你没发现,看来是他藏得太好了。”   丁奉国并不回避,“运输队的确存在这种现象,不单单是吴斌一个人,也不只是养小家,路上的露水情缘不少,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一般不会跟我说这些。”   宋九尧点头,“吴斌一走,是不是就换你当副队长了?”   丁奉国:“由组织安排。”   “到时候,你可得多照顾照顾我家这个,”他冲林晚云努努下巴,“林厂长。”   丁奉国:“都是按队里规章办事。”   宋九尧略一舔嘴,聊不下去了。   林晚云忍不住把脸扭到一旁偷笑。   送走丁奉国,她追着两父子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一脸正气?”   宋世邦点头,“我看不错,是个实在人。”   宋九尧一嗤,“就是个榆木脑袋,我还指着他当上运输队领导,好跟运输队强强合作,按规章办事,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等到他升官发财。” 第53章 我给你变个魔术   晚饭十分, 宋家一家子围在一起,林晚云说家里没人住,反正新房也快弄好了, 不如把房子腾出来, 给二姐做民营幼儿园, 这样既可以带骏骏和小象,也可以挣钱。   前段时间,村里有一家人下地干活,没人看孩子, 两兄妹出了意外, 孩子妈哭得死去活来,市里这种情况也不少, 现在只有一些大单位,才有子弟幼儿园, 绝大多数单位是没有的, 父母上班,如果没有人帮忙带孩子, 孩子就只能放养,或者锁在家里头, 这就存在安全隐患。   “我觉得需求很大, 把二层阁楼加盖起来,做宿舍, 再把楼下改造一下, 活动场地也够了, 做幼儿园正好合适。”   宋清连心动了,“那当然好,只是要改造, 也得不少钱,还得请人来做。”   林晚云:“没事儿,做事情总不能什么都齐全了才开始干,我老公有钱,你问问他,让他借钱给你。”   宋九尧拿眼睇她,“你替她还?”   她笑笑,“没事儿,还不起咱们就天天上她家里吃饭,吃个三五年,总该吃回来了。”   宋清连也笑,点头说:“我给你吃十年都行。”   “二姐,下回见到丁奉国,我就跟他说,你要做幼儿园,叫他来给你帮忙,说不准人工钱都省了。”   宋清连连连摆手,“你可别,他要出车,哪有时间干这个。”   林晚云揶揄道:“你可得主动些,要不然照他那个一板一眼的性子,你俩十年都结不上婚。”   “……我不管他。”   “你不好意思问,我给你问,谈个恋爱,不能天天见,三两天也要见一回,不然就白谈了。”   她凑上去,和宋清连咬耳朵,“要么,你让他过来跟你一起住,他都二十七了,也挺难的。”   宋清连推开她,往她肩上拍了一掌,“胡说啥,都结婚的人了还喜欢胡说八道!”   宋九尧:“她又说什么了?”   林晚云连忙捂住宋清连的嘴,“不能说!”   她担心宋九尧的直男癌发作,又要收拾她一顿。   “你不知道,他们那个副队长,就是出车太久了,在外面勾三搭四,养了一个小家,现在被人举报,都被运输队给开除了。”   宋清连:“哪个副队长?”   ”就是那个吴斌啊,对我布料下手的那个,你上回不是在我们厂里见过么?”   宋清连想了想,“那个副队长啊,不是袁小燕男人吗?”   林晚云叹气,“是啊,他弄我的布料,我可恨死他了,就是可怜了小燕,前段时间听大白说,她正怀着孩子,要是生了孩子还好些,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宋九尧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那,是哪个举报的?”   “谁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那人那么招人恨,不定招惹了谁呢。”   晚些时候,宋九尧拿出一个翡翠镯子,一个佛公,一个如玉吊坠,给了林晚云。   料想中的惊喜没有到来,林晚云收下之后,比了一下圈口大小,连戴都没有戴,就随手塞抽屉里,又画她的画稿去了。   宋九尧有些不痛快,七夕将至,为了选这礼物,他特意上了翡翠产地,给她挑选了这两三样东西,到头来,还比不上她那破石头的待遇。   “挣了多少钱了,整天画画画。”   她头也不抬,“没挣多少,我就是想把秋款样衣寄给各地的货商看看,多拿点订单,新招了两个跑市场的,总不能让他们闲着。”   现在厂里新加了人,李景林还给她介绍了一个人,原先在纺织厂做经理,现在来踩云朵担任副厂长。   这几个月是挣到一些钱,但扣掉人工成本,也不过刚够填厂子的前期开销,幸亏地是自家的,还省下了一比租金。   要挣钱就要想办法开拓市场,展销会积累了很多客商,她自然不能放过这些资源。   宋九尧原地站了一会儿,伸手拉开抽屉,“你不喜欢我买的东西?”   她不甚在意,“喜欢啊。”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可有可无,翡翠那玩意儿她不怎么感冒,总觉得是上了年纪的女人才会戴。   宋九尧幽幽吁一口气,“你不喜欢我就拿去送给我姐她们。”   林晚云这才察觉他不痛快,放下笔,笑嘻嘻抓上他的手,“不是不喜欢,我就是想等到重要场合再戴,现在整天跑车间和仓库,戴着还麻烦,万一磕坏了怎么办?”   他耷拉着眼皮,把手抽出来,“你能有什么重要场合,等我咽气了你再戴?”   “在你咽气之前,还有一个重要场合,我觉得要戴,”林晚云站起身来,整个人贴到他身上,“就是,我们的儿子和女儿大婚的时候,我再戴。”   宋九尧压着眼看她一会儿,蓦地扯嘴,“林二晚,你什么心思我看不懂吗,你就是不想要,等你儿子,你女儿大婚,你戴一天,正好丢给她们。”   她的指尖在他后腰轻轻绕圈,“你怎么这么想我呢,我是把它们当成宝贝,当成宋家传家宝。”   宋九尧一个哂笑,“玉要人养着,不戴放着不好,还是送人吧。”   林晚云妥协,“我戴,我戴,洗完澡我马上戴。”   宋九尧余光里,她从衣柜拿出一张碎花底带刺绣收边的棉布单子,把什么白晃晃的东西往里一塞,团起来弄成一个包裹的样子。   他微微眯眼,“冲个澡带包裹做什么?”   她嘴角一弯,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这是我的披风,待会儿披风大侠给你变个魔术。”   过了一会儿,她披散着头发,披着棉布单子出来了,把身子遮得严严实实,探着脑袋往堂屋外瞧了瞧,才轻手轻脚关上门。   她搂紧了单子,朝他走过去,“咱爸是不是睡觉了,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他上严老头家里去了。”   “他是不是担心会打搅咱们。”   宋九尧耷着眼睫看她,“你这是什么魔术,他看不了?”   林晚云抿了抿嘴,“嗯,只有你能看。”   他定了下,“变吧。”   她垂下眼睫,猛地打开棉布单子,嗖地一下又盖了起来。   虽然这个动作很快,但宋九尧还是看清了,乳白色的蚕丝吊带睡衣,很贴身,包裹着一闪而过的无限风光。   他盖着嘴,抹了抹,压去嘴边那点笑,“这就完了?不是要变魔术,我还等着你飞起来呢。”   林晚云咬着嘴,“这是我为了你专门学的。”   宋九尧压着嘴角绷了一会儿,“噢,学了,就是没飞起来。”   她贴上他,伸手在他后腰上拧了一把,噘着嘴说:“不是学魔术,是学做衣服,这是我自己设计,自己缝制的第一件衣服。”   宋九尧眸色渐深,伸手翻越那张披风棉布,放在她腰窝处,真丝握在掌心,柔滑如水。   “脑子还不坏,知道缝个布料少的。”   林晚云脸上微热,推他一把,“还不是为了给你生小孩儿,我们厂里的人都说,说你才回来……”   脚下一轻,她心口一提,瞬间秉住呼吸。   宋九尧在她后肩颈蹭了蹭,“说什么?”   清浅的潮湿的触感挠得林晚云心底发痒,往后仰头,鼻尖划过他的胡茬,两人呼吸交织在一起。   她看见他的根根分明的眼睫毛下,透得发亮眼睛,心神微动,忍不住凑上去,含着他的喉结,轻吮了一下。   宋九尧身子一僵,颈肩线条绷得紧直,喉间发出一个闷闷的低哼。   月圆高悬,月光照着柚子树,一直野猫从院墙下窜过,院子门嘎吱一声响。   没过两天,宋九尧又走了。   林晚云和丁奉国说了宋清连在修房子做幼儿园的事儿,丁奉国没二话,上家里去给宋清连帮忙。   改造的工程并不算大,没几天就弄好了,宋清连给幼儿园取了一个名儿,叫向阳幼儿园。   林晚云做了一个招生简章,让宋清连贴到街头巷尾,有需求的人真不少,第二天就有不少人上家里询问招生细节。   因为是第一期招生,向阳幼儿园收费并不高,市里的人基本都可以接受。   这一天傍晚,天色不太好,宋清连赶回自己家里,把院子里晾晒的干货收好,才走到自己娘家,目光倏忽一顿,面色就变了。   一个油头男人正背着手站在院门前,看着那块才装上去的牌匾。   宋清连脚下飞快,目光越过那个男人,向院子去,“骏骏!骏骏!小象!”   骏骏欢快跑了出来,抱着妈妈的大腿蹭,“妈,小象又玩水,洒我的鞋子都湿了。”   宋清连心口的跳动未歇,把儿子的脑袋抱在怀里,转头看那个人。   刘川屛看她那个眼神,跟见了鬼似的,略一撇嘴,“我也有儿子,大白天的,还能拐了你这两个崽子不成?”   宋清连冷冷看他,“你来做什么,九尧不在家,要是在家,指不定还要打你一回。”   刘川屛提嘴一嗤,“你那好弟弟,也没有多厉害,知道我在庆山,碎石生意那么好做,他都不敢做了,跑得那样远,我也没个机会见着他,要是真碰上才好,我得跟他说一声,不用跑,做生意嘛,和气生财。”   宋清连:“他不是跑,是我们几个姐姐交代的,不让他去庆山,每一回去都吸一鼻子灰,对身子不好。”   刘川屛笑了几声,“几年不见,你比以前会说话了。”   “……”   他又哼了声,“你不用这么防备,都过了多少年了,我现在结婚有小孩,顾不上来追你,听说这里开了一所幼儿园,正好我家里有一个小子,快五岁了,我过来瞧瞧而已。”   宋清连想都不想,拒绝道:“你另外想办法吧,我不收你家孩子。”   刘川屛啧啧啧几声,“你脑子就是不好,要是我开,你家孩子肯定能上,父债子偿,这多合适,抽空你就打他,往死里打!”   宋清连没再搭理他,拉着骏骏就往家里走,想要关上院子门,一转头,刘川屛已经抬脚跟了进来。   “这小院儿不错,我还没有来过,参观参观。”   院里还有三两个来看幼儿园的家长,宋清连不想生事端,便拉着两个儿子招呼别人去了。   她带着几人看了二楼睡觉的地儿,才把人送出屋子,有一位妈妈提出,阳台的栏杆太矮了,存在安全隐患,宋清连回应她,栏杆还要重新用水泥浇灌,加上钢筋,一直做到天花板,不会留有安全死角。   这时,刘川屛在她身后,抹着嘴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小孩儿在你们幼儿园出事,你们怎么处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宋清连只好回答:“我们是按照国营幼儿园的标准来经营,入园有协议,谁都不希望出事,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这不是我能自己处理的,公安肯定会来处理我。”   刘川屛:“小孩死了,你就等公安来处理?”   另外几个家长皆是一愣,就算担心孩子的安全,也没有哪一个家长说得出这样的话,而且,这个抹着油头的男人,看着就不好惹。   宋清连淡淡回他,“出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报公安。”   刘川屛慢悠悠摇头,撇嘴说:“那我可不答应,我家的死了,我不报公安,我家死一个,你家死两个,这样才行。”   宋清连攥紧掌心,忍着想看自己儿子的冲动,“这位家长,我觉得你家孩子不适合上我这里来,你还是找个更好的地方吧。”   刘川屛闷声笑,“要是我非得送来呢?”   宋清连:“我们是民营幼儿园,自主经营,没有规定说,非要收哪一个孩子不可。”   刘川屛对着别的家长摆手,“你们也别来了,我看这个幼儿园做不长,半年之内,肯定得倒闭。”   那些个家长见势不对,纷纷提出告辞。   林晚云正好回家来,还未进院子就听见了这个话,心想,是谁这么牛逼,上家里来说这些话,就不怕被打死么?   进了院门一看,是一个梳着背头的男人,头上不知道抹了多少摩丝,身上一件印着金龙的唐装,不伦不类,看起来像个老流氓。   “二姐。”   宋清连转头看见她,忙道:“你带骏骏和小象去买点糖栗子吃,刚才他俩闹我呢。”   林晚云往前走,到了跟前,笑问:“二姐,这是来看幼儿园的家长么?”   宋清连默了下,“嗯,他叫刘川屛,以前跟我爸在一个单位。”   林晚云微滞,目光一转,停在刘川屛脸上,“噢,是熟人啊,刚才我在外头听到,说什么我们幼儿园在半年之内倒闭,原来是玩笑话,我还以为是谁在胡言乱语呢。”   二姐那两句话,都在暗示她离开这里,不让刘川屛看出来,她是宋家儿媳,但是她偏不走,这刘川屛是宋家的仇人,竟还有脸上家里来说这些话,欺负二姐一个弱女子,真真是小人。   他都敢来了,她不会会他,还能做得了宋家儿媳么。   刘川屛:“你看看,这小姑娘听得出我说的是玩笑话,就你听不出来。”   宋清连不说话。   刘川屛看着林晚云,像是提起了兴趣,“这位姑娘也是宋家的?我好像没见过啊。”   林晚云拉动唇线,“我是向阳幼儿园的老师,刚才去贴招生广告了,才回来就听见你说的话,吓了一跳。”   “都是玩笑话,别往心里去。”   “你说能不往心里去么,还没有开张呢,就被人说半年之内倒闭,你说吓不吓人?”   “没事儿,我的嘴没开光,能把你们幼儿园说倒。”   “那可不一定,要不,你呸几口。”   刘川屏:“呸几口?”   “对,我教你?”林晚云低头,朝地上呸呸呸几口,“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   她的笑得很真诚,“就这样,你试试。”   刘川屛鼻端冲出一个气声,“这我可不会。”   林晚云收了笑,“你不会,可是话是你说的,要真倒闭了,我们可要问你要钱的。”   刘川屏摆手,“那个另说,你们厕所在哪儿,借我方便方便。”   宋清连眉头微皱。   刘川屛:“这么大的幼儿园,不会连个厕所都没有吧?”   林晚云面色如常,伸手往后院一指,“在后院,你请便。”   刘川屛往后院去了。   宋清连给她使个眼色,压着嗓说:“带骏骏他俩回我那边去,不要和他说话。”   林晚云偏不,“这是什么人,我们家仇人,想在我们家方便,门儿也没有!”   她麻溜行动,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角落那个酸菜缸扛到厕所里,又把桶里的水灌进酸菜缸里,她提着捅,还没来得及放下,刘川屛出来了。   他也不是傻子,看她这个阵势,明白了七八分,嘴角一咧,“后院没有厕所啊,这位老师,你是新来的吧?”   林晚云:“这倒不是,以前有的,我好久没回来,没想到已经倒了那个厕所,在前院这儿新建了一个,不过还没使,现在酸菜还放在里头,实在不方便,西街有一个公厕,离这儿不算远。”   刘川屛冷眼看她数秒,“敢问老师尊姓大名?”   她笑了笑,“我叫林晚云,别人都叫我林二晚。”   刘川屛点头,“林二晚,我记住了。” 第54章 我媳妇瘦了。   这几天, 吕家又闹开了,几个妯娌没看到那七分地的字据,反而被太阳歌舞厅的人拔掉了玉米苗, 那些二流子上地里犁田翻地, 说他们要种。   林二晚是宋九尧的老婆, 想也知道是谁指使的,但她们不敢闹,料到吕二狗骗了她们,字据必定还在林大白手里, 不能得罪宋九尧, 只能闹着让方婆子重新分田地。   方婆子把吕二狗叫回了家,吴亚南也跟着回来了。   为了不让吴亚南闹事, 方婆子特意冲集市给她买了零嘴儿,安顿在家里, 带着吕二狗上了大媳妇家的新房子。   吕二狗自知他不拿地出来, 这事儿就不过去,便同意拿出另外的七分地给几家人分。   李兴萝这才作罢, “二狗,不是嫂子和你计较, 你在市里吃公家饭, 不知道我们的苦,下地干活, 一年到头, 也难存下来几块钱, 吴亚南家还有那么多田地,你也不计较这七分半亩地。”   吕二狗不欲多言,才要走, 他三嫂突然叫住他,“二狗,你们今晚上不在家里住吧?”   “咋的了?”   “家里地儿小,住着不方便,我看你俩还是回市里住吧。”   这驱赶之意太过明显,吕二狗脸上有些不好看,“三嫂,地儿小,我也没麻烦过你吧?”   三媳妇两眼一瞪,“咋不麻烦了,说起来我就气死,吴亚南晚上要起夜,光会尿不会倒,尿壶留在屋子里,你说谁给她倒去!”   李兴萝啧啧两声,“我就说你手贱,她不倒你还上赶着个她倒。”   三媳妇气呼呼说:“我倒是不想倒,熏得我吃不下饭,我手贱,可我嘴巴金贵,我闻那味儿我宁愿饿死,别人倒是吃得香!”   方婆子听了这指桑骂槐的话,脸色一黑,转身往外走。   吕二狗闷声跟着他妈,走出了吕老大的新房。   往后少回来一些,要回来也要撇下吴亚南,这样人厌狗嫌的,带她回来只会丢人现眼。   回到半道,方婆子偷偷问他,吴亚南还惦记着办酒席么。   吕二狗没好气说:“办,咋不办,都花了一千做婚服了。”   方婆子老褶子一皱,“一千!是啥衣服,皇帝穿的也上不了一千啊!”   她顿了下,“是花的她自己钱,还是你的钱?”   “我的。”   方婆子气得跳脚,“你这败家子儿!都二婚了,那吴亚南年纪大成那样,本来一分钱不用花的,你晕了头了,还花一千做那破衣服作甚咧!”   吕二狗没说话,木着一张脸往前走。 依誮   方婆子见他这个样子,开始抹着眼睛痛诉:“你妈一辈子也花不上你八百,我的命苦啊!咋养出你这样的儿啊!”   吕二狗心烦气躁,转头对上她,眼里带着戾气,“你别在这里嚎,剩下的一千我给你!”   家里孩子多,他小时候又瘦又黑,爹不疼娘不爱,但自打他结婚以后,他妈就对他上心了许多,他有一段时间,娘爱媳妇疼,简直是在天堂里,但慢慢的,就变味儿了,当初大白不问他拿钱,他手头宽裕,时不时给他妈一些,他妈很高兴,日子久一些,他偶尔忘记给了,再见他妈,她就不太高兴。   吕二狗看清了,也没那心思计较,索性给了他妈,以后少回来就罢了。   但没过多久,他发觉,日子更难过了。   吴亚南觉得他伺候得不上心,她受了委屈,叫她妈上农机站来照顾她。   吕二狗觉得也好,虽然农机站地方小,有吴亚南她妈在,他至少能缓缓,也许还能抽身,出门透口气。   于是,他和人换了宽敞些的一居室,吴亚南她妈住进了农机站宿舍,   他本来提出,他睡客厅外头,让吴亚南跟她妈一起住,可吴亚南不愿意,就要他跟着她睡一起。   她还喜欢当着她妈的面跟她撒娇,使唤他干活,他越听话,她就越得意。   丈母娘凡事都紧着她闺女,吴亚南没吃上饭,吕二狗是不能动筷子的,吕二狗下班回家来,想歇一会儿,吴亚南她妈就看不下去,让他起身去接吴亚南,说她一个人走路危险。   吕二狗的日子更憋屈了。   回想当初,大白干净利索,自己一个人出去卖菜,回来再晚,也未曾抱怨一句,到家就撸起袖子给他做饭,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现在倒好,家里乱糟糟,就一个小灶台,全都是油烟。   他下了班,在站里留到很晚,才往家里走,恍惚看到大白挑着担子在眼前走,放下担子,她弯腰拿起框里的菜,大多数情况,那些菜她在集市就已经挑拣干净,在河边洗好,下锅就能炒。   不过短短几个月,他的日子就翻天覆地,永远回不去了。   推开家门,吴亚南已经到家了,雪白的婚纱铺满一张床,吴亚南一脸喜色,叫他过去看。   “二狗,一千块真的值了,你见过这么好看的婚纱么,全国都找不到!”   吕二狗淡淡“嗯”了一声。   的确没见过,也不知道她们是如何做出来的,大白比他想象中要能干得多,当初他出言嘲讽她,说她没日没夜裁那些衣服,眼睛都瞎了,能挣到几个钱。   吴亚南拉扯婚纱裙摆,“你看看,刚才勾到椅子腿的铁钉,这颗珍珠都掉了,明天我拿过去,让她们再给我补上。”   吕二狗顿了下,“也没多大问题,你拿针钉上就行了,何必又跑一趟。”   她却不依,“我不会缝,再说,我花了一千呢,这不是她们该的么,哪有那么好赚!”   吕二狗转过身,目光看往窗外,窗户糊了一层油,腻乎乎的,哪里看得清外头的风景。   原来,人的磁场各不一样,这个屋子换了女主人,也开始破败了,正如他暗淡的人生,看不到一丝希望。   -   李景林从北城回了家,和家里人说,要和瞿雪登记的事儿,他想自己建房子,钱的事儿不用家里人操心,他自己想办法。   瞿雪肚子很快就要大起来了,她不着急,但是他不能不急。   他爸妈倒是挺高兴,只是这儿媳妇既然怀了身子,却一个人在北城读书,怎么样都不好,总不能她一个人在北城生孩子,到时候山高路远,他们连孙子孙女都见不着。   李主任提出,让瞿雪回开州来,生了孩子再说其他事情。   李景林知道这事儿难办,但再难办也要办,瞿雪大着肚子,一个人在北城,他如何能放心。   他上太阳歌舞厅,打电话找瞿雪,转个山路十八弯,第二天才和瞿雪通上了电话。   瞿雪仍是没有松口,“你就说咱俩已经登记,我现在身子不好,等生了孩子再回开州,孩子是你们李家血脉,这跑不了的。”   李景林好声好气同她说:“你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你怀着孩子,准备到冬天了,那边天寒地冻的,你叫我怎么放心,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父母想想,要是他们知道,你怀着孩子自己一个人待在那个地方,该多担心,还会同意你和我结婚?”   “李景林,我爸妈无论如何都会接受这个事实,你管好你爸妈那边就行,其他的,不用那么操心,我在这边过得很好,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李景林心里微凉,话也冷了下来,“我不想操心你,你现在跟我说一声,你要是这么不在乎我的感受,为何还要跟我在一起?”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儿,她低声说:“你要真这么想听,那我就告诉你,上一辈子我和你结过婚,我跟着你上了南元岛,为了那个万亩农垦,我跟着你在地里踩泥巴,你成功了,你挺着腰板站在台上,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的身板硬得像木板,不要说下腰,我连……”   李景林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之语,“你做梦梦到的?”   她停歇数秒,声音清冷淡然,“不是,只是那些记忆还留在我的脑子里,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们有一个女儿,在明年大年初六出生,现在她就在我肚子里。”   好一会儿,李景林胸腔几个气声翻滚而出,似笑非笑的,“你记得上辈子的记忆?”   “不是,也许你不相信,我是从上辈子重生的,就在你当上先进人物的第二天,我们从北城回到开州,见了老同学,老朋友,你的朋友们纷纷向你祝贺,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离我那些朋友同事已经十万八千里,黄娟她们都还能跳舞,只有我不行,我很难过,就那个时候,我重新活过来了。”   ……   “李景林,你知道么,老天想给我第二次机会,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景林脑子有些混沌,声量放低了些,“如果你没有在说梦话,那就是,你重生了,只想要女儿,我可有可无,是这样的吗?”   瞿雪默了默,“不是的,我只想更想为自己活,但你也有你的人生,你要做你的事情,我不能耽误你。”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不忍心,她缓声说:“李景林,我也不确定,婚姻是不是必须的,但在这个世界上,你仍然是我最信任的人。”   李景林鼻腔一嗤,“你叫我如何信你?”   “信不信由你,林晚云跟我一样,她也重生了,所以她才选了宋九尧。”   李景林呼吸有一些不稳,“你重生,林晚云也重生,你和她都是四十来岁了?”   瞿雪只道:“年前,你弟弟就要经人介绍,和国寿县一个姓罗的相亲,她是你家二媳妇。”   这一通电话,没有平复李景林的心情,反而,瞿雪那些听起来荒诞的话,更让他添了焦躁。   来之前他打算找宋九尧说说建新房的事儿,宋九尧不在歌舞厅,他挂了电话,也没有去看宋九尧回来没有,脚下不停,出了歌舞厅。   六子从电话隔间走出来,挠挠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没有偷听人打电话的毛病,昨晚睡得晚,刚才不小心在隔间睡着了,被李景林打电话的声音吵醒,竟然听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瞿雪重生?林晚云也重生??她们两个都四十来岁了???   六子嗤地一笑,二晚四十多岁了,谁信啊!   半百的女人还那么虎?还那么招尧哥喜爱?   六子越想越觉得好笑,说出来简直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他把这话儿当玩笑话,说给阿平听,果然,阿平也笑疯了。   笑够了,阿平说:“这瞿雪是不是怀了孩子,变魔怔了?”   “谁知道,自己跑上北城,李景林来借尧哥拿车,尧哥多够意思,亲自送他上北城,来回六天六夜,人都瘦了两斤。”   阿平拧眉,“这个瞿雪,是不是天生和二晚相克,咋总是挑二晚的理,这回还把二晚说成跟她一样的老妖婆,要是叫二晚听见了,可不得气死。”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摩托车声响,林二晚从厂里赶过来了。   她晃动着车钥匙,“我老公呢?”   阿平:“跟赵贤在里头说话呢,你来得正好,进去叫他们出来吃饭,我都饿了。”   林晚云没二话,转头走了进去。   赵贤话还没说完,看见她挨着宋九尧坐下,两口子甜蜜对视,便挪开眼,说:“以后开会的时候,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以前还知道敲门,现在连门都不用敲了。”   林晚云撇嘴,“又没有别人,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什么?”   她笑了下,“你先起个头,刚才没听到。”   赵贤不搭理她,往下说正事,“庆山有几车碎石都因为这个运不出来,这几年我们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知道这姓刘的怎么回事,最近突然又盯上我们了。”   林晚云定了定神,“刘川屛怎么了?”   “没事儿,你不用管。”   她欲言又止,“前几天他上我们家里来,找二姐的麻烦,我一生气就……”   宋九尧眉头微锁,“就怎么样了?”   林晚云把那天的事儿一五一十说出来。   赵贤忍俊不禁,“林二晚,不好好听二姐的话,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晚云愣愣看他,转眸,看向宋九尧,脸上现了些许委屈之色。   赵贤:“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不知道?”   宋九尧压了压嘴,抓上她的手,揉捏两下,“没什么大事,本来就是死敌,不差这一次两次。”   林晚云眼睫一翻,“就是,看见他那样就来气,不想忍气吞声气死自己。”   因为宋九尧和赵贤回来,饭桌上开了两瓶酒,喝了酒,兴头上来,看着林晚云拿骨头出去喂大黄,阿平有些收不住嘴。   “尧哥,我跟你说个笑话,六子听见李景林和瞿雪打电话,说瞿雪活过一回,她重生回来,只想要女儿,不想要他。”   宋九尧本来都没仔细听,听了后面一句两句,眼角的光才往边上一扫,定到阿平脸上。   阿平嘿嘿笑,“她还说,二晚跟她一样,都是活过一回的,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妖……”   他看见林晚云端着碗走了回来,不禁咽下“老妖婆”,换了一个词儿,“四五十岁的老大姐。”   宋九尧视线从阿平脸上收回来,手抚着杯沿,微微眯起眼来,看着林晚云。   林晚云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看着他,两眼盈盈带光,“老公,我告诉你,你不在的时候,他们的伙食好得很,顿顿吃牛羊肉,煲大骨头,大黄又胖了一圈,都快走不动道儿了。”   宋九尧下颌微动,略一点头,“我让你得空上这里来吃饭,才给了他们那么好的伙食标准,你不来,可不就便宜了他们。”   他一个个看过去,“钱都白花了,一个个都胖了,只有我媳妇一个人瘦。”   赵贤抹着嘴笑,“林大姐,你这把年纪,该吃斋念佛了,不要老是挑拨离间。”   林晚云:“……谁是你大姐,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爹。” 第55章 她是宋九尧的那个大煞吗……   吃过饭, 宋九尧送林晚云上制衣厂。   最近制衣厂又接到了三个单子,眼看着人手不够,工人们已经连续加班一周, 林晚云把招人, 卖场还有厂子里的事儿都交给了副厂长孔荣祥, 才能抽身出来,上歌舞厅吃这一顿饭。   百货大楼严主任亲自到厂里看过,邀请踩云朵品牌进驻,踩云朵是进驻了, 但是她的重心不在这, 她下了决心,主攻代加工市场。   宋九尧手握方向盘, 撇过一道光,看见她还在拿着小算盘, 埋头算货款。   大概是算岔了, 她晃晃脑袋,指头在那新买的计算器一顿猛戳。   “破烂货, 怎么有这么破烂的计算器!”   宋九尧:“再戳就坏了,你想要多好的计算器?”   她想也没想, “就要那种, 输入数据就自动计算结果的,最好是语音输入, 比如我说三个订单, 一个货期半个月, 一个两个月,一个三个月,单量分别是多少, 它就能给我计算出最优的排单方案。”   他低笑了声,“有这么厉害的计算器吗?”   “有的,以后肯定会有。”   现在只有这个低端计算器,其实就比她笔算好一点点,摁键小,有时候着急算,它反应还慢,真是叫人恼火。   过了一会儿,宋九尧突然问:“李景林今晚过来了,你看见了吗?”   她头也不抬,“没有啊,他来做什么?”   “过来打电话,快到瞿雪生辰了,估计是想叫她回来,给她过生辰。”   “我猜,他这个电话白打了吧,瞿雪肯定不愿意回来。”   他不动声色,“为什么不愿意?”   林晚云笑了声,“她现在就想着赚钱,做剧场,继续跳舞,生辰哪有那么重要么,再说,都多大年纪了,谁愿意年年过生日。”   宋九尧又撇过一道光,“生日有什么不愿意,她也不过二十四岁,能有多大。”   林晚云的视线这才离开计算器,“生理年龄二十四,心理年龄可能要翻倍了。”   “是吗?”   “是啊,你看北城那么老远,她怀着孕还敢自己一个人呆在那里。”   宋九尧笑了笑,“要这么说,你也敢自己跑上南苑,你是不是也翻倍了?”   林晚云牵动嘴角,“我跟她不一样,我十八。”   过了一会儿,宋九尧一个清浅气声,“我看你没到十八,还在叛逆期,最多十六。”   这下,她可高兴了,“就是,我十六,你老牛吃嫩草。”   到了厂里,工人刚下班,孔荣祥迎出来,说要和她请示一件事情。   “今儿来了一位大姐,姓马,说是你家里嫂子,之前也来过厂里报名,上一批满了,听说要新招人,她就过来问一声,可我没看到预留名单上有她的名字,问了大白,大白说她不管,让我来请示你。”   林晚云头疼,不愿意再管这些破事,索性都甩给孔荣祥,反正这个马凤菊不能进厂子,厂里工人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能弄得太难看,让他自己看着办。   她看见车间还亮着灯,料想着林白云还没有下班,便问:“大白还在车间吗?”   孔荣祥:“是的,就农机站那个婚纱,傍晚的时候送过来了,说是掉了一颗珍珠,她下班了,才有时间修补。”   林晚云:……   她就知道那笔钱没有那么好挣,吴亚南那样跋扈的人,必定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折腾大白的机会。   “老公,我进去看看。”   宋九尧点头,“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林晚云扬起下巴,两眼定在他脸上,“不要抽烟。”   “不抽。”   林晚云进了车间,果然看见林白云低着头钉扣子,硕大的白色裙摆快要把她淹没了。   她放轻了脚步,胸口有些发涩,“大白,为什么非得现在做,明天也来得及。”   林白云抬起头,冲她笑了笑,“你咋又回来了,就钉一颗珍珠,这就好了。”   “都说找个会计,到现在还找不到,好多事儿要做,只好晚上过来记账,一想到我就头疼。”   “幸亏你自己会做账,不然招不到人,更是抓瞎,你自己过来的么?”   “宋九尧跟我一起过来,在外头等着呢。”   林白云笑道:“你不定什么时候才好,咋不把他叫到办公室里坐着等,我妈今晚做了炸虾饼,我正好拿一些给你俩吃。”   林晚云哼了哼,“我估计,他是想抽烟了,等会儿你拿了虾饼,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来吧。”   “行。”   林白云回宿舍拿了虾饼,绕了一圈,才在厂子大门外看到宋九尧,他倒是没有抽烟,敞着腿坐在厂子门前那个大石头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九尧。”   宋九尧回过头,看见她抱着一团报纸,也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   林白云笑问:“在外头做什么,走,上办公室,我妈做了一些炸虾饼,给你俩尝一口。”   宋九尧大掌在双膝上一拍,站起身来,“行,我尝尝你妈的手艺。”   “没有你二姐的手艺好,你将就着吃。”   宋九尧拿起一个虾饼,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点头,“可以。”   “冷了,刚出锅的时候才好吃。”林白云把报纸包起来,笑道:“好久没见你了,上回你帮我把地给抢回来,我一直没有机会谢谢你。”   宋九尧看她的样子,比前段时间精神多了,便提嘴道:“不用谢我,二晚说和你换了地,那就是我家的地,歌舞厅每天都要吃不少菜,正好拿来种菜了。”   “那也是要谢的,没有你们帮忙,我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呢。”   两人往车间去。   宋九尧搓搓手指头的油,“大白,这段时间辛苦了,改天带你们出去搞一次活动,二晚会射箭,你会吗?”   林白云愣了下,“我不会,她跟你们学了很多东西,当初混在歌舞厅,家里还挺担心的,我现在倒觉得挺好,自打她上市里上班,就认识了你们,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敢想敢做,我都很羡慕她。”   宋九尧略微点个头,“她学得挺快,我以为你们小时候学过。”   “小时候多苦啊,除了偷二哥的弹弓玩,哪里知道什么是射箭。”   他卷起嘴来默了片刻,“那倒是。”   林白云把虾饼拿到林晚云办公桌前,林晚云从一堆数据里抬起头来,伸手拿了一块虾饼,咬进嘴里。   虾饼冷了,没有热的时候那么好吃,再加上她才吃了饭,看着虾饼是馋嘴,却并不饿,这一口就够解馋了,便使唤宋九尧,“老公,你帮我拿着,不要走远,等会儿我还要吃。”   宋九尧拿过那个虾饼,后臀抵着她的办公桌,耷着眼皮子看她。   “过两天,这笔订单发出去,给厂里的人放个假,我找个地儿,带你们出去玩玩。”   林晚云随手在废纸上抹了油,继续忙活她的事情,“等招满人再说吧,订单越来越多了,根本忙不过来。”   宋九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订单多是好事,我给你找了个会计,燃气公司的老吴来歌舞厅玩儿,提起过这人,挺细心,明天过来试工,不要什么都自己做。”   她抬起头,露出小白牙,十足讨喜,“谢谢你呀,老公。”   宋九尧:“不用谢,二晚。”   “以前试用了一个,没两天就跑了,估计是觉得厂子在村里,那路又破烂,看不到希望,说出去还没面子。”   林白云放下虾饼,一个人默默去了车间。   宋九尧自顾自说自己的,“我学了射箭,到时候来个射箭比赛,得空你教教厂里的人。”   林晚云没多想,“行,忙过这段时间,我们多发展发展文艺体育,年底厂里还要开一个年会呢。”   他伸出手,大掌在她发顶上一压,“大白也不会射箭,你得多谢那个教你射箭的哥。”   林晚云头皮一麻,视线骤然一提,离开了账本。   “我上你家的次数也不少了,这个死掉的堂哥到底是哪一家的?”   她嘴唇嚅动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话说的对,人不能乱打诳语,原主就一个叔叔,就是大白的爸,别的叔伯都隔了好几辈人,就是同村而已,根本算不上亲,宋九尧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现下她上哪儿掰扯一个哥出来。   偏偏宋九尧弓着腰背,凑过来看她,“哪个哥,他怎么没教大白呢?”   林晚云垂下眼睫,“就是,村里的一个哥啊,都姓林,都是同一个祖宗,难道这不是哥么……”   宋九尧微微提嘴,“那当然是哥了。”   他依然一瞬不瞬看着她,没有挪开的意思。   林晚云忍不住咽一下嗓,“我想吃虾饼,你给我咬一口。”   宋九尧点头,挺起腰背,把虾饼送到她嘴边。   林晚云咬了一口,拿手推他,“你过一边去,老是打搅我干活儿,我算到明天都算不完。”   宋九尧鼻腔一个气声,“是你叫我站在这里给你拿虾饼的,怎么又赖上我了?”   “我是不想你一个人在外头,又要抽烟,我们是无烟工厂。”   宋九尧定了一会儿,蓦地一笑,“无烟工厂,挺好。”   挺好,一套一套的,总是能从她嘴里听到新词儿。   他想起了厂子隔壁新起的房子,她也有很多新词儿,特别是隔热层,她要求一定要做,到时候他爸住一楼,她和他住二楼,几个姐姐回来,就住三楼,做了隔热层,夏天她们回来,能住得舒服一些。   巧的是,李景林也和他提了,让他做好隔热,瞿雪跟他说的,隔热做得好,住在顶层会舒服很多。   不单单是这些,她脑子跟别人不一样,她会设计,那些款式,不要说市场上没有,就连最新的时装画报,都没有见过,那辆小车她嫌破,说没有那个吹冷风暖风的东西,就一破铁架子,不值钱。   宋九尧想起了阿平的话。   瞿雪还说,二晚重生回来,才要嫁给尧哥的。   他又走了出去,夜风微凉,吹着墙根下的白玉兰树,远处那黑幽幽的山林却岿然不动。   当初下山那一幕在宋九尧眼前浮现。   林晚云面色恹恹,却一脸义气,对他说,鸭子是她要喂的,她自己负责,要买山地也是她来买,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老公!”   宋九尧回过头,稍稍抬眉,“弄好了?”   她挽上他,“没有,不弄了,等那人来了,再叫他来做吧,花了钱不使唤,那不是浪费么。”   宋九尧笑了声,“别使唤太狠,免得没过试用期,又被吓走了。”   林晚云抬着下巴,一脸傲娇,“今时不同往日,路已经修好了,而且,在开州市,我们踩云朵是最厉害的民营企业,想来的人多了去了。”   他拿手在鼻尖下捏了捏,“真厉害,走吧,回家。”   她打开那个报纸,“你还吃虾饼么?”   “不吃了。”   “那我们送上去给咱爸吃吧,上回他拿了一些小虾回来,我让二姐做虾饼,他也说好吃。”   宋九尧嘴角一个拉动,“行。”   她一边走一边嘟囔:“就是骏骏,有时候真烦人,上回吃个没够,二姐说他发烧才好,不给他吃,他就哭,臭小孩烦死了,下回再做虾饼,我藏起来不给他吃,小象都比他乖。”   宋九尧默了一会儿,“你一个大人,他一个小孩儿,有什么好计较。”   林晚云抬睫,“你不是说我在叛逆期么,就是要跟他计较。”   他伸手揽上她,压着眼瞧她一会儿,转过脸去笑了声。   “你笑什么?”   “没笑,有什么好笑,我还发愁,你什么时候能过叛逆期。”   宋九尧想,瞿雪绝对是魔怔了,林二晚如若长到四五十,还是这性子,这个叛逆期也太长了。   “你就是笑了!”   “啧,笑也不是笑话你。”   第二天,林晚云见到了来试工的会计,姓袁,叫袁庆军。   他说他不认识宋九尧,但却对她有些印象。   林晚云料想着他是对原主有印象,也没太往心里去,“你在哪里见过我?”   “您不是建林中学毕业的么,我姐也在建林中学读书,和您是高中同学,以前读初中的时候,我去学校找我姐,就见过您。”   林晚云滞了下,“你姐姐叫什么?”   “叫袁小燕。”   林晚云心口微跳,“小燕是你姐姐?她现在怎么样了?”   袁庆军摇头,“不咋好咧,您应该也知道,我姐夫被运输队开除了,现在跑出外头,家也不回,她怀着孩子自己在家里,也不知道以后咋办。”   “她不上班么?”   “说起来也叫人头疼,因为我姐夫出事,不是啥好事,她们领导的意思,让她先在家里歇着,等生了孩子再说。”   林晚云默了下,“她住她自己家里?”   “没有,现在住在我家里,今天还说给我送饭来,顺道看看您,我没让,肚子大了,不想让她走那么远的路。”   林晚云有些心酸,“过几天饭堂就开业了,今天中午我开车送你回去,顺道上你家里看看你姐。”   她跟着袁庆军走进袁家的时候,袁小燕正蹲在地上择菜,看见林晚云过来,面色一滞,放下菜,慢腾腾站了起来,“晚云,你咋来了?”   她肚子已经很大了,林晚云看见她那样子,心往上一提,赶忙过去扶她。   “又不是没有凳子,你蹲着做什么,多不好啊!”   袁小燕笑笑,“没事儿,我就是择点菜,不费多少功夫。”   她领着林晚云进了屋,两人坐下,有短暂的失语,大概是太久没见了,彼此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林晚云先开口,问道:“你这肚子应该快生了吧?”   “快了,估摸就这个月月底。”   林晚云想说恭喜,又说不出来,“要好好保重身体,得空就上我们厂里找我,要是以后没事儿干,就去找我,厂里还需要人。”   袁小燕抿了抿嘴,“我早知道踩云朵是你开的,真没想到你这样厉害,庆军说要上踩云朵上班,我还很高兴咧,想跟着去看看你,他说我肚子大了,不叫我走那么远的路。”   林晚云朝外头看了一眼,“庆军是个好孩子,你要去,今天我开挎斗摩托车来的,你坐挎斗里,现在路修好了,没什么大事。”   袁小燕却道:“我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正好你过来,我就不去了。”   林晚云觉得这一回见面,比最后在人民广场那一面要好许多,仿佛袁小燕真的是她的老同学,老朋友,经过那么长时间,两人更亲了些。   “嗯,你说。”   袁小燕往外看了一眼,才低着嗓说:“吴斌的事儿你应该也知道,他现在离开开州了。”   林晚云点头,“你现在怀着孩子,不要想太多。”   袁小燕垂眼轻笑,“你不用担心,我跟他过了这么久,早就知道那些事,也没啥好难过的,他走之前,我就和他说清楚,等孩子生下来就去领离婚证。”   “……那就好,就该这样,那种人有什么好难过,不值得。”   “其实,我早就想去找你,只是觉得没脸,当初是我自己不知好歹,没有听进去你的话。”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现在就挺好的,比我想象的坚强。”   袁小燕停歇一会儿,才轻笑道:“我现在这样了,就希望你和宋九尧好好的,吴斌知道是宋九尧找人举报他,现在去庆山那边找了刘川屏,你回去和宋九尧说,让他小心些。”   她拉上林晚云的手,“我听说宋九尧在庆山还有一些买卖……”   林晚云脑子糊成一团,以至于她有些混沌,难以收拢飘忽不定的神思,去听袁小燕说话。   她轻声问:“小燕,你也知道刘川屏这个人么?”   袁小燕:“知道,当初宋九尧打刘川屏,被我看见了,所以你们家的事儿,我知道一些。”   林晚云眼睫颤动,“你是不是救过他?”   袁小燕怔忡两秒,连连摇头,“没有,我哪里能救他,刘川屏那帮人把他丢在我们学校往西的田里,那里有一个枯井,我跟着过去,那时候天黑了,又找不到人,后来我害怕,就一个人跑了。”   她这么一语带过,林晚云心底却清楚,就是她救了宋九尧,天黑了,一个高中女生,在野外陪着一个被打得快死的人,该有多害怕,她想走又怕他睡过去,最后离开,应该是找人去了。   “宋九尧记得的,他说,你是他的恩人……”   林晚云眼里莫名冒出一层薄雾,她快速眨巴眼睛,“小燕,你是他的恩人。”   如果瞿雪说的是真话,那么,小燕就是那个对宋九尧有恩的二婚女人,那她呢,她到底是谁?   她横插一脚,和宋九尧成了夫妻,宋九尧的命运该怎么走?那个大煞呢?   此时此刻,她很想见上宋九尧,可是他今天要去庆山,这会儿该是在路上了。   袁庆军在外头叫了一声:“林厂长,跟我二姐出来吃饭了。”   林晚云咽下那股酸涩,拉着袁小燕,“走,先吃饭。”   这一顿饭,她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滋味儿,辞别袁小燕,跟着袁庆军走出门,恍恍惚惚看到挎斗里那几张婴儿睡被,才想起来,忘记给袁小燕拿进去了。   这只是小东西,小燕是宋九尧的恩人,怎么答谢都不为过。   她又不想再回头,罢了,改天再让袁庆军拿回来吧。   回到厂里,林白云正好拿着样衣,从车间出来,看见她,说:“你上哪儿去了,歌舞厅来电话找你咧。”   她心里升腾起一丝希望,“问是谁了吗?”   如果宋九尧没有走,她马上就回去找他,马上,一刻都不想等。   林白云:“不是我接,孔厂长接的,你回一个就知道了。”   她没再言语,转身进了办公室,回拨电话到歌舞厅。   电话很快被接起,是阿平的声音。   “阿平,刚才是谁打电话到厂里找我?”   阿平语气低沉,“是我打的,我正要去接你,快回来,尧哥他们出事了。”   林晚云心口一窒,“呃?出什么事?”   “车子被人动了手脚,刹车失灵,在半道上下坡的时候翻了车,两人都送医院去了。”   她嗓子眼仿佛被棉花堵住了,能出气,却怎么都发不出声儿来。   “你别着急,慢点儿开车,尧哥没大碍,就是伤到了胳膊,这里一团乱忙,我先上市一医院,就不去接你了。”   林晚云缓过一口气,“那,赵贤呢?”   那一头默了片刻。   她听见阿平抽气的声音,后脊突然发麻,胳膊翻滚出鸡皮疙瘩来。   “赵贤不太好,估计难熬过来。” 第56章 月满则亏,十四的月亮看……   到了医院, 她看见阿平几个已经到齐了,一个个面色深沉,有的站在窗前, 有的倚着墙根, 六子一个人蹲在墙角。   宋九尧坐在长木凳上, 手上绑着绷带,额角一抹酱色药水,看着怪吓人的。   林晚云疾步走过去,伸出手覆上他半边脸, 拧紧眉头问:“不是说伤到胳膊么, 怎么连头也伤了?”   宋九尧抓上她的手,放到膝盖上, “没事儿,就额头一点擦伤。”   她细细看他, 额角都青肿了, 还能看到药水下的血痕,哪里是擦伤那样简单。   “还是拍个片子看看, 脑袋伤到没有。”   宋九尧:“不碍事。”   林晚云无法,这个时候, 赵贤没脱险, 他哪有心思管他那点伤。   “赵贤怎么样了?”   宋九尧默了默,抹一把脸, “不太好, 医生让做好准备。”   林晚云心里也很难受, 低声问:“昨晚上我们开摩托车回家,你的车不是一直放歌舞厅么,怎么会被人动了手脚?”   宋九尧朝墙角的六子看了一眼, “他开走了,带吕江花上野外玩,喝多了酒,大早上才开回来。”   “……”   六子这个人贪玩,结了婚也是一样,偏偏娶个媳妇也是胆儿大的,总是喜欢开宋九尧的车乱跑,只要摩托车或者小汽车在歌舞厅放着,他就得手痒,非得拿备用钥匙出去溜一圈。   对此,阿平颇有微词,提醒过宋九尧几回,宋九尧没当一回事。   她也没当一回事,现在路上的车子很少,出意外的概率很低,破铁架子,能有多金贵,六子跟了宋九尧几年,每天买菜做饭,给他开开无所谓。   太大意了,概率再低,一旦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现在就算打骂六子也于事无补,只能祈求赵贤能平安脱险。   晚些时候,赵贤的大姑来了,一到医院,看到那么多人,赵贤满身满脸的血,腿脚一软就捶地痛哭。   赵贤的爸过世得早,他妈改嫁后,他就跟着大姑过活,这几年有钱了,在开州市建了房子,他大姑偶尔上来给他送菜送米,做一顿饭,本指望他替赵家开枝散叶,看到侄子昏迷不醒,可不是要哭死了。   阿平走过来,“尧哥,你和二晚先回去,赵贤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待在医院也没用,都饿一天了,叫六子回去做点饭吃,晚些叫两个人来换班守着,我们再回去吃。”   宋九尧却道:“你带她回去,我在这里守着,叫人给赵贤大姑送饭过来。”   阿平只好应下,叫上六子几个,带着林晚云离开了医院。   才走出医院大门,林晚云叫住阿平,“我就不上歌舞厅了,我想上二姐家吃饭。”   二姐估计还不知道这边的事儿,她有些担心,想回家里跟二姐说一声,小心防备刘川屛。   阿平:“行,我送你过去。”   “不用,天都没黑,能有什么事,你回歌舞厅办你们的事儿。”   阿平想了想,“也行,回到厂里,你给我们来个电话,免得叫尧哥担心。”   林晚云应下,开着摩托车回了宋清连家里,发现宋清连家院门虚掩着,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回到自家,现在改造成向阳幼儿园,九月份才开园,这会儿院门挂着锁头,也是静悄悄的。   她心跳有些快,咬着牙踩上火,一路往集市的方向开,二姐得空,还会给集市的卖家送干货,一般都是走的这条路。   半道上,她远远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像是二姐和小象。   林晚云放慢车速,近些了,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二姐!”   宋清连看见她,忙走快了些,“二晚,你从家里来的?”   “嗯,我说回家里吃饭,没看到你们,就出来找了。”   宋清连面色微变,“骏骏没回家吗?”   “没有啊,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啧!这小子就喜欢乱跑,又上哪儿去了,我卖干货咧,一转头就不见人了。”   林晚云:“他可能自己回去了,上车里来,我们回家看看。”   骏骏快六岁了,这般大的男孩子没有不调皮的,总是大街小巷的乱窜,饿了才知道回家,这不是一回两回,只是这一回骏骏在集市上就跑了,宋清连才有些着急。   到了宋清连家,天色暗了下来,宋清连进屋叫了几声,骏骏的影子都没见着。   林晚云:“二姐,你到邻居家里找找,我开车去东九巷的小卖部看看,他是不是又去买瓜子吃了。”   “行。”   林晚云沿着东九巷找过去,眼看着天要黑了,也没看到骏骏的身影,她才拐了个弯,打算沿着另一条路找过去,就看到了两个身影。   是骏骏,他手里拿着一包宝塔糖,身旁跟着一个油头男人。   她的心跳在加速,跳得她胸口发闷。   都说世上没有鬼,但是晚上走夜路,她还是会害怕,现在天还没有全黑,却叫人心里发慌。   林晚云内心有一些后悔,那天不该逞一时只能,招惹了刘川屛,这人比鬼还叫人害怕。   她熄火下了车,朝他们走过去。   刘川屛扯嘴,“小孩儿,有人来找你了,你看看,这个人是你家里的谁?”   骏骏嘴里嚼巴着,“她是我小舅妈啊。”   林晚云:“骏骏,你给我过来。”   骏骏朝她走过去,“小舅妈,我妈答应给我买宝塔糖,又说话不算数,我等到晚上了,她也不带我来买。”   林晚云垂睫,刮他一眼,“你妈忙得很,你就不能等明天再吃么!上摩托车里去等我!”   小屁孩有时候真的很讨人烦,全世界就吃的最要紧,不吃进嘴里就不能罢休。   骏骏看见她不高兴,只好慢腾腾走过去,爬进摩托车挎斗里。   刘川屛啧啧两声,“宋世邦还真是好福气啊,上哪里找到林厂长这么一个好儿媳妇,巾帼不让须眉,这么开摩托车的女人,开州市也就你一个了。”   林晚云脚下微动,她是害怕,但是她不打算跟这个男人服软,这种狠辣的男人,就算服软也没有用,白白叫他看轻了。   “刘川屛,我们家和你是有梁子,可骏骏他还小,才不到六岁,有什么你找我们来,打小孩主意算什么男人。”   刘川屛撇下嘴去,“你说的对,宋清连家这小子还算听话,还知道给我糖吃,这一次你带她回去,免得他妈见不到他,又哭哭啼啼的,叫人头疼。”   他晃着身子,走近两步,手指头捏着拇指那个帝王绿扳指儿,“我好多年没回开州,上一趟回来可不高兴,憋着尿走了半条街,才寻到了一颗槐花树。”   林晚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刘川屛嗤了声,指着右边嘴,“我这里头,缺了四颗牙,当年,我一整年吃不了干饭,到现在,我还啃不动东西。”   “我和宋九尧干了一仗,差点儿丢了小命,离开水利局,在外头呆了几年,在庆山也呆了两年,你知道,在庆山做碎石,炸死两三个人有多容易吗?”   林晚云拳头紧攥,呼吸越来越短促。   “宋九尧命硬,他死不了,我叫别人死,只要两三个人,够他进去蹲十年了。”   她心口一窒,蓦地转眸,盯上眼前的男人。   他拧着眉,一双三角眼透着邪气和狠戾。   她嘴角嚅动两下,话音有些生硬,“我们家不是没人,他要是出事,你也不能好过,你家里也有老婆孩子,难道你非要结下世仇?”   刘川屛一个哂笑,眼底阴恻恻的,“你倒是提醒我了,那小子不姓宋,宋九尧是独苗,他要是进去了,我就等着姓宋的小人出来,咱们来个父债子偿。”   林晚云全身发冷,只咬着牙盯着刘川屛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摩托车开得飞快,风呼呼在耳边吹,林晚云额发在风里狂舞。   经期的日子过了几天,她也不知道是最近太忙,日子乱了,还是怀上了,今天本来就难过,听到刘川屛那句话,更是心烦气躁。   骏骏察觉到她不高兴,讨好问:“小舅妈,你要吃糖么?”   “不吃!”   下了摩托车,林晚云没好气说:“那个男的是个大坏蛋,以后你再乱跑,小心他拿刀子切掉你的手!”   骏骏嘴巴瘪了,绷着眼泪跟着她进了院门,看见自己的妈,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林晚云闷闷道:“他被刘川屛带走了,以后看好他一些,刘川屛是个不怕死的,宋九尧的车被他动了手脚,今天赵贤差点儿死了,现在还在医院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   宋清连脸色一变,“咋的了,九尧呢!”   “他没事儿,我先回厂里了。”   “你不吃饭了?”   “不吃了。”   时间太晚,她得回厂里打个电话报平安,再则,她也惦记赵贤那边的情况。   回到厂里,林晚云给歌舞厅去了电话,阿平说,已经有人去给宋九尧和赵贤大姑送饭,赵贤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林晚云:“他要是从医院回来,让他上厂里来找我。”   “行。”   她又交代:“李景林不是才给瞿雪打过电话么,你帮我查一下号码,北城的,给我说一声,我找她有事儿。”   阿平应下,给她找出了瞿雪在北城的电话号码。   林晚云拨过去,是一个报刊亭的电话,听她说要找瞿雪,说太晚了,没功夫去给她叫人,让她明晚这个时候再打过来。   无法,她只好挂了电话。   宋九尧深夜才过到制衣厂,厂里有林老大守夜,前头都住着村里人,大门一锁,倒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林晚云住在二楼,和其他人一样,就一个标准单间,只是多了一个卫生间,宋九尧特意给她做的,让她住着舒服一些。   “赵贤怎么样了?”   “就那样。”   不用问也知道,伤得那样重,能熬过去就不错了,哪能奢望马上好转。   她没有问那辆车如何处理,估计也已经撞残了,车是贵,废了就一堆烂铁,没什么好问,他人没事就该烧香拜佛了。   “睡觉吧,太晚了,明天我再跟你上医院看。”   他点头应下。   话是这么说,哪里睡得着,凌晨三四点,林晚云实在没有办法入睡,便起个半身看宋九尧,只见他一动不动,黑亮的眼睛却还睁着。   “老公,你睡不着吗?”   宋九尧转过头,“你赶紧睡吧,不用管我。”   林晚云坐了起来,“我不睡了,今晚没吃饭,我有点饿。”   “为什么没吃饭,阿平不是说你回二姐家吃吗?”   “二姐今天上集市卖干货,回来晚了,我担心你们等不到我电话,就回厂里来了。”   他现在正难受,刘川屛带走骏骏的事儿缓几天再说吧。   宋九尧长吁一口气,“也不差这点功夫,就算二姐来不及做饭,你叫大白给你做一些也行,谁让你饿肚子睡觉。”   林晚云笑了声,“饿一顿没事儿,饿饿更健康。”   宋九尧耷着眼睫默了片刻,掀开被子,“走吧,反正睡不着,我们上山上,抓一只鸡烤来吃。”   林晚云眉心一跳,“这个时候上山,咱爸不得吓死么。”   “没事儿,不叫他知道就行了,你不是有钥匙吗,带上火柴和刀,再带上一些盐巴,我给你烤。”   “……算了吧,你的手臂还带着伤呢。”   “不碍事,手能动,杀一只鸡不是问题。”   林晚云看他真下了床,索性依着他,拿上一件长外套,下楼拿了东西,跟他一起出了门,往山上走去。   正好是阴历十六,满月挂在空中,地上铺着柔绵如水的白月光。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看,比上回伸手不见五指的要好多了。”   “十四的月亮比十六的好。”   林晚云抬眼看他,“为什么啊?”   宋九尧笑了声,“月满则亏,十四的月亮看着有盼头。”   她跟着笑,“那倒是,就像我读书的时候,总是最喜欢星期五,因为星期五有盼头,一放学就可以去玩儿,星期天就开始焦虑,第二天又得上学。”   宋九尧一个气声,“你都玩什么?”   “玩的可多了,我想玩什么,我爸爸都带我去。”   “你爸爸可真闲。”   林晚云笑道:“他可不闲,他忙得很,只是我是他的女儿,他的宝贝,我说什么他都依着我。”   宋九尧脚下一顿,“你爸这么说的?”   “嗯,小时候他就这么叫我的,宝贝宝贝的。”   她看着他,两眼盈盈带光,“老公,你和我爸爸,是这个世界对我最好的两个人。”   宋九尧定了片刻,嘴角一扯,没再言语,带着她往前走。   养殖场雇了几个人,晚上都下山去了,只有宋世邦一个人守着。   宋九尧杀了一只鸡,处理干净,拿柴火烧起来,又挖了两个他爸种的红薯,放在火里烤。   他不说话,只看着火堆,有些出神。   林晚云知道他不好受,也没有烦他,默默翻火堆里的红薯。   这一顿,宋九尧只吃了一个鸡腿,林晚云吃了一个鸡腿,两个红薯,也吃不下了,两人简单收拾,往山下走。   天已经蒙蒙亮,对面山头的墓地隐约可见。   林晚云无意一瞥,瞥见宋九尧眼圈那点红,心里一睹,佯装看不见一般,垂下眼去。   她明天要去求菩萨,如果赵贤能醒过来,她愿意拿脚下这个山头来换。   -   第二天,林晚云又给北城那边拨去了电话,约莫过了几分钟,那一头回拨了电话,是瞿雪的声音。   “哪位?”   “是我,林晚云。”   那一头静寂数秒,“你怎么打到这里来了,找我有事儿?”   林晚云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宋九尧的事情,上一世,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都说给我听听。”   瞿雪笑了声,“你不知道么,我跟李景林上了南元岛,两三年才回一次开州,就算回去,也没有和他走动,他发生什么事情,我上哪儿知道。”   “……”   “我只知道,你嫁的人不是他。”   林晚云憋着气儿,“就算你没有和他走动,李景林对他有恩,他不可能不和李景林联系,你总能听到一些话,还有赵贤,你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行吗?”   瞿雪第 一回听到她这么好声好气同她说话,沉默片刻,“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晚云嗓子眼一堵,好一会儿,才带着浓重鼻音说:“他的车被人动了手脚,昨天他和赵贤上庆山,车子翻了,赵贤受了重伤,可能不行了。”   “……”瞿雪一个抽气,“宋九尧没事吧?”   “他没大碍。”   “赵贤,我对这个人没有多少印象,倒是那个阿平,他跟了宋九尧很多年,我只记得他。”   林晚云心往下沉,如果赵贤不跟着宋九尧,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熬不过这个坎了?   “你要想知道,我就说说我的想法,你嫁给宋九尧,他的运势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记得,他爸退休以后,宋九尧迟迟没有成家,他爸在偏远农村待过好几年,可能闲不住,便回到老地儿,租水库旁边的湖养鱼,后来,宋九尧把那六亩都给买下来,建了一栋房子,让他爸安心在那里养鱼。”   “十年后,那六亩地变成了两千万,他们家用两千万,开发了一个楼盘,钱生钱,虽然宋九尧出了事,他爸他姐都过得挺好的,他出来也是大富豪。”   “你跟他爸一起养鸭子,买山地的事儿提前好多年,还买了两个山头,这一算,差不多五十亿,我总觉得,好像什么都提前了,你让他小心些。”   林晚云心口聒噪得厉害,今天没吃上晚饭,她倒是没有感觉到饿,就是口干舌燥的,难受得很。   她实在捋不清,听起来因为她,宋九尧的人生轨迹改变了,但运势并没有变。   什么都提前了。   这个话真叫她害怕。 第57章 宋九尧,我想跟你离婚。……   林白云按着约定的时间, 把婚纱送到了农机站,等了好半天,吴亚南才出来了。   “钉好了么?”   “钉好了, 你可以打开来看一下。”   吴亚南接过包裹, “这里灰那么大, 哪有地儿看,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检查好了,再出来跟你说一声。”   为了那一千块, 林白云忍下了, “行,你进去看清楚。”   吴亚南往回走, 进了家门,没有马上打开那个袋子, 而是拿出瓜子, 打开电视,一边看一边嗑瓜子。   吕二狗去郊县修拖拉机, 回来晚了些,到农机站大门口, 意外看见林白云。   他有些惊喜, 叫了一声:“大白。”   林白云转头,面色一沉, 扭开脸, 没有应他。   吕二狗停下自行车, “你咋来了?”   林白云淡道:“我来送婚纱,你快进去吧,如果吴亚南看清楚, 婚纱没啥问题,叫她赶紧出来跟我说一声,我站在这里不好看。”   吕二狗微滞,“她让你在这里等?”   林白云并不想跟他多说话,“嗯。”   吕二狗看她那张黑面,只好道:“行,我进去看看。”   还没到宿舍,一个大姐叫住了他,“二狗,你过来,我跟你说两句话。”   这大姐是工友的爱人,人称大张姐,四十来岁,因为那位工友工龄长,在农机站有一些话语权,年轻辈都挺尊敬他,张大姐人热心,在农机站就跟个妇女主任差不多。   “张大姐,你吃过饭了吗?”   张大姐面色有些严肃,“我吃过了,我找你,是站里几个姐妹让我出头,跟你媳妇提一下,家属院就这么点大,共用一个厕所,咱都互相体谅着些,别的不说,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好,你也成家挺长时间了,女人家,有些东西不好看,回去跟她说说。”   吕二狗着实抬不起脸来,以前,这位张大姐都是一副笑面孔,绝对没有为难人的时候,若不是被气着了,断不会跟他说这些话。   吴亚南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他囫囵应下,转头往宿舍去,进了屋,他看见吴亚南翘着二郎腿看电视,地上都是瓜子皮,更是无名火起。   丈母娘回去几天,家里更乱了,简直没有地儿下脚。   “你叫大白在外头等着,自己在这里嗑瓜子来了?”   吴亚南眼角斜过一道光,“咋的,你心疼了?”   吕二狗看着碍眼,不搭理她,走到床头,把那张定金协议拿出来,三两下就给撕了。   没有这张纸,看吴亚南如何折腾。   “吴亚南,农机站容不下你了,你赶紧搬到你们公司的房子去。”   吴亚南噌地起身,“啥意思,吕二狗,你赶我走呗!”   吕二狗点头,“不是我赶你,是站里的家属都不愿意看见你,刚才张大姐过来说了,别人对你意见大了,就一个厕所,你没来的时候都挺好的,你一来,别人都不愿意进去,你自己想想,还有脸呆在这院里吗?”   吴亚南噎一嗓子,“我,我又没有叫她们收拾。”   吕二狗懒得与她废话,“张大姐的意思,叫你不要住在站里,不然我的工作也不保了。”   吴亚南气呼呼的,“好,我走,我也不稀罕这破烂地儿!”   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奈何太乱了,收了一半,又甩手不干了,“吕二狗,我上公司里住可以,但你每个月的工资,得让我去领,不然没有人管着,你又要出去喝酒打牌。”   吕二狗只想快些打发她,眼不见为净,便随口道:“你要拿就去拿,农机站的工资都在李主任手里头。”   没想到第二天,吴亚南当真去找了李主任,说以后吕二狗的工资,都由她来领,不要发给吕二狗。   农机站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李主任对这个家属的风评有些耳闻,都说吕二狗的二婚老婆,比大白要厉害多了,这一看,可不是“彪悍”两个字能概括的。   他以工资要本人签领为由,叫人去把吕二狗给叫了过来。   吕二狗更是怒火中烧,忍着气儿把吴亚南叫回家来。   “你这么办事,婚礼也不用办了,别人也不愿意来喝这个喜酒。”   吴亚南愣了下,歇斯底里大叫,“吕二狗,婚纱定好了,酒店也定好了,你这会儿说婚礼不办了,你是不是想叫我死!”   吕二狗看她那疯子样,脑袋嗡嗡叫,抬脚就往外走,“办,给你办。”   林白云那天晚上等了快大半小时,等不来吴亚南,一气之下走了,这事儿还没完呢,当初协议上写了,除了婚纱礼服,还要给吴亚南准备婚车,现在宋九尧的车子撞毁了,她发愁,上哪儿给吴亚南找婚车去。   没办法,日子近了,她只能找林晚云。   林白云一说,林晚云才想起这档子事,便说,她来想办法。   她和宋九尧结婚的时候,宋九尧还没有买车,那辆婚车是明延饭店的车子,赵贤在里头有熟人,才借出来的,现在他出事了,她打算自己上明延饭店问一问,出钱租两天,问题应该不大。   正好宋清枝在明延饭店做后勤,看见她过来,把她拉扯到一旁。   “我正好要去找你,九尧快被人害死了,你咋还上饭店来耍!”   “我不是来耍,有人要结婚,我就是过来租婚车。”   宋清枝拧着眉,“赵贤躺医院里,就差咽气了,昨晚上骏骏还被刘川屛带走,你还有闲心给人租婚车?”   林晚云闭上眼,深深吸气,“我又不能替他躺床上,难道因为刘川屛,就不用上班,不用活了吗?我们家那么多贷款,你替我们还?”   宋清枝翻一个白眼儿,没好气说:“这事儿邪门,要不是他换了个座,差一点送命的就是他,昨晚上我和大姐二姐商量好了,你先和他离婚,叫那老头给他做了法事,等解了他的煞,你俩爱复婚复婚。”   林晚云呆滞在原地,只怔怔看她。   “你别这么看我,我们家里就他一根独苗,我们能死他不能死。”   她鼻翼张合,嘴角一扯,“我能死,他不能死,是吗?”   宋清枝:“谁说你了,我说的是我们几个姐,主意那么大,才几天没回去,我家都被你弄成幼儿园了,哪敢让你死!”   林晚云垂下眼去,“你们跟宋九尧说过了?”   “没有跟他说,你跟他说吧。”   她拉动唇线,“他会答应你们么?”   “那有什么不答应的,离个婚,以后你俩过得更顺利,这有啥好想的。”   林晚云咬着牙点几下头,“我知道了,回去我就跟他说。”   今天是个好天气,天际染着红,化开了,摊成一条细长的橘红带子,路上铺着金灿灿的落叶,踩一脚嘎吱响,颇有秋意。   这是个没有数码相机的年代,什么风景都直能看在眼里。   林晚云却没心思看风景,一路上了市一医院,只有阿平在病房外头,没有宋九尧的身影。   这已经过了三天,赵贤还没有一点醒过来的迹象。   “阿平,宋九尧没来医院吗?”   “来了,和大姑找医生去了,赵贤这个样子,没有别的法子,医生说,越久越不好,脑死亡就真的没办法了,尧哥说,想带他到国外去看看。”   林晚云定了定神,“去哪个国家?”   “D国,听说那里的机器,报废的都比我们这里的好,医生的技术也好。”   她讷讷道:“那么老远的路,他自己去吗?”   阿平叹一口气,“现在还不确定,我们有自己的码头,有自己的大船,出去也不难,就是这一路折腾,赵贤能不能熬过去。”   林晚云默默坐在长木凳上,时而眨巴一下眼睛,眼神空洞。   没多久,宋九尧和赵贤大姑一起出来了,他交代阿平,把大姑送回歌舞厅。   阿平应下,领着大姑走了。   林晚云抿了抿嘴,“阿平说,你要带赵贤去国外看病?”   宋九尧,“有这个想法,这么等下去,估计是不行了,他家也就剩他一个人,我不能干等着。”   林晚云点头,嗓音微弱,“嗯,尽力吧。”   宋九尧抹抹额角,“走吧,回去再说。”   他走在前头,走过医院破旧的长廊,外头晾晒着米色床单,斜阳一照,有几分萧瑟之意。   过了一会儿,他隐约听见微弱的抽泣声,眉心一跳。   宋九尧回过头,她的脸庞已经湿了,瞧着像是哭了一路。   他微微眯起眼来,“你哭什么?”   林晚云抹了抹脸,垂着湿漉漉的眼睫,“路上遥远,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你又不会说英文……”   宋九尧忍不住提起嘴来,“你担心我客死他乡?”   她抬起眼来,才被泪水冲刷的眸子清澈透亮,眼底那一点红,带着些许少有的幽怨,看起来楚楚动人。   “不是……”   “那不至于哭得这样伤心,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林晚云嘴角颤动,眼睛又迅速冒出两包水,眼瞧着就要决堤而下。   宋九尧收了笑,压着眼看她,“怎么了?”   一个眨巴,泪水先后划过她的脸庞,她一词一个停顿,“宋九尧,我想,跟你,离婚。” 第58章 我宋九尧没有吃过被人当……   宋九尧像是听到了什么脑子不清楚的玩笑话, 敛目看着她那双眼,黑而透亮,如下过雨的草地, 含着一点露珠, 纤弱又倔强。   在这个时候, 林晚云能跟他说出这样的话,他始料未及,但她这个样子,显然不太像说玩笑话。   他眼皮子眨巴一下, “什么意思?我不过离开三两个月, 你就要跟我离婚?”   她垂下眼去,“不是, 上回我和大姐二姐她们去算命,那老头说, 你命里有大煞, 恐怕有牢狱之灾,我和你分开, 他就能给你化解了大煞,我记得他说, 他说, 只要是正缘……”   宋九尧右边眼皮蹦蹦直跳,话里带上了凉意, “他这么说, 你就不能忍一忍, 等我真去坐牢了,你再去找下家?”   林晚云一脸泪痕,怔愣看他, 嘴角动了动。   她说的又不是这意思,他难道听不懂人话么?   宋九尧闭一下眼,再睁开了,眼里隐有疲意,“有些话不要说,说出来,我就当真了。”   她吸吸鼻子,喉咙干干的,有些发涩,“我说出来,就是真的。”   宋九尧沉默了许久,嗓音压得低低的,“你想好了,我不是李景林,那样好性子,每天围着瞿雪转,你要是跟我离婚,就不是宋家人,再蹦跶,我也是瞧不见的。”   他没料到就因为算命先生一句话,她就能说出跟他离婚这个话,可不是比瞿雪还厉害多了。   前几个晚上,还抱着他说,他和她爸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这么快就抛到脑后去了?   一想到这,宋九尧着实恼火。   “你不是我媳妇,你看我会不会搭理你。”   静寂,医院晾晒的白床单在他眼前晃,晃出一团白糊糊。   只听见深深浅浅深的呼吸声,片刻后,林晚云略微点一下头,“我知道了。”   宋九尧眼底瞬间晦暗下来,用力咬后槽牙,拿手搓着下巴,“我宋九尧没有吃过被人当垫脚石的亏,你要是想和我离婚,先回去算笔账,山地,厂房,卖场,哪一处归我。”   林晚云怔怔看他,眼底露出些不可思议,一时之间失去了反应。   他嗤了声,“怎么,不是我建的吗?”   林晚云只觉得心口被灌进了冷风,有些发凉,“你要那些做什么?”   “要来做什么,当然是给我以后的媳妇用,她要是不会开厂子,我就给她拿来玩儿,拿来装钱,反正不能便宜了外人。”   林晚云牙齿打颤,咬着嘴绷了一会儿,“我知道了,山地平分,贷款你还一半,我还一半,厂子就是算我租你的,等你二婚的时候,我再还给你。”   她转头就走,双肩微微耸动,脚下的步子有些僵硬。   宋九尧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稍稍转眸,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里。   他下颚微动,拍拍兜,干干净净的,才想起烟已经抽完,今早上才把烟盒给丢了。   真是邪门了,都说本命年犯太岁,他外头没伤着,心里头倒是一盘稀烂,也不知道现下该从何收拾起。   这一回,她倒是不认怂了,赵贤危在旦夕,他哪里有功夫去哄她。   他回到歌舞厅,阿平没看见林晚云跟着他回来,便问了一句,“尧哥,二晚又回厂里了?”   宋九尧点一个头,步子不停,往回屋里去。   阿平:“尧哥,公安那边今天来找六子过去录口供,车子也请了北城的专家来做鉴定,结果估计还要等两天才能出来。”   他们心里都清楚,鉴定出来也无济于事,只不过威慑一下刘川屛那边的人,让宋家人安全些罢了。   宋九尧顿了下脚,回过头,“刘川屛呢?”   “他今儿才离开开州,估计还是回庆山去了。”   “抓紧时间把赵贤带出去,咱们俩价钱一个护士,找好那边的医生,能加急就加急,多少钱都行。”   阿平应下。   他默了片刻,又道:“等晚一些,确定下时间,你打电话给二晚,跟她说一声,叫她做好准备。”   阿平脑子转不过弯儿来,“二晚要跟我们去吗?”   他寻思不能啊,二晚厂子里做起来了,正是忙的时候,要去两天可以,去一两个月可怎么行,再说,这一路可远了,男人都觉得累,二晚那弱身子骨,何必折腾她呢。   宋九尧转回头,“叫她来分家产,出去之前,我跟她离婚。”   阿平一噎:?!!   他还没做出反应,宋九尧已经迈开步子进了屋。   阿平短暂失语后,灵魂又回归原位,尧哥跟他说笑呢,刚才在医院还好好的,离婚?离哪门子婚。   于是,他确定了大概的时间,把电话给林晚云打了过去。   “二晚,我和尧哥估计过几天就得走了,你明天得空过歌舞厅来。”   林晚云讷讷道:“我去做什么?”   阿平笑了声,“尧哥说,叫你来分家产。”   “……行,我明天就过去。”   挂了电话,她转过头,看见林白云拿着发货单子在等她签字。   林白云看她挂了电话,把单子递过去,嘴里还念叨着,马凤菊没能进厂里来,一个劲儿在村里说她俩坏话。   林晚云签了字,递给林白云,不想理会那些破事。   “二晚,你定好婚车了吗?”   “定好了,前一晚我叫人开回来,我们布置一下……”   她挪开眼,没有再往下说。   真操蛋的生活!   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她和大白还要去给吕二狗那个人渣布置婚车,歌舞厅这会儿正乱呢,到时候没人开车,说不准还得她亲自上阵。   林白云却仿佛松了一大口气,面色还挺有精神,“那就好,我还担心定不到呢。”   过了几个月,她偶尔想起来,还是会有灰败的情绪,但不是因为吕二狗,而是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想不明白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好歹缓过来了,一想到打了地基的房子,林白云就觉得生活有了盼头。   “我包了些包子,你要是过歌舞厅,拿着过去给宋九尧他们吃。”   林晚云面色淡淡,“不拿了,你留着吃吧。”   “我哪里吃得完,就是特意给你们包的。”   “我今晚不回去,你分给厂里的人吃。”   林白云只当她不稀罕,便没有再说什么,拿着发货单出了办公室。   这一个夜晚,林晚云辗转难眠,她心里还存着一丝希翼,宋九尧要是能过来,同她好好说话,说不准她还能考虑考虑,原谅他一次。   可惜,一直到天亮,宋九尧也没有过来。   她睁着肿胀的眼睛,起了床,草草洗漱,特意选了一条V领黑色灯芯绒连衣裙,马尾绑得高高的,又上了珍珠膏和沉香粉,嘴唇点上铃兰胭脂红,才上了摩托车。   踩了几下踩不上火,大早上的,无端惹得她心烦气躁。   林老大听见声响,出来看了一眼,“一大早的,上哪儿去?”   林晚云:“上歌舞厅,有事儿要办。”   “一点劲儿也没有,还整天开这大家伙,你下来,我给你踩。”   他很快踩上了火,下车来,一边看着林晚云上车,一边说:“老二说,你二嫂也不想下地干活儿了,要么,还是让她进厂里来吧,那么多人都能进,她却进不了,叫人咋说你。”   林晚云没好气说:“爱咋说咋说,我又不指着她们吃饭,只要不当着我的面说就行,我看谁敢让我听见。”   林老大:“……连九尧也知道给她弟弟找份活儿干,你咋还跟她置气呢。”   “他是他,我是我。”   林老大没再劝她,看那一条裙子,眉头皱了些,“早上凉,套上一条裤子再开车。”   “我不冷。”   早上的风是真的凉,刮得两条腿凉飕飕的,但她心里存着和宋九尧打硬仗的心思,再凉也能忍了。   太阳歌舞厅院子外头传来轰隆隆的摩托车响,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了。   林晚云走进歌舞厅,院里很安静,只有厨房有些响动。   六子探出头来,“二晚,你咋这么早,我还没做好早饭咧。”   林晚云:“没事儿,你做你的饭,我待会儿就走了。”   “急啥,吃了早饭再走。”   她没有搭理他,往宋九尧的屋子走。   歌舞厅上午不营业,以前,二流子们都睡得很晚,六子估计是心里不好受,才这么早起来做饭。   林晚云在宋九尧屋子前站定了脚,抬手敲了两下,没一会儿便听到了脚步声。   宋九尧头发有些凌乱,眼睫耷拉着,遮住一双眼睛,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她对上他,“你叫我过来?”   宋九尧没说话,松开门,转身往里走,到了床边,斜斜躺倒在床。   他一夜未眠,才刚刚合眼,她就来了,这气势,一看就是专程来治他的。   林晚云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纸,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说叫我过来分家产,我没有什么要分的,就昨天跟你说好的,我都写在这个协议了,你看看吧。”   许久,床上的男人才睁开一道眼缝儿,斜着她,“我没劲儿看,你先放着,等我睡醒再说。”   林晚云滞了下,仿佛陷入一团棉花,有些无处发挥,“那我放在这里给你,你醒了记得看。”   她都准备好,来打一场硬仗了,他竟然只顾睡觉,真是叫她憋屈。   宋九尧阖上眼,一动不动。   林晚云原地站了一会儿,把那张纸丢在他身侧,转身才要走,猛地一下想起了什么,精神为之一振。   她又转过身去,“宋九尧。”   宋九尧又张开一道眼缝儿,连带着眉头也紧了,似乎有些不耐烦。   “大黄是我的狗,我要把它带走。”   宋九尧停滞片刻,深吸一口气,“你带它上哪儿,你买得起肉喂它?”   林晚云鼻子一酸,嗓子眼干涩难忍,“只要我吃得起,它就吃得起,你以为跟着你就很好吗,它都长跳蚤,长到秃了,也没人给它洗一下!”   相较于他,她的确羽翼未丰,但养活自己和大黄,绝对没问题。   宋九尧把头转到另一边,长长吁气,“你要带就带吧。”   一大早的,擦香抹粉,打扮成这样,来和他分家产,连一条狗都要带走,就是存心不想给他合眼,娶她这么一个媳妇,只怕到死,让能把他气得咽不了气。   林晚云转身往院子里去,看见大黄趴在屋檐下,睁着黑而圆的眼睛看她。   她走近了些,“大黄,我们走。”   大黄无动于衷,前后腿先后起来,摇着尾巴往厨房里走。   林晚云紧走两步,带着火气拦住了它,“大黄,走,跟我回去!”   六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干啥,你要带它上哪儿去?”   林晚云默了下,“我带它回厂里,我们饭堂开放了,很多菜都吃不完。”   六子:“它吃什么菜,它就喜欢吃点肉骨头,放在这里养习惯了,回去你还得管它。”   她张着手臂,坚持,“我就要带走它,在这里太脏了。”   “……脏你还带,到时候甩一身毛在车间里,多不好啊。”   大黄被拦住了路,绕了个弯,往院外跑。   林晚云紧跟在身后。   宋九尧听了这些响动,上下眼皮狠狠一压,坐起身来,两指在太阳穴捏了捏,左右脚下床,慢腾腾往外走。   院子外,林晚云正抱着狗腿往挎斗里搬,奈何大黄不听她使唤,寻了个机会,翻下挎斗,一溜烟跑了。   她看着狗跑的方向,眉头紧紧的,似乎快要被气哭了。   宋九尧扶着院子门,“它不愿意跟你走就算了,你给我养,以后每个月都给它洗两三回,行吗?”   林晚云登时转眸,盯紧了他,“凭什么给你!”   他卷嘴默了下,“我给你免一年租金。”   她定了两三秒,才转过头去,跨上摩托车,咬着牙踩火,踩了两三回都没打上火,气得她对着车头拍了一掌。   “破烂!”   宋九尧倚着院门,愣是看她踩上了火,往外喷一屁股烟,沿着大马路扬长而去。   他咬着后槽牙看着车子和那个身影越来越小,又气又好笑,她这么有志气,怎么不把破烂摩托车还给他?   又过了几天,阿平安排妥当,上医院听医生交代一些注意事宜,回到歌舞厅,转述给宋九尧。   “我们带上一个护士,路上有什么事儿,也不至于太慌张,应该妥当了。”   因为太急,出国手续没办完,这一位护士只能跟着渡轮过去,却不能登陆D国,而是要原路返回,就连他和宋九尧的手续,也差了一些,到时候上了岸,要是证件还没有到,极有可能会被当成偷渡客。   眼下,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宋九尧点头,转头看向六子,“明天我们就走了,大姑在这里住几日就是几日,她要是想回去,你把她送到家里,如果打不了电话,赵贤的消息,我们会发电报回来。”   六子应下,他心里不好受,又无能为力,恨不能马上去宰了吴斌那孙子。   那天看见吴斌,该早些警惕才是,都怪他,灌了黄汤下去,东南西北都不分了。   “我今晚回一趟家,不用留我的饭。”   “行。”   宋九尧回到家,却没有看到林晚云的身影,他今晚和二姐说了,要回家里吃饭,原以为二姐会把林晚云也叫回家。   他上了饭桌,拿着筷子,饭却送不到嘴里,“二晚没回来?”   宋清连往外看了一眼,“我打电话到厂里,叫人跟她说了,这几天她们忙得很,估计没空闲,吃了饭,你去厂里看看。”   宋九尧没再言语。   林晚云的确是忙,有一笔货款,货期将至,晚一天要交违约金,钱是一方面,主要那是外省一大客商,失信事大,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赶出来。   交代好副厂长和大白,她还要赶着去明延饭店拿车,明天就是吕二狗二婚,婚车还没有装上红绸布呢。   忙活了一个晚上,将近凌晨,她和林白云才歇下一口气。   林白云猛地想起了什么,“哎呀,我忘记和你说了,三婶说,她接了电话,你二姐来的,叫你回家里吃饭咧!”   林晚云浑身没劲儿,幽幽道:“没事儿,她也知道我这两天忙。”   “二晚,我都不知道你会开车,是不是宋九尧教你的?”   她不甚在意,“嗯。”   那车不好开,幸而她开车技术一向很好,就是手动挡开起来有些别扭。   “明天谁去给他们开婚车啊?”   林晚云顿了下,“我去吧。”   林白云瞪圆了眼,“你去!”   “嗯,我去,只有六子和阿平会开车,阿平在医院照顾赵贤,六子还没缓过劲儿来,也不好叫他去开婚车。”   林白云虽觉得很怪异,但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协议里白纸黑字写着,总不能临到结尾了,因为婚车的事儿违约,白白丢了一千块。   第二天,林晚云起了大早,把车开到吕家村,敲开了吕二狗家的门。   吕家三媳妇开的门,看见她,一脸惊愕,“二晚……”   林晚云对这个三媳妇印象还算好,笑着问:“三嫂,今天不是吕二狗结婚么,他跟我定了婚车,我给他送过来了。”   三媳妇真是大开眼界了,嘴角抖了抖,“这这,你上农机站去吧,他不在村里办咧。”   林晚云顿了下,“不在家里办,接亲总该从家里去吧?”   三媳妇撇嘴,“都二婚了,有啥好接的,还犯得着请一辆洋车去接,要不是他大伯发了话,我们还不想去喝那喜酒咧!”   “……行,那我上农机站去。”   三媳妇走出门,送她上了车,“二晚,你和大白说一声,叫她看开些,这家里没啥好呆的,我要不是没地儿去,我也走了。”   林晚云笑笑,“行,得空上我那里玩儿。”   “我哪有吴亚南那厚脸皮,没脸去咧!”   林晚云开着车,往农机站去,心里虽有些不是滋味,但到底是轻松的,还有一些释然,大白脱离苦海,并不是坏事。   到了农机站,她叫人去把吕二狗叫了出来。   万万没想到,吕二狗上午还要上班,也没有请工友们去喝喜酒,中午吃了饭,他才上车去接吴亚南,接上人,两人也互相不搭理。   林晚云只开她的车,乐得自在。   这一个婚,结得无比仓促,无比敷衍,两口子不说话,甚至都没有拜天地,亲戚也不走动敬酒,各吃各的。   林晚云完成任务,把红绸布拆掉,车子开回明延饭店,在街头转悠一圈,才往歌舞厅去。   她要问清楚宋九尧,协议看清楚了没,什么时候去办离婚手续。   六子正在水泵旁刷锅,看见她进来,问:“二晚,吃晚饭了吗?”   林晚云唇线一拉,“没吃,你不用管我,我等会儿回去吃。”   她往宋九尧屋里去,伸手推门,门纹丝不动,她垂下眼,才发现门是锁住的。   “宋九尧呢?”   六子微愣,“他们走了,你不知道么?”   林晚云有短暂的灵魂出窍,两眼空洞看着六子,“走了?”   “中午就走了,这会儿应该快上船了,你是不是忙糊涂了,不过来送送就算了,咋这个时候过来问。”   她醒过神来,眼睫毛跟蝴蝶挥翅一般,颤抖个不停,“我今天,给别人开婚车去了……”   “给谁开婚车,你会开车?”   “嗯。”   六子扯嘴,“你就是糊涂了,谁亲谁远分不清么,那么大老远的路,你不来送,还能去给别人开婚车,我看尧哥都不大高兴了。”   林晚云怔怔看着他。   六子看她那样子,像是真给忘了,便扯嘴笑笑,端着锅往厨房走,“两三个月,你就等着吧。”   林晚云指尖在铜制的门把手上一个划拉,微小而尖锐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   半晌,她往厨房去,“六子,宋九尧的房门钥匙在哪儿,我拿点东西。”   六子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你知道是哪一个吧?”   她垂着眼接过,“知道。”   打开房门,林晚云环视一圈。   他收拾得很干净,一桌一椅,一床一被,都是熟悉的。   打开衣柜门,一件件衣物整齐摆放,她翻找了一遍,没找到她做的那件夹克。   她翻遍整个屋子,在柜子下的小抽屉里,找到了那份“财产分割协议”,还是原先的样子,除了她的签字,什么都没有。   宋九尧悄无声息走了,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第59章 宋九尧的大煞真的来了。……   自打骏骏被刘川屛带走一回之后, 宋清连就把两个儿子看得很紧,虽然他们都说刘川屛已经离开开州,她还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生怕有个闪失。   向阳幼儿园开园了, 她不再和婆子去收干货卖干货, 所有精力都放在幼儿园和看管孩子上。   这一天,幼儿园才刚放学,宋清连才十来分钟顾不到兄弟两个,骏骏又不见人了。   宋清连心跳加速, 连同园里另外两三个老师一起找了一圈, 都没有找到,她急得脸色都变了, 正好丁奉国从南苑回来,让她不要着急, 这么大的小孩儿听不见叫声, 是不是在哪儿睡着了。   一个老师说,骏骏中午跟别的小孩儿玩纸牌, 都没睡觉,这会儿应该累了, 说不准还真的躲哪儿睡觉呢。   宋清连连忙到二楼的一间小屋, 平时她看管孩子们,都会在那里休息。   进屋里一看, 骏骏果然趴在床上睡着了, 手里还拿着纸牌。   宋清连歇下一口气, 眼角禁不住有些湿润,骏骏是长子,长得像他爸, 生下来,爹疼奶奶爱,性子比小象骄纵些,快六岁了,估计是叛逆期,总是要跟她顶嘴,有时候她气得够呛,可孩子没有爹,她又不忍心叫他受罪。   丁奉国默看了一会儿,说:“我听林厂长说,骏骏上回被人带走了,你要是担忧,咱俩就领证结婚,那人要是再敢动这个心思,我收拾他一顿。”   他出车回来,都会过来给她帮忙,但也仅限于此,两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不要说搂抱,说话还是客客气气的。   宋清连掀起眼皮,幽幽道:“算了,他要来,我们关起门来,躲得远远的就是了,招惹他没好处。”   “咱们不招惹人,但也不怕人来招惹,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   她叹一口气,“当初九尧把他打了半死,听说治了大半年才好起来,这仇算是结死了,现在赵贤就差一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来,我就盼着刘川屛出了气儿,不要再回来找我家的麻烦。”   “该来就来,你也不要发愁。”   宋清连想起刘川屛说拿她俩儿子换他儿子那些话,心里总是堵着一层阴郁,伸手摸摸儿子的头。   “今天太忙了,没顾上给你做糯米糍,今天我婆子在家里,就不留你吃饭了,明天我做好,出车前你再过来拿。”   丁奉国却道:“你婆子在也没关系,宋叔和你弟我都见过,她也该知道我和你处对象,吃一顿饭总不能赶我。”   宋清连:“……当然不会赶你,我是担心你不自在。”   “没啥不自在。”   他这么说,宋清连岁虽觉得别扭,也不好再撵他。   宋清连的婆子姓莫,老头子原先是印刷厂的职工,去世之后,除了给儿子建的这一处宅子,还留下了一间单间宿舍,因为印刷厂离城北的干货市场近,莫婆子平时住在那里,得空了才回来看看孙子。   出于私心,她存着让宋清连独自带大两个孙子的心思,看到宋清连带回来一个身板挺直的男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着实不好受。   她和宋清连处得还可以,知道儿媳妇还年轻,迟早有这一天,儿子死后,宋清连相了好几个,都不了了之,也有人来家里找过她,但主动带回家里来的,这是头一个。   宋清连给她介绍了丁奉国,只说他在运输队运输队,经常给二晚帮忙的司机。   丁奉国和她打招呼,“大娘。”   莫婆子嘴角动了下,“哎,进屋里坐。”   她转身往厨房里去,捞起泡好的笋干,放在竹篮里沥水。   宋清连给丁奉国泡了茶,便走进厨房去看有什么菜,碗柜里放着一碟油渣,还有今早剩的两张葱油饼,她婆子又泡发了笋干,切了冬瓜,本来两大两小,够对付一顿晚饭了,可今晚上不一样,丁奉国一个大男人,这点菜哪里够吃。   “妈,我上东头瞧瞧,还有没有人卖肉,切一点回来炒笋干。”   莫婆子顿了下,“去吧,要是有豆腐,再买两三块回来闷鸡蛋。”   宋清连应下,出门往东头走,卖肉得快收摊了,她用两毛买下一块后腿肉,没有豆腐,她又上菜地里割了韭菜,拔了两个萝卜,心想,韭菜跟鸡蛋一起煎,再来一道闷茄子,这就能做出四道菜来了。   进了家门,她在水泵边洗菜,骏骏拿着纸牌走来,蹲坐在她身侧,说:“妈,你以后和丁叔结婚,是不是就不要我和小象了?”   宋清连眼皮子一跳,斥道:“我不要你们,你上大街当乞丐去?”   骏骏童言童语,“那我奶奶说,你不要我们了,以后我和小象跟她去住印刷厂。”   宋清连憋了一会儿,“是她胡说,你俩是妈生的,长大之前都跟着妈。”   “那我奶奶还哭了!”   宋清连:“……”   她这个婆子没别的毛病,就是喜欢自怨自艾,矫情起来总当着孩子的面抹眼泪,叹她命苦,死了男人,最后连儿子也死了。   宋清连不一样,她男人死的时候,她也曾经撕裂哭闹过,但过后,再没有在孩子面前流过一滴眼泪。   饭菜上了桌,她不想冷落了婆子,免不得多招呼她一些,叫骏骏往她碗里夹菜。   莫婆子:“行了,行了,吃不了那么多咧。”   话是这么说,她脸色淡淡的,也不甚招呼丁奉国,不像主人家,倒像是来做客的。   丁奉国突然说:“大娘,我找人看了日子,过几天,我就上家里来看亲了,到时候您休息一天,在家等我。”   宋清连脸上霎时一僵,送到嘴边的饭也吃不进去了。   莫婆子嘴巴动了动,“我到村里收干货,到时候不定有没有空,不打紧,把她爸她妹子弟弟叫回来就行。”   “他们得叫,您也不能少。”   “看情况,赶得及我就过来。”   丁奉国笑了声,“不碍事,我有车,到时候去给你拉回来。”   莫婆子:“……行。”   这男的没成过家,上她家里来,话没多少,听到说家里没人了,她原以为不用啥礼数,随意可应付过去,没想到这人一点也不怂,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以后这个家,不定还回不回得来。   没几天,运输队朱大姐上了宋清连家里来,和宋世邦说下看亲的日子,于是,宋家人又集聚一堂,接待了丁奉国和朱大姐。   林晚云硬是熬到很晚才回了家,她和宋九尧要离不离的,她本来不愿意回去的,可说起来,因着她,丁奉国才和二姐处了对象,他来看亲,她不回去,总是说不过去。   宋清枝是头一回见到丁奉国,比她想象中要好上许多,好到她拉下脸对自己男人,又暗自后悔自己嫁错了人。   二姐从一个啥也没有的寡妇,摇身一变,变成了幼儿园园长,还找了一个颇有阳刚之气的头婚男人,这显得她过得更惨了,可不是叫她眼热。   说到底,这都是林晚云给她找来的,宋清枝看见家里变成幼儿园,自己没落到一丁点好处,虽是自己二姐在经营,她心里也是不舒坦。   再看林晚云,丁奉国一走,她的脸就不好看,好像家里人欠了她好多钱没还似的。   宋清枝看她更不顺眼了。   看见林晚云走出院门,她便跟在身后,“二晚,那天我说的话你往心里去了吗,宋九尧咋出远洋去了?”   林晚云才一条腿要跨上摩托车,听了这话儿,又把腿放下了,回过头去,目光凉凉看着宋清枝。   她这个眼神,宋清枝不禁有些发虚,嘴角下意识浮起一抹勉强的笑意,“就是叫你俩先离婚,赶紧去做了法事,只好过了这个坎,家里就都放心了,我爸还等着抱孙子咧。”   林晚云下巴稍稍抬起,眸光凉如水,“三姐,他为什么出远洋,你是他姐姐,怎么他不跟你说一声呢,还要你来问我,我又不是你弟媳。”   宋清枝噎一嗓子,“咋说话咧,谁说你不是我弟媳了?”   她突然发火,“我不是!”   宋世邦在水泵那洗着锅,听见这个声音,放下锅,走出院门去,狐疑看着两人,“咋的了?”   林晚云咬着牙,两眼冒出了水光。   光线不够,宋世邦看不清,只觉得她不高兴,二晚嫁进来一年了,她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偶尔任性,却不是什么小气记仇的人,高兴不高兴的,她都不会这么大声和家里人嚷嚷。   “老三,你跟二晚说啥了?”   宋清枝离得近,看清她眼睛里的泪水,更是心虚了,“我没说啥啊,这不是,我问她九尧咋出远洋去了,上回刘川屛上咱家里来,二晚不让他上厕所,刘川屛可气坏了……”   为了不让宋世邦担忧,刘川屛上家里去的事儿,还有宋九尧翻车的事儿,姐妹几个都没有跟宋世邦提过,就连这一回,宋九尧出国,她们也只是说,他出去做买卖。   宋世邦脸色一敛,“他上家里来了?”   “可不是,还把骏骏带走了,还在九尧车里动了手脚,赵贤都快断气了。”   宋世邦话音转凉,“你们咋不跟我说,我要是知道,下山来打死他,留着这人作甚!二晚,你做得对,跟刘川屛咱不能输了气儿,是他先招惹咱家。”   林晚云压抑着抽泣声,泪水却憋不回去,滚落脸庞,伸出手一指,“爸,她叫我和宋九尧离婚!”   宋清枝:“……”   宋世邦愣了下,“咋叫,她咋叫你离婚?”   她双肩快速耸动,牙齿克制不住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没叫她离婚,算命的说宋九尧命里有一劫,叫他离婚了,做个法事给他解了……”   宋世邦:“胡说八道!是他的劫就让他自己渡,离什么婚!”   宋清枝为自己辩驳一句:“那谁不是担心他,我是他姐,不想让他过好日子不成?”   “你要是想胡闹,就在你家里闹,别回来闹你弟弟!”   宋清枝听了这话,十足委屈,连哭带嚎,“你以为我愿意回来?这家里没有我的份,房子拿来做幼儿园,也没有跟我说一声,都准备开园了,我才晓得我没有家回了!”   宋世邦大手一挥,“咋回不来,做幼儿园就不是你家了?你二姐哪一日少了你吃的喝的,现在建新房子,楼上还给你留了一间,你要这么说往后就甭回来了!”   他转过眼,“二晚,你跟我回来。”   林晚云气消了些,抹抹脸上的泪水,跟他返回院里。   宋世邦和宋清连拿着矮凳,安抚她一番,她只闷闷的,只知道点头,就是不说话。   宋清连:“九尧还有两天就该上岸了,到时候有信儿,你赶紧回来告诉我们。”   她嗓子眼应了一个“嗯”。   只怕不是她先收到信儿,她和宋九尧要离婚了,他现在都不搭理她,走的时候也没有跟她说一声,怎么可能给她打电话。   果然,过了两天,她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信儿,忍了忍,又过了一天,到了下班时间,仍是等不来一点音讯。   她担心这一路遇上什么凶险,实在忍不住,也顾不上跟他怄那一口气,一下班,天才暗下来,她就上了摩托车,往太阳歌舞厅去。   六子看见她过来,面上一喜,“二晚,收到尧哥的消息了吗?”   林晚云心口陡然一凉,“没收到,他还没有来电话吗?”   “咋回事,按道理,就算开得再慢,这会儿也该下船了,咋到现在还没来电话?”   林晚云脸色僵滞,呼吸有些加重。   六子看她那样子,像是吓傻了,忙扯嘴笑道:“估计是刚上岸,送赵贤上医院,还顾不上找电话咧,不急不急,我们再等等,今晚不来电话,明天也该来了。”   他寻思,就算赵贤有什么不好,明天也该等到信儿了。   “二晚,没吃饭吧,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吃。”   林晚云醒过神来,眨巴一下眼睛,应了一声便往宋九尧屋里去。   她枯坐在单人木沙发里,怔怔发愣,忙活了一天,又分心等宋九尧的消息,这会儿脑子木木的,一直到六子在外头叫她吃饭,才慢腾腾起身。   这一顿饭,因为没收到消息,大家相对无言,默默吃完了这一顿饭。   吃过饭,林晚云还存着希翼,他们就算找了医生,人生不地不熟,也不一定能找到电话,那边天亮没多久,说不准再过一会儿就收到了。   她没回去,睡在宋九尧屋子里,睁着眼睛望天花板,等到深更半夜也没等来消息,最后昏呼呼睡过去了。   吃了早饭,她回厂里上班,临走前,六子安慰她,不要着急,今天肯定能收到信儿了。   林晚云只能自我安慰,或许是电话大不了,或许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两个大男人,总不能平白消失。   果然,她才到办公室,六子就打来电话。   “二晚,尧哥来信儿了!我们这里的电话打不了,他打到北城了,北城今天有人给歌舞厅来电话,说他们已经上岸,也见到医生了,说用什么系统治疗技术,损伤小出血量小,开赵贤做开颅手术,把血块清掉……”   林晚云没睡够,听了这话,脑子嗡的一声响,耳朵有了重听,听不清六子的话。   她咬牙咽下一口气,耳朵才恢复了。   “他还说了什么?”   “就是交代我们庆山的人,小心作业,不要出事故,码头那边,才换了个新人去管,他有些不放心,叫找个人去瞧瞧,是不是一切正常运转。”   “叫谁去?”   “我们正商量咧,我倒是想去,可是码头的事儿,我狗屁不通啊!”   林晚云想了想,“我去吧,我懂一些。”   除了赵贤和阿平,能担事的人不多了,码头那边的确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看看,这个人叫宋九尧找,只怕他难找出来,她觉得,现下除了她,没有一个人能看出门道。   六子:“……你去,厂子怎么办?”   “没事儿,我这边只要有孔厂子和大白,不会出大问题。”   “你一个人去?”   “嗯,我一个人去过南苑,博谷路好走一些,路途也不远,我自己能去。”   “行,你坐车到了博谷,我叫公司的人上车站接你去码头。”   林晚云简单收拾行装,叫厂里一个人送她去了火车站,上了去博谷的火车。   傍晚十分,她下了车,码头来的人已经在车站等她。   当初因为她一句话,宋九尧最终放弃投资集装箱企业,转而投资了码头货运,成立了以航运为主的国际物流公司,取名叫海尧,因为政策支持,博谷码头大变身,博谷码头的吞吐量越来越大,到现在,已经较两年前翻了上百倍。   宋九尧和赵贤跑了一年,成效显著,海尧公司成了集装箱运输航运的一匹矫健黑马。   新上任的总经理李岩峰带着林晚云在码头转了一圈。   码头的确非常繁忙,到处都是集装箱,跟个集装式城差不多,货车,码头工人,船只转个不停。   李岩峰认为老板娘应当很满意,别说一个门外汉,就是内行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也会竖起大拇指,夸赞一两句。   但林晚云并不,她一点儿也不满意。   “太落后了!”   “……林总,我们博谷码头作为后起之秀,已经相当厉害了,我本身就是航运出身,在青鹿湾最大的国营航运做过好几年,我们现在的作业,不管是量还是精细度,都比别的地儿高处不少。”   林晚云扯唇笑,“李总,我们不要跟别人比,你要是跟你原先国营航运比,那我们势必会落后,还会落后一大截。”   “还请林总多多指教。”   “你做航运,不该只看见国内怎么做,而是多出去看看,国外大的码头枢纽,他们是一个什么样的吞吐量,才能看出我们的不足,博谷的吞吐量只会越来越大,现在海尧最大的问题,不是集装箱不够,也不是工人不够,而是机械化不够,智能化不够。”   李岩峰听她这一两句话,知道她并非半桶水,过来一趟,就为了盯他上班的,连连点头称是。   “人工作业必定会淘汰,机械这几年会代替人工,我觉得海尧有必要组织海外进修,你多带管理层出去看看。”   李岩峰笑说:“林总说的对,以后还得多来指导我们工作才好。”   林晚云却不跟他笑,“我不能天天来,不过宋九尧不在国内,我每个月必定来两回,月中一回,月底一回。”   坐火车可够折腾的,这是她的极限了。   李岩峰提出找人送她回去,她没有拒绝,能少受罪她绝对不会客气。   回到开州,六子说,北城那边又来信儿了,尧哥说,赵贤动了手术,还没有醒过来,但医生说,手术是成功的,至于恢复成怎么样不好说,但人应该是救过来了。   林晚云很高兴,不过也没高兴多久,回到厂子,没人提过有电话找她。   一股酸涩涌上林晚云心头。   他来了两回电话,从来没有叫北城的人打过去给她,也没有关心她过得如何。   过了两个月,月经也没来,她虽然只是冒出几颗痘,没有什么孕吐反应,但也猜测出,多半是怀上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林晚云除了管厂子,还要管码头,又担心庆山那边出事,让六子找人盯紧了刘川屛。   宋九尧很少来信儿了,她也慢慢恢复平静,既然已经救过来,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再等大半个月,他们也该回来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时候,北城那边传来了坏消息。   六子虽贪玩,胆儿却不大,已经习惯去找她拿主意,收到信儿电话也没打,直接到厂里找林晚云。   林晚云心口一跳,脸色骤变,“为什么被抓了?”   “哎!都是阿平,找了外头的黄牛换外币,听说换的那家是做违禁品的,警察盯了很久,顺藤摸瓜抓上阿平,一查,进的是尧哥的户头,尧哥账户里还有那么多钱,就把他当成洗钱的抓起来了!”   林晚云抓着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二晚,是不是刘川屛搞的鬼?”   林晚云知道,现在探讨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你叫北城的人打电话过去,叫他不要认罪,马上找律师。”   还好,这不算很坏的事儿,D国司法体系她了解一些,只要法庭没定罪,宋九尧就是无罪,只要找到担保方,他就能恢复自由,再提供资金来源证明,问题应该不大。   六子仍是着急,“不单单是这样,因为海尧外贸出口,说是对A国国内造成了啥影响,他们要到D国引渡尧哥!”   又是一记大雷,把林晚云轰在原地。   引渡?刘川屛的能量没有那么大。   只怕这一次,宋九尧的大煞真的来了。 第60章 林二晚有什么不敢的。……   六子走后, 林晚云冷静下来,细细思考,越想越不对, 按道理, 除非在两国犯下双重犯罪, 才能引渡一个人,宋九尧绝非可能在D国和A国都犯了罪,他在D国不过是有洗钱的嫌疑,和A国指控的违法对外贸易条款毫不相关, A国没理由引渡他。   有可能是北城那边的人没说清楚, 也有可能是是六子听岔了。   她打电话回歌舞厅,问了北城那边人的电话, 马上就拨了过去。   对方是瓷器茶具等业品出口的企业主,一个中年男人, 姓袁, 是海尧航运的大客户,和宋九尧关系一直很好, 听了林晚云的来意,给她细细道来。   前两年, 我国才刚刚实现贸易顺差, 今年,农产品, 矿产品和工业品等等出口, 都实现了量的大飞跃, 出口贸易的发展有大大增强了我国的外汇支付能力。   老袁说,宋九尧的眼光很准,抓住了这个机会, 海尧成了航运的后起之秀,比很多国营航运做得都好。   “A国和乌国有外贸合作协议,正好海尧走的线,有一部分都是往乌国的,和他们有重要的商品合作,A国以所谓的制裁条令为由,把海尧和国内另外两家航运公司列入制裁名单,海尧以及宋九尧在海外的资产几乎全部被冻结。”   “这些制裁条令我国是不承认的,本来呢,对企业和企业主没有什么影响,偏偏宋老弟在D国,还被当成洗钱抓了起来,A国可不就找到由头了。”   听了这些话,林晚云算是明白了大半,“袁哥,你知道阿平现在怎么样了吗?”   “阿平没什么事情,还在医院照顾赵贤,我找人给他送了钱,就是谁都见不了宋九尧。”   “那你可以帮我联系那边的大使馆,让我加急办理去D国的手续吗?”   袁哥应下,让她等信儿。   林晚云向他表达了谢意,表示有需要会再联系他,便挂了电话。   A国想合情合法引渡宋九尧,没有那么容易,怕就怕,他们以莫须有的罪名,把宋九尧带离D国,到时候再到A国去解救宋九尧,难度就大了。   她必须尽快去D国,至少先找人把宋九尧担保出来,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还得找大使馆帮忙,她不过去,阿平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只怕是有分.身之术,也无能为力。   于是,她当晚就租了一辆车,让六子开车,两人上了一趟博谷。   海尧已经接到消息,老板被抓,一时间,人心惶惶,公司氛围沉重,每个人都担心饭碗不保。   林晚云让李岩峰放下话去,老板没什么事,只要每个人安心工作,她保证,就算老板不在,海尧公司一定会好好做下去,不但不可能倒闭,还会做到上市,还会让员工持股。   画完大饼,她交代李岩峰,马上去把公司近半年的银行流水,特别是宋九尧海外账户的资金来源流水,以及纳税证明全部都打出来。   去D国给宋九尧做无罪证明,这些都需要用到。   李岩峰这会儿已经对她刮目相看,原以为她是娇气少奶奶,没想到做起事情来,一点儿也不比男人逊色。   临行之前,他跟六子说了一句,“林总在开州,绝对是大家闺秀。”   六子:“也不算是,她是,是……”   六子本来想说女中豪杰,好像又不准确,二晚在家里,会耍任性,也会跟尧哥撒娇,但是事情来了,她从来都不怕。   他寻思,林家村怎么出了二晚这么一个姑娘,他媳妇吕江花算大大咧咧的人,要是遇到这种事,只怕都吓瘫了,哪里能像二晚这样,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得明明白白。   回到开州,宋家已经收到信儿,大姐宋清英也从南苑赶回来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商议法子。   林晚云说她要自己去D国,找两个当地人,先把宋九尧担保出来,再找律师做无罪辩护。   宋清英:“我问了人,是该这么来,只是你一个人去能行吗,我申请停薪留职,看能不能通过,通过我就跟你去。”   “没事儿,你上你的班,那边还有阿平,我自己能行。”   宋清英发愁,“那么远的路,去到那里要好几天,你坐得了船吗?”   “我打算上北城,坐飞机过去,这样快一些。”   “行,就是厂子怎么办?”   “厂子有人管,我去一个月,不管有没有进展,我都要回来了。”   宋家人商议来商议去,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宋世邦和宋清英要上班,若要申请停薪留职,也要耽误几天功夫,宋清连幼儿园才开园两个月,她也走不开,宋清枝就不用说了,她根本就指望不上。   宋世邦发话,“二晚要出远洋,穷山富路,我手头有六七千块钱,都给她带着,你们做姐姐的,能支持一些就支持一些,往后他回来,要是还不上,我替他给你们。”   林晚云有些心酸,这些钱都是宋爸一点一点存出来的,厂子单子量大了,资金都压在货上,不到年底收不回货款,她手头没有多少钱,咬咬牙,最多能拿出两万块钱,养殖场那边也能有个一两万。   这些远远不够,要去找人担保,没有十万块钱,哪里能办成事。   宋清英:“我多的没有,明儿取六千出来,再找人借一些。”   宋清连:“我手头就剩一两千……”   林晚云拦住她,“幼儿园才开,你还剩什么钱,我不要你的。”   每个人都开口了,宋清枝躲不过去,只好说:“我也就一两千,多的也没有。”   林晚云不搭理她。   海尧账上应该有钱,按程序,需要宋九尧签字,才取得出来,要是想取也行,废一些周折罢了,只是她担心这个时候去取钱,会影响公司的志气,不到万不得已,她还不想动用海尧公司的钱。   歌舞厅那边,阿平每个月按时存着钱,现在正好能用上,这么加起来,能有十万出头了,她觉得还差一些,预多不预少,万一不够,只能在外头抓瞎。   思来想去,手头上还有余钱的,也就瞿雪一个人了。   瞿雪知道山地值钱,问她借一点,应该能借出来些,正好要从北城坐飞机。顺道去找她一趟。   但她和瞿雪一向不对付,这么空着手去借钱,她有些拉不下脸,得带点儿东西,不至于太难看。   除了宋九尧送给她的那几件翡翠和玉坠,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寻思来寻思去,她打算带那块莫西沙原石,去给瞿雪画画饼。   瞿雪接到她电话的时候,略有惊讶,她不知道宋九尧出了那么大的事,李景林在乡下,只怕还没有接到信儿。   这种时候,林晚云说要上北城来找她,她也能猜想得到来意,多半是为了借钱而来。   但是瞿雪万万没想到,林晚云给她带来了一块石头,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硬是被她吹嘘成了天下奇石,以后价值百万以上。   “我想跟你借三万块钱,这块石头先先抵押在你这里,等我和宋九尧回来,我再来赎回去。”   瞿雪颇有些哭笑不得,“你说价值百万就价值百万?当初我说要起剧场,宋九尧是怎么逼我的,我可忘不了。”   林晚云:“但你不能否认,没有宋九尧,你的剧场也起不了,你现在也不能在这里清闲进修。”   瞿雪的本意,这个钱是必须要借的,宋九尧毕竟帮过她,只是林晚云抱个石头过来,实在叫她匪夷所思。   她忍不住揶揄道:“林晚云,都活过半辈子了,咋还这么天真呢?”   林晚云咬着嘴默了默,“我没有活过半辈子,就算活一辈子,我也是这样。”   瞿雪没与她纠缠这个问题,“要我去送你吗?”   林晚云拒绝了,“不用,你肚子那么大,折腾做什么,好好保重身体。”   她只带了一件行李,轻装上阵,有什么需要用的,去到那里再买。   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中转了另外一个国家,她总算在D国首都落地在,辗转换了轨道车和电车,才到了赵贤住的那家医院。   阿平乍一看见她,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她竟然独自一人从开州来到了这里。   赵贤已经醒过来,但因为下颚损伤,还是不能张嘴说话,只跟她眨巴眨巴眼睛。   林晚云嗓子眼一堵,眼睛湿润了,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赵贤看她那个神色,撇下嘴,朝她伸出手。   林晚云:……   她轻轻拍掉他的手,别开脸,抹了一下眼角的泪。   流氓就是流氓,躺尸了还不老实。   “袁哥帮忙的?那你也是胆儿大,还敢一个人上飞机,我自己都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又不是没长嘴。”   “那他们说的话你能听得懂,咋问到这里来的?”   林晚云微顿,“听得懂。”   阿平不信,“你听得懂?”   “嗯,我自学了英文,大概还是听得懂的。”   阿平愣了愣,和赵贤对视一眼,忍不住乐了,“你学几天就听懂了,了不起啊二晚。”   林晚云淡道:“那当然了,我是天下奇才。”   “天下奇才,那你会说吗,要是你会说,我们就把翻译给辞了。”   林晚云想了想,“还是留着吧,她不是华裔大姐么,留着给我们做饭也好。”   “……你让翻译给你做饭?”   “那怎么办,我吃不下这边的牛排土豆泥,要么以后你来给我做?”   要说平时就算了,她怀着孕呢,怎么可以将就,势必要请一个保姆,保证一日三餐。   阿平笑得有些勉强,“等赵贤好一些,先把他送上船,这边住一天,就跟烧钱似的,尧哥的账户被冻结,我手头除了袁哥叫人送过来的一点钱,不剩多少了。”   赵贤掀起眼皮,默看了一眼,又垂下眼去。   这个时候,他心里再难受,瘫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林晚云捏着酸胀的手臂,“没事儿,我带钱来了,吃是吃不穷的,用光了,回去再挣。”   她拿出带过来的纳税证明,还有海尧的银行流水,又让阿平把宋九尧的海外账户告诉她,她找律师,把流水一起打出来。   “袁哥已经找了两个当地人,给宋九尧做担保,我相信看到证据,这么大的国家,司法不至于这么不公正,还不让他保释,就算真不让他出来,我也不会就此罢休。”   阿平咽一下喉,一声叹息,“我从前两天就感觉出来,二晚一定会找我们来,要是二晚不来,也没一个能来的了。”   林晚云:“……”   安顿好赵贤,阿平带她回到租住的地方,那是一栋独栋别墅,有前院后院,没来的时候,宋九尧就叫人定下来了,那时候还有钱,才租了这么大的房子,交了三个月租金,料想着三个月总该能回去了,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阿平自告奋勇去做饭,待他端出来,林晚云一看,一个煎牛排,他把牛肉都剪了,煎得很老,嚼都嚼不动,一个番茄炒蛋,番茄和蛋各自独立,一口下去,着实叫人想吐。   林晚云一点儿也不跟他客气,直说太难吃了,叫他去给她拿速食面,她泡着吃。   阿平也发愁,他能对付,二晚口味刁得很,她如何能对付。   “我跟你一样,就没做过饭,明天,我们就找一个中餐厅,对付吃点得了。”   林晚云却道:“请一个人吧,会做中餐的,赵贤躺医院里,也要补充点营养,钱不用你操心。”   阿平只得应下,“过两天见着罗姐,我让她介绍一个,你要是出门,叫她带你出去。”   罗姐是他们的翻译,一个很热心的大姐。   “不用,我自己能行,我明天去打流水明细,顺道去找律师,免费的律师不要用了。”   阿平狐疑看着她,“你自己上哪儿去找?”   “我问问,哪一家的律师最好,去找他们总没错。”   “……你不但会听,还能说?”   林晚云挠挠额角,“会说一点,要来找律师,总要先学着说几句。”   她知道,她已经到了搂不住的边缘,但宋九尧没知晓之前,她不能让别人先知道,免得他又生气。   阿平胸腔起伏,“也不知道你是什么胆,会几句也敢上律师楼,就不怕磕巴说不出来么?”   “我不怕。”   她很快就找到了D国的金牌律师,至于收费多少,她没有考量,只要能把宋九尧救出来,回去就能赚回来,人没有,留着钱也没用。   律师看见她提供的证据,还挺齐全,料定这事儿不难,叫林晚云放心,宋九尧应该能出来。   林晚云心里安定了些,到医院和阿平赵贤一说,两人也很高兴。   D国的办事效率很慢,过了大半个月,律师才回复她,说宋九尧的案子比较特殊,因为他是海尧的法定代表人,涉及违反A国的对外贸易条款,不能按正常程序保释,也就是说,不但那两个担保人的担保无效,她也没有办法见到宋九尧。   她有些急了,表示愿意多出保证金,但律师也很无奈,因为外贸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敏感关系,他们也无能为力。   眼下,只能找大使馆出面,给D国施压了。   她只能在D国逗留一个月的时间,提交了材料,时间也快到了。   林晚云无功而返,这一趟,除了花掉天价的机票钱,别说把宋九尧保释出来,连他一次面都没见到。   回到开州,她照常忙碌,管厂子又管码头,这一趟她悟出了一些道理,有些事儿,再急也没用,得好好寻一条走得通的路子,没找到之前,就先把钱赚够了。   宋九尧要熬过这个大煞,绝对少不了钱的支撑。   赵贤也坐船回了国,他身子还在恢复期,由他大姑照料着。   年关将近,宋家罩着一层阴郁,新房子建好了,也顾不上装修,这个年只能在宋清连家里过了。   大年三十,宋清英便回了开州,她心疼弟媳,特地和宋清连上踩云朵去找林晚云,进屋的时候,正好撞上她换衣服。   宋清英眼尖,猛地一看,林晚云的肚子隐约隆起来了些,忙抓上她胳膊,“二晚,你怀上了?”   林晚云微滞,把外套套上,“嗯。”   宋清连也是惊讶,“你咋不说呢,都多久了!”   “应该快五个月了。”   因为穿冬装,肚子也不显怀,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怀孕了。   宋清连湿了眼角,嘴里喃喃道:“你咋不说呢,你这孩子,还跑那么远的地儿……”   因为这个惊喜,宋家这个春节,总算多了一些喜气。   林晚云被当成宝,家里连一个饭碗都不让她端着,过年这几天,她就是吃吃睡睡。   很多时候,她就坐在床边发愣,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宋九尧偷看她的目标,给她补齐了差额,想起她用冰凉的手去摸他,冰得他洒了一脚的水。   他说,初五不能开皮,让她小心些,他给她攒着,等过了初五再收拾她。   她生出一丝懊悔,那块石头是宋九尧和她的定情信物,她竟然拿去抵押给了瞿雪。   定情信物不在了,她和宋九尧是不是注定遥遥相望,十年不能相见?   大年初五,北城袁哥来了电话,说因为大使馆出面,阿平终于见到了宋九尧,宋九尧一切安好,让家里人不要担心。   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隔着千山万水,想救也无能为力,宋清英等人只盼着他健健康康,别的,那只能是愿望了,能不能实现,全看天意。   但林晚云并不,初八才开始上班,她便提出,还要出国一趟,想办法让宋九尧保释出来。   宋家没一个人同意,她怀着身孕,哪里敢让她孤身一人上那老远的地儿,万一半道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是两条人命。   林晚云坚持,她一定要再去一趟,如果还不行,她就回家来,好好生孩子。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拗起来没一个人劝得住,也无法,总不能绑着她不让她出门。   办好手续,她落地D国,肚子已经藏不住。   阿平再见到她,一下子就惊了。   这一回,她不单单是从天而降,肚子里还带了一个!   他是万万没想到,上一回她来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了,既然已经怀上,这一回她还敢来!   “林二晚,大肚婆了,你还敢来!”   林晚云一脸的云淡风轻,“有什么不敢的,你赶紧给我找好保姆,不想吃你的烂臭番茄蛋。” 第61章 你爹败了我几十亿,你替……   李景林赶在年前回了开州, 上了一趟瞿家,对瞿父瞿母如实相告,瞿雪已经怀孕, 他想上北城把她接回来。   瞿父瞿母先是吓了一条, 看李景林态度诚恳, 并且央求他们做瞿雪的思想工作,知道是自家女儿存着当单亲妈妈的主意,怪不得李景林。   瞿母气得够呛,不知道瞿雪脑子是不是突然坏掉了, 要不哪里来的胆子, 竟然敢自己跑上北城偷偷生小孩。   她放下话,一定让瞿雪回开州来, 登记了再生孩子,不然就不让她进这个家门。   李景林从瞿家出来, 立即定了一张到北城的票, 瞿雪可以不听他的话,但是不能不听她爸妈的话, 有家人施压,这一回想留在北城自己生孩子, 没有那么容易。   就在不久之前, 他妈给他打去了电话,说他弟弟二李景沅相了国寿县一个罗家小女儿, 叫罗桂梅。   李景林虽觉得荒谬, 心底也不得不承认, 瞿雪的话应验了,这个罗桂梅大概率就是他的弟媳。   他妈问他瞿雪啥时候回开州,要是不办酒席, 过了年,老二要定亲,那这一年,他这个大哥就不能办酒席了。   李景林明白他妈的意思,他妈一直以为,他和瞿雪已经登记结婚,既然已经登记,瞿雪也怀上身孕,那酒席就是可有可无。   他知道,瞿雪未必稀罕,但是他妈这个话,总是叫人不舒服。   年关将近,如果瞿雪说的没错,他和瞿雪的女儿在大年初六就要出生,自打上一回打电话让她回来,被她拒绝之后,他心里虽惦记着,也好久没有和她联系。   瞿雪接到父母的电话,被严厉教训了一通,她妈说她要敢在北城生孩子,以后就不用回家,在外头自生自灭。   挂了电话,她料想着,李景林也该过来了。   果然,没两天,李景林就到了北城。   这一回他过来,便把两人回程的火车票给定好,那意思,她不想回也得回。   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吃了一顿饭。   李景林:“房子已经建起来,就差装修了,咱们先住在我家里,等出了月子,孩子大一些,我不管你,你要回来继续进修,就让我妈给你带孩子。”   瞿雪摇头,“我不上你家里住,你弟媳明年就生下你家里的长孙,你妈要伺候她,我不想给她添乱子。”   李景林微滞,“咱俩的孩子也姓李,怎么叫添乱子。”   她低笑了声,“李景林,你知道么,你妈生过两个女儿,一个死了,一个被送了人。”   李景林面色微敛,他有过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这话儿他小时候听旁人说起过,他虽无从考究,也知道无风不起浪,这事儿大概率为真。   “我家和你家不一样,我妈只有两个女儿,她虽然羡慕别人家有儿有女才,但也好好爱我和我妹妹,嫁给你我才知道,原来有些女人,也瞧不起女人,你信么,我生下女儿,你妈看都不会来看一眼。”   她在南元岛生活,一年到头回他家里住一回,她妈从来都只疼孙子,眼里没有媛媛。   女儿受冷落,她心里也不好受,一年一回就够她受的,更何况要住到他家里去。   李景林默了片刻,“房子没装好,你要是不愿意住我家里,等装好房子,我们就搬到新房子住。”   “没装好就租房子住,我觉得租房子挺好的。”   “租房子,你爸妈会同意吗?”   不要说她爸妈不同意,他爸妈也不能同意。   瞿雪没有松口,“没关系,租了他们就同意了,我过的是自己的生活,他们总有一天会接受这个事实,我怀了孩子,就算不结婚,我妈顶多气十几二十天,不能真把我打死。”   李景林幽幽一叹,“由你。”   她怀着身子,能同意跟他回去,他就该知足了,暂且应下,等回到家,她爸妈若是不同意,说不准她就改变主意了。   他给瞿雪收拾行装,瞿雪让他从柜子底下拿出一块红绸布包裹的石头。   李景林笑问:“哪来的石头?”   瞿雪:“林晚云的,她过来找我借钱,说这石头价值百万,暂时抵押在我这里,百万的东西,不拿回去,我担心她会讹我。”   李景林有些诧异,“出什么事了,她为什么跟你借钱?”   “我猜你也不知道,宋九尧在国外出事了,被当做洗钱嫌疑犯抓了起来,好几个月了,还没有放出来。”   他就是这样,只要下乡,就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玩泥巴。   李景林停滞片刻,“现在有信儿了吗?”   “不知道,估计没有那么容易出来,说起来,林晚云还真叫人刮目相看,我总觉得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她追着你跑的时候,可会害臊了,现在脸皮厚得不行,拿个石头过来就要借三万块钱。”   这些话,李景林没往心里去,他心里有些愧疚,宋九尧发生那么大的事,他竟然一无所知。   “回到开州,我上他家里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回到开州,瞿雪就被她妈痛骂几句。   “要不是看你这个大肚子,我非得打你一顿不可!”   瞿雪笑着搂上她妈,道:“妈,咱们家就两闺女,我不结婚,就是想给你生个孙女儿。”   瞿母拧眉,“谁要你生孙女儿了,我清闲日子过得不舒坦了,还要忙活你不成?”   很快,李家人和瞿家人见了一面。   李母笑说,现在天儿冷,等瞿雪生下孩子,天气暖和了,酒席连着百日酒一起办。   瞿母没什么意见,女儿大了肚子,她觉得丢面儿,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   瞿雪却平心静气说:“伯娘,我和李景林商量过了,孩子办满月酒,我和他办婚礼,一样一样来,不着急。”   他妈现在说的可好听,上一世,她可傻乎乎的,没有办酒席就跟李景林上了南元岛,女儿媛媛出生后,不要说办满月酒百日酒,她这个奶奶来都不来看一眼。   这一世,她可没有那么好打发,她就只管歇着,让他家里人去忙活。   李母听了这话,心里不喜,肚子都这样大了,还不知道改口叫妈,哪有一些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样儿。   这种场合,她也不好显在面上,只笑着道:“都由你们,我只是发愁,他整天下乡,上头还指着他去南元岛,等生下孩子,你就知道,哪里忙的过来哟。”   瞿雪笑笑,“他不去南元岛,忙不过来也不要紧,请两个人总照顾得过来了。”   李母:“……”   她只知道瞿雪原先是文工团的台柱子,现在已经离开文工团,也没个正经工作,没想到口气这样大,一张口就是请两个人照料。   李主任是个客气人,“你们的事情自己做主,什么时候办都行。”   散席后,瞿雪只是跟着父母走,没有要跟李景林回家的意思。   李母转头对李景林说:“瞿雪才回来,她要想住家里,就住一两天,快过年了,你明后天把她接回咱家里住。”   李景林转头看瞿雪,“行吗?”   他心里知道,多半是不行。   果然,瞿雪笑了笑,“伯娘,他正找房子,这段时间我暂时先住在家里,等找好了房子,我们再搬进去。”   李母嘴角一收,半真半假道:“你这可不是听话孩子了,既然是咱家里人,哪有过年不住在家里的,是不是,亲家?”   瞿父瞿母点头称是。   瞿雪:“伯娘,你可能记差了,我和他还没有登记呢。”   李父李母皆是一愣,双双看向李景林。   “还没登记?”   李景林顿了下,点头,“还没有。”   李母斥道:“都快生了,还不登记,等啥咧!”   李景林看了瞿雪一眼,“不着急,一步步来,先订婚再登记,也来得及。”   “来得及?咋来得及,孩子生下来不用上户口?”   瞿雪笑得安然,“伯娘你放心,孩子跟我的户口。”   这下,不要说李母,连李主任脸色也微微一变。   李景林拍拍他妈,“跟谁都一样,妈,你跟我爸先回家,我送瞿叔瞿婶。”   这一回见面,李母对瞿雪有很大意见,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眼瞧着快生了,竟然还不想登记,难不成李家还高攀了她不成?   她私下和李主任抱怨,瞿雪爱来不来,去迎合瞿雪,她倒不如操劳老二的婚事去,罗桂梅可比瞿雪听话多了。   -   相较于国内,D国的资讯还算发达,电视已经普及,很多讯息都能从电视上获取。   林晚云刚到的前几天,天天开个电视,从早看到晚。   阿平很纳闷,“天天听那叽里呱啦做啥,你听得懂么?”   林晚云视线没有离开电视,“听懂一些,我顺便学英文,一举两得。”   “这样真能听出啥有用的东西来?”   “嗯,最好有什么重要的电视比赛节目,比如服装设计,我去参加,只要能叫我上电视,那就有用。”   D国有一大特点,那就是,相较于男性,司法方更维护女性群体的权益,她上电视,有了舆论导向,D国司法就会重视宋九尧的案子,A国也不敢放肆,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她蹲了几天,都没有发现有类似于服装设计的比赛,倒是有全球性的选美赛事。   “阿平,有个全球选美比赛,你觉得我能参加么?”   阿平一愣,转瞬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林晚云斜他,“笑什么,我还不够好看?”   阿平歇了笑,“你好看,我觉得你比那些深眼窝的都好看,可你大着肚子,咋参加选美啊!”   林晚云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凸的肚子,想想还是算了,她虽然自认挺美的,但选美比赛势必少不了穿比基尼的环节,她大肚子,有些不好看。   她又蹲了几天,只蹲到了户外滑雪之类的极限运动比赛。   老外们闲了就喜欢折腾这些,就算没怀孕,她这身子骨,也没有一样做得来的。   眼看着日子过了快一个星期,她心里越来越着急,这一次,她办的还是旅游签,只能在D国一个月,实在耽搁不起。   选美比赛报名最后一天,她咬咬牙,趁着阿平出去买菜,还是打电话报名了。   反正上头也没有限制孕妇参赛,她自己缝制一条遮肚子的泳衣,只要人好看就行,衣服怪就怪一些吧,说不准还能出奇取胜呢。   她出门选购了有弹性的泳装面料,做了一条修身又不会太过紧致的黑色连体泳衣,外头罩上黑色薄纱,她特意在薄纱上缝了一条条亮丝线,这样既显瘦,在舞台上也出彩一些。   有了那层薄纱,泳衣虽然前深V后露背,但上身效果还不错,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含蓄不张扬的美。   选美初赛定在一个星期后,报名的人不少,但是东方面孔就她一个,初赛跟海选差不多,就一个才艺展示,她选跳了一段颇有东风韵味的孔雀舞,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她很顺利就通过了初赛。   回到租住的别墅,阿平正好从中餐厅打包晚饭回来,招呼她坐下吃饭,会做中餐的人不好找,没有找到之前,只能暂时这么应付。   “今天你上哪儿去了?”   “我去参加选美比赛了。”   阿平半张着嘴看她。   林晚云眼皮子一翻,“干嘛,他们又没有说孕妇不能参赛,我都进初赛了。”   阿平嘴角抖了抖,“参加这个比赛,真的有用吗?”   “只要让我上电视,那就有用。”   阿平无法,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干等着,“尧哥每个月有一次打电话的机会,这个月还没打,你要是想接他电话,就不要出门。”   林晚云点头,“除了比赛,我都不出门。”   她想了想,“我参加比赛的时候,你在家不要接电话,这样他还会打回来,我才能接到电话,记住了吗?”   阿平:“……记住了。”   复赛第一场就在三天后,这一回要在电视台录制,一出场便是泳装秀。   头一天彩排,林晚云才拿出自己的泳衣,就把那高大的娘娘腔秀哥罗伯特给惊住了。   “what!”   他一个夸张的表情,抬头纹挤出满额头,叫林晚云赶紧扔了那件黑不溜秋的的泳衣,泳装秀的服装都是赛制方提供的比基尼,没有穿自己泳衣的说法。   林晚云与他理论,比赛之前,并没有要求不能穿自己的泳衣,她不接受临时改制,这样会让她“不自信”。   罗伯特一脸匪夷所思,问她是否看过选美比赛,泳装秀当然要穿比基尼。难道东方人太保守,穿了比基尼就回不了国吗?这一次的泳装是彩色条纹比基尼,她难道想做彩云里的黑乌鸦?   其他佳丽换了比基尼,一个个人高马大,丰胸长腿的,围着她看热闹。   林晚云抬着下巴,不卑不亢回罗伯特,东方人是比较含蓄,但并不都是守旧之人,她之所以不穿泳衣是有原因的。   她掀开肚子,一脸无辜,“Look, this is my baby ,He says Mommy can’t show her belly, He’ll catch cold!”   佳丽们看见她凸起的肚子,一个个都惊呆了。   罗伯特扶着额头,仰头大叫,选美比赛竟然混进来一个大肚婆!   因为是孕妇,林晚云受了优待,被安排坐在椅子上。   赛制方以保护孕妈妈为由,建议她放弃比赛,等生了孩子再过来。   林晚云不接受建议,她说这一次比赛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的签证就快到期了,为了让这一次旅程留下回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说好了,一定要参加比赛。   赛制方表示只是建议,至于她的决定,他们还是尊重的。   林晚云不想做黑乌鸦,既然要参加比赛,那就好好比,要做就做彩云里的黑天鹅。   老外们脑子都不咋灵光,林晚云不但英文流畅,回答问题的时候,反应速度妥妥碾压了一旁的两朵大彩云,她熟知各国历史,更要命的是,才艺表演环节,她展示了心算能力,四位数的加减,她只要一秒就能得出算术答案。   这在老外们看来,实在匪夷所思,因为他们认为,只有计算器能达到那样的水平,人脑是不可能会算出来的。   几轮下来,评委们对这个来势汹汹,浑身上下一股劲的东方姑娘有了深刻印象。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不会冒犯你,因为我听说,你们国家的女人都会绣花,我以为你们没有时间学别的东西,原来还要学算数吗?”   林晚云笑笑,“我们国家的女人,有会绣花的,也有不会的,至于算数,据我所知,很少有不会的,因为她们都很勤劳,也很坚韧,她们会计算怎么样才能过好日子。”   “那你们还穿着袍子学武术吗?”   她忍不住眼睫一翻,“对的,我就是用轻功飞到D国来的,不让你们挣到机票钱。”   舞台下的观众和评审席哄然大笑。   “不是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我问你,你们是不是从小就穿着燕尾服去打猎,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评委席里,有个脸最黑的评委,他并不笑,“为什么你大着肚子,还要到D国来旅游,是不是打算把孩子生在D国?”   林晚云脸上一敛,“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在D国生孩子,我来D国,是想见到总统一面。”   “你要见总统?”   林晚云郑重点头,拿起话筒,从高大的彩云队伍里走出去,她来参加选美,就等问答这一刻了。   “对的,我要见总统,我老公因为换外币,被人害进了监狱,奇怪的是,他的案子进展得很慢,既不开庭,也不叫我去见他,我本来对D国的司法很有信心,但是这一次,我有些失望。”   ……   阿平听见电话响,把前几天林晚云交代他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抓起电话,听到宋九尧的声音,才猛地一下想起来了。   他不敢挂,他生怕挂了电话,尧哥这一次机会就被他报废了。   “尧哥,你还好吗?”   那一头是熟悉的声音,宋九尧声线平稳,“挺好,国内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都挺好的。”   “赵贤呢?”   “他还在家里养着,估计我们回国的时候,就能出来跟我们喝酒了。”   阿平咽一下喉,“尧哥,二晚又过来了。”   那一头静寂良久,他嗓音微沉,“又过来做什么,大老远的,我不是说,不要让她们折腾吗?”   阿平叹一口气,“你还不知道么,谁管得住她,怀着大肚子还敢来。”   没有声响,电话那头仿佛陷入无边静寂。   “尧哥?”   半晌,他听见一个吁气声。   “嗯,她上哪儿去了?”   “她上电视台参加选美比赛去了,她叫我不要接电话,等她回来才能接,我这脑子,电话一响就忍不住想接……”   宋九尧低哼一声,打断他,“她这么闲,参加什么选美比赛?”   “不是闲,她说要上电视,给D国司法施加一些压力,尽快让你的案子有进展,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她说,别的比赛不是滑雪就是跳伞,都是玩命的,只有选美比赛不玩命,她能参加。”   宋九尧默了默,“她的签证还有多久?”   “就剩一个星期了。”   “行,等她回来,叫她赶紧回国,不要把孩子生在这里。”   “知道了。”   林晚云就这么完美错过了宋九尧的电话,但是她没有打阿平。   参加完比赛,她不但得了一个最具智慧奖,还在后台接受了很多记者的采访,明后天还会有专场采访,这一次比赛的效果超过了她的预期。   总统能不能见到不好说,司法那一块,她势必要带着记者去一回。   司法局对她承诺,会尽快处理宋九尧的案件,希望她保重身体,下个月就可以带律师去见宋九尧。   林晚云又去了一趟移民局,提交延长签证的申请。   移民局拒绝了她的请求,她怎么说都没有用,那傻老外认死理,就是不给她通过。   这个时候,她孕期已经到了七个月,阿平惦记着宋九尧的话,一直催她回国,就生怕她把孩子生在了D国,他没有办法和宋九尧和宋家人交代。   林晚云没办法,只好又踏上了回国之路。   尽人事,听天命。   她尽力了,剩下的只能寄托给神灵,她对菩萨许愿,只要宋九尧平安回国,她愿意把她那一个山头捐赠出去。   回到开州的第二个月,北城的袁哥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宋九尧的案子有了进展,他已经被保释出来,只是还不能离开D国,等案子结束才能回国。   总之,一切变得很明朗。   宋家人很高兴,宋世邦按着林晚云的想法,装修新房子,好迎接宋家下一代的到来。   春夏交替,草木葱茏,林晚云顺利生下儿子,宋世邦找一位老先生给孙子取名,叫宋长渊。   林晚云虽觉得有些文绉绉,也懒得计较,这孩子皮实,她从怀上他,到生下来,一直都在奔走,他却一直好好的,没让她受过什么罪。   六子找了开州市里名厨,专程给她做饭,还找了一个保姆带孩子。   林晚云出了月子,又开始忙碌起来。   海尧给她配了一辆车,六子做司机,她一个月去两趟码头。   转眼到了秋天,她在码头上看工人们作业。   工人们见她次数多了,偶尔也会跟她说几句玩笑话。   有个熟的工人才收工,看见她,便笑着问,“林总,你儿子才多大一点,你出门就不惦记他吗?”   林晚云:“惦记,我就惦记他快一点长大,能给我使唤,现在太小,只会张嘴要吃的。”   “哎哟,他是大少爷的命,生到你家里就是享福来的,你家大业大,哪里用得上使唤他!”   林晚云神色颇为认真,“当然要使唤,你们老板欠了我不少钱,父债子偿,他来我家可不是享福来,我就等着会走路了,使唤他干活儿……”   那工人面色微变,放松的姿态也收紧了,挺起胸膛,好似见到了哪一位大首领。   六子只当她在说笑话,便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尧哥欠你多少钱?”   “一个山头,保守估计,几十亿。”   “宋总。”   林晚云呼吸骤然一窒,整个人僵滞在原地。   她回不了头,她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只听见六子控制不住的呼叫声,“尧哥回来了!二晚,尧哥回来了!” 第62章 你还记得我是你老公?……   六子狂喜, 想抱宋九尧,被他一个侧身,给躲过去了。   阿平嫌弃推他, “二晚还没抱, 轮得上你!”   林晚云稍稍偏过身, 眼皮子一掀,倏忽之间,男人的侧脸进入她的视线范围,他的鬓角剃得很短, 大概是瘦了, 下颚线显得比以前刚硬了些。   世界都静止了,有那么一瞬, 她眼前闪过一副场景。   当初,见到宋九尧的第一面, 她误剪了他的短发, 他没睡够,垂着脑袋缓了一会儿, 才眯个眼缝转过头,嘴角向下一撇, “今天我没约理发, 谁啊这是?”   一种奇异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从她心底升腾而起,无端端叫她生怯。   六子没计较, “你俩才下船?”   “嗯, 你和二晚过来多久了?”   “昨儿才来, 本来想赶夜路回去的,幸而二晚说还想上码头上来看看,才留到今天。”   阿平笑道:“有二晚当家, 尧哥可以退休了。”   林晚云脚后跟往挪了一小步,唇线僵硬,有些张不开嘴回阿平的话。   感觉到宋九尧的视线朝她而来,她眼睫一动,耷拉到下眼睑。   六子:“走!我们吃大榜蟹去!”   “你请客?”   六子豪气十足,“今晚让你知道啥叫海鲜宴席,我和二晚每个月来两回,每一回都吃得吐才能回开州。”   阿平嗤了声,“怪不得你都养胖了,是不是,尧哥?”   宋九尧:“他养胖了才证明海尧做得好。”   几人一起往回走,林晚云落后了几步。   “关他什么事,你问问二晚,除了会炒两道菜,他会管公司么?”   林晚云嘴角微僵,视线越过宋九尧,眼尾扫阿平一眼,“那也比你好,至少能吃上饭。”   六子跟在身边,伙食就不用发愁,不像待在国外那段时间,阿平煮什么都难吃,她嘴里能淡出鸟来。   阿平忍不住笑,“二晚,你在国外呆了两个月,我们长渊少爷爱不爱吃牛排?”   “不爱。”   宋九尧往后转眸,目光幽幽,定在她脸上。   她又垂下眼去,好似多看他一眼,她的眼睛就能瞎似的。   他一哂,“他喜欢吃什么?”   林晚云停滞两三秒,头也不抬,“他现在喜欢吃手。”   阿平和六子都笑了,宋九尧嘴角也微微往上一提,往还上望去,海面上都是货轮,满满当当的,比他一年前走的时候还繁忙。   过了一会儿,林晚云突然张口说:“六子,你们去拿海鲜吧,车钥匙给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行。”   阿平:“给我,我去开。”   林晚云顿了下,“你跟我去吧,顺道帮我搬点东西。”   阿平微滞,从六子手里拿过车钥匙,“尧哥,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在这里歇一会儿。”   宋九尧略一点头,“去吧。”   走了一段路程,林晚云顿下步子,朝阿平伸出手,“车钥匙给我,我有事儿,就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   阿平:“……为啥不吃?”   “我儿子在家里等着喝奶,我得赶回去。”   阿平觉得好笑,“我就不信你家里没饭喂他,再说,他都饿两天了,还差这一会儿?”   她面色淡淡,“吃一顿饭不是功夫么,就是差这一会儿,他该哭了。”   阿平抖了抖脚,“二晚,你参加选美比赛的节目,我看了。”   林晚云心口一跳,“你看那个做什么,你听得懂么?”   他哼一嗓子,“听不懂,跟着罗姐一起看的,罗姐全程给我免费翻译,不收一分钱,她说你说的非常好,我也是这么觉得。”   她的目光往一旁飘忽,“我不是说了,没钱就问我要,不用那么抠搜,免得叫人笑话。”   阿平默了默,“尧哥也看过了。”   林晚云低下眼睫,无言相对。   “我去了一年,到这会儿,耳朵是听懂了一些,嘴巴说不了几句,你咋那么厉害,自学成才,两天就能到见总统的地步。”   她嘟囔:“谁说两天了,你是笨蛋,还怪我太聪明么?”   阿平觉得好笑,“我是笨蛋,尧哥也是?他被关在里头那么久,也就学了半桶水,看那英文字母跟我一样,就是睁眼瞎。”   林晚云低不可闻一声,“那他也是笨蛋。”   六子看见阿平自己一个人回来,问:“二晚呢?”   “她回开州了。”   宋九尧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咋回去了?”   “开车走了,她说得回家喂儿子,就不跟我们吃饭了,在外头对付一口,我们吃海鲜,肯定要喝酒,跟我们吃饭,她今晚就回不去了。”   六子是个粗线条,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收拾他的海鲜去了。   林晚云回到开州的第二天,正好赶上小象的生日,她上二姐家里吃饭。   宋清连和丁奉国结婚一年,这会儿丁奉国出车,她怀着孩子,简单做了一桌菜,叫了她爸和林晚云过来吃饭。   “他既然都回来了,你咋不等着他一起回来?”   林晚云:“不等了,他回来,还有很多事儿要处理,估计还不能那么快回到开州。”   宋清连看着她,“那必定是的,你也不用着急,跟他在那边住几天也好。”   她看一眼保姆怀里的宋长渊,“你看看你侄子,一见到我就嗷嗷哭,我能住几天?”   宋清连看着小侄子,他的眉眼像林晚云,灵动得很,只是少了他妈那点傲气,一逗就笑,瞧着怪叫人喜爱的。   “你不知道,见不到你的时候他好着咧,乖得很,睡醒了爬起来,也不哭,见到你他才哭。”   “要不我说他没良心,给他改名叫宋不长心得了。”   宋世邦:“胡说八道,别给他取花名,以后被人笑话。”   林晚云:“……笑话一下又不会死。”   都说隔辈亲,自打她生下宋长渊,宋世邦也不在山上住了,每天下山回来,都先要抱孙子,哪一天都不能少,宋长渊哭两声他心疼得要死,简直要当成祖宗供起来了。   吃过饭,宋清连收拾了碗筷,和林晚云坐在一起说话。   “听说吴斌在庆山租车拉碎石,挣了一些钱,又回来找小燕,叫她回头跟他,小燕不答应,他可恼火了,说要把闺女带走。”   林晚云:“……他有病吧,等下回见到他,我非得打他一顿不可!”   “你当妈的人了,离这些人远一些,小燕现在带着闺女上班,我说给她介绍你姐夫的战友,她也没心思谈。”   袁小燕生下孩子以后,没有再回粮管所,而是在宋清连的向阳幼儿园上班。   “她不想,你介绍给大白啊,大白房子也起好了,你给她介绍个好的,谈谈恋爱也好,免得她整天呆在厂子里不出门。”   宋清连笑道:“我咋把大白给忘了,那你跟她说一声,你姐夫战友在煤气厂上班,待遇也好。”   林晚云应下,“行,找个好的,把吕二狗给气死。”   宋清连压着嗓子说:“吕二狗现在可不好过,听说他两口子早就不住在一块儿了,也不离婚,吴亚南每周去找他一回,就想怀上孩子,给她娘家养。”   林晚云忍不住乐,“你怎么知道的,总不能是吴亚南跟你说的吧?”   “还不是听孩子家长说的,来接孩子,不说几句话都不能走。”   林晚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二姐,上回我叫你帮我把钱送去给瞿雪,她说什么了吗?”   “她那会儿赶着上北城,说她还欠你一块石头,放在她娘家里,你要是着急拿,就自己上她家里拿,要么就等她下回从北城回来再拿给你。”   林晚云不甚在意,“不着急,等她回来再说吧。”   那石头还要等很多年,才卖得价钱,拿回来也没用,反正她现在也没闲工夫去摸石头,放在哪儿都一样。   话说起来,自打她开始挣钱,有了底气,已经好久没想起去摸石头了。   院外头突然传来车子的响动。   宋清连扭头往外看,“是谁来了?”   林晚云心口莫名一跳。   宋世邦正端着碗喂孙子,听见响动,忙端着碗走出去。   宋清连看清来人,面色一喜,忙站了起来,“九尧回来了!不是说他还要过几天才回来吗?”   话才说完,宋九尧已经迈着大步子走进院里。   “爸。”   宋世邦连连点头,“咋这么晚回来,吃饭了吗?”   “没有。”   宋世邦有些语无伦次,“我去热饭,你先垫一碗汤……先洗洗手,去看看孩子。”   说着话,宋九尧已经进了堂屋,一双黑眸往林晚云脸上一落。   她又垂下眼去,佯装去看孩子。   “宋长渊,你爸爸回来了。”   宋九尧走两步,看那半岁大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正抓着脚丫,噗噗玩口水,一张小圆脸白净雪嫩,眼睛黑而亮,纤细的眼睫毛根根分明。   他和宋九尧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长得太漂亮,漂亮得像个女孩儿。   宋清连蹲下身子,指着宋九尧,笑着对宋长渊说:“看,这是你爹,你爹回家来了,以后让他养你。”   宋长渊睁着眼看宋九尧,突然咧开嘴笑了。   “看看,他认得他爸咧!”   宋世邦笑了,“那是亲爹,能不认识吗。”   宋九尧下颚线绷紧了,咽一下喉,“这小孩,绑个小辫儿,就是个闺女了。”   宋清连:“你就偷偷在心里头乐吧,长得多好啊,比咱家里生的都好,往后可不愁娶媳妇了。”   他低哼一声,“是我儿子,就不用发愁娶媳妇。”   宋世邦给他热了饭,抱起宋长渊,说夜里露水大,他先把孙子带回家,给他洗澡睡觉。   宋九尧应下,“回吧,等会儿我跟他妈去一趟歌舞厅。”   林晚云才抬个屁股,听了这话儿,又不得不坐了回去。   宋世邦和保姆带着宋长渊一走,宋清连也带着小象和骏骏去洗澡了,屋子一下子从喧闹转入安静。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默默吃饭,一个闷声发呆。   “老尧!”   宋九尧转过头,忍不住提起嘴,“我当是谁呢,多久没听到你开口说话了,得有十年了吧?”   赵贤嘿嘿笑,“你别说,我大姑说我是不是受了洋人的毒害,一年没开口,口音都变了。”   “是变了,我都听不出来。”   赵贤指着脖子,“里头的声带受损,我大姑问了中医,要我吃点药,我说我治了大半年,身子里存了多少药渣子,我可再不吃了。”   他视线往边上撇去,“二晚,是没吃饱饭,还是不欢迎我来,咋的不跟我说一句话。”   林晚云滞了下,慢腾腾给他拍掌,“欢迎,欢迎赵贤。”   她这样敷衍,赵贤却挺高兴,“我外甥呢,不出来领个大舅的红包?”   林晚云:“……哪来的大舅?”   赵贤:“我啊,我现在是你娘家人,你是我妹子,宋九尧是我妹夫,他要是敢欺负你,你来找我。”   林晚云懒得搭理他,“他在家里睡觉,你要是有心,就上我家里发红包去。”   “下回还有机会,今晚咱们要大醉一场。”   宋九尧却道:“不着急,等你好全了再说。”   赵贤拍着胸脯,“我好全了,明儿跟你上山打虎去!”   “行,你上歌舞厅,叫六子准备好酒菜,我晚些再过去。”   赵贤应下,“二晚也一起来。”   林晚云胡乱打发他,“知道了。”   赵贤才走出院门,宋九尧也放下了碗筷,站起身来,“去跟二姐说一声,咱们先走了。”   林晚云不动,“二姐已经够辛苦的,就两个碗,自己收拾吧。”   她语气挺好,宋九尧歇了一口气,弓下腰背,动手收拾起来。   林晚云去和宋清连拜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门。   她站定脚跟,“宋九尧,我就不去了,厂里还有别的事儿要办。”   宋九尧在昏暗里顿了片刻,“走吧,我正好回家冲个澡。”   林晚云默了两秒,“歌舞厅不能洗么?”   “好久没回来,那屋里一层灰,我怎么进得去脚。”   “……”   她只好随他上了车。   不过两脚油门,就到了林家村的那条道。   “你把车停在家门口,我走路过去就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声,“不差这两步路,我送你进厂里,总没有人拦着我吧。”   林晚云看过去,“说不准,我大哥现在不守夜了,换了一个人,他也不认识你。”   他嗤了声,“我试试,他敢不敢拦我。”   厂子大门除了两侧种上了绿植,和以前没有多大区别。   车子停下来,宋九尧摁了两声喇叭。   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隔着铁栅栏往外看,“谁啊?外来人员不能进厂。”   车窗降了下来,宋九尧只道:“我是宋九尧,你开个门让我进去一趟。”   那人愣了片刻,很快就反应过来,“哎呦喂!您过来啦!”   能开得起洋车的,除了林厂长的男人,还能有谁,他早听闻这人是个厉害人物,因为犯事,被关在国外。   他赶紧打开锁头,拉开铁栅栏,“林厂长不在厂里咧,您没见着她吗?”   林晚云只好降下车窗,“原叔,我在这儿。”   “呃……噢,我当你不在呢,这车没见过,黑洞洞的我也看不清脸,才要拦车咧!”   “没事儿。”   她把车窗升上去,往座椅上一靠。   宋九尧把车停在宿舍楼下的墙角处,熄了火。   车间还亮着灯,工人们正在赶工,隔着老远也能听到机械振动的声响。   “昨天我问了,海尧账上的钱没动过,你去D国两趟,还交了我的保释金,拿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她扭头看着车外头,“就是东拼西凑的,老爸大姐二姐三姐,还有瞿雪,我都记着账,以后你自己还。”   宋九尧转过头,只看到她一张侧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了妈,她身上掩去了些锋芒,没有那么刺人,却更叫他难受。   “你那份呢,该占了大头才是。”   林晚云抿了抿嘴,“我那份就不用了,咱俩没办成离婚手续,那就是我应当承担的。”   “那你不吃亏?”   “没事儿,吃亏是福,我权当积德行善了。”   宋九尧咽一下喉,“既然是积德行善,就不该挂在嘴边,怎么昨天还跟人说,我欠了你一个山头,保守估计,几十亿。”   她幽光一转,一双黑亮的眼定在他脸上。   宋九尧看到了熟悉的刺儿,心底才舒爽了些,“二晚,要积德行善,就做一个真诚的人,少打诳语。”   林晚云咽下嗓子眼的一口闷气,话音转凉,“我没有说谎,我许下诺言,只要你能出来,就把我的山头捐赠出去。”   他在幽暗里一瞬不瞬看着她。   林晚云又挪开眼,“你不用担心,你的山头还是你的,没有叫你还,我只是让我儿子还。”   静寂半晌,他幽幽一叹,“林二晚,你这么爱我?”   林晚云心口一个闷痛,想要张口驳斥他,奈何嗓子眼像堵着棉花,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毫无声势。   “我……我是为了,为了我儿子。”   他沉着嗓音,兀自往下说:“我不是为了他,就只因为你,你这么爱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山头给你,公司也给你,什么都给你。”   林晚云胸口团着一股气,“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她打开车门下了车,才走两步,就被他堵住了去路。   “为什么不要?”   林晚云被迫倚着车身,后腰凉了一块,气息有些不稳,“我不敢要,等哪一天你不高兴了,又叫我还回去给你。”   “……”   “就这个厂子,还是租了你的。”   宋九尧身子朝她倾过去了些,“你给过我租金吗?”   她眼睫颤了下,眼底湿润,“你放心,我林晚云从来不占人便宜,会给你的。”   他鼻腔一个气声,气息喷洒在她额角处,“当初你在歌舞厅也这么说,你林晚云从来没来不占人便宜,就算我脱光了叫你摸,你也不会摸,可你摸的可不少。”   话音才落,他胸口就挨了一下。   “我占你便宜了?结婚之前,我碰过你一根手指头吗?你要不是我老公,就是脱光了我也不会瞧你一眼。”   宋九尧离开了些,压了压嘴,“你还记得我是你老公?难道说离婚的不是你?”   她胸口微微起伏,“我说离婚,不过是叫你做完法事再结回来,你呢……”   林晚云潸然泪下,压抑着声音,“你马上就跟我分家产,连狗都不给我。”   宋九尧咬着后槽牙看她片刻,双肩一松,张开双臂环住她,“狗不给你,还不是担心你没有理由来找我,你不来找我,咱俩怎么复婚。”   她睁着水亮湿透的眼,“你说的真好听,你以为我信你么,在国外,你来电话,哪一次问过我?”   这话里尽是委屈,叫宋九尧胸口憋闷。   “你放心,离了婚,我不会占你便宜,也不会在你眼前蹦跶,你也瞧不见……”   半截话吞下肚子,她被他压着后脑搂进怀里,脑袋埋在他胸口,呼吸有些不畅。   “我没有问起你,不过是因为有些话不好和外人说,袁哥是个好人,可他是生意场上的朋友,我要跟他说,你帮我转达一下,我很爱我媳妇林晚云,我很想她……”   她在他怀里挣扎一下。   他伸手往她下,大掌垫在她后腰,隔离了冰凉的铁架子,“我想叫她来找我,这些话我说不出口,他也不好转达。”   “二晚,以后除了离婚,我什么都答应你。” 第63章 看,二晚多听话。……   林晚云抬起眼, 就着稀薄的月光瞧他,他的下颌刚硬了些,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量一下他的腰身, 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瘦了。   手在半空顿了片刻, 又轻轻放下, 贴着她自己的裤缝儿。   墙角传来细微的响声,林晚云扭过脑袋,眉心微跳,连忙挣开宋九尧, 从他的怀抱里出来。   墙角跟的槐花树下, 堆放着明天要处理的废弃料子,那堆废料旁, 分明是一个人影。   张婆子转过头去,“哎呦, 二晚, 姑爷回来了?”   林晚云:“……嗯,三婶, 你怎么还没回家?”   张婆子做保洁,只上到下午三点就可以下班了, 平时她溜得可快了, 也不知道这么晚了,她还在厂子里做什么。   张婆子扯嘴笑笑, “我今儿在宿舍睡着了, 才要回家, 看到这堆废布料,寻思要不要搬到仓库外头,放在这里, 今晚下雨就白瞎了。”   她这么一说,林晚云立马回过味儿来,废弃布料有专门的人来收,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厂里订单量大,一个月也是一笔数目,大白说,最近订单那么多,怎么感觉废弃布料的钱反而变少了,估计是张婆子偷偷拿废弃布料回家。   “那辛苦你了。”   “有啥辛苦的,力气咱有的是。”   林晚云没说什么,绕过车尾,往车间去。   宋九尧不紧不慢,一路跟着她。   临到车间,她忍不住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风轻云淡的,“还能做什么,送你上班。”   “……我到了,你回去吧。”   宋九尧伸出臂膀,想要揽上她,被她一个轻巧的侧身,给避开了。   他略微撇下嘴去,“不着急,我送你进到里头再走。”   她淡眼看着他,“不是厂里的职工,不能进车间。”   “哪来的规矩,以前我又不是没进去过。”   “我定的,新规。”   他搓搓鼻端,“没事儿,能定就能改,别的时候可以不进,这一回必须得进,那个三婶瞧见我们吵架,不定怎么编排咱俩呢,得先下手为强,堵住她的嘴。”   林晚云看他片刻,转身往里走。   厂子一直在扩招,现在已经有快三百个工人,称得上大厂了,很多人都不认识宋九尧,看见林晚云身后跟着一个器宇不凡的男人,以为是合作客商来厂里参观。   “林厂长,这是哪位老板?”   林晚云往后瞥一眼,“宋老板。”   “欢迎宋老板,大晚上宋老板过厂子来,辛苦了。”   宋九尧:“我不辛苦,辛苦的是你们,今晚上我请大家上饭堂吃宵夜。”   林晚云一个僵滞,回过头看着他。   他这么张口就来,饭堂师傅早就下班了,他自己煮不成?   问候他的那个工人先是一愣,很快便笑出声来,“宋老板真会开玩笑,我们饭堂晚上不开门。”   宋九尧笑了声,“厂里经常加班,大家都很辛苦,天儿凉了,不吃点宵夜哪有力气干活儿,以后饭堂晚上宵夜时间照常开放,免费提供宵夜,今晚上吃不上,除了加班费,补贴宵夜钱给大家。”   林晚云眉心微紧。   工人们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等好消息,都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儿,朝他们看过去。   林家村认识宋九尧的人叫了一声:“哎哟,我们姑爷回来了!”   “可不是,姑爷回来了。”   “哎呀,我说谁呢,瞧着就比一般老板大气,原来是姑爷啊。”   林晚云脸色微凉,“宋老板说的,以后吃不上夜宵,就找他补贴钱。”   宋九尧点头,“以后宵夜由我负责,想吃什么都可以提。”   这下,厂里的人可乐坏了。   “姑爷了不起啊!”   “那是,我们村那条路还是姑爷给修的,村里那么多户人家建砖房,宋姑爷可没少出力。”   宋九尧贴近林晚云,肩侧与她后背不过毫厘之间的距离,“谁让我是林家村姑爷呢,大冷天的吃不上宵夜,我担心她饿着肚子回家,对我没有好脸。”   林晚云稍稍转头,与他四目相对,看见那双眼睛,到嘴的话不自觉拐了个弯儿。   “赶紧回去准备宵夜吧。”   宋九尧微微提嘴,“行,林厂长辛苦了。”   “……”   到了歌舞厅,宋九尧叫六子马上给踩云朵的工人们准备宵夜。   六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厂里快三百号人,我咋给他们准备宵夜,这会儿又没有人卖菜,要做也得等明天。”   宋九尧:“明天有饭堂师傅,就轮不上你准备了,菜就上地里拔,鸡鸭山上都有,拿上点卤汁料,这还做不出来?”   “你说得简单,杀鸡杀鸭还要时间咧,要么我把咱歌舞厅的肉拿过去,煮一大锅肉粥,再炸点花生米和馒头片,对付一晚行了。”   宋九尧思量片刻,“就照你说的去准备,再每人发一张券,得空都可以上山领一只鸭。”   六子:“……尧哥,要么你跟二晚说一声,我也上厂里上班吧。”   宋九尧乜斜着他,“你会什么,会绣花还是会踩缝纫机?”   赵贤乐了,“他就是馋你家山上的鸡鸭。”   “我叫你做券,又没叫你拿给我看,你不会多做两张?”   六子嘴角一咧,“我这就去办。”   宋九尧和赵贤阿平三人喝了个痛快。   微醺之时,赵贤突然长叹一声,“老尧,我身子骨不行了,以后估计不能跟着你跑来跑去了。”   宋九尧看着他,“不行就不跑,你待在海尧,管码头就行。”   “我这嗓子,一天说几句话就发炎,估计也管不了人。”   宋九尧默了片刻,“你要是不想去也行,公司有股份给你,你留在开州,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贤拍拍他的肩膀,算是默认了他的安排,“叫阿平跟着你,我也放心。”   这些话说完,三人又多喝了几杯。   夜深了,宋九尧带着些醉意,“阿平,那条边牧什么时候运到?”   阿平也喝多了些,回他,“估摸就这两天了,尧哥,你买条洋狗,是不是想给大黄配种,生个杂交狗出来?”   宋九尧摆手,“什么杂交狗,二晚总是嫌弃大黄,想养边牧,我给她买一条养着玩儿。”   “啧啧,大黄要被抛弃了。”   宋九尧歪着脑袋,缓一口气,“大黄,我出个远门,没人惦记它,一年没洗过,毛都秃了。”   阿平笑了,“谁洗,除了二晚洗,他们能叫它吃上饱饭都不错了,二晚怀着孩子,忙活了一整年,歌舞厅都没有时间过来,哪顾得上它。”   他慢腾腾起身,“它跑哪儿去了,我来给它洗。”   “尧哥,你坐着,我叫他们去洗。”   宋九尧摆手,“你不用管,去,给二晚打个电话,就说我给狗洗澡,掉河里去了,叫她来接我回家。”   阿平:“……我怕她宰了我。”   赵贤给他一脚,“叫你去你就去,老尧在这呢,她敢动你?”   于是,阿平把电话打到了制衣厂,掐头去尾,把话往含蓄里说。   “二晚,尧哥喝多了,非要带狗上河里洗,衣服湿了,你给他送一身过来。”   林晚云:“……你们怎么那么闲呢,我忙着呢。”   “快点儿,他躺在河边,快睡着了。”   她急了,“那你不会把他拉回去么,时差都没转过来就喝,叫他自己爬回来!”   阿平叹气,又嘿嘿笑,“我拉不动他,你赶紧来吧。”   林晚云听到他话里的醉意,放下电话,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回家拿了宋九尧的一身衣服,往太阳歌舞厅开去。   看在他给厂子工人福利的份上,她就去一回。   她到河边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大黄的影子,倒是有三个醉酒男人,歪歪斜斜,或卧或躺。   秋天的河岸,露出黄色的土地,草木一半黄一半绿,一弯浅月在河里打着褶皱。   赵贤嘴里胡咧咧什么,阿平在笑,宋九尧大掌盖着脸,瞧不见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林晚云走过去,从上到下打量起宋九尧,他不过是裤腿儿湿了一小块,哪里要到换衣服的程度,纯属就是消遣她。   她懒得搭理另外两个男人,只蹲在宋九尧发顶上,唤了一声,“宋九尧。”   他没有反应。   林晚云伸手,拉开他罩在脸上的大掌。   宋九尧微微开个眼缝儿,看见是她,嘴角浮起了一抹笑。   林晚云却不跟他笑,他眼底盘着那几根红血丝,着实碍她的眼,“宋九尧,狗洗好了吗?”   宋九尧就那么勾着嘴,身子轻轻抖动。   “你笑什么,洗了还是没洗?”   他歇了笑,“没洗,它不听我使唤。”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叫你来帮忙,以前一直是你洗,我没想到它这么难洗。”   林晚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不洗,我忙着呢,我连我儿子都没空洗,哪有功夫洗它。”   他拿手抹了抹脸,“二晚,我没劲儿,等我明天有劲儿,我来洗,我来洗儿子,连狗一起洗。”   林晚云默看他一会儿,再看另外那两个,一个闭着眼睛说胡话,一个倒是不笑了,一脸醉醺醺的样儿。   “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了。”   宋九尧慢腾腾举起手来,“我走,你拉拉我。”   林晚云只好两手抓上他,咬着牙把他拉扯起来。   宋九尧摇摇晃晃的,脚下不稳,“二晚,我没劲儿,你给我洗澡。”   身后是阿平噗嗤的一声笑。   林晚云掀起眼皮嫌弃斜他一眼。   阿平带着醉意,“尧哥,二晚是不是老妖婆?”   她头皮骤然一紧,立马看向宋九尧。   宋九尧身子抖动两下,“你喝多了,少问我家里的事,小心挨打,她是千年老,老仙女。”   林晚云有些火大,松开搀扶他的手,瞪一眼,“好烦你们,真该关你在国外,一回来就烦人。”   宋九尧没了支撑,摇晃几下,一个没站稳,跪倒在草地上。   林晚云心口一跳,只得又蹲下身去看他。   她知道他的酒量,嫁给他以后,他喝醉的次数并不多,可想而知,这一次是真的喝得太猛了。   “起得来吗,起不来我去叫他们出来扶你,今晚上别回家了,睡在这里吧。”   他摇晃脑袋,“不叫他们,就叫林二晚,就叫你伺候我。”   “……我凭什么伺候你?”   “你给我洗澡。”   林晚云面色一热,“行,我给你洗澡,我把你扔下河去,像洗狗一样给你洗。”   宋九尧低个脑袋,嘴里深深浅浅呼着酒气。   林晚云以为他难受,低下头,带几分无奈,“不要乱动,我去叫人来,把你们都带回去。”   她才起身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了动静,回过头一看,后脊一凉。   宋九尧跌跌撞撞往河里去,她还没来得及惊呼,他就一脚踩进河道里。   林晚云气急败坏,也顾不得许多,冲过去抱紧他的腰,生怕他一头扎进河里去。   “宋九尧,你是不是想死!”   阿平也吓到了,酒醒了几分,撑着身子下了河,“尧哥,喝多了,喝多了,咱回家去。”   宋九尧眼尾耷拉,瞧着林晚云,“二晚说,要在河里给我洗澡。”   林晚云又气又想笑,咬着牙瞪他。   “尧哥,上头有人拉屎,咱不在河里洗,看,二晚生气了。”   宋九尧突然偏头压下去,对着林晚云的嘴亲了一口。   林晚云有一瞬间的灵魂出窍,只呆呆看他。   他的脸没在月色阴影里,一双带着醺意的眼隐带幽光,“二晚没那么小气。”   林晚云咬着嘴里的肉,手悄无声息往上,在他内胳膊上拧了一把。   宋九尧眉目微紧。   “你今晚不用回去了,在河里睡觉吧。”   话音才落,她就被压着后脑,亲了一下脸颊。   林晚云脑袋有些混沌,脸上发烫,那点温润的湿意却仍旧残留在她脸颊上,带着些许酒香。   他鼻腔几个深深浅浅的气声,“看,二晚多听话。”   林晚云眼睛眨巴一下,垂下眼睫。   阿平:“二晚,你也亲他,他就听话了。”   林晚云嘴角抿了抿。   歌舞厅其他人出来寻宋九尧等人,看见这副场景,赶忙跑下河岸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三个醉酒的人都带回了歌舞厅,又把宋九尧和林晚云送回了歌舞厅。   后半夜,宋九尧睁开眼,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   他咽一下喉,嗓子眼干涩,脑袋晕乎乎的。   楼下传来几声小孩儿的哭声。   是他的儿子,半岁了,他才与他有一面之缘。   宋九尧抹了抹脸,掀被下了地,往楼下去。   保姆在哄孩子,看见他下来,笑着说:“看看,哭得太大声,把你爸都吵醒了。”   宋九尧看她怀里那个粉嫩的小孩儿,“他怎么不睡觉?”   “他还小,晚上要起夜两三回咧,没事儿,你去睡吧,抱一会儿他就睡了。”   宋九尧伸出手,“我来抱吧。”   宋长渊本来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懵懵懂懂看着他,看见他突然伸出手,连忙扭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宋九尧的手在半空停了两秒,怏怏收回。   保姆拍着他的肩背哄,“长渊,这是你爸,咱不哭,你爸想抱抱你咧,不哭不哭。”   她对宋九尧说:“他还不熟,过两天熟了才能让你抱。”   宋九尧:“我回来的时候他对我笑了。”   都对他笑了,笑得那样好看,他那会儿还很欣慰,以为真有父子连心这一说,没想到才过了半个晚上,这小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那会儿还不晚,人也多,夜深了,他不愿意跟别人。”   保姆大姐察觉到这话说得有些不对,这是孩子的爹,可不是外人,于是笑补了一句,“我夜里带的多,他就想找我,爷爷也不能抱。”   宋九尧顿了下,“他妈也不能抱?”   “他妈能抱,哪个孩子都要妈,他妈一来就不得了,他必定得哭。”   宋长渊哇哇哭了出来。   “看,听懂人话了,就不能提,一提他就想起妈来。”   宋九尧听那哭声,有些走不动道,“你把他抱上去给他妈看看,大半夜的,嚎得全家都醒了。”   就这当口,楼梯传来脚步声。   宋九尧回过头,林晚云穿着一身藕色蚕丝睡衣套装,披散着头发,睡眼惺忪的。   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他太熟悉了,这是她起床回魂状态下的样儿,闷闷的,木木的。   林晚云到了跟前,话也不说,伸手抱过儿子,坐到沙发里,拍拍他的背,“宋长渊,你又不乖乖睡觉了,是吗?”   宋长渊的哭声马上止住了,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妈妈。   林晚云有些嫌弃,“好烦你啊,自己擦眼泪。”   宋长渊小胖手在脸上抹了两下,才咧开嘴对着林晚云笑。   他那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林晚云和保姆都笑了。   宋九尧眼底微热,挨着林晚云坐下,嗓音微沉,“男子汉的眼泪金贵,别跟个女孩儿似的,天天哭,夜夜哭。”   林晚云一道凉光射到他脸上,“哭怎么了,金贵也是他的,掉你的眼泪了?”   保姆进厨房去给宋长渊倒水。   林晚云把儿子抱在膝盖上,低着脑袋去拱他的肚子,“宋长渊,赖哭鬼,臭屁虫!”   宋长渊咯咯咯笑。   宋九尧压着嘴默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你说他哭,掉的也是他自己的眼泪,怎么还骂他是赖哭鬼,臭屁虫?”   林晚云理直气壮的,“我是他妈,他是我生的,我能说别人不能说。”   二度被当成别人的宋九尧略有不爽,“我是他爹。”   “你是个臭爹。”   林晚云拉动唇线,对着儿子说:“他是臭爸爸,臭爸爸不洗澡,叫他离我们远一点儿。”   宋九尧下颌微动,撑着双膝站了起来,“我去洗澡了,以后当着孩子的面,不要这么说话。”   林晚云不以为意,“赶紧去吧,都是烟味儿酒味儿。”   宋九尧冲澡出来的时候,一楼客厅已经没有人了。   他回到二楼房间,看见儿子在林晚云怀里,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   “我洗过澡了。”   林晚云不过掀一下眼皮。   宋九尧等了一会儿,终是出声道:“我洗澡了,你跟他说一声,爸爸不臭。”   林晚云:“?”   儿子要睡觉了他看不见么,非得凑到跟前来说话,宋长渊还只是个咬手吃的婴儿,会在乎他爹是臭还是香?   宋九尧伸出手,“来,我抱一下。”   宋长渊迷瞪的眼睛一张,看见他的脸,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伺候了大半个小时,前功尽弃,林晚云着实恼火,拍掉他的手,“以后他睡觉的时候,你别说话。”   宋九尧话里有些发虚,“我又不是哑巴。”   “你来,你来伺候他,伺候不了就当哑巴爸爸。” 第64章 宋九尧躺在床上,听……   宋九尧躺在床上, 听见儿子断断续续的哭闹声,他有几个外甥外甥女,以前也听几个姐姐说起, 晚上带孩子起夜多么辛苦, 这一回总算深切体验了一回, 也不知道那小不点哪来的能量,哭那么久,眼瞧着天就要亮了,还没正经睡上一觉。   林晚云和保姆在二楼客厅说话。   保姆说, 他这样哭闹, 应该是今晚上走夜路,碰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去煮个鸡蛋,拜拜床神, 或许就好了。   折腾了一回, 宋长渊才闭上眼,鸡叫了。   宋世邦起床, 开始做早饭,养殖场现在有人守着, 但他习惯了早起, 风雨无阻,天天如此。   早餐一直由他来准备, 中餐他在山上吃, 林晚云在厂里解决, 晚上会有厨师上家里来做饭。   他看见林晚云一脸倦容,知道孙儿昨夜又折腾人了。   “吃了饭你再去睡一觉。”   她摇头,“我不吃, 六姨也才闭眼,你少做一些。”   宋世邦:“不碍事,等你们起来了再热热,九尧喝那么多酒,早上叫他起来喝点肉粥,别又睡到晚上。”   林晚云没出声,往楼上去。   有爹就是好,瞧瞧,宋九尧都那么大了,他爸还担心他会饿着。   上了楼,她轻轻打开门,宋九尧平躺在床上,腰间盖着一张薄被单,露出上身还有两条腿。   她眉头微紧,脚下加快了些,轻手轻脚上了床,倾身细细听了一会儿,听到了平缓的呼吸声。   天气凉了,她已经睡上了四斤棉花被,一张薄被单能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这么凉他怎么能睡得着。   林晚云给他盖上被子,就着一点稀薄晨光,从眉眼一路往下,仔细看他,确信无误,他身体很结实,但的确瘦了,至少瘦了五斤,也不知道在外头受了多少罪。   这么一想,她有些后悔,他才回来,不过是想抱抱孩子,她不该叫他做哑巴爸爸。   她轻声细语说:“宋九尧,爸担心你饿瘦了,叫你起床吃早饭再睡。”   他一动不动。   林晚云躺下,给他也好被子,才闭上眼睛睡觉。   有些话,宋九尧不问,可能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她一直想说,又张不开嘴,她甚至还没有告诉他,袁小燕就是他的恩人,或许不仅仅是救命恩人,还是他前世的老婆。   一想到这,她不愿意张口跟他说这些话,如果可以,她宁愿把这些事儿带进棺材。   这段早饭宋九尧还是没吃成,林晚云出门的时候他还在呼呼大睡。   林晚云才刚进厂子,守厂子的原叔一脸喜气洋洋,“感谢林厂长,今晚厂里家家户户都吃上鸭肉了。”   她莫名其妙,笑问:“吃什么鸭肉?”   “哎呀,昨晚上,姑爷歌舞厅不是来了一位大厨吗,他给厂里每个人都发了券,叫我们这两天得空上山上领鸭子去,正好天儿凉了,个个都说今儿就上去,带回家打打牙祭咧!”   林晚云笑不动了,宋九尧可了不起啊,单为了挣到一个好姑爷的名声,不但要包圆了厂里人的宵夜,还拿她和他爸的鸭子去做好人。   如果是她自己的养殖场,那她咬咬牙便罢了,反正是她厂里的工人,给大家高兴一场也好,可这是宋爸辛辛苦苦养出来的鸭子啊。   三百只鸭子啊,不是三只,前段时间,鸭子本该出栏了,宋爸为了多卖点钱,又养了一个星期,这批鸭子要是免费送出去三百只,还不得割了他的肉!   她进了车间,工人们一个个都喜上眉梢,争着跟她打招呼,她心里也高兴起来。   罢了罢了,一个山头都要捐出去了,还在乎这三百只鸭子么。   林白云找到她,说加班那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辛苦,正好昨晚上都领了券,不如今晚按时下班,给工人们早点回家吃鸭子,都高兴高兴。   林晚云应下,“我二姐不是说给你介绍丁奉国的战友么,你今晚得空闲了,跟人见见面,听说那人在煤气厂上班,人也老实。”   林白云笑笑,“算了吧,上回我已经和她说了,我起房子欠了不少钱,这会儿没这个心思,叫她介绍给别人。”   “……欠钱也不影响你谈个恋爱啊,又不是叫你马上跟他结婚。”   “现在一说到啥老实人,我都不敢相信了,当初给我说吕二狗的时候,也都说他是个老实人。”   听了这话,林晚云没再往下劝她,大白结一回婚,被吕二狗磋磨得对感情失去了信心,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幸福,要不然为什么她处处为吕二狗着想,从未花过他的钱,最后还是被他给甩掉了,而吴亚南什么都不需要做,吕二狗就给她花钱,忙前忙后伺候她。   “又不是谁都跟吕二狗一样,吕二狗是老实人中的极品,没担当还死要面子,你以为他跟吴亚南过得好么,现在他自己住农机站,吴亚南自己住粮油公司,听说有一回,吴亚南回农机站找他,他故意装作不在家,关着灯在屋子里不出声,等吴亚南走了才开灯,没想到吴亚南去而复返,看见他在屋子里,气得拿转头砸门。”   林白云对这些八卦没什么兴致,离婚一年多了,吕二狗这个人对于她来说,跟个认识的陌生人一般,听到关于他的事儿,她已经没有一丝波动。   “二晚,明儿是二弟定亲,我妈那脑子不中用了,上回大弟结婚,他就稀里糊涂,办差了不少事儿,我今晚想早点儿下班,去市里给二弟备齐东西。”   “行,你中午上山,去挑两只大的鸭子,给我妈送一只,顺道跟我公爹说,这是厂里的福利,免得他云里雾里,不知道咋回事,闹了笑话。”   林白云应下,到了中午时间,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时间,她没有上山,心想也不打紧,她赶在厂里下班之前去告诉宋爸就行了,反正大家伙都在上班,也没人那么早上山去领鸭子。   只是她想漏了一个人,那就是张婆子。   张婆子下午三点下班,紧赶慢赶上了山,虽然现在村里人都有钱了,不愁吃穿,可穷怕了,谁舍得天天吃肉,鸭子更是一年到头才吃上几回,发的券写的是领一只鸭子,可没写领多大的鸭子,她得赶在别人之前,把养殖场最大的鸭子给带回家。   “老宋头?你在不在!”   宋世邦才睡午觉起来,正在调制鸭饲料,听见声音,连手都没来得及洗,站起身来,“在,谁啊?”   张婆子笑着推开鸭棚木栅栏,一张老脸堆起褶子,“我来领鸭子,你带我瞧瞧,哪一批是快出栏的?”   宋世邦有些迷糊,“领鸭子?你跟谁定的鸭,我咋没听到他们交代我。”   张婆子:“……不是厂里给的福利嘛,你咋不认账,我券还在手里咧!”   宋世邦顿了下,搓搓手里的鸭饲料,“什么券,你给我瞧瞧。”   张婆子把券拿出来,伸过去给他看。   宋世邦才要拿过来,她手一手,瞪着老眼道:“你看看就行。”   “啧,我还没看清,你急啥。”   张婆子又伸过手去,“看,踩云朵制衣厂职工福利,鸭子一只,本月内有效,看看,是不是真?”   宋世邦眉头一紧,“这是谁发给你的?”   “姑爷宋老板发的,昨晚上他叫人上饭堂给厂里人做宵夜吃,我还吃亏了,没吃上,这鸭子我得第一个领。”   宋世邦眉头更紧了,宋九尧才从国外回来,这一年不知道花掉了十几万,一回来就这么胡来,可不是穷大方么。   但张婆子来了,鸭子势必要给她拿回去,这婆子一向有一分便宜恨不能占两分,他卖鱼的时候,本来就不挣几个钱,这婆子非要往死里砍价,就差叫他白送给她吃了。   ”走吧,我给你逮一只去。”   张婆子跟在他身后,“我不叫你给我逮,我自己逮,我喂过鸭子,知道哪一只好吃,哪一只不好吃。”   宋世邦:“……行,给你自己逮。”   张婆子进了鸭棚,左转转右转转,看了一圈,才追着肥硕的那只鸭子跑,鸭子受了惊吓,纷纷飞跑起来,有两只还飞出了鸭棚。   宋世邦皱着眉头,“三婶,差不多就行了,差不了几两,你瞧瞧,都飞出去了。”   张婆子追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逮到一只大一些的,看见更大只的,又丢下手里那只,去追更大的去了。   这一通折腾,宋世邦着实心疼,把她送走以后,收收东西,下山去找制衣厂林晚云去了。   林晚云一听,脑子就有了画面,又气又觉得好笑,张婆子可不就是那样的人,听大白说,她听说昨晚上大家伙都吃上了宵夜,觉得自己吃亏了,以后到点她也要上厂里来吃宵夜。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这事儿,我估计,是他喝多了酒,才胡乱说出去的,既然券都发下去了,咱也不能说话不算数。”   宋世邦:“他才回来,高兴了多喝几杯,你也别说他,我上去把鸭子绑好,你跟厂里人说,直接领就行,不要进鸭棚抓,把鸭子都追瘦了二两。”   林晚云绷着笑,“好,我跟厂里说一声,爸,今晚上我们也吃鸡吃鸭吧,鸡炖汤,叫二姐过来做蜜汁鸭,给宋九尧补补。”   “行,别人都吃,咱们是自家的,当然也要吃,给你娘家兄弟拿两只。”   林晚云知道这一下去了三百只鸭子,他必定肉痛,便道:“这鸭子是厂里的福利,我给你钱。”   宋世邦:“你给我啥钱,养殖场也是你的。”   “那也要给,这是厂里的支出,不能凭白叫养殖场担着,这样不好算账。”   “我不管你,长渊在家吧,我回家看看他,再上山抓鸭子。”   林晚云想了想,“我跟你回去,是宋九尧做的券,叫他跟你上山抓鸭子去。”   回到家,却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她上楼去找,也没看见宋九尧床上。   宋世邦也不甚在意,估计是保姆带着宋长渊遛弯去了,小孩儿要经常带出门耍耍,发散精力,晚上才能睡得好。   林白云领了鸭子,从山上下来,拿回自己家和林晚云大哥二哥家,才背了一个背篓,骑上自行车往集市上去。   买了喜饼,她又买了一些花生酥芝麻酥,蜜枣之类的,装满了一个背篓,才要往车后座上放,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林白云微滞,看着吕二狗朝她而来。   吕二狗弯腰就去帮她抱那背篓,“你咋买这么多东西?”   林晚云面无表情的,“我二弟要定亲,给他准备的。”   她心里有些反感,当初离婚的时候闹得就不怎么好看,再碰面互相不搭理多好,他为什么还要凑过来跟她说话呢。   吕二狗把背篓放到车后座上,一边拉过绑带给她绑背篓,一边问:“二弟这么快就定亲了,他对象是哪里人?”   林白云淡道:“城北孝应村的。”   吕二狗笑了下,“那也不远,改天我封个红包,你帮我拿给他。”   林晚云觉得好笑,“不用了,我们家没打算请你,也不稀罕收你的红包。”   吕二狗面上微僵,很快就又扯嘴笑了,“我知道,你现在挣到钱了,也自己起了房子,不稀罕我那点小红包,只是毕竟相识一场,大弟二弟也叫过我姐夫,我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还是想给一个,没有别的意思……”   听到“姐夫”那两字,林白云心底不禁泛起恶心来,不欲再与他说话,抓上车把,蹬一下脚蹬,表示了要走的意思。   吕二狗却一路跟着她,脸上露些忧愁。   “大白,站里最近都在传,农机站可能要和农业局合并,有一部分人得走人,我在站里没啥靠山,估计要走我得第一个走。”   林白云内心毫无波澜,“是吗?”   他点头,一声叹气,“是啊,我要是真从农机站出来了,就学你以前那样,上集市去卖菜,到时候你上街买菜,说不准能碰上我。”   她淡瞥一眼,“我家自己种菜,不用上集市去买。”   即便她真上集市买菜,看见了他,也不会照顾他的生意,她对吕二狗这个人除了生理性厌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吕二狗顿下步子,“我觉得出来也挺好的,以前你在的时候,我在站里人缘还行吧,现在不行了,也没有什么人来往,到时候从站里出来,我就跟吴亚南离婚,自己找个地儿,自己过。”   林白云一个嗤声,“那我提前恭喜你了,别的不好说,就离婚后,一个人过真的很痛快。”   吕二狗低垂下脑门,无声扯嘴,“以前,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   她已经跨上自行车,蹬着车子,不紧不慢,往对面去了。   吕二狗原地站了片刻,心底的郁色又加深了一层。   回不去了,他再也过不上以前的和美日子,日子只有越过越坏。   -   林晚云正准备下班,在厂子门口看见袁小燕,她过厂子来给弟弟送衣服,正在写来访登记。   两人说了两句话,林晚云家就在厂子旁边,见到老同学,自然要客气一声,叫她上家里坐坐。   原叔不忘给林晚云拍马屁,“赶紧去,我们林长长的家修得可好看了,住得舒服,比市里那些房子都好!”   袁小燕:“我跟你二姐一起过来的,她叫我去,我本来说了不去的,既然是这样,我去参观参观你家房子,饭就不吃了,我妈在家带孩子等我咧。”   “随你,下回带孩子来吃饭也行。”   两人进家门的时候,宋清连正在倒鸭肉下锅焯水,准备做蜜汁鸭,看见林晚云进来,偷偷说:“我叫她,就是客气一回,以前她和九尧相过亲,我以为她也不想来咧。”   林晚云默了下,捏捏腕子,“相过就相过,我也和吴斌相过。”   宋清连是头一回听说她和吴斌相过亲,面上一滞,“你俩这是……还是你命好些。”   林晚云哼了哼,“嫁到你家就是命好,你怎么不说是宋九尧命好?”   宋清连放下手里的活儿,“他命好,你命也好,九尧多疼媳妇啊,谁嫁人不得下厨房收拾家,你看看你俩,他哪让你干过活儿。”   林晚云嘟囔:“我不干家务,别的事儿也没少干啊。”   “那还不是你自己好强,谁让你这么干了。”   林晚云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宋清连叹一口气,“你在国外的时候,我上他屋里收拾,看见那分割财产的东西,吓了一跳。”   她低垂着眼睫,默默不语。   “孩子生了,他也回来了,啥啥都有,好好过日子,少折腾别的。”   没一会儿,宋九尧抱着儿子回来了。   他花了大半天功夫去讨好那小儿,玩具买了,狗也逗了,鸟也打了,保姆不露面的时候,这小子总算愿意让他抱一会儿了。   袁小燕看见他进来,忙站起身来,笑着走过去,“宋九尧,好久没见了。”   宋九尧点头,“今天怎么有空闲过来玩儿?”   袁小燕抓上宋长渊的小手,“我给我弟送点东西,正好碰上晚云,都说你家很漂亮,我就上家里瞧瞧了,这么好的房子,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住上。”   宋九尧:“能,自己起不用多少钱,这一栋也没比别人家多花钱。”   “那还是你俩厉害,建得就是比别人好。”   林晚云正好从厨房出来,看见两人在说笑,脚下微微一顿,一时之间,竟然生出退出去的心思来。   袁小燕转头看见她,笑道:“你上哪儿去了,那么久不出来,我要回去了。”   宋长渊看见她,伸开双臂,一脸着急地求抱。   她从宋九尧怀里接过儿子,只听见他说:“怎么把客人丢下,自己跑了。”   林晚云只看着自己儿子,没有看他,“就是跟二姐干活儿去了,今晚做蜜汁鸭,叫小燕留在家里吃饭吧。”   袁小燕忙道:“我不吃,天都黑了,我马上就得走,我家那个可赖哭了,我妈天天盼着我回家,她才能解放。”   宋九尧没有客气留她,“下回带孩子一起来,我家这个也赖哭。”   “行,下回一定来。”   两人把袁小燕送出了门,宋长渊已经急不可耐,拱着妈妈要喝奶。   林晚云喂了奶,把孩子哄睡着,饭也做好了。   “咱爸咋还没回来?”   林晚云瞥一眼宋九尧,“宋九尧给制衣厂每人发了一张券,拿券可以上山找咱爸领一只鸭子,咱爸还在山上抓鸭子呢。”   宋清连:“……可真是,为啥要抓你们的鸭子,给他摆阔,他要当阔老板,叫他歌舞厅自己养就好了。”   宋九尧略一撇嘴,“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   林晚云斜他,“你赶紧吃,上去帮咱爸抓鸭子,明天厂里的人肯定说,宋老板抓的鸭子更香。”   “是林家姑爷抓的更香吧?”   “……”   他略微提嘴,敲敲她的碗,“快点儿吃,你跟我上去,你们大延叔说村里要立功德碑,我必须第一个上榜,我带你去瞧瞧,什么叫功德无量。”   林晚云嘴角微颤,“一块破石头,有什么好稀罕上去的,以后别人问起来,说是三百只鸭子换来的,不丢人么?”   宋九尧咬着后槽牙看她数秒,“你就是要跟我抬杠,我修了路才上榜,谁说是三百只鸭子换的?”   宋清连笑道:“行了,赶紧吃,吃完上去换咱爸下来。”   两人踩着月色往山上走,树影婆娑,枝丫横生,被月光印在路上,像嚣张肆意爪子。   秋天的山风瑟瑟,带着一丝寒意,林晚云禁不住双手抱臂。   宋九尧贴过去了些,肩侧时而擦上她的衣袖。   “上回你说要捐赠山地,那事儿暂时不要提。”   林晚云脚步放缓了些,转眸对上他,“你是不是舍不得?”   宋九尧低笑了声,“我的确舍不得,但你既然许过诺言,我也不拦着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就算捐回村里,他们能卖一回,也会卖第 二回,最后都不会留下来,不如等以后再说。”   林晚云细细思量,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若是捐赠回村里,山地再次易主,还不如先留在自己手里,等合适的时机再说。   “我不相信菩萨,也不相信法事能解我的煞,要说解,也就林晚云能解。”   林晚云心念一转,呼吸一下就紧了。   对啊,为什么是袁小燕,恩人也可以是她啊……   是她救了宋九尧!   瞿雪说过,宋九尧坐牢,那个女人一直为他奔走,那不就是她本人么?!   可又不太对,她不是什么二婚女人啊。   她脑袋正翻滚着,腰间突然一紧,她陷入温热的怀抱。   他下巴贴在她额角处,鼻息有些重,仿佛在克制着自己,“我的律师和我说,我有一个很好的妻子,她为了我漂洋过海,远渡重洋,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为我上电视,她说,我们国家的女人很勇敢,很坚韧。”   林晚云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在国外孤掷一注,怀着孕去参加选美比赛,她这么牛逼!她就是宋九尧的大恩人!   宋九尧推着她往前走,“他原话是这么说的……”   他用他那半桶水英文,把方才那些话复述了一遍。   半桶水的口音很怪异,一下子就驱散了林晚云的那点绪,她含着眼泪,咬着牙绷着笑。   “林二晚,你是不是我的菩萨?”   他往她衣服里探,下巴抵在她肩颈上,唇角随着走路的律动,一下一下磨她的耳后根。   林晚云提肩,轻轻往后推他一把,“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么?你就是想跟我上床,用不着飙英文,难听死了。”   宋九尧一个僵滞,胸腔无声抖动,“你就是故意为难我,我都脱光了,你也不摸,非得为难我,我也不是天下奇才,为了学这一段,我在学了半年。”   她哼哼道:“我来大姨妈,摸你做什么。”   他在她耳边磨牙,“林晚云,你就是为了做那事儿才摸我?”   “那不然呢?” 第65章 跪下来给老婆洗脚。……   林白云二弟定亲这一天, 林晚云带着宋九尧两父子上了婶子家,定亲结束后,一家子跟着牛翠芬回了林老大家。   牛翠芳趁着宋家父子俩在院子里和林老大家两孩子玩耍, 把林晚云拉到一旁。   “咋回事, 村里人说你闹着要和宋九尧离婚?他啥都不给你, 连狗都不给?”   林晚云:“……”   果然,张婆子那张嘴出不了好话,要不是她在厂子里干了那么久,活儿干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她就把她给开了。   “你可别学大白, 离了婚找不到男人叫人指指点点。”   “什么叫找不着男人,那是她不愿意找, 她要挣钱还债。”   “别说那没用的,你们以为你们不会老?年纪大了谁还敢娶, 你要是再离婚, 我比你婶子还没脸,你二哥要离, 你也离!”   林晚云愣了下,“我二哥要离婚?”   “可不是, 马凤菊吃饱饭了就折腾你二哥, 今儿要离婚,明儿要回娘家, 你二哥烦了, 这一回, 她回娘家一个月了,也没去接她回来。”   “……她不是要生了么?”   “可不是,要说平日, 我也懒得管他们,可她怀着孩子,呆在娘家里,可不叫别人看咱家笑话,你还是叫她进厂子干活吧,自家嫂子不能进,挣太多钱,别人也戳你脊梁骨。”   林晚云哼了声,“戳就戳,又不是戳我脊梁骨我就驼背了,她进厂子,我每见一回心情就不好,还怎么上班?”   她心里念着林老大的好,对牛翠芬也当妈一样对待,但是林老二对原主并不好,当初她也受了老二家两口子的气,现在叫她以德报怨,要是给点东西就算了,想要进她的厂子,门儿也没有。   牛翠芬见她口气这样硬,知趣闭嘴,又偷偷和宋九尧提了一下,二嫂没活儿干,在娘家里呆着,如果养殖业他爸那边还要人,叫她上去帮忙也行。   宋九尧听着只含糊点头,拿别的话盖过去了。   和林晚云结婚两年有余,他难道还看不出林老二两口子是什么样的人么,平时不把林晚云当妹子,到了需要帮忙的时候却一点儿也不含糊。   当初,山上养殖场刚做起来,他爸忙不过来,需要帮手,林老大两口子二话不说就上去帮忙,林老二两口子装聋作哑,后来马凤菊想进制衣厂,林晚云没让进,马凤菊在村里说了一通大白二晚的坏话,放话说厂子做不得久。   他介绍她娘家弟上庆山做活儿,那小子也是烂泥扶不上墙,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最后嫌累,自己跑了。   这样的人家,他就算闲得没事儿干了,也不会再搭理。   林晚云正带着儿子在院里玩儿,牛翠芬突然从厨房里跑出来。   “二晚,你拿个筐,上咱家地里拔两根葱,再拿四五个茄子,剩点肉馅儿,我做茄子酿。”   林晚云头皮微紧,“妈,你去吧,我好久没上地里,拔错别人的葱就不好了。”   “咋会拔错,就你们以前就个旧小学,公厕后头那块地。”   她眉头锁了起来,“我不去,厕所那么臭,我怕我吐了。”   牛翠芬火大了,“我看着火咧,那公厕都倒了多少年了,咋还臭到你吐,回家来你还摆你林厂长的架子!”   宋九尧跟在牛翠芬身后,压了压唇线,“妈,你别生气,林厂长听不得公厕这个词儿,你告诉我在哪儿,我去给你拿。”   牛翠芬:“……我咋跟你说,你俩一起去吧。”   “行。”   林晚云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牛翠芬就转身回去看火了。   宋九尧抱起儿子,“走吧,拿上菜篮子。”   林晚云磨磨蹭蹭,进厨房拿了一个竹菜篮,跟在父子俩身后。   她也没有那么金贵,听到公厕就能吐,而是,她只知道现在的小学学校,根本就不知道原主读书的旧小学在哪个方向。   看到大侄子在巷子口和别的小孩儿玩纸牌,她灵机一动,“大鹏,你过来!”   大鹏听见姑姑在叫他,收了纸牌,忙不迭跑过去,“小姑姑,你们上哪儿去?”   “你奶奶叫我们去摘点菜,你跟姑姑去,宋长渊想跟你玩儿呢。”   大鹏:“好啊,小姑姑,宋长渊不能玩纸牌,他都不会,只会把纸牌放嘴巴里咬。”   林晚云拐着弯儿,道:“不给他玩,大鹏,你不是经常和奶奶上地里摘菜么,今天你帮小姑姑拔葱,行吗?”   “行啊,我还会拔萝卜!”   林晚云暗暗松一口气,“你真厉害。”   出了巷子口,宋九尧停下步子,“往哪儿走?”   林晚云拿手戳戳大鹏,“大鹏带路,菜地往哪儿走?”   大鹏昂首挺胸,摆臂往前,“一二一!跟我走!”   林晚云学着他的样儿,“一二一!跟大鹏走!”   宋长渊正咬着手,看见那架势,以为是在逗他玩儿,把手拿出来,咯咯咯笑了起来。   宋九尧:“……”   “一二一!一二一!”   林晚云回过头,拿手指着宋长渊,“不准笑!”   宋长渊笑得更厉害了,咯咯咯变成了嘎嘎嘎。   宋九尧忍俊不禁,亲一下他的小脸蛋,“再笑,再笑就笑岔气了。”   村西头破旧老房子,堆满了玉米杆,电线杆上头,电线往四面八方延伸,密密麻麻的,再过去就是谷子晾晒场,以前这里很热闹,现在家家户户都起了砖房,这里便很少有人来了。   拐过一个弯儿,大鹏站定了脚,“小姑姑,到了,要摘什么菜?”   林晚云:“……到了?”   “到了啊,这就是我家菜地,你不知道么?”   林晚云环视一圈,觉得不太对,这里挨着山,还有一条河,哪里像旧小学的样子,再说,地里也没有见到葱的影子。   “大鹏,你是不是带错路了,我们是要去公厕那个菜地。”   大鹏:“那我们一二一错了,那是婆离地,不是这里。”   “……”   宋九尧看着她,“林二晚,你是不是不记得菜地在哪儿?”   她眼神躲闪一下,“我家菜地太多了,我哪里记得那么多,再说,我妈很少叫我上地里来的。”   他默看她一会儿,“菜地多,难道你读的小学也多?”   林晚云嘴角颤了下,垂下眼去。   宋九尧歪着脖子瞅她,“又不是傻子,我没见过谁能把自己读书的学校忘掉,你不是天下奇才?”   小学忘了,中学也忘,连自己的生日都能忘,可不就是个傻子。   林晚云下巴稍抬,“就是忘了,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有一种奇才,就只记得想记得的,别的都忘了,我就是那种奇才,你能如何?”   反正她也圆不回来,索性放弃,胡搅蛮缠。   宋九尧嘶地一声,“我怀疑你是千年老妖。”   林晚云咬着牙,又气又笑,“你才是!”   他一个气声,“不活个千年,怎么敢忘掉自己的小学?”   大鹏:“什么是千年老妖啊?”   林晚云紧紧抿了抿嘴,“走啊,再不拔葱回家,你那个奶奶要拿锅铲打我们了!”   宋九尧跟在她身后,蓦地一笑,“林二晚,他那个奶奶不是你亲妈?”   林晚云偷偷微微发紧,肩后有些空虚,好似被他看穿了一个洞。   “她不是。”   “你亲妈在哪儿?”   她默了片刻,“她不在这个世界。”   宋九尧把儿子往上掂了掂,“你爸爸呢?”   那个叫她宝贝的爸爸,难道也在另一个世界?   “我爸爸,他死了。”   “……”   她没有回头,在暮色中,沿着田埂往前走,“我爸爸,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是码头工人出身,二十出头就在码头上混,国营码头,别人能过一天是一天,可是他为了能辨别清楚货运上的英文单词,自学了英语。”   林晚云的目光漫向浓色的山林,“后来他发现了一单错发的货物,那是一个大单,货款达到百万,公司奖励他,让他升了经理,慢慢的,他的职位越来越高,后来他自己出来创业,成了当地最有名的亿万富豪,衣锦还乡,给每家每户发一万块过年。”   大鹏懵懵懂懂的,问:“姑姑,你爸爸是我的爷爷吗?”   “不是。”   她回过头去,与身后的男人四目相对,“宋九尧,你信么,我老家的人都把我爸当成活财神。”   宋九尧无声看她一会儿,那双眼睛黑且亮,性情灵气还带着几分绝世傲气,如半山腰上的凌霄花。   他儿子也长了双跟她一样,能叫人陷进去的眼睛。   他微微提嘴,“这么说,你是亿万千金?”   她嘴角一撇,“对,我爸三十五岁才生了我,我一出生就是亿万千金。”   宋九尧挪开眼,无声扯嘴笑了笑,“那我高攀了,一盒雪花膏就敢去定了你。”   林晚云一个气声,“就是,你三姐还说我收了你的电风扇,是想占你的便宜,我林晚云犯不着,我拿出一点点家产,就能砸死你们。”   两人无声对视。 依誮   宋九尧腮帮子动了动,“林二晚,天还没黑完呢,就做梦了?”   她抿出一个笑意来,“人还不能做点白日梦么,你干嘛要点醒我?”   “在不点醒你,我就要上你家做上门女婿了。”   林晚云转回头,“大鹏,赶紧一二一,你奶奶要拿锅铲出来找咱们了!”   再回到林家,天色已经全暗了,牛翠芬嘴里叨叨着,等了老半天,葱花也用不上了,叫林晚云赶紧去洗了茄子。   宋九尧拿过竹篮,“妈,我洗吧,林厂长身娇体贵,让她歇一会儿。”   牛翠芬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都是你惯的,越来越娇气!”   他洗了茄子,依着牛翠芬的话,把茄子切开,看着她酿茄子。   “妈,以前二晚在家里,你给她过过生辰吗?”   “过,简简单单,煮一碗面,卧个鸡蛋,她是家里老小,脾气可乖了,上市里上班以后,脾气越来越大,总是跟我和她大哥犟嘴。”   宋九尧笑了笑,“是不是你使唤她太少了?”   “那可不是,她就是傲娇了,以前啥活儿,叫一声她就去干,现在叫不动咯,她怀着身子的时候,早早就去定了那个六姨做保姆,那六姨,原先可是哪个司令家的佣人,一个月要八十六块!我叫她赶紧别花那冤枉钱,我去伺候她,不叫她给我一分钱,她就是不干啊!”   宋九尧下颌微动,“她是不想你太辛苦。”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她死活不想嫁人,她同他大哥说……”牛翠芬往外看了一眼,确认林晚云没在外头,“她这么说,没什么好谈的,我不喜欢他,他不喜欢我!她大哥气得够呛。”   宋九尧略微卷嘴,“是李景林吗?”   牛翠芬一愣,“是咧,就是他,当初她爸救过他弟李景沅,就这么说下了,以后结亲家,最后没缘分,我这会儿想起来,得亏没成,那李景林天天下乡,连个面都见不着,有啥好的。”   宋九尧点头,“那是,二晚眼光好。”   牛翠芬笑了,“她是眼光好,你可多让着她些。”   “嗯,我让着她。”   回到家,宋九尧在衣柜里翻找衣服,在角落里发现了那盒雪花膏,打开一看,还是满满的一盒,她从来没有动过。   浓郁的玫瑰香,呛得慌,怪不得她不敢用了。   他把雪花膏盖好,放回原处,又打开下面的衣柜,格子,抽屉,一个个都找遍,又翻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另一个定情信物。   难不成她跟他闹离婚的石头,一气之下,把石头给扔了?   宋九尧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雪花膏都没扔,她那么宝贝那个石头,怎么可能扔掉。   他想起来了,家里改造成幼儿园,新房又没建好,家里很多东西都搬到了二姐家,石头说不准还在二姐家里没拿回来。   于是,去歌舞厅的半道上,宋九尧先去了一趟宋清连家。   宋清连听他问起那块石头,料想不会便宜,便如实说了。   “二晚找她借了三万块,拿石头去抵押,钱是还了,石头还没拿回来咧。”   宋九尧咬着后槽牙默了下,“为啥没拿回来?”   “瞿雪上北城,说石头在她家里放着,叫二晚自己上她家里拿,要么就等她回来再拿。”   “不等了,我现在去拿。”   宋九尧上了瞿家,瞿母一个人在家,听了他的来意,有些诧异,回瞿雪屋里找了一圈,没找到,猛地想起来,眉头一紧。   上回瞿霜带孩子回来,她那儿子调皮,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了一块石头,拿在院里砸蚂蚁玩儿,后来被瞿霜看见,训了一顿,把石头给扔在墙角了。   她从那棵石榴树下拿出那块石头,“是这块吗?”   宋九尧脸色黑了,显而易见的,“是。”   他伸手拿过那块石头,手掌慢慢抚过,石头缺了一个很小的角,表面比原皮要深一些,看着像是新伤。   瞿母面有愧色,“她没交代过我,我也不晓得是啥东西,她妹妹孩子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的,要么,我给你洗洗?”   宋九尧:“我回去自己洗。”   “……你看清楚,没坏吧?”   宋九尧并不因为她是个长辈而留了情面,“没坏,只是这是我家传家宝,瞿雪应当跟你们说清楚的。”   瞿母一时失语,谁家拿块破石头单传家宝,要不是她知道宋九尧是个大老板,都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在讹她。   “还有一块布。”   “你等着,我给你找去!”   回到歌舞厅,宋九尧问阿平要了瞿雪在北城的电话号码,把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叫他过二十分钟再打过去,他去把瞿雪叫过来。   瞿雪听到他的声音,很是惊奇,“宋九尧,你真回来了?”   “回来了,这一次打电话给你,是想谢谢你,借钱给我解难。”   “不客气,当初你也帮过我,就当是报答你们了。”   宋九尧笑了下,“那还是得谢,当初我只是帮了李景林,没帮上你什么忙。”   瞿雪闻言,滞了下,“噢,那更不用谢了,我也是帮林晚云,我是见她太可怜,一个弱女子漂洋过海去找你,才借的钱。”   宋九尧话锋一转,“既然是这样,你怎么还要抵押物才肯借给她呢?”   瞿雪转瞬就笑了,“宋九尧,你先问清楚她,是她拿着石头上来给我,求我我才借的,那一块破石头,我还要从北城搬回开州,你当我愿意么?”   宋九尧停歇片刻,“是我唐突了,但那破石头她宝贝得很,你不跟你家里人说清楚,也应当把它锁起来才是。”   “……咋的,我家弄坏你家宝贝了?”   他没出声。   瞿雪着实火了,“我跟林晚云说,你上辈子娶了别的女人,还真说错了,你跟她真是天生一对,以后别找我借钱!”   宋九尧眉心微跳,“我娶别的……”   那头啪的一声,紧接着是鼓噪的忙音。   宋九尧咬着腮帮子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寻思,是不是该和李景林断交了,他真受够了瞿雪这号人。   回到家,保姆六姨正在给宋长渊洗澡。   宋长渊坐在圆木桶里,白嫩得像一团豆腐,眼睫毛湿了水,一根根粘连在一起,一看见他,就拍打着水冲他笑。   六姨笑着说,抱出去,个个都说他长得好,林家村没一个小孩儿长这样。   宋九尧扯嘴,“他妈回来了吗?”   “回来了,怕他看见又要闹,偷偷溜上楼去了。”   他嗤了声,“她就是这么当妈的。”   上了楼,林晚云才冲澡出来,看见他倚着衣柜门,动也不动,狐疑走过去,看着他,语气有些冷硬,“宋九尧,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宋九尧略一摇头,“没喝。”   “没喝?”   他一瞬不瞬凝着她的脸。   林晚云仿佛看到了暗潮涌动,目光不禁从他脸上往下垂,落在他胸口处,“没吃饭就赶紧下去吃饭,吃了饭就赶紧洗澡,以后,你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洗干净,别臭到我儿子。”   半晌,宋九尧一个浅淡的气色,蓦地笑了,“林晚云,这是你梦里那个世界的规矩?”   林晚云面色微敛,嘴角颤了下,“也不算是梦,三四十年后的世界,就是那样的……”   她声儿渐轻,“好老公好爸爸,最基本的要求。”   他略一点头,“三四十年后,你告诉我,都有哪些规矩,我好好改造自己,争取做个好老公好爸爸,不要基本,我要优秀。”   林晚云指尖轻轻挠脸颊,“算了吧,你能做个合格的都不错了。”   他嘶地一下,“你先说。”   她抿一下嘴,“三四十年后,男人说话不算数了,家里家外都是女人做主,就是男卑女尊,男的要会干家务,要听老婆的话,每天端来洗脚水。”   林晚云瞟了他一眼。   宋九尧眼睫低垂,点个下巴,示意她往下说。   “跪下来然后说,亲爱的老婆,该洗脚了,一边洗脚一边讲段子给她听。”   担心他听不懂,她又郑重解释:“段子就是笑话的意思,所以每个男人都必须学会说笑话,要有一肚子的笑料存货。”   宋九尧眉头轻挑一下,“要是这男的不会讲笑话呢?”   “那他就不配有老婆。”   宋九尧轻嗤了声,“不用跪下来洗?”   她露出小白牙,“也不用每一次都跪,服侍得好蹲着就行,老婆不高兴的时候才要跪。”   宋九尧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来直面着他。   “林二晚,你是不是觉得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林晚云漂亮的颈线绷得紧直,气息收紧了些许,在他手下瓮声瓮气说:“到时候你这么捏我,要被砍手的。”   宋九尧一个偏头压了下去,舌尖钻入她的唇间一阵挞伐。   林晚云心里怦然一下,眼角沁出点点湿意。   两人在秋夜里无声吮吻追缠。   他离开了稍许,看进她眼睛里,一声低叹,垂首又咬着她的唇瓣,话里染上了笑,“二晚,我服侍得好吗?”   林晚云脸上晕开了一片红,眼睫轻颤,“你还没洗澡呢。”   脚下一轻,她被抱离了地面。   宋九尧嗓音低沉,“不洗,三四十年后你再治我。” 第66章 月色无痕,地上洒着……   月色无痕, 地上洒着一道灰银色的柔光带子。   欢愉渐歇,林晚云依偎在宋九尧怀里,抓了一手心的汗, 她慢慢往下, 将汗又抹回他身上。   “出那么多汗, 快点去洗澡。”   宋九尧抓上她的手,“知道服侍你,有多辛苦了?”   每当这个时候,宋九尧对她总是百依百顺, 她使什么坏, 他都不会生气。   “过几天我要上博谷去了,趁着这两天天气好, 搞个活动,让厂里的人出去放松放松, 乡里乡亲的, 你不能只顾着挣钱。”   “宋老板就是大气。”   “阿平他们为什么能跟着我那么久,就是因为有的吃有的拿有的玩。”   林晚云才说他臭, 听了这话,免不得又给他一个枣, 凑到他颈窝里嗅了嗅, “老公,你辛苦了, 就算出汗你也一点儿不臭, 你是个香老公。”   他翻个身, 把她制在身下,“那天你说给我洗澡,回来就把我扔沙发上, 知道我辛苦,就给我找衣服去。”   “……我说的是在河里帮你洗,你这样使唤我,迟早没老婆。”   林晚云起床,给他拿了一身新睡衣,放到二楼卫生间给他,才要出去,就被宋九尧堵住了去路。   他压着眼,“洗不洗?”   她严重一抹狡黠,“洗,晚点儿再洗,我先下去看看宋长渊,他肯定想喝奶了。”   宋九尧无动于衷,“平时你在厂里没回来,他也没饿死。”   “那也不好,万一有人上来了呢?”   “谁上来?”   他爸和六姨都住在一楼,几乎不会往二楼上来。   楼下的洗衣机在振动,聒噪得很,只要家里洗衣服,那声响能传遍半个村。   宋九尧听见她在笑。   “笑什么?”   林晚云怀抱着他的腰身,睁着黑亮的眼看他,“你知道吗,我们家的洗衣机可厉害了,每一回我摁下洗衣键,马上就得跑上楼来,因为它抖得特别厉害,如果不是线拦着它,它能跑出洗衣房,不跑远一些,总觉得它要跑过来追我。”   她的眼睛圆,眼尾微翘,一笑起来,天真中带着灵气。   宋九尧被这个话给逗笑了,“别忘你脸上贴金,你什么时候洗过衣服?”   “我洗过了!”   宋九尧在浅淡月光下看她,“你当亿万千金的时候,你家的洗衣机会跑吗?”   她不再藏着掖着,痛快说:“当然不会,到时候用的都是全自动的洗衣机,不用洗了还要搬到另一个筒里脱水,而且还有很多功能。”   “嗯,有什么功能?”   “就比如,有带烘干功能的,不用晒衣服,洗完自动烘干,叠起来收到衣帽间就行了。”   宋九尧勾动唇线,“洗衣机这么厉害,怎么还要人叠呢?”   她神色认真,“那也不能什么都自动化呀,总得留一点活儿给老公干,要不然更没有人愿意要老公了,当初,我就是不打算结婚的。”   他默了下,“当初,你多大年纪?”   林晚云定定看他,嘴角抿了下,“也不大,就六七十吧。”   宋九尧手压上她后脑,揉了揉,“这么大年纪不容易,怪不得要上我家里来当祖宗了。”   她绷不住笑了,在他大手臂上拍打一下,“你真以为我是千年老妖啊,我才十八,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因为和林晚云同名,穿到她身上,被大哥逼着嫁人,才被你给拱了。”   他只默默看她。   林晚云神色微敛,“就算我真那么老,你也不在乎吗?”   宋九尧撇下嘴去,“娶都娶了,在乎还有什么用,我说过,只要你是我媳妇,我一定会对你好。”   清凉夜风卷起帘子一角,往林晚云脚踝处扫,又凉又痒。   她心神一动,“那如果你前世还有另外的老婆呢?”   宋九尧嗤了声,“瞿雪跟你说的?”   林晚云面色微变,“她也和你说了?”   “说什么,我当她在放屁。”   她眼睫轻颤,“那你知道,袁小燕就是那个在枯井边救你的人了吗?”   宋九尧:“袁小燕?”   “嗯,袁小燕。”   宋九尧定了定神,眉头一紧,“袁小燕是我前世的老婆?”   她脸色沉了下去,“是啊,瞿雪说,你坐了十年牢,出来的时候都四十了,有个二婚女人对你有恩,一直在等你,一直为你奔走,你出来就跟她结婚了。”   宋九尧抹着嘴,胸腔上下起伏。   林晚云淡淡看他。   好一会儿,他才歇了笑,“她二十的时候我没看上,等她离了婚,四十岁,我就看上了?”   她没好气说:“那有什么奇怪的,你坐十年牢,从牢里出来,四十岁看着也像五十了,还有什么好挑剔,轮得上你挑剔么,有二婚女人看上你就不错了。”   宋九尧挠挠额角,嘴角还带着笑,“等瞿雪回来,我非得收拾她一顿不可,别说四五十,就是我快躺棺材里,也不可能和袁小燕结婚,除非她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林晚云像是卸下了什么,心里一松,翻起眼睫来,“你当谁那么稀罕你么,拿刀架你脖子上,抹了你算了!”   宋九尧手臂一揽,手往下探,“抹了我之前,你先服侍我一回。”   “怎么服侍你?”   他贴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林晚云耳朵根升腾起一股热气,蔓延到脖子脸颊,“那你得给我洗一年脚。”   宋九尧应得爽快,“我跪下来给你洗,洗一辈子。”   过了两天,踩云朵制衣厂在城郊开展了秋游活动,太阳歌舞厅也歇业一天,阿平等人带着酒水往城郊去,顺路去赵贤家里接上他。   赵贤因为上一回和宋九尧阿平大喝一场,吐了,又上到喉咙的旧伤,被大姑狠训了一顿,他声称正静心喝中药,不能喝酒,本不欲和他们一起去,奈何阿平不放过他,只好跟着去了。   宋九尧让养殖场送了一百多只鸡鸭,让大家吃好喝好。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大家伙都很高兴,特别是张婆子,她在村里活了那么多年,还没有吃过那么香的烤鸭窑鸡荷叶鸡,吃得狠了,一嘴的油都顾不上抹,又灌了几杯酒。   林晚云真是没眼看了,把大白叫过来,交代她看着点张婆子,免得在外头喝大了,还得麻烦。   宋九尧却拦着她和大白,“行了,难得高兴,你管她做什么。”   “我担心她喝多了,还得要人送回去,大老远的路,谁驮得动一个酒鬼。”   “没事儿,真喝多了,我叫人送她回去。”   “都喝酒了,谁送啊?”   “赵贤喝中药,他没喝。”   林晚云听他这么说,便也作罢了,叫大白放轻松,好好玩儿,喝一点酒也没关系。   再看赵贤,别人都端着酒瓶子,只有他一个人端着汽水瓶,不免有些落寞。   林晚云挪开眼,心里叹息,赵贤以前多洒脱,哪一回他不是酒桌上的活跃分子,竟有自己喝汽水的一天。   她走过去,挨着赵贤坐下,“赵贤,你还没有对象吧?”   赵贤闻言,提嘴一哼,“我有没有对象你不知道?”   “我上哪儿知道,你每天在歌舞厅撩那么多姑娘,万一这两天你又找着对象了呢。”   赵贤瞥她,“我喝多了酒,这几天一直在家喝中药,什么时候上过歌舞厅。”   林晚云:“我们厂里有几个没结婚的女工,要么,我给你介绍一个?”   赵贤却是摇头,自我解嘲道:“算了吧,我这身子骨,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   林晚云没往下说,但心里升腾起一股疑云。   赵贤说耽误姑娘,难道是车祸伤了某些地方,他那方面不行了?   这么想着,她更难受了,哪里还有心思给赵贤介绍对象。   回去路上,张婆子果然摇摇晃晃站不稳脚了,嘴里叽里咕噜,胡乱说话。   宋九尧交代赵贤把她送回家,大白跟在车上照应。   于是,赵贤开车,张婆子和大白坐在车后头。   大白担心张婆子吐在车上,特意叫赵贤开了一个小窗。   张婆子酒劲儿正上头呢,嘴里的话就没停过。   “哎呀,这是我第 二回坐这洋车,宋老板是个好人啊。”   林白云也喝了一些,头还晕乎着,懒得搭理她。   “大白,二晚的命可比你好多了,她嫁给宋老板,宋老板给她钱让她开厂子,家里还请人做饭带孩子,你瞧瞧你,孩子生不出来,过几年年纪大,可有的受了哟!”   林白云仰面靠在座椅上,天地都在眩晕,张婆子的话更是叫她想吐。   “你可赶紧找一个,嫁一个带孩子的,把孩子当成自个生的来养,日子久了,孩子也跟你亲了。”   林白云着实难受,她不知道张婆子喝那么多,怎么还能说那么多话,她犯恶心,一个字都不想说,又忍不住要驳斥张婆子一回。   “三婶,你家里两个儿子,我没瞧见哪个跟你亲的,更何况是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养得亲。”   张婆子一噎,趁着酒劲儿,咧着嘴道:“那可说不准,我娘家就有一个,三个孩子,又两个亲的,一个捡回来养的,亲得可都不管她,就那捡来的,对她比亲妈还好咧。”   林白云扯嘴,“照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后悔以前没抱一个回来养了?”   “哎哟,我跟你说不通!他们对我再不好,等我动不了了他们也得养我,你动不了了谁伺候你?”   林白云胸口翻腾,双手抱臂,把自己抱得紧紧的,“赵贤,你停一下车,我想吐!”   赵贤赶忙停下车。   林白云蹲在路边,只一顿干呕,就是吐不出来。   赵贤看她那样,像是平日里不碰酒的人,便问:“你喝了多少?”   林白云直喘气,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杯,都没有喝完。”   赵贤笑了声,“两杯不到就要吐了,是不是不能喝酒?”   “嗯,我几乎没喝过酒。”   平时她是没有喝酒的机会的,也就结婚的时候,和吕二狗喝过交杯酒。   赵贤蹲下身,看着她,“你能行吗,不行咱就走路回去……”   他看见林白云眼角浸湿的点点水光,顿住了话。   林白云撑着双膝站了起来,“没事儿,我能忍住,扛着三婶回去,可不累死你。”   两人又上了车,把张婆子送到家,林白云强撑着,交代张婆子的两个儿子,好好照看他妈,别出了啥事。   张婆子自从上制衣厂做保洁之后,存了些钱,两个儿子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些,听了林白云的话,赶忙应下,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妈扶进屋里。   天已经黑了,她又转头对赵贤表示了谢意,叫他小心开车,得了空闲上制衣厂,制衣厂现在在赶制冬天的羽绒服,他要是想要,可以给他留一件两件。   赵贤只知道林大白是林二晚的堂姐,平日里多林二晚诸多照顾,没想到她喝得快吐了,还能这么照料人。   “我先送你到厂子,不差这几步路。”   林白云摆手,“不用了,我要吐车上你还麻烦,回去吧。”   她垂着脑袋往前走。   赵贤突然叫住她,“大白。”   林白云转过头。   他往前走了两步,“你别听那婆子胡说八道,她自己都没养好孩子,凭啥叫你去养别人家孩子,你要真想结婚,你就来找我,我这身子骨是不好,钱还是有一些的。”   林白云脸上现了惊愕,她脑子混沌得很,赵贤嘴上喜欢开玩笑,二晚没少当着她的面骂他,但现下他这个表情,怪真诚的。   “而且,我也不打算要孩子,要是生下来,我哪一天断气了,也放心不下。”   林白云眉头皱了起来,“你胡说啥呢,出那样大车祸,哪有那么容易恢复,你不用着急,还那么年轻,过一段时间就好起来了。”   赵贤扯嘴,“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白云喝了一些酒,晕乎乎的,没有了警惕之心,总觉得赵贤是朋友,是好心人,没有拒绝他。   因为今天的活动,绝大多数人都回家了,厂子里静悄悄的。   林白云进了屋,给赵贤倒了一杯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赵贤:“听说你自己建了房子?”   “嗯,就在二晚家旁边,可惜现在还没有钱装修。”   “那你也很厉害了,有多少个女人能起好房子。”   “都是二晚帮忙,要是我一个人,这辈子都不敢想。”林白云摇头,惨淡一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替我以前那男人做了二婚的婚纱礼服,从他手里拿了一千块,还有七分地,才起了这房子。”   赵贤哼笑,“那他脸皮可真厚。”   大概是酒开始上头了,林晚云继续往下说:“对啊,我记得婚纱掉了一颗珍珠,我缝好送过去的时候,他二婚老婆说,叫我在外头等着,她检查清楚我再走,我等了快一个小时……”   她摇摇头,眼角湿了,“农机站的人都认识我,来来往往的,都问我,大白,你站这里干啥。”   赵贤默了下,伸手给她抹一下脸,“你可真厉害,不用哭。”   林白云迷迷糊糊的,这种感觉并不坏,她没有躲闪,“都不晓得我脸皮咋那么厚,能等那样久,就为了那一千块。”   ……   第二天,林晚云进厂子拿货单,看见宋九尧的车放在宿舍楼下,心想,赵贤不是说最近身子骨不行么,竟然没有开车走,难道走那么长一段路回家么?   她也没当一回事,拿了货单就回家去了。   宋九尧晚上就要出发去博谷,今天上午在歌舞厅还有半天的会议。   庆山那边的山头估计今年就要做完了,趁着现在手头上有些余钱,他想去各地看看,国内有什么品类好的产品,比如茶具,瓷器,刺绣之类的,运到国外,做出口贸易。   林晚云到歌舞厅的儿子,他会议已经结束,正抱着儿子逗大黄玩儿,让她惊奇的是,旁边还多了一条边牧。   “这是谁的狗?”   “你的。”   林晚云抿着嘴看他,脸上是难掩的惊喜之情。   宋九尧嘴角一勾,“也不单单是给你的,买一条回来,免得大黄到处胡来。”   “……”   她蹲下身子,伸手踩去摸那条漂亮的红陨石边牧。   宋九尧:“嘿!”   她吓了一跳,猛地收回手,转头瞪他。   宋九尧使了一回坏,装腔作势抓上她的手,揉捏两下,“小心它咬你。”   林晚云看在边牧的份上,没有与他计较,“老公,你在哪里买的?”   “叫人从国外运回来的。”   她好似得了一件心爱的玩具,细细瞧那边牧,越看越爱,“以前我爸爸也给我买过一条,和这条很像,我觉得你跟我爸爸一样好。”   宋九尧轻嗤,“那你叫我爸爸吧。”   林晚云扑哧一声,搂上他的脖子摇晃,“爸爸!”   宋九尧嘴角绷不住抖了下,“也不怕人听见了笑话你。”   她煞有其事的,“你跟我爸爸差不多年纪,叫你做爸爸没关系,爹!你是我亲爹!”   他眉头一紧,嘶地一声,“别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我是你爹,那不成了他爷爷了。”   林晚云往身后瞟了一眼,趁着没人,凑上前去,对着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宋九尧:“……”   宋长渊本来瞪圆了眼睛呆愣愣看着,看到妈妈去亲了爸爸,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林晚云连忙去抱儿子,又亲亲他,“没关系,妈妈爱你的,爱你的。”   阿平走了出来,一嘴的坏笑,“二晚,咋还把孩子弄哭了?”   “……他饿了,你们都不会带孩子,还非得抱他上这儿来。”   “你可别冤枉我们,是你亲了尧哥不亲他,他生你气了,是不是,尧哥?”   林晚云咬着嘴看宋九尧,又看向阿平。   宋九尧:“我们家的事儿你少管。”   “我不想管,谁叫我瞧见了呢。”   林晚云装腔作势捋了捋头发,“还不是你教我的,说我亲他一下他就听话了。”   阿平一滞,“你别冤枉我,我啥时候教你的。”   她振振有词,“那天你们喝多了,跑下河去,你就是这么说的,我亲一下尧哥,他就从河里起来了。”   阿平喝断片了,全然记不得有这一回事,“尧哥下河,我也下河去了?”   “是啊,你说口渴,下河就舀水喝,正好上头有小孩儿拉屎,我拦都拦不住你。”   阿平:“……我喝了?”   “你自己喝没喝,都记不得了吗,我还问你香不香呢。”   宋九尧压了压唇线,“可不是喝了,到现在嘴还臭。”   “尧哥,我喝了,你没喝?”   “我没喝,我喝了她还能亲我?” 第67章 狗和你儿子比呢?   宋九尧和阿平要上博谷, 下午四点,六子就把晚饭准备哈了。   宋长渊在屋里睡觉,吃了饭, 众人说说笑笑, 把宋九尧和阿平送出门。   林晚云掏着兜, 面色微沉,有些笑不出来。   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他回来没多久,儿子才跟他亲了一些, 就又要出门去, 她到底还是舍不得。   有人揶揄一声,“二晚要哭了?”   林晚云斜那人一眼, “你才哭了。”   宋九尧摆手,“回去吧, 不用送, 上一回就是你们一帮人送我,我被关在国外一年才回来。”   “走吧走吧, 尧哥要和二晚说悄悄话。”   众人说笑着往回走,阿平也进了驾驶室。   宋九尧揽上林晚云肩膀, 垂着眼瞧她, “哭丧个脸,是不是想跟我走。”   “没有, 我就是有点困了。”   “你要是想跟我走, 回去抱上儿子, 我带你们游山玩水去。”   林晚云咬着嘴看他,欲言又止。   年底将近,厂里忙得很, 他明知道还问这种话,这个时候,她哪里有空闲跟他出去玩儿。   “算了吧,最近订单啊排得很满,而且过几天电视台要过来采访,我还得接待。”   宋九尧悠悠点头,“林厂长今非昔比,今天挣的钱远超目标,我也不用发愁给你包红包了。”   林晚云嘴角克制不住地往上翘起,的确今非昔比,她已经不是当初那只小菜鸟,把每一个目标写在纸上。   “你是不是又偷翻我的柜子?”   “说的什么话,你的柜子不是我的柜子?我翻不得?”   她把手拿出来,环抱上他的腰身,仰着脑袋摇晃他,“老公,我现在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希望你健康平安,再增肥五斤。”   宋九尧提嘴道:“为什么是五斤?”   “五斤就变回原来的宋九尧了。”   “五斤八两不行吗?”   她微微眯眼,“那不行,我不喜欢胖子,因为胖子跪不下来。”   “……”   宋九尧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他还没有兑现诺言,跪下来给她洗脚。   “现在天儿还不冷,等天儿冷了,我也回来了,再给你泡脚。”   她松开他,“看在狗狗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待宋九尧上了车,她又忍不住把着车门,叮嘱道:“你坐阿平后头,安全一些。”   阿平听不下去了,“二晚,我能死尧哥不能死是吗?”   林晚云顿了下,“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儿子还小,再出什么事,我可不能去救他了。”   “我没有儿子,死不足惜呗。”   她哼了声,“幸亏你没有儿子,上回你喝多了,说我是千年老妖,我可记住了。”   阿平:“……你想打我儿子?”   “我不打,我叫我儿子打。”   阿平:……   喝酒误事啊!   等宋长渊醒过来,六子便开着摩托车,把林晚云母子俩送回制衣厂。   林晚云还有些事儿没处理完,便让林白云带着宋长渊,处理好了,才抱着儿子往家走。   天黑得越来越早,幸而厂子里家就百来米,拐个弯就能到了。   刚拐过弯,林晚云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暮色下,一个油头男人正拿着烟,侧对着她。   他转过头,挑起眉头来,“哎呦,林晚云啊,这么巧?”   林晚云抱紧了儿子,强压着心跳声让自己镇静下来,厂里有几百号人,刘川屛想害她,也没有那么容易。   刘川屛拿烟的手抬起来,指头泛黄,“这是宋九尧的儿子吧,长这么嫩?”   林晚云:“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嗤了声,“没什么,就是想来恭喜宋九尧,他的命硬,找了一个能干媳妇,愣是把他给捞回来了,既然捞回来了,就不要再做断人财路的事儿,你回去告诉他,这一次能捞回来,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她把儿子抱到另一侧,脚下加快往前走,“不用说这种废话,你赶紧走,我家里很多人。”   与刘川屛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走得极快,幸而身后没有响动,就在这时,家里亮起昏黄的灯,灯光从大敞的院门倾泻出来,这几天鸭子出栏,宋爸很晚才下山,家里只有六姨一个人,但这灯一亮,多少能威慑到刘川屛。   林晚云暗暗松了一口气,顿下步子往后看。   刘川屛还站在原地,他丢下手里的烟,脚踩上去碾了两下。   “你跑什么,回家叫宋九尧出来啊?”   林晚云心念一动,这个人未必有他表相上那样厉害,每一回都是趁宋九尧不在,他才出现,他应当知道,宋九尧今天离开开州,才敢过来的。   刘川屛等不来她一句话,又说:“跑有啥用,我可记住你儿子长啥样了。”   她背对着光,冷冷一笑,“他就是我儿子,你最好记得,等他长大了,我也会告诉他,你是我们家仇人,你若是再动歪脑子,我一定叫他上你家寻仇。”   刘川屛听了这话,撇一下嘴,“宋家儿媳妇果然名不虚传啊,听听这话,我家里没儿子,就你家有?”   “你这么老了,折腾什么呀,等着吧,我和宋九尧还要再生几个儿子,总会治得了你们家。”   “……”   这时,厂子进出那条大路出现了一个身影,离得远,林晚云起初看不太清楚,以为是村里人路过。   一个厂长,在院外头里跟人呛声,总是不太好看,她想等那人走了再说。   那人却越走越近,突然出声:“二晚。”   “……”林晚云心里一松,“赵贤?”   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   赵贤走到刘川屛面前,掀起眼尾看他,鼻腔一个嗤声,“大晚上的跑这儿来,是不是活够了?”   刘川屛一动不动。   赵贤没再搭理他,而是朝林晚云走了过去,“你咋这么厉害,我在外头就听到说生几个儿子,你家大姐不是在计生上班么,你就不怕她抓你?”   林晚云抬着下巴,“抓就抓吧,一个不够打就三个,三个不够就六个,我看谁还敢上我家来。”   刘川屛走了。   赵贤忍俊不禁,“打打杀杀的,赶紧带他回家吧。”   林晚云这才转身往家走,“你怎么来了,宋九尧今天下午才去了博谷。”   “我不找他,我过来你们厂找人。”   “找谁?”   赵贤停歇片刻,“找对象。”   林晚云一滞,狐疑看着他,“你上我们厂找对象?”   赵贤挑一下眉,“不行?”   “……行,没说不行,你对象是谁啊?”   他略微舔一下嘴,故作神秘,“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说,我怕你坏我的事儿。”   “切!”她嫌弃道:“我也不想知道。”   赵贤笑笑,讨好道:“二晚,你给我一张你们厂的通行证呗,免得每一回都要登记,太烦人了。”   “……给你可以,这一回你是正经找对象么,别进我们厂跟那些小姑娘耍流氓,要不然我叫人抓你。”   “那不能,你也知道,我现在有心无力。”   林晚云眉头一紧。   赵贤哼哼,“我现在说多几句话都受累,咋对小姑娘耍流氓。”   “行,通行证不用了,明儿我和门卫说一声就行。”   她寻思,想要知道赵贤追谁也不难,明天去看看来访登记,看看他这两天都找谁,就能知道了。   赵贤得了这话,叫她关好院子门,便走出了宋家。   进了制衣厂大门,照例要弓着腰背填写那张来访表。   原叔:“这一回还是找大白啊?”   “对,找大白。”   “哎哟,大白可累了,还管你找对象的事儿。”   赵贤扯嘴,“能者多劳,谁叫她能干呢。”   他认识这厂子的一个女工,叫刘美平,那天从制衣厂出来,正巧碰上了刘美平回家,两人便说了几句话,原叔一直以为,他来制衣厂就是追刘美平来了,找林白云谈工作不过是个幌子。   为了不给林白云惹麻烦,他都是趁着工人加班的时候过来,这样进宿舍,也没人看见。   赵贤先去了厂子办公室,敲门笑问:“大姐,我借用一下电话,给宋老板发个信儿。”   他来的次数不多,但一起参加郊游,厂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宋九尧最要好的兄弟。   那大姐知趣儿,“用吧,我上个厕所。”   赵贤打了电话,往林白云工位上看,却没有看见她,回到宿舍,才看见她埋着头,拿笔划拉着什么。   看见他过来,她只是抬头笑笑,“你咋来了,吃饭了吗?”   赵贤走过去,“吃了才来的,你忙啥?”   “这个月又多招了五个裁床,三个电剪,有五个是男的,而且都不是附近村里人,我在想怎么给他们安排宿舍才好。”   赵贤拉过一张圆凳,挨着她坐下,“这事儿也归你管?”   林白云笑笑,“本来还有一个管人事的,她说她安排不了,男宿舍本来就少,这一下来了五个人,有些安排不下,才找的我。”   “你为难的话就丢给二晚决定就行了,她知道不够住,自然会想办法,加建宿舍楼。”   “宋长渊还小,离不开妈,二晚带孩子本来就够累的,能办的事儿还是先不要找她了。”   赵贤没再说什么,在一旁看她写写画画。   林白云突然抬起头,“柜子里有做好的羽绒服,你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赵贤嘴角一扯,“还没入冬,你急啥。”   “没入冬,早晚也凉了,你不好好保养身体,吃太多药也没用。”   赵贤点头,起身去打开她的旧柜子,那是她从她娘家里搬过来的,已经很破旧,有一跳腿被老鼠啃过,矮了一截,她便用砖头垫在下面。   他试了一下那件黑色羽绒服,还挺合身。   “行吗?”   “行。”   “那我就照着这一件,再做一件灰色的,你以后换着穿。”   赵贤把衣服脱下,“做这一件羽绒服要多少钱?”   她抬起头来,“用啥钱啊,二晚早就交代我,给你准备两件了,你受伤的时候,宋九尧不好受,她也不好受。”   赵贤走过去,弓着腰背从背后抱住了她,手开始不老实,从下往上游走,“大白,你咋这么厉害,没量身就能做得这样合身。”   林白云拿笔的手微微收紧,往窗边看了一眼,窗帘拉得严实,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拉上的,一丝缝儿也不留。   “我做了那么久的样衣工,不用量也能大概知道是多少。”   赵贤话里隐隐带笑,“我可没有你那样厉害,我得亲自上手量,才能知道你的尺寸。”   林白云:……   她不是不经人事的小姑娘,她结过婚,离过婚,但有时候赵贤的话,她还是听得头皮发麻。   吕二狗是个要面子的人,那些流氓话他是从来不会说的。   再则,赵贤在某些方面,比吕二狗要热衷,也要放肆许多,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担心,他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   她酒醒之后,起初非常懊悔,悔不该喝了酒,还让赵贤进了屋子,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可赵贤巧舌如簧,哄了她半天,又哄得她上了一回床,那以后,林白云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她都这样了,还有啥好守的。   赵贤在床上,简直到了精通的地步,每一回,都能叫她暂时忘掉烦忧。   “我叫你上百货大楼去逛逛,你咋不去?”   “去那地儿做啥,东西那样贵,也没啥要买的,我这里啥都能做。”   赵贤拿出一只金镯子,“金银首饰你总做不出来吧。”   林白云有一瞬间的懵圈,“这个我是做不出来,我们没有金子。”   赵贤笑笑,“我就知道你做不出来,摸了好几天才摸准了,从百货大楼金店给你买回来的。”   林白云攥紧了拳头,不给他放进腕子里,“这个要多少钱?我不能拿你的。”   她从未想过拿他的东西,而且是这样的金镯子,就算她没有,也知道这样重的镯子有多贵。”   赵贤笑了声,“那不行,上回你给我拿了红糖,叫我喝中药的时候放一些,这回又给我两件羽绒服,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那些值啥钱啊,羽绒服是二晚交代的,她也不要我的钱,我就出个力气活。”   赵贤的手更放肆了,“力气活也值钱不是。”   林白云抓住他的手,“赵贤,你没叫二晚知道咱俩的事儿吧?”   “没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我还想过几天清净日子。”   ……   这一晚,林晚云睡得不甚安稳,深更半夜的,隐约听到了院子门外有汽车的声响。   她以为是自己幻听,细细一听,听到了院门被人拉动的咯吱响。   林晚云这一下可吓得不轻,孩子跟着六姨在楼下睡觉,万一有个好歹……   她不敢往下想,掀被就下了床,急急往外小跑,一路用眼睛搜寻能用的上的东西,最后在二楼拐角处拿了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那是宋爸从山上捡回来,打算做锄头柄用的。   客厅大门钥匙扣里传来细微声响。   林晚云站在一楼楼梯处,还有两三级台阶,她听见了那声音,惊得一时失魂,脚步不上不下,不知道该如何躲避接下来的危险。   门被打开了,高大的男人背着银色月光,地上一个拉长的影子,站在那扇双开木门光影中间。   她卸了劲儿,朝他奔了过去。   宋九尧看见一个人影嗖地从楼梯口窜出来,小小惊了一下,待她扑到他怀里,熟悉的馨香沁进鼻端,才松一口气。   她全身都在颤抖,手里那根棍子快拿捏不住,她也没有扔掉。   宋九尧顺着她的背,“我以为你们都睡着了,才没有出声,把你吓成这样。”   林晚云喘息未匀,“你怎么,怎么,回家了?”   “赵贤给我发了传呼,说刘川屛来家里了,我交代过他们,看见刘川屛,不管在哪儿,都要马上告诉我。”   啪地一声,客厅的灯亮了。   林晚云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里缓过来,又吓了一跳,一脸惊愕扭过头。   宋世邦看见两人的姿态,顿了下,“大半夜的,咋又回来了?”   宋九尧松开她,“刘川屛今晚来咱家里了,我回来看看。”   宋世邦明白过来,再看林晚云手里那根棍子,面色一沉,看向林晚云,“二晚,他来了你咋不跟我说,你能打得过他?”   林晚云一时语塞,“我……”   宋九尧:“他没到家里来,她怕你发愁,就没有说。”   “发愁啥,他要来就叫我,我去打他!我土埋半截的人了,一条命换他残废也行!”   宋九尧:“你说这些干啥。”   三人坐在沙发上,林晚云看见刘川屛的经过都说了。   “也没说两句话,我说我生几个儿子,不怕打不过他家那个,赵贤就来了,他叫我回家我就回家了。”   “赵贤没事儿上厂里做什么?”   “他说他对象在厂里,不知道是真是假。”   宋九尧不以为意,就几天功夫,赵贤哪来的对象,多半是打嘴炮。   宋世邦:“行了,回去睡觉吧,他要敢来,不会等到现在。”   林晚云哼一声,“就是,他不敢,连墙角都不敢靠近。”   宋九尧:“那你还吓成这样,手脚都成那样,能打得动吗?”   “……他要敢动我儿子,看我打不打得动。”   两人上了二楼,门一关,林晚云就被压在门板后。   温热的唇落在她脸上,唇上,鼻尖上,没有章法地点过去。   林晚云薄薄的脊背挺直,眼角沁出了一点湿意。   “宋长渊不能出一点事,他不能。”   宋九尧半边脸没在黑暗里,眸子清凉幽亮。   他指腹捻去她眼角的泪,“宋长渊是我儿子,他不会有事。”   她和宋九尧都没有再说一句话,需要和被需要反复交替,心里充盈,刚才那点愁绪很快便消散殆尽。   事儿办完了,林晚云沉沉入睡,宋九尧洗澡出来,在昏暗里睁着眼睛。   小孩儿白嫩的脸蛋,咧开嘴笑的模样,在他脑子里翻滚。   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即便是受困在国外的时候,他也只是想象他儿子的模样,而现在,才大半天没见到,他就像着魔似的,惦记他。   宋九尧等啊等,终于等到楼下传来小孩儿的哭声。   他往楼下去,可惜,夜里的小孩又翻了脸,不给他抱,一抱就扯嗓子嚎,眼泪滚得满脸都是。   宋世邦也起了床,看到孙子那模样,赶忙过去哄。   “你别吓他,回去睡你的觉。”   宋九尧爹不疼,儿子不爱,只得原路返回,囫囵睡了一觉。   第二天,他还在迷糊之中,就被林晚云被推醒了。   “老公,你今天没事儿干,就把狗洗干净,送回家来养,宋长渊喜欢,也能看家。”   宋九尧睁个迷瞪的眼,一个清淡气声,“是你喜欢吧,养狗就那么开心?”   他见过太多贤惠的女人,下地干活,烧火做饭,养儿育女,无一不做,但极少见过有人愿意给狗洗澡,剃毛,带狗溜圈。   说她天真嘛,她偏偏还有一颗发财的心,工作的时候竭尽所能,叫人刮目相看。   “开心啊,狗有时候比人可爱。”   “狗和你儿子比呢?”   林晚云想了想,“以前没想过会有儿子,一直把狗当儿子养,现在有儿子了,还是觉得我儿子天下无敌,第一可爱。”   宋九尧闭上眼睛,“可爱,也就白日里可爱。”   她不甚在意,“我要上班了,记得洗干净再带回来。”   到了门卫处,原叔和她打招呼,“林厂长早上好。”   “早。”   她想起赵贤那一档子事,脚下微微一顿,“原叔,赵贤来咱们厂里,都是找谁来?”   原叔听了,又来马屁精那一套,“他追对象来咯,来访对象,本来他想填你的名字,我说林厂长忙得很,是我们厂的支柱,哪有那么闲接待你,你写别人吧,他就写了大白,哎呦,我说……”   林晚云打断他,“他追谁呢?”   “追那个,那个叫啥,刘美平,对,就叫刘美平,平川村卷头发那个。”   林晚云脑子浮现一个爱抹香膏的卷毛头姑娘,土而泼辣,倒是挺符合赵贤的口味,只是不知道这一回是撩撩就罢了,还是真想处对象结婚。   生活不易,赵贤都那样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原叔,以后让他进,不用登记了,说不准以后他要上咱们这里来上班。”   “得咧!我记住了,林厂长!”   林晚云上了林白云宿舍,看见一件黑色羽绒服平铺在那个破柜子上,她拿起来看了看,挺大,是男款。   她寻思,难道大白想拿回去给大弟或者二弟穿?   林白云端着饭盒走进屋,看见她拿着那件羽绒服,脸色微变,“二晚……”   林晚云放下衣服,“这是给二弟做的羽绒服?”   林白云嘴角有一丝僵硬,“不是,给赵贤的,你不是说要给他做两件吗?”   林晚云:“……我都忘了,亏得你还记着。”   不过是随口一说,大白都帮她记得,还没入冬呢,就把羽绒服赶制出来了。   “你是不是看见他这几天经常过来,才给他赶出来的?”   “……嗯。”   林晚云拍拍羽绒服,“要不是看在他身子没养好的份上,我可不让他这种臭流氓进厂,他在追刘美平,我在想,是不是该给刘美平换个单人宿舍,要不然赵贤来了,他们上宿舍胡搞,多难看。”   林白云嘴角嚅动一下,“算了吧,宿舍正紧张呢。”   “也是,想约会,叫他上外头野地里去。” 第68章 冬至过后,瞿雪结束……   冬至过后, 瞿雪结束快两年的舞蹈编导进修,带着女儿媛媛回到开州市,开始组建民间剧团, 她的场地很大, 里头有剧场, 有展厅,还包括开州市最大的一个影院,取名叫雪原剧场,开始招兵埋马。   她从文工团辞职出去的时候, 黄娟等人都觉得很可惜, 现在看她摇身一变,成了剧场老板, 无不艳羡。   李母却对这个儿媳妇多有微词,不说她从来没有主动回家侍奉公婆一天, 就是对丈夫也是不理不睬, 李景林孤零零一个人在乡下,家里冷锅冷灶, 一点人气儿也没有。   于是,李景林带着瞿雪回去给李主任拜寿的时候, 她区别对待得很明显。   李景林看在眼里, 也不好受,父母爱幺儿, 没有老婆孩子的时候, 他虽感觉得出来, 弟弟更受宠爱,但作为老大,他也不甚在乎这些, 可现在有了老婆孩子,这差别待遇,他能忍,瞿雪如何能忍。   他爸倒没有那么明显,他妈可就过分了。   老二家小子才三个月,得了一个大红包,还有一个奶奶专程从庙里求回来的护身符,媛媛却只有几张毛票,奶奶说让她买点零嘴吃。   瞿雪不动声色,待过了寿辰,李景林上院里摘桃子,她才笑着掏出一只进口钢笔,送到李主任面前。   “爸,这是送给您的生日礼物,不知道选什么,想来想去还是选钢笔,您用得上。”   李主任挺高兴,“行。”   她又看向李母,笑道:“妈,我最近很忙,景林还要下乡,要么你给我带几天孩子吧。”   李母微微一滞,很快就回她,“我不得空闲咧,庆庆还小,哪里离得开,要么你把她放家里一段时间,等你闲了再把她领回去。”   “媛媛也才不到一岁,她要是住这里,我也只能住这里,要么你给我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我回家里住。”   老二媳妇罗桂梅马上就不高兴了,家里本来就不大,住五口人就够呛了,哪里还能腾出屋子来给瞿雪住。   “大嫂,你住惯大房子了,你自己看看那屋里,我担心你住不惯。”   “没事儿,我妈家房子也不大。”   李母:“要真是忙不过来,你就请个人,以前不是说找人帮忙么。”   瞿雪扯唇,“我在北城的时候一直请人帮忙带,现在回来了,我妈叫我不要请,她说我请人,奶奶想带也带不上,心里不好受,要真没人带,她就给我带。”   李母面色微愠,“有啥不好受,你妈闲着,她想带就让她带了。”   她垂首,似乎有些为难,“我妈闲着是闲着,只是我起房子的时候,问我爸妈要了很多钱,孩子再让我妈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招了上门女婿呢。”   李主任敛容,看了李母一眼,“你说的什么话,孩子是咱们家的,就该住在咱家里,一个能带,两个也能带,你把屋子收拾出来,叫瞿雪带孩子回家里住,你跟我暂时住单间去。”   农机站还有多余的单人宿舍,老两口住没问题,都在一个院里,也能照看孩子。   罗桂梅还要说话,被李景沅扯了一下,便忍着气憋下了。   就算李主任是农机站的领导,住的房子也不过两居室,李家在平川村还有一栋老房子,以前也算是大户人家,因为没有人住,早就破败不堪。   以前,两兄弟睡一张床,后来李景林读了大学,工作之后又经常不在家,屋子就李景沅一个人住,李景林回来,就在客厅拉张简易床。   李母只得把屋子收拾出来,让给瞿雪和媛媛住。   李景林也觉得这是好事儿,自打女儿出生,就一直在北城住着,和爷爷奶奶都不亲,现在回家里住,可以培养感情,母女俩也有个照应。   只是,他有些想不通,当初瞿雪坚决不愿意住在他家里,现在怎么改主意了。   夜里安静下来,他问了一句,瞿雪只笑笑,道:“我想想,我不姓李,但是媛媛姓李,你也姓李,这是你们的家,再不回来,你爸妈都该忘了。”   李景林默了下,“你愿意回来我挺高兴,只是别委屈了自己。”   “放心,委屈谁我都不委屈自己。”   前世,她和李景林把户口迁到了南元岛,就因为她生了女儿,李家两处房子拆迁,她和李景林什么都没分到,回到开州还得看老二家脸色,这一世,她可没有那么好打发。   于是,她把女儿放在家里,每天照常早出晚归,回家逗一下女儿,洗洗便睡。   没几天,李母就受不了了,她本来在纺织厂上班,后来得了胃结石,开刀之后就不上班了,在家清闲惯了,这一下子多了两个小儿,忙得她喘不上气,到了夜里直嚷嚷,说头疼肚子疼。   罗桂梅也不高兴,她在农机站下属的食品公司做打包员,才休完产假,每天累得要死,回家来,看见自己儿子尿湿了裤子,躺地上哇哇大哭,家里一团乱麻,奶奶没顾得上给他换裤子。   而且,媛媛是个牛脾气的小孩儿,不高兴了,竟然还敢下手挠弟弟。   瞿雪倒是淡定得很,每天天黑才回家,到家了,总是一副比李母还累的样子,给女儿洗澡,就躲屋里歇起来,什么活儿也不干。   罗桂梅和李景沅下了通牒,让他和他妈说,赶紧叫瞿雪带媛媛走,瞿雪不走,就是她走。   李景沅没法,只好和他妈说了,好在他妈一直很疼他,疼孙子,再则,她也是累坏了,便打了电话给李景林,说最近带俩孩子太过劳累,旧疾犯了,实在动不了,让瞿雪和孩子回她家里住一段时间。   李景林无话可说,还能如何,只能应下。   这才住了不到十天,就闹成这样,幸而他和瞿雪另外有房子,不然真的无处可去。   瞿雪接到李景林电话的时候,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叫他不要操心,她妈也生病了,不行她就请人带孩子。   这一天,晚饭时间,她难得回到李家吃了一顿晚饭。   李母等着她开口,等了半晌,她却只闷头吃饭。   “瞿雪,我这两天肚子又开始痛了,没劲儿,带不了俩孩子,要么,你带孩子回你家住两天?”   瞿雪皱眉,“咋这样巧,我妈也说身子不好,才上中医院拿药吃,我又忙得很,这可怎么好。”   “……你妈也病了?”   “嗯,肩周炎,直不起腰来。”她转头看向罗桂梅,“要不,弟媳带庆庆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罗桂梅瞪个眼,“我家哪有人,我妈下地干活,还要看我哥俩孩子,咋带得了。”   李母:“是啊,庆庆还小,还喝奶咧,哪里能放到村里去。”   瞿雪脸上现了委屈之色,“妈,庆庆还小,媛媛也不大,她快一岁了,我没有麻烦过你,这才八天,你就赶我们走,难道媛媛不是你孙女儿,她不姓李?”   李母脸色沉了下去,“你说的啥话咧,我帮你带孩子,活该累死,不能歇一天两天?”   瞿雪似乎就要哭了,“你要说累了,想歇一天两天,我就抽空在家带她,等你好了再说,你又何必着急把我们赶出门……”   李主任肃声道:“都不要说了,一家子那么多人,难道连俩孩子都看不过来?看不了我来看。”   瞿雪却不理会他,还是那副满腹幽怨的样子,往下说:“带孩子是累,我在北城,一个人也把她带到快一岁了,你看了庆庆那么久,为什么就看不了她几天呢?上庙里求神,就只给庆庆一个人求,难道媛媛就不是你孙女?”   李母:“……媛媛没回来咧,我给她求啥?”   “她没回来就不用求,那是不是以后我们不回来,就不用给你养老了?”   李母登时拍腿,哭出声来,“你看看这娶的什么媳妇,了不得啊,现在就喊着不给我养老啊,问问谁家父母,养出这样的孩子来!”   李主任火了,“你哭什么!”   瞿雪也挤出了眼泪,“正好了,我也想叫我爸我妈过来理论理论,看你们家重男轻女,只要孙子不要孙女。”   “瞿雪,你说的啥话,都当妈了还不懂事?”   瞿雪不管不顾,回屋里收拾东西,抱着女儿就离开。   回家里对她妈哭了一场,瞿母心疼女儿,说要找李景林说清楚。   瞿雪拦住她,“他正在搞研发,不要叫他分心,明日你和我爸我妹妹夫几个,上他家里谈一回。”   瞿母皱眉,“还没到那个程度,我们去了谈啥啊?”   “谈分家,我说我要市里的房子,你就说我不懂事,市里有房子了,还要那二居室做啥,叫我要平川村那个老院子。”   瞿母:“……那小院都破成啥样了,你要来做啥?”   “我要来有用,小院比市里的房子好。”   那处老宅可比市里的套房值钱多了,李景林从小到大吃了多少亏,她不能再叫媛媛吃亏,她闹就要闹大了,把该拿的东西拿到手。   于是,瞿雪带着一家子上了李家。   瞿雪泫然欲泣,说女儿有多不受李家人待见,说得瞿母和瞿霜跟着掉眼泪。   她说到分家,要拿现在这套房子时,李家一家子和罗桂梅都炸了。   李景沅:“你这意思,要把我们一家子赶到大马路上睡?”   “我不是这个意思,两处房子,一人一处,分好了,你们照常住在这里,等建好了新房子再搬,住多少年,我都不催你们。”   李母火了,“你凭啥要这一套房子,多大脸啊,你为家里做了啥你说!”   瞿雪抹着眼角,“我没做啥,可李景林也是你儿子,当初老二出事,被人救了,你们逼他娶老二家恩人的女儿,我都记得。”   瞿霜抱着姐姐,瞿父站在一旁,默默不语。   瞿母斥责瞿雪两句,道:“亲家,两兄弟,迟早要分家,还是早一些分为好,房子的事儿咱们好好商量。”   李主任点头称是。   这一商量,不出意外的,瞿雪分到了村里那一个小院。   李景林闭关两个星期,回到开州,家已经分好了,妻女也已经搬出了他家。   他习惯了自己吃亏,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只是夫妻分隔两地,他觉得有些愧对瞿雪。   瞿雪却不太在乎这些,她应对各种事情都游刃有余。   她好像并不需要他。   一再确认这个事实,李景林并不好受。   -   林白云难得的休息时间,她妈过来了,给她送了一些糯米粉和酸蒜头。   “昨儿我上吕家村碾米,听村里人说,吕二狗又要离婚了?”   林白云抬起眼,“你问我我问谁去,你管他离不离呢。”   她妈哼一嗓子,“我就是高兴,看这一回方婆子还蹦跶得起来不,当初嫌你生不出孩子,换个媳妇,听说是个连尿壶都不倒的人,整天就知道嗑瓜子看电视,真是报应啊。”   林白云笑了声,“妈,你在别人村里,可不要这么说。”   “我就这么说了咋的,等他真离了,我还放鞭炮给她们看咧!”   “你钱多烧得慌,你就放吧。”   林白云她妈瞥到抽屉里有一道金色的光,拉开一看,竟是一只金镯子。   “大白,这金镯子哪来的?”   林白云头皮一紧,“你放那吧,那是别人存在这里的?”   “存在这里?你这里又不是银行,也不是典当行,为啥要存在你这里?”   她停滞两秒,“昨天厂里有人过来找我说话,我说好看,叫她摘下来给我试试,她走的时候,我忘记还给她了。”   “我还当是谁送你的咧,嫁给吕二狗,啥也没落到,人家离婚还能带走一两件金镯子金项链,你啊,真是亏得慌。”   林白云佯装抱怨,“我头一回嫁人,啥也不懂,他不买,你啥不拦着我?”   “我也是头一回嫁女儿,方婆子抓我的腕子,一个劲儿叫我妹子,妹子啊,我家里没有闺女,我可爱闺女了!”   林白云忍不住笑,“要么说我容易被骗,她要演戏,你都扛不住。”   “可不是,白长那么老,听了两句好话就晕头了,要我知道他家那个样,我非得要一座金山银山,吓死她不可。”   说笑归说笑,她妈临走之前,又叮嘱她,找一个带孩子的,不然过不长久。   林白云打着哈哈,应付过去。   为了掩人耳目,赵贤在她家里装好一间房,两人几乎每天见一回,有时候还在里头过夜,她只觉得过得挺好,赵贤有些钱,空闲时间多得很,他也不着急结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天气越来越冷,赵贤懒得来回奔波,索性在她家里住了起来,林白云给他送饭。   这一天,两人欢愉一回,林白云便起身穿衣,叫他回家里去。   “咋的,你嫌我了?”   林白云笑了声,“那倒不是,明天是二晚的生辰,我想跟她一起过,晚了就住在厂里了,再说,要是你大姑上来一趟,等你几天,看不见人也着急。”   赵贤点头,“你说的对,我是该回家里一趟了,回家里洗干净,林二晚生辰,我也能去,过完了咱俩还回来过咱俩的。”   “……宋九尧没回来,还不知道在哪儿过呢。”   “二晚生日,他会回来的,大冷天的,除了歌舞厅,还能在哪儿过。”   林白云沉默一下,拿起衣服攥在手里,“那你小心些,不要当着他们的面,说那些玩笑话。”   赵贤一把夺走她的衣服,一嘴的坏笑,“我说哪些玩笑话?”   她瞥过一道光,“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用二晚的话说,你嘴上装个过滤网才好。”   赵贤掐她的脸蛋,“大白,你比林二晚好多了,二晚的话在你嘴里,就是中听一些,温柔的女人惹人爱。”   林白云站了起来,“二晚说,你以前也是这么说她二姐的,她差点儿打你。”   “……二姐,二姐能一样么,她是姐姐,你是妹妹,姐姐大方,妹妹可怜,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她穿好衣服,叹了一口气,“你就胡扯吧,不要叫二晚知道就行。”   林白云回了厂里,拿出早就做好的貂毛披风,给林晚云送过去。   不知道多少年了,二晚过生辰,她都给她做一件衣服,以前穷,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拿旧布料来裁,现在有些钱了,当然要做好一些的。   林晚云摊开那件颇为隆重的披风,忍不住笑了,“穿成这样,宋长渊以为我才从动物园放出来吧?”   “你穿上去试试,可暖和了,我跟着服装画报学的。”   林晚云披上肩,走了两步,厚重的貂毛压着肩,感觉自己像只负重前行的狗熊。   “好看啊,特别配你,如果下雪天穿,就很像电视里行侠仗义的女侠,明天过生辰,你就穿这件吧。”   “好……”   哎,又要过另一个林晚云的生日,还收大白这么贵重的礼物,她心里有些发虚,又不忍心辜负大白的好意。   她和宋九尧说过,明天并不是她的生日,她不想过,估摸他也不会回来。   第二天,阴云压顶,傍晚十分,宋九尧回来了,车里带了许多的吃食酒水。   鸭子出栏了,养殖场又换了一批小鸭子,小鸭子吃得少,好喂养,宋世邦就下山早了些,看见他搬了一趟又一趟,便问:“咋带这么多东西,今儿有人来家里?”   “今天是二晚生辰,天儿冷,我们在家里过。”   “……咋不早说,她忙得很咧,说不准啥时候回家,你上厂里去叫她。”   宋九尧拍拍手里的灰,“行。”   虽然她说不是她的生日,还是给她过一过,免得大白和牛翠芬问起来,说没人给她过生辰,白白叫她难过。   天空飘起了点点雪花,林晚云心神微驰,这样的天气,可不就为了她那件貂毛披风而来?   她趁着下班前,厂里工人都还在车间里忙活,没人瞧得见她,穿着那件貂毛披风,快速从厂里走出去。   她觉得她不像个女侠,倒像个女贼。   原叔只觉得一团硕大的影子晃过,还没看清,那团影子就已经飘出了大门,看着像林厂长,又不大像。   林晚云在墙角拐弯处撞上宋九尧时,真实吓了一跳,转瞬,惊吓换成了惊喜,“老公,你回来了!”   大黄跟在宋九尧身后,看见她,围着她两腿边,使劲摇尾巴。   宋九尧从上到下打量她,提嘴一哂,“我再不回来,你都快成精了,怎么,这是你们厂里的新品?”   她开心坏了,哪里顾得上他嘴里的揶揄之意,“大白送给我的,叫我生日的时候穿,我看见下雪了,正好穿出来应应景,你看看,像不像雪地里的女侠。”   宋九尧撇嘴,“不像,倒像是个女大盗。”   “……”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她甩甩硕大的披风摆尾,“你知道这个衣服有多重么,刚穿上的时候,我还以为大白往里缝了金子,后来发现不是,就是多了两层牛皮。”   宋九尧伸手揽上她的腰肢,往下抚了一把,“我掂掂看,能有多重。”   脚下一轻,林晚云脑袋有些晕乎,一年一次的初雪,总是叫人兴奋,叫人快活。   “重吗?”   他点头,“重了十五斤。”   她两眼放光,“你也重了,重了五斤,我很满意。”   宋九尧看她一会儿,“那你奖励奖励我,晚上我给你洗脚。”   她抿着嘴笑。   “快点儿。”   林晚云压下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牵着嘴角看他,“凉吗老公?”   “不凉……”   下一瞬,他嘶地一声,倒抽一口冷气,冰凉的空气吸进口鼻,凉得他头皮发麻。   林晚云把手收回来,趴在他肩头咯咯咯笑个不停。   宋九尧有几分无奈,今天要给她过生日,先歇了收拾她的心思,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便罢了。   白当那么久厂长,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要是起了玩心,就跟小孩儿一样闹腾。   他视线忽地一顿,再往不远处细瞧,大白家屋顶上分明站着一个人,本来正对着他,这会儿正转身往回走。   “大白的房子抹灰了?”   “没有啊,她说等年后,人工便宜一些。”   “那怎么挂上窗帘了?”   林晚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到二楼东边屋子挂上了窗帘,那个花色她还挺熟悉,是厂子里不用的废布料。   “那是厂里的废布,估计是她看用得上,才拿回去挂着玩儿吧。”   宋九尧拉上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揉捏,提嘴说:“挂着玩儿,她可真闲。”   林晚云不以为意,笑说:“要么我们偷偷去看看,说不准她藏了啥好货在上头。”   宋九尧大掌盖上她的眼睛,推着她往家走,“别去。”   “为什么不去呀?”   “坏眼睛。” 第69章 他们吃林厂长的,我不一……   宋家大院子的遮雪棚里, 堆起了火堆,一大扇牛排放到火上,滋滋冒油, 阿平拿着刀, 一边烤一边切下香喷喷的牛肋排, 给大家伙吃。   六子在收拾宋九尧从博谷拿回来的海鲜,在开州,这个季节几乎吃不上这样新鲜的海鲜。   多出来的蟹肉,林晚云叫二姐和进包子馅里, 蒸了两大锅蟹肉包子。   “羊排不比牛排香么, 尧哥,每回都是牛排, 好久没吃上羊肉了。”   六子:“你想吃自己买去,二晚吃不得羊肉, 尧哥是买给她吃, 又不是买给你吃。”   林白云听了这话,有些诧异, “二晚吃羊肉啊,以前村里宰羊, 她吃得可香了。”   众人都看向林晚云。   林晚云:“……我现在不吃了, 羊肉味儿大,我闻着难受。”   林白云:“你是不是怀孩子的时候, 口味才变了, 以前你什么都吃, 连羊瘪汤都能喝,咋越大越挑嘴了?”   “……是啊,估计是宋长渊不喜欢吃。”   宋九尧:“她何止口味变了, 大白,你说一下,她以前会不会做饭?”   “她会啊。”   “那我丈母娘没有骗我,她说二晚以前会做饭,还会腌酸菜,我都不敢信,为啥她在家的时候都会,到我家里就变成了祖宗,做过一回饭,还把锅烧坏了,到现在,啥也不会干了。”   林晚云抿了抿嘴,“你摸着你良心说话,我不会烧水么?”   “你现在还会?”   “……”   自从怀孕,家里请了厨师,又请了六姨,她就从来就没有自己烧过水,要是现在叫她烧,她不一定能把水烧热。   她贴着宋九尧的耳朵边,问:“老公,什么是羊瘪汤?”   宋九尧微微提嘴,“羊瘪汤就是羊肚子里没有完全消化的东西,煮出来的汤。”   “……那不是羊屎吗?”   “对,羊屎煮的汤。”   林晚云捂住嘴,她没有办法想象,她这张嘴巴里竟然灌进过羊屎。   宋九尧啧啧两声,“你和阿平也就半斤八两,他喝河里的屎,你喝羊屎。”   她呆愣对着他,嘴角颤了下,“娶到我真是难为你了,没有臭到你吧?”   阿平:“二晚,不要老是抓着尧哥咬耳朵,照顾一下我这个老光棍,天儿冷了,晚上睡在床上,躺下去是凉的,早上睁开眼还是凉的。”   赵贤笑,“那可不,进去摸一下脚,还以为断气儿了。”   “赵贤深有体会。”   赵贤:“我是摸你的脚深有体会,我可有人暖床。”   阿平:“……你这身子骨,可要悠着点儿。”   宋九尧不动声色,撇过一道光。   只见赵贤看了一眼林白云,林白云垂下眼,拿着烤肉走远了些。   赵贤拿了一块牛肋排,坐在火堆旁,一边啃肉一边端起酒瓶子送到嘴边。   宋九尧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你不是在喝中药,怎么又喝起酒来了?”   “总要停一段时间了,不碍事,要死也不是因为这一顿酒。”   “要死也不能在这里死,你喝多了谁送你回去?”   赵贤咧嘴笑,“住你家不行?”   宋九尧淡眼看他,“我搭进去一年,花掉十几万,才捡回你一条命,你不活个十几二十年,至少也给赵家留个后人再死。”   赵贤灌下一口酒,“我跟你不一样,你有家,我打小就没有家,知道没爹没娘的滋味儿,生个孩子做啥,要是我真呜呼哀哉,没了,叫他走我的老路?没人管,十几岁上街做二流子?”   “就算是二流子,咱也没比别人过得差。”   “话是这么说,总归不好走,要是个小子倒就罢了,要是个姑娘,可怎么活?”   宋九尧沉声道:“你把心放肚里,你要真死了,我给你养大。”   赵贤笑出声儿来,“你可得了吧,二晚那臭脾气,我担心她揍我家孩子。”   “我家我做主。”   “你可真能耐。”   宋九尧一个气声,“二晚不会揍你家孩子,她要是知道你上大白家住,那可不好说了。”   赵贤转过头,与他对视数秒,“大白天的,在雪地里亲亲抱抱,你咋还有脸说我呢?”   “我为什么没脸,我和二晚是合法夫妻,你是姘头。”   赵贤忍不住抹着嘴笑了,“老尧,啥叫姘头,你和林二晚没结婚的时候暗度陈仓,我们谁都没看出来,你俩结婚前一天,我才晓得她是新娘子,你敢说,你跟她清清白白。”   宋九尧勾着嘴笑,“怎么不敢,就是清清白白。”   赵贤愣了下,“当真?小手也没拉过?”   “没有,这叫明媒正娶,你跟别人处着,又上大白家里睡觉,我看,你小命迟早折腾没了。”   “……我跟谁处了?”   “二晚说,你跟她们厂里一个卷毛处对象,难道不是?”   赵贤噗地喷了,“没有的事,都是为了应付门卫那老头,我胡诌的,不过,你可别跟二晚说,她要是知道,我可没有清闲日子过。”   宋九尧:“她和大白是亲姐俩,你悠着点儿。”   “往后我要是做了你姐夫,你也悠着点儿。”   宋九尧定了下,嘴角一勾,“你要真做我姐夫,往后可不用担心二晚打你家孩子了。”   赵贤扯嘴,没有再说什么。   他和大白在一起这一段时间,发现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她是个只会付出,不会索取的人,从来没有张口要求他为她做什么。   在大白眼里,别人都重要,她妈重要,她弟弟重要,二晚重要,连厂子里的人都重要,至少比她自己重要。   这也是赵贤不好受的地方,她抱着过一天是一天的心思,并没有想要从他身上吸取能量的意思。   也不知道她以前受了多少委屈,才会觉得自己无足轻重。   转眼就到了过年,林白云回家,跟自己的妈住在老房子里。   家里拿着山地钱,起了新房子,两个弟弟也都成家了,她一个离婚妇人的身份,在村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倒自在了,就算在娘家住,也不用藏着掖着。   大年初一,林白云她妈跟人扯闲话去了,她一个人闲在家里,照旧俗,大年初一不能干活儿,她忙惯了,实在闲不住,便拿出一团毛线出来打毛衣。   她才打了几针,突然听到张婆子招呼她。   “大白,大年初一的,你咋还干活儿呢?”   林白云站起身来,“闲着没事儿干,我都快睡着了,才找出来,动动手指头也好。”   张婆子手臂挽着一个小竹篮,往她家院里走,笑道:“你妈上哪儿去了,我刚炸了些炸莲藕夹,拿一些过来给你们吃。”   林白云:“……她出去玩儿,我也不晓得这会儿在谁家里咧,你拿回去吃吧,我家里好多东西,也吃不完。”   张婆子是谁啊,一向只占别人便宜,自己的东西守得好好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林白云寻思,张婆子许是有什么事情要求她。   “你留着吃吧,我家里还有好多咧。”   张婆子放下东西,拉着她的腕子,压着嗓问:“大白,年后,咱们厂是不是还要招人?”   林白云心领神会,“现在还不确定,年后会有一段时间是淡季,估摸过一段时间,还是得招。”   “我就想跟你说,我家老二不是还没娶上媳妇么,我想叫他进厂里做电剪工,工资都好说,就想让他有一份正经工作,好谈上一个对象,你可给我留意着,要是招人了,你要想到三婶啊。”   林白云只好点头,“行,我记住了,有信儿我跟你说。”   张婆子高兴了,端起那个小竹篮,拿出一个莲藕夹,“你先尝一个,我再给你换到碗里去,等你妈回来了,叫她也尝尝。”   “……行,我自己拿。”   林白云拿起一个炸莲藕夹,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莲藕夹还热乎,一口下去,莲藕酥脆,肉馅冒出油来,溢满整个口腔。   林白云突然捂着胸口干呕。   张婆子:“……你吃不惯?”   “不是,可能是昨天夜里守岁,着凉了,有点想吐。”   她也不知道是身体哪个地方,突然冒出一股气,直往上冲,直叫她泛恶心。   “那你还是先别吃了,叫你妈抓点药喝。”   “也没那么严重。”   林白云心里怀疑,是不是张婆子不舍得用好油,拿那炸了好多回的陈年老油来炸莲藕夹,她才吃吐的。   等张婆子一走,她又打起毛线,把干呕这事儿抛到脑后去了。   又过了几天,她干呕的次数越来越多,特别是早晨起床,她呕得连她妈都皱眉,叫她上卫生院抓点药回来吃。   要不是她妈知道她不能生,恐怕早就抓她来问了。   林白云却没有那么淡定了,经期日子已经过了两个多月,莫不是……   她起初还能自我否定,可每一回吐,她都不得不心生疑虑。   这一往下想,林白云是又惊又怕,还掺杂着几分喜。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当妈,一想到可能会有孩子,她看到哪儿,哪儿都变好了,屋外光秃秃的树丫子变美了,早晨村大队那嘈杂的喇叭声也好听了。   还有,她那一眼就望到头的人生,好像重新燃起了希望。   林白云每天都在惶恐和喜悦中反复跳转,想干呕的时候就关紧门,端着脸盆躲在屋里,不叫她妈听到,最后索性以加班为由,提前两天回厂里住了。   上班前一天,厂里电话响了,是赵贤来的。   “你回厂里了?”   “嗯。”   赵贤笑问:“大白,你咋回事,你不叫我上你家里找你,说有了空闲就上市里找我来,年都过完了,也没见你来。”   她一如往常,声音不急不缓,说:“我妈说太冷了,不让我出门,而且家里亲戚来来往往的,我也出不去。”   “那我现在过去找你,你不知道,天儿太冷,自己一个人,实在不好睡觉。”   林白云有些急了,“你别过来,明儿厂里开工,今晚上要开会,估计要开到很晚,你来我也没工夫见你。”   “……林二晚咋这么会做资本家呢,一个制衣厂,开会能有啥话好说,不会都是训你们的话吧?”   “隔行如隔山,制衣厂也有很多事儿要办。”   赵贤叹一口气,“行,那等两天,我上你家里等你。”   她却又道:“现在天儿太冷,那破屋子,连个窗都没有,我担心你冻坏了,要么,你等天儿暖和了再过来吧。”   赵贤停滞片刻,“咋说话呢,等天儿暖,不得等上两三个月,再过一两个月,我也不去找你了。”   林白云默默不语,她心里不好受,原以为和赵贤是一段露水情缘,要是真怀上了,她是肯定要留下孩子的,赵贤未必只有她这么一个情人,她也没有为难他的心思,到时候与他好好商量。   至于如何商量,林晚云脑子一团乱麻,她只知道,老天爷是眷顾她的,无论如何,怀孕都不是坏事。   只听见赵贤笑了一声,“过一两个月,你上庙里找我去。”   挂了电话,赵贤走出屋子,问阿平:“老尧今儿没来?”   “他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大冷天的,来这里做啥。”   “资本家倒是清闲。”   赵贤想想,还是忍受不了,素太久了,他一天都难等,便往林家村走去。   他先上了宋九尧家里,宋九尧和林晚云还在楼上午睡,听见他爸在楼下喊他,说赵贤来了,才从被窝里出来。   林晚云靠在床头,好一会儿才收拢精神,“他来做什么呀?”   过了闹腾的一个年,昨天才送到大姐一家子,总算得了空闲,这个赵贤又来凑什么热闹。   宋九尧摸摸她的手,“估计是来发红包来了,他不是自称大舅?”   “那你可不能放过他,记得抱宋长渊出去拿红包。”   宋九尧提嘴,“嗯,我顺便也给你讨一个。”   “……给我讨,他能给么?”   “他不敢不给。”   林晚云露出笑脸,“那我等着,掏空他口袋里的钱你再上来。”   宋九尧抱着宋长渊,向赵贤伸出手说恭喜发财的时候,赵贤面色微变。   他假意拍拍兜,啧一声,“哎呀,我红包拉歌舞厅了,晚上再给。”   宋九尧嗤了声,“你不拿红包,上我家里来做什么?”   赵贤捏一下宋长渊的小脸蛋,伸手要抱他,“我就是路过,顺道过来看看你们。”   宋长渊扭过头,把脸埋在爸爸肩上。   “从制衣厂路过吧?”   赵贤嘿嘿笑,“看看,他都不想要我的红包,二晚做啥呢,叫她出来,我们玩儿去?”   “大冷天的有什么好玩,她要知道你空手来,非得把你赶出门不可。”   “你叫她下来,把厂子钥匙给我,我进去一趟。”   宋九尧拿眼睇他,“你又不是厂里的人,拿钥匙做什么?”   赵贤不耐,嚎一嗓子,“二晚!”   过了一会儿,林晚云披着那件厚重的貂毛披风,出现在楼梯口,往下看他们,“宋长渊,给大舅恭喜发财了吗?”   赵贤嫌弃道:“林厂长,你就穿成这样去开会?”   林晚云一滞,“我开什么会?”   “你们厂明天开工,你不要去开会?”   “不开,是明天开工,又不是今天开工,我可不想让人在背后骂我。”   她走下楼梯,抱过儿子,在他脸蛋吧唧亲了一口,假意皱眉,“哎呀,宋长渊好臭啊!”   宋长渊咧开嘴,咯咯咯笑。   赵贤给宋九尧一个眼色。   宋九尧戳戳鼻端,“二晚,你把厂子钥匙给我,我和赵贤过去看看,新宿舍楼在北面好还是南面好。”   林晚云:“我跟你们去吧。”   宋九尧把披风一收,连她带儿子一块儿拢在里头,笑道:“大冷天的出去做什么,再冻坏了,明天上不了班,你在家等着,一两步路,我看一眼就回来了。”   林晚云狐疑瞥一眼赵贤。   赵贤微微撇下嘴去,“你看我做啥,是他叫我去,又不是我叫他去。”   她这才把宋长渊给了宋九尧,“钥匙在楼上,我上去拿。”   林晚云从楼上下来,还拿了宋九尧的羽绒服,让他套上再出门。   两人出了门,赵贤忍不住幽幽叹息,“我瞧你俩过得挺好,眼都热了,挣太多钱,没有个热被窝,还真是没多大意思。”   宋九尧:“这也不难,你这不是找热被窝去了?”   赵贤:“……何必说得这么清楚,咱们不是看地基去嘛。”   宋九尧没搭理他,到了厂子门口,给他开好门,便原路返回。   赵贤进了宿舍楼,敲开林白云的宿舍。   她乍一看见他,吓了一跳,“你咋来了?”   赵贤往里走,顺手把门反锁上,“你不是说今晚要开会吗,我来看看你,免得太久不见,你把我忘了,转头找一个比我年轻力壮的,那我可伤心了。”   林白云:“……我哪有那空闲,厂里一堆活儿呢。”   赵贤贴近了,两手搭在她腰窝处,有一下没一下摩挲,“二晚是你妹子,又不是你主子,你咋这么卖命呢?”   他感觉到林白云身子一僵,撑着两只手臂拦着他,抵御的意思有些明显。   赵贤略微不爽,“大白,你不想叫我来?”   以往,他来,她都抽时间出来找他,他不来,她也不会叫他。   总之,她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情人,两人在一起挺和谐的,从来没有红过脸,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她反抗的样子。   难道才过一个年,她的新鲜劲儿就过了?   林白云摇头,“不是,只是我最近不方便,你来了也是白跑一趟。”   “……”   赵贤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松开她,“那你咋不早说?你早说,我也不是那硬来的人。”   他这个话一语双关,林白云心里也不好受,垂下眼,“赵贤,我最近有些事儿,还想不明白,等我想明白了再去找你,行吗?”   赵贤默了片刻,一个气声,“行,我等你,你哪一天方便了再找我,不找,我就当你不方便,就不过来为难你了。”   她何曾去找过他,如果不是他过来,只怕两人就这么断了。   林白云孕吐严重的时候,以肠胃不舒服为由,请假在家休息了好几天,白天她妈要下地干活,晚上到家,她也是躲在屋里不出来。   就这么过了一段日子,她才好了些,便回厂里上班了。   林晚云觉得奇怪,以前的大白很勤快,最近却有些反常,请了几天病假回来以后,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宿舍找不见人,上婶子家也没找见人,她想起大白新房里那间挂了窗帘的屋子,索性过去看一眼。   这一上去,林晚云吓了一跳。   林白云正躺床上睡觉,面色恹恹,也不知道她啥时候装了房间门,还装了窗,屋里啥啥都有,地上团着一团报纸,都是林白云干呕吐出来的唾液。   林晚云看见她脸都瘦了,很是自责,她原以为大白只是吃错了东西,没想到她吐了那么多天,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为啥不跟我说,谁让你硬撑着了!”   林白云有气无力的,“没什么大事,不用你操心,我自己能应付。”   “宿舍为啥不能住了,你一个人搬这里来,也不瘆得慌?”   “自己的房子,有啥好怕的。”   林晚云心酸,命令她马上搬回宿舍去,给她休几天假,带她上医院瞧瞧。   林白云却不愿意,只说快好了,死活都不去医院。   林晚云发愁,回到家,和宋九尧随口抱怨了一句。   宋九尧听了后,状似无意,问了一句:“要说肠胃不好,二姐怀骏骏的时候,肠胃也不好,吐得可厉害了。”   “怀孕那个不是肠胃不好……”   她心口一跳,咽下嘴里那剩下的半截话。   那天,宋九尧说,大白屋子里要是躲着一个男人,她上去撞上了,眼睛可不是要坏掉。   她还说他胡言乱语,哪里来的男人,现在一想,总觉得不太对劲,大白宿舍住得好好的,为何要上那房子住去,没有水没有电的,难道真是为了和别的男人约会?   林晚云回想林白云干呕的样子,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要真是……   老天爷可真会开玩笑啊!   她非得把那胡乱播种的男人打死不可!   宋九尧:“你怀宋长渊的时候,吐过没有?”   林晚云心不在焉的,“没有,我不吐,我能上山打虎。”   宋九尧笑了,“还能下海抓鳖。”   他心里有愧,那一年亏欠她太多太多,他被关在国外,听到阿平说二晚又来了,还大着肚子来了,那一刻就注定了,这一生只能她负他,他不能负她。   无论林晚云如何任性,他都不能再与她闹脾气。   宋九尧摸清了她的脾性,她并不任性,就算偶尔胡闹,只要顺毛捋,很快就哄好了。   “老公……”   “嗯?”   “你看见谁进过大白的新房子么?”   宋九尧略一舔嘴,“就上回,下雪那天,我不是很你说了,你不信我。”   林晚云瞪圆了眼,“你看清他了吗?”   他顿了下,“看不太清,就是觉得有些眼熟。”   “眼熟就对了,我想来想去,那男的多半是我们厂的人,等抓到这个人,我把他废了!”   宋九尧眉心微跳,“大白都离过婚了,找个男人是人之常情,不是啥大事。”   “那也要看找的是什么男人,万一比那吕二狗还像个渣滓呢?”   “不至于,人嘛,吃了亏,总会有长进。”   林晚云咬牙切齿的,“等着瞧吧,吃我的住我的,还敢泡我姐姐,我不打得他鼻涕冒泡,我就不做这个林厂长了!”   宋九尧一手抓上她,另一只手揉搓两下她的脸蛋,凑过去咬了一口,压着嘴笑,“他们吃林厂长的,我不一样,我吃林厂长。” 第70章 都不是好东西!   瞿雪请了一个阿姨来带媛媛, 瞿母在家里守着。   过年的时候,她和李家人回到平川村,在平川村村委见证下, 老宅子分到了她和李景林的名下。   李主任发话, 今年家里添了两个孩子, 两兄弟也分家了,回老家收拾收拾,在老家过个年,就算是给老祖宗一个交代。   一家子回到老宅子, 老宅子太久没人住, 破败不堪,李母只在院里看了一眼, 实在不愿意下脚进屋。   “这可咋住啊,我看还是回市去住吧, 俩孩子还小, 冷不隆咚的,哪里住得了。”   “不碍事, 收拾好,烧上火, 这房子比市里的房子还暖和, 上村里棉花坊拿三床被子,一样能住。”   李主任的意思, 分这个家, 老大拿到这么一个破房子, 住也不能住,卖也卖不掉,相当于什么都没分到, 大家一起出力,把房子收拾好,过个年,好歹叫老大媳妇心里有些安慰。   李景林倒无所谓,既然他爸说了在老宅过年,那就在老家过,若是瞿雪和孩子适应不了,先回市里也行。   李景沅同意他爸的意思,“我们家往上三辈,是做典当行的,在开州也称得上大户人家,这老宅子说不准还藏着宝贝呢。”   瞿雪不置一词,老二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要真藏着什么宝贝,早被他妈给搜刮干净了,还能留到现在么?   李母听到他们都这么说,只好作罢,动手收拾起来。   罗桂梅抱着儿子,躲得远远的,一个手指头也不动,反正也不是她的房子。   瞿雪也不动,她打算将懒儿媳的形象加固到底,前世每一回回婆家,她都忙里忙外,他们一家子习惯了,把她当成乡下进城的农妇,从不吝于使唤她,后来她发现她煮好的肉,先进了庆庆的嘴,自己女儿却沦落到吃肉渣的地步,从那以后,她能不回去就不回去了。   这一收拾,竟然真的从宅子东屋后头的杂货房里,找出了一只铺满灰的木箱子,木箱子上了锁,也不知道里头藏了什么东西。   李景沅:“看,我就说吧,这老宅子肯定存着宝贝,指不定是我家传家宝,庆庆讨媳妇就指着这里头的东西了。”   瞿雪笑说:“老二,你是不是说错了,就算是家里的传家宝,那也是媛媛的,庆庆讨媳妇,你还要从我家里搬东西不成?”   李景沅有些不高兴,“大嫂,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咋成了你家里的了。”   “你往了吗,刚才村委已经把这房子归到我和你哥名下,那这箱子可不就是我家的?”   李景沅脸上一沉,“既然是你家房子,你咋光看着不动手呢?”   瞿雪扯唇,“我开个玩笑,你别跟大嫂生气,打开看看,要真是宝贝,先给你挑,行么?。”   多个免费劳力,她何必与他计较呢,李母又不是省油的灯,她不认为是宝贝的东西,李景沅自然也不认为是什么宝贝。   里头的东西值不值钱不好说,但是这箱子是有些年头的雕紫檀木箱,以后可是价值百万。   果然,李景沅打开看了一眼,连箱子上的灰都懒得吹,又合上了箱子,“我不要,都留给你吧,免得你又说吃亏。”   晚些时候,李景林去买了菜,李主任亲自下厨,一家子在老宅的老木桌上吃饭。   李主任:“今天收拾老宅子,我打小住在这里,心里头高兴,你们不要看这房子老旧,这里风水好,我们老李家世世代代,根都在这里,我交给老大,心里也放心,老大老二虽然分了家,但兄弟就是兄弟,以后互帮互助。”   李母笑着说:“你可别说那些废话,咱俩老了以后,咋样安排,现在人齐,都一起说了,免得以后闹不高兴。”   “咋叫闹不高兴,咱俩活咱俩的,跟孩子有啥关系。”   “你现在说得轻巧,现在能动,要是以后动不了了呢?”   李景林:“妈,你别发愁,动不了了,我来养你们。”   李母瞥一眼瞿雪,她表情淡然,给媛媛喂饭,好似对给两老养老这件事没有什么异议。   “我相信,我和你爸动不了了,你们两兄弟也不能不管我们,但是照分家的规矩,还是得先说清楚,一家养一人,这样吧,你爸跟着老二,我跟着你。”   李景林:“……你要和我爸分开?”   “规矩是规矩,分是这么分,我还是跟着老二一家子住,反正我也吃不了几口饭,老二媳妇也不能嫌我。”   罗桂梅放下筷子,皱眉道:“妈,你说啥话呢,你看着庆庆那么辛苦,我说你就是没有良心了。”   李母转头看瞿雪,“瞿雪,你看成吗?”   瞿雪点头,“成,我没意见。”   李母分到她这边,却在老二家吃住,听起来是她占了便宜,实则不然,李母没有退休金,但李父工资高,以后的退休金更高,当然要跟着老二家,更别说李家还存有一些家底,老两口跟着老二,以后的家产自然都归孙子。   这一家子可真是够了。   李景林要上哪儿上哪儿,即便是去南元岛,他们也无所谓,有老二一家子在身边就行。   看在老宅子和紫檀木箱子的份上,她安慰自己,不要生气,犯不上。   老宅子窗户不严实,夜里睡觉,瞿雪担心孩子冷,让她睡在两人之间。   李景林:“年后我下东陵县,那边路不好走,估计难回来一回,到时候家里有啥事,你多跟你爸妈商量。”   他也知道母女俩靠不上他家里人,万一女儿有个头疼脑热的,他离得那么远,总得有人接应她。   瞿雪:“没事儿,我妈住家里呢,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是初八上班吗?”   他不是一般人,是个要为科研奉献一生的人,不能让他困于这些家长里短里。   李景林默了下,“初八上班,我初十再下去。”   她没再说什么,给女儿掖好被子,躺着睡下了。   过了初五,瞿雪回到剧场,又开始了忙碌的生活,李景林还没有开始上班,孩子便交给他和她妈一起照顾。   初九这天,李景林开始收拾行装。   瞿母看着他收拾衣物,衣物没有几件厚的,那袜子也是破了洞,难免心酸,拿出针线来给他缝上,心里又怪瞿雪,不会关心自己的男人,人都要走了,她还在外头不回来。   “乡下冷,你可穿厚些,多带几件,去了先买上厚被子。”   李景林笑,“农业局招待所有被子盖,下地干活儿也不觉得冷。”   “下地不冷才怪,咋老是叫你一个人下乡,要我说,能换回市里来多好!”   “总得有人去,在乡下挺好,习惯了。”   他是习惯了,和土地打交道,让他觉得舒坦。   瞿雪很晚才回到家,一身疲累,被她妈斥责了几句,有些不耐。   “你以为我不想早点儿回来,哪个跳舞的不是要练功到很晚,更何况是编舞,编剧幕,要协调很多人。”   “别的时候我就不说你了,明天景林就要下乡,你就不能早回来一回,给他收拾收拾东西,你要是一直这么样,他在外头碰上个知冷知热的,跑了你都来不及哭。”   瞿雪滞了下,“胡说什么呢,他整天下地,上哪儿碰上知冷知热的女人。”   “乡下没有女人?乡下的女人比你可不差,你也就多跳了几年舞,又比别人强多少,再说,景林娶你是过日子,又不是要看你跳舞的,你啊,你自己想吧。”   瞿雪没再搭腔,吃着饭,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呆愣片刻,朝屋里叫了一声,“妈,李景林真走了?”   “那还能假走?”   “……”   今天是初九啊!   读书的时候,她和他几个同学都会在初九聚餐,后来他读大学,她进了文工团,每一年初九都会见面,上一世,他说过,“九”寓意长长久久,初九必定要两人一起过。   他就是为了跟她一起过初九,才等到初十才下乡,但是她完全想不起来,想来他该是失望了,才提前走的。   瞿雪心中有些愧意,但忙碌的生活很快把那点愧意给挤到角落了。   -   林白云住回了制衣厂宿舍,起初,她以为二晚会怀疑她,但是并没有,大概是厂里忙,又要顾着孩子,二晚无暇顾及她。   转眼到了四月,大地回春,山野间生机盎然。   林白云的孕吐消失了,但是她并没有因此高兴,而是更焦虑了,再过两三个月,肚子无论如何都藏不住,她胆儿小,也没啥文化,又不能学瞿雪,躲到那老远的地儿去生孩子。   这一天,她去百货大楼上厂里的新货,意外碰上了吴亚南。   不知道吴亚南是胖了还是怀上了,肚子凸起了一些。   林白云不想搭理她,只当做看不见。   谁料到吴亚南非得凑过来,叫了一声:“大白。”   林白云只好抬眼看她,“你要买衣服?”   吴亚南笑道:“是啊,我肚子大了,想换几件衣服。”   林白云这才正经看向她的肚子,“恭喜了。”   她寻思,吕二狗说他可能要和吴亚南离婚,吴亚南却怀上了,这一回估计离不了了。   “你呢,你还没结婚?”   “没有。”   吴亚南突然弯起她的胳膊,“大白,要是吕二狗再回头找你,你可别搭理他,那种男人,又小气又死要面子,谁嫁谁倒霉,还有他那个妈,我真是受够了!倒了八辈子霉,才嫁到他们家!”   林白云扯掉她的手,“你说笑了,他不会来找我,我也不可能跟他。”   “那可不一定,万一你心软了呢,我现在跟你是患难姐妹。”   林白云看着她,“你要买衣服吗?孕妇装我们也能做。”   吴亚南:“……多少钱?”   “一千。”   吴亚南嗤了声,“我又不是傻子,被你坑一回就算了,还能被你坑两回。”   林白云笑了声,“不做也好,你的生意不好做。”   她头也不回走了。   她和吴亚南并不是患难姐妹,和吕二狗那一年已经是前尘往事,现在的她几乎不会想起来,有时候在集市卖场碰上原来的妯娌,她也无动于衷,觉得那是陌生人。   没想到话说得太满了,这一天,吕二狗出现在制衣厂大门口,让原叔去把她叫出来。   林白云不知道是他,待看清楚他那张脸,想往回走已经来不及了。   “你找我有事儿?”   吕二狗点头,“有事儿。”   林白云狐疑看着他,“啥事儿你说吧,我厂里还有活儿。”   吕二狗一脸阴郁,“大白,我要和吴亚南离婚了。”   “……吴亚南不是怀着孩子呢吗,为啥要离婚?”   吕二狗嗤笑,“是怀了孩子,可不是我的孩子,我跟她早就不在一块了。”   “……”   虽然事不关己,但听到这种狗血的事儿,林白云还是很震惊。   他幽幽叹息,却并不是忧伤的样子,“这倒好了,她怀了别人的孩子,那人也不会跟她结婚,她年纪大了,她们家就想要这一个孩子,以前不肯让我离婚,现在为了保全她们家面子,答应我了,等她生下孩子,就可以跟我离婚。”   “噢……”   林白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吕二狗来找她说这些事,难道是为了让她道一句恭喜不成?   那她可说不出。   静默片刻,吕二狗扯嘴,又说:“说实话,当初咱俩离婚的时候,我本以为过两天你后悔就能回来了,谁知道我上厂里找你,你大哥说你跟对象出去了,我一生气,才答应和吴亚南结婚,要是知道你一直没结婚……”   林白云打断他的话,“这些话就别说了,我怪忙的。”   吕二狗搓搓手,“……好,不说了,这一次来找你,是因为我打算和吴亚南离婚,到时候分割财产,按照她和她妈的性子,必定要把我搜刮干净,反正外头都以为那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想把田地,还有存折里的钱先给你……”   林白云忽地发笑,“吕二狗,那是你家里的事儿,我凭啥给你帮忙,你是不是哪儿坏掉了,竟想出这样的主意?”   吕二狗顿了下,“大白,你先听我说完,以前呢,是我对不起你,那钱本是该给你,你拿去装房子,不用还给我。”   “不用,咱俩没啥关系,以后你别上这儿来了,叫我弟看见了,非打你一顿不可。”   她头也不回走,心里的厌恶感更重了,谢天谢地谢二晚,让她逃出那个家。   第二天,林白云上了赵贤的家,他家门锁着门,一个人影也没有,摸那门把,上头一层灰,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林晚云听到张婆子跟人嚼舌根,说吕二狗竟然上厂里来找大白,两人有说有笑,有商有量的,瞧着不想离婚的,倒像两口子。   她心下一沉,坏事了,大白家里那个男人不会是吕二狗吧?   这一段时间,她一直偷偷观察,想揪出大白家那个男人来,可风平浪静的,并没人来找大白,最后,大白也不吐了,她原以为虚惊一场,谁料到……   要真是吕二狗,她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偏偏宋九尧不在家里,这种事儿她又不能和别人说,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林晚云到底憋不住,还是直接上宿舍堵上了林白云。   “大白,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怀孕了?”   林白云脸色霎时就变了,双颊涨得通红,连耳朵尖也红透了。   林晚云看她那个神色,不用说也知道,没跑了。   平时都是大白照顾她,这一回,她要是不问,也不知道她要扛到什么时候。   她气坏了,就算知道林白云怀着身子,也憋不住她胸口的火,“你怎么这么傻呢,你脑袋是不是坏掉了!你现在是离婚的身份,孩子生下来,没有爹的!你怎么养他,你叫他咋活!”   林白云垂着脑袋,眼睫毛一个劲抖动,却说不出话来。   “你肚子要是大起来,别人指指点点,你受得住么!”   林晚云看见她那个样子,又气她又可怜她,“吕二狗那种男人狗都嫌,你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怎么还回去找他呢?”   林白云摇头,“不是吕二狗……”   林晚云定了定神,“不是吕二狗?”   “不是。”   林晚云暗暗松了一口气,“那是谁,他结婚了吗?”   “没有结,但是我现在找不到他。”   她呼吸又是一紧,“他跑了!”   林白云愣了下,“应该没有,他都不知道我怀上了,跑哪儿去。”   林晚云脑仁疼,拿手捶捶胸口,“那你说是谁,我找他去。”   林白云垂着眼默了片刻,“二晚,你别生气,我先去找他说清楚,看他是什么态度,免得你去,一言不合,说的话就重了。”   林晚云十分无语,“你担心我说话重,我闭嘴行吗?”   “不是,他那人身子不好……”   “……你找的什么人啊,老弱病残?”   林白云嘴角动了下,“他不老的,只是身体不太好。”   “是我们厂的人?”   “不是。”   林晚云深深觉得,林白云在感情上绝对是个痴傻,二姐给她介绍那个燃气公司的退伍军人,她不见,非得找那些不入流的病残弱。   她想,总有一天,她要被林白云和那个男人气死。   林晚云最终没被气死,宋长渊一岁生日前两天,她的快乐源泉——宋九尧,他回来了。   照习俗,家里小儿一岁生辰,要宴请亲朋好友。   宋长渊是宋家第一个孙儿,自然要大办一场,宋世邦的意思,亲朋好友要请,村里人要请,养殖场的人也要请,这样一来,制衣厂的人不请也不好。   林晚云听得头皮发麻,她只想简简单单给儿子过生日,弄得这样大排场,累人累己,何必呢。   “老公,你跟咱爸商量,还是算了吧,一岁而已,那么多人过来,可不是折煞宋长渊了,再说,人家来还得随礼,说不准还怨咱们呢。”   宋九尧却道:“年纪大了,就这点奔头,由他折腾,咱不收礼钱就行了。”   林晚云瘫倒在床,“我现在晕人,一想到要见那么多人,我哪哪都疼。”   宋九尧有些哭笑不得,躺在她身侧,细细瞧她,“哪儿疼?”   她拿手敲脑袋,“脑袋疼。”   宋九尧上手,给她揉大阳穴,“别皱眉,你要是实在不想办,就不办了。”   林晚云欲言又止,“我发愁的不是这个,有些事儿我说给你听,你可不要说出去哦。”   宋九尧笑了,“千年老妖的事儿?”   “……”林晚云拍打他,“谁是千年老妖,你是不是说出去了?”   “没有,只是阿平猜到一些,这不赖我。”   林晚云咬咬牙,“这事儿说出来,你要吓死,大白,她真的怀孕了。”   宋九尧一脸云淡风轻,“那恭喜她了。”   “……恭喜?有什么好恭喜的,她离婚了,这是未婚先孕啊!”   “现在结也来得及。”   林晚云定了定神,目光突然变得有力,聚焦在他两眼之间,“你说那人眼熟,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谁?”   宋九尧的手顿住了,转瞬笑了声,指头插进她乌发里,一下一下顺着。   他说:“这是好事儿。”   林晚云眼睫一抖,目光又涣散了。   熟人,身体不好,好事儿……   她咬牙切齿的,“臭流氓!”   宋九尧压了压唇线,“我哪儿臭了,哪儿流氓了?”   林晚云一把推开他,气势汹汹的,眼角一点水光,更是添了愤懑。   “你也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从我碰见赵贤,就开始倒霉……还骗我,骗我拿钥匙,就是为了去睡我姐姐,是我害了大白,是我把她拉进火坑,我还骂她……”   她瞥见宋九尧嘴角那点克制不住的笑意,气更盛了,“我还筹钱去救你们,你们就这么对我姐姐,等着瞧吧,能救他就能让他变残废!”   宋九尧抹了抹嘴,“你这是冤枉我,拿钥匙是为了给你起新宿舍楼,我要是知道,也会拦着他,他那身子骨,是咱们花了十几万救回来的,我也担心他折了。”   “宋九尧,你脑子里弯弯绕绕那一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赵贤一个臭流氓,他有什么优良基因?给赵家留后,留个屁啊!他也配!”   宋九尧搂上她,在她眉角亲了一口,“我不管他,我只知道,我媳妇的基因优良,我宋家祖坟冒青烟了。”   “你少来这一套,我信你就有鬼了!”   宋九尧偏过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可不是有鬼,竟然叫他做上我姐夫了。”   林晚云气儿泄了大半,“……宋九尧,等着瞧吧,他想做我姐夫,门儿也没有。”   赵贤在家里等了一个多月,也没等来林白云主动联系他,便跟着大姑回到老家住了几天,大姑以见亲戚的名义,明里暗里让他相姑娘。   他是死过一回的人,更知道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大白若是不愿意跟他,他也不能孤单单一个人过下去。   但赵贤觉得甚为无趣,他混久了,见过那么多姑娘,这人怎么样,一眼就能看到底。   大姑问他如何,他别的没有,就只道还行,宋九尧儿子一岁生辰要到了,他要先回开州,其他的往后再说。   才回到开州,BB机就接到了宋九尧给他发的传呼。   【大白有孕,二晚等着吃你的席,速归。】 第71章 赵贤到了踩云朵制衣……   赵贤到了踩云朵制衣厂, 如往常一般,迈着大步子往里走,却被门卫原叔给拦住了。   “哎哎, 你不能进。”   赵贤笑了, “原叔, 才多久没见,你就不记得我了?”   原叔点个下巴,“我记得你,你就是不能进, 林厂长说了, 你现在进了我们厂的黑名单,不能靠近厂区, 这辈子你都别想进厂了。”   赵贤从都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 “原叔, 辛苦你,去把大白给我叫出来。”   原叔端出公私分明, 刚正不阿的架势,摆摆手, “我不抽, 我们厂是无烟工厂,你要抽上外头抽去。”   赵贤咬着腮帮子默了片刻, 转身往宋九尧家走去。   宋九尧家院门锁着,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只得上了歌舞厅。   宋九尧正在和阿平对账, 看见他过来,也不搭理他。   阿平:“上哪儿逍遥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没露面?”   赵贤:“跟我大姑回了一趟老家, 才回来。”   “正好了,今天六子从吕家村拿了半扇羊排,今晚上咱喝一场。”   赵贤却道:“你们喝吧,我正喝中药呢,不能再犯忌了。”   他挨着宋九尧坐下,手肘撞他一下,“老尧,今晚把制衣厂钥匙借给我用一下。”   宋九尧:“我自己也没有,上哪儿给你拿。”   赵贤嘶地皱眉,“你还一家之主,自己建的厂子,连钥匙也没有,你家母老虎让我进了厂子黑名单,说我不能靠近制衣厂。”   宋九尧嘴角微微一压,“我也上了。”   赵贤:“?”   “我也上了黑名单。”   赵贤抹着眼角嘿嘿嘿笑,“你不会连房门都不能进了吧?”   宋九尧淡眼看他,“哪一回都是因为你,你要有本事就爬墙进去。”   阿平:“咋的,你咋跟二晚结仇了?”   赵贤顿了下,“我不跟她结仇,我跟她结亲。”   “啥意思?”   赵贤搭上宋九尧的肩膀,话里带笑,“你等着瞧,哪一天他得给我敬酒,叫我姐夫,你也得叫。”   阿平愣了下,嘴角一咧,“姐夫,我有制衣厂的钥匙。”   宋九尧嘴角一敛,斜了阿平一眼。   赵贤胸腔鼓动,“敢情你跟林二晚最要好,谁都没钥匙,就你有。”   阿平瞟一眼宋九尧,看他那面色,便知道自己一时大意,嘴瓢了。   “厂子刚建的时候,尧哥叫我跟着二晚忙活,二晚才给我钥匙。”   “去拿过来给我吧,我这身子骨,穿狗洞还差不多,爬墙得要我的老命。”   三人又说了一些话,屋外传来声响,紧接着,砰得一声,门被人甩开了。   气氛陡然僵滞。   宋九尧往后靠了些,拢了拢他的夹克衫,“来了正好,今晚在这里吃饭,六子去做饭了。”   赵贤深深吸一口气,嘴角往上一提,“二晚又不吃羊肉,六子咋定了羊排,我们少奶奶的口味都摸不准,真是不贴心,怪不得走不出厨房去。”   林晚云一步两步,越走越近。   阿平觉得心跳有些不安稳,忍不住往后挪了一步,给她让出位置。   林晚云居高临下看着赵贤,“赵贤,这几天你上哪儿去了?”   “我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做什么,去了那么久?”   赵贤顿了下,略一舔嘴,“我大姑,她想叫我回去相亲。”   话音才落,啪地一声,赵贤脑袋偏过去了些。   阿平猛地抽气,再瞟一眼宋九尧,只见宋九尧耷拉着眉眼,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安然处之。   赵贤耳朵根火辣辣的,嘶地皱起眉头来,“二晚,好好说话。”   林晚云气得够呛,“你他妈的去相亲,还回来做什么!你还有脸上制衣厂,你就不怕死!”   赵贤:“那不是,老尧说,大白怀孕了,你要吃我的酒席,我才回来的。”   她眼刀子一转,刮到宋九尧脸上。   宋九尧撩起眼尾,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吃席,吃的是白事,不是喜事。”   赵贤咽一下喉,“你也说了,花了十几万才把我救回来,我哪敢叫你们吃白事酒席。”   下一瞬,林晚云像暴怒的小狮子,对着他的脑袋一顿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带着哭腔说:“你这个臭流氓!当初就该让你死了算了,救你做什么!你勾搭谁都好,刘美平黄美萍都好,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大白!你为什么要招惹她!”   赵贤只低个脑袋,并没有做什么防守,这一下一下,噼里啪啦的,打得着实不轻。   阿平想拦不敢拦,“二晚,有话好好说。”   林晚云痛哭流涕的,“大白那么好,她怕你熬不过这个冬天,还给你做羽绒服,信不信,你会有报应的!吕二狗已经有报应了,下一个就是你!”   阿平欲言又止,“尧哥……”   宋九尧这才站了起来,从身后抱住她,“行了,打多了手疼。”   林晚云被他两手压制着,动弹不得,咬牙切齿说:“你和他一个样,都不是好人。”   “坏人也讨厌坏人,我替你打,你说,打哪里?”   林晚云挣扎两下,泪眼朦胧斜着他。   宋九尧松开她,抬脚压在赵贤肩侧,假模假式踹了一下,“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流氓。”   赵贤应声倒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喘气,“今天你俩打个痛快,说不准以后没有机会打了。”   阿平:“算了尧哥,再打就死了。”   宋九尧:“他就会装,哪那么容易死,要死早就死了,还能弄出小孩来?”   “打伤了还得治,你忘记我们在国外咋伺候他的,我可不愿意回去了。”   赵贤脸上脖子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我没有说要死了,我是说,以后你俩得叫我一声姐夫,再动手打我就是大逆不道。”   林晚云胸口的火又熊熊燃起,捏着腕子作势还要打他,被宋九尧给拉着了。   “现在你是他爹,他是你儿子,打也打了,该教育教育……”   “是你儿子!”   宋九尧嘴角一压,“我儿子不也是你儿子?”   赵贤:“二晚,要不是咱们在国外共过患难,我都不能让你这么打我。”   林晚云气是出了,想起大白现在的困境,总归不好受,抹了一把泪,“我不跟你共过患难,出一趟国,沾了点海水,就以为自己能浪了,跟我们养殖场那湖里的泥鳅一个样,又油又臭。”   阿平忍着笑,“怪不得宋叔说你们家里不爱吃泥鳅。”   宋九尧带着林晚云出去了。   赵贤抹了抹下颚,一个抽痛,眉头紧皱,“阿平,当初那吕二狗到底是咋对大白的,为啥大白要跟他离婚?”   阿平:“那我可不清楚,我那会儿在厂里,听那些婆子们说,好像是吕二狗提的,他家嫌大白生不出孩子,要换个能生的,还有些家底的,你问六子去,他媳妇娘家和吕二狗一个村。”   六子把从吕江花那听来的话都跟赵贤说了。   “二晚和大白感情好着咧,你挨打不冤,总归要打你一回。”   赵贤悠悠点头,“不冤。”   他从阿平那里拿了制衣厂的大门钥匙,拿了也没用,原叔守着大门,他不会隐身,如何能进去。   赵贤在外头等了一会儿,看见有个大姐要进厂,忙跟过去,请那大姐帮忙,把林白云给叫出来。   他等了一会儿,林白云出来了。   正是春夏交替,她穿了一条棉布裙子,外头罩了一件针织衫外套。   赵贤站在围墙的阴影处,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丝茫然,才抬脚走了出去,唤了一声:“大白。”   林白云乍一看见他,吓了一跳,嘴角显而易见提了起来,但很快的,又收了回去。   她略微睁大了眼,“你咋的了,你的脸伤了?”   赵贤拿手抹了下,还有些痛感,“没事儿,来的路上摔了一跤。”   林白云不敢相信,“摔的?咋摔得这样重?”   赵贤垂着眼看她,“不碍事,好久没见到你,最近身子怎么样?”   林白云愣了下,“挺好的啊……”   他这么突然地出现,又问这些话,多半已经知道她怀孕的事儿了。   她笑了下,有些不自在,“前段儿我上你家找你,你不在家,上哪儿去了?”   “我跟大姑回老家了,你哪一天去的?”   “没多久,就几天前。”   静默,地上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晚春的夜晚乍暖还凉,空气里飘着槐花香,似有若无的。   林白云手心攥紧了些,“过年那时候,我总是想吐……”   她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他嘴角拉着一个细微的弧度,正平静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往下说。   “我没敢往哪一处想,因为当初我离婚,也有一个原因,就是怀不上孩子,所以,我就没有跟你说。”   赵贤咽一下喉,“嗯,现在确定了吗?”   她点头,“确定了,我上医院检查过了,现在快满五个月了。”   赵贤嘴角轻轻一提,似乎在鼓励她往下说。   林白云知道,已经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了,眼睛一闭,再看向他,“赵贤,我想和你商量,我很想生下这个孩子,如果可以,就是你不为难的话,我想和你结婚。”   赵贤:“可以,不为难。”   她心口一松,又迫不及待地说:“你放心,等生下孩子,你要是想离婚就离婚,不想离婚,咱俩就好好过日子,不管咋样,我都会好好把孩子养大,不会叫你操心。”   赵贤挪开眼,她这些话,比刚才挨的那一顿打更叫他难受。   “我的孩子,我不操心谁操心,你回去问问你妈,要定亲定亲,彩礼钱多少,我都照做。”   林白云忙道:“这些不用了,现在春种,我妈忙得很,我也忙,能省就省了,我头婚的时候,我妈也不计较这些。”   他深吸一口气,“你不在乎,我可在乎,我没结过婚,总不能将就着娶老婆,就我大姑那,都过不去。”   林白云听他这么说,也没多思量,“那你看着办吧,我咋样都行。”   能结婚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了了她一大心事,其他的都不算事。   赵贤却道:“啥叫咋样都行,我没结过婚,也没有经验,只要要有个标准。”   林白云默了下,“我头婚的时候,那边就送了二百块……”   赵贤打断她的话,“我不跟你头婚的那个比,我一年挣的比他一辈子挣的都多,你就问问林二晚,当初她结婚的时候,礼钱是多少,我是宋九尧他大哥,不能比他差。”   林白云听了他这些话,当真仔细回想,“当初看亲的时候,宋九尧给二晚送了一盒雪花膏,礼钱是一千块,不过二晚都拿去买了东西做陪嫁了。”   赵贤拧着眉头,“送雪花膏,他也送得出手?”   “……你要是想送礼,就和我说说,你缺啥东西,我给你买了。”   赵贤默看她一会儿,“再说吧,我现在想不出来。”   她牵动唇线,“行。”   林白云扭头往厂里看了一眼,“我先回宿舍了,你也早些回去吧,等我问清楚我妈再和你说。”   “你上哪儿和我说?”   “明天不是宋长渊的生辰么,你也去吧?”   赵贤哼了声,“我不去,我就是在他们家摔的跤,还上赶着去给她儿子过生辰?”   林白云很快意味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便道:“不去也没事,我发传呼给你。”   赵贤默了一会儿,才点一个头,“行,回去吧。”   宋长渊过一岁生辰这一天,赵贤果然没来,倒是瞿雪,带着女儿过来了。   瞿雪并不是闲着没事儿干了,而是想趁着这个机会上林晚云和宋九尧的山头看看,他们种的是什么树,把她的山地也给利用起来。   媛媛正是喜欢翻箱倒柜的时候,看见什么都要抓,宋长渊抓周,他还没有出发呢,她已经冲到中间,捞起算盘各种敲打。   瞿雪连忙去捞女儿,拿走算盘,“媛媛,不要拿弟弟的东西。”   媛媛是个牛脾气,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宋九尧抱着儿子过去,“宋长渊,告诉我,姐姐在哪儿。”   宋长渊伸手指着媛媛。   “那你抱抱姐姐,叫她不要哭了。”   宋长渊伸出手臂,在爸爸的搀扶下,抱了一下媛媛。   媛媛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有人开玩笑说:“宋长渊,叫姐姐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瞿雪笑了,把女儿抱进怀里,“大人的话不算数的,以前他爸也有婚约在身,最后也没成。”   林晚云:“?”   啥意思,内涵她?她儿子也不做舔狗的,谢谢!   散席的时候,宋九尧把瞿雪送出门。   “李景林啥时候能回来?”   因为一块石头,瞿雪不太乐意搭理他,“不知道,他那里也没有通电话。”   “没有电话,他在那边是死是活,你都不用知道了?”   瞿雪心口微跳,“说什么呢?”   宋九尧嗤了声,“那边来了一个老乡,说他下地,被拖拉机拉了一个口子,现在还瘸着。”   瞿雪微微一怔,“啥时候的事儿,他没有和我说。”   “大半个月了,差点儿把脚给隔断。”   瞿雪听了这话,头皮一阵阵发紧,“那老乡有什么联系方式吗?”   “没有,那地儿出门全靠腿,他的腿伤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要是得空就去看看。”   “……”   “你会开车吗?”   瞿雪:“会。”   “你要是带着孩子去,我就叫个人给你开车,把他带回来养一段时间也好。”   瞿雪默了片刻,“那我先谢谢你了。”   宋九尧挠挠眉尾,“不客气,听说,您年纪比较大了?”   瞿雪咬了咬牙,“谁说的?”   “那我不知道,多半是你自己说的。”   “……”   “心不老就行,要不李景林多吃亏,他也不能一下子就老了。”   瞿雪起初还觉得受了冒犯,待细细思量他宋九尧话里的意思,心境仿佛明朗了些。   是啊,她经历过了,但是李景林并没有,他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这样对他不公平,比起慢慢老去,被迫快速衰老岂不是更可怕?   瞿雪安顿好女儿,开着车子出发了,到了李景林住的农业局招待所,还没进屋,先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端着一个碗站在门口。   “也没啥好东西,就我大伯电的鱼,鱼头太大了,剁了煮了汤,还挺好喝。”   “你放那吧,麻烦你了,廖老师。”   “客气啥,这点东西。”   瞿雪放轻脚走到门口,看见那一碗鱼头豆腐汤还冒着白烟,应该是才煮好就端过来了。   “景林。”   李景林转过头,有一瞬间的惊喜,“你咋来了?”   她往里走,那个廖老师面上有些不自然,往边上挪了两步,“这位是你爱人吧?”   “嗯。”   瞿雪不过略微点一下头。   李景林撑着桌子要站起来,拉扯到伤口,有些吃力。   瞿雪放下行李包,过去搀着他,“怎么那么不小心,伤得厉害吗?”   “不厉害。”   “伤到骨头没有?”   “没有。”   瞿雪这才正经看那位廖老师,“这位是?”   李景林:“她是村里的老师,叫廖老师,这几天行动不方便,村里人都跑过来给我送饭。”   瞿雪朝廖老师笑笑,“辛苦了,廖老师。”   “景林,汤盘在哪里,给廖老师换出碗来。”   “就一个饭盒,在柜子上头。”   瞿雪看见简陋的屋子,没有一个像样的物件,一个柜子,又拿来装衣物,又拿来办公,又拿来吃饭。   她以前就是跟着他过这样的日子,看见这些场景,恍如隔世一般,她心头涌上一股酸涩,一时之间有些压制不住。   廖老师拿着空碗,没说两句话便匆匆走了。   两人坐着矮凳,肩挨着肩,吃了一顿百家饭。   “你看看你,袜子都破成啥样了,也不知道换一双。”   “还能穿,来的时候你妈给我缝好了。”   瞿雪叹息,“咱们现在又不是没有钱,犯不着过这样的苦日子。”   李景林笑道:“哪里苦了,我觉得挺好的,比我们苦的人多了去了,很多人还吃不饱饭。”   “……”   他是不觉得苦,热爱土地的人怎么会觉得苦,觉得苦的从来只有她一个人。   “宋九尧让我把车开过来了,他说要是你伤得重,就回家去养养。”   “用不着,过几天就能动了。”   瞿雪想了想,也没必要折腾他,倒不如她留下来照顾他一段时间。   “那个廖老师没成家?”   “没有。”   瞿雪笑问:“我看她年纪也不小了,为啥还不结婚?”   李景林:“没找到合适的吧,我问这个做啥。”   入夜,瞿雪烧了水,端过去给他。   李景林才脱掉袜子,才要弯腰,她已经拧了毛巾站起来,对他的脸一顿胡搓。   他避之不及,有些哭笑不得,“干啥,把我的皮都搓掉了。”   瞿雪笑,“我以为是你脸脏,谁知道搓不掉,你看看,才刚入夏,你就这样黑成这样了。”   李景林抓上她的腕子,“让你受累了。”   “不累。”   “我是说夜里,要你受累了。”   瞿雪换了一只手,给他一掌,“你伤的是脚,为啥我受累?”   -   林白云先是告诉她妈,她要和赵贤结婚了。   大白妈不认识赵贤这号人,就是忍不住发愁,听大白话里的意思,这人是一个无业游民,身子还不太好,要每天进补中药。   她也想让大白再嫁个好人家,就担心找了这样的男人,还不如不找。   还要来问,她家要多少彩礼,这不是叫她为难么,当初吕二狗家给了二百,她寻思,这年头,怎么着也要个三百,没有三百还不如不办,直接领个证就罢了。   所以,大白妈想来想去,想了两天,也不知道这个数怎么定才好。   这天,她上山捡柴火,回来路上碰上了张婆子。   “哎哟!二嫂子,我可听牛翠芬说,大白要定亲了?”   大白妈不愿意和这碎嘴婆子说太多,只道:“还早咧,那家还没来看亲呢。”   张婆子咧着嘴笑,“听说他以前跟宋老板做事,身子不好才不干了?”   “我不晓得,我没见过,你比我知道的都多。”   “二嫂子,这一回,要收多少彩礼钱才好?”   “给多少都行,咱不论这个多少,人好就成。”   “那倒是,钱多钱少没多大问题,就发愁这身子,听说动过大手术……”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声。   “三婶,你说啥呢?”   张婆子回过头一看,马上就认出来了,上回去郊游,她喝多了,就是这人给她送回来的。   “哎哟,赵……赵贤。”   “是我,三婶记性真好。”   “那可不,哎哟喂,你们歌舞厅那么多人,我就记得你咧,可会说笑话了!”   大白妈狐疑看着赵贤,她记得,大白对象也姓赵,可不会这么巧吧,这人瞧着也不像身子不好的样子。   才这么想着,赵贤已经伸手扛过她的扁担,“婶子,我给你挑回家去,给我一碗粥喝成不?”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没多重。”   他挑着担子往前走,“幸亏不重,重了我也挑不了,我是开过脑袋的人。”   张婆子回过神来,“你是,你是大白对象?”   “是,我是大白对象。”   大白妈心里一喜,赵贤瞧着挺精神,比吕二狗长得好,拿得出手。   他转过头,对着张婆子,“刚才你问我婶子,彩礼钱送多少,怪我,还没让大白回去告诉婶子听,我打算送一万。”   张婆子张个嘴,老褶子一动不动,“一万?”   “一万。”   “行吗,婶子?”   大白妈:“胡说啥,哪有人给一万的。”   赵贤笑笑,“我是丢过半条命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没了,钱留着也没用,给你们,爱咋用咋用,你不嫌弃我就成。”   大白妈那点喜气已然烟消云散。   哎,看着皮相挺好,原来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二流子。 第72章 大白的春天。   到了林大白家里, 赵贤把柴火担子放在西边柴房,跟着大白妈走出去。   “家里也没啥东西,你在屋里坐一会儿, 我上村东头割块肉, 吃了饭你再走。”   赵贤笑道:“婶子, 你别忙活了,我就是口渴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就自己进去盛碗粥。”   大白妈:“……嫌弃啥, 一个大小伙, 一碗粥有啥用。”   “没事儿,下回我再来, 你给我煮点龙肉补回来。”   “……”   他自己进了厨房,从碗柜里拿了一个粗瓷碗, 盛一碗粥, 咕噜咕噜灌下去。   出了林大白家门,他便又上了林大白的新房子, 抹灰再抹白,两天功夫就能搞定, 再装上门窗, 院子找平,不出一个星期就能住进去, 两层的砖房, 大是不大, 也足够一家三口住了。   吕二狗家这一头,正是鸡飞狗跳的时候,吴亚南和吕二狗闹离婚, 一言不合动了手,吕二狗受了处分不说,吴亚南她妈还上了吕家村,把方婆子臭骂了一顿,闹了一场,吕家村人尽皆知,吕老大匆匆从建筑工地赶回家里,把吕二狗叫了回来。   方婆子抹着泪,才要说话,被吕老大给制止住了。   “妈,你别说话,当初大白和二狗日子过得好好,我都不晓得安安心心的日子不过,你们在家里都折腾啥,娶了这一个,闹成这样,就算生下孩子,家里也不得安宁,我也懒得劝了,离就离吧。”   吕二狗心灰意懒,只有他和吴亚南知道,吴亚南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他没脸跟家里人提这事儿。   “她现在不跟我离,得拿一万块给她才能离,就这么过吧。”   “你上哪儿要一万块?”   “她说没有一万,就把田地给她。”   方婆子虽被吕老大禁言,还是忍不住嗤了声,“她们想得倒美,她妈说当初你和大白离婚,大白拿走了一块地,现在她闺女还怀着孩子,不能啥也没有就离婚,我就跟她说,田地都被大白拿走了,你啥也没有,总不能拿你嫂子们的来分。”   吕老大想了想,“给她一半吧,毕竟怀着咱家孩子,以后也好过些。”   吕二狗很坚决,“大白能给,她不能给,别说田地,一分钱我都不给她。”   吕老大:“大白嫁人了?”   吕二狗顿了下,“没有。”   吕老大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方婆子却动了别的心思,大白生不出孩子,估计也难嫁,都说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当初离婚的时候闹得再难看,这会儿气也该消了,去好好说说,说不准她还能回来。   于是,她拿出新油,炸了一竹筐的油炸馍馍,麻布条一盖,往林家村走去。   这一两年,林家村变化不小,村里人家几乎都起好了砖房,路子通了,制衣厂越做越大,很多人都从市里赶过来上班。   大白是林二晚的堂姐,工资自然不能低,听说她还在厂子旁边起了两层砖房。   方婆子想到这些,心里难免懊悔,当初不该怂恿二狗和大白离婚,吴亚南跟大白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她家里儿孙已经够多了,这会儿二狗也有了后,大白要是愿意回来,那就是最好的。   到了厂子门口,大门铁栅栏关得严实,方婆子凑到门卫室,端着笑脸叫了一声,“大哥。”   原叔看她是一个婆子,当是厂里谁家老人过来找人,便站起来,问:“啥事?”   “大白是在这里上班吧,你给我叫一下她,行不?”   “行,你是大白家哪位?”   方婆子笑呵呵的,掀开麻布条,拿出一个油炸馍馍,“我是她家亲戚,给她送点吃的,你尝一个?”   原叔摆手,“我不吃,上班时间不能吃,你咋称呼?”   “我姓方,你就说我从吕家村来的。”   原叔:“行,你这里等一会儿。”   他在车间转了一圈,没看到大白,便进到办公室,问林晚云,“林厂长,大白上哪儿去了,外头有人等她。”   “今儿缺点拉链,她上卖场去拿了,谁找她?”   “她家里亲戚,吕家村来的。”   林晚云一听,眉头微皱,“吕家村来的?”   大白在吕家村没有什么亲戚,硬要说亲戚,也就同嫁在吕家村的林小桂,可林小桂也在厂里上着班呢。   只听原叔回道:“对,一个婆子,姓方。”   林晚云头皮一麻。   方婆子?   不能啊,她有脸上这里来找大白?   转念一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上回吕二狗不就到厂子外头来找大白么,这一家子坏得很,能要什么脸面。   “行,你出去吧,就说大白不在厂里,还不定啥时候能回来。”   原叔应下便出去了。   等他走远了些,林晚云才跟在身后,沿着墙角走,到了拐弯处,她探个脑袋往大门口看了一眼。   还真是方婆子那张老脸!   她往回走,车间噪音大,她让大白顺道在卖场那里裁样衣,大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方婆子不是脸皮厚么,且晾着她,晚些时候再叫原叔把她打发走。   方婆子站着等了好久,又蹲着等,脚都蹲麻了,也没见着大白的影子,实在等不住了,又去问原叔,“大哥,大白到底啥时候能回来啊?”   原叔脸色却没有方才那样好了,“那我哪知道,我只管守大门,又轮不上我安排工作。”   “……平时她出门办事,中午不回来吃饭?”   “不回,外头有饭吃。”   方婆子忍不住怨道:“那你咋不早说,我都等了这么久了。”   原叔摆手,“你回去吧,蹲在这里影响厂里的形象。”   方婆子火了,“你一个守大门的,又不是你家的厂,咋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话,我还客气了,我们林厂长说,以后你一来,就拿扫帚把你赶走。”   “……”   方婆子醒悟过来,原来是林二晚要治她,这会儿她要求大白,不能开罪林二晚,走便走吧。   她拐了一个弯,看到前后排两栋房子,一栋很漂亮的小洋楼,瞧着比城里的房子都要好看,另外一栋就逊色多了,这会儿有人在里头抹灰。   吕家村有不少人上踩云朵制衣厂上班,林大白和林二晚的消息,方婆子也听到一些,她寻思,难道这两栋就是林二晚和大白的房子?   她往正在抹灰的那栋砖房走,往里问了一句,“这里是大白家吗?”   正在干活的两个男人都是赵贤从别处叫过来的,并不认识方婆子,“是她家,你要干啥?”   方婆子笑笑,“我路过这里,顺道进来看看,她家房子装得咋样了。”   她四处瞅瞅,心里不禁有些艳羡,她四个儿子,也就老大起了砖房,起了还不敢装修,就直接住进去了,大白竟然这样厉害,这两层小楼,住着可不要太舒服啊。   “大白啥时候过来啊?”   “她不过来,这是他对象在管咧。”   方婆子老褶子一抖,“她对象管,她对象在哪儿?”   赵贤听到说话声,从楼上下来,因为过来装修房子,他特意穿了一身旧衣服,背后还有他大姑给他缝的一个补丁。   他拍拍两手的灰,“这位伯娘要找大白?”   方婆子狐疑看着他,“你是大白对象?”   “对,我是大白对象。”   方婆子看他一头的灰,一身破旧衣裳,她吕二狗从来不屑于穿成这样,料想着是不是村里哪个娶不上媳妇的光棍,看到大白有些钱,才上赶着和她处对象。   她扯嘴笑,“不对啊,我前两天还听说,大白没有对象咧。”   赵贤也笑,“前两天没有,今天就有了,今儿是大姑娘,明儿做新娘,这有啥稀奇,伯娘咋称呼?”   “我姓方,是她家亲戚,你也在制衣厂上班吧?”   赵贤闲闲扯嘴,“我倒是想进,伯娘,制衣厂不要我,嫌我不会拿剪刀,也不会踩缝纫机。”   “那你干啥活儿?”   “我就是没活儿干,这才过来给她装房子。”   方婆子看他嘴皮子那样利索,还没有个正经工作,跟村里那些游荡在街头巷口的二流子没两样,心里更是鄙弃。   “那你这样咋处对象,大白能挣钱,她以前那男人,还是农机站上班呢。”   赵贤挑一下眉,“你认得他?”   也不知道这婆子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也没招惹她,她话里总有些灭他威风的意思。   “认得,当然认得。”   赵贤哼了声,“他快死了吧?”   方婆子登时敛目,浑浊的眼睛对着他,“你咋说话呢!”   赵贤嘿嘿笑,“我只是听人说,她以前那口子坏得很,得了报应,我也不晓得是啥报应,就胡乱猜的。”   “这能胡乱猜?我要说你快死了吧,你能乐意么?”   “我乐意,我也不知道我啥时候死,你说啥我都不跟你生气。”   方婆子:“……”   以她跟人扯皮的经验来看,这二流子油烟难进,不好对付,索性不再搭理他,转身回了家。   林白云快傍晚才回到厂里,才在车间放下样衣,就被林晚云叫了出去。   “方婆子今天上厂里来找你了,你知道么?”   林白云面上一滞,“她来厂里找我?你碰上了?”   “我没碰上,我叫原叔拦住了,晾了她半天才打发走了。”   林白云觉得好笑,“她可真有脸来啊!找我做啥?”   林晚云问:“你自己想想,上回,吕二狗找你干啥来了?”   “他说,要和吴亚南离婚,想把存折里的钱给我拿着,说田地也给了我,免得离婚的时候吴亚南搜刮他。”   林晚云骂了一句,“真狗,一家子都狗!原叔说,她来的时候笑嘻嘻的,拿着油炸馍馍出来给他吃,我跟原叔说别吃,里头有毒!”   “可不是有毒,下次她要再来,叫原叔直接把她赶走,我现在一想到她那笑脸,就不舒坦。”   林晚云又问:“你找人来装房子了?”   “没有啊,我叫大弟帮我去找了。”   “没有?那你家里怎么有人干活了?”   林白云眉头微皱,“有人干活,是不是你看错了?”   “没看错,刚才我回家一趟,都抹好灰了。”   “大弟叫人来干活,咋不跟我说一声……”   “也该装了,到时候生了孩子方便一些。”   林晚云虽然还是很气赵贤,但也无法,现在除了叫大白和赵贤结婚,没有别的法子。   “你和你妈说你怀孕的事儿了吗?”   林白云垂下眼去,“还没有,我说不出口,不过,估计她也猜得到了。”   “……你还能瞒多久,等赵贤来看亲了,我替你说,她该高兴才是。”   “行。”   林白云吃了晚饭,去看了看自己的房子,墙壁果然已经抹了灰,工人已经不在了,让她奇怪的是,院子里还摆满了六角花纹砖。   她的预算有限,并没有铺砖的打算,这是谁给她定的砖?   到大弟的新房子一问,他还没有找到工人,现在正是农忙,家家户户都忙得很,问了几个,都说还得等几天。   林白云懵了,既然没叫人,那给她房子抹灰的是谁?   “咱妈说,今天那个赵贤上家里来了。”   林白云心口微跳,“……他来做啥?”   “咱妈上山上捡柴火,半道上碰上张婆子,说了两句话,正好被赵贤碰上了,就帮咱妈挑了担子回家,说要给咱家送一万彩礼钱,你们愿意咋花就咋花,反正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咱妈叫他在家里吃了中午饭再走,他自己进厨房喝了一碗粥,临走的时候跟咱妈说,下回他再来,给他补上龙肉就行。”   她嘴角微颤,“咱妈咋回他的?”   大弟忍不住笑,“咱妈平时那张嘴也是厉害,碰上这么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也哑火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说话没个正行。”   林白云隐隐猜测出来,应该是赵贤给她装了房子,他这人当不了和尚,哪一回见她都是奔着床上那档子事去的。   二晚生气,把他打了一顿,还不许他进厂,他要见到她,只能叫她出来住。   可,她还怀着身子呢,总要小心些才是。   果然,第二天,她上新房子问了那两个工人,就是赵贤叫来的。   又过了几天,赵贤叫媒人上了林白云家门,约定好看亲的日子。   按习俗,看亲之前是不能见面的,林白云虽不介意这些习俗,但在厂子里住,也没有机会碰上赵贤。   自打上回赵贤和她妈说送一万彩礼之后,她妈胆儿肥了,既然他敢说送一万,那她就按照宋九尧定二晚的标准,收一千。   林白云给赵贤发了传呼,把她妈的意思说了。   看亲这一天,赵贤带着媒婆和他大姑来了。   林晚云陪着林白云在屋里,听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赵贤来敲门了。   这个媒婆没有那么讲究,没有跟着赵贤,屁股稳稳坐着,跟大白妈嗑瓜子说话。   林白云打开门,抿着嘴笑,面上有那么一点羞赧之意。   赵贤看着她,第一句话却是,“你咋瘦了?”   那天夜里见她,光线不好,这会儿看清了,可不是瘦了,脸都小了一圈。   林白云还未说话,林晚云先压着嗓子,道:“能不瘦吗,吐了两个月,连床都下不来,还要瞒着我们,挣扎去上班。”   赵贤拿眼睇她,“二晚,资本家做久了,越做越没良心,你就是这个样,连你姐都要剥削。”   林晚云:“……你不怪你自己,怎么赖上我了?”   林白云:“你俩不要吵架,别被我妈和大姑她们听见了。”   赵贤一个气声,“听见咋的,你还没跟你妈说?”   “……还没有。”   “知道了她还能打你不成?”   “……”   他笑了声,“没啥大事,她要打你我也不给,你妈也不是那种人,我大姑知道了,她就挺高兴。”   林晚云眼睫往天上一翻,“那能一样吗,拱白菜的是你,你大姑当然高兴了。”   赵贤皱眉,“你一个厂长,不上班,跑这里来干啥?”   林晚云扯唇,“还能来干啥,就是专程来为难你的。”   “看你,我想和大白亲热一回都不行。”   林白云垂下眼去。   林晚云又翻了一个白眼儿,“你今儿是来看亲,看亲你就敢胡言乱语,也不怕被打出去!”   赵贤看着林白云,提嘴笑,“我看中了。”   “你看中了,大白还不一定看中你呢,快点儿把真金白银拿出来。”   赵贤从兜里掏出一个包着绒布的小方盒,递过去给林白云,“大白,这是我送给你的。”   林白云接过去,才开了一个小缝儿,林晚云的脑袋也凑过来了。   “是啥东西?”   她直觉不是什么寻常东西,那盒子的精致程度,开州都难找到一个。   盒子打开了,是一枚大钻戒,能闪瞎人眼的大钻戒。   林白云从来没见过这东西,表情有些茫然。   林晚云心里却小小惊了一下,大手笔啊,大白这一波不亏,绝对的大手笔!   大白的春天来了么?   这也太绚烂了!   想到宋九尧送的雪花膏,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错付了。   “这是我叫海航货运的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我在国外的时候,老外就拿这玩意儿求婚,你戴上试试,不合适我叫人去改。”   林晚云醒过神来,“你要跪下来,然后再给她戴啊!”   赵贤略微一顿,“你听谁说的要跪下来?”   “我也见过,又不是只有你出过国。”   林白云连忙往自己手上戴,“跪啥跪,别吓着大姑她们。”   她从小就干农活,手指头不好看,这两年在厂里,活儿干得少了,才勉强能看。   林晚云给她帮忙,戒指套在无名指上有些松,戴中指上正好。   “也不用改了,这样挺好。”林晚云捏着她的手,啧啧称叹,“好看,大白,真的好看。”   林白云不知道好看在哪儿,听了她的话,也忍不住抬起手细细瞧了瞧。   赵贤捏上她的手,在戒指上转了两下,勾嘴道:“行了,就这么戴。”   林白云声儿有些轻,“这得多少钱啊?”   “没几个钱。”   林晚云:“这个以后会越来越值钱,你要好好戴着。”   她终于对赵贤露出了笑脸,“赵贤,礼钱你打算送多少?”   赵贤:“我不是和她妈说了吗,送一万。”   林晚云:……   林白云:“不要胡说,我妈说了,送一千。”   赵贤笑了下,“说出去的话哪有往回收的道理,别叫那张婆子小瞧了我。”   “你管她干啥,你送一万,我们也不知道买啥做嫁妆,这不是为难我妈么?”   “你不用管,我有的是钱。”   赵贤看见林晚云的目光一直追着大白手指头上的戒指,故意问:“二晚,宋九尧上你家看亲,给你送了啥?”   林晚云嘴角一敛,“太久了,谁还记得。”   赵贤嘿嘿笑,“我来之前问过他,他说送了雪花膏。”   林晚云没好气,“那你还问。”   真能显摆,钱多怎么不把出国那十几万还给宋九尧?   “啧,我就问问,现在抹完了吗?”   “抹完了,我都拿来抹脚!” 第73章 宋九尧是个正经人。……   李景林已经能下地, 每天一瘸一拐下实验田,到了晚上才回来。   这天,他在地里看茄瓜新培育出来的种苗, 村小学的廖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景林哥, 你中午不回去农业局吃饭了吗?”   “不回了, 小桐回去吃,吃了再给我送过来。”   廖老师点一下头,“那你爱人呢,她回城了吗?”   “还没有, 过两天再回。”   “嗯, 我来是想问你,这几天有时间吗, 给孩子们上一节课,让他们也知道什么是新品种, 推广要从老到小, 你说是不是?”   李景林:“行,我也不去教室了, 让孩子们上地里来,我们这里有种苗, 有成品, 也有画册,看得更直观些。”   廖老师笑了声,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我们周六过来可以吗, 我担心打搅到你们休息。”   “啥时候都行,我们没有休息这一说。”   瞿雪在东陵县农业局招待所住了两天,给李景林收拾了屋子, 又把他这几天囤积的脏衣物给洗了。   周六,李景林照常要下地,临走的时候,看见瞿雪又在墙角练功。   “这里地方小,活动不开,你上院里练也行。”   “算了,人来人往的,我不想去。”   李景林默了下,“要不还是回去吧,这里也没啥地儿耍,媛媛一个人在家,肯定也想妈了。”   瞿雪换了一条腿,“再过两天,等你好利索些我再走。”   他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既然是来照料我的,那你咋不送我到实验田?”   瞿雪微微一滞,“今儿周六,你还非得去吗?”   “得去,今儿有小学生去看实验田新品种的培育。”   “……实验田很远吗?”   在家里照料他还不够,还要送到地里去不成?她也背不动他,送这一段路有什么意思。   “不算近,这两天我都要歇两回才能到。”   瞿雪无奈,摆动胳膊,“走吧,我送你去。”   两人到了实验田,田埂上站满了人,一群小学生叽叽喳喳,闹腾得跟菜市场似的。   实验田边上有一间小砖房,那是农业局为了让下地的技术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才建的。   李景林让瞿雪在里头坐着休息,和农业局上班的本地技术员一起,带着孩子们围着实验田绕了一圈。   瞿雪正百无聊赖,突然听到外头有一男一女在说话。   “他媳妇来了?”   “嗯,住在招待所里。”   那男的哼笑一声,“现在亲眼看到他媳妇,总该死心了吧,没见到总说他媳妇是个假人。”   瞿雪往窗外望过去,那男的她没见过,女的正是她来那天,给李景林送鱼汤的廖老师。   “第 一回见到他的时候,是你说的,他没有结婚,让他调到咱们这儿来,和我处对象。”   “那会儿是没结婚,就一下子,婚都没结,突然说当爸了,也不知道孩子从哪儿冒出来,我一直以为,他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要么我敢给你介绍?”   瞿雪两手攥紧了些。   “咋叫一下子,他那老婆孩子哪儿冒出来的?”   那男的啧一声,“那谁知道,一两年了,我天天跟他在一起吃住,就从来没见过他对象,他脚伤了大半个月,也没人看一眼,就这会儿,我还不敢相信他媳妇真来了。”   廖老师闷闷不语。   “你跟我说说,他媳妇长的啥样?”   “就那样。”   “是我胡言乱语,耽误了你,现在见到他媳妇,你也该死心了,人是有家有室的人,你找个好的嫁了算了。”   瞿雪心里冷笑,这位廖老师可真有意思,一个男人说他有媳妇,她还能把人媳妇当成个假人?这是自欺欺人还是底线太低?   孩子们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外头那两人也停止了对话。   李景林对着画册,跟孩子们互动,试验地里生趣盎然的。   “为什么李叔叔他会种那么多东西?”   “因为他是技术员!”   “廖老师说,李叔叔上过农业大学,他在大学里学会种大瓜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里多了一个人。   李景林看见她,嘴角轻勾一下。   廖青碧不经意回过头,看见是瞿雪,面上微敛,又转回头,当做没看见。   李景林:“有谁知道杂交水稻是如何培育出来的吗?”   有个小孩举手,“是用两种水稻的花粉互相洒,杂交出来的。”   “嗯,说对了一半,培育杂交水稻关键的是野生水稻,物种差异越大,培育出来的成果可能会越好,但我们想用野生植物培育出新品种会越来越难,知道为什么吗?”   孩子们回答不出来了。   李景林:“小朋友回答不出来,那请我们大朋友来回答一下,站在后头那位,穿白衣服的大朋友。”   “大朋友”瞿雪看着他,“技术员,回答对了有奖励吗?”   “有,送你一袋大西瓜回家。”   瞿雪笑了声,“西瓜还没熟呢。”   “不碍事,你只管回答,等熟了我送去给你。”   瞿雪不疾不徐,“以后,野生物种会越来越少,每个物种的灭绝,对人类来说,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它灭绝了,那么,它伴生的十中到三十种的生物都会受到牵连,甚至会同时灭绝……”   “所以,保护我们的物种多样性,保护我们的生态资源,非常重要。”   她前世跟随李景林,与土地为生,说到这些,她能侃侃而来。   或许是角度变换了,她发现自己并不憎恨土地,看见土地孕育出来的盎然绿意,胸口甚至还有一腔热潮。   李景林:“嗯,奖励一袋西瓜。”   孩子们纷纷向瞿雪投去目光,夏天最馋人的就是西瓜了,一袋大西瓜,多诱人啊!   瞿雪:“谢谢老师,等西瓜成熟了,我送给孩子们吃。”   “行,到时候帮你送过去。”   瞿雪却道:“那可不行,这是给孩子们吃的,我担心被人偷吃了,到时候我过来亲自送,每人一个,不够的我出钱买。”   孩子们欢欣雀跃,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廖青碧脸色闷闷的,领着学生们走了。   送走孩子们,除了瞿雪,试验田只剩下李景林和刚才那个男人。   李景林给她做了介绍,“这位是廖沿,以前我在郊县农机站的同事。”   廖沿:“嫂子大家闺秀啊,你说你,藏那么严实。”   瞿雪:“你是廖老师的家人?”   廖沿咧着嘴笑,“不算家人,也是本家,村里大多数都姓廖。”   瞿雪不动声色,“廖老师看着年纪不小了,还没有对象吗?”   “二十四了,你要是有合适的,可以给她介绍一个。”   她笑了下,“行,我留意看看。”   晚上两人沿着乡间小道往回走,炊烟袅袅,小溪涧里水草翠如老坑碧玉。   “我们文工团器械组有个小伙,比廖老师小一些,家里就一个妹妹,人不错,你跟廖老师说一声,她要是觉得合适,我可以做个介绍人。”   李景林:“隔得老远的,咋处?”   “她到了这个年纪,不好找了,合适的话可以调动工作。”   “调动工作哪有说的那么容易。”   “没事儿,你先跟她说一声,有缘分就能成。”   李景林应下,“行,见到她我跟她说一声。”   -   赵贤上家里看亲之后,大白怀孕的事儿终于瞒不住了,大白妈虽有怀疑,这一确定,心里百感交集,趁着儿女都不在家,上坟地给大白她爸上了香。   自家闺女并不比别人差,上一段她也不怨,就当多走了一段弯路罢了。   因为大白身子已经五个月,定亲就定在看亲之后的一个星期,把该办的都办了,免得肚子大了不好看。   方婆子好不容易等着林小桂周日休息,从厂里回家,逮着她问大白的消息。   林小桂可烦死这个婆子,她比大白先嫁到吕家村,当初还跟大白夸过吕二狗,说他为人老实,没成想,大白嫁过来,受尽了委屈,大白和吕二狗离婚得有一两年了,方婆子竟然还敢打听大白。   “她好着呢,听说前两天有人上她家里看亲,那人也不赖,还是头婚,二狗真是丢了金子捡了屎啊。”   方婆子顾不上她话里的挖苦之意,连忙上市里找了吕二狗,如此这番跟他说了一通。   “我见过咧,那男的一身破烂,连个正经工作也没有,油嘴滑舌的,一看就不是啥正经人,我看大白指定是被他骗了!”   吕二狗心里烦躁,他前段时间去找大白,她还没有对象,咋这么快就要二婚了?   “你赶紧去找她,说不准还能拦住,你要是离两回婚,往后谁还愿意嫁给你。”   吕二狗抹一把脸,“我谁也不娶了。”   “你想想,快两年了,大白也没成家,可不是还惦记着你,咱也不要啥脸面了,见了面你就只管认错,她要打你你也受着,等把她哄住了再说。”   吕二狗听了他妈这些话,再坐不住,饭也没吃,拉着自行车就出了农机站的大门。   农机站已经合并进农业局,因为和吴亚南干仗,受了一次处分,现在他彻底成了局里的边缘人,谁都不愿与他相交的那种。   这辈子,除了挽回大白,他已经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奔头。   这一天是林白云定亲的日子,林晚云一家子,林老大林老二两家,全部都去吃定亲宴。   赵贤把红布条包的礼钱放在桌上,当场就对大白妈改了口。   “妈,当面数清楚,过后你说少了,我可不补给你。”   大白妈看到那么多钱,手脚有些无措。   她把钱揣兜里,“我也数不明白,少就当是我给你的改口费了。”   赵贤不干了,“你这是故意占我便宜啊,一分没少的,你连改口费都省了!”   众人皆笑。   大白妈见过他两三回了,也不再跟他客气,“我不占你便宜,都给大白带走,我一分都不拿你的。”   “不拿你可别后悔。”   “后悔啥,没饭吃我上你家吃,你还能赶我出来?”   “龙肉你还没给我补上,我不给你上我家里吃。”   几家人说说笑笑的,林白云没插上几句话,嫁给个混子,别的好处不好说,至少带回娘家的时候,啥都不用张罗,他一张嘴就搞定全场,一杯酒下肚,他就和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宋长渊尿裤子湿了鞋,林晚云和宋九尧抱着儿子回了一趟家,收拾干净。   返回大白家半道上,林晚云远远看着,前面似乎有一个熟面孔。   “吕二狗?”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不管他来做什么,都只有讨打的份儿!   宋九尧提嘴一哂,“吕二狗还有闲心来看热闹?”   林晚云才要走过去,被他拦住了。   “你抱着孩子,我把他叫到你家里说话。”   林晚云抱过儿子,“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你就说他要是不走,我叫人把他打出村去。”   “平时能打,今儿不能,赵贤和大白定亲的日子,吵起来不好看。”   “改天再打他。”   吕二狗越走越近,院里的热闹灌进耳朵,他的心往下沉,这才过了多久,大白这么快就结婚了么?   若说平时,他早就扭头走了,但现下他走不动,两年的磋磨,他才看清了,大白是他阴暗人生里唯一的光芒,和大白结婚那一年是他过得最舒心最幸福的一年。   大白真的要嫁给别人了?她那么好,就要伺候别的男人去了,这个念头叫他绝望。   身后有人叫他,“吕二狗。”   他回过头,目光一顿。   “你咋上这儿来了?”   吕二狗腮帮子一动,“我想跟大白说两句话,你帮我把她叫出来,说两句话我就走。”   宋九尧点头,“行,你到前头,我丈母娘院里去等着,我给你叫过去。”   “我就在这儿等着。”   “那可不行,大哥二哥,大弟二弟都在,我担心惊动了他们,别说说一两句话,说不准你得挨打。”   吕二狗默了下,“行,走吧。”   他跟随宋九尧进了牛翠芬的老宅子。   林老二也已经搬了家,才过了一个潮湿的春天,院里很久没有人气,带着一股霉味儿。   宋九尧也不跟他多说话,带上院子门,往林白云家里去,把大白妈叫到一旁。   “婶子,吕二狗上家里来了。”   大白妈吓了一跳,“来了……他来干啥!”   “说要跟大白说两句话,今儿是定亲的好日子,要么,你去跟他说两句话,先把他打发走。”   大白妈脑子有些混乱,嘴里念念叨叨,“哎哟,这个破烂货,他咋还有脸来,哎哟,来干啥咧!”   到了前头的嫂子家,大白妈一看见吕二狗那张脸,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她只觉得这个女婿一副老实相,上她家里也不咋说话,后来他和大白离了婚,她再细细回想,越想越不忿。   她从头到尾,从未得过这个女婿一丁点好处,她倒不是奢望能像牛翠芬一样,有个宋九尧那样的女婿,见一次面拿一回钱,十天半个月拿鸡鸭鱼肉。   对照别人家女婿,掏不出钱的,回丈母娘家来,好歹知道劈个柴烧个火,农忙的时候帮忙挑个担子之类的。   吕二狗从来没有。   大白好好伺候他,最后落得被离婚的下场,真真是不如不嫁。   所以,大白妈脸色不怎么好看,“你来干啥,有事儿?”   吕二狗看见大白妈走进来,知道今天轻易见不到大白,面色阴郁站起来,“妈,今天是啥日子,家里咋这么热闹?”   “……今天大白定亲,热闹是热闹,也不是请你来凑,你回去吧。”   吕二狗定定站在原地,目光恍然一动,“大白要嫁给谁?”   “嫁给谁不用你管,都离婚几年了,还上咱们村里来,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吕二狗嘴角颤了颤,“妈,你叫我跟大白见一次面,我跟她好好说清楚,她要是还想嫁,我不拦着。”   大白妈皱眉,“你咋回事,好赖话听不明白么,非要来坏我家的好事,我闺女今儿定亲,跟你见面,我女婿要不高兴了咋办?”   吕二狗眼神阴沉,“我并不是要坏你家的好事,当初是我负了她,我没脸过来,可是我不得不来一趟,大白这么好的人,要嫁个二流子,你该拦着她才是。”   大白妈火了,“你连二流子都不如,他送一万礼钱,你送二百,有啥脸说他,赶紧走吧,不走我拿扫帚了!”   吕二狗只当她在说气话,又坐下了,“今天我见不到大白,就不会走。”   大白妈看他那个样子就来气,扭头就往回走,把宋九尧叫到一旁,如初这番跟他说了。   宋九尧:“你别发愁,招呼大姑去就成,有我在这,他过不来。”   他找到赵贤,“吕二狗找大白来了,你看咋处理?”   赵贤半张着嘴看他两秒,“谁?”   “大白以前那个男人。”   赵贤下颌左右扭动,嗤了一声,“咋的,他抢亲来了?”   宋九尧略微勾起嘴角,“我瞧着有那么一点意思,本来想叫大白她妈打发了他,他非得见上大白一面,你的喜事你做主。”   “没事儿,放他出来,咱是明媒正娶,他就一个不相关的,不怕他来闹事。”   “那就晾着他。”   “晾着。”   他又坐回去,和大舅哥小舅子们喝酒。   林白云劝了一句,“少喝点吧,别把身子又喝坏了。”   赵贤搂上她,嘿嘿笑,“我就再喝一点,等过几天,咱俩正式拜天地,你再管我成吗?”   林白云脸上一热,“我不管你。”   吕二狗枯坐了很久,眼看着日落西山,那一头的热闹还未停歇,声声都在敲打他的耳膜。   也不知道为何这样热闹,当初他和大白定亲,也不过挑个担子,送点喜饼和肉,二百块钱,坐着说了两句话便完事了。   他走出院门,往林白云家去,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天黑了,才听到嬉嬉闹闹送客声。   好一会儿,一行人走出来,一个带着醉意的男人搂着林白云,亲密的姿态,全然不顾身旁还跟着那么多人。   身旁的人也都一脸坦然,两个弟弟围着他们的新姐夫,有说有笑的,大白妈一脸喜气跟在身后。   吕二狗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他从来都是个局外人,只有大白是他的媳妇。   现在也不是了,这叫他绝望。   林白云看见暗处的那个身影,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个时候,吕二狗怎么在这里?   赵贤微微眯起眼来,拿手指着吕二狗,“这是谁啊?”   林白云大弟往前一步,“这谁啊,不认识,不是咱村里人,这段时间有人上咱村里来偷牛,是不是他?”   赵贤嗤了声,“偷牛偷到这里来了?是不是脑子不好啊。”   “走走,甭管他。”   一行人从吕二狗身边走过去。   吕二狗:“大白。”   林白云扭头看他,“嗯?”   “你要结婚了?”   “是啊,今天定亲了。”   吕二狗扯一下嘴,“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恭喜你的,当初是我不对,但今天有些话,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   林白云很平静,“你说吧。”   大弟:“说说说,说啥啊,说了也当你是放屁!”   赵贤:“没事儿,让他说。”   吕二狗只看着林白云,咽一下喉,仿佛咽下满腹酸楚,“你过来,我单独和你说两句。”   话音方落,他的衣领就被赵贤一把揪起。   “偷牛的都比你利索,罗里吧嗦赶紧滚蛋!”   大弟也都扯着吕二狗叫他滚。   林老大知道几个人都喝了酒,担心闹出事情来,连忙拦在中间。   “二狗,你走吧,要说啥,明天天亮了再说。”   吕二狗一动不动。   林白云心里的厌弃之意更重了,她知道吕二狗的七寸在哪里,只要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吴亚南怀的是别人的孩子,吕二狗那么要面子,必定恼羞成怒,愤然离去。   但她到底说不出来,只道:“我都定亲了,不管来干啥,你以后还是不要上我家里来。”   吕二狗低声道:“没事儿,定亲还来得及。”   赵贤就着酒劲儿给他一脚。   林白云没有拦他,“不要说这些话,我和他快当爹妈了。”   她看见吕二狗一脸僵滞,如同一个木偶,呆呆看着她。   当初他妈一直以她不能怀孕为由,暗地里撺掇他跟她离婚,现在吴亚南怀了别人的孩子,她也怀了赵贤的孩子。   她知道,这对于吕二狗来说,也是致命一击。   “走吧。”   ……   送别赵贤和林白云,林晚云和宋九尧往制衣厂走。   这一次雪原剧团开业,瞿雪在踩云朵制衣厂定了很多戏服和舞蹈服,时间挺赶,因为大白定亲,她忙前忙后,耽误了一些时间,设计稿才刚刚做好,得尽快打样,送去给剧团。   林晚云突然一声微弱的,无来由的叹息。   宋九尧听见了,问:“怎么了,哪儿不舒坦?”   她扯唇,“没有,就是觉得很奇妙,当初你带赵贤出国,走的那一天,正好是吕二狗二婚,我去给吕二狗开婚车,没有赶得上去见你一面。”   宋九尧步子一顿,拧着眉宇看她,“你去给吕二狗开婚车?”   “对啊,大白不是收了他一千块,说好的给他和吴亚南做好婚纱礼服,还要赠送婚车服务,没人开车,我就去开了,那时候,哪里想到还有今天这一出。”   “谁能想到,赵贤治好了,还回来拱了我们林家的大白菜,”她挽上宋九尧的胳膊,意有所指,,“最重要的,出国躺了三个月,他竟然还学会洋人那一套,给大白送了一颗大钻戒。”   宋九尧:“说来可是奇了,他躺在病床上,也没睁几天眼,就看到洋人那一套,我倒看不见。”   林晚云嫌弃道:“那是你眼拙,还耳聋,跪下来,拿戒指求婚,赵贤他都会。”   “他是流氓,我是正经人。”   “正经人,你是一肚子坏水的正经人。”   宋九尧捏上她的腕子,微微提嘴,“你就是想摁着我的头叫我跪下,你跟我说说,这世上还有你不会的吗?”   “……”   她直觉,他又想起了什么坏主意。   宋九尧的掌心贴着她细嫩的皮肤,沿着她内手腕,一下一下,慢慢悠悠摩挲,“你不是会游泳吗?”   “会是会,不过只会在游泳池里游,你那些野生河我不会。”   “咱不干活了,走,我带你下河游泳。”   林晚云抿了抿嘴,“大晚上的,你就是想害我。”   “咱是正经人,大白天也游不成。” 第74章 没有林二晚,宋九尧就是……   山脚下有一条玉水河, 山涧依着地势而下,汇成了河流,林子里的榉木和枫树在月光下摇曳, 溪流叮咚, 仿佛也在追赶着夏天。   宋九尧光着脚站在河水里, 转身对林晚云伸出手来。   “十几岁的时候,就喜欢来这些地方,一来能耍半天。”   林晚云仿佛看见少年无惧,嬉闹于田野山岭, 往河下一扎, 惊起一树丫子的小鸟。   她抓上他的手,踩着鹅卵石, 小心翼翼踩进河里,河水漫过她的小腿肚, 带着初夏的一丝凉意。对于这些滑溜的石头, 她总觉得有些怯意,生怕脚一滑就跌进河水里。   这河不算深, 最深的最多到她的脖子,但是流动的水和游泳池毕竟是不一样的, 大黑天的, 那一点流动的波光,总是叫有生出一种被卷进去的错觉。   “我记得我第一次过河, 就是歌舞厅外面哪一条小河, 大哥说, 要带我上李景林家,叫我去买一些枣泥糕,我在集市上碰上了赵贤……”   她在粼粼水波下眯起双眸, “这个臭流氓抢我的枣泥糕吃,他开摩托车,我追不上,他在河对岸跟我说,想要拿回枣泥糕,就上那栋红房子去找他。”   宋九尧凝神看着她,“没想到你提着剪刀就过来了。”   “没有,剪刀是后面才买的,也不是为了剪他,家里没有剪刀用,阿平说,赵贤把我的枣泥糕都吃完了,我才生气的。”   “臭脾气。”   “我爸爸也这么说我,他说把我惯坏了,叫我改改,我说我不改,凭什么他惯坏了,让我来改,他是头一回当爸爸,我也是头一回当他小孩儿。”   宋九尧:“他不该嘴上说,就该直接打。”   林晚云抬起下巴尖,“我爸爸才不会打我,就你会打我。”   “不打治不了你。”   “我好像还买了一个洗脸盆,过河的时候滑了脚,裤腿都湿了。”   她嘴角勾起了笑来,“那是一条喇叭裤,好土的喇叭裤,我从来没有穿过那么土的裤子。”   两人往深处走去,河流的褶皱含着微光,从小腿到大腿,又没上腰间。   “我喜欢那条裤子。”   “……你还说是乞丐装呢。”   宋九尧就着朦胧月色看她,“我喜欢乞丐林晚云,她就是个乞讨,我也愿意给她端盘子。”   林晚云眼睫微颤,“少来这一套,你想什么难道我不知道么。”   “我想什么?”   “你就是想耍流氓。”   宋九尧摇摇头,撇下嘴去,一双手抚在水面上,贴着她的腰,“耍流氓只是其中一部分,从你剪我头发那天开始,咱俩就是命中注定的夫妻,你过来就是为了嫁给我。”   树影在河里荡漾,一阵风吹过,林子里扑腾出几只小麻雀。   河水漫上林晚云胸口,她只怔怔看他,“是吗?”   她穿越过来,是为了嫁给他么?她竟然从来没想过这一层。   “你自己想想,从你过来,哪一步不是都奔着嫁我来的?”   她抿一下唇,“难道是因为老天爷看见你打光棍,太可怜了,才让我过来嫁给你的?”   宋九尧胸腔起伏,“我打什么光棍,我不是等我媳妇过来么,你自个想想,你要是不过来,是不是就孤独终老了?”   林晚云手从水里抬起来,湿漉漉的,就掐上他的脖子,“宋九尧,你就是喜欢给我洗脑,我要是不过来陪你睡觉,你四五十还是个老光棍。”   上一回,瞿雪照她定戏服,跟她透了底儿,李景林成了先进人物,回开州见老朋友之后,她就重生回来了。   故事到那儿就结束了,至于宋九尧有没有结婚,只怕那个破笔头作者也不晓得,她又何必纠结于此。   水沿着宋九尧的脖子往衣服里流,浸湿了他的衣襟。   他嘶地一个抽气,绷着嘴往她脸上浇了一手的水。   林晚云猝不及防,喝了一口水,咬着牙一跃而起,压着宋九尧的肩膀,作势要把他摁进水里去。   “老光棍,没有我,你就是个老光棍,用宋清枝的话说,到死了,连个扶棺的都没有。”   两人半真半假较起劲儿来,纠缠间,林晚云一个没站稳,沉进水里,呛了一鼻子水,才被他捞了起来。   她鼻子辣疼,咳了两声,眼底隐隐沁出了一点红,有气无力拍打他。   宋九尧给她抹脸蛋,压着笑道:“就这点劲儿,够干什么。”   林晚云就着水里的浮力,挂在他臂膀里,往他头上脸上洒水,“老光棍,你好烦,你好烦啊。”   下一瞬,他钳制住她的爪子,压了下去。   一颗星火落在堤岸,蔓延开来,天地瞬间消融成一滩汪洋,汹涌而下,漫过林晚云的脑袋。   什么东西比水还柔滑灵巧,肆意侵略,在诡异的黑暗里勾人的魂魄。   水波翻滚,在月色下如一个个黑漩涡。   她浮在水面上,湿漉漉的眼睫毛颤抖着,混沌的脑子绷出一个念头来。   老光棍会的把戏那样多,怎么能熬到四五十岁?   宋九尧带着一身水,踩着月光,把林晚云从葱茏草木里背回家。   林晚云又困又乏,若不是身子湿了,夜风一吹背后发凉,她都能在宋九尧背上睡死过去。   眼看着家门就在前头,林晚云动了下脑袋,“老公,咱爸他们都睡了吗?”   “这会儿应该睡了。”   她脑袋又趴下了,挨着他身体的热气,能舒坦一些。   宋世邦才洗完澡,提着捅从洗衣房出来,乍一看见宋九尧背着林晚云,两人都跟落汤鸡似的,吓了一跳。   “咋的了!”   宋九尧:“没事儿,她脚滑掉河里去了。”   林晚云:……   听听这张口就来的功力,他怎么不说是他自己脚滑呢。   宋世邦:“大晚上的,干啥上河边去了,人有事没事?”   “没事儿,就喝了一口水,还没喝饱呢,就被我捞上来了。”   宋九尧拍她的腿,“下来!”   林晚云只好抬起头来,从他背上下来,身上的热气一离开,她一个哆嗦,鸡皮疙瘩从手背翻滚而出。   “爸,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呀?”   “今天网了点鱼,拿到市里卖,在你二姐家吃了饭,回来晚了。”   她微微噘嘴,“你看你,又去网鱼,养殖场挣的钱,你一半我一半,难道还不够你花么?”   宋世邦摆手,“不是钱的事儿,鸭子小,那两个人看着也够了,我闲着没事儿干,还能干啥。”   “没事儿干你就睡觉。”   “睡觉?等你老了就知道了,睡久了骨头疼,你想睡都睡不了。”   林晚云搓搓胳膊,往楼上跑,“我才不会老呢。”   等她冲洗干净,又不困了,只觉得肚子有些空,便下楼找吃的垫垫肚子。   做饭的厨师这几天家里有事儿,厨房里除了六姨自己随意对付的一点糙米粥,两根煮得稀软的红薯,没有其他能入嘴的东西。   宋九尧下楼的时候,看见她窝在沙发里,一脸怏怏,两眼空洞没有聚焦。   “不是说困死了,坐这里睡觉?”   她掀起眼睫,“都怪你,我都饿了。”   “饿了?家里还有什么吃的?”   “有粥,烂红薯。”   “就这些?”   她点着脑袋,“还有宋长渊的糊糊。”   宋九尧笑了声,“不能跟你儿子抢食,走吧,我带你上歌舞厅,那里总有吃的。”   林晚云有力无气扶额,奄奄一息的样儿,“歌舞厅那么远,我没劲儿去,还不如睡觉呢。”   她突然一拍脑袋,多云转晴,“我想起来了,咱们走的时候,我婶子说,让大白把定亲那些吃的送到厂里给我,你跟我上厂里吃去!”   宋九尧一个气声,“大白房子也装好了,今儿她定亲,不跟着赵贤住新房子里,还能在宿舍里等你不成?”   “……她和赵贤还没结婚呢,就这么住一起了么?”   “没结婚,小孩儿都快出来了。”   这时,宋世邦从屋里出来了,“我今天网了一些河虾,要是饿了,炸一些虾饼垫垫肚子。”   林晚云一听,两眼登时放出光来,“我喜欢吃虾饼,炸的油太大了,煎两个吧。”   她忍不住吞咽口水,“少放点油,煎得焦焦的,那样最好吃。”   宋九尧一哂,“你不会动手,就光会点菜。”   于是,宋世邦去收拾河虾,宋九尧和了面糊,煎了几个虾饼,又摊了鸡蛋,把糙米粥热了热,摆上桌,就是一顿宵夜了。   “爸,你也吃一些。”   “我不吃了,你三姐家里起房子,本来说上你二姐家住去,你二姐这不是才生了没多久,婆子跟着一起住,照看骏骏他俩,要是再住,就挤了些,想回这里住一段时间。”   林晚云:“……行啊,楼上不是给她留了一间房么,住呗。”   她虽不情愿跟宋清枝住在一起,可也没有办法拒绝,这个时候,人们都没有租房子住的观念,有什么事都是亲戚相互帮衬着度过,这房子是宋九尧起的,也算是宋清枝的娘家,她不能不叫她回来住。   喝过大白和赵贤大婚的喜酒,宋九尧出发博谷,宋清枝一家三口也住进了家里。   前两天还相安无事,第三天,宋清枝就出幺蛾子了。   她把一家子的鞋子袜子都塞进洗衣机里,还嫌洗不干净,又胡乱倒腾洗衣机,最后把洗衣机给整坏了,叫人来修了一个下午,捅出一碗泥来才修好。   林晚云回到家,听六姨一说,头皮都麻了。   那可是拿来洗她和她儿子衣服的洗衣机,连宋爸都不用,宋清枝要用,她忍忍也就算了,竟然拿来洗鞋子袜子!   别说那洗衣机是个破烂货,承受不了洗鞋子的重任,光想想宋清枝一家子那鞋子酸味儿,她就起鸡皮疙瘩。   宋清枝不是住一天两天,是住几个月,这事儿她实在没办法忍。   等着宋清枝单独在院里晒衣服,走过去,开门见山说,以后不要拿洗衣机来洗鞋子。   宋清枝:“咋的了,我昨儿不是叫人来修好了么,再说,那些泥也不关是那些鞋子洗出来的,我要不来,洗衣机也得坏,我还给你出钱修了呢。”   林晚云被她这个说法给气乐了,“还真坏不了,买了那么久,一回也没坏过。”   宋清枝脸色不好看了,“你啥意思,就认定是我给你弄坏的呗?”   “我没这么说,就是让你以后别往里头扔鞋子,它搅不动,也不干净,自己洗鞋子,不费多大劲儿。”   “不费劲儿,我咋没见你洗过呢,你就光会咧咧,你洗过鞋子么,就这么说我!”   林晚云憋着一口气,“我的确没洗过,以前我叫大白给我洗,她没工夫我就穿着,穿不了了我就扔掉,现在我更不洗了,六姨给我洗,我出了工钱的,就是能咧咧。”   宋清枝顿了下,“林晚云,你咋跟我说话呢,我是你姑姐还是你下人!”   林晚云也火了,“别在我家里大喊大叫,我可不要你这样的下人。”   宋清枝把手里的衣服往晾衣杆上一甩,脚对着捅就是一脚,扯着嗓子叫:“林晚云厉害了,这么跟姑姐说话,这是她家啊,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才回来两天就把我当下人了啊!”   林晚云:……   她觉得丢人,是真丢人,厂子离家里不过几百米,这一嚎,全厂的人指不定都听见了,不知道的还真当她是个容不下姑姐的母夜叉呢。   “这是你家,不是我家,你住吧!”   从那以后,林晚云每天早早出门,每天很晚才从厂里出来,即便想看儿子,也是叫六姨抱到厂里,尽量不看见宋清枝那张脸,不见她还能舒坦,一见宋清枝,她一整天的心情都会败坏掉。   她本来还想再买一台洗衣机,碍于宋爸的面子,还是暂且不买,等宋清枝走了再说。   唯一的期盼,就是宋九尧归家的日子。   她知道只要宋九尧回来,总会护着她,宋清枝也不敢太放肆,太放肆,宋九尧也会翻脸不认人的。   谁料到,好不容易盼到了日子,宋九尧却临时有别的事儿耽误,没有回来。   这一天,她又没有回家,碍于脸面,她不想上饭堂吃饭,去的次数一多,总有人问她问啥最近这段时间都在饭堂吃饭。   林晚云想,她这个厂子太憋屈了,是个人都能瞧出来,她被姑姐赶出了家。   大白就看出来了,连着几天都叫她上家里吃饭。   这一下,连赵贤也瞧出端倪来,揶揄她几句。   “二晚,三姐不给你饭吃么,咋老上我家里来吃?”   林晚云:“……不是我想来,大白非得叫我来的。”   等林白云进了厨房,赵贤半真半假道:“这是最后一回让你吃白食,大白都多大肚子了,又洗又剁又烧,你就只会张嘴讨吃的,等我家孩子出来,非得笑话你这个小姨不可。”   林晚云十足憋屈,瞪他一眼,“我是你爹,我吃一点怎么了,明天不来了!”   回厂子路上,林晚云越想越委屈,进了办公室就把电话给宋九尧拨过去,好一会儿才听到了宋九尧的声音。   航运在飞速发展,他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很晚才能休息。   “老公……”   “嗯。”   半晌等不来她下一句,宋九尧笑了声,“怎么了,吃晚饭了吗?”   她的话音听起来很少幽怨,“吃了,在大白家里吃的,赵贤说我吃白食,明天不给我上他家里去吃了。”   “他要这么说,你就回他,他吃我的还少么,让他先吐出来再说话。”   “……”   宋九尧一个气声,“咱们家又不缺吃少穿,你非得上他家去吃?”   林晚云吸吸鼻子,手指头绕着电话线,一圈又一圈,“宋九尧,我跟你分享我爸爸的座右铭。”   “你说。”   “我爸爸说,生意是做不完的,我的成长只有一次,挣多少钱我也不会变小回去。”   那一头低低笑开来,“林二晚,咱爹真智慧,他还说了什么?”   林晚云幽幽叹息,“我不叫林二晚,我爸爸都叫我宝贝儿。”   “宝贝儿?” 第75章 宝贝儿。   廖青碧听到李景林说, 要给她介绍对象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愕。   “是你媳妇的同事?”   “对,人还不错, 你要是觉得可以, 下回他跟瞿雪一起过来, 你俩先见见,不合适也没关系。”   廖青碧沉默片刻,“那么远,你觉得合适吗?”   李景林笑笑, “看你考虑吧, 我和我媳妇离得远,也一样过, 到时候你俩一起想法子,争取调动工作到开州,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廖青碧虽心灰意冷, 到底心高气傲,就算年纪大, 也不愿意将就,更不愿意让这些情绪让李景林和瞿雪看了去。   她扯嘴笑笑, “多谢你媳妇, 我觉得不合适,不用叫他来了。”   “不用客气, 她就是想帮个忙。”   瞿雪一到, 李景林便把廖青碧的意思和她说了, 这是瞿雪意料之中,她的本意并不是给廖青碧介绍对象,而是让她死了对李景林的心思。   “县农业局有合适的吗?”   “没有, 这里的人本来就少,单身的就更少了。”   “那你看看别的部门,临县离得不远的也可以。”   李景林:“你咋这么热心当媒婆,这个媒不好做,我估计她还是瞧不上。”   瞿雪笑了笑,“我做媒从来没有成过,就想试这最后一回,你得配合我。”   “行,我配合你。”   这一天,她到河边去给李景林洗衣服,看见廖青碧背着一个军绿色挎包,从河对岸走过,目不斜视的,像是不打算与她打招呼。   瞿雪偏要叫她,“廖老师?”   廖青碧顿下脚步,转脸看着她,“嗯,你在洗衣服?”   “对啊,难得来一回,给李景林洗两□□服,后天就回去了。”   廖青碧不说话,只淡淡点一下头。   “廖老师,上回说给你介绍对象,景林说,你觉得太远了,我想想也是,这一回,给你介绍个近一些的,改天约你到县城吃个饭。”   廖青碧淡淡笑,“让你费心了,不过我现在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瞿雪:”没有叫你成家,不过是让你先见见,合适了就处,不合适就别处。”   廖青碧面露不耐,“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就是比较好奇,景林哥在这里那么久,他受伤之前,为什么从来没见你出现过呢?”   瞿雪平心静气的,“我喜欢跳舞,他喜欢下地,所以我不拦着他,他也不拦着我,就算我不出现,也是他媳妇,这辈子他都离不开。”   廖青碧挪开眼,笑了一声,“你多关心关心他就行,怎的一来,偏要关心起我来呢?”   瞿雪也不再假意与她客气,垂首笑了笑,“我也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你愿不愿意成家我本来一点儿也不关心,只是,为什么偏偏要给李景林送鱼汤呢,他那人又不喜欢喝鱼汤。”   廖青碧愣了下,脸色一沉,“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给他送鱼汤,不过是因为他脚受伤了,行动不便,我家里让送的,如果你们觉得不合适,我以后不送就是了,你们不必往歪了想。”   瞿雪唇线轻扯,这个人的性子还真是乖僻,只怕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主儿,就算有合适的人选,这个媒婆她也不敢当。   “廖老师不愧是语文老师,口才一流,只是别被廖沿带偏了。”   廖青碧面色霎时一变,想起那天和廖沿说的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瞿雪话音微凉,“李景林就喜欢玩泥巴,他不会吟诗不会作画,就算喝了鱼汤,他也不会开窍。”   她倒不担心别的,只是李景林是要专心干大事的人,她自己带孩子再忙再累,也没想过让他回开州,更不想因为一些不相关的人,闹出一些事儿来,白白耽误了他。   又过了几天,她再问李景林,他又把给廖青碧介绍对象的事儿给忘了。   李景林特意先去问了廖沿,廖沿让他先别张罗,廖青碧已经跟邻村一个赤脚医生见了一回,说不准能成。   瞿雪这才放下心,回了开州。   -   天气越来越热,人们穿得越来越轻薄,大白的肚子彻底藏不住了。   她和赵贤结婚,林家村和踩云朵制衣厂轰动了一回,因为赵贤给了一万彩礼,不要说在林家村,就是整个开州,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一万块钱,建一层砖楼,还能有富余,这能不叫人眼热么。   村里都在传,赵贤出过大车祸,本来去了半条命,硬是被宋老板花了十几万给治回来了,但元气已经大伤,估计没有几年活头。   话虽如此,羡慕林白云的不在少数,赵贤是头婚,还有钱,就算哪一天他死了,林白云也能拿到钱。   这一天,大姑来家里,看见大白大着肚子给赵贤熬制中药,担心他喝的苦,还给他加了一勺红糖。   大姑伸手要拿她手里的勺子,“你歇着吧,上班累了一天了,我来就行。”   林白云没有放手,“没事儿,我来吧,这个火不能大,大了熬出来的有一股烟味儿。”   大姑:“……赵贤说的?”   “嗯。”   “就他嘴巴刁,他咋不自己熬呢,你一个大肚子还伺候他。”   赵贤正好路过厨房,听了这话,探个脑袋说:“我娶媳妇,可不就为了伺候我的?”   大姑对他挥了一巴掌,“你整天家里躺着,还叫媳妇伺候你,我看你跟个废人差不多。”   “我媳妇是个能人,她能管家能管钱,我不做废人都不行。”   “可不是个废人,你除了那一张嘴,还能做啥。”   赵贤嘿嘿笑,“这一张嘴也不错,能哄你开心,也能哄她开心,还能哄我丈母娘开心,今天才回去给她送了一个猪脑袋,她可乐得不行。”   林白云把锅盖盖上,转身对上他,“送啥猪脑袋,她又吃不完,收拾还累人,下回别送了,要送送几两肉就行。”   赵贤揽上她肩膀,把她带离厨房,“听你这话说的,叫你妈听见了可不得气你,几两肉我能拿得出手?能拿就能收拾,一个猪脑袋,叫邻居看见,她面上有光,可不是乐坏了。”   大姑:“你要有心,就该叫人收拾好了再送过去。”   “是收拾好了,我又装起来回去诈她,她扯开猪皮,嘴巴可咧到耳朵去了。”   林白云忍不住笑,“你别这么说我妈。”   他在养身子,虽然有些颓丧,但她回到家,总能见到人,上哪儿他也跟着去,也会惦记着给她做好人情往来,和他结婚以后,就是平稳又安心的感觉,这样的日子,比起以前不算坏。   总之,她过得挺舒坦。   她往外头望了一眼,“二晚今晚咋不过来吃饭了,我去叫她。”   赵贤拦住她,“你别叫,天天上你家里吃饭,她公爹和姑姐该咋想。”   林白云只好作罢。   林晚云上了歌舞厅,吃了一顿六子做的饭,很晚才到家,儿子已经跟着六姨睡着了,三楼还是一阵跑跳喧闹声。   自打宋清枝一家子来住以后,每天晚上楼板都免不得要震动几回。   他们家奇奇没住过楼房,也没有晚上不能跑跳的规矩,林晚云说过一回无效以后,也懒得再张嘴,关上门,开着风扇睡她的觉。   迷迷糊糊之间,楼上传来吵闹声。   熟悉的男人说话声,把她给激醒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跑来跑去,楼板都要塌了。”   宋清枝:“今天是他生辰,买了一双新鞋子,这不是难得高兴,到这会儿也不睡觉。”   林晚云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关掉风扇,贴到窗边,竖起耳朵仔细听。   宋九尧顿了下,“生辰?都吃什么了?”   “能吃啥,就煮了几条鱼,别的啥也没有,咱爸送鸭子上肉联厂,结账到很晚,没有回家吃饭,你媳妇也是很晚才回家,连面我都没见着。”   林晚云心里升腾起一股恼意,宋清枝给自己儿子过生日就过了,何必扯上她,她也不知道是奇奇生日,难不成还指着她隆重招待一回不成。   “她很晚才回家?”   “可不是,每天都很晚,也不在家里吃饭,咱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吃的,也不敢问。”   林晚云咬了咬牙,索性回到床边,把风扇开到最大一档。   不听了,听了又白白生气,实在不划算。   楼上的宋九尧微微皱起眉头,“不敢问?就算不敢问,奇奇过生日,你跟她提一嘴也不成?”   宋清枝哼一声,“我提了做啥,我静悄悄过,免得叫她说我牌面大,在你家里住还不知道安生些。”   宋九尧挠挠前额,“你要这么说,也不用在这里住了,她嫁过来,跟着咱爸住了快三年,跟二姐挨着也住了两年,为啥她都没说他们牌面大,就你牌面大。”   他这么一说,宋清枝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为啥,以前是咱家房子,现在是你的房子,她可不就是女主人了,和以前能一样么。”   “你也知道她是女主人?”   “……”   “她要上你家里去,我肯定叫她客客气气的,连你床边都不挨着。”   宋清枝瞪着眼珠子,想发火,又担心惹恼了他,被他赶出门去,忍了忍,“我也没挨着她的床,我连二楼都不敢进!”   宋九尧不欲再与她多说,“带孩子好好睡觉。”   他下到二楼,打开卧室的门,电风扇嘎嘎摇晃着,动静不小,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   宋九尧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她嫌弃洗衣机,也嫌弃电风扇,她开电风扇,从来不会开到最大档,她说,开到最大档,风扇总有随时散架的意思。   他把电风扇关小了些,挨着床边,低声问:“怎么开那么大风扇,不会着凉吗?”   她脑袋慢腾腾歪过来,睁了一个眼缝,话里带着一股劲儿,“我宁愿病死,也不愿意听到有人说我坏话,被活活气死。”   宋九尧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就着一点浅淡月光默看她一会儿,缓声说:“我真是看错你了,林二晚竟然也有被人气死的一天。”   大概是他音色太过温和,她眼神微微软了下去,“我能气死,但是不能含冤而死,死之前我也要说她坏话。”   “嗯,你说。”   “她才来两天,就把她们家臭鞋子放洗衣机里洗,把洗衣机洗坏了,叫人来修,掏出来一碗的泥。”   宋九尧胸腔一起一伏,“哪有那么夸张。”   她登时起个半身,“就是的!”   他摸上她的发顶,一下一下顺着她的浓密乌发,“是是,咱是干大事的人,别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林晚云哼唧道:“老公,我干不了大事,我就是要被她气死,我都不想回家看到她。”   宋九尧点头,“既然这样,明儿我叫她出去住。”   “……上哪儿住去?”   “不管她,上二姐家,上她嫂子家都行。”   林晚云皱眉,“算了吧,她嫂子家能让她去才怪,二姐孩子小,本来就不够住,再见她去闹,可不头疼死。”   宋九尧撇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着?”   她搂上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幽幽叹一口气,“算了,我再忍忍,谁叫她是你亲姐姐呢。”   “谁都有个难处的时候,能帮就帮,但这是咱家,也不能叫她给你当家做主,我训她了,明儿她再不收敛,就叫她上歌舞厅住去。”   林晚云在他肩窝咯咯咯笑,“那六子他们要受罪了。”   “没事儿,他们皮厚。”   她抬起头,乌漆漆的眸子在黑暗里放着光,“老公,这一回能住几天呀?”   “明天就赶回去了,码头一堆事儿。”   林晚云那点光骤消,“那你回来做什么?”   宋九尧笑了声,在她脸蛋刮挠一下,“咱爹叫我回来看你,宝贝儿。”   他长得太好看,笑起来仿佛能叫冰雪消融,日月失色。   林晚云心神一动,贴过去,在他脸颊和鬓角相连的地方亲了一口,留下清浅的潮湿的印记。   “那你多辛苦啊。”   “知道我辛苦,明儿就跟我去码头,给我开车。”   她愣了下。   他奔波这一趟,就是为了接她出去散心么?   就这发愣的一瞬,宋九尧亲上去,一下一下勾缠她。   两人在暗夜里无声亲吻,林晚云气息渐重,手脚并用,把人拉扯上床,没有轻重压倒在床。   宋九尧在她唇边咬了一口,话音里带笑,“现在有长进了,也不嫌我一身灰了。”   “嫌也没办法,谁叫你是我老公呢。” 第76章 当少奶奶一样供着。……   第二天, 天才蒙蒙亮,林晚云便起床,往楼下走。   宋世邦还没有上山, 看见她起那么早, 有些惊讶, “咋起那么早,今天有事儿?”   林晚云看一眼桌上的花卷和鸡蛋,“嗯,今天把厂里的事儿忙活完, 我跟宋九尧去一趟博谷码头, 估计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   宋世邦往楼上看了一眼,“他回来了?”   昨天有一批鸭子出栏, 他在肉联厂忙活一天,回到家就睡下了, 并不知道宋九尧已经回家。   “回来了, 我们带宋长渊和六姨一起走,你要跟着一起去吗?”   “我不去, 难得出去一回,多呆几天再回来。”   林晚云吃过早饭, 出门去了, 宋世邦却不着急,等着天大亮, 宋九尧下楼吃早饭, 他抱着孙子坐到一旁。   宋长渊一岁多, 才学会走路没多久,哪里肯老老实实叫爷爷抱着,挣扎着下地, 小胖腿儿摇摇晃晃走到墙角边,蹲下身子去够地上的小竹编圆球。   球儿不听使唤,一碰就滚远了,宋长渊只好艰难起身,一个没平衡好,屁股着地。   他看着爷爷,撇下嘴去,乌黑发亮的眼睛很快冒出水光来。   宋世邦连忙走过去,拿起球送到孙子手里,把他抱了起来,“长渊要玩球了,球儿不听话,爷爷给你捡。”   宋长渊跟别的小孩儿一样,仗着大人宠爱,蚂蚁咬一下也要哭一场。   他闭着眼睛路,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宋九尧在身后看着,笑了声,“你别管他,让他自己玩儿,不摔几跤咋长大。”   宋世邦给孙子擦眼泪,哄了两声,“你爸回来了,跟他玩一天。”   宋长渊睁着湿漉漉眼睛看自己爸爸,有一段时间没见,他有些害羞,扭头又躲到爷爷怀里。   宋九尧皱眉,“瞧瞧你那样,像个男子汉吗?”   宋世邦:“才多大孩子,他自己一个人,也没人跟他玩,多两个弟弟妹妹就好了。”   宋九尧眉头微紧,“奇奇不是在家里住着,他也没上学,让他俩一起玩儿。”   “那年纪差得多大,奇奇都不愿意搭理他。”   “村里那么多孩子,一条巷子两三个,你就扔他跟他们一起玩泥巴,饿了再抱回来来。”   宋世邦把孙子放下地,“我看,还是再生两三个,以后几兄弟有个照应,咱家也不是养不起,我给你们存着钱,生四五个都养得起。”   宋九尧嘴角抖了下,“你当计生不干活了,大姐在计生站,咱还是家属,这些话别叫外人听见。”   他这个爹,虽然是管水库的,好歹也当了半辈子干部,听听这话说的,口气多大,不是多生一个,而是多生两三个,也不怕闪了舌头。   “你大姐在南苑,碍不着她,该罚多少罚多少,我给你交。”   宋九尧摆手,断了他的念想,“咱是良民,绝对不干那些事。”   宋世邦顿了下,没有放弃的意思,“你问问二晚,她也说过,多生几个儿子,把刘川屛家压下去。”   宋九尧嘶地抽气,“她是刁民,别听她胡说八道。”   宋世邦没再说什么,把孙儿给了六姨,拿了一把才做好的镰刀,上山去了。   他要上山拿鸡鸭,再到地里割一些菜,塞到车里,给儿子儿媳带上码头吃。   赵贤闲得慌,上歌舞厅晃荡一圈,回到家门口,家门紧闭的,想想回家也没有意思,便抬脚往踩云朵制衣厂去。   每天他都得晃荡一趟,原叔跟他已经很熟了,看见他又来了,从门卫室里出来,招呼一声:“从哪儿过来了?”   赵贤小手臂抵着铁门的架子,“才从市里回来,腿都酸了,在这里歇一会儿。”   “没事你走那么远做啥,大热天的。”   谁都知道赵贤身子不好,他在村里晃荡,也没人说他,反正他有钱,也没几年活头,还能指着他干啥。   赵贤只笑笑,“出出汗,就当锻炼了。”   “大白快生了吧?”   “中秋就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响动,“赵贤。”   赵贤回过头,登时咧开嘴,“哎哟,我妹夫回来了!”   宋九尧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掌,“走,跟你算一笔账。”   赵贤挺起腰板,跟着他往里走,“我就喜欢这句话,又有钱进袋了。”   “吴斌回开州了?”   “回了,这两天就办了他。”   “不要出什么差错。”   赵贤哼一嗓子,“我去了半条命,让他在外头多溜达了一两年,这一回不让他进去,我不姓赵,改他的姓。”   宋九尧定了下,“今天我带二晚上码头,我爸在山上,你在家多留意些。”   赵贤笑了下,“你爸也是经过风雨的人,还能怕他不成,刘川屛不敢见他,只会躲着他。”   “我家里还住着我三姐一家子,小心些总没错。”   “你三姐那样厉害,比二晚可不差,刘川屛要惹她,估计也占不上便宜。”   “她是窝里横,刘川屛真来了,她跑得比谁都快。”   赵贤忍不住笑,“这么说,还是你媳妇厉害,她是里外都横。”   宋九尧眉头一拧,拿眼乜斜着他,“她哪儿横了,你要不招惹她,她才懒得跟你横,大白是她姐,姐妹俩一直好好的,咋的大白嫁给你以后,二晚连她的饭都吃不上了?”   赵贤嘿嘿笑,“你不知道你媳妇,在你家当少奶奶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来我家里,往哪儿一瘫,就张嘴等饭吃,以前就算了,这会儿大白大着肚子,你说像样么?”   “你在歌舞厅那会儿,不也张嘴等饭吃?”   “我不是为了让她回家里,跟你三姐吃一顿,免得叫人说闲话,最主要的,她连姐夫都不叫,还说那啥话,”赵贤拿手肘撞他,鹦鹉学舌起来,“我是你爹,吃你一顿怎么了,明儿不来了!”   宋九尧抹了抹下巴,“可不是你爹,以后别惹她生气,她爱上哪儿吃上哪儿吃,饭都吃不好,哪有劲儿管厂子。”   “行,我也不能叫你俩都占了便宜,你要是叫我一声姐夫,以后我把她当爹供着。”   宋九尧看着他,嘴角动了动。   “你倒是叫啊!”   “滚蛋。”   两人上了办公室,把大白二晚姐俩叫出来,开着车往香漫饭馆开。   点菜的功夫,宋九尧碰上了一个老熟人,在外头站着说了一些话。   赵贤挺着腰板坐在凳子上,看看大白,又看看二晚,提嘴说:“二晚,你还记得当初我和老尧上这里来吃饭,正巧碰上你,你穿了大白做的衣服,我还问你大白是谁。”   林晚云记得,但她偏要与他作对,“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   “我记得,你说大白是你堂姐,啥都会做,我问你,大白能吃苦,你能吃什么,你说你能吃肉。”   林白云忍不住笑了,“她可不只是能吃肉,她会的可不比我少。”   林晚云又气又笑,“你除了轰隆隆炸屁股烟,还会做什么。”   赵贤立马拍桌子,拿手指着她,“你看,这不是都记得,你还夸自己的洗脚水好喝。”   “……”   赵贤凑过去了些,压着嗓子说:“那会儿瞿雪在追宋九尧,当初他俩读高中,就有那么一些意思。”   林晚云眼尾的光一撩,冷冷斜了他一眼,垂下眼帘,“有就有呗,谁管他。”   青春期的女孩春心萌动,男孩荷尔蒙过剩,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眉来眼去的意思,那是人之常情,谁能诟病?   她心里那点不痛快,是来源于一个猜想。   按惯例,那作者的烂笔头下,除了李景林那样的男一,势必还有一个忠犬男二,男二长得帅,还无条件爱护女主。   起初,她觉得宋九尧不像那样的忠犬男二,但跟他结婚以后,日子过久了,发现他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一想到宋九尧曾经可能是瞿雪的忠犬男二,她到底还是不痛快。   出发博谷之前,林晚云忍不住回厂里,给瞿雪挂去了一个电话,询问她对新版剧服和舞蹈服有什么想法。   瞿雪挺满意,只是对舞蹈服的料子提出了别的建议。   林晚云应下,顿了一会儿,才卷着电话线,轻轻吸气,问:“以前不是有个男的一直对你特别好么,你跟李景林结婚以后,他没有再找你么?”   瞿雪:“顾安源吗,我重活一回,难道还耽误他么,早就不跟他联系了。”   林晚云心口微跳,“那他现在在哪儿?”   那一头静寂几秒,“林晚云,你问他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   “他不在开州,你问宋九尧,他应该比我清楚。”   挂了电话,林晚云耸耸肩,脚下都轻了,回家收拾好行装,就等着跟宋九尧上博谷吃海鲜。   午后一点半,宋世邦就催促两人赶紧出发,现在虽然是夏天,半天的路途不算短,开夜车不安全。   林晚云看着那些鸡鸭,还有土豆白菜,脑仁有些疼。   “爸,我们是去吃海鲜,谁要吃这个啊!”   “不吃就给码头上的人吃,那么多张嘴,还怕没人吃?”   “就是那么多张嘴,这几只鸡鸭也不够塞牙缝,到底送给谁吃,还要费脑子。”   宋世邦笑笑,“费脑子你就留着,让六姨一天杀一只,给你们补补身子。”   林晚云哭笑不得,“有什么好补,我都觉得我胖了,留着给三姐三姐夫吃吧。”   宋世邦坚持,“你才多少斤,胖啥胖,山上还有那么多,吃不过来。”   上了车,林晚云拿着一张纱布帕子捂着嘴,和宋九尧抱怨道:“你看看咱爸,怎么说都不听,臭死了,我晕鸭屎他不知道么。”   宋九尧鼻腔一个哼气,“当初你找他合伙喂鸭子的时候,也没见你晕鸭屎。”   她嘴角颤了下,“其实也晕的,只是那时候兜里没钱,晕也忍了,人穷没办法。”   宋九尧把车窗降下来了些,往外看。   这个角度,正好看见他爸抱着宋长渊,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来,塞到小不点的兜里。   二晚不让儿子吃村里小卖部那些零嘴儿,他爸总是暗地里偷塞,怪不得那小子那么黏爷爷了。   “他塞鸡啊鸭啊,叫咱俩补身子,你知道是啥意思?”   “啥意思?”   宋九尧瞥过一道光,嘴角压着一抹笑,“他说,你还想生几个,让你赶紧生,给他孙子做个伴。”   林晚云:“……他这么说的?”   “可不是,话是从你嘴里出来的,也不知道他记了多久。”   林晚云指头插进头发,在自己脑袋上抓了一把,“这老头真是……别的记不住,这个倒记得清楚,我叫大姐教育他。”   “大姐教育不动,他说南苑计生,管不到这边来。”   “开州也有计生!”   “他说存够钱罚款了,三四个不成问题。”   林晚云头皮发麻,往外探脑袋,这一下,抓住了宋世邦的把柄。   “爸,你又让他吃糖!”   宋世邦:“吃一点没事儿,哪个小孩不吃。”   林晚云打开车门下了车。   宋长渊嘴巴鼓囊囊的,担心被妈妈挖嘴巴,把脸藏到爷爷肩头。   林晚云抱过儿子,看他那闭得紧紧的小嘴巴,实在无从下手。   她嘴里叨叨叨,“说了多少回,你就是不听,每一回都这样,等我回来,我就叫个媒婆,给你找个老婆回来管着你。”   宋世邦:“……胡说八道啥。”   “谁叫你老是不听话,你看看他,养成什么样了,我要挖他嘴巴,他还咬我,我再不敢生小孩了。”   宋九尧在车里皱眉,“怎么还敢咬妈,抱过来,我收拾他。”   宋长渊又从林晚云怀里,到了宋九尧腿上。   他睁着乌黑透亮的一双眼看自己老头,嘴巴抿得紧紧的。   宋九尧在他胸口点了一下,“张嘴,给爸看看,你嘴里有什么好货。”   宋长渊嘴巴一咧,一条细长口水丝往下滴,滴到宋九尧的军绿色长裤上。   “啧,你滴我裤子上了。”   宋长渊伸出小爪子,在那点深色上抓了抓。   那副憨态,逗得宋九尧笑了,哪里还顾得上收拾他,他把儿子抱起来,亲了一口。   行至半路,天色暗了下来,六姨抱着宋长渊在后头睡着了。   “宋九尧,你读高中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哪个女生?”   “没有。”   “没有?那说话多一些的女生呢?”   他瞥她一眼,“我读高中的时候,家里正困难,没那闲工夫和女生说话。”   她抿了抿嘴,“那你认识一个叫顾安源的人吗?”   “顾安源?你问他做什么?”   “听说他以前追过瞿雪,对瞿雪很好,就想问一下。”   宋九尧低哼,“那我真不知道,原来他眼神也不好。” 第77章 治不好的直男癌。……   宋清枝下班经过宋清连家, 寻思着进二姐家,拿点干蘑菇回去炖汤,省得还得花钱去集市里买。   不凑巧, 没见到宋清连, 倒是见到她家婆子, 自己一个人在院子择菜。   要说也是奇了,她恨不能一年到尾都见不着她家那个婆子,二姐都再嫁了,咋还跟这婆子住在一块儿呢?   莫婆子看见她, 招呼了一声:“小姨子来了。”   宋清枝笑道:“婶子, 今晚吃啥菜?”   “就一点红薯叶,这几天长得好, 你要是想吃,就上地里摘去, 我种在老道口那儿。”   “不用, 我家地里也有,我二姐没回来?”   “她还在幼儿园忙活, 骏骏小象他俩也跟着她,估摸快回来了。”   “小妹呢?”   “她才吃了点糊糊, 在屋里睡着, 你坐一会儿,今晚在家里吃饭吧。”   莫婆子早就习惯了, 这个小姨子没结婚前, 三天两头上她家里吃饭, 结了婚,离得远了,一周也断不了过来吃一顿。   吃就算了, 还时不时带点儿东西走,这个时候过来,也不晓得想要拿啥东西。   “不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咧,我上幼儿园找她去。”   莫婆子没有跟她客气,“行,下回带奇奇过来。”   宋清枝走出院子门,看到两个身板挺拔的男人,正往幼儿园的方向走,其中一个正是她的二姐夫丁奉国。   她紧走两步,叫了一声,“二姐夫。”   丁奉国回过头,看见是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你找你姐?”   “对,我路过,顺道过来看看。”   丁奉国给她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战友,“这是黄军朋,我战友。”   宋清枝对黄军朋笑笑,又问丁奉国,“你战友在哪儿上班?”   “他在燃气公司。”   宋清枝露出艳羡的眼神,“燃气公司离我们饭店不远,那里工资很高啊。”   黄军朋笑了下,“我一个人,还够吃饭,偶尔能下一顿馆子。”   他要赶着回公司,便和两人辞别。   宋清枝目送他离开,心想,当过兵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人长得虽然不出众,但精神得很,有男人味道,关键挣的还不少。   每当这个时候,她心里总是懊悔,年轻的时候不懂事,随随便便嫁了一个不中用的男人,连个正经工作也没有,脑子笨嘴巴也笨,叫他跟着宋九尧做生意,他也不愿意,整天就打他那点零工。   她跟着丁奉国往向阳幼儿园走。   “你找你姐有事儿?”   宋清枝:“……没什么大事,奇奇在家待不住,我想来想去,干脆把他送幼儿园算了。”   丁奉国:“嗯,三岁可以送了。”   “他都四岁多了。”   “四岁多了,你咋还不送他上幼儿园?”   宋清枝扯嘴笑,“我不是没那闲钱么,老浓也没个正经活儿,他不带自己儿子,难不成天天在家闲着。”   “他现在不是给人砌墙?”   “砌墙也不是天天砌,今年建房子的少了很多,半个月能有十天出工就不错了。”   丁奉国顿了下,“他要是愿意学开车,以后跑运输也行。”   宋清枝嗤了声,“别指望他开车了,他那笨脑子,我还怕他半路翻车咧。”   丁奉国没再说什么,进了幼儿园,领着骏骏和小象往家走。   宋清连忙活完了,才有功夫搭理她,“早知道你要干蘑菇,我就给你留着了,上一回从平川村收回来一袋,可好了,才被骏骏他奶奶卖完。”   宋清枝松垮垮坐在桌上,“我想把奇奇放到你这里来了,在家闹腾得很,现在每天在林家村打滚,跟村里孩子似的。”   “送就送来吧,四岁,也该送来了。”   宋清枝扯嘴笑,“我没有钱,你就不收学费了。”   宋清连看向她,“整天喊没有钱,你上着班,就养一个孩子,钱都花哪儿去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工资,能有几个钱。”   “没有钱你就上我这里来上班,正好能看着奇奇。”   宋清枝撇嘴,“我不来,一个我都头疼了,一群孩子叽叽喳喳,我还能活么。”   宋清连懒得说她,“你就是啥样都不行。”   两人走出幼儿园,宋清连把幼儿园大门锁上。   “二姐,姐夫那个在燃气公司的战友,他成家了吗?”   宋清连顿了下,“没有,你认识他?”   “刚才碰上一回,他说他是一个人。”   “可不是一个人,他老家在临表县,爹妈都种地,他去年处过一个,那女的嫌他不是开州市人,又没有房子,处了一个月就找别人了,不过他刚分到房子,你要是有合适的,给他介绍一个。”   “你咋不介绍?”   “我想给他介绍大白来着,大白没那个心思,不知道咋的就跟赵贤好上了,我还寻思,袁小燕也不错,就是带着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他介不介意。”   宋清枝突然一个叹气,“你们过那么好,我都想离了算了。”   宋清连斜着她,“胡说八道啥!你看到谁过得好了?”   宋清枝:“林大白过得不好么,离了婚,还能找着头婚的男人,还送了一万礼钱,开州市谁有她那牌面。”   “……你以为个个都是大白?袁小燕一个人带孩子,一整年,连个整觉都没睡过,你光看到别人的好,老浓在家里给你帮了多少忙。”   宋清枝压着嗓:“你自己说说,我现在这个姐夫,不比原先那个好?”   宋清连登时刮她一眼。   “我就想不明白,为啥就我一个人命苦,找了老浓那样的人。”   “你别想那些没用的,就你这脾气,跟谁都过不好。”   宋清枝没拿到干蘑菇,也没空手回,二姐给她拿了一小袋笋干,得有个小二斤。   回到林家村,正好看到赵贤上制衣厂接大白回家。   她拐个弯,假意没看见。   大白当初多惨啊,被婆家嫌弃,没钱也没男人,总是躲在厂里不出来,现在大翻身了,起了房子,又嫁给赵贤,后半辈子无忧。   到最后,过得最差的竟然是她。   回到家,宋清枝看老浓更加不顺眼了,让他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拿去给奇奇交幼儿园的费用。   老浓:“上啥幼儿园,我看着就行,把孩子锁在里头,别闷坏了。”   宋清枝啐了一口,懒得与他废话。   -   到博谷的第二天,六姨因为晕车,精神还没养回来,林晚云便让她在家休息。   她兴致冲冲穿上她的泳衣,盘了一个丸子头,想趁着大日头没出来,带儿子去海边玩沙子。   宋九尧看她那件修身泳衣,眉头一锁,“穿成这样咋出门?”   林晚云低下脑袋,不过是一件藕色的背心泳衣,款式很简单,下面还是裙裤式设计,怎么就不能穿出门了?   宋九尧撩一个眼尾,睨着她,“换了,露个大胸脯,露那么长一截腿,叫人看见了不好。”   “哪里露了,我腿就是这么长,你在国外的时候,没见过那些洋妞裸着晒太阳么?”   他肃声道:“我没见过,我是个正经人。”   林晚云攀上他的脖子,笑嘻嘻道:“我告诉你,以前在国外读书,我穿得更少,就这种泳衣我都不会穿的。”   “你穿哪种?”   她紧紧抿着嘴。   宋九尧脸色微沉,“你也学那些人,裸着晒太阳?”   林晚云蓦地笑了,“没有,我不晒太阳,我就穿比基尼,你没见过吗,就后面一根绳那种。”   他不说话,看她那眼神,仿佛她才是个二流子。   “下回我带你去海边看看,大家都这么穿,有什么大不了。”   宋九尧下颌微动,“林二晚,你不要跟我说话。”   “啧,不就是几两……不就是九两肉么。”   “九两肉不是肉?把衣服穿上。”   林晚云木着一张脸,从他衣柜了找了一件短袖,往头上一套,正好盖住半截大腿。   宋九尧淡眼看着,等她收拾好,才抱起儿子。   这个时候的海滩,还没有受到污染,无比干净,海天一线,远处是零星渔船,沙滩上一个脚印也没有,跟世外桃源似的。   宋长渊踩在软绵绵的沙滩上,起初还有些害怕,把爸爸带着踩了一回水,来了兴致,用小脚去挖沙子,又蹲下身子,拿手去捏。   他捏到了一个小贝壳,咯咯咯笑,拿过去给妈妈看。   林晚云夸赞他两句,刚想下海去游泳,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和宋九尧。   是阿平。   昨晚上到得晚,还没见到他,自打赵贤结婚那一回后,林晚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她也挺高兴,朝他挥动手臂。   阿平到了跟前,脸上带着笑,“一大早的,才出门,就听说少奶奶来了,我问了才知道,你们上这里来了。”   林晚云:“我带宋长渊过来玩儿,晚点再上码头看看,最近有没有一点进步。”   “是该去看看,他们都说少奶奶好久没来了,快一年了,啥时候才来。”   宋九尧淡淡瞥阿平一眼。   他就算再长时间不来码头,也没听过谁说想见他。   林晚云笑了,“我来做什么,六子不在,没人做海鲜给我吃。”   阿平拍着胸脯打包票,“没事儿,今晚我来做,你和尧哥等着吃就行。”   林晚云撇嘴,“你的手残废,你做的我才不吃。”   他嘿嘿笑,“今时不同往日,我跟这里的工友学了不少,今晚你尝尝,至少不会吐。”   “你这标准也太低了,什么叫不会吐,我还敢吃么……”   说笑了一通,她指使阿平给她带儿子,她要和宋九尧下海玩儿。   “他和你不熟,肯定不愿意跟着你,你给他挖城堡,挖螃蟹,反正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阿平应下。   “老公,走!”   宋九尧这才撑着双膝站了起来。   两人踩着海浪,往深处走。   林晚云抓上他双肩,就着海里的浮力,跳上他后背,搂着他的脖子,搂得死死的。   他在国外那一年,她每个月要来这个地方两回,可从来没有哪一回像现在这样,有闲情逸致来泡海水。   “宋九尧,等我们老了,就在这里养老吧。”   宋九尧稍稍偏过头,“你喜欢这里?”   “嗯,我小时候,我爸也经常上码头,我总是闹着要跟他去海边,在海边挖沙,游泳,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和我妈离婚了,我妈去了国外,那两年,只要不上学,他上哪儿我都跟着去。”   宋九尧背着她,在海里慢悠悠游走。   “你爸妈为什么离婚?”   海浪翻滚而来,冲到林晚云的眼角,眼睛微微带着一点辣意。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感情不和,总是吵架,我妈说,我爸没娶上喜欢的女人,就将娶了她,心有不甘,看她很不顺眼,我妈也不服气,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反正有钱,干脆离了,各过各的都舒坦。”   宋九尧在海里定了一会儿,“那你呢,你舒坦吗?”   “呃……”林晚云认真想了想,“其实,刚开始我很难过,那时候太小了,害怕爸爸妈妈和别人结婚,就不要我了,后来跟我爸爸两个人,过得很开心,家里没有吵架声,我就不难过了。”   “那时候我就想,我不会结婚,结婚没意思,我爸爸治病的时候,认认真真跟我谈了一回,他叫我结婚,一定要结,不然不把财产给我。”   宋九尧把她放下,与她面对面相视,“后来呢?”   海浪一重又一重,她身上那件大几个号的衣服在海水里鼓了一个大包。   “那不过是他威胁我的话,他把大部分的财产都留给了我。”   “既然他和你妈没有好结果,他为什么还那么坚持?”   她垂下眼睫,无声扯一下唇,“因为我家有钱,他担心没有后人继承家产,他半辈子的心血都打了水漂。”   宋九尧默看她,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冤枉你爸了,他是不想你一个人,孤孤单单,无依无靠,抱着钱耗一辈子。”   好一会儿,她抬起眼,眼睛里闪着细碎的水光。   宋九尧贴过去,大掌在她后脑拍了拍。   她没有曲解她爸的意思,她心里都懂。   “二晚……”   林晚云捕捉到阿平的呼唤声,回过头一看,宋长渊在阿平怀里蹬着双腿,嚎啕大哭。   她收回视线,眨巴两下眼睛,“阿平是个笨蛋,我说了不要让宋长渊看见我们,他就不会哭,阿平非要大喊大叫。”   宋九尧揽上她,“走吧,宋长渊是你儿子,赖不上他。”   回去路上,阿平提到,明天晚上要跟另一个海航企业碰面,今年明年要从国外进不少码头货运器械,海尧一家吃不下,那家的资源更好,合作才能共赢。   “二晚一起去吧。”   林晚云一愣,“你们两个公司见面,我去做什么?”   “这一次是小型晚宴,他们老板和瞿雪算是老熟人了,你去能聊上一些话。”   宋九尧把儿子抱到另一边,慢悠悠道:“能聊上什么话,她和瞿雪也不熟。”   林晚云看着他,“哪个老熟人啊?”   “顾安源。”   “顾安源?”   阿平:“这人以前就是一个码头工人,比咱们还不如,也是这两年才做起来,算是一个厉害人物。”   林晚云一听,来了兴致,“我跟你们去,我就喜欢看厉害人物。”   阿平笑,“我就等你这句话了,晚上海鲜大餐等着。”   林晚云一脸不屑,“你先等我们吃完了,再吹牛逼也来得及,反正你先吃,我才敢吃。”   “你问问尧哥,我练了快一年。”   宋九尧只抱着儿子,连头都没有回。   回到家,林晚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宋九尧脸上隐隐约约还有一抹郁色。   他不高兴。   她往回想,没别的事儿招惹他,还是因为那件泳衣。   这直男癌,怕是治不了了。   她恶作剧一般,冲着他耳朵边吼一嗓子,“老公!”   宋九尧耷着眼皮子,眼尾露出丁点眸光,斜斜落在她脸上。   她眯着眼睛笑,“你想什么,是不是想把我的泳衣给丢进大海里?”   他嘴角无声往上一扯,“我在想,该给阿平那老光棍找媳妇了。”   林晚云顿了下,“赵贤说,阿平还没开窍,不着急。”   宋九尧慢慢抽气,吁了一声,“着急,刻不容缓。”   她吊上他的脖子,嘻嘻嘻笑,“大夏天的,又不会冻得睡不着,着什么急呀?”   宋九尧挪开眼,腮帮子动了动,又看向她,拿手拍拍她的脸蛋,定了定神,想说点什么又咽下去了。   这张脸,这个嬉笑模样,如何不招二流子们喜欢。   开窍,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 第78章 千年老妖。   晚上, 阿平把煮好的海鲜端上桌,摆得满满当当的。   林晚云吃得津津有味,连六姨也夸赞说好吃。   阿平看着林晚云, “你不是说我没吃之前, 你不敢吃么, 咋吃了这么多渣渣出来?”   林晚云瞥他一眼,“今天游泳饿坏了,我宁愿吐死,也不愿意饿死, 饿死鬼多可怜啊, 以后投生出来会很馋的。”   他忍不住笑,“二晚就是歪理大王。”   林晚云吸吸手指头, “你的厨艺的确有很大进步,虽然赶不上六子, 但娶一个媳妇是够格了, 你跟我说说,喜欢啥样的, 我在厂里给你找。”   阿平撇嘴,“你们厂的不行, 你们厂都是踩缝纫机的大妈, 比不上文工团的。”   林晚云:“……你上文工团找去,踩缝纫机的配不上你。”   阿平只呵呵笑了两声。   宋九尧不动声色, 看着林晚云, 道:“你这样, 问清楚他,喜欢啥样的,按着他的标准招工, 给他找一个媳妇。”   林晚云鼻端一个嗤气,“你看看,宋老板对你多好,我还得按照你媳妇的标准招工,全开州就你这个待遇。”   阿平垂着脑袋,只扯嘴笑。   “老公,你看看他,以前我们在歌舞厅的时候,他整天埋头算那堆破账,把脑袋算坏了,整个歌舞厅,就他一个不撩妹,亏得以前还整天跟赵贤混在一起。”   宋九尧淡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也不会撩。”   林晚云抿了抿嘴,“我觉得你挺会的,你属于那种……会而不自知的那种。”   “哪种?”   “人狠话不多,今儿想娶,就不会等到明天,行动力强的那种。”   宋九尧受用,“娶你还用啥行动力,一个山头的事儿。”   阿平:“尧哥,二晚还真是轻易娶不得,那天要是咱们用自行车去接,你想想,她要在自行车上睡着了,不得从车上滚下来?”   宋九尧嘴角略微勾起一个弧度来,“得拿绑带绑在身上,才能娶进家门。”   这话逗得六姨都笑了,“谁结婚的时候能睡着,那不是缺心眼吗?”   林晚云:“……结婚睡着很奇怪吗,大白跟我睡,我们说了好多话,那么累,我就睡了那么一小会儿,你们要记一辈子么?”   阿平悠悠摇头,“此生难忘。”   “你在河里吃屎,我也是此生难忘。”   “你就是诬赖我,我都不记得有那档子事。”   “你就是诬赖我,我哪里睡着了?”   宋九尧看着两人打嘴仗,端起酒杯,把酒倒进嘴里,闷进喉管里。   回到屋里,林晚云搂着宋九尧的脖子,对他哈了一口气,“老公,你觉得我臭吗?”   “臭。”   她眼睫一翻,给他一个白眼儿。   宋九尧低笑了笑,“不臭,二晚怎么会臭。”   两人闹了一会儿,林晚云又道:“阿平就一个大闷骚,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媳妇,他就故作深沉,埋头苦思,好像谁都配不上他似的,你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宋九尧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找个好看的总没错。”   “都是废话,谁不知道要好看的,以前文工团那些女的也好看,也没见他跟谁说过话。”   “好看的还配不上他,他还想找个天仙不成?”   “就是,他也配!”   第二天,林晚云从下午就开始收拾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小晚宴,也是难得一个臭美的机会。   她在脑后编了小盘发,穿上新做的一条V领雾粉色连衣裙,戴上自己做的碧玉圆牌锁骨吊坠。   碍于宋九尧难以根治的直男癌,她在吊带外头披了一条同色系的薄真丝围巾。   宋九尧看见她从屋里出来,眸光微微一闪。   林晚云甩甩裙摆,眨巴眼睛,“是不是很好看?”   “嗯,好看。”   她总是这样,略微一打扮,看着简简单单的,却雅致出众,能抓人的眼球。   “这是我自己做的裙子,自己踩缝纫机做出来的哦,是不是很有才华?”   “很有才华。”   “娶上这样的老婆,你是不是很幸运?”   宋九尧卷嘴看着她。   林晚云拿手戳他,“快点说,是不是,是不是?”   他无奈摇头,“如果这张嘴不会说话,那我就更幸运了。”   到了顾安源新建的那栋酒楼,三人往楼上走。   “你跟他不熟吗?那瞿雪怎么说……”   “说什么?”   “说你俩挺熟的,我还以为他是你俩同学呢。”   “瞿雪的话你少听,他不是我同学,我也就见过他两回。”   “为什么见的?”   “有一回,李景林叫我出去,正好是瞿雪过生日,他也在,还有一回,就是前几个月,因为生意才碰的面。”   林晚云寻思,现在不熟,那应该是以后才熟的,这也不奇怪,生意场上,合作多了,也就熟了。   还没到五楼,她就气喘吁吁的,扶着墙叫他们歇一会儿再走。   “烦死了,叫顾老板装上电梯吧,八层楼没有电梯,不是要我小命么?”   宋九尧给她拢上那条薄围巾,“阿平,你先上去,和顾安源说一声,说我随后就到。”   阿平:“好的。”   待阿平消失在楼梯拐角,林晚云立马拿下围巾,“我出一身汗,你还嫌我不够热么?”   他背过身去,半蹲着,“就这点劲儿,我背你上去。”   林晚云靠到他背上,笑嘻嘻的,“你知道么,我小时候跟我爸爸去海边,他们公司就是这种楼房,爬到一半,我走不动了,我爸爸就是这么背我的。”   宋九尧胸腔鼓动一下,“原来这毛病是你爸惯出来的,打小留下来的毛病,估计是治不好了。”   “我不是没劲儿,我只是把劲儿放到别处去了。”   “什么?”   她轻笑一声,“当初,我就是这么跟我爸爸说的,他也说我没劲儿,我说我有劲儿,只是用在别处了,他说我是懒人歪理多。”   “就是懒人歪理多。”   到了六楼,林晚云从他背上下来,才要说话,眸光一个卡顿,倏忽之间,天地都在晃动。   她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个高鼻阔额的男人朝她信步而来,目光却不停留在她脸上,而是冲着宋九尧而去。   他伸出手,“老弟,你总算来了。”   宋九尧跟他握了一下,“顾老板,好久不见。”   他转过头,“这是我媳妇,林晚云。”   顾安源提嘴笑,“都说宋家少奶奶不得了,耳闻不如目见,今天真是有幸,见到开州第一女老板。”   林晚云胸口闷闷的,在窒息而亡的边缘,恍惚之间,有一种时空错乱的眩晕感。   这个顾安源长得好像好像她的爸爸,刚才那一眼,她以为她爸爸回来了,可是顾安源开口说了两句话,她再晕乎的脑袋生出一个疑问,这个人是她的爸爸吗?   像,又不完全像。   她眼睛含着两包水,一瞬不瞬盯着那人看。   宋九尧有些诧异,提醒道:“二晚,这是顾老板,咱开州的大老板。”   “哪里哪里。”   林晚云醒过神来,快速眨巴眼睛,“顾大哥好。”   那点水光沁出了眼圈,浸湿了她的上下眼睫毛,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楚楚可怜。   宋九尧搭上她的肩膀,“以后咱们装上电梯吧,看,就爬六层楼梯,把她给累哭了。”   阿平以为是她又和宋九尧吵嘴了,接腔道:“我们老板娘别的都好说,就是不能累着,一累就哭。”   顾安源:“都赖我们,下回来,我肯定就撞上了。”   林晚云轻轻笑了声,“没事儿,他们胡说的。”   这一个晚上,林晚云一直在神游,她看着在人群里穿梭,应对各色人物游刃有余的顾安源,想了无数的可能性,最后得出最靠谱的一条。   那个破烂作者曾经是个记者,这个记者采访了她的爸爸,然后,以她爸爸为原型,创造了一个白手起家的忠犬男二,顾安源有她爸爸的影子,但又不是她的爸爸。   那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她闷闷喝下两三杯酒,脑袋晕乎乎的,有些时空错乱的失重感。   宋九尧察觉她不太对劲,便提早和顾安源提出告辞,带着林晚云和阿平离开。   下了楼,海风一吹,黏腻的潮湿味儿扑鼻而来。   “二晚,怎么了?”   林晚云胸口一睹,一个酸气上了鼻,泪水涌出眼眶。   “宋九尧,顾安源好像我的爸爸。”   宋九尧背脊一僵。   阿平也是一愣,“你说啥呢?”   要说平时,他就当是林二晚说玩笑话,可这会儿,她那神态,可不像是开玩笑。   宋九尧咽一下喉,“你爸爸?”   “嗯……”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话里带着浓重哭腔,“我小时候,我爸爸就长那样,而且我爸爸也是靠码头白手起家的,他就是我爸爸……”   宋九尧和阿平对视一眼。   他嘴角略微一颤,大掌在她后脑拍了拍,“今天没吃饱饭,魔怔了,走吧,咱们回家。”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阿平也没有问是咋回事。   -   大白妈从地里回来,灌了两口稀粥,扛一袋谷子往木板车上放,推着往吕家村走。   半道碰上蹲在大树底下乘凉的赵贤。   “你蹲这里干啥呢?”   赵贤拍拍裤腿儿,站了起来,咧着嘴道:“出来走一圈,腿儿有些酸了,才想歇一会儿再回家。”   大白妈啧一声,“大热天的,整天溜达做啥,回家躺着不好?”   他走过去,“妈,我走不动了,你推我回去吧。”   大白妈一滞,“我的娘啊,你多少斤,我拉不动你咧!”   他嘿嘿笑,给她推着车,“我不要你拉,我跟你去碾米,回去给我一碗粥喝就行。”   两人到了吕家村碾米房,才放好车,顾不上抹一把汗,好巧不巧的,方婆子正扛着米袋过来,看见两人,面上一僵,脚下加快,往碾米房里冲。   赵贤眉头一皱,在她身后说:“哎,这位婶子,咱得讲个先来后到,你不能插队啊!”   方婆子把米袋放下,回过头笑了声,“你个后生,咋还跟我一个老婆子计较,我家等着米下锅咧,就半袋米,你歇一口气的功夫,我就碾好了。”   赵贤不干了,“你要这么说,我可不愿意听,我妈也老了,大热天地过来,凭啥让你先碾啊。”   方婆子索性拉下脸,不搭理他。   大白妈:“赵贤,行了,歇一会儿就歇一会儿。”   赵贤:“行,我去买两瓶汽水,大热天的,我喉咙都要着火了。”   他走了,大白妈在碾米房外头寻了一处阴凉,蹲着歇息。   方婆子走过来,又换了一副面孔,捏捏大白妈的米袋,“亲家,这是新米啊?”   大白妈看她一眼,“你别叫我亲家,叫别人听见了闹笑话。”   方婆子:“大白她妈,咱也做过亲家,用不着像个仇人似的。”   大白妈闷着脸抹汗。   “都说你这个女婿身子不好,干不了活儿,只能在家歇着,过两年要有个啥,大白可怎么过,都嫁两回了。”   大白妈火了,“你胡咧咧啥,他能有个啥,吕二狗死几回都轮不到他死!”   方婆子:“……我没说他死,就是话赶话这么一说。”   大白妈把脸扭到一边,不搭理她。   “不瞒你说,我家里才添丁,二狗当爸了,正好这段时间,农业局要分房……”   大白妈嗖地站起身来,“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你家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死了敲锣打鼓传到我们村,我也不会过来上香。”   方婆子:“你咋说话的,这是在吕家村,不是在你们林家村,我打你都没人拦着!”   大白妈挺起胸脯贴过去,“你打啊!你打啊!”   赵贤正好拿着两瓶汽水回来,看见那剑拔弩张的阵势,有些摸不着头脑,“妈,咋的了?”   大白妈手一挥,“不碾了,咱们走!”   “……为啥不碾了,这不轮到咱们了。”   “这吕二狗他妈,跟我说一些死人话,我听了晦气!”   赵贤看向方婆子,他想起来了,这婆子曾经上大白新房子,对他说过几句不阴不阳的话。   “这位婶子,你说啥死人话了,惹得我妈这样生气。”   方婆子:“……我没说啥,我都不晓得她为啥要动手打人。”   大白妈更火了,推搡方婆子一把,“我打你了么!下回你再跟我说话试试!”   赵贤连忙拦住她,瞟一眼方婆子,“妈,不发火,大热天的对身子不好,有什么话你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方婆子见势不妙,扛起米袋子就走。   大白妈气得够呛,每一回来吕家村碾米,她都趁着村里人下地,人少的时候过来,就生怕碰上吕二狗家里人,白白找晦气,没想法这方婆子不要脸了,硬凑过来跟她说那些阴阳话。   碾好米,她还是阴着一张脸。   赵贤:“妈,那婆子到底跟你说啥了?”   “没啥好话,你甭问了,下回叫老二把一年的米都给我碾了,以后我再不来这里碾米。”   赵贤啧一声,“碾一年的米,你吃不完还得长虫,你要是不愿意来这里碾米,我在咱们村建一个碾米房,建个比这里好的,到时候吕家村的人还要跑上咱们村碾米,那婆子想去,我给你撵她走。”   大白妈只当他又哄她,没往心里去。   谁知道赵贤说干就干,没两天,就在村西头买了一块地,找人开始挖地基。   起初还没人注意,以为是谁家新起的房子,短短十来天,房子建好了,有人送来了碾米机,村里人才知道是赵贤新开的碾米房。   等建起来一看,好家伙,这碾米房敞开着大院子,别说木推车自行车,拖拉机都能停进去三四辆,不仅是场地大,设备也新,还有传送带,不用人扛着上楼,能碾大米糙米,也能磨米粉,可比吕家村那破碾米房方便多了。   林家村并不大,统共不过三十几户人家,比吕家村少多了,故而村里没人愿意做碾米房,村里人一直都是上吕家村碾米,大冷天大热天都是受罪,看到村西口起了那么大的碾米房,可不高兴坏了。   大白妈却发愁,赵贤指缝太宽了,花起钱来叫她害怕,不过是几句气话,他当真建起了那么大碾米房,这么芝麻大的小村子,也不晓得啥时候能挣回本钱来。   跟大白一说,大白只笑笑,说她不管他,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钱,由他折腾。   这话叫赵贤听见了,入夜拉着她的手,问:“叫你管钱,你说你不管,我把钱花光了,到时候你养我,行吗?”   林白云不以为意,“行,你吃得了多少饭。”   “我吃不了多少饭,我花得可多了,到时候问你拿钱,你给还是不给。”   她想了想,“给是给,但是也不能多给,总要存着钱给孩子读书,我妈和你大姑老了,也要养她们,你要是没钱了,咱就省着点花。”   赵贤默看她一会儿,提嘴一哂,“大白,你以前那个男人得有多混蛋,才会跟你离婚。”   林白云愣了愣,“我也不记得多少了,也称不上混蛋,当初吕家村卖山地,村里规定,按户分,但到了我婆子那,就变成按人头分,她们说,我没孩子,只能少拿,二晚气不过,就上村里闹了一回,从那以后,他就不咋愿意搭理我了。”   赵贤咽一下喉,“那一回,二晚做得对。”   可不是做得对,不然她还困在那破烂人家里。   说起往事,林白云又想起来了一些,但是已经无悲无喜。   “我在集市卖菜,还顺便卖一些衣服,晚上回到家,我做衣服,他就出去打牌。”   赵贤:“啧,我要打牌,也得带上媳妇一起。”   她停顿一下,“有时候他回来,看见家里那么多碎布,脸色就不好看,说我做那些,眼睛瞎了,能挣几个钱。”   赵贤:“能不能挣钱另说,你要愿意做,我也把屋子腾空给你做。”   林白云笑了,“我妈说,上回在吕家村碰上他妈,他妈说你身子不好,要是有个啥,我嫁两回了,以后可咋办,把我妈气得够呛,差点儿要打她。”   赵贤磨牙,“这老婆子,咋还咒我死呢,我非得活到九十九不可。”   又过了几天,碾米房正式投入使用,赵贤请了两个人,连着三天,免费给村里人碾米。   这样的便宜怎么能不占,碾米房外头排起了长队,连吕家村的人也过来排队碾米。   宋清枝看到了,寻思赵贤是个留不住钱的主儿,不管碾米房能开多久,他给的工钱不会少,那碾米房的活儿也挺清闲,不如叫老浓去干了。   这么一想,她就和老浓提了一嘴,老浓却觉得不妥,他不过是暂住在小舅子家,房子快起好了,他也该搬回家去住,到时候来这里干活也不好,不干也不好,何必折腾这个事儿。   宋清枝又骂了他一顿,“你干一个月也行,半个月也行,反正他有工钱给你,拿着就行,兜里没几个钱的主儿,你盘算那么多做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躺着行!”   骂完老浓,她还觉得不解气,噔噔噔往楼上去,她在二楼站定了脚,迟疑一下,转头往宋九尧和林晚云的卧房去。   林晚云在家的时候,总是不给她好脸色看,她也不没踏进二楼半步,这一回家里没人了,她倒要好好看看,林晚云都藏了什么宝贝。   衣柜里放满了衣服,大半是林晚云的,而且很好看的,百货大楼都买不着的款式。   宋清枝一件件看过去,心里有些惋惜,这么多件好衣服,可惜她都穿不上,要不然拿走两三件,林晚云也不能发现。   她打开格子,看到最下头是一个绒布包裹的石头,再打开抽屉,眼睛登时一亮。   里头放着翡翠手镯,金手镯,还有各种吊坠,戒指。   平时也没见林晚云戴这些东西,没想到她藏了那么多好货。   宋清枝拿起一个最粗的金镯子,往手上套,这一套,就不舍得拿下来了。   她寻思,先拿去戴几天,等林晚云回来再还回去就好了。   大早上的,送宋清枝出门的时候,老浓突然看到她手腕上一个金闪闪的镯子,吓了一跳。   “你哪来的镯子?”   宋清枝把手抬起来,转转手腕,“捡来的,你不要管。”   老浓:“……你是不是偷拿了二晚的?”   宋清枝瞪眼,“啥叫偷,她那些也是宋九尧买的,我戴两天咋的了,你不要多嘴。”   “咱哪有钱买这东西,叫人看见了,还得说是上哪儿抢来的,咱们住这里,本来就够碍眼的,你还拿她的东西来戴,等她回来,可不得恨死咱。”   “你没钱就闭嘴,我戴两天,她咋会知道?”   老浓只好劝了一句,“你戴一天,就赶紧还回去。”   宋清枝戴着金镯子上明延饭店上班,说是老浓挣钱给她买的,也没有多少钱,这么大的金镯子,还不到八百块钱。   同事们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可金镯子毕竟戴在她手上,那可不是一块石头,她们一年的工资也买不上,不羡慕才怪了。   宋清枝在艳羡的目光里,天天戴着金镯子摆阔,她打算等还回去之后,跟她们说,她戴不习惯,拿去换钱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一天下大暴雨,宋清枝套着一张透明薄膜,骑着车子一路哐当往林家村赶,到家的时候人已经湿透了,跟个落汤鸡似的。   她甩着雨衣,进了家门,往楼上去,才上到楼梯口,觉得哪里不太对,再一看腕子,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手腕子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金镯子的影子。   犹如五雷轰顶,宋清枝的脑子不够用了,她拍拍兜,又甩甩雨衣,什么都没有找到。   明明戴在手上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老浓!老浓!”   老浓从厨房里走出来,“咋的了?”   她丧着一张脸,急得跳脚,“金镯子不见了,咋办啊,金镯子不见了!”   老浓也吓了一条,连忙跑过去,“咋的会不见,你放哪儿了?”   “我一直戴着啊,到家就不见了!”   老浓脸色都变了,“坏事了,这大雨天的,外头那么黑,咋找回来啊,叫你别戴别戴,你非要戴,两三年不吃不喝咱也赔不起。”   宋清枝拉上他,“走,你找手电筒,趁我爸还没回来,我们出门找去!”   “……大黑天的,奇奇咋办?”   “没事儿,让他自己在家呆着。”   于是,两口子把儿子安顿到饭桌上,着急忙慌出门去,沿着大路找过去,又沿路找了回来。   手镯连影儿也寻不着,老浓惦记着儿子,还是拉着她回了家。   宋世邦看见两口子淋得湿漉漉的,皱眉问:“你俩上哪儿去了,丢奇奇一个人在家,我回来的时候,他哭得嗓子都哑了。”   老浓才要说话,被宋清枝抢了。   “饭店有事儿,我又回去了一趟。”   宋世邦:“那也不能丢下他一个人,打雷下雨的,他的胆儿都被吓坏了。”   宋清枝没心思和他说话,闷着脸上了楼。   她可后悔死了,戴几天金镯子,啥好处也没落着,这一丢,林晚云回来看见丢了一只金手镯,必定第一个怀疑她。   她就算抵死不认,林晚云也不能信,要真计较起来,她拿什么来还。   -   林白云一上班,就收到了袁庆军送过来的一只金镯子,他说昨天下班,他在半路上捡的,镯子里头还印着“林晚云”三个字。   “林厂长啥时候回来的,今天该来上班了吧?”   林白云看那金镯子,“她没回来,这镯子好像是给她家里人戴的。”   她寻思,如果不是二晚回来了,那么这个金镯子就是别人掉的。   这么贵重的金镯子,二晚送给了谁,总不能是宋清枝,难道是二姐宋清连?   二晚本来说去个十天,这都过去半个月了,也没见她回来,不知道在博谷过得怎么样了。   回到办公室,她就给博谷那边去了一个电话。   傍晚时分,林晚云给她回了电话。   “二晚,你咋还不回来?”   “再过两天就回去了,厂里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什么事,就是昨天夜里,袁庆军在路上捡到了你的金镯子,上头刻了你的名字,我还以为是你回来了。”   林晚云一头雾水,“我的金镯子掉在外头了?”   “嗯,你是不是送给谁戴了?”   “……我想想。”   这也不用想,肯定是宋清枝偷拿了她的去戴,还把镯子弄丢了,上一回,她就看见宋清枝偷用了她的香膏。   上一回碰上顾安源之后,宋九尧担心她胡思乱想,不让她回家,说等他忙完了,再送她和儿子回去。   她再等不了了,只怕再过几天,宋清枝就该把她的家搬空了。   博谷因为航运发展,开通了火车,坐火车回去,大半天就能到。   她上公司找宋九尧,宋九尧拗不过她,只好让阿平开车,把她送回去收拾行李。   阿平开着车,往后瞥了一眼,“尧哥,让她们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再回去吧,免得在火车上饿肚子,我回去做,很快的。”   宋九尧:“嗯,拿点新鲜海虾,再煮点海鲜粥就行。”   “行。”   过了一会儿,阿平突然笑了一声。   林晚云恍惚听见了,扭头看了他一眼。   “我没说错,二晚是千年老妖。”   林晚云:“……你是不是喝多了,你才是千年老妖,你是千年老树妖。”   她不知道阿平为何得出这样的结论,她根本就不是千年老妖。   “不是千年老妖,怎么会敢孤身一人,出国去救我们,怎么敢上电视参加选美,还叽里呱啦说那鸟语。”   林晚云把着车座椅,“我就烦你,你自己是笨蛋,还怪我太聪明。”   “尧哥,是不是?”   宋九尧:“闭嘴。” 第79章 抓贼。   林晚云从林白云手里拿到那只金镯子, 宋九尧没一次回来,都会给她带些东西,这只金镯子是前两个月他拿回来的, 内里刻了她的名字, 克数很大, 挂在腕子上很有重量,她一次都没戴过。   那些东西她虽然不会戴,但也是很宝贝的,就算她以后不生女儿, 也要留给儿媳妇。   不问自取是为贼, 这一回,她不打算和宋清枝客气了。   “这么重的镯子, 咋这么不小心,到底是谁掉的?”   林晚云嗤了声, “没谁, 我家里进小偷了。”   “……进贼了?”   村里偶有偷盗事件,也不过是偷地里的玉米红薯之类的, 进家门的很少,毕竟家里也没啥好东西。   二晚家不一样, 她家里有好东西, 被贼惦记也不出奇。   “最近你们都不在家,家里有好东西, 怪不得进贼了, 只是这贼都到手了, 咋还能弄丢了呢?”   “做贼心虚呗,老天开眼,这不就丢回我手里来了。”   “那你以后可要藏好, 别放柜里,藏床底都比柜子里好。”   林晚云心想,藏床底下也没用,她得买个保险柜回来放才行。   “今晚上我家里吃饭去吧。”   “不去,赵贤说我老是上你家吃白食,我可不去了。”   “他那嘴就那样,你听他胡说八道呢。”   林晚云把金镯子放进挎包里,“我上公安局报案去,顺道上我二姐家吃,好久没见到她了,你和袁庆军说一声,不要说镯子又捡回来了,免得那贼惦记。”   “行。”   林晚云先回了一趟家,跟六姨说了这一回事,让她晚上不要等她吃饭,她上公安局,顺道在二姐家吃饭。   报案之后,林晚云并没有着急上宋清连家,而是先上了歌舞厅,等到天黑下来,才往宋清连家去。   果然,进到家门,她就看见了宋清枝那张脸,满面阴郁,也不大声咧咧了,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躲闪。   宋清连看见她过来,有些惊喜,“啥时候回来的,昨天咱爸过来,还说你没回呢。”   林晚云把包放下,不高兴的样子,“本来要等宋九尧一起回来的,家里进贼了,我才赶回来的。”   宋清连一惊,“啥时候进贼了,被偷了啥东西?”   宋清枝别着脸,目光飘忽。   她才回到弟弟家,就听到六姨说,家里进贼了,被偷了一只大金镯子,二晚上公安局报案,顺道上二姐家吃饭。   宋清枝心里惴惴不安,林晚云怀疑是家里进贼,那她可以装聋作哑,说不准能混过去,可林晚云偏偏去报了案,要是真被查出来是她拿了金镯子,就算到时候林晚云不追究,公安也可能会把她抓起来。   “被偷了一只金镯子,我老公才给我买的,最重的一只,一千块钱呢,我一次都没戴过。”   宋清枝心里腹诽,林晚云就会信口开河,那金镯子哪里能到一千块,反正镯子丢了,值多少钱,横竖都是她一张嘴说了算。   宋清连眉头更紧了,“你仔细找过家里了吗,是不是放哪儿你给忘记了?”   “就是进贼了,我自己的东西我清楚得很,他把我东西弄得乱七八糟,我衣柜的衣服也被翻过了。”   “这贼胆儿也太大了,必定是看见你和六姨都走了,家里没人,才上家里去,公安局的人怎么说?”   “明天他们上家里看看,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来。”   宋清枝撇过一道光,转瞬又挪开了,“哪那么容易查,我看是白折腾。”   丁奉国:“那也不能是白折腾,公安查一查,那贼就知道害怕了,能不能找回来另说,就得吓吓他。”   林晚云:“就是,我要让他知道,我林晚云的东西没有那么好拿,要是被我发现,我叫我老公剁了她的手。”   宋清枝挠挠后脖子,借口要赶回家看奇奇,先走出了宋清连家。   吃了饭,回到家里,宋世邦正带着孙儿玩。   林晚云走过去,大声说:“爸,咱家进贼了你知道么?”   宋世邦一愣,“进贼了?啥时候进贼,我不知道啊。”   “我丢了一只金镯子,这么大的,”她两指并在一起,比个大小,“这么大,小一千呢,宋九尧才给我买的,就放在我屋里的抽屉里,我都不舍得戴,想着留给孩子的,回来就不见了。”   “……是不是你放别处去了?”   “就是进贼了,把我东西全部翻乱,我已经在公安局报案了。”   宋世邦皱眉,“你们不在家,我都住山上,你把你三姐三姐夫叫下来,我问问他俩,有没有听见啥声响。”   林晚云:“不用问了,刚才我去二姐家,三姐也在,她都知道的。”   宋世邦没再说什么,等林晚云上了楼,才把宋清枝叫下来,问她是什么回事。   宋清枝已经威胁过老浓,叫他别说话,只当不知道是咋回事。   这会儿当着老爹的面,她嘴硬道:“我咋知道,我一回来就听六姨说,家里进贼了,二晚上公安局报案,我也吓了一跳。”   宋世邦:“行,多小心些,你弟弟不在家,你跟老浓住家里,多小心些。”   宋清枝闷闷道:“我知道了,等起好房子,我马上走。”   宋世邦面色微沉,“你说的啥话,谁赶你走了,这是你弟弟家,别住着还住出仇人来。”   宋清枝没再说话。   第二天,公安局来了两个人,宋世邦在家等着,宋清连也过来了。   正赶上宋清枝休息,她在楼上听见声响,心里忐忑不安,最终还是下到二楼,站在林晚云卧房外头,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林晚云:“我发现丢了东西,就没有动过这个柜子,里面肯定有指纹,公安同志,辛苦你们查一查。”   宋清枝心里一惊,心跳提到嗓子眼。   公安局的老莫:“行,你丢的那个镯子,我们已经采集好指纹,今天给你送过来了。”   “小严,你给林厂长签个字。”   林晚云接过那只金镯子。   宋清连一喜,“咋拿回来的,不是说被贼偷走了吗?”   “被别人捡到了,幸而里头刻了我的名字,才找回来的。”   宋清连接过那个分量很足的金镯子,两眼冒出光芒,“谁捡到的,还知道给你还回来,这镯子多好看啊,要是被人拿走了,可不难受死。”   林晚云笑说:“好看我也不戴,你要喜欢,我送给你了。”   宋清连一滞,“……你可算了吧,我可不要你的。”   她实在是喜爱得很,但也不敢拿弟媳那么贵重的东西。   “不要白不要,你以为我愿意给你,要不是你才生了小妹,我也不给你。”   林晚云拿起镯子,看了看里头的刻印,“我叫人去抹了我的名字,刻上你和小妹的,你戴不戴,我都个小妹留着,谁叫咱家闺女少呢。”   宋清连眼眶微热,“你要这么说,以后谁生闺女你都送?”   “不送,别人求我我都不送,就你生我才送。”   宋清枝耳朵嗡嗡响,她没心思眼红宋清连,她已经两腿发软,陷入被困牢笼的恐惧里。   别人听不出来,她可听出来了,有些话林晚云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明明金镯子都找回来了,林晚云还去报案,还叫公安是行家里里采集指纹,摆明了就是想要治她。   送走公安局的人,三人往家里走,宋清连挽起袖子才要下厨房。   林晚云突然说:“我还丢了一件东西。”   宋清连一愣,“还丢啥东西,你不跟公安局的人说,这会儿说有什么用。”   “就那块石头,搬家的时候,你和咱爸都见过的,现在不值钱,公安局的人也不会管,不过以后可值上百万,是宋九尧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丢了啥那石头都不能丢。”   “……”   宋世邦:“谁知道那玩意儿值钱,他不拿别的值钱东西,拿那石头做啥。”   “谁知道,反正等抓到他,我非得叫宋九尧回来,剁了他的手不可。”   这时,宋清枝从楼梯口走下来。   “那金镯子是我拿去戴的,我可没碰你的石头!”   林晚云假意一愣,“你拿的我的金镯子?”   宋清连:“你咋回事,拿了不出声!”   宋清枝:“我就是想戴两天就还回去了,谁知道那天下大雨,我骑车回来,掉半道上了,我和老浓拿手电找了一路,都没有找到。”   宋世邦厉声道:“既是你拿了,昨晚我问你,你咋不说话,非得叫人公安上家里来了,才说是你拿的!”   林晚云挤出一点泪光,“你要是先问过我就算了,我也不能不借给你,你在我家住那么久,连洗衣机都被你拿去洗鞋子,我说过你一回吗?”   宋清枝:“你没说吗,我就洗过一回,你就……”   “老三!”   林晚云吸吸鼻子,“你用我的东西,抹我的香膏,偷拿我的金镯子,别那些都算了,我不在乎,但是那石头,就是翻了开州市,我也要找出来。”   宋清枝又心虚又恼火又冤枉,“我说了,我没有拿你的石头!”   林晚云冷冷一笑,“你不要跟我说,收拾东西等着坐牢吧。”   她上了楼,锁上房间门,任凭宋清连怎么劝她,就是不下楼吃饭。   这一天晚上,宋清枝和老浓连夜搬走了。   宋世邦没说什么话,倒是宋清连,好声好气求林晚云,让她去公安局撤了案子。   “她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脸面啥的都不要了,我也不替她说话,只是奇奇太小了,她妈要真被公安抓了,他以后可怎么办。”   林晚云不过是想把事儿闹大,让宋清枝滚出家去,并没有让她坐牢的意思。   宋清枝一走,以后她舒坦了,再也不用跟那一家子假客套。   “我知道,明儿我就去撤了案子。”   “那石头你再找找,是不是放哪儿去了,你给忘了。”   “嗯。”   宋清枝一走,林晚云神清气爽,让六姨把三楼收拾干净。   以后,宋清枝休想再住进来一天。   她惦记着顾安源的事儿,上剧场去找瞿雪。   瞿雪的剧场已经进入稳定阶段,每天有固定场次表演,也经常接到开州市意外的表演邀请,因为媛媛还小,瞿雪一般都会守在剧场。   “顾安源?你咋那么关心他?”   来之前,林晚云已经想好了一个由头,“他在侣鼎码头,宋九尧在博谷码头,有竞争也有合作,现在码头正是机械快速优化的时候,我就问清楚这个人,免得被坑了。”   瞿雪忍不住哼了声,“被坑也是顾安源被坑,你家宋九尧多精啊,谁能坑得了他。”   “那可说不准,我看那顾安源也很精的。”   “他们是做大生意的,想挣钱也要讲信誉,谁都一样,没有人是傻子,以前宋九尧做碎石,做建筑,现在做码头航运,他跟以前走的路子不一样的,顾安源倒是做码头起家的,以后是个航运大企业家。”   林晚云默了下,“那你为什么不选他?”   瞿雪笑了,“不选,他以后也是个离婚的主儿。”   “……他,他娶了谁?”   瞿雪看她一会儿,“娶了谁你也要管?”   林晚云理直气壮的,“我就不能问吗,他既然是厉害人物,我叫我表妹嫁给他不行?”   “哪个表妹?”   “我舅老爷家的,你又不认识。”   瞿雪觉得好笑,“我劝你还是算了,真的,我也曾经想改变,你看现在,还不是和李景林结婚生孩子了,天机不可泄露,你管好自己就行,别插手别人的人生。”   林晚云闷闷道:“你说的对,算我没问。”   若是别人,她也不想管,可是她爸爸婚姻不顺,离婚后,孤孤单单十几年,最后病逝了。   她希望顾安源的人生能走得顺遂一些。   临走,林晚云还有一件事情要瞿雪帮忙,雪原剧团里的年轻小姑娘比文工团的还水灵,她想在里头让给阿平找一个对象。   “阿平?”   “对,他是个老实人,性格也好。”   瞿雪笑笑,“我觉得他不是,跟了宋九尧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老实人。”   林晚云忍不住有些冒火,“宋九尧怎么了,你不要对他有偏见,我老公为人很正派的。”   “正派?”   “就是正派,怎么了,他偷过你家东西还是抢过你家东西?”   瞿雪皱眉,“真的,每一回我想和你俩好好相处,总是被气一回,他出事的时候,你拿了那石头给我,借我三万块钱,并不是我逼你的吧,他上我家里拿,我家外甥不知道是什么宝贝,拿去玩了下,宋九尧专程给我打电话,说那是你家传家宝,把我说了一通,你说我憋屈吗?”   “……那石头的确是我家传家宝,很宝贝的。”   瞿雪不想和她扯淡,“阿平要找对象,等他回来,让歌舞厅给我们免单,我带小姑娘们去玩玩。”   林晚云应下。   回到家,六子竟然上家里来了。   “二晚,尧哥来电话了,说你不在厂子,叫我来问问你,石头咋被人偷了?”   林晚云嘴角有些僵硬,“我也不知道,回来就不见了。”   “公安也不管一块破……一块石头,他说再找不到,他就回来找。”   “不用了……我现在再上去找找。”   六子和六姨都跟着她上了楼。   林晚云装模作样,翻箱倒柜一通找。   最后,她指使六子,“你找个梯子,爬上去看看,是不是藏在柜子顶上了。”   六子:“那么高,咋可能藏在上头。”   “你看看!”   六子只好搬了一个梯子上楼,爬上去一看,果然在上头。   他从上往下,狐疑看着林晚云。   林晚云搓搓手,“这个贼肯定很高,不然怎么能藏到那里。”   六子:“高不高不好说,这个贼肯定很无聊。” 第80章 气到脸肿。   赵贤的碾米房收费很低, 几乎就是一个电费钱,相邻几个村再也没人上吕家村碾米,都上他那里去了。   大白妈去了几回, 可愁死了, 碾米房还养着两个干活的人, 碾三四袋米才收那一分钱,也不知道他能亏到啥时候。   她专程上家里去劝赵贤,“你又不是财神爷,不挣钱就算了, 也不能亏钱, 我看,一个人就够用了, 反正有传送带,又不用人扛米, 谁碾米谁干活, 请个人拉闸收钱就行了。”   赵贤却道:“那可不行,现在每天都有人排队碾米, 一个人忙活不过来,我做这个碾米房也不为挣钱, 就为了你不用跑老远去碾米, 受那个罪还要为那老婆子生气。”   他这些话又把大白妈哄得美美的,恨不能给他煮上龙肉了。   “不挣钱咱也不能亏钱, 你多收个一分两分的谁会说你。”   “一分两分的, 啥时候才能发财, 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懒得挣那些钱,现在每家每户都有余粮, 你也不用下地了,上碾米房给我收购粮食,一年挣的比你种五年地都多。”   大白妈听了这话,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来,“收了卖到哪里去?”   “市里需要大米的地儿可多了,只要你收,我找人给你送货。”   细细寻思,越想越觉得可以,现在鼓励个体经营,做买卖的越来越多,卖米的还没有多少,要是真做好了,可不是比种地好多了。   她是个直肠子,又问:“那收了钱,咱俩咋分?”   赵贤嘿嘿笑,“我不跟你分,以后我上家里,你给我一碗粥喝,等我哪一天真死了,你给我看孩子就成。”   大白妈斥道:“你少跟我说这些话,我都这把年纪了,我还没死,你敢死在我前头?”   “不敢不敢。”   大白妈没想到还有享女婿福的一天,赵贤是身子不好,但是他脑子活,嘴巴会说话,比那吕二狗不知道好了多少。   林白云忙着自己的事儿,慢慢发现,赵贤和她妈,和她两个弟弟越走越近,她忙的时候,顾不上回家做饭,他就晃荡到她家里去吃,有时候兴头来了,和两个弟弟喝得醉醺醺的才回家。   这一天,赵贤又一身酒气回家来,倒在客厅地上直喷酒气。   她不免劝两句,“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喝着中药就不要沾酒,白喝那么苦的药,你何必呢。”   赵贤扯嘴笑,“都是你妈,炸那么大油的油馍,不喝点酒解不了腻。”   “你自己管不住嘴,又赖我妈。”   赵贤拉着她的手,“我心里高兴,你是个好人,你家里都是好人,我不发愁孩子以后走我老路,上街上做二流子了。”   林白云心口一堵,有些说不出话来,“你说啥呢……”   “大白,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十来岁的时候在街上游荡,那滋味儿你可不知道,要不是碰上宋九尧,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呢,宋九尧也不知道那些滋味儿,他有家,他姐可疼他了,所以他走得正,打小就有人爱的人,才走得正啊大白,要不是他,我们几个都走歪了。”   林白云顺顺他胸口,把他拉起来,“知道了,他有人爱,你也有人爱。”   赵贤就是不起来,带着醉意问,“谁爱我啊?”   “大姑爱你啊。”   “你不爱我吗?”   林白云微微一滞,声量轻了,“爱,谁说不爱了。”   赵贤闭上眼,“吕二狗肯定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他才不懂珍惜,你把以前那些都忘了,咱就是黄花大闺女,头一回结婚。”   林白云:“……你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再说,我早就忘了。”   她心里卸掉了什么,赵贤说的对,不是她不够好,而是碰上了错的人,她只不过是多走了一段弯路罢了。   吴亚南生下女儿后,正式对吕二狗提出离婚,还要求分和林白云一样,分七分地。   吕二狗早就放弃和她纠缠,只避而不见,就是不给,爱离不离,看谁熬得过谁。   以前,林白云还没有结婚的时候,他时常往集市里转悠,偶尔能看到她在卖场忙活,就算见不到人,看到卖菜的地儿,他总能想起大白还是他媳妇时,在那里吆喝卖菜的场景。   大白嫁给别人了,他再也没有去集市,也没有再去和工友们打牌,每天除了上班就蹲在宿舍里,喝着酒枯坐到深夜。   这一天,方婆子又来农机站找他,叫他赶紧和吴亚南离婚,又有人来村里看山地,听说现在山地涨了不少,要是村里真卖山地,吴亚南更要闹腾分钱了。   “她要生个小子就算了,生个丫头,还想分走咱家的地,想得真美!”   吕二狗意兴阑珊,“妈,你甭管她,也甭管我,回村里好好过你的。”   方婆子:“……咋的,以后我不能来找你了呗。”   “能不来就不能了,咱们家的事在站里传得还不够多么,你来了别人也不乐意见。”   方婆子欲言又止,“你别嫌你妈多嘴,大白跟咱们家就是没缘分,要不你俩结婚那么长时间,咋没有个孩子呢,你看看,一离婚,你有孩子了,她也有了,现在她有些钱,也瞧不上咱们,咱也不回头,你有正经工作,再找一个不难。”   吕二狗只想打发她,“以后再说吧。”   他这辈子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他希望大白过得好,又不想她过得太好,哪一天那个赵贤死了,大白或许还能回头跟他。   -   宋清枝和老浓带着孩子偷偷租住在城郊的一处老屋里,老浓本来想在新房子附近租借邻居家的房子,宋清枝却不同意,她不想叫左邻右舍,还有她婆子妯娌看她的笑话。   房子还没有建好,就被赶出了娘家,再怎么说都不好看。   奇奇被送进了向阳幼儿园,因为租住的地儿离幼儿园太远,宋清枝索性把奇奇交给二姐照料,休息日才接回家来。   她越想越觉得日子过得憋屈,嫁给老浓五年了,别说一枚金戒指了,就是想买一件像样的衣服,都要思量好久。   这一天周五傍晚,她上幼儿园接孩子,看见袁小燕背着才两岁的闺女,蹲在地上收拾孩子们丢了一地的弹珠和纸牌。   宋清连让她别收拾,孩子发烧了,赶紧带孩子回家歇着。   袁小燕便放下东西,骑着自行车上集市买菜去了。   宋清连感叹:“小燕真辛苦,她弟生了孩子,她妈顾不上她,孩子生病,连个搭把手的人也没有。”   宋清枝问:“袁小燕就找不到合适的吗?”   “她今年见了几个,一个不如一个,比我没认识你姐夫之前见的那些人还不如,她也不想找了。”   宋清枝又忍不住问:“你不是说想给她介绍对象么,我姐夫战友,燃气公司上班那个。”   “人家哪里瞧得上,你姐夫说,别说二婚了,他要好看的,要读过高中的,要不咋能到这个时候还不结婚。”   “……”   宋清连清理幼儿园,又扫又擦,看见扫帚被孩子们弄坏了,便叫宋清枝回家里给她拿一把。   宋清枝回到宋清连家门口,听见莫婆子正和丁奉国说话。   “家里三个孩子,本来就闹腾,再加上一个,都要翻天了,闹得我脑袋疼,小妹还小,你跟她说说,让骏骏小姨来把奇奇接回家去。”   丁奉国:“行,我今晚给她说说。”   莫婆子又问:“奇奇上幼儿园,交没交学费,你晓得不?”   “那我不知道,没问过。”   “哎哟,这个妹子可能占便宜了,我估摸肯定没交,学费啥的就不说了,吃饭的钱总该给一些吧,总不能叫姐姐帮她养几年孩子,要说咱是富贵人家就算了,咱也是平头百姓,自家还养三个呢,哪有余钱养别人家孩子,平时我也不愿意跟骏骏妈说这些话,你跟她说一声。”   丁奉国点头应下,“救急不救穷,奇奇有爸有妈,是不该给咱们养。”   宋清枝扭头就回了向阳幼儿园。   宋清连正忙活,没见她拿扫帚回来,倒是阴着一张脸,拉上奇奇的手,便说要回家。   “咋的了,不是说在我家里吃了饭再走么?”   “不吃了,下回我拿钱来,给奇奇交上费,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宋清连莫名其妙,“谁惹你了,我帮你看着孩子还有错了?”   宋清枝闷声不吭,拉着孩子就走。   宋清连回到家,把丁奉国叫到一边,问他宋清枝上家里来,为啥突然生气走了。   丁奉国一寻思,必定是他和孩子奶奶说的那些话被宋清枝听了去,便一一和宋清连说了。   “你这个妹子,以后你少惯着她,吃力不讨好。”   宋清连:“……我就这么一个妹子,以前家里难的时候,都不舍得叫她吃苦,现在她家起房子,能帮就帮,反正那么多孩子,多看一个少看一个,没多大区别。”   丁奉国正色道:“你是没差别,骏骏奶奶咋想,奇奇有爸有妈,也有爷爷奶奶,为啥放咱家里养着。”   宋清连知道,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两个儿子犯了错,他也不会客气,该训就训。   孩子奶奶起初还偷偷抹眼泪,日子久了,知道他就是有点轴,没有坏心眼,对孩子也是真心爱护,对她这个不是亲人的老婆子也算尊敬,便安心给两口子看孩子。   “她才从九尧那里出来,租住的地儿又远,以后她起好新房子,肯定就把奇奇带回去养了。”   “你别惯着她,她为什么从九尧家里出来,二晚已经够客气了,手脚不干净的人,就该抓起来。”   “……”   “一个孩子也不是养不过来,只是对奇奇不好,打小我妈就说,自己家再破烂也是家,别人家再好,那也叫寄人篱下,她再苦再累,也从来不把我寄养在别人家。”   宋清连忙不迭点头,“行了,行了,她听见你们那些话,也不会再来。”   宋清枝回到租住的房子,饭也不做,把奇奇丢在堂屋,自己进屋里躺着。   老浓给人卸货车,回到家,看见孩子在自己门口挖泥巴,看见他回来,马上拉着他的手喊饿。   老浓进家一看,冷锅冷灶的,再进屋,宋清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咋的了,哪里不舒坦?”   宋清枝没好气,“哪里都不舒坦!”   “……不是才从你二姐家回来,咋的还没吃上饭?”   “又不是你家饭堂,她有义务给你儿子管饭!”   老浓莫名其妙,“我就是问你一声,你发啥火,现在晚了,那炤不好生火,咱们出去下一回馆子吧。”   宋清枝冷哼,“你兜里有几毛钱,就想下馆子,你去吧,我可不去。”   “不去,夜里就饿肚子?”   “饿就饿,嫁到你家,还想吃饱饭么!”   老浓听多了她这些话,也懒得与她争辩,便带着儿子出门去了。   -   宋清枝走后,林晚云神清气爽过了一段时间,这天,她带着儿子回娘家,听牛翠芬和林老大说起一件事,又叫她恼火了一回。   原来,有人上吕家村看山地,这一次的出价比起当初她和宋九尧买的价格要高了不少,村里有些人眼热,说被林大强和宋九尧给忽悠了,就不该买那个价。   林大强已经到市里买了地皮,起了房子,别人说什么,他都当听不见,反正他也没比别人占到更多便宜。   牛翠芬:“你挣了钱,别人看着,肯定会眼红,你该发财就是发财,他们说几句,你就当听不见。”   林晚云淡道:“是村里同意卖的,白纸黑字写着,又不是我们强买强卖,那时候他们多高兴啊,杀猪宰羊的。”   林大哥:“也不是人人都这样,这两年,家家户户都住上了砖房,走出去的时候,娶媳妇的时候,胸脯挺得多高,都说我是林家村的,我们村就是有钱,说到底,九尧出过不少力,大家伙也不是瞎子。”   牛翠芬哼一哼,“就老二家那个,数她说的最多,嘴里不干净,说你在家的时候早就盘算咋分她的地。”   林晚云脑仁疼,马凤菊就是来克她的,每一回听到她的名儿,都没好事。   回到家,她躺在床上,右边腮帮子隐隐作痛。   第二天醒来,一张嘴,牙龈痛得更厉害了,她以为是上火引起的牙龈肿痛,咬牙挺着,到了夜里,牙痛引起神经痛,脑袋跟着嗡嗡作响,她起床,看到半边脸微微肿起。   她再忍不住,叫六姨陪她上卫生院,医生看了看,说是长了智齿,已经冒出来一些,有轻微的发炎,只能给她吃点药止痛。   林晚云捂着半边脸,锁着眉头和六姨回了家。   读书的时候,她长了蛀牙,被爸爸带到医院补牙,坐在牙科诊室,听那机器滋滋的声响,简直是人生噩梦,从那以后她特别爱护牙齿,就怕再见到牙医。   再说,以现在的技术,她真不敢拔牙,只能忍着让它长出来。   到了晚上,她疼得睡不着,隐隐有些发烧的症状,正好赵贤晃荡过来,看见她捂着嘴奄奄一息的样儿。   忍不住笑话她,“你有啥遗言要说,我等会儿上制衣厂,挂电话给老尧,给你转达了。”   林晚云斜她一眼,“你就说,村里有人说我坏话,我气得牙齿都肿了,让他得空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带阿平回来,我给他找媳妇。”   “啧,你这都不行了,还操心阿平呢。”   “那怎么办,你们又不管他,总不能让他当一辈子光棍。”   赵贤上制衣厂,给宋九尧挂了电话。   翌日上午,宋九尧和阿平就回到了开州。   林晚云捂着半边脸,看见宋九尧,泫然欲泣。   宋九尧拿掉她的手,看见那肿起来的半边脸,有些绷不住,“是谁气的你,气得脸都鼓了?”   她又盖上脸,满是委屈,“还不是那个马凤菊,还有村里那些人,说我们坑了村里人。”   “我们咋坑他们了?”   “现在有人上吕家村买山地,出价比我们那会儿高了,他们看着眼热,这都过了快三年了,地皮碎石什么都涨了,难道山地就不能涨么。”   宋九尧一个气声,“那些人一辈子也就那点出息,你管他们说什么。”   “那个山头,我本来就不打算要了,以后还还回村里,听到这些话,我就是生气!”   “咱是干大事的人,不至于为了这些人的话,气成这样,他们要是知道,可不乐坏了。”   阿平笑道:“可不是,别说他们,我听到你被人气得脸肿,我都乐了。”   林晚云乜斜着他,拿手戳戳半边脸,“我是长了智齿,牙齿发炎才肿的,你乐什么乐。”   宋九尧让她张嘴,眯着眼往里细看,果然看到了已经冒出来的智齿。   “那牙留着没用,吃点药,等消炎了,咱去拔了它。”   林晚云断然拒绝,“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留着以后还会发炎,你愿意长痛还是短痛?”   她耷拉眼皮子想了想,“我愿意长痛,反正我不拔牙。”   宋九尧眉头微紧。   阿平:“尧哥,市三医院有个挺好的牙科医生,把他叫到家里来吧。”   “嗯,你去安排。”   林晚云急了,“我说了我不拔,我不拔牙!”   阿平:“过两天吧。”   “过两天,等她牙齿消炎了再说。”   她气急败坏的,“阿平,你不要叫,我在瞿雪剧团里给你找了很多漂亮小姑娘,保准你今年冬天有人暖被窝。”   阿平:“用不着,谢谢你二晚。”   “你不是说冬天一个人睡,到早上脚还凉吗?”   “多大点事,加两床被子一样能过冬。”   林晚云捂着脸躺倒在沙发上,卷曲成一团,“我想见我爸爸,把顾安源给我叫过来。”   宋九尧嘶地一声,“胡说八道,谁是你爸爸。”   “还不如不叫你们回来呢,你们回来我死得更快。” 第81章 我老公宋九尧,是个大大大好……   这一天, 林晚云躺在床上,连饭也没有下楼吃。   宋九尧给她端了一碗鸡汤,一碗碎牛肉粥, 让她吃下去, 又端了水给她洗脸洗脚。   林晚云吃了止痛片, 稍稍好了一些,只是这两天牙痛神经痛,精神不济,看着有几分憔悴。   “老公, 如果我死掉了, 你一定要好好把宋长渊养好,等他长到十八岁你再二婚。”   宋九尧捋捋她的额发, “那可说不准。”   她抓上他的手,眼神由松散变得有力, “你什么意思, 我拼命生下来的孩子,你都不舍得为他牺牲一点吗?”   宋九尧反手一握, 把她爪子拢在掌中,“你都能生下他, 怎么一点牙痛就喊死喊活的?”   “你说的轻巧, 你没听过么,牙疼不是病, 疼起来真要命, 就算你做不到, 这个时候,你骗骗我,能少一块肉么?”   宋九尧颇有几分无奈, “好,我答应你,你要真死了,我把宋长渊带到十八岁,也不活了,我去找你,行吗?”   她扭过头去,“晚了,你就是想娶别的女人,说不准我还没抬上山呢,你就想二婚了。”   他一个气声,“我要真那么干,你不得气活回来。”   “等过年的时候,大姐她们都回来,你要当着一家人的面说清楚,二晚死了,宋长渊没成年之前,你不会娶别的老婆,我才能信你。”   这个时候,宋九尧只能顺着她,“行,都听你的,你是女大王。”   过了两天,天才刚暗,阿平带来了一个带着医药箱的医生。   那医生依次从药箱里拿出小锤子,小钳子,小镊子。   林晚云两手压在心口,听到那些东西放在铝制药盘子上的声响,克制不住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从手臂翻滚而出。   一旁站满了人,阿平赵贤大白宋世邦六姨,满满当当的。   她也不知道这热闹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她没有心思赶他们走,她已经在濒死的边缘。   宋九尧:“挡着大夫的光了,该做啥做啥,有什么好看。”   医生是个很和气的人,笑说:“不碍事,我用手电筒。”   他先让林晚云含了一个止痛片,拿着钳子,才叫她张嘴,她的脸就扭曲作一团了。   她眼睛里带着毫不掩藏的惊恐,伸出双手,“宋九尧,我的牙齿已经不痛了。”   宋九尧抓上她的手,“没事儿,忍一下,以后咱们一劳永逸,要不然还得发炎,还得发烧。”   “我害怕……”   赵贤忍不住乐,“快点把宋长渊叫过来,看他妈这么大了,还有脸哭鼻子。”   林晚云斜他一眼,又看宋九尧,脸更丧了,“我现在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想等过了年再拔。”   赵贤嘴巴又憋不住了,一脸的幸灾乐祸,“二晚,你要是敢哭,就不是我爹,你就是我孙子。”   宋九尧往后,沉下脸给他一眼,“你回你家去。”   赵贤这才抹着脸,闭上了嘴。   他像哄小孩一般,好声好气哄她,“医生都到这里来了,他平时可忙了,过了年不一定有空,你忍忍,一会儿就拔.出来了。”   林晚云耷拉着眼皮子,鼻头一皱,“以前我看电视,就有人拔牙大出血死掉了,家属还上医院里闹,大夫都被处分了。”   医生本来嘴边还带着笑,听了这话笑不动了,“这是小概率事件,还有人剪个指甲死掉的呢。”   宋九尧谆谆善诱,安抚她,“是啊,你要说拔牙死掉了,那不拔死掉的更多,为啥古人寿命那么短,疼得烂掉了也没得治,只能忍着,你才多大,以后还要吃多少好吃的,不能为了一颗牙,该享的福没享到,是不是?”   林晚云定定的,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脑袋才歪了一下,话里有了松动,“昨天晚上,我和你说的话,你要记住了。”   宋九尧略微舔一下嘴,“我记住了。”   “那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一遍,让咱爸还有大白做个证。”   宋九尧垂首,无声发笑。   林晚云眉头更紧了,拍了他一下,“你说啊。”   他抬起头,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我说。”   宋九尧挠挠额角,回过头,看着他爸,“爸,二晚要是因为拔牙死掉了,我这辈子都不会二婚,你们也不用给我张罗。”   宋世邦:“……死不掉,她要是不愿意拔就算了,吓得脸都青了。”   宋九尧又看向大白,“大白你听到了?”   林白云抿了抿嘴,压制嘴边那点笑,“我听到了。”   赵贤嘴巴又开始犯贱了,“二晚,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也敢信,你还是别拔了,信不信,你要真有个啥,他保准娶个比你好看的。”   林晚云靠到沙发椅背上,闭上眼睛,“拔吧,反正这世上没有比我好看的人。”   宋九尧上哪儿找比她好看的,她要是真死了,他就算背信弃义,找的二婚老婆也必定比不上她。   这一颗牙□□以后,宋九尧对她百依百顺的,想吃什么给她做什么。   她说要从国外定购一个保险箱,宋九尧就叫人去定了,她说以后不准宋清枝上家里来住,他点头应下。   他还放出话去,林家村上六十岁的老人,中秋节都可以领到一个二百块的红包,考上大学的,大学在读的,都可以领一个学年的学费。   这样一算,他的花费比起那点差价还多,谁家还没个老人,那些说他坑村里人的,这个时候也没话说了。   这一天,林晚云神采奕奕,如猛虎出山,说要上顾安源家看看。   宋九尧这一回不依着她了。   “他就算长得像你爸爸,也不是你亲爸爸,咱非亲非故的,上他家里去,吓坏他家里人就不好了。“   “我一定要去一回,就算不进他家门,也要问清楚,他家里还有谁。”   “他家几口人,我找人帮你问,用不着上他家里去看。”   林晚云沉默片刻,还是坚持,“他不是我的爸爸,但是我总觉得跟我爸爸有一些关系,跟我来到这里也有一些关系,不去看一回我不甘心。”   宋九尧定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她。   两人开车往顾安源家乡走,顾安源家在开州一百多公里之外的蔺若县,父母健在,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这和林晚云她爸的家庭组成完全不一样,她打小就只有一个爷爷,自己在老家住着,还有一个伯伯,一直在外地做生意。   而且,顾安源的生日和她爸爸的也不一样。   他不是她的爸爸,不过是一个形似她爸爸,人生轨迹相似的创作人物罢了。   这本是意料之中,但林晚云还是有一丝失落。   爸爸离世之后,她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时间,她有很多钱,还年轻貌美,她跟着猪朋狗友嬉嬉闹闹,他们有很多玩法,可每一次深夜独自回家,她都觉得没意思,越过越觉得无趣乏味。   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没有尽过一天孝道,爸爸就永远离开了她。   她想找寻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痕迹,哪怕一点点。   回到家,宋九尧才停好车,就看到张婆子挑着担子从厂里出来。   “宋老板,刚回来啊?”   宋九尧:“三婶下班了?”   张婆子咧嘴笑,“是啊,刚下班,拿垃圾到村西口去倒,二晚人呢?”   林晚云这才从车里出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三婶,厂里有人来收垃圾,你不用那么辛苦,还挑出去倒。”   张婆子未料到她也在车里,面上微微一变,脚下加快了些,“顺道的事儿,有啥辛苦的。”   林晚云淡眼看着她,也没说什么。   宋九尧:“三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张婆子愣了下,“我今年虚岁五十六了,你看,背都弯了。”   “回头上我家里来领红包,辛苦一年了,算是给你的中秋贺礼。”   张婆子大喜,面上藏不住,忙不迭点头,“得咧!得咧!谢谢宋老板,我就说林家村有了宋老板这么一个姑爷,比别的村不知道强了多少,还有赵贤,哎呀,别说二晚她妈,还是大白她妈,我们这么老婆子都跟着享福啊!”   宋九尧:“你客气了,你把厂子保洁做好,我和二晚也能安心。”   张婆子喜滋滋挑着担子走了。   等她走远了些,林晚云才低低哼了一声,“瞧她高兴的,二百块,抵得上她半年的工资了,你不知道,前几天大白刚跟我说,我婶子听见张婆子跟她家老二说,要不是她在厂子里,大家伙都知道她的年纪,她就偷偷把年纪给改了,改到六十岁,好领上你发的二百块,也不知道这村里有几个偷偷改了年纪的。”   宋九尧笑笑,“谁要能改,我一样发,老都老了,不差这几岁。”   “不是差几岁的事儿,这些婆子就喜欢占人便宜,你以为她那么勤快,每一天都挑担子给我倒垃圾么,里头藏一些碎布,她拿回家里囤着,囤的多了,她拿去卖了拿钱。”   “这些碎布也不值几个钱,便宜给她占了,厂子也不会倒闭,咱别跟她计较。”   林晚云拿眼瞅他片刻,忽地一笑,“你从国外回来以后,格局都变大了,我怎么看到了一个弥勒佛,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宋九尧揽上她双肩,“就当是给我儿子积德了。”   “早知道这么管用,我何必去找你,多关你几年好了。”   他压着眼笑,“拿人手短,她拿了我的钱,至少今年得守住嘴,不去大榕树底下,和那马凤菊说你闲话,你舒坦,就是给我省事儿了。”   林晚云心神微动,想要抱抱他,又忍不住先往后瞧了一眼,自打赵贤在村里建了碾米房之后,这条路来往的人就多了很多,林家村越来越热闹了,前两天身子有人上厂里,说要找她租山地建钢材厂房,她牙齿痛,才没有见成面。   这会儿路上三两个人走动,她只能收敛些,拍拍宋九尧的肩背,“其实,我也不在乎她们说我,只要我听不见就行。”   “那就是了,马凤菊是你二嫂,咱也不能打她,不搭理她就是了。”   这一回,她面上那点郁色消散了大半,应得乖巧,“我知道了。”   或许爸爸在天上看着她,看着她从灯红酒绿来到这个小村庄,从娇滴滴的大小姐变成一个灰头土脸的村姑,一步步走到今天,她有娘家人,还有老公儿子,每一天入夜,她都能酣然入梦,每一天睁开眼,都是踏踏实实,她已经不再惦记着回到灯红酒绿里。   她不过多走了一段奋斗的路程,爸爸庇佑着她,她终究还是一个富婆。   才吃过饭,张婆子就踏进了宋家院门,她带来了一罐酸蒜头,一罐酸辣椒,还有半竹筐晒干的四季豆。   宋世邦觉得惊奇,这婆子可爱占便宜了,轻易不会做吃亏的买卖,今日咋大方起来了。   他接过东西,和她客气了几句,“改天我给你家送两条鱼。”   张婆子一脸的笑,“那敢情好,你们一家子都是好人,宋老板见我一个老婆子可怜,叫我来领中秋红包咧。”   宋世邦一滞,“……行,你进屋吧,他在楼上,我给你叫叫他。”   张婆子从宋九尧手上拿了二百块钱,笑出一脸的褶子,眼纹都跟着抖动。   林晚云正泡茶,看着着实有些碍眼,待她走出院门,一家子坐到茶桌前,她才压着嗓和宋世邦说:“爸,你可别给她送鱼,她在厂里总喜欢贪小便宜,连扫帚都往家里拿,大白和孙厂长都烦她,人老了,又拿她没办法。”   宋世邦笑道:“这婆子是这样,每一回她买鱼,买一条恨不能叫我搭两条给她。”   “让她自己下河去捞好了!”   “她也是个苦命人,本来还有一个闺女,没养大,前两年老头也死了,可不得省钱给两个小子娶媳妇。”   林晚云有些吃惊,“她还有个女儿?”   “是啊,养到半大,得了什么病,没治回来,你奶奶以前总说,儿女跟父母缘分深浅,都是天定的,缘分尽了,也就走了。”   宋九尧:“她家老二今年也娶上了。”   “娶上了,村里分了钱,起了房子,都能说上媳妇。   宋长渊正朝林晚云跑过来,猛地扎进她的怀抱里。   他走路已经很稳了,每天牙牙学语,小嘴巴说个不停。   林晚云对着儿子发愣。   宋长渊抓着她的前襟往她身上爬,“妈妈,妈妈……”   林晚云抱起他,看向宋世邦,“爸,儿女跟父母的缘分尽了,下一世还能再见到吗?”   宋世邦:“老一辈的说法,儿女和爹妈就一世的缘分,过了这一世,就见不到了,夫妻有可能碰上,孩子可不是原来的孩子。”   一股酸气往林晚云顶上冲,刹那间就溢出了眼眶,她把头埋在儿子小小的肩背,眼泪滑下,无声落入宋长渊的棉布衣服里。   她和爸爸只有上一世的缘分吗?   顾安源长得再像她的爸爸,也不是她的爸爸,她不可能再见到自己的爸爸,再给他尽一天的孝道。   宋九尧悄无声息在她肩背拍了两下,从她怀里抱过儿子,“回去洗洗睡吧,明儿还要上班。”   待他把儿子哄睡着,给了六姨,才往楼上去。   林晚云已经恢复如常,跟他说,这两天要约瞿雪,让雪原剧场的人过歌舞厅玩儿。   她还特意交代,大白快生了,不要叫赵贤,让他在家守着,免得看见漂亮小姑娘,又要四处去撩。   这一天,歌舞厅给雪原剧场包场,小姑娘们大多才十八九岁,大的也不过二十三四,可谓鲜嫩水灵,像一群麻雀,在歌舞厅叽叽喳喳。   没来之前,瞿雪在电话里给林晚云点了一个女孩儿,名叫胡晨燕,这女孩儿今年二十,性子好,人开朗直率,在剧团里人缘很好。   看见胡晨燕,林晚云很满意,这女孩儿长得周正,一张大家闺秀的脸,看起来很端庄大气,人也不端着,性格却很讨巧,一见面就甜甜叫二晚姐。   林晚云心想,阿平就该配这样的女孩儿,他只要和胡晨燕结婚,日子肯定过得和和美美的。   于是,她指使阿平给姑娘们端茶送水,陪姑娘们唱歌跳舞。   阿平都照做了,他一副笑面孔,对谁都一样,把小姑娘们照顾得妥妥帖帖。   林晚云逮着空儿,拦着他问,哪位姑娘最合眼缘,他只说都差不多,没有特别留意。   “那个胡晨燕呢,你觉得她怎么样?”   阿平眉头微皱,“哪个胡晨燕?”   “啧,就碎花衬衫,红绳发圈绑了一个蝴蝶结的那个。”   阿平煞有其事回头搜寻,“噢……那个,那个挺好的。”   林晚云小眼神一撇,看见宋九尧和瞿雪坐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她收回视线,“胡晨燕做你对象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就让瞿雪给你俩牵线搭桥。”   阿平一个清浅的哼气声,“单看着还行,做对象就算了。”   林晚云一顿,“为什么?人家哪里配不上你?”   “这些都是娇滴滴的,我家小门小户,不合适。”   “……才缝纫机的你瞧不上,说比不上文工团跳舞的,找跳舞的你还说这种话,哪里不合适,你现在也赚不少钱,你是小门小户,怎么样的才叫大户?”   阿平但笑不语。   “笑屁啊,人家那么可爱大方,连名字都好听,早晨的燕子,多喜庆多有朝气。”   阿平目光漫向天幕,无声一笑,“一般吧,我觉得比不上夜里的云朵。”   “夜里的云朵?”   她很快回过味儿来,噗地一笑,“你不是废话么,我可是仙女下凡,开州市哪里还有比得上我的。”   阿平收回目光,“二晚,我现在还不想结婚,等过两年再说,你不用张罗了。”   “为什么呀,你爸不是一直在催你么,你是我哥们,要是别的人我都不会管,你见我给赵贤张罗么,我不打死他都是客气了。”   阿平嘿嘿笑了两声,“你别这么说,尧哥说了,赵贤是你俩的媒人,就冲这个,都得让着他些。”   “谁说他是媒人了,我可不认,你才是我和我老公的媒人。”   “我?”   “就是你,我为什么去剪宋九尧的头发,还不是因为你骗我,说赵贤吃光了我的枣泥糕,我才气得去剪的,而且,也是你到福昌给我留了字条,让我上歌舞厅记账的。”   阿平默了片刻,“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   林晚云言之凿凿,“可不就是你,我下凡历劫,你是我碰上的第三个好人,我被宋九尧气走的时候,你还给我结工钱,就是我的厂子,刚建起来的时候,你也是出力最大的一个。”   “第一第二个是谁?”   “第一是我大哥,第二是大白。”   阿平又问:“有第四个吗?”   林晚云故作高深,“有,你猜是谁。”   阿平笑笑,“我猜是尧哥。”   她鼻头微皱,嗤之以鼻,“宋九尧算什么好人,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可奸诈了。”   昏暗夜色里,阿平给她使了个眼色。   林晚云心领神会,“第四个是他爸,我公公,他是个老好人,上梁正下梁当然不会歪,我老公宋九尧,他不是好人,他是个大大大好人。” 第82章 林二晚,你就是挨揍太少……   宋九尧:“说什么呢?”   林晚云一把挽上他, 抬着下巴凑近他,“说阿平是我和你的媒人,当初赵贤抢我的枣泥糕, 我去歌舞厅找他拿, 阿平骗我说, 赵贤把我的枣泥糕给吃光了,我才气得拿剪刀的。”   宋九尧垂着眼睫,嘴角微微往下一撇,“我想起来了, 你说买枣泥糕是要拿去送人, 是要送给谁?”   她毫不遮掩,“送给李景林他们家啊, 大哥非要叫我跟李景林处对象,那一次就是为了上他家说清楚的。”   他静静看她数秒, “你可真忙, 一个李景林,一个吴斌, 一个阎东财。”   再有一个赵贤,一个阿平, 可不是忙死了, 他现在往回想,稍一不留神, 他就娶不上媳妇了。   林晚云绷不住笑, 对着他胸口拍打一下, “他叫闫材栋,那还是李景林的表弟,当时我刚下凡, 莫名其妙的就叫我跟李景林结婚,谁愿意跟他结婚,我大哥威胁我,说我不结婚,大年三十也不能在家过,我只好找别的人相亲,你不也相过很多个吗?”   “我相过谁?”   阿平接腔道:“我记得一个,袁小燕。”   宋九尧勾动嘴角,“袁小燕,袁小燕是她给我介绍的。”   “袁小燕性子多好啊,当时我可是花了心思的,你脾气那么大,得配一个温柔的。”   宋九尧悠悠点头,“那现在呢?”   她勾上他的脖子,微微噘嘴,“现在发现,温柔的跟你不搭,就得我这样的才治得了你。”   阿平笑了声,悄无声息挪开了眼。   她晃动着手臂,“是不是老公,你老实说,是不是?”   宋九尧一个气声,“是,你是女大王,谁敢说不是。”   林晚云打发阿平,“你还不去找对象,站在这里做什么,你要是不想去,就给我洗狗去。”   阿平踢踏鞋跟,“你和尧哥去洗吧,我还伺候她们去。”   他一走,林晚云便去逮大黄,边牧一直养在家里,大黄大概是习惯了这里,三不五时就要跑回歌舞厅来。   “老公,你看看它,就是不愿意洗,总是躲我!”   宋九尧在夜色下看着那一人一狗,缓声道:“我去打个电话,等我出来再逮它。”   “行,我先拿肥皂出去了。”   宋九尧挂了电话,从办公室出来,大黄正在趴墙根下,爪子悠哉扒着地。   他走过去,轻轻踢了一脚,“大黄,起来。”   大黄慢腾腾起来,转过身,对他摇着尾巴。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娇笑声,“好胖的狗啊,它叫啥名儿?”   宋九尧稍稍转过身,只见一个着碎花衬衫的女孩儿,头上绑着一个红色头绳,一脸无害的笑容对着他。   “大黄。”   胡晨燕笑出声来,“大黄,为啥给它取这么一个名儿?”   宋九尧面无表情,“它是黄毛狗,就叫大黄了。”   “大街上村口里都是这种黄毛狗么,难道都叫大黄么,你这也太敷衍了些。”   宋九尧收回视线,走了几步,“大黄,走。”   大黄四条腿慢悠悠晃荡,就是不跟他走。   胡晨燕蹲下身子,冲大黄伸出手,“大黄,你吃的啥,咋吃得这么胖呢?”   宋九尧:“你别逗它,它会咬人。”   胡晨燕登时缩回手,有些害怕的样子,“它还会咬人?”   “会咬,有人被咬,到现在还没治好。”   “没治好?”   “没治好,死了。”   “……”   宋九尧迈着步子往外走,他寻思,大黄这狗是养不熟了,他不经常在家,它不认他就算了,二晚天天在家里,它也不认她,倒是喜欢围着宋长渊转悠,枝丫宋长渊出门溜达,它必定跟着去。   他走到河边,林晚云正蹲在河岸边拔草。   “大黄呢?”   “它不来,下回再洗吧。”   “下回又下回,离上一次洗快两个月,再下回就该长跳蚤了。”   “天儿凉了,少洗一两回也没事,走吧,我们回家。”   林晚云往后仰头看他,“这会儿还没散呢,咱们就回去了,这样不好吧?”   宋九尧两手架在她咯吱窝,像拎小孩一般,把她抱了起来,“你没做媒婆的命,这一回估计成不了。”   她眼神一定,“为什么呀?”   “我哪知道为什么,你给我介绍袁小燕,我就知道这媒婆不行。”   “……不是我不行,是阿平不行,踩缝纫机的不行,剧团那么水灵的他也不喜欢,赵贤说得对,他脑子就是没开窍呢。”   歌舞厅这一头,胡晨燕趁着大家伙都在舞池里,溜到卡座,拉上瞿雪的手腕,“瞿团长,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是谁啊?”   瞿雪看着她,“宋九尧?你问他做什么?”   胡晨燕并不遮遮掩掩,笑道:“我觉得他挺好看的,刚才看见你俩说话,还以为你要招他进我们剧团呢。”   瞿雪收回手,“我可招不了他,他是这里的老板。”   “这里的老板,那……他是二晚姐的男人?”   “是啊。”   胡晨燕顿了下,“这里的老板又咋的了,这样的歌舞厅,难道比得上咱们雪原剧团?”   “他们是做大买卖的人,可不会把我们剧团放在眼里。”   “是吗?”   瞿雪笑了声,“他们做航运的,听说一年挣百八十万,刚才那个阿平,你可别小看他,他是宋老板身边的人,一年挣的抵得上我十年挣的。”   听说宋九尧上了林家村的功德碑,这一次回来还给村里的老老少少发钱,整一个财神爷,她经营一个剧团,还得精打细算,节约开支,怎么可能与他相提并论。   胡晨燕托着腮帮子,“我倒看不出来,原来他这样厉害,怪不得不愿意搭理人了。”   “阿平不搭理你?”   “也没有。”   待她们走的时候,宋九尧和林晚云已经不见了,阿平和六子把她们送出去。   瞿雪:“阿平,你们老板老板娘上哪儿去了?”   阿平笑着回:“尧哥儿子还小,晚上要找妈,尧哥把二晚送回去了。”   “那今晚给我们免单,你能做主吗,不行我局结账了。”   “我能做主,以后常来。”   瞿雪笑笑,“你希望谁常来?”   阿平面色无波,只是笑,“我希望都一起来,人多热闹,下回上你们剧团看戏。”   他说的都是客套话,叫人挑不出毛病,当然,也没有多少诚意,就跟人说,下回再见,却不会惦记着再见一样。   -   宋九尧开着车往回走,半道上,林晚云叫他停下车。   她看到一个人影,是她厂里的女工,家住平川村的钟桂婶。   也不知道这么晚了,钟桂婶怎么还在外头走道。   她让宋九尧停下车子,降下车窗,“钟桂婶,你上哪儿去了?”   钟桂婶看见是她,笑道:“是二晚啊,我亲家大伯过世,这不,我去上个香才回来。”   “你怎么不骑车呢?”   “别提了,今儿没到家,车就掉了链子,我装了两回都掉了。”   “那你上来吧,我送你一程。”   钟桂婶连忙摆手,“不用了,你回去吧,我走走就到家了。”   林晚云坚持,“上来吧,你们村不近,明儿还要早起上班,我可不想看到你迟到。”   钟桂婶有些为难,“真不是我跟你客气,你看看,我才上香回来,上了车,我就怕对你和姑爷不好。”   宋九尧:“没事儿,我不计较这个。”   “就是,赶紧上来!”   林晚云下车,把她拉上后座。   平川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走路的确久,开车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钟桂婶守寡快十年,把三个闺女拉扯长大,两个嫁了,还有一个小闺女,二十出头的年纪,眼下在市里的饭馆上班。   她让两人进屋坐一会儿。   宋九尧只当她是客气话,回绝道:“天儿晚了,下回得空再进。”   林晚云却说:“都到这里了,进去认认门也好。”   宋九尧只好跟在她身后,往那婶子家走。   钟桂婶家里就她一个人在家住着,略显冷清,不过堂屋收拾得干净清爽,柴火房堆得满满当当,看得出来是一个能干人。   “平时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对,就我一个人,老三在市里有宿舍,偶尔回来住一两天。”   钟桂婶拿出一袋糯米粉,“二晚,我家也没啥好东西,这是我才碾好的,都说你喜欢吃糯米糍,拿回去吃。”   林晚云推开她,“我才不要,我又不会做。”   “不会你就交给大白,叫她做给你吃。”   “不要,大白都要生了,哪有功夫给我做吃的,你留着自己吃吧。”   钟桂婶只好作罢,“你不要就算了,你家好东西多,我这里也没啥拿得出手的,下回你要想吃,我做好了拿去给你,你不嫌我手艺差就行。”   林晚云笑笑,“我不嫌,听说你做的腊肉好吃,下回我叫我公爹拿半扇猪,你给我做一些,我老公家三个姐姐,我娘家两个哥哥,都要分一些,到时候我给你钱。”   “要啥钱,等下个月天儿冷了,你跟我说一声就行。”   两人从平川村出来,宋九尧忍不住揶揄道:“林厂长里外都是一把好手,又会关心工人,又会关心家里人。”   林晚云斜过一道光,“那可不,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好命,竟然能娶上我。”   他抹了抹嘴。   林晚云拿手指着他,“看,偷着乐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我当媒婆没一回能成的,我偏要成一回给你看看。”   宋九尧瞥过一道光,“这一回又要霍霍谁?”   “就刚才的钟桂婶,你觉得她怎么样?”   “就大婶样。”   林晚云正对着他,郑重其事的,“你好好想想,其实钟桂婶长得挺好看的,还年轻,你没听她说么,十八就生了老大,现在也才四十七,又能干性子又好。”   宋九尧指节抵在鼻端下,嘴角压着一点笑,“你这么说还真是,她这么好,你要便宜哪个老头?”   林晚云抿了抿嘴,“你觉得——咱爸怎么样?”   宋九尧嘴角那点笑骤消,一个利落眼神扫过去,“你闲得慌了,别胡说八道。”   她登时挺直了腰板,两个眼珠子瞪得滚圆,“你看看你,刚才还说便宜哪个老头,为什么要便宜别的老头,介绍给咱爸,让他也过几年舒服日子不好么?”   “谁跟你说,他现在日子过得不舒服了?”   “能舒服到哪儿去,现在有了宋长渊,他才经常回家,宋长渊不在,他又回山上住去了,叫也叫不动,除了养鸭就是网鱼。”   宋九尧目视前方开他的车,只不说话。   “一个人守着山头,孤零零过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能找个老伴度过余生呢?”   他咽一下喉,“你说过,你要是死了,我就不能二婚,怎么到了我爸就是孤零零了?”   林晚云一滞,嘴角僵硬一个拉扯,“我没有,我没有让你一直不娶,我说的是,宋长渊成年了,你再娶,你要是等不及,谁又能拦你。”   她试图和他讲道理,“咱爸都五十七了,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各自成家,二姐也再婚了,现在没有什么牵绊,让他娶个老婆不行么?”   静寂良久。   宋九尧淡道:“我没有说不行,他要想娶,没人拦着。”   也没有什么不行,但他妈为了姐弟四人,辛劳成疾,为人子女,他实在说不出让他爸再娶一个的话。   林晚云伸过手,在他腰间轻轻拧了一下,“你不拦着就行,等我回去问问他的意思,只要他同意,我就打电话跟大姐说,你不要操心。”   停了车,林晚云感觉到他沉下去的情绪,心里一个叹息,主动投怀送抱。   “没关系的宋九尧,没有人会怪你,你妈也不会,要怪也只是怪我。”   宋九尧长长吁一口气,“没人怪你。”   她抬起乌漆漆的眼,嘴角翘起,“就算咱爸娶了老婆也没关系,我会对你好,比现在更好,无敌好的那种,我不做女大王了,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就是老大,说一不二,我和儿子都听你的。”   宋九尧捧着她的脸蛋,胸腔起伏两下,“要不是这张脸好看,你早就被揍了。”   她嘻嘻嘻笑,“老公,你现在揍我,我也不会还手的。”   “你别得意太早,你不信,我爸不会答应你。”   林晚云偏个脑袋,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等着瞧吧,我有办法让他答应。”   宋九尧定了定神,“我等着瞧。”   第二天晚上,宋世邦回家里吃晚饭。   这一回,林晚云化身贤惠儿媳妇,汤汤饭饭盛得满满的,放到宋世邦面前。   “爸,先垫点饭,等会儿我们喝一杯。”   宋世邦:“喝啥喝,过两天你二爷爷家有喜酒,我吃了饭过去帮忙。”   她鼻头微皱,“你看看,咱们家有啥事,也不见他们来帮忙,他们家有事儿,你倒是上心得很。”   “咱家没什么事,他们那边人丁旺,喜事就多,都是一家人,不计较这些。”   林晚云笑笑,“爸,要不,你也办一桩喜事,给他们瞧瞧?”   宋世邦以为她要给他过寿,道:“我能有啥喜事,也没到六十。”   “怎么没有,你娶个老婆啊!”   宋世邦面色一僵,停顿片刻,方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娶啥娶。”   林晚云睁着半圆月的眼,“哪里就一把年纪啦,你才五十七,活到八十七,还有三十年,娶个老婆相互照顾多好啊。”   “别胡说八道。”   宋九尧拿筷子敲敲她的碗,“别胡说八道,吃你的饭。”   林晚云不搭理他,对着宋世邦,言之谆谆,“爸,我给你介绍一个好的,人家比你还小十岁,性格好,长得还好看,保证你会喜欢。”   宋世邦嘴角动了两下,“你就是胡闹。”   她轻笑一声,眼睛闪过一丝得意,“我告诉你,你要是真娶了老婆,我就给你再生一个孙子孙女……”   宋九尧眉心微跳,“林二晚!”   林晚云只当听不见,“真的,我保证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宋九尧微眯着眼,“林二晚,你就是挨揍太少了。” 第83章 我还想要一个女儿。……   中秋前一个星期, 林白云在市一医院生下一个女儿。   赵贤当了爹,喜不自胜,也不出门晃荡了, 在家守着母女两人, 还让大白妈煮了红鸡蛋, 在碾米房派发。   他还给女儿娶了个喜庆的名字,叫赵吉祥。   林晚云听到这个名字,总觉得太简单粗暴了些。   “小闺女娶个娴雅的名儿多好,以后那些小孩儿看电视, 肯定要给她起花名, 娘娘吉祥,皇太后吉祥, 你们觉得这样好听么?”   虽然这个时候的宫廷剧还不多,但等赵吉祥长大, 宫廷剧也泛滥了, 到时候可不要被人取笑了。   赵贤听她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 “我就初二的文化水平,娴雅两字还不会写呢, 咋取名儿, 要不你给我取一个?”   林晚云:“叫吉祥还不如叫如意,赵如意, 我觉得挺好的。”   赵贤:“赵如意, 赵如意, 不错,度过高中就是不一样。”   林晚云一个嗤气,“我上过大学的。”   她总是这么说, 上过大学,出国过,赵贤和大白并未放在心里。   赵贤:“就这个了,赵如意,行吗大白?”   “行。”   林白云是哪样都行,她看着闺女还心满意足了。   她娘家人来看她和孩子,男人们在堂屋闲扯,女人们在屋里看孩子,一个个都说,长得像赵贤,特别是嘴巴和眼睛,简直就是一个小赵贤。   小赵贤虽然不咋好看,但当妈的,总是挪不开眼。   趁着牛翠芬和大白妈出去,林晚云拿出一只金镯子,送到林白云手里,“这是给赵如意的,你给她收着。”   林白云吓了一跳,“这要不少钱吧,她才多大,你给她这么贵的东西。”   “叫你给她收到,又不是叫你现在给她戴,我二姐家小妹也有一只,谁叫你俩生闺女呢。”   林白云看着赵如意,“如意记住小姨的好,以后记得孝敬小姨。”   林晚云眉头微皱,“她孝敬我做什么,我是看在你的面上才给的,孝敬你就行了,说不准我以后也有闺女呢。”   林白云随手把镯子塞到枕头底下,笑道:“是不是宋九尧还想要一个闺女?”   “他不想,是我想。”   “你想?”   林白云寻思,二晚生下宋长渊以后,该忙还是忙,并没有把全身心都放在孩子身上,宋长渊小时候一直是六姨带着睡觉,二晚自己一个人呼呼大睡。   相较于其他人,她好像更洒脱。   所以,林白云并不觉得她还想要生孩子。   林晚云压着嗓说:“我想让宋九尧他爸再娶一个老婆,我答应他了,他要是再结婚,我就和宋九尧再生一个。”   林白云着实绕不过弯来,“他爸想再娶一个?”   “不是,是我想让他再娶一个,免得总是一个人,孤孤零零的,他也不算老,等宋长渊大一些,说不准我们就跟着宋九尧到博谷去住了,家里连个人都没有,没人在家,他连家都不回,就自己住山上。”   林白云:“说的也是,你们家又不缺钱,只是这事儿还是宋九尧姐姐去张罗的好,你是儿媳妇,要是你去张罗,别人指不定以为你有啥私心呢。”   “我有什么私心,谁愿意说说去。”   在大白家吃过中饭,牛翠芳把林晚云叫回了林老大家,进了院门,看看家里没人,她才和林晚云说:“你咋给大白送那么大礼,那金镯子花了多少钱?”   林晚云:“……也没有多少,大白给厂里帮了那么多忙,怀着孩子也很少休息,该给她的,你说你,眼睛怎么那么尖呢。”   牛翠芳斥道:“就你大方,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你说大白给厂里帮了不少忙,该给她的,那九尧他二姐,你为啥也给她?生个闺女了不得了,你大嫂给咱家生了两小子,也没见你给过她,咋的连个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   林晚云被噎得一时失语。   人的确有亲疏远近之分,从她穿越过来,就一直和大白亲近,嫁给宋九尧之后,一直在二姐家吃饭,自然和二姐亲近,罗芳不过是她名义上的嫂子,她的确从来没想过给这个大嫂送东西。   但站在牛翠芬的角度,就不一样了,女儿嫁人后,不与娘家亲近,倒是和别人亲近,对别人大方,任谁心里都会有怨气。   她总是忘了,她不只是她自己云,也是另一个林晚云。   “妈,我也给你准备了一只,就想等中秋了拿来给你。”   牛翠芬并不领她的情,“我要那镯子做啥,不能吃不能喝的,我可不要。”   林晚云皱眉,“你看你,不能吃不能喝,我送给她们,你还生什么气呀。”   牛翠芬:“……我懒得跟你说话。”   她嬉笑道:“我跟我大嫂没什么话说,我就给你了,你收着,以后愿意给谁给谁,我挑一个最大的给你。”   牛翠芬面色才缓和了一些,“我都不晓得你脑子想啥,好端端的,让你公爹娶二婚,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   “你不要老是偷听我们说话。”   “你啊,嫁人以后,越来越……都是惯的!”   林晚云跟着她进了厨房,牛翠芬从碗柜里拿出一盘炸芋头,半碟酸蒜头。   “哎呀,你又拿这个,这个好吃,可是吃了嘴巴臭。”   “嫌臭你别吃了。”   林晚云嘴巴这么说,却忍不住咽一下口水,最后扛不住,捏起一个酸蒜头,送进嘴里。   牛翠芬往院里望了一眼,才压着嗓说,“你表姨夫死了三年了,你表姨这会儿自己过,你公爹要找,你给他说一下,比表姨今年五十八,要是能成也好,让你表姨享几年福。”   林晚云:“……”   她不知道是哪一个表姨,但是牛翠芬这些话,她听了都不舒服,难道这个表姨再嫁,就是为了去享福的?   “五十八不合适,宋九尧他爸才五十七。”   “这不是刚好合适,难道他还想要五十的不成。”   林晚云索性回了她,“不合适,五十也老了,四十七八还的差不多。”   前段时间,她跟村里的屠夫定了半扇猪肉做腊肉,让宋世邦去拿回来,送到平川村钟桂婶家,一来一去,两人也算熟了,她打算等中秋的时候,姐姐们都回来了,再和她们商量。   牛翠芬:“……要那样年轻的做啥?”   “看着高兴呗。”   “行,我等着看你给他找四十七八的。”   中秋前一天,宋九尧前脚刚到,宋清英后脚也进了家门,没一会儿,宋清连也带着一家子过来了,只有宋清枝没见人。   宋清英看到院里挂着那么多腊肉,问宋清连,“这是你做的腊肉?”   “不是,我哪里有功夫,开了幼儿园,我都好久没做饭了,咱爸说,,这些都是二晚挂的。”   宋清连一脸惊奇,“哎呦,二晚现在这么能干,连腊肉都会腌了?”   林晚云:“我找厂里的一个大婶给你们做的,今晚给你们尝一下,可好吃了。”   “做这么多,她没收你钱?”   她笑道:“我给她她没拿,这大婶人还不错,干活很利索,性子也好,她老公死了好多年了,大姐,你问问咱爸,要不要给他处处对象。”   宋清英一个僵滞,和宋清连对视一眼。   她往院里张望一眼,笑问:“二晚,咱爸说了,要再找一个?”   宋世邦离得不远不近,就站在墙角收拾宋长渊的弹珠,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们说的话。   宋清连:“咱爸不可能说这个话,肯定是她自己寻思的。”   宋世邦收拾好,拍拍手,往后院而去。   林晚云看着他的背影,“咱爸给那婶子送的猪肉,他俩处得还可以,你们不要问他,你们问了他也不能说,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来问,你们听听他的意思。”   宋清连忍不住笑,“咱爸跟谁处不来,我就没见他跟人闹过红脸,你就是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咱爸才五□□姐离那么远,你也忙得很,宋九尧又经常在外头,难道让他自己过二三十年么?”   宋清英:“啥叫自己一个人,你和宋长渊不是人?”   “我是人,那我也不能天天在家,我要跟我老公走的,现在厂子稳定了,他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你这话说的,咱爸就不能跟着你们走?”   “你自己问他,要不是宋长渊,他恨不得扎根在山上,愿意跟我们走才怪了。”   宋清英没问她爸的意思,倒是问起了宋九尧,“你老公咋说的,他同意了?”   林晚云顿了下,“他是不同意,你弟弟你不知道么,他比那裹脚布老太太还不开化。”   二楼突然传来叫声。   “林二晚,你给我上来。”   林晚云头皮微微一紧,“听听,说他一句坏话都不行,平时他耳朵可没有那么好。”   “林二晚!”   她小碎步跑了起来,“来啦来啦!”   宋九尧光着膀子倚靠在衣柜门上,看见她气喘吁吁跑上来,微微压着眼睫,“就这点劲儿,还跑什么,下地的牛都没有你这么喘的。”   林晚云已经快半个月没见着他了,瞧着那腰是腰,背是背,胸是胸,没有一处赘肉,落在眼里,全是恰到好处。   她心口微微荡漾,眼睫一翻,“那还不是你叫的,跟叫魂似的。”   宋九尧默看她两秒,问:“我那件夹克外套呢?”   “夹克外套?”林晚云走过去,指尖划过他一件件衣服,“你是不是放歌舞厅里了?”   “我走的时候还放在里头。”   林晚云这才想起来了,上次六子过来,说尧哥的夹克外套好看,外头也买不到,想借回去,让他媳妇照着做一件。   “六子拿走了,他说想借回去让吕江花学着做一件,我说送给他算了,反正今年还有新款,我再给你拿两件回来。”   宋九尧微微眯眼,一只手臂慢腾腾搭上她肩膀,“你倒是大方,我不喜欢穿新衣服,你叫他给我还回来。”   林晚云抬着眼,脚下往他贴过去。   外头秋风瑟瑟,他身子带着一点凉意。   “不是我大方,是你小气,一件穿了三年的旧衣服,都不舍得给自己人。”   “我为什么不舍得?”   她半边脸贴着他的喉结,鼻端一个哼气声,“还能为什么,你就是桥洞下面的那些破烂老头,天气那么冷了,总是不穿衣服。”   宋九尧将她圈在怀里,手往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喉结上下一滚,“我回来了,你不知道上来看看,还在下面说我坏话,你就是想挨揍。”   两人视线交汇,林晚云心口忽地发涩,“老公,大白生了一个女儿,赵贤可高兴了。”   “他当然高兴,本来以为不剩几天日子,现在孩子都生出来了。”   她垂下眼,“我生宋长渊的时候,你都不在家呢。”   宋九尧手压在她发顶,静静看她一会儿,“我说话不算数,没有伺候你,我都记得。”   林晚云幽幽叹气,“记得也没用,时间又不能往回走,除非咱们再生一个,要不然都是我吃亏。”   宋九尧嘴角上扬,却是不说话。   “等咱爸真结婚了,我也想要一个女儿。”   “别乱说话,大姐在楼下,小心她上来抓你。”   林晚云在他后背挠了一下,轻轻跳脚,“你就是不想伺候我,你就是说话不算数!”   宋九尧深深吸一口气,“大白天的,要也不是这个时候要。”   林晚云忍不住在他怀里笑,“你不是说过了,大白天拉上窗帘,跟夜里一个样。” 第84章 二晚当真是仙女下凡。……   宋家二楼东边这一头, 女人的娇笑声藏不住,从窗户缝里挤出去。   宋九尧凑过去,她又偏过头, 只亲上了耳边的那点肌肤。   他压着眼, 似笑非笑的, “不是你说的,拉上帘子跟黑夜一个样么?”   林晚云勾着他的脖子,眼睛水汪汪的,含情带俏, “是你说的, 又不是我说的,再说, 你都没关窗帘呢。”   他两只一捏,钳制住她的下巴, “是不是你找我生闺女?”   她说话含糊不清的, “又不是,这会儿生, 得看,得看日子。”   斜阳透过格子窗, 在地上铺了一层浅金色。   男人垂首, 贴了下去,轻轻触碰着她, 却并没有深入, 微哑的嗓音染上了笑, “看什么日子?”   熟悉的气息喷洒在林晚云唇边,她轻轻提起双肩,眼睫在下眼皮上微微颤抖。   挂在他脖子上的软绵手臂晃动两下, 十足的撒娇意味,身上的味道如她刚嫁给他那时一样馨香。   别的女人结婚后,因为生活磋磨,面相和眼神或多或少有了变化,大白变了,袁小燕变了,上回他看到六子媳妇吕江花,她也不如前两年那样没心没肺,和六子说话,脸上现了刻薄之相。   结婚快四年了,二晚的一颦一笑怎么还和初见时一般,灵动如他年少时见到的林间之鹿。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神微动。   她真是仙女下凡,还是千年老妖,当真不会老么?   宋九尧喉结微动,撬开唇齿探了进去。   林晚云踮起脚尖,与他无声勾缠追逐。   日头还没落下去,宋清英在前院喊着,让他爸再上山拿一只鸭子,给林晚云娘家送去,不要等到十五,人家里都准备别的肉了才送。   宋世邦本来打算明儿八月十五了再送的,听了她这些话,便出门去了。   林晚云把脸埋在宋九尧怀里,身子微微抖动。   宋九尧忍不住勾嘴,“笑什么?”   她抬起眼,眸子里有迷蒙的水汽氤氲,眼圈也泛了一点红,不知道是亲热出来的,还是笑出来的。   好一会儿,林晚云歇了笑,“我妈牛翠芬说,男的短命,到咱爸这个年纪,女人剩的多,男人剩的少,男的就很吃香,怪不得敢想娶个四十七八的呢。”   “是你胡说八道,我爸啥时候说过。”   “所以我不能死,我要先死了,你还是个帅老头,得从五十岁选到九十岁。”   宋九尧顺她的额发,“那我不得累死。”   “你得乐死!”   按惯例,宋家都会在中秋前一天团聚,因为中秋当天,女儿们要在婆家过。   可饭端上桌,宋清枝还没见回来,她租住的地方在郊区,没办法联系到人,宋清连本来打算亲自去一趟,被宋清英给拦住了。   “认不得路么,接她做啥,又不是她一个人要上班,也不是她一个人带孩子,我都能从南苑回来,她回不来就算了。”   宋清连也就作罢了。   谁知道刚上桌,宋清枝就往家里迈,她自己一个人,闷着一张脸,就跟谁欠她钱似的。   宋清连:“老浓和奇奇呢?”   宋清枝面无表情的,“管他们做啥,老浓脸皮可薄了,他可不回来了。”   林晚云连眼皮也没抬,挨着宋九尧坐下。   老浓脸皮薄,她的倒是厚得很。   自打上一回金镯子时间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宋清枝,她打算当她是透明人,互不搭理就行。   她放下筷子,搭上宋九尧手背,“老公,你多在家呆几天吧。”   “嗯?”   “天气凉了,我不想让你出去,钱又挣不完,在家过到月底,行吗?”   她知道,走到现在这一步,并不是多赚还是少赚的事儿,码头一堆事情,那么多工人等着吃饭,他没有办法安心呆在家里。   宋九尧却没怎么迟疑,“行,过两天二爷爷家有个小子办满月酒,还得去一趟。”   林晚云哼一嗓子,“真是,他们家的喜事就没断过呢,一年到头,每个月都有一两桩。”   宋世邦:“他们家人多,和他平辈的有十几个,喜事可不就多了。”   “爸,看来咱们家怎么追都追不上他们了。”   “追不上也没法子,叫你俩再要几个,你俩又不听我的。”   林晚云嘴角一翘,“你看看,明明是你生的少,又赖我们身上来,我不是说了嘛,你要是再结婚,我就再生一个。”   宋世邦眉头一拧,“又胡说八道。”   宋清枝听了这话,登时瞪着眼珠子,“你咋跟我爸说话的,叫公爹再娶一个,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儿媳妇!”   林晚云不急不缓的,“没办法,你们都忙,没有人操心,我只能操心了。”   “你不就是想让我爸也搬出去住么,宋九尧是他儿子,就该养着他,这房子是宋九尧起的,他就该住了这里!”   宋清英斥道:“老三,你也不知道这是宋九尧的房子,不会说话就闭嘴吃饭!”   宋世邦脸色也沉了下去,“今天过节团聚,大喊大叫的就不用吃了。”   林晚云抓上宋九尧的腕子,面上露了委屈之色,“老公,我没有那个意思。”   宋九尧给她夹了一块腊肉,“不理她,吃你的饭。”   “她是女大王,没人管她了,啥都是她说了算?”   宋九尧放下筷子,拿眼睇她,“你来这里住的时候,我就说过了,要是上你家去,我都不会让她多指点你一句,现在是在这个家里,她是这个家女主人,她说了算。”   宋清枝一瞬不瞬盯着他,似乎满腹愤懑,“你说在这个家里,她说了算,好,为啥咱们家老房子,也是她说了算?那房子是我们全家人一起起的,她说收拾出来做幼儿园就做了幼儿园,我连个音儿也没听到,到家没有家了,我跟谁哭去!”   宋清英火了,“做幼儿园也是给老二做的,你没落着好呗,你就跟你自个哭去!”   宋清连忍不住出声:“算了,做幼儿园我也挣了一些,年底把钱分了,就当是我的租金。”   这时,一旁默看了一会儿的丁奉国出声道:“前段时间我早跟她说过,租金是该给的,虽然是家里人,也都各立门户了,一码归一码,老三家奇奇上幼儿园的费用也该收。”   宋清枝面色微变,她没想到丁奉国在这个时候还要给她踩上一脚,以前那些“姐夫”真是白叫了。   这会儿被前后夹击,她脸色闷闷的,声儿低了下去,气焰没有那么嚣张了。   “对,我在这个家,就是困难户,你们都大方,就我一个人小气,我舍不得咱家老房子,以后要真分了,我就要老房子。”   宋清英不干了,“当时你就搬了几块砖,你说你凭啥要啊!凭你是困难户?”   “我补钱给你们,以后要是和老浓离婚,还有个去处。”   她这话越说越离谱,宋世邦也火了,“不好好吃饭就走,我没死之前,老房子谁也分不了。”   宋清连心里也不好受,她习惯了照顾这个妹子,做得越多宋清枝越理所当然,越叫人心凉。   “老浓配不上你,你离吧,离了看你过得多好。”   林晚云安安静静吃自己的饭,她这会儿学乖了,不要和宋清枝硬碰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当个贤良媳妇也不难。   宋清枝敢上这里来叫嚣,自然有人收拾她。   因为宋清枝闹的这一出,宋世邦娶二婚的事儿没人再提起,过了中秋,宋九尧二爷爷家办满月酒,宋九尧带着一家子一起去了。   宋九尧和林晚云两口子在开州已经很出名,这一去,二爷爷家子孙一帮人一个个都客客气气的,把两人当贵宾一般对待。   宋世邦带着孙子和人说话,林晚云被女人们团团围着,一个个都说,百货大楼就她厂里的衣服最好看,哪一天让她带她们上厂子去拿批发价。   宋九尧走了一圈,才走出院门,在一棵槐花树下寻到了一处僻静。   不远处的墙角下,几个男孩因为几张纸牌,在互相推搡,大有大打出手的意思。   他正闲看热闹,一个年轻女声在身后叫他,带着笑意。   “宋九尧?”   宋九尧回过头,看见一张年轻面孔,脑后两个辫子,辫子尾巴绑着红头绳,看得出来精心打扮过。   是雪原剧团的人,叫什么燕的,上一回在歌舞厅见过,林晚云想把她介绍给阿平,后来不了了之,没有下文。   跳舞的总是比别人会打扮一些,但他看多了自己媳妇,总觉得这副打扮带着些刻意的土气。   林晚云从来不绑两个辫子,她喜欢把头发卷成一个团子,露出脖子额头,简单清爽,配上那双灵动的眉目,总是叫他移不开眼。   胡晨燕看着那些小男孩们,眉头微皱,“他们打架了,你不管一下么?”   宋九尧淡道:“我懒得管。”   小时候,他也没少跟人打架,男孩就是这么长大的,不是什么大事。   胡晨燕笑笑,“怎么可能不管,开州市的人都说,你是个大好人,是个活财神,给村里修路,给老人发钱,还资助大学生,真了不起。”   他不过略微扯一下嘴角,没有出声。   胡晨燕等不来他的回应,兀自往下说,“宋九尧,我邻居有一对姐弟,本来还剩个妈,现在妈也改嫁了,无依无靠的,可怜得很,我经常去看他俩,可是我能力有限,工资也不高,除了买点吃的,别的也帮不上忙,你是个好人,可以帮帮他们吗?”   宋九尧听了,不过略点一下头,“要真有困难,叫他俩上歌舞厅,找一个叫六子的人。”   胡春燕又被堵了一回,“……你是不是很忙啊?”   “很忙。”   胡晨燕被彻底堵死了。   从歌舞厅回去,她就开始打听宋九尧这个人,越打听越觉得这人了不起,就越是扼腕,要是宋九尧没成家,她铁定不会错过这样的男人。   她家就住在隔壁,看见一辆小汽车停在外头,听人说那是宋老板的车,她便忍不住等着看他一眼。   就他站在槐花树下的这一幕,只一眼,她便知道什么是芝兰玉树。   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她是个人见人爱的人,极少有人不喜欢她,特别是男人。   但见了宋九尧两回,他总是这样冷淡,胡晨燕从未收到过这样的冷遇,她不确定他是对谁都这样,还是单单对她这样。按道理,一个歌舞厅老板,对女孩就算不殷勤,也该客客气气的才是。   如果他对谁都这样,她还能好受些。   “二晚姐没跟你一起过来么?”   “过来了,在里头。”   她又笑笑,“二晚姐嫁给你,她村里人都跟着沾光了,当初你俩是咋认识的?”   宋九尧这才撇过一道光去,“我记不得了。”   他也不是傻子,在歌舞厅那么多年,算是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他一眼就能看透。   这女的过于自信,面皮也比一般人要厚些。   胡晨燕听他这么说,心里稍稍好受些,做他媳妇也不见得好,怎么认识的他记不得了,看来是生性如此。   就在这时,林晚云从院门那走出来,看见宋九尧身旁跟着一个年轻姑娘,以为是二爷爷家的人,也没多想。   “老公。”   那姑娘回过头,林晚云才看清,是胡晨燕。   胡晨燕抿一下嘴,“二晚姐。”   林晚云有些惊奇,“你怎么在这里?”   “我家就住隔壁,出来看看热闹,正好碰上宋老板。”   林晚云笑笑,“上回说叫瞿雪带你们出来玩儿,她说你们上外地表演去了。”   其实是阿平提不起兴致,他不想见,她也就没有张罗了。   胡晨燕耸耸肩,“没事儿,还有机会,我刚才问宋老板,你俩是咋认识的,他说记不得了,二晚姐,你是咋跟他结婚的?”   林晚云半真半假道:“他不是不记得,他对我一见钟情,死皮赖脸要跟我处对象,我不处,他就叫他家老舅娘上我家提亲,我想想算了,嫁谁不是嫁,就嫁给他了。”   她抬着下巴,眉头稍抬,一转俊俏小脸在阳光下泛着荧光,“是不是?”   宋九尧嘴角往上一勾,“你说是就是。”   胡晨燕挪开眼,“原来宋老板是这样的人……”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上这里来等开席。”   她鼻头微皱,“你倒是会躲清闲,他们家人太多了,姑嫂一大帮人,我都分不清谁跟谁,给我那好多吃的,都说明儿带麻袋上我厂子里拿衣服。”   宋九尧揽上她,“她们倒是会捡便宜,给你吃了什么好东西?”   “都是炸的,炸鱼块,炸虾米,炸地瓜,吃得我一嗓子油。”   “吃那么多大油的东西,小心牙齿发炎。”   “对啊,我感觉快了。”   宋九尧突然松开她,“你是不是又长智齿了?”   林晚云愣了下,“没有啊。”   “张嘴给我看看。”   她眉头一紧,“没有,我都说了没有!”   在外面的时候,能不能给她一些面子,他非得这个时候看么?   “那大夫说你还可能长智齿,长了你要不说,就自己忍着。”   林晚云张开嘴,露出两排小白牙,“看看看!”   宋九尧看那鼻子那眼,那龇牙咧嘴的样儿,忽地一笑,大掌往她后脑勺一压,“不看了,长了我也不管你。”   胡晨燕目光有些无处安放,她这会儿终于信了林晚云的话,原来宋九尧也会一见钟情,也会情有独钟,只是那个人不是她。   林晚云手揉着后脑,面上微热,“晨燕,下回过歌舞厅玩儿。”   “好的。”   两人往回走,走远了些,林晚云才才压着嗓子说:“这个胡晨燕哪里配不上阿平,你说他想找个什么样的。”   “她啥样我不知道,我就知道那小子精得很。”   “他精得很吗,我总觉得他笨得很。”   宋九尧:“他笨得很,但是他很少出错,赵贤脑子比他活,出的错多得很。”   林晚云忍不住笑,“你说的还真是,当初在庆山,很多账赵贤算不明白,都交给阿平,阿平就是大智若愚。”   他哼了声,“你抬举他了。”   林晚云不干了,定晴在他脸上,“说他精的也是你,我一说就是抬举他,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要跟我唱反调。”   宋九尧笑而不语。   “踩云朵又要招工了,这一回,我打算招年轻的,无论如何,都给阿平找一个媳妇。”   宋九尧只缓缓摇头,似乎对阿平那老光棍已经无可奈何。   她继续往下说:“二爷爷家也有好几个适婚青年,都来找我说媒,我有预感,这一次总该轮到我做媒成功了。”   “咱别折腾了,媒婆钱多少,我给你。” 第85章 初五之前不能开皮。……   林晚云最终完成了她的媒婆梦, 二爷爷家一个小子和踩云朵的一个女工看对了眼,处了两个月对象,就派发请柬, 定于腊月二十六喜结连理。   但阿平依然是个老光棍, 他谁都没去见, 和宋九尧回了码头,兢兢业业做他的事儿。   一回两回,再到三回,林晚云也断了给他介绍对象的心思。   刘川屛被抓了, 赵贤身子好转了些, 不再在林家村转悠,而是听了宋九尧的话, 去管歌舞厅。   林晚云偶尔会去歌舞厅转转,和四年前相比, 歌舞厅扩大了些, 来玩儿的人也多了许多。   以前她爸爸就跟她说过一句话,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她开厂子以后, 更深切知道,人来人去, 有些人只是过客, 留在身边超过两年的, 都是难得。   赵贤阿平和六子呆在宋九尧身边,少的有五年,多的已经有十年。   这些都是过命的交情, 就跟家人一样的存在,宋九尧虽然没说过,但她很珍惜。   宋清枝不知道在家里闹了什么幺蛾子,老浓上宋家,和宋世邦吃了一顿酒,红着眼圈走了。   每个人都很忙,没人有闲工夫去搭理她,就连宋清连,也已经好久没联系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临近过年了。   赵如意发烧,连烧三天,林晚云陪同赵贤大白一起把孩子送到医院。   临近过年,能回家的病人都回家去了,医院有一些冷清,林晚云去拿药,碰上了顾安源。   看着那背影,大冷天的,她鼻子一阵阵发酸。   顾安源回过头,目光一顿,倏忽之间笑了起来,“这不是林厂长吗,上医院干啥来了?”   林晚云走过去,嘴角的肌肉有些僵硬,“我姐家孩子发烧,我陪着来看看,你呢?”   顾安源难掩喜色,“我家媳妇生了,第一天当爹。”   林晚云僵滞在原地,微微咽一下嗓,“恭喜了,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生了个小子,六斤七两。”   “……那真好,恭喜恭喜。”   “我倒想有个闺女,咱没那命。”   这个时候,她该喜气洋洋跟顾安源道喜的,但是她笑不出来,只摆摆手,“你先忙,我去拿药了。”   顾安源并不是他的爸爸,他生了一个儿子,他说没有闺女的命。   “林厂长留步,你厂子是建在林家村山脚下?”   林晚云以为她要问山地的事儿,“是啊。”   最近半年,来找她租借山地建厂房的人越来越多。   “你们那里有一个姓宋的大叔吗?五六十岁的样子,卖鱼的。”   林晚云有些迷糊,姓宋,五六十,卖鱼的,可不就是她公公宋世邦么?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我爸,我们家是住在林家村,他在山上守水库,闲的时候,经常网鱼来市里卖。”   顾安源笑了,“是吗,那真是巧了,今天我媳妇走在半道上,突然要生了,是宋大叔把人给送到医院来,安顿好才走的,也没说他是哪一家。”   他竖起大拇指,“真是好人,我家的救命恩人,过两天我一定登门拜访。”   林晚云:“……也不一定是他,我回去问清楚。”   “行,你给我留个电话。”   “好的。”   林晚云回到家一问,还真的是宋世邦。   “大冷天的还出去网鱼卖鱼,咱家又不缺吃少穿的,你在路边吹冷风卖鱼,别人看见了怎么说我,怎么说你儿子。”   “我也不想卖,大冷天的,又要过年了,总有些吃不起肉的,我就放着,谁要拿谁拿。”   她话里有些抱怨,“你要是病了多不划算,再说,你这么勤快,显得我更懒了。”   公爹在冷地里卖鱼,她躺在被窝里,早饭都懒得起来吃,这要是传出去,她脸皮再厚,也觉得羞臊。   “这几天你要不去养殖场,就老实在家呆着,跟宋长渊玩儿,那个顾安源要上家里来答谢你。”   “有啥好谢的。”   “叫你呆着就呆着,万一他来了看不见你,以为我虐待老人,你不愿意在家里呆着呢。”   宋世邦只好应下,又道:“明儿我上集市备点年货,咱就等着过年了。”   林晚云真是服气了,“我那么多员工,我还得给她们备呢,宋九尧也会带回来,用不着你上集市去买。”   她到厂子里,先给顾安源去了电话,又给宋九尧挂过去,如此这番,把宋世邦说了一通。   宋九尧:“他就是闲不住,你不用管他,他闲着还闲出病来。”   “顾安源要上家里来,你早些回来吧。”   “行,二爷爷家那老八,你做的媒,不是说腊月二十六结婚吗,怎的又改了?”   说到这个,林晚云更是一肚子牢骚。   “老公,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就是没有做媒婆的命,老八送礼钱的时候,喝了点酒,和他大舅子吵了起来,大舅子嫌他家礼数不周,自己妹子委屈,老八说大舅子是想卖妹子挣钱,这会儿闹僵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结成亲。”   那一头的男人在低低地笑,“你就求着别成吧。”   林晚云有些呆滞,“为什么呀?”   “要真成了,以后闹的日子还多,他们干一回仗就过来找你,日子过得好是他们的,过不好就是你媒婆乱保媒。”   林晚云头皮发紧,“照你这么说,谁都不敢做媒婆了,你跟我吵架的时候,我也没想过去找老舅娘的麻烦。”   宋九尧不认账,“我啥时候跟你吵架,哪一回不是你跟我吵。”   “我就是太好说话了,等过年见到老舅娘,我非得跟她说说你的毛病。”   过年前三天,顾安源提着东西上了宋家,对宋世邦表达了谢意,还说要让他儿子认宋世邦做干爷爷,认宋九尧为干爸。   宋九尧拒绝了,他说他爸早年已经认了干儿子,认多了,怕是对顾安源家儿子不好。   顾安源没强求,围着火堆,和宋家人吃了一顿饭。   林晚云不怎么说话,每看顾安源一眼,她都仿佛看到了爸爸的影子。   送走顾安源,她和宋九尧往楼上而去,天气冷了,离开了火堆,总是叫人瑟瑟发抖。   “老公,咱爸的干儿子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没有什么干儿子,我就是说给顾安源听的。”   林晚云以为因为顾安源太像她爸爸,他才不想和顾安源走得太近,便道:“其实认了也没什么,合作共赢嘛,我觉得跟顾安源走得近一些,对你对公司还是很有好处的。”   宋九尧压着眼看她,“你跟我说,他长得像你爸爸,他要是你爸爸,我又认他儿子做干儿子,你说我像什么?”   林晚云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像什么呀?”   他轻轻提气嘴,一个哂笑,“像不像一个畜生?”   林晚云回过味儿来,忍不住拍他一掌,“你还用像么,你就是个畜生。”   如果她是顾安源女儿,他一认了干儿子,她就是他干女儿,可不就是一个畜生。   当初刚认识他的时候,她哪里想得到,宋九尧是一个道德底线还挺高的人。   “他不是我爸爸,你放心吧。”   宋九尧默看她一会儿,悠悠转眸,望向冬日的厚重山林。   “他不是,我爸救了他儿子,他和我家走得近了,看见我一直打光棍,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宋九尧收回目光,“我要是生个闺女就好了,生个闺女我就让你做我女婿。”   他看向她,“瞿雪和我说的,这些玩笑话,顾安源经常说,一说就是十几年。”   林晚云嘴角的笑消失了,她呆呆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我坐牢出来,还是光棍一个,我爸见了他,说起老光棍儿子,愁云不散,顾安源那一年才生了老二,他说,我本来以为老二是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小子,能咋办,宋九尧就是做不成我女婿,我又舍不得叫他做别人女婿。”   一个短促的笑落在冰凉的空气里,“这人咋那么损呢,仗着没有闺女,一个玩笑说十几年。”   林晚云一时失语,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这两天,她又默默算了一回,就算把一个山头还给村里,在宋九尧上一世出狱的那一年,她和宋九尧的资产,正好接近她爸留给她的遗产。   不过多走一遭艰难路,多了宋九尧这个老公,这会儿的林晚云,觉得不算亏。   这一个年,宋家热热闹闹的,因为住的地儿大了,宋清连带着一家子在娘家里多呆了几天,几个孩子四处跑跳,楼顶都要被掀翻。   宋清枝不过是初二那天回来吃了一饭,她最终没有和老浓离成婚,只是分居了一段时间。   没有好工作,也没有房子,长得也不咋好看,更不敢回家闹着分房子,她只好认命,等房子起好,又灰溜溜回去和老浓过日子。   大年初四,宋九尧带着林晚云,丢下儿子,到歌舞厅热闹一回。   赵贤和大白不一样,两口子上哪儿都要带着闺女,即便是喧闹的歌舞厅,也要带上没到四个月的赵如意。   歌舞厅大多数人都当了爹,六子的儿子也满一岁了。   只有阿平一个人,还是万年老光棍。   林晚云凑到宋九尧耳朵边,“老公,你没有问瞿雪,阿平什么时候能结婚吗?”   宋九尧眼尾漏了丁点光给她,“她说没印象,估计要光棍到老死了。”   “……不会吧,要么,你去问问他,他是不是哪儿不行。”   宋九尧闻言,眉心陡然一拧,腮帮子动了下,“又胡说八道。”   她满不在乎,“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真有什么毛病,也不是治不了,你不问我就自己问。”   他磨牙,“你——敢。”   这个当口,大白从厨房端出一竹筐的下酒菜,炸花生米,炸酥肉,炸虾饼,炸芋头。   男人们端起酒,举杯庆祝新年。   六子:“大黄没跟过来么,这么多骨头,让它来啃啃。”   宋九尧:“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刚才还在墙角趴着。”   “天儿冷,估计在屋里躲着。”   赵贤哼一嗓子,“大黄都胖成啥样了,当初我从庆山回来,它瘦得跟啥似的,一阵风都能吹倒。”   六子笑说:“二晚捡回来的,说它不吃肉,名儿叫修行,把咱尧哥给听乐了,他说哪有狗不吃肉的,修行也不吉利,就改名叫大黄了。”   阿平:“那可不,尧哥丢一块肉骨头到地上,它吃得比咱们还狠。”   赵贤嘿嘿笑,“我不在,你们就是不会看眼色,老尧喂狗,就是想喂二晚,他早就有那心思了。”   宋九尧指节在鼻端下搓搓,压着嘴角那点笑。   林晚云拿手捂着半边脸,一双漂亮眼睛提溜着,欲语还休的样子。   “啧啧,二晚还会害臊了。”   “谁不会害臊,就你不会害臊。”林白云端起一个碟子,“二晚,这是你最爱吃的虾饼,还热着,快点儿吃。”   林晚云接过来,却是没有拿虾饼,而是把碟子放到饭桌上,“先放着吧,我还不饿,待会儿再吃。”   宋九尧稍稍转眸,一道光撇到她脸上。   “你家啥时候吃的年夜饭,这会儿还不饿?”   她捂着半边脸的手搓了搓,“嗯,我今晚吃的多。”   宋九尧把手搭过去,绕过她肩膀,抓上她那捂着脸的那只手,拢在掌中一下一下揉搓,“二晚,哪儿不舒坦?”   林晚云眸光陡然一敛,像是被人触了雷区,警惕十足,“没有啊。”   “没有?”他凑近了,与她在毫厘之间对视,“张嘴给我瞧瞧。”   林晚云定定看他,嘴角微颤,“没——有。”   宋九尧一手压制她,一手捏在她两腮,“张嘴我看看。”   林白云:“……干啥呢?”   两人无声对峙,林晚云突然张嘴,对着宋九尧的虎口咬了一口。   宋九尧一下子就松掉了她。   倒也不痛,只是她突然来这么一下,他小小惊了一下。   宋九尧脸上不怎么好看了,“你咬我?”   林晚云有些心虚,耷拉着眼,“谁让你掰我嘴的。”   宋九尧抹他虎口那点口水,腮帮子动了下,“你等着挨揍。”   她面露不屑,“今儿是初四,初五之前不能开皮,你忍着吧。”   他吁一口气,“吃饱些,今年忍不到初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