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恍若初夏の风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他犯了一个错[重生] 作者:尧三青 文案 程谨言知道有男人在展凝公寓呆了一夜之后,整个人都要疯了。 冲着她吼道:“说你们什么都没发生,说啊!” 展凝瞠目欲裂:“我现在跟谁在一起都和你没关系,你算个什么东西?程谨言,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程谨言往日俊朗的五官因着嫉妒愤怒已经扭曲不成形,他死死的盯着展凝脖子上的斑斑红痕,下一秒却蓦然落下泪来,满目绝望。 他说:“展凝,不要这样对我。” 你跟我讲生死?犯过的错,便是死了又生,也没有就此作罢的道理。——展凝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重生 传奇 主角:展凝,程谨言 ┃ 配角: ┃ 其它:虐 ================== 第1章   景观大道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追尾事故,奥迪车主是位年轻女性,送医院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挂的七七八八了。   手术室门口等了不少人。   程谨言西装革履的坐在走廊上,他看过去很平静,线条温柔的脸上也没多余的表情。   何润芝凑过去安慰:“谨言……”   “滚!”   “……”何润之屈辱低下头,表情难堪又扭曲,手死死的抠着手拿包,最后似想通了什么冷冷的撇开头。   手术室门在一小时后开了,穿着一身绿的医生走了出来。   他开口第一句话说的便是:“抱歉,各位节哀。”   程谨言仿佛被人猛敲了一记,头晕眼花一阵后猛一抬头,脸上神情变得狰狞又恐怖,下一秒箭一般飞过去直接闯进了手术室内。   医生助手在整理器具,躺在手术台上的人被一张白布遮的密密实实,跟个‘豆腐块’似得。   他抬手便把布给掀飞了,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豆腐块’内里。   没了往日的光鲜亮丽,全是红肿和淤血,脸上表情倒还算安详,可就是这幅已然安心没有不舍的模样才更是刺瞎程谨言的双眼。   程谨言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目光突然变得凶狠阴翳。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他上前一步狠狠抽了一巴掌在她僵硬的脸上,“展凝,你敢死!”   一边正干活的小医生被生生吓了一跳,连忙说:“哎,你这人干嘛呢?”   程谨言疯了似的开始摇晃尸体,“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要报仇吗?!”   “起来啊!你有本事起来继续跟我对着干啊!”   “你不是要我生不如死吗?要我后悔一辈子吗?你起来啊!”   外面的人闻声冲进来,纷纷过来制止他。   程谨言疯狂挣扎,抬脚踹向手术台,吼得双眼通红撕心裂肺,“展凝!”   几人合伙费力的将人拽到室外,程谨言青筋暴起的盯着那始终冰冷没有反应的手术台。   不可能,他不信,这不可能!   几小时还生龙活虎跟他大吵大闹的女人怎么可能一下就死了?这不可能!   医生吼道:“镇静剂,速度!”   助理手忙脚乱将针剂拿过来,冰冷的药水注入静脉,疯子一般发狂的人终于慢慢安静起来。   他始终盯着手术室方向的双眸顿然变红,露出显见的脆弱和害怕,薄唇不断蠕动。   “我……错了……”   -   8月27日,傍晚。   展淮楠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进家门。   李知心正在厨房做菜,听见声音走出来,捞起身前挂着的围裙擦手,边笑着望向杵旁边一声不吭的小男生。   穿着黑色背带小短裤,白色的短袖衬衣,装扮的像个英国小绅士。   “这就是谨言了吧!”   “对!”展淮楠将外套往边上随手一放,拍拍程谨言的背,笑着说:“谨言以后就住咱们家啦,快叫阿姨。”   程谨言抿着嘴,没什么表情的盯着眼前陌生的女人。   李知心笑着摆手,给一个啥都不懂的孩子扔台阶:“没事,还不认识呢,咱们慢慢熟悉,慢慢来。”   展淮楠:“两孩子呢?”   “在房里做作业呢。”   “家里来小客人了,你赶紧把他们叫出来,都认识熟悉一下。”   李知心:“你叫吧,我先把行李拎进去,等会出来正好吃饭。”   边上放了两行李箱,都是程谨言的东西,趁早先给收拾了。   等李知心一走,展淮楠喊了声:“展铭扬,展凝,赶紧出来了,家里来小朋友了!”   卧室里,展铭扬趴书桌上正赶暑假作业,展凝在边上督促。   展铭扬盯着展凝看,“姐,爸爸叫我们了。”   “嗯。”   他小声征求意见:“出去吗?”   今天的展凝有点不一样,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展铭扬就是可以感觉到这人正不高兴,具体为什么不高兴,却又不是很清楚。   展淮楠在外面又喊了声。   展凝将手上的书一合,“出去看看。”   展铭扬连忙站起身,跟着展凝往外走。   这是个三室一厅的房子,不大不小,一家四口住着刚刚好。   今天开始要多一个人,虽然是个七岁的小孩,依旧有种拥挤的感觉,尤其是对展凝而言,她的生活中完全容不下这个人的痕迹,哪怕他现在还未长成。   程谨言在客厅沙发上坐着,手里把玩着一个特制的金属涂层魔方。   “来来来,过来,”展淮楠冲他们招手,“赶紧来认识一下,这是咱们家的新成员,以后就跟我们一起生活了。这里展凝年龄最大,平时要多照顾着些。”   程谨言闻言望过来,精致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占了大半。   一对上这眼睛展凝心中就被狠狠的刺了下,好似又见着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冷峻又残忍。   跟一个七岁的小孩没必要计较,展凝心里这么对自己暗示着。   程谨言跟展铭扬同年,身量却高出几公分。他话不多,也很少看人,展铭扬也不是个外向的性子,但对比这人要稍微好一些,还是会凑过去说了几句。   两人并排坐着,头对着头几乎要拱到一块。   “刚来还陌生,你做姐姐的要多关心。”展淮楠拉过展凝低声嘱咐,“小孩有点孤僻,平时也不爱吭声,你们有时间就多找他玩,或者带着他出门逛逛,还是得有点这个年纪的样子才行。”   展凝今年十二岁,比那两男娃娃大了五岁。   她要死不活的点了下头。   展淮楠又说:“这孩子不容易,可不能被我们怠慢了。”   展凝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颇有种想去捏方便面的冲动。   茶几上放着一本台历,上面的日期在很早之前就被展凝给圈了出来。   8月27日,程谨言居然真的出现了,跟上一世的时间轴彻底吻合。   简直是要命。   这一开头让展凝心里非常的不安,对彻底扭转全局她并没有万分把握,只是……   展凝转头看向那两孩子,这一次总归是不一样了,哪怕她阻止不了任何事情的发展,她总能制止自己那傻出天际的痴心妄想。   她绝不可能再让这个人毁了自己的一切。   程谨言突然抬头:“我想喝水。”   展凝:“……”   展凝凉凉的收回视线,转身去倒水。   程谨言透澈的双眸中露出一丝疑惑,七岁的孩子在很多地方存在着盲区,同时在感情上又异常敏感,他轻易感觉出了展凝对自己的敌意。   这让他非常不能理解,因为今天之前他都没见过展凝,想要产生过节是个高难度技术活。   那么对方的敌意又是从哪来的?   魔方轻转两下,六面色块齐刷刷统一,他递给眼巴巴的展铭扬,“你来把它打乱。”   展铭扬接过,“不停转是吗?”   “嗯。”   展凝回来时就看到自家弟弟在那专心致志的拧魔方,将杯子随手一放,“小扬。”   展铭扬望过来。   “把东西还给人家,洗手吃饭了。”   本还是爱玩的年纪,尤其还是男孩子,展铭扬却很听话,立马将东西还给了程谨言,从沙发上蹦起来走到展凝旁边。   程谨言沉默的看着那两姐弟手拉着手走了,像一出沉默舞台剧的结尾,将自个干净利落的抛弃掉。   这种排外的感觉令人非常不舒服,程谨言转了转手中的魔方,稚嫩的脸庞上隐隐的露了些许难过。   好在展淮楠和李知心两夫妇对程谨言是真热情,一餐饭下来,两张慈爱的脸上就没消下去过笑容,逗孩子玩的甜腻话语满口满口的往外吐,展凝都听得牙槽疼。   家里房间就三个,展铭扬胆子小,有记忆起就一直跟展凝一个屋住着。今天有新伙伴来了,考虑到程谨言年纪也不大,加上又是陌生环境,一个人睡可能也会不适应,便把两小男孩安排到一处。   东西两边各放了一张床,还有各自的迷你小衣柜,本就不大的房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程谨言穿着银灰色睡衣在床上坐着,也看不出来是满意不满意。   展凝其实心里挺同情他的,程氏小少爷,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因着家族矛盾日趋严重被丢在职工家里躲难,怎么想怎么憋屈。   由此当年展凝对他相当的体贴友善,真跟照顾自家弟弟一般无二,当然最后照顾出一只白眼狼也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现在的展凝十二岁的身躯,近三十岁的灵魂,要再被这么个小崽子耍就真说不过去了。   “你给他们把牛奶端进去,以后每晚睡前都一人一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个子要上不去就难看了。”   两透明玻璃杯,里面的乳白色液体还是温的。   展凝端了就要走,李知心想起什么,“等会你自己记得也喝一杯,女孩子身体发育也重要。”   “……”   展凝走到卧室,两孩子还没睡,程谨言继续倒腾他那魔方,展铭扬则坐在床上看小人书。   把牛奶往床头柜上一放。   “你们睡前把这喝了,杯子明天起来了再拿去厨房。”   展铭扬伸手就拿过来咕噜咕噜一口气灌了下去,唇上染着一圈白,眨巴着眼看展凝,“姐,我去你那玩会。”   展凝看了眼时间还早,便说:“玩什么?过来赶作业,马上都要开学了。”   “今天已经做不少了。”   “比起你剩下的,这点可以忽略不计。”   展铭扬套上拖鞋啪嗒啪嗒跑到展凝身边,右脸露了一个小酒窝,讨好的说:“我明天多做点,今晚跟姐下会棋。”   这个暑假他们一直住在乡下姥姥家,白天脚底翻着天的跑,晚上就跟姥爷下象棋。展铭扬年纪不大,却能坐得住,对象棋表现的挺痴迷,回来后也会拉着展凝一起玩。   展凝想起上一世连带展铭扬也被程谨言坑的半死不活,当下也确实不太愿意让两孩子处一块。   “最多下两局。”   “好。”   两人旁若无人说话间,程谨言尽管没望过来,耳朵却一丝不漏的听全了。   他抿着嘴,眼睛盯着魔方,好一会没动作。   意识到那两人开始往门口走,他转头看向那只装着热牛奶的玻璃杯,把手伸了过去。   啪——!   展凝连忙扭头。   程谨言抬了抬自己的小手,“手滑了下。” 第2章   你怎么不说是脑子磕了下?   展凝把展铭扬给指挥走,认命的拿来扫帚拖把清理。   玻璃杯的躯体残的相当不忍直视,展凝眯着眼扫了几次才勉强确认应该没有渣子残留。   拿拖把过来往上抹的时候,盘腿坐床上一直没吭声的程谨言发话了,“你怎么不叫你妈妈?”   展凝眼都没眨的说:“我妈万能啊?”   “……”   程谨言盯着展凝瞧,她还没洗过澡,穿的依旧是饭前的那身衣服,藏青色阔腿裤,白色T恤,长发梳成双马尾垂在双肩,乖巧的发型和着装搭配着她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性格,那真不是一般的违和。   展凝收拾完后又端了杯牛奶过来,倒不是说她多体贴,纯粹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再讨厌这个人,也没办法将人赶出去,只能在条件范围内能离多远就多远。   程谨言坐在床上,小小的一个,晚间的暖光洋洋洒洒落在他身上,细长的睫毛羽翼般轻薄忽闪。   展凝放杯子时终于大发慈悲的斜过去一眼,端端正正不偏不倚的落在程谨言身上。   7岁的孩子,看过去还那么的无辜纯良。   后来又是怎么变恶魔的?   展凝不知道,她扪心自问,曾经真的从未亏欠过他。   “谢谢。”   展凝不知所谓的‘呵’了声。   小孩眨了眨眼。   展凝转身走出几步。   “姐姐!”   这声姐姐好似吹过的阴风,展凝生生被吹起一身鸡皮疙瘩,见鬼似得转向他,“什么?”   “姐姐。”程谨言双手乖巧的握着杯子,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巴,“我要擦嘴。”   展凝后知后觉发现这条线发展的有些不太对劲,不知道是因为她重生了的关系,还是重生后她的恶劣态度带出来的效应。   想当年让这小子开口唤她一声姐费了多大的劲?连哄带骗硬是就没撬开他那张河蚌一样的嘴,今天居然就这么开了缝。   难道这人是打小就犯贱?   当然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展凝在自我怀疑中出去捞了包抽纸进来,往他床头一扔。   “还要什么?”   程谨言摇了摇头,眨巴着大眼睛,纯真的脸上找不出丝毫破绽。   展凝满腹狐疑的转身走了。   现在已经是暑假尾巴,第二天展淮楠领着程谨言提前去学校办转学手续。   出门前顺手将展家姐弟也给拎上了,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说实话,要展凝跟程谨言培养什么感情,简直就跟泼出去的水要一滴不漏的收回来一样天真。   车子开的是大奔,车型很低调,标志很高调。   这车不是展家的,是展淮楠老板配给的,也能理解了,毕竟老板儿子都住他们家来了,随身带点配置也挺正常。   展淮楠给程家当司机已经有十余年,程谨言的父亲程斯博非常的信任他,这也是为什么程谨言谁家都没去,偏偏来了展家的原因。   夏日上午的光照依旧带着恼人的酷热,车子顶着这样招摇过市的光线一路朝着时光小学飞驰。   值班人员应该提前得到过消息,几乎没做盘问便把他们放了进去。   整个校区都安安静静的,整齐排列的教学楼像刚被老师训骂过的学生显得有点焉嗒嗒。   不知道是不是坏境问题,连校道边上的绿化树看起来都比别处的乖巧听话。   一路上到四楼,校长办公室在最东边靠南的位置。   路过中间办公室时从窗口望进去,地上放满了一堆堆打包待拆的课本。   校长是个中年秃顶男人,见了他们表现的挺热情,咧着一张大嘴,脸颊的肥肉抖了又抖。   “这就是程家那小少爷了?呦,这孩子长得标志,以前学习怎么样?我听说之前是在安琪那边上。”   展淮楠在那点头,骄傲的跟自家儿子似得,“学习成绩很好,就不太爱说话。”   “安琪那边配置高,一个班没几个学生,可能说得来的小朋友少。这边小孩子多,慢慢接触起来马上就活泼了,男孩嘛,又是尤其爱玩的年纪。”校长很是和蔼的盯着程谨言瞧,话是对着展淮楠说的:“这边现在教育也抓的很全面,各科目都提的很快,放心,不比那边差。有些东西很多时候其实也就是个名头,我们今年实验班升慈中的比例有百分之八十,全市小学能达到这比例的找不出第二所。”   民办和公办有利有弊,看各自取舍了,也没有绝对的谁好谁坏。   之后拿了张综合性试卷出来,给程谨言摸摸底。   校长突然指了指一边干看着的展铭扬,“小朋友没事也过来陪着做一份,看看过了个暑假成绩有没有退步掉。”   展铭扬顿时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但因着这个年纪对教师独有的惧怕,尤其面对的是教师中的老大,展铭扬完全没有反抗的豹子胆,怂怂的走过去坐到了程谨言旁边陪考。   一小时后成绩出来,展铭扬毫无例外的被秒成渣渣。   展凝同情的摸了摸他耷拉下来的脑袋,她该怎么告诉自家弟弟,往后的五年不出意外他都得活在程谨言的阴影下,每次期末都得被父母狂轰滥炸一通。   食指戳了戳他的脸蛋,展凝俯身凑到展铭扬耳边说:“乖,姐姐今晚陪你下棋。”   展铭扬嘴角一拉,小声说:“我考坏了。”   “这有什么,走个路不还有掉河里的呢,以后考好就行。”   展铭扬闷闷的点了点头。   偌大的办公室,此起彼伏的夸赞声中,程谨言快速扭头看了不远处的展凝一眼。   -   “后面几天都会比较忙,今天已经把手续办完了,开学那天你就直接把谨言和小扬送到教室就行,我跟校长说了,给他们排到一个班。”   展淮楠抬腕看表,“等会吃完了我送你们去书城,把该买的文具买齐了就回家,我还得回趟单位,今晚可能就不回来吃饭了。”   他们正坐在麦当劳啃鸡翅,展凝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点头。   展铭扬喜欢吃甜筒,光爱用舔的,喜欢将奶油舔的油光水滑堪比鸡蛋。   “你这是吃甜筒呢,还是洗甜筒呢?”展凝说。   展铭扬冲着她弯起眼角,“我喜欢这样吃。”   “脏死了。”嘴巴一圈泛着光亮,看着他就黏糊的难受。   展淮楠掀了掀眼皮也开口教育:“看看人谨言吃的多干净清爽,你以后可得跟人多学学。还有学习也是,一个暑假直接把学习给荒废了,下次别想着再去你姥姥家。”   展铭扬兴奋的小火苗噗嗤一声给浇灭了,连舔甜筒的速度都慢了起来,一下一下拿舌尖蹭着,圆弧都没法给保持住。   展凝随手抽了张纸,往耷头耷脑的展铭扬嘴上一抹,要笑不笑的说:“这个没法比,吃的东西不一样。”   程谨言刚把啃干净的鸡骨头扔下,这孩子多少有点强迫症,根根鸡骨头排的跟学生出操似得。   闻言把目光扔向展凝,少女清秀的脸庞带着毫不做作的肆无忌惮,一手搭在还没回过味来的展铭扬肩上,一手托着下巴,白润的指尖轻轻点着脸颊。姿态闲散,话语内容平常,连带语气都不见得有多少起伏,但那浅浅的挑衅却抽丝剥茧般露了出来。   展淮楠也惊讶的睁了睁眼,似乎没想到她会开口帮腔,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过多的计较,转眼间就抛在了脑后。   从麦当劳出来就直奔书城。   书城紧挨着本市规模最大的图书馆,巨大的银灰色建筑沉甸甸的矗立在正西方,台阶斜铺而下,偶有人上去或下来。   相比图书馆给人的清冷,书城则算得上热闹非凡。   大白天还亮着一串的白炽灯,书架间的走廊或坐或趴了不少小孩,收银台前结账的客人都排起了长队,闹哄哄的声音跟夏季晚上临睡时挥不走的蚊子一样烦人。   展铭扬跟程谨言在那边挑文具盒,七岁的孩子再早熟,早熟的也很有限,面对着一堆展凝已经叫不出来名字的卡通人物,能做的唯有扭身走去别处。   有条不紊的晃悠着,其中一个过道上摆了个小胖墩,手里的小人书似乎很精彩,胖墩肉呼呼的背部整个都在那颠颠的发颤。   展凝瞧着这娃实在喜庆的很,走过去打算瞧瞧小胖子长什么样。   堪堪走到身边,不知是书本内容实在太精彩了还是什么,小胖子手一滑,一下子没捞住,只揪了一张书页边角,印着五彩漫画的纸张霎时以肉眼可见无法阻挡的速度‘嘶’一声给扯了下来。   小胖子愣了几秒,后似乎打算掩人耳目准备将书一合就走人,结果一扭头就见到了从头看到尾的展凝。   小胖子圆到无法言说的脸上惊慌了两秒,立即恢复平静将那书又拿过来抱在了怀里,给自己壮胆一样的大声说:“我是要来买书的!”   “……”展凝:“哦。”   “这本书很好看,我本来就打算要买的,刚才只是准备放一下。”   “……”   “你慢慢看,我走了!”   小胖子挤着一身肥肉越过展凝,器宇轩昂的朝外走去。   等展铭扬和程谨言选好文具和资料,他们也从善如流的钻进了收银长队中。   一边的柜台上排满了当季上市的各类书籍和教材,也有零星几本别人可能不要了随手扔在那里还没被收走整理的书籍。   展凝有看没看的扫了几眼,突然挑眉将其中一本拖过来翻了几页。   “这本坏了。”展铭扬指着页面说。   “嗯。”展凝点头,随后又把书扔了回去。   队伍整整排了快半小时,展凝没什么耐心,先一步走了出来,在大门口站着。   书城面积占了这幢建筑的两层,再往上是各类艺术培训班。   展凝抬头看着上方五花八门的培训班名称,懒散的目光最后锁在了青少年绘画上,紧接着像想起来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连带眼神都涌出了一种悠远的近乎于怀念的味道。   等展淮楠领着两孩子出来,展凝指了指上面,“爸,我想学画画。”   一大两小跟按了开关似得,齐刷刷抬头往上看,还没等展淮楠吭声。   程谨言说:“我想学跆拳道。” 第3章   “开学后就可以过来了,初学者这边是每周三、六开课,道服要一周后才能领,现在小孩子学跆拳道的还是比较多,主要也是锻炼身体,长期在家闷着不好。”一个矮胖梳着发髻的中年妇女笑呵呵的说着。   “是这个意思,现在可不像我们小时候那么不讲究,一个个都只跟电子设备玩耍了,小小年纪挂眼镜的要多少有多少。”跆拳道跟美术班比邻,扯了几句后展淮楠打商量,“那…..不知道这个课程可以安排到周二和周六吗?”   “怎么?”   展淮楠指了指展凝,“我女儿正巧在隔壁学画画,所以……”   对方很有眼色的‘噢’了声,拖长着尾音,说:“可以啊,那没事,我到时跟老师说下,名单重新排一下,实在不行中间多安插两个名额进去也没事,这容易,放心。”   “那麻烦您了。”   “嘿 ,看您说的,都是做家长的,能理解。”   场面话来回滚了几滚,从大楼里出来打道回府。   暑期终于到了尾巴尖,放养了两个月的学子终于又要回归笼舍,说来也是贱,这个年龄的学生在校时跟拴着狗链的二哈似得时时狂吠只想着朝外跑,索性让你跑个够的时候又暗戳戳的会想念上那么一会,也不知道是什么德行。   展凝灵魂调了包,非常规性的现在,对学校那是相当的没有念想,打鸡血般的新鲜劲跟她八竿子打不到边。   但没办法,这天她还是苦逼的起了个大早,不为别的,她得把两小孩给先带过去。   临出门前李知心将两瓶牛奶放到了展凝手上。   “等会到了学校再给他们,现在刚吃过饭就别喝了。”   展凝对自家老妈将两孩子当奶牛似得灌的行径很不理解,但能理解她为他们好的心,于是闷不吭声的收下来。   出门前一秒,展凝顺手将桌上的一个白煮鸡蛋也塞进了兜里。   夏日清晨,热度还没彻底上来,迎面缕缕清风拂过,舒爽的感觉让这个季节变得不再那么讨厌。   学校离这四站路,不上不下的数字,坐车嫌挤,走路嫌累。   两孩子各套了顶鸭舌帽,一左一右门神似得站着。   展铭扬这时仰头看展凝,“姐,不去等车吗?”   程谨言跟着抬头看她。   公交车站在路对面,站牌旁站了不少人,展凝走过来时还见着一辆快被挤爆了的公交摇摇晃晃的驶过去。   没办法,她没骨气的有点想那辆程家名下现在由她爹操手的大奔了。   但是展淮楠前一晚跟她说过,为了安全考虑要让程家少爷朝普通百姓更靠拢些,掩盖住他那金灿灿的富家气质,要让人对他没看法,所以怎么艰苦怎么来,当然说艰苦,实际还是有范围的。   展凝叹了口气,“你们要不要走去学校?”不等人回应她又径自摇头,“不好意思,我傻了,还是坐车吧。”   展铭扬疑惑的叫了她一声,“姐!”   展凝牵起他的手,要走过去。   程谨言插了一道进来:“你是不是不想坐车?”   不得不承认,对比起阿呆展铭扬,果然还是程谨言会察言观色的多。   展凝侧头看他,“你赶紧把小扬的手牵了。”   程谨言走到她的右侧,“其实我们可以骑自行车过去。”   展凝不耐烦的说:“我叫你赶紧把手牵了!”   程谨言闭上嘴,抬手拉住了她的。   “……”   展凝有种被吐信子的蛇缠上的错觉,生生的抖了一下,低头时跟程谨言纯净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示意般的捏了捏牵着她的小手,“我牵好了。”   展凝无语凝咽,悠悠吐出一口浊气后,带着两孩子走去对面挤公交。   上学上班高峰期,车子晃荡晃荡过来的时候看着上面乌压压一片,展凝完全不认为自己有能耐可以挤上去。   果然是太看低自己了,自己上不去,别人可以推你上去呀!   挤进涌动的人堆后展凝一脸生无可恋的想。   车厢内开了空调,空气却依旧有点感人,两孩子被挤得踉踉跄跄跟刚下下来的猪仔似得站立不稳,脑袋上的帽子也挂不住了。   程谨言捞着帽檐,拿手背往后脑勺上搓了搓,过了会又搓了搓。   展铭扬:“你怎么啦?”   程谨言摇了摇头,后脑勺飘起几根头毛,昂首挺胸的立在那。   展凝一手一个往边上一拖,“抓牢了,不然一个转弯能把你们甩飞出去。”   两人海拔有限,只能攀着椅背,位置上坐的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面目和善。   展铭扬反驳,“太挤了,飞不了。”   老人听了呵呵的笑,“飞不了,也能把你给挤扁了,靠过来些,小孩子安全最重要。”   展铭扬没靠过去,只是安静的闭了嘴。   老人是个自来熟,似乎格外喜欢孩子,一个劲的逗两人说话,尤其是程谨言,不过人非常不给面子,愣是一个屁都没蹦出来。   四站路,时间上算也没几分钟,但由于车上大部分都是开学报道的学生,其他站没几个下车的,这几分钟也过的够呛。   校门口泊了一溜的私家车,持棍警卫站立两侧守岗。   小孩大人参差不齐的往里走,前一次来还沉寂的校园在这天又彻底苏醒过来。   到了三年级教室门口,展凝将牛奶掏出来递给他们,把顺手拿的那个鸡蛋也塞进展铭扬手中。   不遮不掩,丝毫不避着程谨言。   程谨言低了低头,显得犹豫踌躇几秒,“我没有吗?”   展凝拽了下展铭扬被挤歪了的领子,“小扬拿的是你早上吃剩的,你还要?”   程谨言不说话了,他是个特别挑食的货,这种能淡出鸟来的鸡蛋完全不是他的菜,自然不会去碰。   人的劣根性分很多种,其中一类是你给不给是一回事,他要不要是另一回事,哪怕给了他是用来糟蹋的,你也得给。   程谨言才七岁,也已经有了这种觉悟,当下便有些不高兴,这个不高兴是这几天积累出来的,一次又一次跟展凝的碰撞让他已经忍了很久,薄薄的小纸片压了几张便断了线,使得这种不悦表露在了脸上。   小孩闹脾气正常啊,不闹才叫见鬼。   换句话说,程谨言这种噘着嘴爱答不理的模样才是正确表现,展凝巴不得他多闹闹脾气,可以把关系很好的保持在无关痛痒的界线上。   于是程谨言不爽了,展凝乐了。   她难得眉飞色舞的挑了下嘴角,露出隐约是笑的一个弧度,“走,跟我去见你们班主任。”   程谨言站在原地没动。   展凝催了一声:“走啊,当石像呢?”   展铭扬因着展凝四处妨碍的关系,跟程谨言的交情算不上多好,但也不坏。男孩子嘛,尤其年龄不大,没有那么多的歪歪肠子,哪怕平时程谨言话少,也不妨碍展铭扬对他的善意。   于是他蹭上去几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伸出了躺着鸡蛋的手,“你要喜欢就给你吧,别生气了。”   程谨言很有骨气的一撇头,“我才不要。”   说着‘哒哒’几步走到了展凝身边,那背对着他,愤怒的冲击波毫不例外的洒到了无辜的展铭扬身上。   展凝冲发呆的展铭扬说:“赶紧进教室,书领完了就在教室呆着,等会我再来接你们,别乱跑。”   展铭扬似乎有些委屈。   展凝便安抚的捏了一把他的脸,带着程谨言去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不过老师还没来,时间确实也还早,两人只能在办公室门口等。   实际上展凝相当的想撒手走人,但碍于老展的千叮万嘱,最终拿不出胆子来对抗可见的后果。   百无聊赖之际展凝又把视线扔到了小孩身上,程谨言背了只藏蓝色书包,书包上还带了两只白色翅膀,看过去越发稚嫩可爱。   程谨言突然问:“你为什么讨厌我?”   他问的不是‘你是不是讨厌我’,而是‘为什么讨厌我’,直接把问题给过渡到了另一个更深层次的范畴。   若想把事情简略化,展凝完全可以随便拽个理由扔出去,或者再厚脸皮些直接把这个问题给否决掉,七岁的小孩哪怕再聪明再敏感又能剖析出多少意思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展凝并没有这么做,她非常认真的花几秒时间思考了一下。   然后用着一种十分轻松又平常的语调说:“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你这个年纪应该知道不少的寓言故事了吧?”   程谨言不太理解这个故事跟他的问题有毛的关系,但依旧诚实的点头。   展凝不知所谓的笑了下:“我就捡过一条蛇,还是条大蟒蛇。”她比划了一下,“这么粗,超级长,是我这辈子遇过最牛逼的一条。”   程谨言面露疑惑,“它咬你了吗?”   咬了吗?   展凝俯身,视线与他齐平,直直的望了进去,悠远的仿佛来自远古,又似荆棘锐利刺人,程谨言被她盯得愣了下。   展凝抬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蛋,“我被它吃了。” 第4章   小学跟初中是前后邻居的关系,展凝安排完程谨言后出来便朝南走。   狭长的欧式大铁门逐渐显露,灰色建筑顶端挂着几个镶金大字。   展凝抬头眯眼看了会,心底感觉痒痒麻麻十分微妙。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现在也是个初一新生,又仔细费力回忆了初中三年生涯,然后发现那些记忆宛如超高质量的马赛克,一眼跌进云里雾里分不清南北。   不得不感慨重生时间之巧妙,一堆八竿子打不到边的新生,谁不认识谁都没压力,简直是自己福音。   在告示栏上找到自己对应的班级,展凝跟逛后花园似得找了过去。   教室里已经有了声音,七零八落坐了不少人,有些已经攀谈起来,还有些独自坐着。   一个个青涩稚嫩还没被社会荼毒过的脸庞,某几张脸看过去甚至隐约还有些浅薄的熟悉感。   展凝就像参观博物馆认古物左看右看最后随便找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坐了,没几分钟,隔壁桌的人戳了戳她。   “你哪学校的?”   对方梳着两条巨长的麻花辫,飞扬的丹凤眼细细的两条,就算笑着看过去都感觉很不友善。   展凝脑子里搜刮了一边,对她有点印象,体育很好,性子大大咧咧,实际相处起来跟她外表给人的不善完全不相符。   “七小。”   “那很近啊,我是潭北过来的,路太远真是麻烦死了。”   展凝噢了声,“那得住校了。”   “可不是,”对方跟寻着知音一样莫名兴奋起来,“大包小包我妈都快给我搞搬家了,你说郁闷不郁闷,刚才连我家沙皮都跟着来了,关键是还给跑了,追了它半个操场。”   展凝很捧场的说了句,“你家狗这么不听话?”   她手一摆,“啥呀,是我家猫。”   “……”展凝:“这名字有特色。”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主要它太爱我家邻居那沙皮狗了,所以就按了这么个名字。”   展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想了想还是吐了两个字,“机智。”   扯淡了会,门口突然蹿进来一人,一身黑色运动服,头发好似被狂轰乱炸过的感人,嘴里“哇哇”叫着向展凝百米冲刺过来,最后刹车不及时还跟桌角来了个亲密接触,撞的嘴里又“嗷嗷”了好几声,风风火火的程度已经趋向于疯疯癫癫。   “你一个暑假干嘛去了?我找你好几次都没信。”嗷完后对方抓了抓自己飞天的头毛在展凝边上的位置坐了下来。   “去我姥家了。”展凝侧头盯着来人,一时还没回过味来。   这人叫孙婉,跟展凝关系那简直铁的比铁还铁,打冒鼻涕泡开始到展凝翘辫子身边来来去去无数人就孙婉雷打不动。   主要展凝对这人的最后印象停留在了商场精英上,那雷厉风行的干练模样跟现在的逗比中二德行实在相去甚远,她再有能耐也做不到无缓冲替换。   “我去,之前没听你说啊。”“逗比中二”眼睛瞪得跟青蛙一般无二,“你怎么不叫我呢,太不够意思了,我在家闲的简直要长霉,   会跑去乡下呆了那么一段时间纯粹是因为展凝需要时间消化自身碰到的非科学性现象,人再淡定再理智碰上死了又活这事不傻也得疯一疯不是?   展凝就去乡下独自闷声闷气的疯了一个月,脑子理清爽回来也正巧到了开学的时间。   这些有的没的她自然不可能跟孙婉说,便随意塞了个理由过去,紧接着转了话题,“你寝室收拾的怎么样了?”   孙婉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谁跟你说我要住校了?”   两人同班这事不稀奇,毕竟名单上有,展凝由于家离的不算远,自然不住校,由此也没去看寝室分配那张表格,但印象里孙婉是住校的,且一住就住了三年,自然也抱怨了三年夏季没空调这操蛋事。   但现在……“你不住校了?”   “不呀,”孙婉摇头,“我姑妈家就这附近,前段时间她搬去跟我哥一起住了,现在这边房子空着,我就准备住她家去了。”   说着就开始来劲,“以后周末来玩啊,当咱大本营了,怎么玩都没人管,哈哈哈!”   每一次的变化不可能没理由,如果其他的还算有迹可循,那么孙婉这里的原因又是什么?或者说这样的变化在未来又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展凝敷衍的点了头,心思翻飞胡乱飘荡着。   全班同学照旧重新认识了一遍,随后分发完课本各自打道回府,只当天临时指定的几个同学留下打扫卫生,好死不死展凝也被点了。   孙婉在一边幸灾乐祸,“点背吧你,初中生涯头一天跑来捡垃圾,笑死我。”   展凝白了她一眼,心里有些着急,因为小学早放的不要放了,打铃那会这边也能听个一清二楚,她有些担心那两孩子。   又拿着扫把意思意思的划拉了几下,展凝随手一扔就要走,她从来不是什么乖学生,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都是新生,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太指手画脚,毕竟陌生没交情,加上开学第一天闹太难看也没多大意思。   可惜被孙婉说中了,这天展凝可能真的有点背。   班主任点萝卜坑似得捡出来的生活委员把展凝拦住了,是个中等个子的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过去呆头呆脑死板的没法看。   他推了把眼镜,正气凛然的说:“同学,还没打扫完呢,你这是要去哪?”   小小生活委员弄的跟天皇老子似得展凝也是不太理解了,因为不是按学习成绩排的,展凝估摸着这人以前可能从来没有过什么职位,今天新官上任着实有点新鲜,想迫不及待的行使一下跟没有一样的权利。   她琢磨了一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同学,我弟就前面小学的,他们放学都一个多小时了,我得先把人给接了,你看我明天补一下成不?”   “你要走了我怎么跟老师交代,万一问起来我要怎么说?”   交代个鬼啊,你要交代的对象早就四个轮子一转走的连影子都没了好吗?   展凝忍了忍,“那我接完我弟再过来行吗?其他孩子都被接走了,就我弟呆着我怕他乱跑。”   对方推了把眼镜,说了句让展凝瞬间炸了的话,“你父母呢?难道你父母不知道来接一下?”   “你他妈说什么呢?!”极为护短的孙小姐突然爆吼了声。   可能人就是怕恶的,被孙婉这么凶神恶煞的一顿吼,唧唧歪歪的男生终于消停了。   两人大摇大摆的跑了出来。   小学大门门庭罗雀,排满的私家车一辆都没了,一眼望去校园里空荡荡的感觉吼一声都能传个回音过来。   孙婉:“你弟会不会自个先回去了?”   “要有那个胆也就不用我送了。”   “哈!”   展凝埋头往里走,刚跨过警卫室,里面传来脆脆的喊声。   “姐!”   展凝站住脚看过去。   展铭扬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了过来,顺带挂着一个小酒窝,直接扑到了展凝怀里。   展凝勾勾他的下巴,“等很久了吧。”   “嗯。”展铭扬一个劲的点头,“你好慢呀!”   展凝正要开口,这时孙婉拿胳膊肘捅了捅她,“喂喂,那谁呀?”   展凝顺着她视线一望,程谨言背着小书包落在不远处,安安静静站的像棵小白杨,帽檐下的眼睛乌黑黑的朝这边望着,水润白嫩的漂亮小脸蛋看过去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展铭扬插嘴,“那是我朋友。”   “是吗?”孙婉嘴皮子开始犯贱,“你朋友可比你帅多了。”   小孩子对帅这个字已经理解的相当透彻,展铭扬抿着嘴静了几秒,好似在默默对比自己跟程谨言的差距。   因着程谨言的美貌而给出反应的大人或小孩实在太多,容不得展铭扬有分毫的逃避。   哪怕不甘,他也依旧诚实的点了点头,“是比我帅一点点。”   “你哪找的这么好看的朋友?改天给姐姐我也找一个回来。”   “那是我爸爸领回来的。”   “你爸爸?”孙婉转向展凝,口吐狂言:“怎么?你家新加入一个儿子?”   “得了,我爸领导的孩子,暂时在我家住段时间。”   展凝把孙婉自眼前扒拉开,冲远处的程谨言招了招手,“走了嘿,你杵那干嘛呢?”   程谨言迟疑了下,终于走了过来,目光在展家姐弟上一遛,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去牵着展凝,又因对方双手都搭在展铭扬身上而不得不止住。   孙婉跳到程谨言跟前,抬手将他的帽子摘了,歪头仔细的瞧着小孩,笑道:“这孩子长得跟娃娃一样,喂,叫我声姐姐。”   程谨言冷着一张脸没反应,稍稍拧起的眉隐约带出了不悦。   孙婉没当回事,继续再接再厉,“你叫我声呗,给你买冰淇淋吃。”   程谨言嗤了声,转开了视线,将鄙夷这个词很好的甩在了孙婉脸上。   “……”孙婉:“现在小孩都这么拽?!”   展凝劈手从她手里拿过帽子,紧接着扔回程谨言脑袋上,“走了走了,你没事招惹他干嘛,哪天咬死你。”   “哇,他还咬人啊?”   “白痴!”   程谨言将歪了的帽子扶正,微微抬眼看过去,前面几人已经走出几步。   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我才不咬人呢。” 第5章   正式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是数学,教数学的正巧就是班主任。   班主任很年轻,大学刚毕业,他们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人看过去斯斯文文,脾气却相当的暴躁。   这暴躁体现在上课铃一打,展凝和孙婉就被他给拎出去甩到了走廊上,教室前后门一边一个的当门神。   究其原因则是前一天发生的小矛盾,一次卫生打扫演变出来的结果。   展凝也是纳了闷了,又不是小学一年级,还是个男生,怎么就会因为这么点事就跑去告状?告状也就算了,就因为这么点事居然就被这半大的班主任给丢外面罚站?   展凝的苍老灵魂都不禁颤了颤。   而孙婉则直接给这一出荒唐遭遇丢下一个总结,“点背!”   好吧,展凝觉得她总结的实在太到位了。   整个班基本都是不认识的,加上头天就倒了这么个血霉,以至于站了一节课结束时进教室,展凝对着周边各异的目光有些尴尬。   熬了一天后终于到了傍晚放学。   上学挤公交这事对以前的展家姐弟来说是家常便饭,稍稍错开一下时间也不至于挤的太不堪入目,但对现在的展凝来说真的已经太久远了,她一点都不想受这份罪。   正好又有那么一个小祖宗在,展凝发挥了一下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在李知心见鬼一样的表情下稀里糊涂的给她们找了一辆小黄包,每天上午送一趟。   只是傍晚拖着两个小跟班回家则依旧是展凝一个人的责任。   孙婉说:“小小年纪也不容易啊,提前就开始过起了老妈子生活,还一带就两,你弟也就算了,软萌软萌听话的跟只小猫似得,另一个怎么看都不好惹啊,这是要你来搞定他,还是他来搞定你?”   “搞笑,你看我那样子是他能搞的定的?”   “别逗了,说的来你多牛逼似得,还不就一怂货,你也就……嗷,要死啊!”孙婉捂着屁、股蹦了下,转而嘻嘻哈哈的去揪展凝的长马尾。   一路吵吵闹闹的到了小学门口,照例领到了人,去公交车站等车。   因为展铭扬跟孙婉颇有交情,这主要归功于孙婉那不成熟的脑子,跟差了五岁的人可以非常愉快的玩到一块,由此一见面孙婉自觉的把展铭扬给牵上了。   这间接导致了一人领一个萝卜头的局面,展凝领的还是个她不怎么待见的萝卜头。   前面两人大手牵小手画面美好的好似冬日暖阳,展凝跟程谨言则相隔了快一米的距离,紧紧巴巴别别扭扭的宛如小孩刚被她揍了一顿。   上车的台阶高,孙婉一把抱起展铭扬溜了上去。   程谨言就没这么好福气了,可能背的书包也有些分量,脚一撑愣是留在了原地,他吃力又试了几次,持续徒劳。   车上司机看不过去了:“哎我说,你这做姐姐的怎么回事,怎么看猴戏似得一动不动,倒是拎一把呀!”   “……”   程谨言也扭头跟着看过来,一张白净的小脸绷着,嘴角微微往下耷拉,乌黑的双眸中却露出了点点隐忍的祈求,这么轻轻一组合直接显现了专属于孩童的委屈和可怜,而成人对此表现出来的不忍又是翻倍的。   展凝知道眼前的人曾经是多么恶劣,但也明白现在的程谨言不过是个七岁孩子,他聪明懵懂并且对未来或者上一世一无所知。   泛滥的情绪发泄在这样一个孩子身上未免太过丢份,也让对方更无辜。   展凝叹了口气,伸手拽住他的书包带,往上提了一下。   车子缓缓开动,这个点依旧有不少人,大部分是附近学生,但好在不过于拥挤。   另两人已经找位置坐了,车门旁还剩一个空位。   展凝戳了戳程谨言,又指了指那个方向,示意他过去,而自己则在一边站着。   安静的车厢内孙婉照例又在忽悠小孩,“你姐今天可被咱们班的一个呆头鹅欺负惨了,差点没哭出来。”   “啊……”展铭扬拧起眉,看起来似有担忧,天真的问:“为什么欺负我姐?”   “因为她蠢啊,上课不会做题,下课不会玩耍,脑袋按那脖子上纯粹只是用来看的,压根没别的用处了。”   展铭扬无从判断她这话是真是假,但也知道护着自家人,立马就反驳说:“你才不会做题呢,我姐可聪明了,我一点都不信你说的。”   孙婉呦了声,“你还真自信啊!”   展铭扬鼓着腮帮子突然起身就要朝展凝这里走,孙婉一把拦下,“车子还在动呢,你跑什么不怕跌出去?成成成,我蠢我蠢,我逗你玩呢,别动了,乖!”   展凝单手扶着杆子朝那边看,“叫你嘴贱,活该。”   孙婉将展铭扬往座位按,“得了,这你弟,摔了也不是我心疼。”   “摔了我让你赔钱。”   “大姐你节操呢?”   “在你肚子里呢。”   随后孙婉跟展铭扬又在细细低语什么展凝没听清,她很快把目光投向了车窗外,看着在这个城市生活的男男女女行尸走肉般在街头游荡。   衣角被拽了下,展凝低下头,跟程谨言的目光撞上。   孩子的眼睛干净又明亮,软软细细的声音自他的小嘴里吐出来,“你真被欺负了?”   呦吼,这祖宗是在关心她?   展凝掀了掀眼皮,没吭声。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程谨言自顾自加了句,“我以后帮你打回来。”   展凝微微眯起眼,她长了一张圆脸,嘴角不笑时都带着点弧度,打小时候就被人说喜庆,眼睛半大不小,眯缝起来时也不见凶意,反而有点未睡醒的惺忪。   这天最后展凝也没对程谨言说的话发表什么意见,而车子已经缓慢的停了下来,孙婉要下车的站到了。   她傻乐傻乐的朝后门跑,吊儿郎当的准备冲展凝一伙人招手告别,结果下一秒见着一大两小也跟着走了下来。   “你这是要干嘛?难不成今天要睡我家?”   展凝扒开她快戳到自己鼻尖的咸猪手,“别太自恋,我就是去前面买点东西。”   “买什么?”   “杂志。”   从这边到展凝回家的路中间有一个报亭,她就是要去那边挑杂志。   孙婉一脸惊讶,“你什么时候爱看杂志了?”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展凝似笑非笑的说了句,旁边时不时有自行车经过,她把程谨言拽到里面。   孙婉无语的盯了她几秒,“什么情况,我怎么感觉一个暑假完你这家伙跟换了个人似得?”   尽管嘴皮子还是像以往那么溜,闲扯淡时好像也跟以前没什么变化,但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孙婉总觉得眼前的人陌生的厉害,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种距离感,带着日积月累的沉淀而散发的沉闷气息。   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很虚无缥缈,又捉摸不透,裹着层层细纱只能隐约看个轮廓。   展凝嬉皮笑脸的说:“你直接说我成熟了不就得了?”   “成熟个屁!”   孙婉跟他们不是一个方向,但闲着无聊也一路尾随过来。   报亭很快到了,里面坐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这边的杂志种类有限,有些日期也已经很不新鲜。   展凝挑挑拣拣翻阅着,愣是没找出一本像样的。   孙婉是属于一看文字就瞌睡的类型,包括图文杂志在内,所以她连伸手装模作样翻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靠在边上直接装死。   “你要买这么多?”半晌后孙婉瞪着眼说道。   “才三本。”都是时尚类杂志,时间尽量选了最新的。   孙婉:“我还以为你是要买《读者》《青年文摘》这类的故事书,结果买这么没营养的。”   展凝捞着杂志抽手打了她一下,“就你这蹦不出个养眼文字的嘴好意思说没营养?”   孙婉灵活的往边上一躲,嘻嘻笑着:“我怎么就蹦不出了,那是不想显摆给你们看,姐姐有能力的很。”   “成了,不跟你扯了,走了!”   展凝一摆手,带着两孩子跟孙婉分道扬镳。   晚上吃过饭三孩子趴在客厅做作业,展凝顺便当了回免费家教,当然这肯定不会是短暂现象,未来的无数个日子的影像已经就此□□了出来。   展凝把自己的任务完成的七七八八后便抽了本杂志出来翻阅,上面有部分的娱乐八卦,也有时装信息,她把目光着重放在了后者上面。   尽管在概念上已经有了差异,但是未来和现在的流行趋势都是独属于某个当下的一个过程,现在的欣赏角度在很久以后的未来也可以做复古来回味,这对时尚的理解并没有任何的冲突和影响。   展凝又去拿来了剪刀胶水和厚实的全新笔记本,将页面上的时装造型一个个给挖了出来贴到本子上,然后在旁边做注解。   这件事她做的心无旁骛,以至于等回过神来时发现程谨言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好久。   “怎么?”展凝搓了搓手指上沾到的胶水,“有事?”   程谨言欲言又止了一下。   展凝本身也没有要深入挖掘的意思,见他要说不说的模样,索性撇开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你是在收集衣服的图片吗?”过了会,程谨言小声问。   展凝敷衍的应了声。   程谨言:“我妈妈做的衣服比这些好看多了。”   展凝正裁剪的动作蓦然停住,像电动玩具突然失了电源,停的格外冰冷和僵硬。   程氏涉猎很广,从金融到传媒,影视到房产,或多或少都有他们的影子,底下最大的服装制造业由白思怡掌管。   白思怡本身已经是服装设计界的塔尖人物,其设计天赋享誉海内外,众多初出茅庐的设计界菜鸟都以其为榜样,展凝曾经的室友更是将其照片打印出来贴的满墙都是,疯狂迷恋的模样颇有种邪教的味道。   当然白思怡还是程谨言的母亲,那个展凝曾撞破南墙都想拜入她门下只为了证明自己一把的神级女人。   展凝好似又回到了那时腥风血雨的场合,在那里绝望,而后死亡。   她突然把剪刀一扔,白着一张脸看向茫然望过来展铭扬,“作业做快点,赶紧睡觉了。” 第6章   展凝的脾气来的莫名其妙,两孩子都愣了愣。   展凝无暇顾及什么,她被掩埋在那一片昏暗不见天日的记忆里,喘不上气,睁不开眼,生生的忍着刮骨疼痛一下一下的迎接直面而来的灭亡。   她近乎于慌乱的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全归到一个塑料盒子里,然后白着一张脸将塑料盒扛回了房间。   客厅里静了片刻,展铭扬转向一边发呆的程谨言,“我姐生气了。”   程谨言嗯了声。   “你跟我姐说什么了?”展铭扬智商高度有限,还奋战在作业里,刚才那两人的互动他完全不清楚,只隐约记得程谨言说了什么话。   程谨言茫然了下,最后摇摇头。   此后只要没什么事了展凝就会埋头在那剪剪贴贴收集素材过的像个十岁以下儿童,好几次李知心都差点把她那些玩意给扔了。   展凝对服装设计这块启蒙很晚,上一世她完全没有碰触过绘画这一块,间接导致错过了最佳的筑基时间,由此先天不足加上后期坑爹,在这门玩意上过的十分的惨不忍睹。   坐在绘画基础班里,展凝跟着一帮半大不小的小孩子画圈圈的时候心想,既然现在老天让她重来一次,怎么着都得像模像样些,去达到一定的高度来慰藉自己的曾经。   哪怕是从最简单的画圈圈开始。   周六的晚上,绘画课程快结束时窗外隐隐约约站了个人,展凝最开始没注意,等出门时才发现是孙婉。   她牙疼的抽了抽嘴角,“你怎么穿成这德行?”   根根朝天戳的头毛难得给抚平了不说,还穿了一身飘逸柔美的雪纺长裙,这穿着本身是没什么问题,但孙婉平时大大咧咧惯了,往常打扮也一个劲往不男不女里滚,因此反差特别明显,明显的让人有点措手不及。   “今天我二伯五十大寿,我妈非逼得我穿的!”停了下,孙婉受不了的喊:“把你那要死的表情给我收收!”   展凝忍着笑,“其实这样也不错,主要平时看你太男人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这算夸啊?”孙婉豪放的把裙摆往上一撩,一脸烦躁,“穿的我热死,什么玩意!”   “哎哎,你斯文点,我的姐姐你别这么大方成吗?露大腿别露的这么免费!”   孙婉莫名其妙,“我又不卖,露个腿难不成还收钱?你这有没有剪刀,给我剪了。”   “……”展凝:“忍着吧,剪刀还真没有。”   走廊上都是接学生的家长,男男女女的小毛头一溜的被领走了,她们下去一层走到跆拳道馆门口。   这里有不少的空位,供前来接孩子的家长休息,七零八落的坐了几个人。   展凝拽着孙婉坐到最边上,屁股一落稳,孙婉便又将裙摆给掀到了大腿上,赤条白嫩跟刚从水里捞上来似得。   这边靠近门口,可以看到里面部分情景。   孙婉一拍展凝胳膊,“哎哎哎,展小子那腿抬得有没有一寸?这是练跆拳道还是跆拳道练他?”   “才上第二次,你想让他飞上天啊?”   孙婉抖着肩在那笑,又说:“快看那个小胖子,脚抬了半天最后一个屁股蹲坐地上了。”   展凝跟着瞅过去,胖成球的小男孩,肚子鼓囊囊的,走起路来都摇摇摆摆要摔下去的模样,不过依旧在教练的巡视中踢着腿,虽然高度非常不可观。   有意思。   展凝一下就想起来这小孩是谁了,可不就是书城坐地上毁书的那个小胖墩呢!   “哎呀,逗死我了!”孙婉笑的越发没有人样,“那个小胖子是不是傻,他家里人怎么想的,这么个身材来这里纯当沙包来的吧!”   “可能是让他来这减肥的。”   孙婉哼笑了声,“减肥?那还不如去广场学溜冰来的实在。”   是不是学溜冰来的更实在大家都不知道,等练习结束一群孩子往外冲的时候,她们眼睁睁看着默不作声坐旁边的大男生站起来张开双手迎接住了小胖子的熊抱。   然后低头说:“小昊,要不要学溜冰?”   孙婉:“……”   展凝:“……”   小胖子眨了眨绿豆眼,“我想吃刨冰。”   “估计吃不了,你可得减减肥了,不然会被人笑死的。”   小胖子委屈的瘪嘴。   要走的时候大男生扭头朝她们看过来一眼。   形如雕塑的孙婉道行还是高的,转眼就将尴尬给过滤掉,短暂失忆的开始胡说八道:“小孩还是胖点好,胖点可爱,你看这么圆滚滚的多有意思。”   展凝神奇的看了她一眼。   大男生似笑非笑的挑了下眉,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长相不好不坏,不过扔人堆里多多少少还是能赚个一两眼。   他好像觉得孙婉挺有意思,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扫了一圈,最后说:“我见过你,在花园小区。”   孙婉惊讶,“你也住那?”   他点了下头。   孙婉一下就来劲了,乐呵呵的摸着自己大腿说:“那可真是巧了,邻居啊,哎呦你看我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刚才说的你可别往心里去,我真觉得小孩胖点不错,瞧着多喜庆,那什么你叫什么?”   “朴泽。”   展凝倏地皱了下眉,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我叫孙婉。”又一指展凝,“铁哥们,展凝。”   男人望过来,冲她点了点头。   展凝:“……”   晴天霹雳,她想起来了,这男人不是孙婉上一世的丈夫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跟他原本的出场顺序有了极大的出入。   孙婉撞了她一下,奇怪的说:“干嘛呢你,一见帅哥就发呆。”   展凝连忙回神,尴尬的摇了摇头,朴泽则看着别处仿若没听到。   这时展铭扬和程谨言也出来了,今天领了道服,一人一身套在身上,看过去有模有样。   距离近了,展凝明显察觉到程谨言见到小胖子后表现出来的敌意,她在几个小孩身上目光遛了一圈。   展淮楠有事今晚脱不开身,回去时只能坐公交,好在有直达。   晚上的公交已经没了白日里的恐怖拥堵形象,走去公交站的路上孙婉已经将人情况摸得差不离了。   小胖子叫朴昊,跟朴泽是兄弟,由于天生有惹祸本事又没有解决能力,为了避免被人胖揍到无法还手,所以才给送这学跆拳道来的。   稀奇,学跆拳道不为健身不为减肥只为了打架不至于太过狼狈这事也着实罕见。   展凝便眼珠子一转往小胖子那瞟过去一眼,不瞟还好,这一瞟便又见识了次对方的惹祸本事。   人肥也就算了,还肥的相当不自知,   朴昊没有跟朴泽一块坐,而是坐到了展铭扬和程谨言的前面,当下正伸着小胖手要往程谨言的小脸蛋上戳。   估摸着也是因为见了程谨言长得好看,加上人不说话以为好欺负,便大着胆子在那动手动脚。   程谨言木着脸看窗外,展铭扬自觉当起护草使者将朴昊的手给拍掉了。   小胖手接着伸,展铭扬接着拍,“你不要动他!”   朴昊小眼睛瞅了他一眼,“我就摸他一下。”   展铭扬有点炸,大声道:“你不要动他!”   朴昊沉默了下,低头老实起来,不出十秒又突然开始进攻,这次小胖子机灵了些,展铭扬一时没给拦住,手指不单戳到了程谨言的脸,还好死不死戳到了他的眼睛。   程谨言顿时嚎了一声,展铭扬吓傻了似得看了他几秒,嘴一张莫名其妙的开始哇哇大哭。   我去,展凝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走过去,这要是一不小心戳瞎了可就完了。   孙婉也跟上去,把大哭的展铭扬拉到自己怀里安慰。   朴泽则直接给了朴昊一个脑瓜子,差点把人扇趴在地上。   他冷着脸开口道:“小小年纪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给人道歉。”   朴昊估计平时也给揍习惯了,是个皮实的,说让道歉就开口说对不起,不疼不痒跟吃家常便饭没两样。   展铭扬这时一边哭一边告状:“上课时候他还踢谨言了的,他是坏蛋……”   朴昊臭着脸瞪朴昊。   小胖子扭扭捏捏的埋着头,吭哧吭哧挤出一句话,“我只是想跟他玩,我喜欢跟女孩子玩……”   展凝:“……”   展凝疲惫的说:“……他是男孩子。”   朴昊:“长这么好看肯定是女孩子!”   展凝搭在边上的手动了动,颇有种想扒了程谨言裤子给死胖子看的冲动,最后当然是忍住了,只是抬头看一脸铁青的朴泽,“你弟几岁?”   “……”朴泽:“六岁。”   孙婉直接又嘴欠,“你弟这智商才三岁吧?”   朴泽嘴角抽动了下,又瞪了一脸无辜的朴昊一眼,保持沉默。   车子还在匀速移动,一车厢就他们几个人,车司机直接把自己当透明。   程谨言的眼泪“哗哗哗”往下淌着,他这不是哭的,纯粹是外在刺激造成的生理性反应。   展凝扣住他下巴抬起来,又拨开他捂着右眼的手,“能睁开吗?”   整个眼睛都红了,湿漉漉的睫毛高速抖动着,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只余展凝的一张脸还能看出轮廓。   程谨言努力的撑了下眼皮,眼睛没睁开,眼泪却又淌下一手。   展凝抹了把他的脸,眉头拧起,“疼不疼?”   程谨言小声说:“难受。”   其实疼的感觉真的还好,就是眼酸的很,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   展凝看他这模样应该问题不大,可能是暂时的神经刺激还没有缓和下来,从书包里掏出纸巾给他擦脸,边说:“闭上眼睛休息会,要是不见好我们就去医院。”   程谨言乖巧的应了声,然后闭了眼,黑暗中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会下意识往别人身上靠。   程谨言抓着展凝的手,没有犹豫的把脑袋搁到了她的身上。   展凝僵了下,像狗毛给逆着往上撸了一遍,整个人都不得劲。   但最终没躲也没抽手。   她想忍忍吧,七岁的孩子而已,她弟不就也七岁呢,哪怕是头狼,那也是没长成的,拿手给他啃都啃不下来块皮,有什么呢?   临下车时程谨言已经能睁开眼了,就是红的厉害,连带另一只眼和鼻子也带了点绯色,看过去恹恹的,有点可怜。   展铭扬跟在边上,因为之前哭过一场,这时说话还带了些鼻音。   “姐,那个胖子真讨厌。”   展凝:“是啊,讨厌到你都哭了。”   “我那是被吓得。”   展凝摸摸他的脸,“是呢,我家小扬胆子从来就没大过,蹿出只老鼠也能哭的小孩。”   展铭扬叫道:“我是替谨言吓的,我怕他疼。”   展凝掐着他下巴玩的手放了下来,过去好一会才淡淡的应了声。   小孩都是敏感的,展铭扬靠过去,抬头觑了展凝一眼,小声的叫:“姐!”   “嗯。”   “今晚我跟你睡。”   默不作声的程谨言突然扭头看过来,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忍住了。 第7章   展凝有种脑子被丢进绞肉机里绞了绞的感觉。   她自然没有答应展铭扬的要求,尽管以前搂着这小子睡的次数也不少。   到家后李知心端了几碗水铺蛋出来,见到程谨言的衰样登时呦呦呦了几声,放了碗筷走过来捧着可怜巴巴的小脸蛋仔细的看。   “这是怎么弄的?摔了?还是跟人打架了?”李知心拧着五官,表现的格外心疼。   这份心疼是真的,展凝了解,她知道李知心是真心喜欢这孩子,不管是现在还是曾经。   小孩不说话,李知心便将问题抛给了展凝。   展凝咬着鸡蛋啃,边简要的把过程说了遍,“都小孩闹着玩,没多大事,您早点洗洗赶紧睡。”   李知心就是个普通上班族,一个月没一天能休息的,有时候还得加班,忙的脚不沾地几乎能把椅子给坐穿,可到手的工资却依旧没几块。   这是社会中低层最普遍的现象,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拿最廉价的金额消耗最旺盛的劳动力,一做就是十几二十年,他们没有反抗的意识,也没有反抗的能力,日复日年复年渐渐的也就麻木成了习惯。   也因此全家人的生计重担都落在展淮楠一个人身上,这似乎是一个男人最基础的责任,展淮楠任劳任怨,也对程家更加忠心耿耿。   现在还是雷雨天频繁的时节,展凝最近睡眠有点浅,这个晚上第一颗雨滴下来的时候她还睁着眼,然后见着窗帘被银白的光线射穿,下一秒轰隆的雷声贯彻整个耳膜。   持续几次后,展凝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以及隔壁的开门声。   又过了半晌,卧室门被轻轻敲响。   展凝烦躁的闭了闭眼,整个人几乎都要炸了,她实在不想跟两孩子一起睡……   拍亮床头灯,还没开口,门就开了。   李知心抱着展铭扬走进来,边上跟着程谨言,轻声说:“我看灯亮了就进来了,小扬一打雷就害怕,要么今晚你陪着睡一夜。”   “……”展凝掀了掀眼皮,展铭扬已经从李知心身上扭过身冲她伸出了双手要抱抱。   七岁的孩子身子还没长开,小小一个。然而展凝也不过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少女胳膊力量很有限,她有些吃力带着勉强的把展铭扬抱到了自己腿上。   小孩哭的狠了,身子还一抽一抽的几乎要厥过去。   展凝的不甘不愿就这么被他给哭散了,一拍他屁股,笑骂:“没用,胆子都没老鼠大。”   展铭扬哼哼唧唧了下,呜呜着嚷嚷具体说了什么完全听不清。   李知心给另外拿来了毯子,在展凝床上铺了个窝,将展铭扬胡乱打包给塞了进去。   不大的卧室,一伙人都围着展铭扬折腾,折腾完了一转身就看到了安安静静在边上站着的程谨言,两相对比,李知心瞬间对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更中意了。   墙边还摆着一张简易小床,以前展铭扬的窝,今天要让程谨言屈就一下了。   李知心给小床铺了被子,看着程谨言乖巧的爬上去后,舒舒服服吐出一个哈欠,悠悠走了出去。   门合上,展凝扭过头,“躺下吧,我关灯了。”   程谨言还在小床上坐着,腿上搭着一条碎花小薄被,他眨了眨眼,呆了几秒后才躺倒。   灯光瞬间熄灭,展凝侧身而睡,一手盖到展铭扬背上轻轻拍打。   动作很轻,轻到完全听不见声音。可在适应了黑暗后的程谨言眼中,却莫名在心中带起了节拍。   小小的心房里,随着展凝那一起一落的小幅度动作,跟着一上一下的跳跃。   程谨言将被子拉到下巴处,眼睛就一直盯着那个方向,他一下一下的数,不知数了多久渐渐感觉出疲惫,睡意袭来的前一刻,他突然有些羡慕展铭扬。   雨下一朝,天便凉上一分。   很快穿上了长袖和开衫,路边的梧桐也泛起黄,一阵风掠过,叶子洋洋洒洒朝地面狂奔。   展凝吸着鼻子走在校道上,她倒是穿了外套,不过今天的气温似乎比预期的还冷上那么一些,加上不怎么给面子的冷风,兜头一吹吹的她都快挂上清水鼻涕。   埋头往教学楼赶,走的心无旁骛,身后突然蹿上来一人,展凝生生被吓出来一个喷嚏。   她一抹鼻子,叫道:“大早上的,你招魂啊,我差点没给你吓死。”   孙婉抬手捆住她的脖子凑过来,边贼眉鼠眼的朝后看。   展凝:“你这是干嘛?偷人了?还是偷人东西了?”   孙婉少见的没跟她贫,脸上带着点严肃,压低声音说:“别闹,你还记得那个朴泽吗?”   展凝挑起一边眉毛,表情霎时变得有些古怪,自上次跆拳道馆门口碰上朴泽到现在,已经过去不少时间,中间再没见过这个人。   孙婉:“我也不知道见鬼了还是怎么的,最近天天碰上他,早上出门晚上进门没有一次是落下的,简直比设闹钟还准时。”   她迟疑了下,又接着道:“你说是不是这小子看上我了?嗳你这什么眼神,不是我自作多情啊,是真心太巧了,巧合多了就不叫巧合,叫蓄意谋划。”   展凝不知道该摆出副什么表情来合适,“哦,那挺好。”   “挺好什么呀,你就挺好了?”孙婉捶了她一拳,“有没有点安全意识,现在都说看过去正正常常的人才是变态,你说那人不会是跟踪狂吧!”   青少年时期的幻想是没有边界和理性的,某些苗头往上一冒,就如春风春水滋养茁壮疯长起来。   孙婉的自恋和自信在这个当头因着想象而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展凝:“成了成了,人又不眼瞎,哪会有那么奇葩的审美。”   “……”孙婉咬牙,“大清早你找死是不是?姐姐再男人本质上依旧是个女人好吗?还是个青春洋溢的女人。”   展凝眼一撇,“行,你魅力十足,既然是这样人看上你不也挺正常的了?前12年碰到的男生无一例外都只有被你揍的份,难得现在有个对你眼巴巴上赶着的,还不爽?”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不对,但是你要反驳呢,一时又想不出来。   孙婉闭了会嘴,等能说了,第一句便是:“问题是我对那人不感冒,看了他就瘆的慌。”   怎么可能?!   展凝转向她,“你开玩笑呢吧!”   “嘁,爱信不信。”孙婉扬起下巴,撇过头,明显不跟她一般计较的模样。   孙婉上一世结婚是在大学毕业三年后,跟朴泽是经人介绍认识,相处了一年便顺利结婚,同年生下了一个胖儿子。   现在虽然相遇时间给提前了太多,但也不至于对人一点都不来电吧,哪怕不来电也不至于看人就瘆的慌,不然这两人还怎么搅合到一块?   这跟原本的轨道实在偏离了太多,难道她的一次重生还要波及到外人的人生不成?   展凝百思不得其解,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只能静观其变。   这天傍晚去接两孩子时发现程谨言感冒了,耷拉着脑袋看过去没什么精神,往日漂亮有神的大眼睛也用眼皮遮了一半。   换季早晚温差大,最近流行性感冒很严重,十个小孩有八个都是拖着鼻涕的。   相比这些体质坑爹的娃娃,展铭扬就精神多了,尽管其他方面怂的有点丢人,但身体向来比较健康。   因为没发热,晚上李知心弄了杯热姜茶给他喝,喝完把人直接塞进棉被里捂着,想着睡一觉发发汗也就好了。   结果第二天起来程谨言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已经烧的分不清南北,展家夫妇当下带着孩子直奔医院。   没人给他们弄早餐了,展凝跟展铭扬大眼瞪小眼了一会。   展铭扬:“姐,我想吃包子。”   “我想吃紫米饭团。”展凝捞上钥匙,“走吧,今天我们自个出去买一趟。”   黄包车师傅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展凝给他交代了声,表示送到新华老街就行。   车师傅挺尽责,操着一口相当不纯正的普通话说:“没事,到时我等会就是了,路上万一有个什么事我不好交代。”   展凝说:“那边离学校不远,没事。”   车师傅摇摇头,表现的很坚决。   展凝有些意外,跟这个黄包车师傅已经合作有一个多月,平时鲜有交流,只知道是外省人,有一儿一女,每月跟展家结一次账。   因着今天的插曲,展凝买早餐时特意给这个师傅也买了一份,起先摆着手拒绝,意识到不接只有喂垃圾桶的份,最后咧着嘴憨憨的接了过去。   这边一条街几乎都是早餐店,路两旁都是矮矮的老旧房子,阳光从树叶间隙掉落,空气里都是生活的烟火味。   车子晃晃悠悠的蹬出去,展铭扬小口咬着包子,突然想起什么说:“姐,我们忘记给谨言买吃的了。”   “他今天不会去上学,不用买。”   展铭扬眼巴巴的说:“万一去了呢?”   展凝其实是有些不太理解展铭扬这脑袋瓜的,对着程谨言那张蹦不出一个屁的面瘫脸,以及长时间爱理不理的德行,怎么还能这么热屁股的往上贴?   ‘热屁股’见她不吭声,又问了声:“万一去了呢?”   展凝没好气的说:“没万一,专心吃你的包子。”   “噢。”展铭扬消停下来,眼里却依旧带着疑惑。   过了半晌,展凝低头看他,“程谨言都不爱跟你说话,你怎么还一天到晚的惦记着他?”   展铭扬理所当然的说:“因为他对我好啊!”   “对你好什么了?”   “胡杰欺负我的时候谨言把他给揍了,现在胡杰都不敢欺负我了。”说着展铭扬露出一副骄傲的小模样来。   “……”展凝:“还有呢?”   “谨言还教我做作业啊,课堂作业我不会,都是他帮我的。”   “……”   展凝摸了摸他软乎乎的脑袋,其实她内心里是不太希望展铭扬跟程谨言关系搞太好的,程谨言毕竟是个□□,虽然现在主线有点偏离,不知道这个炸弹最后会以什么方式爆炸,也不确定受损范围如何,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迟早会炸。   安全起见,越没有牵扯越能安定度日,可现下看来让两孩子各顾各的显然不太现实,不单是孩子,任何人任何事想要跟程谨言划清界线都不太可能。   展凝有些发愁,她现在觉得重生不比死亡好多少,老天给了她一本只有她能翻阅的秘籍,内容艰深晦涩,连个探讨对象都没有,随便抓一个吐露一遭的结果可能是把她反送进精神病院。   这日子真心操蛋! 第8章   临近正午程谨言才回了家,挂了点滴,烧是退了,但精神依旧不好,耷头耷脑的似乎连坐都有点坐不住。   李知心炖了点小米粥喂他,又给他吃了药,随后将人抱到房里。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直接进的展凝的房,睡的展凝的床。   窗帘拉着,室内光线昏暗,程谨言陷在柔软的被子里,鼻腔里隐隐能闻到点日久遗留的气味,这种味道让人觉得很安心。   “好好睡一觉,再醒来就不难受了,姐姐的床大,今天就给你睡!”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柔软的哄劝,像薄薄的羽毛小心的刮过耳廓。   程谨言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回想着展凝没什么笑容的脸,心想:“若她知道自己睡在这肯定得生气。”   李知心说完走出去,房门半合,安静的环境中程谨言蓦然想起不久前展凝拍抚着展铭扬背脊的画面,轻轻的一下一下好似引诱般的使他不由自主伸出双手环抱住自己,在自己背上跟着拍抚了几下。   他幻想着那种妥帖温和的感觉,试图将自己融入进去,也去深切体会一番。   有没有彻底体会到说不准,但程谨言很快就因着疲累合上了眼,这一觉睡的很沉,也很长,从来了展家似乎就没这么舒舒服服的睡过。   以至于他再睁眼看见展凝放大了好几倍的脸,着实吓了一跳,好一会没回过神。   展凝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一进门就见到这小鬼躺自己床上简直快心梗了好吗?   但随便想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她也不好发作,从床头柜拿了收集素材的本子一声不吭就要往外走,活像眼瞎没看见他似得。   程谨言抓着被子,盯着展凝渐远的背影,一脸的犹豫,最后还是小声的叫了声,“姐!”   展凝脚步顿住,扭头看过来,不冷不热的说:“什么?”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   “小扬帮我带作业了吗?”   “你等会问他。”   砰——!甩上了门。   程谨言缓慢的眨了眨眼,最后又负气一般的往被窝里钻了进去。   被捧上天的少爷,这么在同一个人身上处处碰壁,实在是挫败又难过的一件事。   等李知心将他从被子里挖出来带到外间吃过饭,又被展铭扬围着东问西问一通后,程谨言的小骄傲才算又活了些。   “这个不太会。”展铭扬在边上低低的说了句,边拿眼神一个劲的瞟程谨言。   今天的作业已经听展铭扬说过了,程谨言可能脑子比较大,学东西比同龄人快上很多,照理说跳个一两级绰绰有余,但可能是为了心态跟智商同步发展,程家人居然就这么让他按部就班过着。   程谨言二话没说,直接将完成了的作业本给扔了过去。   展铭扬瞬间美的露出了小酒窝,眼巴巴就要将答案往自己本子上印。   但明显今天运气不太好,下笔还没写两个字,原本在忙的展凝突然转悠了过来,一下便把两人暗度陈仓的举动给看了全。   “这就是你说的他对你好?”展凝目光往下一扫,掠过展铭扬那想遮不敢遮的作业本上。   展凝在面对自家弟弟的时候大部分都很好说话,当然是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这一点展铭扬自己也清楚的很。   他当下吓得缩了缩脖子,一张脸快埋进领口,小心翼翼的辩解了声,“我就是先看看。”   “你给说说看出什么东西来了?数字看清没?”展凝用力点了点本子,“抄都抄错,你还好意思说看看?一个数字8你都能抄成9,神仙啊你!”   展铭扬木着一张脸听训。   边上的程谨言神色也变了变,他快速看了爆炸中的展凝一眼,嘴唇蠕动着要说话。   结果展凝先一步将作业本抽出来往他跟前一扔,又不由分说的拽起展铭扬,“把你自己的东西抱好了。”   展铭扬一动不动。   展凝催了声,“赶紧的!”   见人依旧不动,又轻轻踹了他一脚。“速度!”   展铭扬犹犹豫豫的将自己东西收拾了起来,随后鼓着腮帮子跟在展凝屁股后面往阳台走。   至始至终,展凝的目光都没有往程谨言身上扔一个。   程谨言抠着橡皮的手突然一抖,长方形的橡皮断成了两截。   鉴于两人行为不正,这天之后再没并列做过作业。   某天晚上展铭扬睡觉的时候难得抱怨了句,“姐姐真讨厌,咱两都不能一块玩了。”   把抄作业说成一块玩也是个能耐。   彼时程谨言闷不吭声的又在拧魔方,那个小小的做工精致的魔方在他的手里不断乱转,跟塞了个多动症灵魂一样。   展铭扬趴在床上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的看,“谨言!”   “……”   展铭扬提高了音量,“谨言,我跟你说话呢!”   程谨言终于停了动作,转向他,“什么?”   “你有姐姐妹妹吗?”   “没有。”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但有个人对我很好。”   “比我姐对我还好吗?”   程谨言一下就想起了处处都护着展铭扬的展凝,哪怕有时态度恶劣眼里却也是带了暖人温度的,不像面对自己时,就算没有恶言恶语,也能品出明显的刻意生分甚至是敌意。   呼吸瞬间就梗了一下,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用力点了下头,“比你姐好多了。”   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得,还是说给自己听得。   展铭扬嘴巴一噘,明显是有点不爽快,姐姐多埋汰也是自己的姐姐,容不得被人比下去,但那问题又是自己问的,别人也不过就是给了个回答,连反驳都没的反驳。   他闷了片刻,小声嘀咕,“其实我姐可好了,只是你不知道。”   说完身子一转,面向了墙壁。   却不知这话正巧撞在程谨言心上,生疼了下。   但不管展凝是不是真不待见这孩子,该带着玩的还是得带着玩,比如说周末去书城。   “我那是去看书,您让我带两个孩子算怎么回事?”展凝背着个书包靠在厨房门框上,生无可恋的看着李知心在做每周一次的清扫。   年纪大了,想法开通了,开始多为着自己着想了,当然也可能是因着家里多了个孩子,精力消耗更大了。   从上个月开始每周日李知心都会在家休息一天,宁愿扣个一天工资,也想让自己稍微放松放松,也算是从钱眼里稍稍钻出来了些。   对此一家老小没有丝毫意见,展凝更是乐的她能在家休息,这意味着一周总有这么一天她不用看孩子了,尽管两孩子不算典型的熊孩子,但也不碍着她时不时的闹心呀。   可惜这纯粹是她单方面的美好幻想。   李知心弓腰拖着地,头也不抬的说:“那要么我带着他们出门,你来收拾?我是不介意跟你换一换的。”   展凝要死不活的:“妈……”   “赶紧省了,要出门就麻溜的领着孩子走,要么就在家蹲坑,自个选。”   展凝鼓足一口气,差点把两都不选给吼出来。   冲动是魔鬼,她认怂!   最终听了李知心的话,带着两孩子出了门,李知心的初衷还是好的,怕孩子成天在家呆着没点娱乐活动容易变得孤僻,尤其是程谨言这么不爱说话的性子,这要憋出个病来就不太好了。   周末的书城很热闹,大大小小的孩子一股脑都挤在这,挂着绿色围裙的工作人员在柜台间来回穿梭,显得也比往日忙碌很多。   书城比较人性化,西南角划出一个区域弄了一堆游乐设施供儿童消遣。   “你两想呆哪边?”展凝指了指西南角,又指了指小人书的方向,“自己挑一个,挑完了就在原地呆着等我,哪都不准去了。”   展铭扬左右来回看,看那小眼神是向朝游乐设施走。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程谨言已经先一步走向了漫画区,他才不要跟那些没脑子的玩呢,影响智商。   “哎哎!”展铭扬一把拽住他,眼巴巴的说:“你不去玩啊?”   程谨言干净利落,“不去!”   “我想去……”   “我不去。”程谨言抽出自己的手,看了他几秒,“我不喜欢人多。”   展铭扬留恋的朝远处望了眼,最后也只能不甘不愿的跟着程谨言走了。   “行,那你们这呆着,有事喊我一声,没事别乱跑。”展凝见他们商量完了,便又嘱咐了声,紧接着走向了设计类那块。   对于服装设计她并没有系统的学过,以前也只是半路出家,至于为什么会出这个家,展凝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可能是自己脑子抽了。   为了获得程谨言的青睐,从而让自己有一技之长,有些人总是把痴人说梦这件事做的光明正大,并且深以为然。   对,你没看错,那时候展凝就是看上了程家少爷程谨言,别说什么五岁年龄差了,凭着那男人的脸差个十岁她也照样能上赶着。   那会也不是脸皮厚,是纯粹没脑子。   现在虽然脑子有了,但碍于曾经抽的时间太长,渐渐的也尝到了服装设计的奥妙,品出了点滋味,也就上了几分心思。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也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展凝拿了两本基础类的专业书籍转身往外。   她在的区域比较偏,没几个人,离儿童漫画那边隔着不短的距离,好在每次回头都能一眼见着靠柱子坐的展铭扬,因此也就挺放心。   但很显然她放心的太早了。   展凝到的时候见着大大小小四五个孩子坐地上翻漫画,翻得那么津津有味不知年月。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压根没有程谨言的影子。   她先想着可能按着程谨言那看同龄就跟看智障的奇葩性子或许是躲别处去了,她以展铭扬为圆心绕着转了一大圈,结果依旧没程谨言的影子。   不是吧?展凝又加大范围跑了圈,依旧没人。   展凝这才着急起来,脑袋瓜再聪明也不过七岁,这要万一偷偷跑出去了,就现在社会这坑蒙拐骗旺盛的风气还不给人抱走啊!   这要真被抱走了,她还有命回家吗?   她一把将乐不思蜀的展铭扬给拎了起来,急道:“程谨言呢?”   展铭扬一脸茫然,浑然听不懂人话,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手往后一指,“不就在……咦?人呢?”   展凝最后拎着展铭扬楼上楼下的跑整两圈,闹哄哄的一群萝卜头中,就是找不见程谨言的人影,书城本就不小,这个当下越发庞大甚至可怖起来。   展铭扬只能无措的跟在展凝身边,“姐,怎么办,谨言不见了。”   展凝抹了把自己微微有些出汗的脑门,目光一转,“让服务台帮忙广播找找。”   这边过去会路过音像区域,因着生意差,现在都没人买唱片了,正整顿装修准备开辟出另外的购物渠道来,杂七杂八一大堆,不少的旮旯死角。   展凝走的快,视线内突然晃过点什么东西,她一愣,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再望过去便看到了靠柜子蹲着的小人。   穿着深色外套,小小一团,乍一眼几乎跟周围乱七八糟的垃圾混成一堆。   展凝憋着的一口气终于长长的吐了出来,下一秒又怒火高涨的几乎脑门炸裂。   她快步过去劈手便将人给拎了起来,怒目吼道:“谁准你乱跑的?我刚怎么跟你说的?你自己指指你那耳朵生哪了?丢外太空了是吧?”   程谨言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有点蒙圈。   他从没见过这样声色俱厉的展凝,就算有也从不是对着他的,那种年长的少年人教育自家小弟的模样从来都是属于展铭扬的。   展凝拎着他跟面条似得晃了晃,“说话!装什么聋?”   程谨言:“我……我无聊了。”   “刚开始怎么说的?啊,我问你,最开始我到底怎么跟你们说的?”   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做法有问题,程谨言很顺从的低下头:“我错了。”   “错了能当饭吃啊!”   程谨言没吭声,他倒不是怕的,只是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展铭扬则轻轻的扯了扯展凝的袖子,“姐,谨言知道错了。”   展凝:“他知道个屁!”   “……”   片刻后展凝注意到他手上还捞着个东西,一抬下巴,横眉竖眼的,“拿的又是什么玩意?”   程谨言乖乖摊开手,居然是个九连环,还解开了两个。   展凝:“你蹲那就在玩这东西?”   程谨言点头。   “你还需要用这东西来开发智商啊?智商全让狗啃了吧!”   程谨言抿着嘴,快速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我还说错了?”   程谨言:“没有。”   展凝拿过那东西就想扔,结果展铭扬扯着她嚷嚷要,脾气发完就又是冬去春来,再要暴躁就又要看时间和场合了。   走的时候应着孩子要求真拿了两九连环去结账。   收银台前这时没几个人。   “随便拿掉一本就可以了,不过差了十来块。”女收银员扒拉着塑料袋说。   站她跟前的是个男生,中等个子,内里的衬衣严严实实扣到最上方,穿的中规中矩。   他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睛,显得有些木讷。“我、我再挑挑。”   “学委?”展凝惊讶的这时走到他身边,“这是怎么了?”   这人叫宋阳,跟展凝同班,学习成绩很好,由此套了个学委干部做做,但这人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班级里几乎没怎么听过他的声音,加上性子内向,举止又比较娘,人缘甚至算的上糟糕,若不是有拿得出手的成绩估计是最典型的校园暴力对象。   宋阳一下就局促起来,耳朵尖都泛起了红,“我……我那个买书就……钱就……现在让我......”   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最后收银员看不过去言简意赅道:“小帅哥今天钱没带够,差了十二块。”   展凝恍然,转手就掏钱包:“没事,我帮他垫了。”   宋阳跟被戳了屁股似得,“不不不,这不……不行。”   “这有什么,你哪天还我不就得了。”展凝笑了下,又朝他那边歪了歪头,低声说:“我懒得排队了,顺便借你的福把我的账也结了。”   宋阳被她说的愣住,一时也就没反驳。   展凝把自己挑的书和两个九连环也放上去。   宋阳看着那两本服装概论和服装画技巧惊讶的说:“你喜欢服装设计?”   “看着玩的。”   展凝一脸的轻描淡写,不想多说的意思表现的淋漓尽致,宋阳识相的没再多问。   从书城出来旁边就有个小卖部。   展凝:“学委,难得见你啊,今天请你吃一顿。”   宋阳连连摆手,“不,不了,别破费了,而且要请也该是我请你。”   “你这不是没钱嘛!”展凝笑:“别说什么破费了,搞得跟七老八十似得,来来来,挑着吃点。”   宋阳对着她这不管不顾的直白有点招架不住,全身被无形的钢丝捆着似得走上前,指了指甜不辣,“那就、就这个吧。”   展凝:“再挑,大男生摆点样出来。”   宋阳低了低头,又挑了两串。   展铭扬叫道:“姐,姐,我看不到,你抱我起来看看。”   “麻烦。”展凝说着把人抱了起来。   边上还杵着一个小萝卜,宋阳今天受了太多展凝的恩惠,当下自觉的去帮忙,弯腰就要把孩子给抱过去。   结果程谨言小脸蓦地往下一拉,手揪着展凝的衣摆机灵的往边上一躲,冷冷的盯着他,“你做什么?”   宋阳半空中的手僵住,顿时有些尴尬。   展凝抽空瞟了眼过来,解释说:“噢,没事,你别管,这孩子脑回路跟别人不一眼。” 第9章   把展铭扬放下后,展凝说:“你就跟小扬一模一样的来一份?”   程谨言抬头看着她。   展凝正要跟老板娘开口,衣摆被人用力一拽,她低头就见到程谨言冲她岔开了双手:“我自己看看。”   展凝:“哎,你这什么习性?”   程谨言:“我想自己再看看。”   展凝犹豫了几秒,还是把人也给抱了起来。   程谨言小幅度的弯了嘴角,往那些汤汤水水里一瞅,跟着指了几串东西。   展凝将人放下后不可思议的说:“你这选的跟展铭扬的有区别?”   程谨言:“我自己看过放心。”   不远处有露天座椅,几人过去在那坐了,程谨对吃的不怎么上心,很快一门心思又全扑在九连环上,咬了没一口的串串中间被嘴馋的展铭扬拿走都没注意。   展凝抬手往他脑门上敲了个板栗:“要想吃再去买,拿别人的做什么?”   展铭扬腮帮子鼓鼓的,“谨言不吃也浪费。”   “你倒是节约。”   展铭扬义正言辞,“节约是好习惯,而且我也在长身体。”   展凝哈了一声,毫不留情的嘲笑,“吃的多,压的实,所以你才比人家矮一截,时间再长点估计能矮两截了。”   兜头淋了一桶自家亲姐的豪怼,展铭扬胸膛一鼓一收吐出口长气,眼神往程谨言方向一溜,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高度跟程谨言的确实有点距离。   展铭扬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最后哼了声,撇过头继续吃丸子。   宋阳在边上新奇的看着展家姐弟互动。   展凝在校时并不是多活跃的人,她低调,话少,但人缘却不差。宋阳印象中没跟她说过话,最多也就是课间走动时的一个留不下痕迹的擦肩。   谁能想到平时无甚关系的人,今天会这么坐在路口吃串串。   宋阳转了转杯子里的豆腐串,低头咬了口。   “嗯?你在学下学期的了?”展凝注意到宋阳刚买的练习册,套在塑料袋中,隐隐露出几个大字。“呦,不亏是学委,真是标杆中的标杆。”   也听不出这话是恭维还是揶揄,宋阳快速抬了下头,迎上展凝笑的十分灿烂的脸。   他又连忙怂怂的低下头,好似紧张又掩饰的推了推眼镜,小声说:“没有,就是闲着也是闲着,买来看看。”   尽管不理解想把作业当草纸的年纪,为什么有人会奋发向上的跟个风火轮似得,但展凝嘴上依旧笑嘻嘻的说:“好事呀,有备无患嘛,下次有机会也借我参考参考。”   宋阳认真的点头,“当然可以的。”   展凝对着这么张纯真又傻气的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有人戳了戳她的胳膊。   程谨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展铭扬换了个位,这时正巴巴的看着展凝,抬了抬手里的九连环,“你看。”   好嘛,圈圈又出来两个。   展凝敷衍的点了点头,“行行,你接着玩。”   “四个了。”   “嗯。”   程谨言歪头朝她凑近一些,“姐,四个了。”   展凝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知道了,你接着玩吧。”   对视几秒后程谨言坐了回去,转了转手里的东西,然后低头发起呆来,展凝有种渗人的错觉,这个孩子似乎是在难过。   程谨言倒不是难过,只是有些失望,他在有限的时间里给展凝留下的印象似乎都很糟糕,尤其是今天更是惹得展凝勃然大怒,这是前段时间爱答不理的一个火热升级版本,小小的孩子有点闹心,由此一直在旁边亡羊补牢,他以为借着人人称颂的聪慧,展凝或许会夸奖他几句,当然结果是没有。   宋阳说:“两个都是你弟弟?”   “不是。”展凝指了指程谨言,“我爸老……朋友的孩子,要在我家住段时间。”   宋阳由衷的说:“这孩子真聪明。”   展凝点点头。   这天走的时候展凝还塞了几个钢镚给宋阳,美其名曰资助路费,实际是光明正大贿赂,对着呆若木鸡回不过神的大男孩,“学委,看在我这么有情有义的份上,明天记得给我抄把数学。”   “……”好学生如宋阳,抄袭作弊的长期绝缘体,被同学甚至是老师都称之为书呆子的单纯小花,被她突如其来的不要脸给震住了:“这、这……”   展凝没等他这出什么来,一摆手,“走了!”   话说完也就屁放完,一发散就连个影都没了,展凝完全没把这次偶遇当回事,别说把开玩笑抄作业这事给忘了,连带借出去的钱在次日起晚后的火急火燎中也给忘得一干二净。   “快点快点,你两赶紧的,哎哎哎……油条别啃了,走走走!”   李知心一巴掌扇到展凝背上,阻止了她这催魂的狼嚎,“每天起个早都三催四请的,现在还不让人安生吃早饭了,你两弟弟长身体呢,引起个消化不良你负责啊。”   “他们还不走,就是我们班主任对你三催四请了,李同志。”展凝拎起书包往玄关跑,两孩子比着赛似得灌豆浆,肚子圆完一圈,也乖巧的朝展凝奔去。   一路着急慌忙的到了学校,展凝将两都站立不稳的孩子往小学大门里一扔,又一埋头朝着中学方向狂奔而去。   年轻班主任是一朵相当离奇的奇葩,虽说也是刚从大学校门迈出来,但已经完全找不出学生的气质,十分勤苦的融进了中老年群体,死板又固执。   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找学生错处,转而就是嚷嚷着叫家长,家长完就让你不是抄就是站,曾经有个同学从早站到了晚,站的简直就成了一个木槌,到最后站的忍无可忍将课桌给踢飞了,由此又进入了新得一轮叫家长活动中,生生演化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展凝曾在这朵奇葩手下生受其害三年,现在又来一遭,老灵魂着实有些颤抖。   在她都快跑吐了的时候,终于上了三楼,她跑的头晕眼花,视线清明的第一时间撞上了一个人。   冲着站在楼梯口当门神的宋阳,展凝一脸惊愕,“学委?你干嘛呢?”   也不知道这人站了多久,手上抱着作业本,神情有些紧张,“我、我等你呢?”   “啊?”   宋阳快速朝后看了眼,作奸犯科似得将作业本快速塞到了展凝怀里,压着声音说:“你、你要抄的作业,我走了!哦,还有钱呢!”   说着,又从口袋一掏,将提前准备好的零钱一同塞给她,之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早课铃在这时应景的响起。   “哎呀,我去!” 第10章   展凝踩着点跑进教室,刚落座,夹着教案的语文老师走了进来。   周一第一节原本是老班的,好巧不巧居然给换了。   展凝心里乐翻天,课本一挡在下面进行复制大业。   孙婉瞅过来一眼,顿时发现新大陆:“哇塞,娘娘的作业居然在你这?你两什么时候暗度陈仓有了革命友谊的?”   展凝没搭理她,兢兢业业在底下涂涂改改抄的忙死。   半节课过去,展凝折腾完毕,盯着黑板,胳膊肘撞了撞快打瞌睡的同桌。   “哎,你跟那个所谓的跟踪狂怎么样了?”   孙婉有点懵,呆了几秒后才彻底听明白她问了什么:“噢,昨天一起去网吧玩了几小时游戏,那人技术不错。”   “……”展凝,“成,你开心就成。”   下了课,数学代表照例在那催魂,没办法,依着老班那坑死人不偿命的德行,每个周末他们都过的相当生不如死。   数学作业一出,比其他几门课叠加起来的任务量都多,能完成的了才是奇迹。   展凝把自己的作业本往眼巴巴坐等着的孙婉面前一丢,又拿着宋阳的那本走出去,在路过他的位置时放到了他桌上。   书呆子在预习下节课的内容,闹哄哄的教室里这是股非一般的清流。   他一看到那作业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课桌,动作幅度之大,做贼心虚之明显,让前后桌都整齐划一的朝他望了过来。   可能从来没这么突兀的引起过别人的关注,宋阳的耳朵尖立马红了起来,整个人局促的不像话。   有人轻佻的笑了笑:“宋娘娘,你什么情况?屁股着了还是炸了?”   宋阳弱弱的我了几声,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一推眼镜老实的选择了沉默。   展凝往周围扫了眼,估计是宋阳太闷,欺负了也没成就感,很快大家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别处。   展凝伸手轻轻在他桌上一点:“学委,谢啦!”   宋阳立马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这天后没多久便是期中测试,展凝混归混,成绩还是比较拿得出手的。   相比她的轻松,展铭扬就比较惨一点了,倒不是说这孩子有多差,全班四十多个人,成绩稳定在十出头的位置,不说顶好,也不至于太差。   往日展铭扬从不曾为成绩烦恼过什么,但很可惜,这次他的身边活生生来了个行走的教科书,门门功课都出类拔萃,不单荣获全班第一,还拿下了年级段第一。   这么一对比,展铭扬就着实惨不忍睹了些,加上这次偏科严重,语文居然爬着及格线过来,展淮楠愤而决定,将亲儿子送进了现下最火热的补习班。   展铭扬的自由就此告一段落,往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成了展凝跟程谨言独处,对此前者郁闷,后者压抑,没了中间调剂品,大家都不太好过。   现在时间是晚上八点五十分,离训练结束还差十分钟,展凝在跆拳道门口等着。   里面孩子高高矮矮参差不齐,零星夹杂着几个女孩子,统一穿着白色道服,在教练的呼喝声中踢腿动作。   程谨言绷着张小脸已经学的有模有样,可能是在这一群人里姿势比较规范,教练指着他说了些什么,一帮孩子瞬间将视线都投到了他身上。   然后就成了程谨言的个人秀,跟只蚱蜢似得在那一蹦一蹦。   课程一结束,程谨言挂着一脑门汗飞快拎上书包跑出来。   他的身后还拖着一条胖乎乎的尾巴,跟的有点吃力,每一个抬腿身上的肉都能抖上三抖。   展凝下巴一抬:“你跑什么?后面有人找你呢?”   朴昊很快到了跟前,呼呼喘着气,小眼睛一个劲往程谨言身上打转,表情看起来有点发憷。   “程谨言,这、这是我送你的。”朴昊伸手出来,上面放着一个另类的九连环。   展凝立马在心里为他叫好,小子肥是肥了点,脑子还是好用的,投其所好这事干的太顺溜了。   程谨言眼一撇:“我不要。”   朴昊小声说:“我特意买来送你的。”   程谨言往展凝身边一靠,仰起头:“姐,我们回家了。”   展凝看好戏不嫌事多的说:“不急,你先把这事处理了。”   朴昊因着这句话好似受到了鼓励,再开口时声音也大了些:“程谨言,你拿着吧,我知道你喜欢玩这个,所以拿自己零花钱给你买的,咱们不是朋友嘛。”   展凝顺嘴说了句:“就是,不都是朋友嘛,人既然给你买的就收了,明天你再请他吃个小鸡腿。”   朴昊顿时咧嘴笑起来:“我正好喜欢吃鸡腿。”   碰上一个不靠谱叫倒霉,碰上两个不靠谱的那纯粹就是命了。   程谨言臭着脸,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胖子,长得丑不说,身上长期都有一股子怪味,他巴不得离这人越远越好。奈何展凝听不到他的心声,反而在那火上浇油,这让程谨言有种展凝帮着别人在欺负自己的感觉,心里莫名的委屈上了几分。   安静的时间有点长,朴昊又小声叫了他一声:“程谨言,拿着吧。”   程谨言紧挨着展凝往边上退了退,头扭在一边,弧度大的小脑袋近乎要给拧下来。   展凝伸手往他头上戳了下:“喂,喜欢玩就拿着,拿完我们就回家了。”   程谨言不吭声。   展凝又戳了他一下:“喂!”   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被压断,程谨言近乎忍无可忍的抬头看向她,大声说:“我就是不要!”   展凝被他吼的一愣,看到对方迅速泛红的双眼又突然变得尴尬。   她只是觉得看着好玩,并没有要把人给弄哭的意思。   程谨言很快又把脑袋扭了过去,小男孩已经有了落泪是软弱表现的觉悟,快速一抹眼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丢人。   展凝摸了摸鼻子冲朴昊说:“他不要就算了,你自己拿着玩吧。”   朴昊一脸失望,自言自语的说:“我是给程谨言买的。”   展凝:“他用不上,谢你了,下次给你买好吃的。”   但似乎连好吃的都不能安慰到朴昊受伤的小心灵了,在那埋着头不吭声。   展凝揪着程谨言的书包带走出去,到了接近楼梯口的地方,迎面过来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身形魁梧,那巨大的肚子堪比五个月孕妇。   “朴昊!”男人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傻愣着干嘛,我都等你多久了,脑子被磕了是不是?!”   展凝朝后看了眼,小胖子迅速扭身跑进了教室,动作比之方才机灵上许多。   男人骂骂咧咧的走过去,站窗口边上又朝里吼了几声,态度非常恶劣。   上了公交车后程谨言一直将视线投在窗外,明显是情绪还没恢复过来,不怎么想搭理她。   展凝莫名,更不会主动找不痛快。   程谨言看着玻璃窗上没心没肺的展凝,难受的用力眨了眨眼。   两人比着赛的保持沉默,很快到了目的地。   虽然路边有照明灯,但大晚上的还是有阴影死角,黑灯瞎火难免看漏些什么。   程谨言独自快步在前面走,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好似前面有堵铁墙都能让他给钻过去。   展凝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已经进了小区,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   片刻后,前面的小人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   走近了发现地上有个大石块,程谨言在地上坐着,一手抱着膝盖,一手在抹眼睛。   展凝蹲在他身边,看了他一会:“摔疼了?这大晚上的本来就不该走那么快,你何必赶着投胎似得往前跑呢?”   程谨言吸了下鼻子。   “成了,别哭了,回家上点药什么事都没有。”   “……”   展凝:“走不走?”   程谨言的眼泪似乎流的更凶了,抹眼睛的频率高了不少。   展凝吊着声音威胁说:“要再不起来我可就走了!你一个人在这杵着,等会来个陌生人把你抱走我可不管。”   对付委屈到要死不活的小孩,展凝的做法着实残忍了些。   你不护着哄着也就算了,何必又拿话吓人呢?   而事实上展凝并不是个不会安慰人的人,今天要换展铭扬在地上趴着,她二话不说就能把人抱怀里护着,护的跟个小心肝似得。   但程谨言不一样,她始终无法把他当平常七岁小男孩对待,这个人给她留下的记忆实在太坑爹了些,要她不拿有色眼睛对人是个超高难度技术活,按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反正她是做不来。   做不来的下场则是程谨言突然破罐子破摔嘴巴一咧嚎啕大哭起来,那洪亮的哭声简直能把人耳膜给捅破了。   程谨言是真委屈,他就没碰到过像展凝这样不把他当回事的人,他自认为已经很懂事乖巧,任何方面也都是可圈可点,甚至在展凝面前更是加倍努力,他不懂为什么这个人就是不喜欢自己。   这个问题从来到展家开始思考到现在,却依旧没有任何答案。   日积月累之下,在这个晚上,在展凝又一次敷衍冷淡的态度下终于爆发了。   程谨言哭的相当惊天动地,嘴巴张的有半张脸大,并且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   距离近的单元楼,有人开窗探头出来张望。   展凝往上瞟了眼:“别哭了,你这么一哭等会我妈看见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然而这种不疼不痒的话对现在决了堤的程谨言来说没有丝毫作用。   傻乎乎的又干等了半会,展凝也有些不耐烦了,再一次嘴欠说:“别哭了,你再哭我抓□□往你嘴里塞信不信?”   哭声瞬间一顿,程谨言似乎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展凝还能说出这么脑残的话来,下一秒便继续开嗓。   “我去!”展凝被他搞得脑仁疼。   同一时间,李知心从单元楼走了出来,主要是两孩子比往常回来的时间晚了很多,她有点不太放心。   结果刚一出来就见着一个坐地上痛哭,一个在旁边蹲坑。   “你两怎么回事?”李知心连忙小跑着过来,一把将程谨言抱了起来,心疼的说:“哭这么伤心,怎么了这是?摔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程谨言趴在李知心肩上,突然抬手一指展凝:“她是坏蛋!”   展凝:“……”   李知心蓦然转向自家女儿:“大晚上的你怎么他了?”   展凝一脸无辜:“我没怎么他呀,他自个摔了还怪我啊?”   但不管展凝如何辩解,程谨言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话,在李知心面前把告状告了个彻底。   李知心也没心思去纠结里面的真真假假,只拍着程谨言的背哄道:“既然姐姐坏我们就让姐姐做好事来补偿,让姐姐把你背上去好不好?”   展凝:“…...”   程谨言没说同意,但也没拒绝,哭声更是稍稍弱了些。   李知心:“赶紧来这蹲着。”   展凝:“妈…...”   李知心抬脚踹了她一下:“赶紧的!” 第11章   这个晚上展凝把哭哭啼啼的程谨言给背回了家,展家住11层,有电梯。   等电梯的时候,程谨言扒着展凝的脖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晚似乎闹得有点大。   他小声表示可以自己走,展凝巴不得把人给扔了,刚要松手。   李知心不咸不淡的说:“背着吧,哭一场也比较伤元气,多休息。”   展凝:“……”   展凝对她妈细心体贴到这地步已经无话可说。   中途程谨言有片刻的恍惚,他们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下巴垫的肩膀还很单薄,呼吸中有种清浅的香味,跟她被子上的味道近似。   电梯壁上投映着展凝隐隐烦躁的脸,她盯着上方跳动的红色数字,好似一秒都不愿意多等。   程谨言又想到往日展家两姐弟相处的情景,他羡慕展铭扬在面对展凝时的游刃有余,又嫉妒展凝对着展铭扬时的爱护有加,他心想:“自己跟展铭扬比任何方面都没有差的。”   搂着展凝脖子的双手紧了紧。   “哎你松点,我都要被你掐死了。”   程谨言快速瞄了她一眼,稍稍松了些力道。   李知心在一旁瞅了两人一会,没多说什么。   到家后,展凝将人一扔径自回了房,洗完澡出来照例坐书桌那捣鼓自己收集的服装素材。   年纪所限,能接触到的知识点包括实践都很有限,只能在模块化的形式中去接触些边边角角,没人会去认同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观点,就像不会有人把一个十二岁孩子当做成人来看待。   展家没有多富裕,但综合来看还算小康,展凝往常零用钱花费不大,加之孩子特有的节日“分红”,自己的储存金额还能看。   她订阅了两份时装类杂志,一份周刊,一份月刊,前者两期一送。此后只要有时间就在那翻看,翻看完了就裁剪黏贴到本子上。   学服装设计任何时候最关键的还是要懂搭配,从颜色材料,到使用人群分类以及身材等等,虽然大部分人都天赋所限,但后期努力仍旧是必不可少。   李知心推门进来的时候,展凝正对着杂志在发呆,她正在琢磨上面模特那红红绿绿的感人彩妆和其身上所套衣服有什么必然联系,有些设计师比较抽象派,你很难从那些夸张的形体线条中找出点有的没的来。   “今天麻烦展小姐抽点时间给你老娘,咱们来聊会天。”李知心拖过椅子坐下,悠然自若的翘起二郎腿。“赶紧的,把那本子丢了,严肃点。”   展凝嬉皮笑脸的把杂志放到一边:“大晚上的别严肃呀,你弄的我都紧张了。”   “该的,你不紧张谁紧张去。”   展凝:“这是要跟我聊什么?”   李知心双手搭膝盖上,漫不经心的说:“昨天你爸跟我说来着,说他老板近期又要去出差,这差一出至少得一个月,一年下来一半的时间得像这样在外面浪着,小半的时间得在天上飞着,这么看有钱人家这日子过的也挺不容易。”   展凝把不准她这话的中心思想是什么,眼珠子转了转继续洗耳恭听。   “好像程家大宅那边没几个主要角色,在的都是些保姆家丁,老一辈的人已经死的透透的了,不然程家也不至于分裂到要将小的往外送。”   展凝回过味来,这是要说程谨言那小子了。   果然李知心下一句就提了这孩子:“程谨言比起我们家那崽子是让人省心的多,我往日瞧着也是心疼,在家见不到自己老子,小小年纪在外得看人脸色,也着实不容易。”   李知心不是个有大学问的,天天沉在柴米油盐中落下了点市井妇女的市侩,但这不代表这人就无知了,甚至说起大道理来一道一道的,展家从老到小只要被她思想工作一做,都会有种打娘胎从新做人的感觉。   不过这人心思通透,一般情况下也不随意找人说教,今天后话一来,很明显是对展凝有点意见了。   展凝心里顿时打了一堆腹稿来应付她妈。   李知心敞开了说亮话:“说说吧,你对他存什么意见了?”   这事不能硬碰硬,展凝打哈哈:“我能有什么意见,我不每天挺听话的接送他们吗?”   “你给我少在那胡扯,以为我眼瞎好糊弄还是怎么着?”李知心“啪”一声往桌子上一拍,声势喜人的说,“你比别人长了五岁,多上了几年学,多吃了几年饭,哪个长辈在那教育你欺负弱小的?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你还在那仗势欺人了,你很能耐呀,展凝,老展家出你这么一朵奇葩也是不容易啊!我是不是还得把你给供着了?”   展凝死不承认:“你哪看见我欺负他了?”   “大晚上任由一个孩子坐地上哭,你在旁边观战那德行难道很好看?”   “我蹲那是劝他呢!”   “哪天我把你弟给揍了,有本事你也给我在旁边劝着!”   “……”   展凝无奈,有事没事给程谨言眼色看,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这事,确实她做的挺不地道,但她有她的理由,可惜这个理由又不得为外人所知。   她其实自己觉得也挺冤,这个日子过的也很不爽。   李知心见她不吭声,便又说:“今天我把话给你放这了,你往常考试成绩可以,想来还是个有脑子的,我相信你不至于听不懂我的意思,明天开始你给我把态度放端正了,要实在端正不过来,见人就想欺负呢,也不是不行,你就继续欺负,然后每天晚上咱们也继续这么聊,你自己掂量掂量。”   展凝:“妈……”   “甭叫,没用!”李知心起身往外走,临门口时又转过头来,“时间不早了,赶紧睡。”   第二天在闹钟响了三次后,展凝拖拖拉拉的走出去,两孩子早餐已经吃的七七八八。   展凝过去瞅了眼,今天是馄饨,展铭扬叼着馄饨皮子吸吮,吃的乱七八糟没法看。   程谨言坐他边上,从始至终埋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因昨晚的事在闹不自在。   展凝顺手抽了张纸往展铭扬嘴上抹了把:“哪天改改你这吃东西的习惯,这么脏。”   展铭扬抿着酒窝冲她笑:“不要。”   展凝弹了下他的脑门,一抬头对上李知心冷眼观望的视线,好似楼道上整日幽魂般的教导主任一天到晚除了找学生茬就干不出别的事来。   展凝跟李同志对视两秒,想起前一天的思想教育,顿时败下阵来,顺手又抽了张纸抹了把程谨言的嘴。   程谨言顿时惊的睁大了眼,活像见了鬼。   “把你的眼收收,再瞪就掉出来了。”展凝说完便调转了身,走去厨房找吃的。   这天出了门,程谨言背着书包在边上走,脚步比之往日轻快不少,还时不时偷眼看展凝,自以为掩饰很好的动作却不知全落进了别人眼里。   期中后没多久来了次全班大挪移,展凝跟孙婉依旧是同桌,前后桌则换了个彻底。   宋阳坐到了展凝前面。   孙婉说:“缘分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往前看谁认识谁呀,结果有了那么一次患难之交后连着老班都来做推手。”   孙婉戳戳宋阳缩在那的肩,嬉笑着:“娘娘,往后多关照。”   宋阳这软包子照旧推推眼镜来回应。   距离近了,接触自然就多了,孙婉对着宋阳这免费题库满意的不得了,甚至开始天天按时交作业了,出了名的问题少女转瞬间让问题少了大半。   当然两人的友谊也在这样的有来有往中有了巨大升华,虽然是单向的。   展凝昨晚可能芒果吃多了,今天肚子有点闹腾,活动课在卫生间蹲了大半时间才消停了些。   卫生间在楼层最西侧,紧挨着楼梯,楼梯旁正巧又是闲置教室,长期堆放些临时杂物。   相对僻静的一隅,今天有些热闹。   展凝洗完手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班里的三个混子和孙婉,几人不知道哪个观点没在一个频道上,擦枪走火有点要干架的意思。   孙婉的身份在学校有点不上不下的牛逼,起因在于她那不着调的堂哥。孙婉的堂哥此前也就读于这个学校,到现在已经毕业三年,这位大爷留下的高调荒唐事迹却至今都令人津津乐道。   据说这人是教师眼中出了名朽木粪墙,打架斗殴那都是小儿科,有些人混到一定地步后压根就没什么整治法子,授课老师能做的唯有眼不见为净,并在心中祈祷这孙子千万别想法子整到自己头上来。   然而如此乖戾的行事作风在学生群体中却掀起了一阵无知的崇拜浪潮,当然这股浪潮的最大受益者就是现在的孙婉了,全校混混没一个敢惹这位雌雄莫辩的家伙。   孙婉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尖:“逗人玩很爽是吧?要不要我逗你玩玩?”   对方长了一张大饼脸,跟孙婉一个高度,眼珠子往她指尖一转,短暂的斗鸡眼过后,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讨好说:“这不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嘛,往前你也没管什么呀!”   孙婉劈手扇了对方脑门一下:“姐姐今天就管了,不行?”   大饼脸被她打的晃了下,脸色顿时有点难看,阴测测的瞪着她,没吭声。   边上的另外两人笑呵呵的劝架:“闹这么大脾气干嘛,以后见了这孙子我们绕道成不?姐?大姐?”   孙婉似笑非笑的说:“成啊,这有什么不成的,把刚才踹的全部还回来就成。”   另外两人也不吭声了。   躲角落当了长时间隐形人的宋阳这时扯了扯孙婉的衣摆,小声说:“没、没事,算了。”   孙婉啧了一声,神奇的看了他一眼。   宋阳被她啧的又一缩脖子,缓慢的放了手,整个人蔫头耷脑的,像只被暴雨狂轰滥炸过的狗崽子,要命的可怜。   但受害者都已经表了态,孙婉也没什么可再说的,三个混子很快走了。   孙婉才发现看了半天戏的展凝,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展凝笑嘻嘻的走过去:“看你英雄救美的时候。”   “得了嘿,”孙婉一指宋阳,嫌弃的说:“你刚看见他那孬样没,我都要被气死了。”   宋阳埋着头不吭声。   距离近了,展凝才发现这人身上落了不少灰,脸颊上也擦破了点皮,看起来就更狼狈了。   印象里往常宋阳也没这么被人欺负过,后来才知道这天宋阳洗完手出来不小心踩了大饼脸一脚,好死不死大饼脸今天还穿了双新鞋子,由此仇恨值倏地被拉高了,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宋阳被狠狠的收拾了一顿。   “气什么,以后有你罩着谁还敢欺负学委?”   “我?”孙婉貌似还在郁闷对方的没出息,“棍棒底下出行家,我看他就是缺揍!”   展凝抬腕看了眼时间:“走了,离下课就剩十分钟,我得回去再缓缓。”   孙婉挤眉弄眼的笑说:“缓什么,想拉就拉!”   “……”展凝:“走不走?”   “走走走走!”   转身时展凝从口袋里掏了包纸巾丢给宋阳。   宋阳手忙脚乱的接住,稍稍抬头看过去,那两人勾肩搭背的已经走出不少距离。   他从里面抽了张出来,把眼镜往上一推,抖着嘴角擦了擦眼睛。 第12章   “我靠,作业本给不给我?你他妈给不给我?老子救了你,你居然恩将仇报?”孙婉在那气急败坏的吼了快十分钟,却硬是没法从宋阳手里得到作业本。   宋阳胆子依旧小,见着孙婉一副要将他吞吃入腹的模样吓得感觉都要尿裤子了,但是嘴上依旧弱弱的说:“你、你不会的,我教、教你,这样比较好。”   孙婉:“好你麻痹,给我抄!”   宋阳抿着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还、还是我教你吧。”   “你妈……”孙婉气的都快说不出话来。   她最引以为豪的免费答题库罢工了,孙婉还能说什么去,她简直想哭好吗,前一天下来的作业她压根一个字都没写,马上又要上课了,她虽然混归混,但还不至于混的特别彻底,半吊子的小混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廉耻心的。   孙婉:“你他妈也就剩这么一个让我抄一把的功能了,不然你以为我会护着你?你要不给我抄了,看我以后还帮不帮你,你丫被人揍死我能眼都不眨一下信不信?”   宋阳拿个脑袋顶对着她不吭声。   展凝在一旁赶作业赶到飞起,没办法,孙婉的英雄救美一不小心把她也给波及到了。   孙婉又叫骂了几分钟,意识到无法改变现状之后,终于消停下来,拿过展凝的作业凑合。   之后几天依旧如此,孙婉都懒得骂了,不过也不再搭理宋阳,宋阳则示好般的跑上跑下给这两位小姐买水买零食,中午趁机再买个饭。   展凝要笑不笑的说:“学委,我看你也是累得慌。”   孙婉:“他就是贱。”   话是这么说,但宋阳的初衷是好的,这彼此心中都明白,由此展凝心中压根没什么火气,相反还很顺从的问了宋阳好几次的大题。   孙婉就没这么大度了,她感觉尝到了淡淡的被背叛的滋味,心里依旧不爽。   谁都没想到几天后这个不爽的程度会又攀一个高度,在孙婉拿展凝作业凑合的时候,宋阳吃了豹子胆居然把展凝的作业也给抢了过去。   孙婉一下就炸了,一把揪住对方领子就要揍。   宋阳猛一缩头,吓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两条可怜兮兮的眉毛直发抖,怀里紧紧的抱着展凝的作业依旧不撒手。   孙婉抬起的手就这么下不去了,揍这么个玩意实在没面子。   就这样次数一多,宋阳知道孙婉凶归凶,但也不会真的揍自己后,胆子便也稍稍大了些,不让孙婉抄作业的决心也更加坚定起来。   孙婉初中三年的苦行僧日子悲催的就此开始。   人都是有适应性的,孙婉从最初的跳脚,到后面的骂骂咧咧,再到之后的懒得一般见识,渐渐的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当然成效也是显著的,从偶尔进行的课堂测试中可见一二。   孙婉往常没怎么拿过高成绩,这次进步非一般迅速的同时,又被任课老师难得点名表扬了一番,顿时有点飘飘然,看着宋阳那傻乎乎的脸也就顺眼了些   “宋娘娘,这周日来我家玩哈,咱们上顶楼去烧烤。”孙婉心情极好的冲宋阳提出邀请。   宋阳一脸惊讶,“我、我?”   “不然呢?除了你谁还对得起这称呼?”   宋阳憨憨的笑了下,转而看向展凝,“你去吗?”   “去啊,”展凝说:“我不单去,很可能还得带着萝卜头去,到时你帮我多看着些。”   宋阳瞬间就想起了上次书城碰到的那两小男孩,点点头,“好的。”   周日起床后没多久,展凝带着两孩子去了孙婉家,她之前有事没事的也来过了几次,对这片有个大概的熟悉度,至少不用人带路进门了。   当然,有人就没这么好的资源了。   已经是十一月末,前一晚又下了雨,新一轮冷空气趾高气扬的横扫而过,以至于当天气温十分感人。   展凝天生畏冷,也没有时下无知年轻人对秋衣秋裤的另类反感,她对秋裤是绝对的真爱,如果可以只想往身上再套个两三套。   “跑起来好吗?两位!”展凝指挥着两个也穿的圆滚滚的孩子朝单元楼狂奔。   这边的住宅区比较老旧,最高不过五层,没有电梯,墙壁粉刷成绿色,长年累月风吹雨打之下那层绿现在更接近成了白,隐约带着点黑灰的斑驳。   宋阳在一棵大树底下站着,他人很瘦,穿的一身黑,融在树影婆娑间乍一眼看去很容易被人忽略过去。   要不是展凝敏锐的捕捉到那一声要响不响到的‘呃’,也不会注意到他。   不知道这人在这站了多久,脸颊鼻头都红红的。   “你怎么在这干站着?”展凝惊讶的说:“上去过了没?”   宋阳双手抓着书包带,摇摇头。   “……”展凝:“那……你这是……”   宋阳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的说:“我不认识她家。”   这脑子怎么生的,居然能实心眼到这个地步。展凝说:“打个电话让她下来接呀?”   宋阳好似更不好意思了些,“我不知道她号码。”   轰轰烈烈邀请人来家玩的人,显然最后就甩了个小区名便算是把地址给告全了,孙婉也是能耐。   展凝带着两孩子,最后又捎上了一个大的,这么浩浩荡荡的冲向了最西边的单元楼,还一口气不带喘的上到了五楼。   正要敲门,门先一步开了,孙婉见了门口这么乌压压一小片人愣了下,笑道:“嚯,来的这么巧,我正打算去超市买孜然粉还有锡纸呢,要么你们再劳驾一趟?”   “滚!”展凝一把将人撸到边上,走了进去。   展铭扬跟程谨言自然闷不吭声的跟在展凝屁股后面,最后就剩了个宋阳跟孙婉大眼瞪小眼,前者鲜少参加这类集体活动显得有些拘谨,后者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孙婉笑嘻嘻的盯着呆头呆脑的宋阳瞧,“学委,要么劳烦你一下?”   那一声软软的“学委”一出来,展凝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宋阳很是老实的点点头,“好的。”   展凝在里面喊:“你个东道主别太欺负人啊,叫人过来玩也不知道把地址给说清了,人在底下可等了不少时间,现在身子都没暖和呢,你又想着法的差使人,还行不行了你?”   孙婉伸手将宋阳的书包给勾住了,把人又给拎了回来,“你老早来的?”   宋阳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还还好。”   孙婉狐疑的盯着他看了会,最后松了手将人往里一推,“成了,你们坐着吧,我自个去买。”   展凝说:“多买点零食,我这有两祖宗呢!”   孙婉笑:“滚蛋,想要零食就跟我一起走。”   展凝:“我反正是就看你心意了。”   这边超市离的不远,出小区右转百来米的样子,孙婉换了鞋直接走了。   房子格局不大,被划分成几块,看起来狭隘而紧凑。   宋阳往里走了几步,在餐桌边坐下,书包调了个抱在怀里。   书包鼓囊囊的看起来很有些分量,展凝瞅了几眼,跟宋阳偷望过来的视线撞个正着,“你那书包里装的都什么?”   宋阳:“就一些吃的,我想着难得过来玩也不能什么都不带。”   这话让双手空空只另外多了两张嘴的展凝情何以堪。   她默了默,“拿出来放桌上吧,看你这么抱着也是累的很。”   心想:“我看你能拿出什么牛逼玩意来。”   宋阳哎了声,很是听话的开始掏书包,展凝走过去一瞧,好家伙,全部是腌制过并已经上了串的肉片,分类放在一个个一次性保鲜盒内。   那翅中还细心用刀上了纹路,可以让酱料更入味。   “行家啊!”展凝意外的看向他,“全是你自己弄的?哎呦,这什么料啊,我这么闻着都香。”   宋阳挠挠头,“我也不太懂,我爸给弄的,他是厨师。”   简直是意外惊喜,孙婉回来后看见这么一堆宝贝开心的几乎要将自己准备的东西给丢了,毕竟有对比才有差距,有差距才有嫌弃。   人齐了,东西拾掇拾掇准备往上搬。   砰——!   楼下突然传来摔锅砸铁般的声音,以及男女不堪的叫骂。   孙婉将东西一扔冲到阳台往下看,剩下几人跟着也跑过去看热闹。   男人似乎刚才被窝里出来,并且出来的十分匆忙,整个头发都是炸的,睡衣纽扣都错了两个,脚上就套了一只拖鞋,另一只光着。   他骂骂咧咧的朝大门走去,中年发福的女人则追着他大骂,犹不解气脱了高跟鞋就冲男人砸了过去。   两人骂骂咧咧走远,没一会,对面楼道里又跑出来一个小胖子,冲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突然嘴一咧嚎啕大哭。   展凝惊愕,“这不是朴昊吗?刚那两个是他爹妈?”   展凝又回忆了边那男人的形象,隐约跟之前跆拳道门口碰到的壮实男人似乎是有点像。   孙婉应了声,“那两人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奇葩,各玩各的长期不着家,偶尔回来就像现在这样。”   这时朴泽也从楼道里走了出来,走到嗷嗷哭着的朴昊身边,抹了把他的脸,也不劝慰什么,就这么干站着。   可能是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太过频繁,他看过去显得有些麻木,甚至算得上冷情。   外面气温十度以下,朴泽就穿了件灰色毛衣,干干站着的时候,像是深埋于冬季的枯枝,没有任何养分,只余一截残肢。   展凝说:“认识一场,不如把人叫上来一起烧烤。”   扒着阳台张望的程谨言快速抬头看了她一眼。   孙婉想了想,觉得可行,转身下楼去叫人。   剩下的重新走往客厅,也就在这时没什么响动的程谨言突然伸手抱住了展凝的大腿。   展凝:“……你有事?”   程谨言抿着嘴,垂着眼,看起来不甚愉快。   展铭扬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说:“我不会让胖子碰你的。” 第13章   孙婉很快带着人上来了,朴泽一脸平静完全没有刚经历家变的模样,甚至对着他们这一帮不怎么熟悉的人都没有不自在或尴尬的意思来,也不知道该说他心理承受能力强大,还是变态了。   朴昊因为哭的有些惨,本就不大的双眼因着红肿现在几乎连条缝都看不见了,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程谨言的存在,并哑着嗓子喊了声程谨言的名字。   展凝推了推黏自己身上的小人。   程谨言颇为勉强的掀了掀眼皮丢过去一眼算做回应。   上顶层那边有扇小门,原本是给上去修水管的人留的,后来因着地理位置不错,夏季乘凉好去处,渐渐的不少住户也会跑上头来溜达,由此在那边放了一个自制的木梯,虽然看起来十分简陋。   因为准备的东西非常丰盛,多两个人也绝对管饱,不用另外做补给。   一伙人大包小包的往顶层赶。   朴昊似乎已经从刚才的变故中缓过神来,一个劲的想往程谨言方向凑。   但碍于之前每一次并不愉快的相处经历,朴泽自然而然的将人给看牢了,主要也是怕这个肥弟弟给人当沙包使。   顶层放了三个大水箱,其中一只还特意给按了一个水龙头。   孙婉拧了开关接水,边说:“跑这边烧烤来的人多了去了,这也是为了自己便捷。夏天傍晚尤其多,天气好,风大的话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一阵冷风袭来,孙婉打了两喷嚏,“哇靠,鼻涕都要来了。”   将一次性餐布铺地上,展凝找了几块石头压住四个角。   朴泽已经熟门熟路的摆好烤架,生了火,放上锡纸开烤,宋阳则在边上打下手,这孩子彻头彻尾的细心,展凝扭头时还看见他翘着兰花指在那轻巧的刷油,跟朴泽那阳刚气质一搅合活脱脱就是个小媳妇。   展凝简直没眼看。   边上还有个烤架,展凝歪着头捣鼓了几下,戳戳始终杵在自己边上的程谨言,“你去那边叫个大哥哥过来帮忙生个火。”   展铭扬听见了,立马自告奋勇,“我去我去!”   迈着小短腿瞬间跑远了。   展凝又瞧了瞧没什么反应的程谨言,真他妈是个小公主。   朴泽很快用铁丝网兜着几块红彤彤的木炭过来,给她放到了烤架上,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重新走了回去。   展凝扒拉几下塑料袋,“吃什么,自己挑。”   展铭扬:“这个这个!”   展凝:“一堆肉,你偏偏挑个茄子,傻不傻。你呢?”   程谨言指了指鸡翅。   展凝把他们要的都放到烤架上,又放了一些肚里货,唰唰唰的上好油,烟雾蹭蹭蹭往上涌去。   孙婉过来瞧了眼,“呦,看起来不错啊。”   “还成。”展凝斜了她一眼,某人端着个一次性盘已经吃上了,“放的什么?给我吃点。”   孙婉笑眯眯的,“你不正烤着呢吗,等着呗。”   “赶紧的,给我吃点,为了这一顿今天特意没吃早餐过来的。”   孙婉:“活该!”   展凝扑过去要去捞盘子,孙婉轻巧的一躲,乐颠颠的绕去了朴泽他们那边,挤眉弄眼成心看展凝耍猴。   展凝低骂了一句,她一手沾了酱料,一手捞着钳子,半残的举在空中,除了对着烤架坐等干不了别的。   烤架前放了条凳子,展凝半个屁股还没归位,有人拽了拽她衣服。   “姐!”展铭扬看着她抬了抬手,“你吃。”   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别处拿了吃的回来,几串素几串荤还搭配的有模有样。   展凝一下就乐了,也没管手上脏不脏,掐着展铭扬肉呼呼的下巴晃悠了几下,“果然是我们老展家的人,爱你。”   随后不客气的捞起两串往嘴里塞,展铭扬冲她笑眯了眼,下巴脏不脏的也浑然不在意,低头捡起一串香菇也小口小口的开始咬。   两姐弟相亲相爱到旁若无人,先一步拿了食物吃起来的程谨言便有些不是滋味的抿了抿嘴,盯着手上的东西也开始变得兴趣缺缺。   地上放了一塑料袋的饮品,程谨言有心也想拔高一下自己的影响力,有样学样的拿了瓶旺仔递给展凝。   他轻声说:“姐,给你喝。”   展凝一扭头便对上了易拉罐上的大嘴和大眼,跟眼巴巴的程谨言真是相得益彰,展凝迟疑了下还是从他手里接了过来,又在对方的注视下拉开了口子,在冬季萧条的冷冽中抿了一口奶。   程谨言继续看着她,目光有点奇怪,像对着坚硬外壳削尖了脑袋死命钻出了一个缝,企图从这个缝里勾出点什么东西出来,但很可惜展凝并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由此她费了几个脑细胞思考了几秒,吐出了两个字,“谢了。”   程谨言眼中的期待就这么轰隆一声倒塌了,他重新低下头缓慢的吃烤串。   他似乎第一次概念化的知道了自己和展铭扬之间的差距,“谢了”和“爱你”离的实在太远了。   展凝并没有什么烧烤天赋,连着两次将东西不是烤焦就是半生不熟后终于选择了放弃,厚着脸皮加入了只吃不干的大队伍中。   宋阳接手了她的摊位,小媳妇模样的男人也总归是男人,认真干起活来还是比较牢靠的。   程谨言已经在那专心啃了两串翅中了,宋阳的手艺可见一斑。   “学委,凭着这手艺未来你老婆可真不是一般享福啊!”展凝嘴里吃着还闲不住,笑嘻嘻的调侃老实人。   宋阳红着耳朵尖,眼都不敢抬一下的说:“你别乱说。”   声音小的像蚊子嗡嗡,风一吹就散在了空气里。   展凝:“怎么就成乱说了,到个三十岁你要还没老婆就把我收了,我当你宋家媳妇去。”   “呦呦呦!”孙婉听见了,怪里怪气的凑过来,“还没成年呢就想着找婆家了,展同学,目光远大啊!”   话音一转,孙婉又冲宋阳说:“娘娘,我也排个队,你到时要没媳妇我给你做小老婆。”   展凝想:“你家正宫就在两米处瞅着你呢,好意思在这红杏出墙。”   展凝撞了她一下:“你瞎凑什么热闹,滚一边去。”   孙婉也撞了她一下,犯贱的说:“就不。”   说完还手贱的从她盘子里叼走最后一块培根。   “我去。”展凝:“你要死是不是?”   孙婉三两口往下一咽,“得了吧,你都肥成圈了,我那是为你好。”   展凝将人嫌弃了个彻底,“滚滚滚滚!”   两人在这逗乐,却不知被消遣的宋阳脸红的已经快要冒烟了。   三小时后这个烧烤活动终于临近尾声,时间也已经到了下午,时隐时现的日头已经偏了西。   他们席地而坐,边上一堆剩下来的食物残渣,孙婉就在这个时候掏出来两副扑克牌。   她一边拆一边吆喝:“来来来,地主还是争上游,随意选啊!”   朴泽:“你东西准备的还挺齐全。”   “齐吧?”孙婉笑的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展凝一看她那要做妖的表情就知道没好事,果然下一秒又从边上的石头缝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噔噔噔噔,来,喝,今天不醉不归!”   统共也就四瓶易拉罐啤酒,还不醉不归,展凝都不想说她了。   酒这东西对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还是一种禁忌物品,它象征着一个人的成长,一个时代的变迁,它让男孩成为男人,让女孩成为女人,它是青春里无法言说的骚动。   今天这骚动被孙婉赤、裸、裸的丢了出来,朴泽没多大反应,显然这玩意不是第一次碰。   宋阳这好好学生则有点灵魂要抖散的意思,“这、这、这不太好吧,酒要么还是别喝了。”   “怕毛线,喝了又不会死!”孙婉冲他翻了个白眼,将啤酒倒入一次性塑料杯,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僵成木头的宋阳手里,下达死命令,“喝!”   宋阳颤巍巍拿着,简直像要上刑场。   孙婉又倒了一杯递给展凝,对展凝这活了两世的人而言简直是小儿科,她没有任何抗拒的伸手要去接。   结果有人比她更快了一步。   “啪”一声将孙婉的手给打偏了,事发突然谁都没预料到,一次性杯子光荣从孙婉手里脱手掉到地上,发出一阵气体声响。   展凝:“…….”   程谨言绷着一张小脸,认真严肃道:“阿姨说了叫我看着你,前两天才吃坏过肚子所以不能乱吃东西……”他想了想觉得不对,立马改口:“不能乱喝东西!” 第14章   “嘶,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孙婉拧着眉,歪着头瞧着天使脸蛋魔鬼作风的程谨言,却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程谨言对自己手贱干出来的事情没有丝毫要认错的意思,他十分直白且坦荡的跟孙婉对视,仿佛在他对面的并不是一个时常碰面的大姐姐,而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路人甲。   然后他用着稚嫩的声音冷静又清晰的说:“她不喝酒。”   孙婉:“……”   孙婉挫败的挥了挥手,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当下自己心中的感觉,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因为七岁的孩子不该拥有这样的理智和薄情。   她感到很荒唐,荒唐过后对着那双漂亮却冰凉的双眸居然不敢再说什么,当然并不是怕这个人,而是对那种过冷的态度的反感。   孙婉盯着坐边上乖乖看着一伙人的展铭扬,心想:“小孩跟小孩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这酒最终没喝成,宋阳杯子一拿就等于喝完,转手也放到了地上。   孙婉觉得没意思,最后跟朴泽有一口没一口的给灌完了。   回去时已经是傍晚,展凝跟宋阳一起往外走,起先还有一搭没一搭跟人说话,但宋阳那声音实在是小,又崩不出别的东西来,渐渐的也就消了音。   展凝准备散步回去,到大路口冲宋阳一挥手:“走了,学委,周一见。”   “等一下。”宋阳拽过扁下去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两小机器人,不好意思的冲展凝笑了笑,送给了两小孩。   展凝意外:“你特意买的?”   “没,我喜欢收集这个,家里很多,随手拿了两个。”宋阳重新将书包背回去,笑呵呵的说:“很便宜的,一点都不贵。”   看出来了,小小一截,胳膊腿都没法动,就一个塑料棍。   展铭扬在那翻转着看,程谨言瞟了眼,目光就转向了别处,明显没太大兴趣。   展凝突然说:“喝东西吗?”   宋阳摸了摸还有点撑的肚子,“呃……”   展凝:“算了,明天中饭我请。”   时间继续往后推,这年的圣诞扣了周四的帽子,浪漫喜悦亦或激情的浪劲一股脑全给塞肚子里埋着,直到傍晚铃声响起才肆意喷涌而出。   孙婉说:“今天去不去园丁那边玩,朴泽正好约了跟人打球赛叫我过去看,旁边还有网吧电玩城想玩什么玩什么。”   展凝对这一系列低智能娱乐并没有兴趣,大冬天在外喝西北风还不如回家躲被窝。   孙婉又说:“去呗,李菲也去,听说她跟外校一个男的关系不错,咱等会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她口中的李菲就是开学那会跟展凝搭话的麻花辫姑娘。   展凝一边整着书包一边调侃她:“你这八卦劲都能淹死一头牛。”   孙婉大言不惭,“淹死两头牛我都无所谓啊。”   教室里闹腾腾的,关系好的同学在那护送礼物,一个刺头据说今天买了个玩偶送给了隔壁班的女生,顿时班里人气大涨,跟护国功臣似得在那骄傲的都没样了。   李菲隔着一排桌椅冲孙婉喊:“孙婉,走不走了?”   孙婉:“走啊,马上。”   说完死活拽着展凝去了。   好在这天展淮楠在家,说好了两小的他来接,展凝身上没有护送小公子的任务。   这边过去坐公交得坐起码二十来分钟。   节日的关系,这天的车厢又挤出一个新境界,原本住校的学生也偷偷摸摸跑出来不少,只为参与这个热闹的西方节日。   孙婉拿胳膊肘捅了捅李菲,“哎,你今天这是去约会啊?穿的花里胡哨跟喝喜酒似得。”   一出校门李菲就来了个改头换面,换了呢大衣和呢绒大长裙。   李菲没回答,只是心照不宣的冲孙婉眨了下眼,随后抱怨:“别提了,今□□服里包了一天的裙摆,没把我给勒死。”   孙婉大笑,“我们还说今天你干嘛了撑那么肥,为了出来玩这么一次你也是够拼的。”   “一年一次应该的。”李菲将视线往展凝身上一转,“你两出来就为看个球啊?”   展凝这时正被挤的半死不活,“我纯粹是充数的。”   “别呀!”孙婉往她那边一撞,“你是我真爱。”   “滚滚滚!”   李菲在她们前一站下了车,车站里确实有个男的站那等,跟他们差不多大,个子也不高,脸长怎么样没看清。   孙婉将伸的都要抽筋了的脖子缩回来,最后做总结,“还是李菲厉害,一找就找个野的。”   展凝没搭理她,她的目光停在了路边的一家小规模的制衣厂上面。   冬天的晚上来的格外早,球赛要晚七点开始,她们来的比这个晚上还早,本打算先去吃饭,但这个点连肯德基都人满为患。   最后展凝陪着孙婉在电玩城抓了会鱼,将时间耗完出来时能吃的地方空了,球赛也开始了。   风似乎更大了些,展凝被吹的抖了好几分钟才缓过劲来,不远处一对情侣搂搂抱抱活的跟在威尼斯旅游似得,就她两好好的日子过成了难民。   打球场地在一个小学里面,灯光敞亮,火气朝天的小伙们单穿着件T恤在那蹦蹦跳跳的说话,朴泽也在其中,笑着捶了其中一个人一拳,转头时看见了她们,很快跑过来。   展凝对着慢慢跑近的人,突然低声问孙婉,“朴泽几岁?在哪上学?”   “啊?”孙婉愣了两秒,摇头,“不知道啊。”   展凝看着跟朴泽说话的那位胳膊上显眼的刺青,直觉这人不是什么善茬。   朴泽很快跑到跟前,表情难得很明亮,“我刚还找你们呢,以为你们没来。”   孙婉眼皮一掀,“早来了,我们来的时候你们还没来呢。”   朴泽:“进来吧,那边有座。”   所谓的有座也就是绿化带上耸起的石块,边上放了一堆男生外套,展凝也没顾得上脏不脏直接坐了,坐下后双手一环膝盖,衬着今天的遭遇让她觉得自己颇有点乞丐的风范。   业余篮球赛,但弄的很正规,有记分牌,有裁判,最后还有球服,当然还有观众,除去展凝和孙婉还有不少男男女女蹲边上。   已经没什么劲头的孙婉感慨了句,“居然还挺有模有样。”   尖锐的哨声一起,半大小伙子们蜂拥而上,追着球开始满场跑,观战群众里有熟识的顺带喊上两嗓子,热热闹闹中,深冬的寒意好似也被削去几分。   但不管怎么样,都扛不住肚子饿,俗话说民以食为天。   “受不了了。”孙婉说:“看这玩意都不管饱,咱还是赶紧走了。”   展凝被她拉扯着站了起来,“走了不跟人说声?”   “鬼知道他几时完事。”话是这么说,但这么一声不吭走掉可能实在不够意思,孙婉最后想出个主意,掏出张废纸刷刷刷几笔下去,随后找到朴泽丢那的外套往里一塞了事。   展凝:“……”   这天回家,在楼下发现了一辆十分奢华名贵的小轿车,就停在展淮楠车边上,展凝多扔了一眼过去,也没多想走进了单元楼。   开门一进屋,坐客厅的李知心望过来,“回来了,买什么东西了没?”   “没,就跟孙婉一起吃……”展凝换完鞋转身,看到了一个带着银边眼睛的斯文男人,“了顿饭而已。”   展凝朝里走,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展淮楠说:“看见了都不知道叫人。”   展凝耷拉下眼皮喊了声:“叔叔。”   她知道这人是谁,程谨言父亲程斯博的左膀右臂,当然最后此作用也嫁接到了程谨言身上,这人很有一些本事,看起来斯斯文文,其实一兜子都是坏水。   严哲智笑着点点头,“圣诞好。”   他的目光浅浅的落在展凝身上,快速上下一扫,将严谨审视压在眼底,心里默默给这个陌生女孩做出评估:无功无过。   李知心:“今天还来了个小客人,都在你房里玩呢,你进去看着点他们。”   “小客人?”   “嗯,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这话简直是平地起雷,展凝扭身跑回了房,房门一开看到展铭扬跟一个小姑娘拉拉扯扯在抢笔记本。   随着开门声笔记本瞬间一分为二,几人不约而同扭头看了过来。   伴随着他们动作的还有程谨言警告的声音:“何润芝!” 第15章   李知心给出的解释是听说小姑娘喜欢写写画画,就随手拿了展凝的笔记本给过去了,虽然提前嘱咐过前面的别碰,但可能小孩子看着那些剪下来的图片好玩就无知的给划了上去。   展铭扬和程谨言本来在一边下棋,没注意到她的动静,等注意到时展铭扬立马嗷嗷着扑过去想帮他姐挽回损失,再之后就是展凝回来的那一幕。   而所谓的损失已经是没法看,展凝整了快一个学期,还绞着脑子写着批注的素材已经毁的八九不离十,那一个个黏在上面的模特全被分了肢,七零八落的飘在地上,部分模特的脸上还给涂成了红不红绿不绿的颜色。   这个年纪的何润芝还没有她成人后的贱样,白白胖胖的一小只,双眸水润温存十分无害。   展家的中央空调从来就没靠谱过,小姑娘穿着衣摆呈花朵形状的羽绒服,柔软的长发披在肩头,只在两边耳侧编了两条细小的辫子。   她扭着沾了颜料的手指,拘谨的看了展凝一眼,很有礼貌的说:“对不起!”   这样的孩子没有大人会不喜欢。   李知心拍拍展凝的肩,“算了,人还小呢,你这些东西反正用处也不大,以后再慢慢整。”   展凝默默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无声的笑着的却非常讽刺的表情。   她盯着这一地狼藉,好像自己缓慢架构的世界在筑基期就被人轻易的给搅合了,不单如此,她还没资格冲人质问一二。   展凝倏地想起上一世的何润芝似乎也干过这类糟心事,那会她损坏的是什么?展凝想了想,好像是毁了她一本作文本,连带那800字刚写完的作文一股脑当屎一样的冲进了下水道。   那时候的展凝虽然小心肝疼了下以慰藉自己死去的脑细胞,但并没有丝毫要发火的意思,她那会脾气很好,也非常喜欢这两个漂亮的富家小孩,她近乎是纵容着他们的一切无知和骄纵。   不像现在,看哪哪不对,恨不得将他们扔娘胎回炉重造。   程谨言将地上的垃圾收了收,捧到展凝面前,犹豫着说:“我都黏起来行不行?”   展凝:“你用啊?”   李知心瞬间一巴掌甩她背上,“怎么说话呢你,还真要揍他们一顿不成?”   “哪敢呀!”展凝说,她接过程谨言手里的废纸,转着看了看,随后五指一松,又全都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几张纸而已,你们接着玩,爱怎么撕怎么撕,爱怎么画怎么画,好吧?”   话是这么说,但展凝不善的态度非常明显,都是一帮没怎么受过气的小祖宗,何润芝当下小声嘀咕了句,“大不了我另外买本赔你,有什么了不起。”   展凝说:“对,是没什么了不起。”   脚边堆的纸上是大片的不算漂亮但还算工整的字迹,此时看着仿佛被人扇连环双巴掌,展凝真是腮帮子疼的脸都僵了,脚轻轻一转,踩在了上面小幅度捻了捻,随后转身走出去。   程谨言低头看着那堆乱糟糟的废纸,在何润芝要凑过来的时候把她给推开了,看见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的喜悦已经因着展凝的反应给冲刷的七七八八。   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跟展凝搭建起来的还算和谐的关系又崩裂了,这让他有点挫败和愤怒,不由得转头瞪了何润芝一眼。   何润芝噘嘴:“谨言,你什么时候回家,这里一点都不好。”   “不回。”   厨房旁边还有一个小隔间,里面装了一台不小的烤箱,还放着未拆封的锅碗瓢盆等杂物。   展凝躲了进去,锁上门,她打开边上的小窗,朝北的方向,满目漆黑。   风有点大,深冬的寒意丝丝渗入进来,她喝了口水,水是冷的,原意是想将心火给灭个彻底。   展凝抖了下,心火没怎么灭,牙根倒是被冻的有点受不住。   她难受的咧了咧嘴,将杯子往边上一放,双手往窗台一撑开始发呆。   这个呆发了多久展凝不知道,只知道敲门声响起时她的脚底微微有点泛了疼。   来敲门的是李知心,两位算的上是不速之客的人已经走了。   “你这大小姐脾气走了没?”李知心往门上一靠说。   展凝思考了一秒:“我这脾气真要上来还不把他们给拎飞了?”   “呦,挺能耐呀,你怎么不上天?”   展凝吊着眼瞅她,抗议姿态明显。   李知心双手一摊:“不服气也没办法,谁让人是我们衣食父母,你要以后有本事可以让你爸不仰人鼻息的来养你,你爱怎么干怎么干,这话没异议吧?”   展凝打商量:“就不能想办法让他去别人家?咱家经济状况也一般,多个孩子其实也蛮累的。”   “倒不是没办法,大老板手底下员工估计是要多少有多少,找出几个家里有孩子陪小公子的想来还不少。”   展凝双眼顿时亮成千瓦灯泡。   李知心笑了下:“可惜老展同志没那个胆,他现在的月收入因着小公子已经翻了三番,因着这事万一被裁了,你给这么高工资吗?”   展凝:“……”   万恶的资本家!   展凝回到卧室,原本的杂乱已经收拾干净,那些不堪入目的残页也摞成一叠放在床头,角对角整齐到近乎欲盖弥彰的想掩饰住方才的狼藉。   还装什么装,破了就是破了,放再整齐不能用就是不能用,难不成还能把那模特的红绿脸变白不成?   展凝负气的手一挥又把那些东西给扔回了地上。   妈的,不要了,一看这些玩意就来气,宁愿重来。   她在心里这么一通嚷嚷完,扭身去洗脸刷牙。   有了前车之鉴,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展凝特意把门给锁了。   展淮楠难得这个早晨还没走,吃完早饭擦手,看着他们:“今天我送你们过去,赶紧吃。”   展凝:“老爸,能不能给领导提议下每天都送我们一趟?”   “你能给我老板提议下别出差吗?”   展凝用力咬了口面包:“逗你玩呢!”   “幽默感渐长啊,同学。”   展凝:“嘿嘿嘿!”   结果要出发时展淮楠接了个电话,随后匆匆忙忙朝外奔去,火急火燎的说:“你们还是继续坐黄包吧,下次啊下次!”   话落,人也一溜的消失在了门口。   三人在原地杵了会。   程谨言抬头看默不作声的展凝,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臂。   展铭扬在一边说:“姐,走吗?”   展凝朝窗外看了眼,天阴沉沉的,雨下的就跟海水倒灌似得。   “走走走!”展凝说:“把塞你们书包里的围巾手套再掏出来挂自己脖子上,速度啊速度,迟到了算你们的。”   两孩子比着赛一样将鼓鼓的书包放沙发上,从里面掏出原本可以省下的装备,胡乱的往自己身上一套。   展凝有点看不下去,最终各自搭了把手,扯了扯其中一人的围巾,又拽了拽一人的毛线帽,成功都只露了一双眼后带着人出门了。   下雨的深冬恐怖的让人头疼,夹杂着雨滴过来的冷风更是能将寒意又拔高一个度。   黄包车就停在单元楼门口,尽管上去时还不会跟雨有亲密接触,展凝还是给两孩子先套上了小雨衣。   她嘱咐着:“省的等会下车的时候再穿了,到时进去时别跑,今天穿太厚了容易摔跟头。”   两孩子都点了点头。   展凝:“走吧!”   黄包车是电动的,上车后师傅钥匙一扭,油门一拉,车子慢腾慢腾跑了出去。   往常感触还没那么大,今天简直就是四面楚歌,那风从头到脚有缝就钻,连挡都没处挡。   展凝感觉这么下去自己能给妥妥冻死了。   她咬牙硬撑了会,最终抗不过,将边上安静坐着的展铭扬给扛了起来抱到自己胸前:“宝贝,姐姐冻死,你给姐姐挡挡风。”   展铭扬眨巴眨巴眼,声音模模糊糊的从围巾下面传来:“姐,你冷啊!”   “是啊,姐要冷死了。”   展铭扬“咯咯咯”的笑:“我一点都不冷,我比你厉害。”   “是啊是啊!”穿了两件棉袄,两件毛衣,一件秋衣,外加了个防风雨衣后要还冷那才见鬼。   因为穿的多,展铭扬双手都快扣不到一起,只能放两边跟小鸭子似得高兴的摆了摆。   然后说:“可以把手放我肚子,我可暖了。”   展凝毫不犹豫的说:“好啊!”   将快冻僵了的手钻到展铭扬的小棉袄里,顿时一阵暖意,热噗噗的唯一热源都让展凝快感动哭了,她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   手下还隔着不少衣物,但展铭扬还是感觉到了,“咯咯咯”的又笑起来:“不、不要捏我。”   展凝被他的模样逗笑了:“痒啊?”   展铭扬弯着湿漉漉的双眼点头:“嗯嗯!”   展凝顿时坏心的又捏了他几下,展铭扬痒的整个人都扭了扭。   就在两姐弟玩的高兴的时候,一直闷不吭声的程谨言突然靠了过去,硬是挤出一个缝躲进展凝怀里。   跟展铭扬一人占一边的靠着,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的也暖。” 第16章   展凝没动,对程谨言的话也没有丝毫反应,一只手被程谨言给挤了出来,另一只依旧暖呼呼的放在展铭扬棉衣里,一冷一热的鲜明对比让她脑门有点发涨。   身前两个巨大肉球,一人靠着她一条腿,展凝感觉自己都要被挤劈叉了。   见人没反应,程谨言眨巴着眼又强调了句:“我的肚子也暖。”   “嗯,”展凝点头,敷衍着说,“暖着吧。”   “你也可以捂手。”   “不用了。”   僵着姿势这么呆了会,西北风持续狂轰滥炸,程谨言见她右手还钻在展铭扬小棉袄里没拿出来,突然拿起她左手也往自己肚子里揣。   因为带了毛线皮蛋手套,加之衣服穿的又多,动作非常的不方便也不灵活,更使不上力。   展凝一下就把手给抽出来了:“哎,你今天怎么一回事?车上坐着呢还调皮什么,这要掉下去按着你现在的体积可以直接滚对面楼顶去信不信?”   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的德行,也不知道谁前一分钟还在那闹腾。   “哗哗哗”的雨声,掺杂着老旧黄包不知哪里卡着的杂音此起彼伏,程谨言嘴皮子动了动,展凝完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都赶紧各自坐好。”她当下没心情继续拿展铭扬挡风了,将两人往边上一拨。   展铭扬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姐,你不冷了。”   “啊,”展凝顶着冷风,打了一个抖索后说瞎话,“不冷了。”   展铭扬便又眯起眼睛在那笑,也不知道笑什么,成天那么乐,傻乎乎的,展凝看着看着,神情也慢慢柔和了下来。   反观程谨言则消沉很多,两手无意识的搭在前方,眼睛盯着路边飞速后蹿的建筑物,眸底冰凉的就像这个深冬,带出点茫然和故作的委屈坚强。   卖乖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被人不留情的推拒更是件很伤自尊的事情,他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就遭到了多大的反噬。   程谨言别别扭扭的在心里想:“她肯定还在生气,这人一直都跟头牛一样,气过了还是会稍微对自己好些的。”   当天傍晚回家后,冻了一天的展凝在屋里暖和了会,就从房里拎了只垃圾袋出门。   里面装的都是早上起来时被她扔回地上的废纸,以及剩余的一些杂志,现在又一股脑的重装回垃圾袋中,很有些来回折腾的意思。   展凝坐着电梯下楼,甚至兴致颇高的哼着小调。   到了一楼,手甩着垃圾袋晃悠出来,天还没黑透,雨下午就停了,地面只微微泛着潮,温度依旧是低的。   因为用不了多少时间,展凝没有穿外套,将垃圾袋扎紧实,隔着三四米的距离遥遥朝一排的大垃圾桶投掷过去。   “我去!”准头欠佳,在垃圾桶边沿上狠狠一撞直接落在了外面,袋口一松,还要死不活的飘出来几张。   展凝连忙小跑着过去捡,有了一次教训也不做妖了,捡起来直接往垃圾桶里扔。   “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是典型的吃饱了撑的。”展凝在那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了一阵。   冷风过境,连打几个喷嚏后,一抹鼻子又埋头朝公寓楼奔去。   上台阶时,眼一抬,随即愕然:“你怎么在这?”   走的朝北的门,这边的采光不好,几根廊柱,边上还是个小花坛,萧条的枝干四仰八叉的戳在那,又加上阴天,这光线就是躺在午夜叫都叫不醒的一个昏沉状态。   程谨言就那么靠着玻璃门站在阴影里,要不是身上穿了个橘色毛衣,展凝能目不斜视直接走过去。   也不知道下来多久了,小脸冻的白白的,也没多穿衣服,脚上套着一双狮子头的棉拖鞋,前段时间李知心去超市时看打特价买回来了,由小到大每人一双,家里人若到齐围一起吃饭,桌下就是妥妥的动物园。   展凝见他呆头呆脑的不吭声,又问了句:“问你话呢,怎么跑这来了?”   程谨言手指在门把手上轻轻的抠,小声说:“我来看看你。”   这回答让展凝感觉十分的神奇,她想:“我什么时候成国宝了?”   嘴上说:“回楼上不就可以看了,至于巴巴的跑下来?”   展凝冲他挥手:“走走走,赶紧走,上楼,冻死了”   程谨言连忙跟她屁股后跑过去,事实上他就是想跟着下来看看展凝去干嘛了,往常展凝是个懒出翔来的人,进了门就不愿意再动,沾了椅子就不想再起,有时口渴了都差使展铭扬来回跑腿,鲜少有这么勤快的时候。   上了电梯,程谨言偷眼看了看她,这人可能是真挺怕冷,此时正原地跑步,在那小幅度的颠啊颠,长马尾也跟着来回甩。   程谨言盯着那带有些许弧度,看起来非常柔软的发尾好一会,突然叫了她一声:“姐!”   展凝抬头看着上面飞快跳动的数字:“嗯?”   “你刚才扔的是昨天那个本子吗?”   小孩声音软软的,像甜腻的水果软糖,但依旧掩盖不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质。   展凝跑动的动作顿时停了,她啧了一声,扭头正要开口说什么。   电梯突兀的抖了下,随即光亮的照明无声的熄灭了。   程谨言小声的“啊”了一声。   展凝也被狠狠的吓了一跳,这什么情况,电梯故障了?要不要这么见鬼?   她连忙凑过去在电梯壁上一阵瞎摸,先按了紧急呼叫按钮。   现在手边没有任何通讯工具,电梯状况也不知道多久才会被人察觉,哪怕察觉了赶过来维修也说不好具体要多少时间。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救援,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非常难受,这才刚开始,时间越久不安和压抑感会越来越明显。   展凝有些烦躁,加上气温低,穿的少,那股子寒意因着此时的环境感觉更重了不少。   “程谨言?”展凝叫了声。   她侧耳听着对方的动静,诡异的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展凝后知后觉发现有哪里不太对,茫然的看着前方:“程谨言?你怎么了?吭个声!”   半晌后,展凝靠着电梯壁慢慢的蹭过去,转了一个90°又过去几步终于碰到了人,似乎是在地上蹲着。   展凝俯身正要去拽他,程谨言先一步突然极大动作的抱住了她的小腿,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摸索着往上抱住她的腰,之后又是脖子,然后双腿并用的往上她身上爬。   展凝只来得及“哎哎”了几声,还没完整说出来一句话,身上已经挂了一只猴。   估计是被吓狠了,小孩喉咙底发出模糊的声响,身子也小幅度抖动着。   展凝原本想将人扒拉下去的动作顿住了,思考了几秒,最终还是抱住了身前的小男孩:“行了行了,我……我靠,你他妈给我松口!”   不知道为什么程谨言突然张嘴咬住了她的脖子,而且力道相当之狠,剧痛袭来之际展凝下意识反应就是一把扽住程谨言头发往外死命的拽,结果她用的力道越大,程谨言下嘴的力度也更大,简直成正比增长着。   展凝比较怂,连忙松了手,倒抽着气,断断续续的说:“我……我怕了你了,咬就咬吧,但……哎,你轻点,轻点!大哥,我叫你哥行不行?”   程谨言呜呜叫着,丝毫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展凝在疼出一身冷汗的同时,也懒得再费口舌了,她移到电梯门旁边靠坐下来,脱下自己一只鞋有一下没一下的往门上敲打。   黑暗中没有任何的时间概念,可能只是过去了几分钟,也可能已经过去很久,程谨言咬着的力道终于稍稍轻了些。   展凝痛苦的张了张嘴,很有种马上将身上这人掀下去的冲动,但又怕人再次发狂,只能硬生生的忍着了。   温度很低,两人穿的都很少,程谨言唯一能接触到的热源就是展凝这块肥肉,在应激反应过去之后,他渐渐的平静下来,额头抵着的地方是温热的,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他还不太清楚自己咬的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不想松口,只有贴着这个热源,闻着这淡淡的味道才能让他不那么恐惧。   他们被解救出来已经是两小时后的事情,围了不少人,有工人有邻居,展凝白着一张脸,身上挂着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来。   见到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李知心,展凝都要感动哭了。   “妈!”   李知心担心的说:“人没事吧,要不要紧?”   展凝哭丧着脸说:“我要死了都!”   李知心一巴掌扔她背上,“讲人话。”   “真的啦!”展凝斜了斜眼珠,“你看我这边脖子,你赶紧看看。”   李知心歪头瞅了眼,程谨言依旧牢牢的扒着展凝没放,眼珠子在那转了转,咬着脖子的嘴依旧没松。   “呦,这还啃上了?”李知心哭笑不得的拍了拍程谨言的后脑勺,“你姐脖子都要给你咬断了。”   展凝:“你赶紧把人接过去,我疼死了。”   李知心笑归笑,手还是伸了出去准备接人,不过程谨言肩膀一动,更死死的捞住展凝脖子,完全没有要转移阵地的意思。   展凝受不了的吼:“重死了,你赶紧给我过去。”   “……”   “过去听到没有?!”   “……”   展凝一甩手就揍他屁股上,“滚过去!”   李知心说:“算了算了,先回家,回家再说。”   “……”展凝忍耐的吐了口气。 第17章   到家后又过去快半小时程谨言脑子才从当机中恢复,终于从展凝身上给扒拉了下来,见到对方脖子上清晰的血牙印顿时吓呆了。   完了,他干坏事了,又惹展凝不高兴了!   他怯怯的叫了声:“姐……”   “……”展凝都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对着这人合适,最后烦躁的挥了挥手,“赶紧走!”   程谨言瞬间小嘴一瘪,眼眶有点红。   伤口咬的有点深,看着挺不是回事,李知心最后带着展凝去了趟医院。   给伤口做处理的是位老医生,戴个老花眼镜在那一个劲的瞅。   “这位同志牙口很好啊!”老医院掰着展凝的头转了转,边消毒边说,“咬的这位置也挺新奇。”   展凝忍着痛,说了句:“这是小孩咬的。”   医生懒声说:“大人牙印要这么小就该回炉重造了。”   展凝被这位大爷的毒舌给惊到了,斜眼过去瞟了老头一眼,保持沉默。   医生:“我等会给你弄快纱布包着,伤口位置太高调,要不遮着点盖着点,出门回头率得爆表。”   中间老医生跟李知心闲聊,这大爷口才极好从普通门诊到各类科室,从下面拉的到上面吐的,从由外向内剖的,到由内向外戳出来的,无一不知,无一不说。   展凝深深怀疑这大爷平时肯定是给憋狠了,没地方说道,今天难得碰到了捧他场的,简直要把他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都给复述一遍。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用纱布包住了,展凝拿手轻轻碰了碰,倒也没什么痛感。   她抬头盯着医生办公室内的白炽灯发呆,半晌后突然扭头过来,傻眼的说:“你说要打什么针?”   老医生眼都不抬的开单子,边说:“怎么?不信啊!”   展凝:“被人咬怎么还得打狂犬啊?”   老医生:“人的嘴可不比狗的干净多少,这话听了别难受,我可不是骂人也不是开玩笑,人的口腔菌类比你们想象的要多的多,主要也是以防万一。”   老医生将单子往桌上一拍:“成了,拿了去交钱吧,打完针就可以走了,隔几天再来,得多打几针。”   展凝有点懵,跟着李知心走出去。   晚上的医院依旧熙熙攘攘,收费口就三个,都排起了队。   展凝在墙边的休息椅上坐了,回想起医生说的话,依旧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抬手又碰了碰脖子。   来医院的路上因为心里不平,一直在心里给自己暗示就当是被狗咬了。   谁能想到暗示着暗示着还能成了真,居然就真成给“狗”咬了,好奇妙。   李知心付款完过来:“走吧,去输液大厅。”   出来时间太久,家里就两小孩,李知心不太放心,边走边掏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你们在家好好做作业,不准淘气,也不要吵架……嗯,妈妈再过会就回去了……”李知心同志在面对十岁以下的儿童时还是很有母姓光芒的,那特意放柔的声音怎么听着怎么温柔。   “嗯?”她话音突然一转,“你姐?”   李知心瞟了展凝一眼:“好着呢,没多大事……你在家多陪陪谨言……嗯,等着……”   说着把手机递了过来:“你弟要跟你说话。”   展凝将手机举到耳边,里面一声接着一声不带喘的喊:“姐姐姐姐!”   “在呢在呢!”展凝说,“别喊了,嗓子不疼啊。”   “不疼,”展铭扬嘹亮的喊了声,“姐,你脖子还疼不疼?”   展凝:“疼啊,疼的都没法扭了。”   展铭扬轻轻的啊了声,明显担心了:“真的吗?会疼很久吗?都怪程谨言,他为什么要咬你,我都不要跟他说话了。”   展凝看着上方的指路牌,想起那只小疯狗,也不知道是同情他多点,还是同情自己多点。   她似乎现在还能感受到对方散发出来的恐惧,在那样一个狭小封闭不见五指的环境里,所能依靠的东西实在太有限,情绪被紧紧的勒在一个角落,最后又声嘶力竭的挣扎喷涌出来。   连她一个装着成熟灵魂的躯壳都被惊的摸不清南北,更别说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还是一个往常在跟人交流时甚至说得上是有点问题的孩子,越是孤僻,喜欢独的小孩,所持有的情绪就更是偏激的。   展凝在极短的时间里分析了一下程谨言的情况,尽量排除上辈子他干过的缺德事之后,她最终还是保持住了理性,她觉得自己还是挺伟大的。   展凝:“跟你开玩笑呢,要真这么惨哪还能在这跟你说话。”   展铭扬:“真的?”   “嗯,”展凝,“真的,鉴于你那个兄弟也是受惊后的下意识举动,勉强还是原谅他了,你们别吵架,姐先去打针了。”   等护士装好药水,招呼她坐凳子上时,展凝脸色微变。   护士举着针剂,声音冷淡的说:“没什么好怕的,把裤子脱了。”   “……”展凝慢腾腾在那解裤子。   护士又说:“被狗咬了?”   “不是,被人咬的。”展凝坐到凳子上,一胳膊放在边上的木板上,将脑门靠了上去,她还真有点怕。   护士稀奇古怪的也见多了,并没有感到惊讶,只说:“上次也来过一个被人咬伤的,两夫妻打架,男的被女的咬了好几口,口口见血。”   说着便将药剂推了进去,展凝抖了抖,五官有点扭曲。   护士:“放松,别紧张。”   “没、没紧张。”   护士没好气的说:“屁股肉都硬了还没紧张。”   “……”展凝想,这位姐姐说话还真不含蓄。   不知道是那护士手法问题还是什么,展凝到了家门口时那个屁股还疼的厉害,一手捂一边,走路都不敢迈大步。   李知心看着她那半身不遂的状态,忍不住说:“你这是装的还是真的?”   展凝受不了的说:“有你这么当亲妈的吗?”   李知心:“没办法,你打小就爱装可怜,论这技能你要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展凝:“不骗人,是真疼。”   “行吧,忍着!”说完,开门走了进去。   “……”   两孩子在客厅做作业,听到动静,展铭扬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盯着展凝一个劲的瞅。   展凝在他脑门上弹了下:“看什么?”   展铭扬抬手一指:“脖子贴了白白的。”   “嗯,上药了。”展凝换了鞋,带着人往里走,想了下,又加了句,“不疼。”   程谨言在桌子旁站着,眼珠子巴巴的钉在展凝身上,相比往日显得更拘谨,有话不敢说的模样。   展凝没兴趣去探究那小子的心思,拍了拍展铭扬的背,转而直接回了房。   时间有点不上不下,睡觉有点太早,不睡又没事干,展凝躺床上看天花板发呆,偶尔动下、身子牵扯到脖子就带出轻微的刺痛。   隔着一扇门隐约能听到李知心跟两小孩说话,在嘱咐他们收拾文具,准备洗漱上床。   等外面没声了,展凝叹了口气,爬起来也去拾掇自己。   再回来后稍微尝出了点疲惫感,掀被上床,轮着换了几个姿势后闭上了眼。   展凝往常的觉浅的想薄膜,一捅就破。今天估计连惊带吓被折腾的够呛,由此一觉睡下去难得的沉到了湖底,还是惊天动地的湖底。   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展凝卧室的门被缓慢推开了,借着昏暗的光线可以一个娇小的轮廓,浓重的一片阴影没有丝毫停顿的突然奔过来,直直的扑到了展凝床上。   展凝一个鲤鱼打挺惊醒,转手拍亮了床头灯,还来不及去体会脖子剧烈扭动产出的疼痛。   一个小人就手脚利落的爬上了她的床,扑上了她的人。 第18章   展凝呆了几秒,瞬间卷大白兔奶糖一样将被子往对方身上一裹,随即飞起一腿踹过去,棉被卷滚动两下“哐当”掉到了地上。   被子里的玩意蠕动了几下,艰难的从里面挤出一个脑袋,坐在一堆棉被里,顶着狂轰过的发型看向展凝。   “你还有完没完了?”展凝看清来人后,一脸的不可置信,“大晚上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被搅了睡眠的浓郁起床气,加上对象又是今天压根还没干过人事的程谨言,展凝整个脑门都“突突突”跟机关枪扫射一样的疼起来,恨不得将人抡圆了给丢出窗外。   程谨言缩在棉被里低下了头,好大一堆棉花散在那,就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格外明显,简直就跟棉花怪物似乎。   “我害怕!”他极小声的说了句。   展凝:“你害怕滚我这来?我神仙啊?”   黑暗降临后程谨言再次尝到了困在电梯中时来自心底极深处的恐惧,带着驱散不开的刺骨寒冷,极端情绪之下他唯一能浮木般抓住生机的就是记忆中那片浅浅的暖意和淡淡的血腥味。   只要他跑出去推开那扇门,就不用再接着害怕,不用再接着颤抖,可是他又想起展凝淡漠疏远的眼神,想起展凝想掩盖却实在遮掩不住的反感,他并不想再跟这个人继续交恶,可想要去亲近她的欲、望却又怎么都压制不住。   不断矛盾,不断碰撞,疯狂撕裂又合拢的重复过程中,最终想要抱一抱展凝让自己不再害怕的渴望战胜了一切。   所以他硬着头皮跑了过来,他想要展凝能像下午时候那样托抱着自己,在那单薄瘦弱的怀抱里汲取仅有的温暖。   但很可惜,预料之中的没有得到这个怀抱,还被人毫不留情的踹下了床。   程谨言坐在地上,手抓着棉被,越想越很难过,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现下自己的心情,只剩眼眶一个劲发热发涨。   展凝突然手一指:“我说你哭什么哭?你还好意思哭?”   程谨言哽咽的说:“我害怕!”   他用力吸了下鼻子,又呛咳的重重吐出口气,可以明显看到他是想努力将眼泪憋回去的,但可能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眼眶一湿就好像开了闸的水库,再想憋回去就成了一个高难度技术活。   小孩的眼泪无声的不断掉落,伴随着强忍的哽咽,怎么看怎么可怜。   展凝盯了他一会,却非人类的无知无觉。   她有些想不明白,记忆中程谨言对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让他给个正眼都跟求爷爷告奶奶有一拼,现在跟强力万能胶匹敌的黏糊劲又是怎么个情况,一个重生难不成还基因突变了?   程谨言死活想睡在这,展凝又不是脑子有坑。   最后将李知心给闹过来了,一顿上天入地的哄过后,给出了一个折中的选项。   展凝的床反正打死都不给分享,能用的就只有隔壁的小床铺。   小床铺程谨言也不是没睡过,最后点点脑袋同意了。   李知心给搬来了床铺,将小孩抱上床。   一个半大的卧室,跟程谨言独处,展凝摸了摸脖子还有点发憷,她有心想把展铭扬给弄过来。   李知心背着程谨言小声说:“要把你弟给扛过来,这张床你觉得还能保得住?谨言使吃奶的劲都得往上爬信不信?”   展凝蠢蠢欲动的心思止住了。   之前已经睡过一觉,躺上床后一时也没什么睡意。展凝往常没有留灯的习惯,但今晚过的有点动荡,她自己都放心不下,特意亮了盏床头灯。   她侧身睡着,拿背对着程谨言的方向,同个姿势睡久了其实挺累的,但她也没兴趣去对着那张脸,忍着全身骨骼的抗议,展凝就这么咬牙硬生生的撑着,最后可能是撑累了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人睡着后的呼吸绵长,姿态极为柔软。   程谨言透过小床铺的栏杆缝隙,一直盯着展凝的背影瞧,一只手又在自己背上轻轻的拍抚。   那个晚上展凝照顾展铭扬入眠的画面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时不时就会蹦跶出来晃悠一圈,程谨言便会在羡慕又新奇的感受中通过自给自足的感同身受一下。   而当下这份羡慕又攀上了一个高度,程谨言忍不住想,未来的某一天在跟展凝关系融洽时,有没有可能也来拍拍自己的背。   第二天,展凝刚跑进教室,孙婉就猴子一样挂到她身上,歪头瞅着那块显眼的白纱布。   “呦,阔别一晚你怎么还光荣负伤啦,还是这么个牛逼位置。”孙婉好奇的拿手指戳了戳。   展凝顿时“嗷”了一声,转身将人给甩了下来,疼是不疼,主要是给吓得,当然受了伤也比较敏感。   孙婉:“德行,我都没用力。”   “别手贱。”展凝将书包扔进抽屉,便趴在了桌上闭目养神。后半夜一直睡睡醒醒愣是没睡踏实,现在累的慌。   孙婉凑她跟前,絮絮叨叨的:“怎么弄的这个?自个抓的?还是撞的?确定真是伤口不,我怎么看着不像啊,要伤在这的难度忒高了些。”   展凝:“你十万个为什么啊,哪来那么多问题。”   “说说呗。”孙婉不罢休的在那撞她,“姐,给点信息,满足一下小的好奇心,赶紧。”   展凝被缠的没办法,最后将昨天的经过简要说了通。   孙婉:“那孩子有病吧?我看着他感觉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还是小羊羊可爱多了。”   宋阳扶了把眼镜,插嘴说:“那个小孩特别聪明。”   “聪明也改不了他变态的事实。”孙婉说,“老展,别手软,那孩子也就一张脸特别了点而已,你别给诱惑了,我看你家还是趁早把他给送走。”   话越说越没个正行,展凝受不了的说:“变态不至于,也就独了点,再说这也不是我说送走就能送走的。”   孙婉:“他到底为什么住你家?”   这个问题就不好细答了,展凝敷衍的随口说了句,随后转了话题:“学委,昨天放学我见着你跟隔壁班班长凑一块呢,你两在干嘛?”   “隔壁班长?”孙婉立马嚎了声,“女的?娘娘,真假的?”   宋阳想不明白怎么话题一溜直接往自己身上蹿了,他愣了两秒,红着脸连连摆手:“没、没有,人就问我下作业。”   孙婉:“可拉倒吧,每一份早恋的开始都由问作业开始。”   宋阳继续摆手,手都快晃断了:“真没有,真没有……”   好几个“真没有”之后铃声响了,话题就此终结。   之后很多天展凝都顶着那块显眼的纱布招摇过市,擦肩而过的各路人员都不约而同的往她身上递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连带任课老师都不例外。   展凝感觉挺闹心,为了不被当猴子围观,之后不管多热都没拿下过围巾。   孙婉幸灾乐祸的笑她被捂的通红的双颊:“哎哎,还记得小佳烘焙坊新出的那款蛋糕吗?红的跟姨妈一样那个,现在你这脸跟那蛋糕也有一拼。”   展凝:“别笑人蛋糕是姨妈,毕竟你天天都在念叨姨妈好吃。”   孙婉:“……”   不知道是电梯事件给程谨言留下的阴影太大还是什么,之后依旧强烈要求住在展凝卧室,怎么都赶不走,关键是展铭扬过了这几个月似乎成长了,一个人睡觉都不害怕了,居然也没吵着要过来一起挤。   由此展凝每晚都没睡好,日子过的非常的不爽快。   顶了半个月熊猫眼之后寒假终于来临了,小学放的比较早,不用再接送孩子之后展凝的自由度提高了很多,加上展家家长一向开明,只要孩子平时自己自觉点,成绩又不至于太难看,便不会多做限制。   展凝每天都跟孙婉胡混,顺带好学生宋阳一起,这位同学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天天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跟着,有时候被人嘲笑也不在意,埋个头就当没听见。   不过他倒不是胡混来的,这孩子可能天生有老妈子属性,是盯着这两人复习来的。   孙婉简直被他烦的想揍人,可每次一抬手对方就缩着脖子皱着五官怕的要死要活就又下不去手。   鸡飞狗跳中,她们居然真被宋阳盯着复习完了大部分功课,同时期末考如约而至。   最后一门结束后时间还很早,展凝尽管平时不爱做作业,但听课一直很认真,对考试这门技术活一直以来就没什么压力。   “完了完了,我要惨。”孙婉一出来就在那嘟囔,“最后几大题都没做完,三十多分呢,我估计会被我妈给打残。”   展凝好奇:“学委不是给你复习了吗?”   “别提了,他说话我压根当他念经。”孙婉哀怨的瞅了眼碧蓝的天空,下一秒又活了过来,“对了,去不去吃小面,最近有点想念。”   “……”展凝摇头,“不了,今天得回家,我爸在。”   展淮楠长期跟着老板外出,回家就跟走亲戚似得,因此他在的日子一个不漏都得趁早到齐了。   展凝回去的时候又见到了那辆低调奢华象征着某些贵客的小轿车。   “嘶!”她脸色不怎么好的抚了抚下巴,“又来了?” 第19章   进屋时果然见到了严哲智,依旧是副斯文败类的模样,端坐在沙发上,见到她很是和善的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展凝装模作样的唤了声叔叔。   今天严哲智是一个人来的,寒假一到,离过年也就不远了,他要把程谨言接回程家住段时间。   这对展凝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反观程谨言则没有多开心的模样。   程家家大业大,小公子的行头要多少有多少,这要接回去也不用特意收拾什么,本来早该走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程谨言赖着有点起不来身的意思。   跟展铭扬一块挤房间在捣鼓展淮楠新带回来的游戏机,这话是听李知心说的,展凝完全没有要去一探究竟的意思,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电梯事件后出于安全考虑李知心给展凝配了个手机,为了不影响学习,配的是个老年机,可怜见的只有接电话和发信息两功能。   展凝就拿着那个巴掌大的老年机给孙婉发消息聊天,发了没两条,卧室门开了。   程谨言在那探头探脑的走进来,顶着展凝辨别不清的目光,慢腾慢腾的蹭到床边,叫了声:“姐!”   “嗯,”展凝不冷不淡的应了声,“怎么?”   程谨言手指在被子上一下一下的戳:“我等会要回家了。”   展凝便又应了声,她不知道这小子是单纯进来汇报一下呢,还是怎么个意思,转了下手机,静待下文。   程谨言:“我回家以后要等开学时候才回来了,家里请了很多老师,每天得学很多东西。”   很正常,程谨言虽然暂住在平常人家里生活,但不代表他就是个普通人。顶着程家的姓氏,他的人生注定动荡起伏,他是未来程氏的接班人,是无数人的生计来源。他需要在成长之前就开始不断接收各种知识,为他的未来打基础。   挑多重的担,就要成多重的压力,这是成正比的。   不论你所在的阶层是高是低,都有属于你的责任,老天在这方面还是公平的。   程谨言扭扭捏捏的继续说:“我得学几门外语,还得听阿婆说茶道,还要跟着严叔去高尔夫球场。”   展凝呦了声:“真牛逼啊。”   语气怎么听怎么幸灾乐祸。   程谨言抿了抿嘴,快速看了她一眼:“嗯……你和小扬要去我家玩吗?我家那……”   “不去,忙着呢!”展凝总算知道他杵跟前拖拖拉拉是为哪般了,合着是想把他们展家姐弟弄去程家呆着。   展凝灵魂出窍都不可能答应这种糟心事。   程谨言噢了声,明显很失望,他低头安静了会,突然胸膛一鼓:“其实我家……”   “不去,”展凝眼神都没溜过去一个,“别让外面人等久了,出去时给我关上门。”   她大概知道程谨言为什么老是扒着自己不放,主要还是两人“同生共死”过了一次,被关电梯这种经历也不是想碰到就能碰到的,小孩有此一遭对她产生浓烈的依赖感还是比较容易理解的。   展凝只是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心软抱他那一下,自己挨了一口至今还没彻底脱痂不说,“狗皮膏药”也是想甩都甩不掉了。   程谨言被她堵得小脸皱了皱眉,最后又低低“噢”了声,转身走了。   过了半晌,展凝突然看向房门的方向,她突兀的想到一个假设,若那一世也有过跟程谨言共患难的经历,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还没有思考出什么答案,展凝先一步摇了摇头,没意义。   程谨言走后展凝经常会带着展铭扬去超市,这小子迷上了一款小鱼饼,吃倒也没多爱好,主要是包装里附赠的一款塑料机器人,没大拇指大,能拿剑,还能动个胳膊什么的,一共有12款,全部集齐后可以兑换一套更精美的机器人做收藏。   诱骗少儿小心灵的玩意,全给买齐了都不定能凑出一套,就是个骗钱法子,展凝将这残酷真相说道了好几遍,奈何展铭扬中毒颇深,自动将这一现实给屏蔽了。   “这样的我都三个了,”展铭扬举起一个绿色的机器人给展凝看,“这个我要留着给谨言,多的我都要送他。”   展凝双手揣口袋里,晃晃悠悠的在他身边走,眼都没斜一个:“你对这兄弟倒是真好,人稀不稀罕还是个问题。”   “我喜欢的谨言一定喜欢。”   “呦,”展凝拿手在他眼前一划,“这自信,牛。”   展铭扬对她的调侃无动于衷,认真的说:“妈妈说了谨言没兄弟,我是他唯一的兄弟,我得对他好。”   这洗脑洗的,展凝想:“本来就够傻了,这一洗简直傻出天际了,未来还能不能再解救一把?”   作为给他买小鱼饼的交换,展铭扬这天要写三页作业。   一边啃着个用热水泡暖了的苹果,一边趴在那有一下没一下的写着,做到某一题的时候他动作突然一顿,小鸭子一样的昂起脖子:“谨言!!”   展凝“啪”一声拍茶几上:“又嚎?”   展铭扬眨巴眨巴眼,又咬了口苹果咀嚼着吞下,头一低:“我给忘了。”   程谨言已经回去快一周,这一周里展铭扬时不时就会那么毫无预兆的嚎上一声,有时是碰到好玩的了,想要跟人分享,有时是碰到不会做的题了,想要人帮忙解决的。   李知心走出来,笑着说道:“你这是想那小子了是吧?”   展铭扬说:“谨言什么时候回来呀。”   李知心:“你们快开学的时候吧。”   展凝插嘴说:“说不定人家里过的爽快了就不回来了呢,咱家又没什么好的,哪来精力天天供着那么个小少爷。”   李知心:“这话可就不对了,虽是小少爷,可绝不是金贵的小少爷,人听话的很,你这就是偏见,还是莫须有的偏见。”   展铭扬不太理解他们后面说的,但展凝最前面说的那句他听懂了,嚷嚷着说:“谨言会回来的,他还说要给我带好吃的呢。”   展凝:“就知道吃,祝你胖成球。”   又过了没几天便是小年,孙婉打来电话说一起去看电影,展凝往上查了下影院排片,倒是有个自己喜欢的,就过去了。   深冬的早晨只属于周公,两人时间约在下午。   影院在都会那边,楼下是一串的小吃和饮品店,展凝到的时候看见孙婉捧着杯奶茶在奶茶店门口的休息椅上坐着,南北相通的过道,西北风哗啦啦的吹的跟要翻天似得。   “抗冻能力渐长啊,居然在这蹲着。”展凝缩着脖子越过孙婉直接往楼上跑。   “坐这还不是为了让你大小姐能一眼见着我啊!”话还没完展凝连个人影都没了,孙婉连忙拿过桌上放的另一杯奶茶追上去,嘴里喊着,“就这么把我给弃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嘿!”   二楼门口对出来暖气还没铺设到,依旧冻的慌。   展凝吸了吸冻红了的鼻子:“你这智商最近真跟养鱼一样。”   孙婉递奶茶过去的动作顿住:“一见面就找死是不是?皮痒啊你这是。”   展凝劈手从她手里夺了过来,捏了捏杯子:“冷了嘿!”   “活该!”   展凝对着垃圾桶手一伸:“我扔了信不信?”   孙婉话音一滞:“哎不是我说啊,你这人未来还能嫁的出去?啊?”   展凝乐了:“没招了是吧?这话都出来了,小小年纪操心的倒是多。”   孙婉懒得再搭理她,这鸟人就是越搭理越来劲,一掀帘子率先进去取票。   看的是部文艺片,展凝是冲着题材去的,讲的是一种民间艺术的衰败过程,从无可取代到可有可无,排片很少,也没做任何宣传,不是知名演员,也不是知名导演,可想而知电影开始时影厅里的萧条现象。   孙婉看的几乎要打瞌睡的时候手机响了,又恰好是影片空白期,刺耳的DJ音效突然响起,成功引起了本就不多的观众的视线。   展凝:“真低调啊,姐姐!”   “记性不好,怪我咯。”孙婉掏出手机还没看眼来电就接通了,“喂?”   “喂喂?怎么没声?”孙婉狐疑的皱了皱眉,正要挂断电话,态度倏地720度大转变,“哎呦……妈啊……没乱跑,我就出门看个电影,马上回了……是是是……音效太响听不太见,马上回啊马上回!”   电话一挂,孙婉怂里怂气的准备马上走人,展凝这才知道这混蛋玩意因着期末成绩感人还在关禁闭,今天压根是私自叛逃出来的。   孙婉:“宝贝,年后约,年后约,到时姐姐给你电话。”   展凝都不知道该冲她说什么好,最后无奈的摆了摆手。   孙婉贱兮兮的给了她一个飞吻,在黑暗中脚底着火的跑走了。   电影还在继续,已经浪费了一张,不能浪费第二张,展凝独自继续往下看。   老少辈的技艺传承已经结束,剧情开始走入高、潮,主角也开始走向死亡。   展凝看了时间,还剩十分钟。   十分钟后她从影院出来,冷风兜头一吹立马喷出一个喷嚏。   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还冻的半死不活,神他妈遭罪来的。   展凝转了几圈,很快转去公交车站准备回家。   进门后发现李知心居然盘腿坐地上在打游戏,手边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明显之前是在陪展铭扬玩。   李知心跟她这个年龄段的人还是有很大的不一样,生活中并不是只充斥着抱怨和琐碎,该市侩的时候市侩,八卦的时候八卦,该天真的时候也还是天真,会站在孩子的角度的看待事情,而不是一味的站在成人角度来指点江山。   李知心惊讶的看着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你会玩的忘记时间是何物。”   “这话说的,我哪是不着家的人。”   展铭扬正在接电话,见到展凝走进来大叫了声:“姐!”   展凝点了下头,继续朝李知心那边走。   电话另一头的程谨言则愣住了。 第20章   几天没见,其实他是有些想展凝的,前一秒也在想着是否要旁敲侧击的问展铭扬,哪知这么巧展凝回来了。   展铭扬又冲电话里说:“谨言,我姐回来了。”   “噢!”程谨言手指抠着电话。   展铭扬:“要不要跟我姐说话?”   “唔……”程谨言迟疑着,他不知道展凝会不会想跟自己说话,“我……”   书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大美人,手边放着两个行李箱,对着程谨言笑了笑。   他低下头,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好似有点失落。   “不了,我马上要出门了。”   展铭扬:“你要去哪玩呀?”   “英国,去我妈妈那里。”   “哇!”展铭扬兴奋的说,“英国好远好远的啊,要坐飞机,哇,好棒啊。”   程谨言并没有感染到对方的兴奋,事实上他对于出国这事没有一点期待,尽管那个地方有他的母亲,可他对这个女人的印象一直以来就很模糊,没有平常母子间的那种粘性。   “我们该走了。”边上的人小声催了句。   程谨言点点头,侧了下身:“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先挂了!”   电话一中断,展铭扬兴奋的跑到展凝身边说着刚得到的消息,展凝听完也没多大反应,只说:“恭喜啊,小少爷,过段时间能拿礼物啦!”   展铭扬在那“嘿嘿嘿”的笑。   之后展凝都在家呆着,偶尔出门也就是带展铭扬去周边公园逛逛,有天还在路上捡了只小奶狗回来,只是李知心坚决反对,不管展铭扬撒泼打滚愣是送给了邻居,为这事展铭扬整两天没搭理人。   李知心对此扔出处理方式:“气性没过呢,崩搭理他。”   两天后小子的气性过了,新年也随之降临。   一家人回了乡下祭祖,晚上也睡在了那里,这边没有烟火管控,展淮楠买来一车鞭炮在空旷的场地上噼里啪啦的放。   小小的烟火在空中大片绽放,五彩火光照亮地上喜庆的人儿。   旧岁除,新年到,这是结束,也是开始。   另一国度的程谨言挂断了始终未打通的拜年电话,起身走去隔壁继续对着深眼窝高鼻梁的异域美人学习各门语言。   他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的很满,要参与当地孩子的假期活动,要学习除语言外其他的各种各样说得上名字说不上名字的东西,而至于那个母亲,只在飞机落地的当晚见过那么一面,之后徘徊在他身边的都是各种各样类似又不完全相同模样的男男女女。   新年后他八岁了,小小的八岁孩子在一个牢笼似得古堡式建筑中日复一日的生活,他话越来越少,如非必要极少开口,他像一个游魂在划分出来的区块中游荡,只在午夜梦回中一边拍着自己的背,一边悄悄的落几滴泪,这个时候他最最想念的便是展家。   那里有咋咋呼呼时不时喊“谨言”的展铭扬,有温和包容的李知心,还有虽然冷着脸但偶尔还会迫于无奈照顾自己一把的展凝。   比起这边的冰冷,展凝的冷言冷语都变得温暖可爱起来。   几天后的休息空挡,程谨言再次拎起了话筒,他迫切的想要去碰触一些什么,一些让自己可以不那么彷徨无措的东西。   电话突然响的时候展凝正巧口渴在厨房喝水,光线昏暗,深更半夜,毫无预兆,真他妈午夜催魂夺命来的。   展凝吓得洒出半杯水后,连忙骂骂咧咧顶着一身鸡皮疙瘩过去接电话。   “你好,哪位?”   程谨言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么巧会是展凝,熟悉的凉薄声音自电话那头一过来,身上顿时像通了电流一样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程谨言双眼闪了闪,喊了声:“姐!”   展凝“啧”了声,早该想到是这位的,除了他家里座机就没人打,现在时间十一点多,她忍着气说:“大晚上的你什么情况?”   “我、我这是下午。”   “时差啊,亲!”展凝又想喊他大哥了,“你那比我们这晚好几个钟头呢,你以后要打电话就你那边的上午打过来,这么晚小扬都已经睡了。”   程谨言明亮的脸色顿时暗了暗,他应了声,然后轻声说:“姐,新年好!”   展凝敷衍的说:“嗯,你也好。”   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主要往常也不是能聊天的人,安静让展凝有点不耐,又让程谨言有点尴尬,他胡思乱想的想说点什么东西出来好打破两人间的沉闷。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被中断了,程谨言呆住,僵硬的捞着话筒,顿了几秒才缓慢抬头对上管家不赞成的双眸。   “少爷,你要学会克制。”   话筒被管家拿走,程谨言木然坐着,胸膛剧烈起伏了下,精致的五官微微扭曲着,好像下一秒就会崩溃哭出来,结果却很快恢复了平静,修养极好的冲管家点了点头,起身走去了书房。   “玩我呢?”另一边展凝拧眉嘀咕了句,也挂了电话。   此后程谨言把可以当做慰藉的一道道声音藏在心底最深处,只在最无助时才翻出来细细的回味一番。   他没再期望什么,近乎于机械的过着在英国的日子,他能看到英伦上方的碧蓝天空,却没喂过广场亲人的白鸽,他曾路过泰晤士河畔的大本钟,却没坐过大大的伦敦眼。   人人都告诉他伦敦是个文明又自由的国度,可美丽绅士的伦敦却提前告诉了他什么是压抑和痛苦。   管家说明天就会启程回国了。   程谨言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他是听懂了,又好像还没理解透,带着明显回不过味来的茫然。   好半晌才点头表示知道,放了手里的全英文书籍,起身回了卧室。   门关上,程谨言原地站了会,才终于咧嘴笑起来,小幅度高兴的蹦了蹦。   飞机落地已经是傍晚,程谨言跟着严哲智朝外走。   严哲智推着行李,看了眼身边背着书包的小男孩,“马上就开学了,大后天我送你去展家,这两天好好休息。”   程谨言点点头,他在飞机上睡了个短觉,头发睡的有点乱,下飞机的时候特意戴了顶帽子,但从帽子里露出来卷曲的发梢时不时戳到耳朵,有点不舒服。   他皱眉抓了抓耳朵。   严哲智迟疑着说:“两天倒时差够吗?如果太累就多休息几天。”   程谨言摇摇头:“就大后天。”   车子提前在出口等着,坐了十多个小时飞机,尽管有睡过,但还是很疲惫。   程谨言焉嗒嗒的在边上杵着。   车后门这时打开了,他下意识扭身就要爬上去。   “小言。”   程谨言动作一顿,倏地抬头,对上少女明亮带笑的脸庞,犹自不相信的模样:“傅一?”   傅一弯了眼角,声音柔柔的:“这么久不见是不是不认识啦?”   “傅一。”程谨言又叫了声。   傅一走过来笑着抱了抱他:“唔,长高了,这次被留在了家里没去英国看你,有没有不适应?”   程谨言摇摇头,好似终于有了实感,脸上带了点腼腆的笑意,也伸手抱了抱眼前的少女。   两家是世交,从祖父辈开始就有生意往来,甚至还有过几次联姻,要认真算起来傅一可以说是他的表了又表的老表。   程谨言打小就不亲人,一圈同龄人中也说不上几个玩的好的,但跟傅一关系一直不错,不知道为什么对她一直有种莫名的无来由的依赖。   长辈们给出的解释是,缘分。   上了车,傅一摘了他的帽子,直接用手帮着理了理他四处戳的头发,程谨言的头发很软,不是纯黑色,更接近深棕色,不过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傅一很喜欢摸他脑袋,软乎乎又热乎乎的,程谨言再小一些的时候经常被她摸得睡着。   但现在可能是大了几岁,加上又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程谨言对这一举动居然有些不适应起来,微微的朝边上侧了下身子。   傅一惊讶的挑了挑眉,收回手,笑说:“我们的程小少爷这是长大了吗?都不让别人摸摸头了。”   程谨言扭着头说:“我本来就长大了。”   傅一笑了:“嗯,是长大了。”   说完还乐的笑出了声。   傅一跟展凝一般年纪,也有着一头长长的头发,身量也差不多,傅一稍微瘦一些,可能是成长环境不同的问题,傅一身上还有展凝所没有的一种精雕细琢的气质,比如同样是笑,傅一的看过去就温和细致很多,不像展凝,一看就像没睡醒要么就是不怀好意,当然了她也不常笑,尤其是对着程谨言。   “明天休息好了姐姐带你去玩。”傅一说。   程谨言:“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程谨言想了想,他记起年前的时候展铭扬死乞白赖求着展凝带他去动物园那事,便说:“我想去动物园。”   “嗯?”傅一意外,“现在不嫌那臭了?”   程谨言迟疑了下:“就去看看,太臭了就走。”   傅一纵容的点了点头:“行,那我们就去动物园。” 第21章   第二天刚吃过中饭,展铭扬背着个小包,挂着个小水壶在客厅蹦来蹦去。   “姐,姐,姐!”   “宝贝,别叫魂了,姐都替你累。”展凝瘫在沙发上摸肚子,中午这菜不错,特意多吃了一碗,现在有点撑。   展铭扬一下蹦到她跟前,笑眯着眼:“咱们什么时候走啊?我要去看长颈鹿。”   “早着呢,”展凝说,“你现在去长颈鹿还没吃饭。”   “那我去看长颈鹿吃饭。”   展凝叹了口气,闭上眼在那装死。   展铭扬等了会,就又兴奋的在周围跳来跳去,跳着跳着又突然往展凝身边的沙发上蹦跶,连带展凝也被一颠一颠的弹了起来,弹的都想真睡过去了。   李知心过来看见:“在那胡乱蹦什么,沙发被你蹦的还好啊!”   展铭扬喊了声:“沙发结实。”   “就你这折腾法再结实也迟早玩完,不准蹦了。”   展铭扬听话的下来,继续在地上蹦着。   李知心手里拿着个接着水的勺子朝阳台走。   展凝掀起一只眼皮瞅了眼:“妈,大方点买个水壶吧,不然你那花迟早被你浇死。”   李知心日常迷信,瞪着她:“大过年的胡说什么?想挨揍是不是?”   展凝装模作样往自己脸上扇了下,“呸”了三声。   李知心:“你赶紧带着你弟出去玩,我看他这个劲头再过会都不用出门了,直接在家躺着算了。”   展凝:“那不是正好,我都懒得去。”   展铭扬大声叫起来:“我要去,我要去!”   最后一个音还长长的拖着,喊得楼顶都能被这小子给掀了,前提楼上没人的话。   “行行行。”展凝一把拽过他捂住那张功力深厚的小嘴,“怕了你了,姐先打个电话,小祖宗你再等几分钟。”   “要快点。”   “快快快,就跟飞宇宙一样的快。”展凝套上鞋,边走边说,“我也奇了怪了,你这岁数是越长越回去了吧,过了个年怎么还不如七岁了?”   展铭扬在她身边亦步亦趋:“我八岁了。”   展凝:“我看你六岁了。”   展铭扬喊:“我八岁啦!”   展凝笑了下,给孙婉去电话,这家伙的禁闭终于在年后被她家娘娘解除了,可怜见的听说关了那么几天郁闷的轻了三斤。   展凝:“你好了没?”   “还剩半碗饭。”孙婉在那含糊不清的说,“那什么,朴泽说也跟我们一起去,他好像就在那附近玩。”   “行啊,要不要把学委也叫上?”   “娘娘好像有事来不了。”那边“啪”一声响,“成了,我吃完了,各自出发吧,在动物园大门口集合,啧,住家里不方便多了,要住姑妈家咱两还可以一起走。”   “距离产生美。”   “咱两零距离我都觉得你美。”   “……”展凝:“我觉得你丑。”   孙婉低骂了句,将电话摔了。   这边过去要坐车一个多小时,中间还得转一趟。   展凝他们到的时候孙婉他们已经等着了,不单等着连票都买了。   孙婉拍拍展凝的肩,冲朴泽的方向抬了下下巴:“这哥们有钱没处花,今天全靠咱们了,你们姐弟加油。”   朴泽比他们大了没几岁,也就是个高中生,经济来源也全部来自于父母。   动物园门票虽然没有贵到离谱的地步,但是对一个学生来说还是有点重头的。   展凝不太喜欢占别人便宜,尤其是不熟的人。   展凝:“别了,我跟我弟自己来,我把钱给你。”   今天天气不错,温度也高,朴泽就套了件黑色夹克,内搭一件T恤,头发刚剪过,看起来很精神,但也有点过于清瘦。   他双手揣在兜里,要笑不笑的扯了下嘴角,“不用,你就当帮我个忙把钱花了,不花掉我爸也是给别的女人用的,没多大意思。”   展凝:“……”   话说这么直白,这就很尴尬了。   孙婉是尴尬绝缘体,把朴泽的话直接过滤成一日三餐的问候,手一摆,直接下令,“出发!”   这家动物园存在了有十几年了,占地面积是挺大,动物种类也很多,就是没怎么把动物照顾好,像骆驼都已经瘦脱形了,毛都秃了。   但动物糟糕的生活条件并不影响来参观的孩子的热情,一路过去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震得展凝耳根子发疼。   展铭扬倒是没怎么喊,就是到一个地了就会走不动,蹲那就跟看不够似得,换个地得回头留恋无数次。   展凝:“宝贝,那猴子不能吃懂吗?赶紧合上你那嘴,不然这么臭的空气都被你吃进去了。”   展铭扬听话的闭了嘴,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张嘴嚎叫的猴子。   孙婉撇过去一眼:“你弟对这猴子是真爱啊,这停的时间最长了。”   “是啊,”展凝说,“猴子是祖先啊。”   孙婉受不了的撞了她一下。   动物园一圈逛下来其实也挺累,到后来展铭扬明显就有点走不动了。   展凝抹了把他脸上的细汗:“是不是走不动了?”   展铭扬敲了敲膝盖:“有点酸。”   朴泽说:“我抱他吧。”   “我不要,”展铭扬生怕被人抱走似得搂住了展凝的腰,他倒不是不认识朴泽,就是熟悉度不够高,所以就还认生。   “那姐姐背你吧。”   孙婉:“行不行啊,八岁小伙可不轻了。”   “没事,”展凝把人给背起来,往上掂了掂,“他比同龄人矮呢,不重。”   孙婉的重点顿时又劈叉了:“比同龄人矮?哦呦,以后会不会长不高啊?”   “……”展凝:“放心,保证超一百八十公分。”   孙婉:“你可拉倒吧,别整那神棍的派头了。”   展凝:“赌一把?”   “成啊,”孙婉大言不惭的说:“要是超一百八我叫你声奶。”   展凝笑的意味深长,“孙女,你迟早得叫。”   “滚!”   朝另一区域走的时候,趴在展凝身上东张西望的展铭扬突然双腿一蹬,冲着右前方又是挥手,又是喊:“谨言,谨言,我在这里!”   展凝被他的突然出声吓得差点把人给甩飞了,随意的扫了眼,连根毛都没看到,“眼花了吧,哪有那小子人影啊,人还在国外潇洒呢!别嚷嚷!”   展铭扬踢着腿着急的说:“没眼花,没眼花,被那个大人给遮住了!”   展凝便又朝他指的方向看,一个高个子走过后,露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身影。   程谨言也第一时间看到了他们,他惊讶的张了张嘴。   傅一说:“你朋友?”   程谨言点点头。   展铭扬已经从展凝身上爬了下来,迈着小短腿咧着嘴风风火火的朝程谨言这边奔了过来,在对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一把“嘎嘎嘎”笑着抱住了人。   孙婉低声说:“呦,这都能碰到,太巧了。”   展凝看着那个方向没说话。   孙婉:“喂,你不过去打个招呼?”   展凝低了低头,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距离近了,程谨言看着展凝莫名有点紧张,牵着傅一的手都紧了点。   “姐!”他率先打了个声招呼。   傅一吃惊的看了他一眼。   展凝点了下头:“回来了。”   程谨言应了声,放开傅一的手,朝展凝走了几步:“我、我上次电话被管家给切断了,后面没机会再打。”   “没事。”展凝轻描淡写的说。   过后把目光调到了傅一身上。   傅一冲她和善的笑了笑。   展凝也可有可无的勾了下嘴角,她想:“十几岁的傅一看过去确实漂亮。”   招呼打完分开后展铭扬趴在展凝肩头说:“为什么我们不跟谨言他们一起走?”   展凝:“你没见着他身边有人吗?不认识的凑一块不舒服。”   展铭扬:“那是他姐姐吗?他姐姐真好看。”   “嘿!”展凝甩手拍了下他的屁、股,“小小年纪惦记人姐姐了?你姐我长得很丑吗?”   展铭扬顿时笑着将脸埋到她的肩窝里,突然害羞的不行。 第22章   日头偏西,光照逐渐暗沉下来的时候他们从动物园走了出来。   孙婉抓了抓头发,看向展凝:“一起吃饭吗?”   “不了吧,跟我妈说好要回去吃。”展凝双手搭展铭扬肩上一下一下捏着,逗得小孩一个劲在那笑着躲。   孙婉指了指展铭扬:“手下留情点,人都要笑厥过去了。”   展凝低头瞧了眼,孩子张着嘴笑的跟二百五有一拼:“厥不了,这孩子耐折腾的狠。”   “……”孙婉,“我同情他。”   不远处是停车场,被边上建筑物的阴影遮了大半,车辆的停留情况已经没有白日里恐怖。   程谨言坐在最靠外的一辆小车上,透过车窗静静的瞧着远处站着闲聊的几人。   傅一跟着看了眼:“刚才跟你打招呼的小朋友是跟你住一起的吗?”   程谨言被临时放养虽然是秘密,但再大的秘密也不可能一点都没泄露的,多多少少还是会有几个人知道,尤其是像傅家这样跟程家交情匪浅的。   “嗯。”程谨言点点头。   傅一又看了眼那边的展凝:“住在那边有没有受欺负?”   程谨言摇摇头。   傅一狐疑的看着他,不太相信他说的话,从刚才不多的接触中她明显感觉到那个女孩子冷淡疏远的态度。   傅一:“真的?”   程谨言没说话,因为他看见展铭扬他们朝这边走了过来,脑子一抽把车窗降了下来。   牵着展凝手蹦蹦跳跳的展铭扬不负众望,瞬间眼睛睁大一圈,将展凝手一放,跑了过来,攀着车窗看程谨言。   “谨言,你也要回家啦?”   “嗯。”程谨言从车上下来,“我给你买了一个大大的机器人。”   展铭扬:“我也给你存了很多机器人,你什么时候回我家?”   “再过两天就回来了。”程谨言小声说,又偷眼看一边杵着的展凝。   展铭扬:“妈妈给你买了新衣服,就在床头放着,我也有,咱两是一样的,等你回来一起穿。”   “……”程谨言的衣服都是批量定制的,他对于“买了一样的衣服一起穿”这样的兴奋点并不太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展铭扬还想说什么,展凝打断他:“等他回来了你们再好好聊,现在先回家,等会晚了这边会没车。”   程谨言连忙说:“姐,坐我们的车回去吧。”   车上的傅一一直没下来,听见程谨言的话才转头望出来,笑着说:“是呀,我们送你们回去吧。”   “不了,”展凝把展铭扬拉到自己身边搂住,“这边坐车还是挺方便的。”   她又冲对方点头示意了下,拉着展铭扬走了。   少女纤细的身影远去,长长的马尾随着步伐悠悠晃动。   程谨言还在原地站着,傅一催促了声:“小言,上车了。”   程谨言应了声,上车后又朝那边看了眼,展家姐弟正巧拐弯,被遮了个密密实实。   司机启动车子慢慢开出去。   傅一说:“要么跟小姨商量一下别去那家了,我看着那个女孩子并不好相处。”   事实上程家的动荡比起最开始已经平复很多,继续寄住别人家这事已经可有可无,想接着住就继续住,想回来随时回来,严哲智曾跟他提起过这事,但程谨言拒绝了。   于其一个人对着偌大的别墅和谄媚的佣人,他宁愿留在展家,看他们的家长里短,絮叨吵闹,这是一个家庭该有的样子,亲和温暖。   程谨言留在那小小一方天地,看着这些人,会有一种强烈的陌生的却异常渴求的归属感。   “没有,其实她挺好的。”程谨言说。   傅一轻轻蹙眉:“没骗我?她的态度看过去可不友善,见了你都没点反应。”   这话让程谨言心中有点不是滋味,但展凝不待见他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人就是那么个性子,真遇上事却也会帮着你。   转而又想到那次电梯被困,自己趴在她怀里被紧密护着,哪怕最后被自己咬的要脱块肉却也没真要把自己丢出去的意思。   程谨言只摇摇头,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傅一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把手搭在他脑袋上,一下一下抚摸着。   -   因为提前得了程谨言要回来的消息,趁着天气好李知心将被子放阳台晾晒。   展铭扬坐客厅地上在摆弄那些要送程谨言的塑料机器人,展凝走出去没注意还给踩坏一个。   展铭扬就跟懒猫踩了尾巴惊跳起来:“啊啊啊,我的机器人。”   展凝将脚抬起,低头一扫,原本摆着姿势的机器人直接给铲平了:“啊,扁了,没事,下次去超市接着买。”   “这个比较难得的呢,我吃了好久才得到!”展铭扬有些难过的捡起来捏了捏,小表情看过去可怜巴巴的。   展凝捏捏他的脖子:“大不了小鱼饼再多吃几包,总能吃出来的。”   “……”展铭扬埋着头,好像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程谨言过来已经是晚上,严哲智陪着,还拎了一大堆东西,人送到,他就走了。   送展铭扬的机器人跟他们自己一般高大,把展铭扬给激动坏了,自己收集起来的指甲盖机器人就难免寒碜的多。   但还是鼓着勇气从口袋掏出来递出去,小声说:“我收集了很久的,就是没你的大。”   “……”程谨言愣了两秒,接了过去,手掌上直接躺了五个,“噢,颜色很好看。”   不是纯红就是纯绿还有纯蓝的,挺缤纷。   李知心将人拉到自己跟前,掏了个红包塞程谨言手里,搓了几下他的脸,笑着说:“喏,让我们谨言岁岁平安。”   红包不大,薄薄一只,程谨言以前从来没有拿到过,封面上是两喜庆的娃娃,他翻转着看。   李知心又说:“压岁钱都你们自己收着,不过不可以乱用,我要知道你们哪个乱用了,以后可就没零花了。”   程谨言点点头,虽然没说什么,看小脸蛋上微扬的嘴角可以看出还是高兴的。   展凝这时吊着声音说:“自己的钱不能自己做主,这样真的好吗?”   李知心手一摊:“觉得不好你赶紧还回来。”   “给了别人的钱,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啦。”展凝从沙发上蹦起来,也没对程谨言的到来表示什么,直接转去了卧室。   梳洗完上床睡觉的时候,卧室门被小心翼翼的推了开来,展凝一见到来人,瞬间就啧了声:“过完年,我可不给你在这睡了。”   程谨言穿了一身小老虎睡衣,也是前段时间李知心刚给买的,可能使用者年纪太小,给他们买东西的时候一个劲朝动物方向发展了。   “我不睡。”程谨言走到床铺边,快速看了眼盘腿在床上坐着一脸不耐的展凝,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送给你的。”   是一本未开封的服装设计类书籍,白色的书皮,黑色的方正字体。   “我看不懂这个,所以让别人帮我挑的。”程谨言举的有点久,“姐?”   展凝伸手接过去,拿手上抛了抛:“嗯,谢了。”   “不客气。”程谨言说完连忙转身又跑出卧室,还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   年后天气很快回暖,孙婉趴在桌上打瞌睡,宋阳回位置时脚下一个不注意被绊了下,直接撞到了后桌上。   “靠!”孙婉瞬间惊醒,吓得差点跳起来,一扭头见到怂里怂气的宋阳,“娘娘,您最近走路都不带看路的了?”   宋阳刚从卫生间回来,两手都湿漉漉的,他往自己身上一抹,蹲身去捡被撞落的课本。   孙婉歪头看着他,等人起来时突然伸手抓住他领子,往下一拉:“你这脖子怎么回事?被人揍了?”   宋阳连忙惊的跳了下,一把抢过自己的衣服领子在那哆哆嗦嗦的整理,整完后犹自不放心的拿铅笔盒当镜子照了照。   孙婉不忍直视的说:“哎哎哎,赶紧把你兰花指收收,你要一个劲这样以后还得被人揍信不信?不过那脖子上到底谁干的?现在还有人欺负你?”   宋阳连连摇头:“昨天睡觉时不小心撞床沿上了。”   孙婉:“这都行,你怎么不把脑袋给磕了?”   宋阳腼腆的笑了笑,坐回了位置上。   展凝抚了抚下巴,能撞出那么大一片淤青也真是不容易。   周日的时候展凝瘫床上睡到日上三竿,快正午时才不甘不愿的爬了起来,这还是被李知心给赶起来的,否则还是接着瘫下去。   展凝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先去厨房准备倒水喝。   两孩子一早就起了,展铭扬蹲电视机前在看动画片,程谨言滚哪去了没看到。   展凝眼睛半闭半睁的继续走,到厨房门口时发现程谨言也在这,踮着脚在够上方的柜子门。   展凝正要开口让人消停点,程谨言先一步脚底一滑摔下去,这本来没什么,小男孩摔摔打打很正常。   只是在他摔下去的那一刻,展凝突然注意到了边上冒着烟的电水壶。   没有任何可供思考的时间,展凝下意识伸手拎住对方领子往后拖,左手往前一挡。   哪怕最后躲的再迅速,滚烫的热水也多多少少洒在了左手小臂上。   程谨言狼狈的摔在地上,一抬头看见了因疼痛往地上捶了一拳的展凝。   他愣愣的叫了声:“姐……” 第23章   “不算太严重, 按时上药,别碰水,问题不大。”老医生埋头写单子, 写着写着又看了展凝一眼, “小姑娘运气不太好啊,之前被咬, 现在又被烫的,平时还是要注意安全。”   李知心在边上点头附和。   展凝冷着一张脸没吭声, 思绪飞散的已经没法看, 上一世她也替程谨言挡过一次, 那次很严重,还都是泼在右手上,留下了大片可怖的伤疤。   问题是上一世发生的时间是在她高三的时候, 那会因着伤势严重还影响了她的高考成绩,最后勉勉强强落了个三本。   这次是左手,伤势明显比之那次好很多,救人更是下意识行为, 但这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时间轴居然又变了。   展凝心里非常的不是滋味,还有些无法抑制的无措, 因为各类事件的发生并没有因着时间轴的提前而消失。   它们依旧按着它们的步骤一件一件的发生着,如果一次重生所带出的人生足迹依旧跟上一世一模一样,那么所谓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展凝心事重重的从医院出来,跟着李知心回了家。   一路都没说什么话, 精神看过去也不太好,李知心摸了摸她的脑门:“伤口很疼?”   展凝摇头:“还好。”   这么来回一趟,时间已经是下午。   李知心去厨房做饭,展凝在客厅坐着,茶几上放着一堆零食,有拆开的,有完好的。   展凝看到展铭扬嘴角的奶油,戳了戳他的脸蛋:“赶紧去把嘴擦擦,又吃的这么脏。”   展铭扬瞅了眼她被包扎好的左手:“姐,是不是很疼啊?”   展凝装模作样的说:“对呀对呀,疼死啦,你说怎么办?”   展铭扬担心的瞅着她,“我帮你捏捏好不好?”   “捏捏就更疼啦。”   展铭扬愁眉苦脸的:“那、那我给你吹吹。”   随后不由分说的趴展凝肚子上,伸着脖子往她左手伤处吹气。   整个人跟被吊在半空中似得张牙舞爪,展凝给他折腾的差点憋过气去,一把将人给掀了下来:“我怕你了,赶紧省点力,先去把你那嘴擦擦。”   手一挥,甩他屁股上:“走!”   展铭扬听话的走了,展凝忍着伤处火辣辣的疼,从茶几找了个面包出来,打算用牙咬着撕包装。   从刚才一直当隐形的程谨言突然就活了过来,先一步从她手里把面包给抢了过去,展凝怒从心起正要发火,程谨言将撕开包装的面包又递了过来。   展凝的心头火又给堵了个严实,她不太舒爽的抿了抿嘴,将面包拿过来直接塞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在那嚼。   程谨言在地上坐着,小小的脊梁弯出明显的弧度,像只垂头丧气的鹌鹑。   过了会,他朝展凝的方向挪了挪身子,展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还没反应过来左臂上就被搭了双小手,展凝神经质的抽了下。   程谨言低眉顺眼的凑过去,对着捆着纱布伤药味浓重的左臂轻轻的吹了几口气。   他抬起头,生怕惊动了什么似得,轻声问:“姐,这样是不是好点?”   很多时候展凝尽管不想承认,但程谨言智商上确实比展铭扬有优势,展铭扬时常干出的缺脑子的事情,程谨言是完全不会干的,现在这一出全面拷贝出来的行为,着实让展凝惊了一把,她深深觉得这次热水一泼,不单把自己给伤了,把程谨言也给刺激狠了,刺激的少了根筋。   展凝看看自己残了的胳膊,又看看满脸期待的小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长时间的沉默中,程谨言收回了自己的手,因成长环境所限,他所面对的人不是虚情谄媚,就是严苛挑剔的,他很难尝到人与人之间最常规最正常的一种感情交流。   除了在展家,而展家这几个人中,展凝又是个绝无仅有的特例,她的目光总是那么桀骜冷然,俯视他的时候总是像在看一个劣质瓷瓶。   她似乎把一切的良善和关怀都给了展铭扬,有时候看着展家姐弟互动,他都忍不住嫉妒和难过,下一瞬又鞭挞自己以后要做的更好,让自己更懂事更乖巧,以此来获得对方眼中短暂的赞赏。   可惜到目前为止一次都没有,不单没有,他还把一件件事情搞得更糟,程谨言心想:“我明明没有这么差劲的。”   他恨自己的一无是处,又气展凝的旁若无人,他想引得些对方的关注,又怕适得其反,他彷徨于展凝凌厉的态度,又深陷于对方危急关头拉住自己的感动。   他从来没再一个人身上有过如此矛盾复杂理不清想不透的情绪。   程谨言深深的吐了口气,异常挫败。   之前刻的牙印还没消,胳膊又光荣负伤。   孙婉一见她这倒霉催的模样除了“啧啧啧”的摇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负伤期间展凝身边跟了两“小保姆”,“程保姆”负主要职责,“展保姆”跟旁边有样学样打下手。   上公交只要有空位就是她的专属座椅,展凝每次都顶着各路诡异的目光在两孩子强制的“保护”下就坐,神他妈难受。   有时旁边人小声嘀咕,程谨言还会很好的解释上一句:“我姐手受伤了,要让着她。”   展凝被他弄的都不敢抬头,实在太丢人了。   在家也没好过,李知心见了每次都乐的要死不活,发表意见:“我们家地位还是你高啊,两少爷争着抢着伺候你来了,福气是你好。”   “……”展凝有苦说不出,埋头在那整理被展铭扬搞得一团糟的鞋带,“别羡慕,我不介意把这福气送您,您行行好,给接走吧。”   “不不不,”李知心说,“不敢跟你抢,没那个脸。”   “妈!”   “哈哈哈!”   晚上睡觉前,程谨言捞着支药膏推门进来的时候,展凝的火气被顶到了天灵盖。   坐在书桌前,灯却亮在了床头,光影落了满室。   可能是她的表情看过去太糟糕,弄的程谨言脚步滞了滞,不清楚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   但依旧硬着头皮说:“姐,我给你上药。”   展凝忍着要咆哮的冲动,力持平稳的说:“别折腾我了行不?上药这事我自己就行,真的。”   程谨言低头转了转手里的膏体:“可你是因为我才烫伤的,我想多做点事。”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按时间轴发展的来,如果烫伤事件依旧被安排在展凝临近高考的时间,她不一定会重蹈覆辙去替这个孩子挡一劫,她很清楚这一世的自己是个什么样人,可能算不上多坏,但站在程谨言的角度来看自己,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人。   不过现在说这些没意义,“如果”这两个字的存在本身就是没意义的。   现在她和程谨言发出的所有碰撞全都是巧合,这种巧合让人非常的不愉快。   展凝伸出手说:“把药膏给我。”   程谨言抿了抿嘴,快速看了她一眼,犹豫着没动。   展凝提高音量,毫不留情的说:“给我听到没有?我不需要你多事,你这个年纪就安安心心上学读书,到点了就上床睡觉,管那么多干嘛?吃饱闲的吗?”   这话可谓相当的甩人脸了,哪怕是对着一个八岁的孩子。   程谨言被她突来的刻薄弄的呆了一下,往常展凝再不耐烦还会做点遮挡,今天这模样是直接将那层薄膜给撕了个透,戾气满满的直接喷火了。   他无措的眨了眨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炸毛的展凝。   展凝手指敲了敲桌面:“嘿,别傻呀,我跟你说话听见没?”   程谨言用极短的时间把最近几天所有事情都给顺了一下,他小声说:“我没给你添麻烦。”   “……”展凝伸手,“药膏给我。”   程谨言固执的说:“姐,我没给你添麻烦。”   他做的事情全都是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比如给她去倒个水,拿支笔,拿双鞋等等。至于其他倒水打翻杯子,梳头头发打结,拿毛巾却拿浴巾那些糟心事全都是展铭扬干的,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一点程谨言清楚,展凝自然也清楚,但她宠展铭扬宠习惯了,完全不可能朝那小子发火去。   由此程谨言被无辜波及了。   展凝无奈的叹了口气,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她到今天才发现程谨言居然有点轴,轴的很有些撞了南墙都不一定回头的味道。   “对,你是没添麻烦,但是小扬会跟着你学,你干嘛他就想干嘛,由此间接给我造成了很多麻烦,你能理解吗?”展凝双手一摊,“所以你消停点,他也就能消停点,我就可以过的爽一点了,能理解吗?按着你那智商我觉得应该能理解的。”   程谨言比同龄人早熟,接触过的人事物也多,跟他沟通有时候会忽略掉他的年龄。   程谨言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相隔一米多远的距离,他杵在那片昏黄的光影里,微微垂着脑袋,闷不吭声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耷拉着脑袋好似下一秒就能给化成水一样。   展凝眼珠子转了转,随着安静的时间延长,对着这个人少有的良心触发了一下,心说:“我好像有点说重了,这小毛头要哭了我会不会被李同志给劈死?”   展凝都不知道是该同情他,还是同情自己了,至于怎么收拾残局,她又有点无从下手。   最后在胡思乱想中只能这么干瞪眼的等着程谨言回神后的反应。   好在程谨言比她以为中的坚强很多,他没哭没闹,只是用着一种强忍的表情,似哭非哭的走到桌子边,将药膏放到桌子上。   然后抖着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有那么一个瞬间,展凝几乎要心软了,好在有个棒槌始终顶在她的心头,哪怕周围糜烂成腐肉已经不成形,那根棒槌也会完好无损风雨不惧的屹立在那。   展凝拨了拨药膏,膏体在桌面上滚了两圈,她平静无波的说:“嗯,去睡吧。”   这晚之后日子算是消停了,展凝安安稳稳过到伤口结痂脱落,留下小块鲜红粉嫩的伤疤。   孙婉长吁短叹:“好好的人儿就这么被弄了块烙印,跟个专属标记似得。”   她想到什么,又把以前嚼巴过的烂调给吐了出来:“不是我说啊,我真心觉着你跟那小孩八字不合,每次有个倒灶事都跟他有关,你看你看,才多久身上就弄两处了,这要继续过下去还得了?”   展凝眼前放着摊开的英语课本,她拿着圆珠笔在给上面的卡通人上色,眼睛鼻子脸颊给糊了一圈,生生弄成了四不像:“过不下去就挂呗,不然咋办?你领走?”   “我倒是想帮忙,没那个胆啊,我一见那孩子就怂。”   “呦,”展凝跟发现了新大陆似得,飞天炮一样见谁不顺眼就轰一轰的人居然见个小孩会怂?“你越活越回去了啊,对着个八岁孩子还能怂,怎么不怂死你。”   “那是他对着你亲,你见着那混蛋玩意跟我说过话没?我跟你天天连体婴似得呆一块,对我也算不上陌生了吧,你看看他每天那德行,跟我欠他几百万似得。我跟你说,这样的小屁孩真的长再漂亮都没用,捂不热,就是个瓷器,哪天趁早摔了得了。”   正好宋阳扭头过来,孙婉说:“不信,你问娘娘。”   宋阳个书呆子就天天对着题过日子了,压根没注意到他们说的什么,扶了把眼镜又转了回去。   “……”孙婉闹心,“这什么人。”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或机灵跳脱,或死板闷骚,还是左右逢源,那都是万千中的一类,一点一滴汇聚成庞大体系。   年月交替,昼夜轮转,不知不觉中展凝发现两孩子突然抽长了一截。   展铭扬某次站她身边说话时,那脑袋居然快到自己肩膀了,她想时间真快呢。   展凝的成绩在班里不说最好,但也拿得出手,要中考这一年,李知心稍稍关心了下她的学习情况,不过这个关心的力度很小,这主要归功于展凝往日的自觉。   周末时几人准备泡图书馆去复习,这对宋阳来说是家常便饭,对展凝而言也不足为奇,就是孙婉苦逼了些,她压根就是一坐不住的,图书馆连声都不好发的一个地方着实让她有点受不住,但奈何自己成绩坑爹,紧要关头再不拼一把说不定连个高中都考不上,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们来了。   只是对着那些公式文字不管宋阳说多少遍,孙婉都很出戏,对此她相当苦恼。   回去时是下午,坐公交路过很早之前看见过的一家规模很小的制衣厂,这两年也没什么变化,今天厂门口挂了一块小木板。   展凝突然说:“我今天有点事,下一站就下。”   逗宋阳逗的要飞起的孙婉话音一顿:“什么事,要帮忙吗?”   “不用,等会你们先走。”   孙婉蹙眉:“一个人行不行呀?你要被拐卖了我去哪找一个赔给你弟。”   “少操心,按智商也只有你被拐卖的份。”   “找死!”   展凝下车后又往回走了不少路才到了制衣厂门口,紧闭的大门上挂着那块招聘木板,展凝扫了眼上方的信息,从边上的小门走了进去。   门卫是个老大爷,正拎着个水壶在往热水瓶里灌水。   展凝敲了敲门,等人望过来时说:“大爷,请问应聘的办公室在几楼?”   三幢建筑摆了个凹字,直上直下三层,外面墙体是淡蓝色,最左侧是个车棚,满当当的小电驴。   大爷穿了件灰色漏针的毛衣,眼神估摸着不太好,眯缝着上下将人打量了好一会,哑着嗓子说:“你要应聘啊?我看你年纪还很小呢嘛。”   展凝笑了下:“赚个零用钱,体验生活。”   “就是瞎折腾,该是上学的年纪就好好上学,体验什么生活,一天到晚就想一出是一出,你们这纯粹是脑子发热。”大爷絮絮叨叨了很久,把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事又拔高一个境界后终于给展凝指了个方向。   展凝跟着指示上去,行政办在三楼,负责面试的是位中年女性,穿的花里胡哨,头发也乱糟糟的,不知情的一看还以为她是哪打扫卫生间的。   见了展凝第一反应就是皱眉,下一句话就是:“我们不招童工。”   “……”展凝倒是真心没想到这么个看过去不太正规的制衣厂,居然还挺有原则。   她想试着为自己争取一下机会,但很可惜对方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挠挠头直接扭身就走回了办公室。   展凝连坐都没坐一个,在走廊站了两秒,就被人给一票否决了。   倒也没有觉得多挫败,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能成最好,不行就算。   只是想要真正做好服装这一行不单单只是懂绘画和颜色搭配,还需要积累庞大的实践经验,大到面料版型,小到车缝线纽扣,而曾经她最缺的就是实践机会。   展凝想:“再等等吧,还有时间。”   次日到学校,孙婉还没来,展凝一落座。   宋阳就扭过身来问:“昨天你是不是去了那个制衣厂?”   展凝将书包放进抽屉,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但没承认也没否认:“怎么这么说?”   宋阳迟疑了下:“我注意到你盯着那家制衣厂看了。”   展凝:“呦,不亏是学委啊,观察力就是这么的牛逼。”   宋阳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他还记得早时候展凝买服装设计类书籍的事情:“你是想去那边打工吗?”   展凝拿了语文课本出来准备背诗词:“人家不要童工。”   宋阳理解的点点头:“不过说到做衣服,我家那边有个老裁缝,很厉害,很多人打听着过来,不过他不轻易给人做衣服,要做也只做一件,全部绝版。”   现在的服装制造业基本都比较模块化,在原由的基础上稍作改动,放入流水线,大量工人批量产出,并没有什么艺术价值可言。当然在各方面的技术上,甚至是最初的图稿产生都不一定是只有单人接手,而是分区块下发,这导致服装制作变得更机械化,无法灵活变通。   像宋阳口中说的老裁缝,从打版到最后的整烫都由其独立操作完成,这样技术过硬的老宝贝现今社会已经很少见到了。   展凝瞬间双眼一亮:“这周末带我去看看。”   宋阳被她突来的决定弄的懵了两秒,说:“那老裁缝脾气比较古怪,而且也从来不请人工作。”   “没事,你带我过去看下。”   宋阳犹豫了下,讷讷的点了点头。   周日这天展凝特意起了个大早,想趁着家里几位还没起的档口先溜出门,省的过后又得带孩子,李知心要来电质问就找个合适的借口给塞了。   结果刚走出房间,就见到了一座小佛。   程谨言捧着本书独自在客厅坐着,听到声音抬头望过来,脸上快速闪过一抹惊讶,现在时间也就六点多,还是往常展凝醉生梦死的时间,今天比较神奇。   展凝走过去瞅了眼,“法语?”   “嗯。”程谨言应了声,稍作停顿后又解释说,“严助说这个月要看完。”   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每个月都是有学习任务的,寄人篱下的同时高等配置也不能落后,从这方面看展凝还是很同情他的。   展凝身上背了个包,也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往常每周日展凝也会带他们出门逛一圈,程谨言见了也不觉得稀奇,只是自觉的放了书,“现在就出门吗?”   展凝:“……”   程谨言跟着就要去换鞋。   “哎哎哎!”展凝一把拉住他,表情有些控制不住的尴尬,偷溜出门这事被抓个正着也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尤其这孩子已经长了两岁,比之前更懂事了很多。   “那什么……”展凝轻咳了声,“我等会有点事要去别的地方,所以……”   展凝斜眼看向程谨言,程谨言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天真的看着她。   展凝想了想:“这样,我带你出门吃个早饭,然后送你回来,碰到我妈了你就跟她说我同学过来把我叫走了。”   程谨言:“叫走去做什么?”   “复习功课去了。”   程谨言眨了眨眼睛。   展凝注意着时间,快速朝里看了眼,又问他:“你懂我意思没?”   程谨言点点头:“要我帮你撒谎。”   “……”展凝张了张嘴,“好吧,是这个意思,懂了么?到时表现的自然点,这事也别跟小扬说。”   展铭扬乖是乖,就是不太靠谱,容易说漏嘴。   程谨言又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出了门,街道两边不少早餐铺子,路上还能隐隐能闻到油炸的香味。   展凝:“想吃什么?”   程谨言:“包子,豆浆。”   “你昨天前天是不是也吃的这个?”李知心懒得在家做饭的时候就会提前给他们买回来,展凝印象里已经见过好几次包子了。   “嗯。”程谨言说,“那家的包子很好吃。”   “再好吃,吃多了也会腻。”   “不会。”程谨言强调说,“我不会吃腻的。”   展凝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人没有以前独了,脾气性格稍微好了点,见到孙婉那几个熟悉的也能给出个好脸,但某些地方却变得更加固执,认定的东西就会死咬着转不过弯来,也不知道这算好还是坏。   早餐店里,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个啃包子,一个咬饭团,吃的都很欢快。   这边的桌子比较矮,展凝叼着饭团里的肉片咀嚼,桌下的腿下意识一伸,直接踹到了程谨言腿上。   “哎呀,不好意思。”展凝头也没抬,含糊不清的说了句。   程谨言朝她那边看了眼,看见展凝嘴角黏了个饭粒,对方犹不自知的吃的很开心,他犹豫了下,“姐。”   “嗯?”   “脸上沾饭粒了。”   展凝连忙拿手背抹了下。   “不是这边。”程谨言说。   展凝又抬起另只手抹了下。   “不是。”程谨言见她一手饭团,一手调羹很忙碌的样子,直接伸手过去,“是这里。”   这举动出来的有点突兀,等人坐回去了展凝还愣着,程谨言的手很冷,嘴角被他碰过的地方好像被冰块冻了下的不舒服,她伸出舌头在他碰过的地方舔了舔,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这两年过的很太平,展凝不去刻意回忆前世的糟心事,加上程谨言比之上一世乖巧听话又天天刻意讨好自己,见着这个人也就没那么不顺眼了。   从早餐店出来,展凝重新把人送回去,这个点李知心也快起来了,出电梯时展凝叮嘱说:“千万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切记切记。”   程谨言:“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最迟傍晚。”   程谨言沉默了下:“你要去哪里?”   展凝眉毛一挑:“说了你也不知道,赶紧进去吧。”   程谨言杵着没动。   展凝催了声:“进去呀!”   程谨言小声说:“我也去行不行?”   “啧!”展凝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程谨言缓慢的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   “没有就是。”展凝打断他,然后烦躁的挥了挥手,“走走走,赶紧进去。”   程谨言犹犹豫豫的看着她。   “进去啊!”展凝说。   又僵持了快半分钟,程谨言终于不情不愿的进了门。   展凝糟心的看了眼已经关上的防盗门,心里对程谨言等会面对李知心时的表现有点担忧,但也容不得她多想了,又看了眼时间,扭身进了电梯。   -   坐车按着宋阳给的地址找过去,在一个小岔路口看到了他的身影。   “那大爷脾气真不太好,你先心里有个底。”   往里走的时候,宋阳犹自不放心的叮嘱着,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肩膀内缩着,就跟被老师点名过去挨批一样。   展凝也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人总是摆着一副时刻准备挨揍的模样:“你放松点,人脾气再差他也就是个人,又不会吃了你。”   宋阳拘谨的笑了下,过后说:“今天你不用管你弟弟们吗?”   一说起这个展凝就头疼,摆摆手说:“我偷跑出来的,反正我妈在,没事。”   老裁缝的铺子在一个小巷子最深处,两层木质结构的小楼,很有些年头了,看过去非常的破旧,门口挂着一块发霉的木板,上书:扶苏馆,乔松铺。   这字提的倒是很风雅。   宋阳说:“老裁缝叫钟乔松,这里人都叫他松爷。”   展凝点头,又一指那房子:“这危房吧!摆了个风一吹就倒的姿势。”   宋阳笑了下:“是很久了,听说前几年还被水淹过。”   “……”展凝,“房坚强。”   走近了才发现这房子构造有点离奇,里面没有划分出隔间,就是方正的一个大盒子,三面靠墙都是柜子,柜子上分类放着各种布料饰品以及工具,当然从那些东西的姿势里可以看出放的很随意,还有一面则放了不少的缝纫机器设备,中间是张巨型长桌,堆着一些半成品。   展凝趴在窗口看了一圈:“不是两层吗?楼梯在哪?”   宋阳朝角落一指:“在外面,出了北边那个小门,旁边就有楼梯,   展凝:“吃住都在这吗?“   宋阳:“对呀,后面还有个小院子,应该住那边,不过我没进去过。“   展凝点点头,新奇的看着四周,过了半晌从那扇小门里出来一个人,年纪确实有点大,穿着黑色长衫,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后面,蓄着同色系山羊胡,瘦的骨节分明,又很高,脊梁直的好似稍稍弯一下就能给掰断了。   这个人看过去不像裁缝,反而像出了尘世隐居的高人,很有仙风道骨的意思。   展凝敏感的捕捉到边上的宋阳见到这人瑟缩了下,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唰——!”   展凝倏地扭头过去,藏青色布料在空中划过一个起落,老裁缝就跟没见着这两人似得径自一手拽着布片一头,一手拿着把黑色的大剪刀开始动作,他低头盯着布料,用手几个丈量后又快速的裁剪下去。   这是……裁片?   在没有样板图并且不做任何固定的基础上直接上手?   展凝惊愕的近乎无法控制住表情。   不可能,这不可能,应该是在粗剪,肯定还需要精修。   展凝持着巨大怀疑的态度盯着对方动作,然而几个动作下去,对方突然将剪刀一扔,捞起那几片布料走到另一边做了下熨烫后直接坐到了缝纫机后,“哗哗哗”的缝纫起来。   前后没有一小时做出了一件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衣服,衣服不大,装点了两个盘扣。   他拎着检查了下,看起来似乎很满意,随后朝着后门喊了声:“小曲。”   十秒钟后,一只半大的拉布拉多甩着尾巴跑了进来。   展凝:“……”   钟乔松将衣服往狗身上一套,命令着让它转了两圈,非常合身,完全不妨碍狗的潇洒走姿。   “行了,下次表现好了就再给你做一件,回吧。”   小曲并没有走,绕着他又转了几圈,在原地趴下了。   钟乔松也没管它,拿了放在桌角的毛巾擦了擦手,随后终于大发慈悲的赏了一直杵窗边的两朵蘑菇一眼。   “小阳啊!”   宋阳下意识的背一挺:“松爷。”   钟乔松轻笑了声,因为瘦而显出来的刻薄因着这个笑容而冲淡不少:“你一个小孩子叫什么松爷,非要叫就叫声大爷反而合适。”   宋阳紧张的抿了抿嘴,很是顺从的喊了声:“大爷!”   钟乔松:“你一直站我店门口是干什么?回去晚了小心又挨打。”   挨打?   展凝惊疑的扭头看宋阳,宋阳被她这一瞧,顿时就更紧张了,脸涨的通红,磕磕绊绊的说:“我、我同学喜欢做、做衣服,所以来您这里看、看。”   钟乔松:“我这没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收徒弟,你们要有这个时间还是赶紧回去好好读书。”   他把毛巾一放,双手背后,缓慢的朝展凝扫了眼。   展凝冲着这世外高人的逼格,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不过对方似乎也没想着要她说什么,转而重新走回操作台后,将之前的残料往边上一拨,面前放了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翻阅。   展凝转头冲站立不安的宋阳说:“你要有事就先走吧,我一个人没事。”   宋阳拿捏不定的看着她。   展凝迟疑着说:“你回家晚会被骂?”   宋阳脸上表情立时变得有些复杂,他推了下眼睛,模棱两可的说:“就家里管的比较严。”   “嗯。”展凝点点头,“那你回吧,我等会结束了发你消息,不过你也不用特意来送我了,我知道怎么走。”   宋阳思忖了几秒:“那我回去一趟,要没什么事就再过来,你准备在这看到几点?”   其实就他看来展凝留在这的意义不大,看不清不说,就算看清了,对方不指点一二,她也很难弄懂。   展凝朝里看了眼,钟乔松注意力依旧在笔记本上:“不好说,说不定马上就走了。”   等宋阳离开,展凝就继续在那边趴着,钟乔松看笔记看的很认真,按以往其他人的惯例也就是对照着数据做出样板,然后做裁片,像他这样对着个本子长时间出神的也是不太理解。   在展凝等的快失去耐心时,对方终于有了其他动作,他把本子随手一扔,挑出一匹酒红色真丝布料搁到操作台上,往外用力一推,布匹翻滚着远去,红色浪潮瞬间覆盖住整个巨大的操作台。   钟乔松拿过软尺往上一搭,随后直接俯身在布料上写写画画。   展凝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把剪裁数据直接投映到了布面上,换句话说就是直接在布料上打样了。   如此大胆放肆的操作展凝从未见过,当然能干出这事来也足以说明这人过硬的剪裁技术。   展凝心跳快了几分,血液的热量明显开始上升,她觉得太有意思了。   这天之后只要有时间展凝就朝这边跑,她依旧站在窗口的位置跟看电影似得观赏着钟乔松的制衣过程,并没有丝毫要进去侵犯的意思,对方也没有要做邀请的想法。   他们泾渭分明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互不打扰,又互有联系。   而对于展凝时不时无缘由的消失,李知心相当的有意见,不单李知心有意见,两孩子意见也颇大,展凝不在,他们就没的出门晃荡了。   可就算如此也压不住展凝想朝外狂奔的脚步,直到某天上午接到了李知心的电话。   展凝愕然:“程谨言不见了?” 第24章   李知心在电话里焦急的说:“对, 我一起来就没见着他人了,以前都乖乖在家看书的,我本还以为他今天晚起在睡觉, 结果等小扬起来了才发现人不在。”   “这……”展凝茫然了下, “会不会在楼下小区里玩?”   李知心:“我先出门找找,你也赶紧回来。”   说完便掐断了电话。   展凝将手机放进书包, 走之前又往里看了眼,钟乔松靠着操作台在喝茶, 目光正巧也投在她身上。   展凝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师傅, 我有事回家一趟, 处理完了再过来。”   钟乔松“呵”了一声,对于她这交代显得很匪夷所思。   这边大方向离展凝住的那边不算远,就是去车站要走不少时间, 加上这边小弄堂比较多,左拐右拐的时间也就多出来了。   展凝托了托书包连忙朝外跑出去,她想不通程谨言会跑哪去,这人人眼中乖顺听话的宝宝怎么突然闹了个离家出走?一声不吭玩消失算离家出走吧?虽然也没发生什么事, 至少自己最近也没给他脸色看,只要自己没出问题,其他人更是不可能对他颐指气使。难道是生活上有什么缺漏的?所以跑出去买东西了?但似乎也不至于啊, 见他天天安安分分的也没有说想买什么东西来着。   展凝乱七八糟想了一堆,边急匆匆的朝外走。   裁缝铺旁边还有一条往北的岔路,岔路紧挨着一条小河,而在小楼对出来转角的地方还建了一个亭子, 展凝目不斜视往南狂奔,压根没朝亭子投过去一眼。   等跑出十来米,她突然听到似乎有人喊了声,她脚步一顿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   “姐!”有人又喊了声。   展凝猛地转身,然后见到了在亭子里站着的程谨言,脑袋套了顶黑色鸭舌帽,背着小书包,胸前居然还挂了一只小水壶,我靠,外出远行的准备工作做的相当之充分啊。   展凝一见他这行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到跟前了上上下下将人一打量,完好无损的小男孩眨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模样让展凝恨不得将人给扇飞了。   她平复了好一会后,不可思议的说:“你怎么会在这?”   程谨言:“我跟着你来的。”   “……”展凝本来想问你跟着我干嘛,下一秒又想到了另外一个更实际的问题,“你怎么跟过来的?我没见到你上公交车。”   程谨言:“打车跟着来的。”   “嘶!”展凝咬了咬下唇,“你是不是有病?”   程谨言噘了噘嘴,低头拨弄水壶盖。   展凝:“你这样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吗?你平时看着挺正常的呀,今天抽什么风?”   程谨言小声说:“我给阿姨留纸条了。”   “你纸条放哪了?”   “放茶几上了。”   展凝沉默了下:“纸条上写什么了?”   程谨言快速看了她一眼:“跟姐姐去图书馆了。”   “……”   话刚说完,展凝手机又响了,她拿出来看了眼来电,顿时一脸的生无可恋:“妈……”   李知心劈头盖脸将人臭骂了一顿,最后下令立马打道回府。   展凝泄气的双肩一耷拉,瞅了边上眼巴巴看着的小孩一眼:“我现在送你回去,以后别乱跑了。”   程谨言犹犹豫豫的说:“我不想回去。”   展凝:“不回去准备在这当要饭的?”   程谨言:“你回去吗?”   “我回不回去不重要。”展凝手一指他,“但你不能跟着我,这样会十分妨碍我,而且你一跟小扬就也要跟着,我就没法做事了,明白吗?”   程谨言今天已经观察展凝大半天了,他完全没看到展凝在做什么事,他唯一看见的就是这人在窗口跟什么似的一直趴着。   他想了想从小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抬起来给她看:“我可以在边上看书,不打扰你。”   展凝:“不行。”   程谨言沮丧的垂下手,却依旧坚持:“可是我不想回去。”   自从程谨言帮着展凝做过一次掩护后,这人脚底翻着天就没再家好好呆过,程谨言又是暗喜于自己跟展凝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又闹心于对方的长时间不见人影。   他对展凝的感情比较复杂,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一种比较变态的现象,就是你越不把他当回事,他越能把你当块宝,成天削尖着脑门就为了刺你一下,引起点或好或坏的注意。   这一现象在之前更严重,后来因着展凝的强力排斥程谨言自我进化的稍微收敛了些,但不代表就不存在。   现在有了一个这么只有天地知他两知的秘密后,就像密封蛋壳裂了条缝,程谨言想亲近展凝的诡异欲、望就又冒了头。   他见展凝脸色不好看,便自己出主意说:“就告诉阿姨我跟你都在图书馆看书行不行?我不会捣蛋的。”   展凝有点手脚没地方放的无奈感:“听话点成不?”   “我会很听话的。”程谨言又强调说,“我不会捣蛋的。”   展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走走走,我送你回去。”   说完先一步朝外走。   程谨言抿着嘴迟疑的跟在她身后:“我回去了也可以一个人过来,我认识路了。”   “……”展凝面前倏地就起了一道高墙,砸不烂又跨不过。   她在脑袋里演练了一遍程谨言所说的可能,先不说孩子会不会被拐跑的,就这时不时闹一次消失,还次次都是跟着自己跑裁缝铺来的事,被李知心知道还不把天给踩塌了?   展凝冷眼看向他:“你威胁我。”   程谨言嗫嚅着:“姐,我不会捣蛋的。”   僵持了片刻,权衡完利弊,展凝最终给家里太后去电话,天花乱坠的一通撒谎,将事给圆了过去。   “谎言是泥沙,不能减,只能堆。”展凝自言自语完,看向一脸欣喜的程谨言,“你最好别给我说漏嘴。”   “不会的!”程谨言声音响亮的做保证,“我不会的!”   重新回到裁缝铺,展凝掏了几张废纸出来往地上一垫:“你坐这吧,看累了就起来走走。”   程谨言听话的往地上盘腿一坐,安安静静的低头翻外文书,还把小书包直接垫身后墙上当靠背。   展凝说:“转个身坐,别靠墙。”   程谨言抬头看她:“这样舒服。”   展凝指了指头顶的日头:“书页反光对眼睛不好,你这一天看下来能给你看瞎了。”   大盒子里钟乔松在操作台后继续忙碌,窗外有没有多出来一个萝卜头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展凝持续观望的这段时间中得出这人是在赶制一件旗袍,并非全中式,细节上也加入了点西洋玩意。   这个下午,原本还安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声音渐大,慢慢的那种嘈杂蔓延至耳畔四周,争吵哭叫似乎还有打砸的声响不绝于耳。   程谨言刚在空地上跑了一圈回来:“姐,那边好像有人吵架。”   “嗯。”展凝朝那边望着,不过也没有要凑热闹的心思,很快又把视线投到室内。   她一愣,见到钟乔松停了手边工作朝他们走来,没几步就到了跟前。   “不去看看?”他说。   展凝没想到这个模样出尘的老头也有一颗不老的八卦小心脏。   不等展凝回答,他双手背后,眼睛盯着那个方向,又说:“不是小阳同学吗?应该适当关心关心。”   将这话转了个来回,展凝立马品出味来,震惊的看向他。   钟乔松似笑非笑的又说:“可能正挨揍呢,那孩子挺抗揍的。”   展凝很快带着程谨言往事发地跑去,宋阳是不是抗揍她不知道,但也明白那人有多没出息。   叫骂声越来越清晰,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显露,大部分都是老妇人,偶尔夹杂着几个男性,议论纷纷的脸上都是看戏的兴致勃勃。   这里都是私人住宅,大部分都是两三层的小楼,门前空出一块当院子,有些竖墙围了起来,有些光秃秃的大敞着。   叫骂的这家就属于“光秃秃”中的一类,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正瞪着虎眼大声叫骂,速度很快,咬字不清,展凝都没听出几个意思来。   地上盖着一只坑坑洼洼的不锈钢脸盆,零星一些碗盘的残肢,还有团成堆的衣服。   这时从屋里冲出来一个女人,说冲出来不太恰当,因为少了一条腿,架着双拐冲的姿势磕磕绊绊,她明显想去拽那个正怒火狂喷的男人。   不过男人此刻脑子明显正短路,见有人靠近直接挥起手中的木棍,劈手将人给挥在了地上,他瞪了瑟缩在地上的女人一眼,倒没了其他动作,愤恨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的进了屋。   有人过去把躺地上的女人扶了起来,这女人应该是从床上刚下来,身上只穿了一套睡衣,松松垮垮衬着那张蜡黄的脸,十分的狼狈。   展凝前后没看到宋阳的影子。   边上一个大妈表情惨不忍睹的说:“这人要喝酒总归是难弄的,难为了他家那个便宜儿子。”   另一个附和:“可不是,我看那孩子够好的了,听说饭都是他煮的,学校读书还顶好,就这个命不行。”   “今天就是因为菜不和口味,才揪着打了一顿,我记得前两天刚闹过吧,这日子也是没的消停了,那个娘也是不行,要换我直接带着儿子走人。”   “不是这么说的,缺胳膊少腿的下一家也难找,不然能嫁到这来?不是我迷信啊,这女人……那个可能不太好,她前夫是病死的,她一来这,李酒鬼开的那小超市就倒闭了,我估计男人心里也有疙瘩,借着题的发挥出气也说不定。”   展凝牵着程谨言从人堆里走出来,她突然想起曾经在宋阳身上看到的大片淤青,那时候这人遮遮掩掩的神态顿时有了很好的解释。   倒是没想到宋阳会有一个这么复杂的家庭背景,加上他文弱的性格,日子如何的水深火热可想而知。   展凝原本想给宋阳打个电话,仔细一考虑又觉得算了,这些事摆出来并不好看,老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没几个人会希望自己家的糟心事被人得知了解。   “姐!”程谨言忽然叫了她一声。   展凝:“嗯?”   程谨言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路过的这户人家后门放了一个大水缸,水缸跟围墙之间留了一条缝隙,宋阳就镶嵌在里面,整个人缩成一团,灰头土脸的。   展凝走过去到他跟前蹲下,好一会才开口叫了他一声:“宋阳。”   宋阳往里徒劳的又缩了缩,脑袋埋在胳膊里,恐惧的味道很明显。   展凝第一次碰到这类事情,当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别人,世间痛苦千千万万,不是当事人是很难从中体会一二的。   展凝想了想说:“已经初三了,上了高中就可以住校。”   宋阳好一会才抬起头,左边眼镜碎成蜘蛛网,脸色泛着白。   “还有我妈。”他摘下眼镜,在另一块好的镜片上擦了擦,轻声说:“我走了,挨打的对象就是我妈了。”   展凝原本想说家暴可以报警,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报警后呢,没有造成绝对的人身伤害下根本不会判刑,大部分都是做口头调节,而等外人一走,迎接这母子两的又是什么?   两厢无话,程谨言挨着展凝蹲在地上,蹲的时间长了,身子晃了晃一个屁股坐在了地上。   也不多说是什么,一手攀着展凝的胳膊,一手在自己小腿上捏了捏。   展凝看了他一会:“下次别跟着来了,你看多累。”   程谨言头也没抬:“不要。”   闹心。   “我先走了。”宋阳慢吞吞从里面爬了出来,像年迈的老人佝偻着背脊,走动时才发现腿似乎出了问题。   展凝拧眉说:“现在回去不要紧吗?而且你这腿应该去医院看看。”   宋阳一步一步极为困难的挪出来,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事,就扭了下,每次这样打完那个人就会直接去睡觉,我得趁着这个时间回去看看。”   “宋阳……”   宋阳摆了摆手,然后有点困难的开口:“你……你能别……”   “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展凝看着他抬不起来的脑袋,“回去记得上个药。”   他点点头:“谢谢。”   看他走的困难,展凝原本想扶他一把,宋阳拒绝了,他缓慢的一步一步蹭远,原本软弱的形象似乎有了点质的变化,似乎也有些理解这人往常拼了命用功赚来的书呆子名头。   每个人都有他既定的命运,各自跟着一条线婉转延伸,跟其他人的交汇碰撞分开,不论经历着什么永远是干净分明的一条,无法真正掺和渗透。   展凝突然尝到了一丝苦涩的无力感,她回忆了下上一世的宋阳,却发现对这人记忆模糊的厉害。   “姐!”程谨言忽然没头没脑的抱住了她,“我肯定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展凝:“……”   她想:“要欺负我还真不容易。”   低头看看抱着自己的小孩,又说:“等你长大了别给我使绊子就行。”   程谨言不太理解她为什么会说出这话:“我长大了会对你好的。” 第25章   等展凝重新回了裁缝铺, 那个从来不拿正眼看人的老裁缝还在门口杵着,他目光往小孩身上一扫。   “你这拖家带口的打算在我这常驻?”不等展凝说什么,他又开口, “这孩子长得倒是不错, 跟你八竿子打不到边,叫什么?”   “……”展凝将他那话自动过滤到剩最后一截, “程谨言。”   “怎么写的?”   “程序的程,谨言慎行的谨言。”   钟乔松挑了下眉, 看着他细细寻思了片刻后兀自点头:“名字挺好。”   他冲程谨言招了招手:“你来。”   钟乔松很瘦, 颧骨很高, 猛一看就跟皮包骷髅似得渗人,程谨言盯着他看了会愣是没动。   他倒也不在意,主动上前在程谨言防备的目光里将手搭人脑门上, 就地转了圈:“身子骨匀称,长得跟他的脸一样。”   夸人的话跟不要钱似得往外蹦,展凝也弄不太明白这人具体是要做什么,就这么干看着。   好在钟乔松也没再有别的古怪举动, 说完就摇摇摆摆一转身重新回了屋里,又开始赶制那件酒红色旗袍。   回去时在离公交车站第二个路口看到了一个水果摊,摊位极小, 水果种类屈指可数,撑了一顶破破烂烂的大伞,伞下是个缺了腿对过往路人卑微含笑的女人,双拐放在一侧, 左脸靠脖子的地方有点肿。   展凝准备买几个桃子,她拍了拍程谨言的肩:“你自己挑几个。”   程谨言抓了一个起来:“烂了。”   “……”   女人是个老实人,连忙说:“这边生意不太好,桃子已经好几天了确实不太新鲜,你们可以看看香蕉,这香蕉昨天才到的。”   可能是之前嘶声哭叫过的问题,现在声音还是哑的。   好的香蕉在底下的箩筐里,她说着就要起身帮他们拿。   展凝说:“没事,您坐着吧,我们自己看。”   她也没叫程谨言碍事了,自己随手拎了串出来,又直接挑着拿了几个不怎么样的桃子。   女人称重,边说:“桃子有点塌了,我给你算优惠点。”   展凝本来想说就按原价来,又觉得这话一出自己馈赠似得举动做的太明显,可能反倒让人不自在,也就闭了嘴。   东西买完,展凝拎了袋死沉死沉的水果上了车,坐下后掰了根递给程谨言。   公交车坐了个半满,今天的司机可能是个慢性子,车子开的晃荡晃荡垂死挣扎一样。   程谨言在一颠一颠中剥了香蕉皮,一口下去香甜嫩滑。   他鼓着腮帮子慢慢嚼,头一低又看到了放边上那好坏掺半的水果,他看着塑料袋里透出来的粉色带青的桃子,醍醐灌顶般的回过味来。   展凝不是想买水果,是因为那个摊主所以买水果,她的目的不在于水果,而在于“买”,在于把那份钱不动声色的给出去。   钱不多,心意却实实在在的。   程谨言想明白后脑袋空白了两秒,在乖戾嚣张的躯壳下他突然发现展凝也是有柔软的一面的,这一面的柔软跟往日和家人相处的模样又有所区别,更天然更纯粹,像被河蚌保护的很好的珍珠,极为难得的露出个棱角,然后有幸被他撞了个正着。   下车后,展凝拎着那袋能把胳膊给扯断了的水果走进一家药店,买了点伤药。   程谨言扒着柜台听展凝跟营业员说话,等话音停了,他才说:“是给你同学买的吗?”   展凝:“你得叫人一声哥。”   程谨言巴巴的看着她:“是给他买的吗?”   展凝也懒得跟他在称呼上纠结,想上辈子让他叫自己一声姐,愣是没蹦出个屁来。   她敷衍的点了点头,纯当回应了。   从药店出来,离小区已经不远,两人慢慢的走回去。   展凝拎水果拎的手指有点吃不消,索性直接抱了起来。程谨言跟在边上,垂着脑袋,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家后意料之中的被李知心训了顿,见了那不堪入目的水果又训了第二顿,这一天算是彻底过了。   第二天到学校,宋阳的眼镜片换了,还是跟以往一样哆哆嗦嗦窝窝囊囊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昨天被人拿棍子揍的痕迹。   展凝坐到位置上看了他一眼,这人似乎把头埋的更低了点,为避免尴尬,展凝也没问他什么,只是把书包里的上药拿出来,递了过去。   “拿回去用。”   今天特意来的早,班里没几个人,他们在的这一排算上他们两就三人。   宋阳把东西接过去后好一会没说话。   展凝说:“特意买了味不大的伤药,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你拿回去试试。”   宋阳点点头:“谢谢。”   过后眼抬了抬,才发现这家伙居然都感动的红了眼眶,虽然宋阳此人跟眼泪这种东西还是相当匹配的,展凝也不是第一次见着这人要哭不哭的模样,记得某次周末在孙婉家看电影打发时间,看的是惊悚片,一边忙着赶作业,一边吓的眼泪哗哗哗淌的就是此人。   这么奇葩的模样都见过了,照理说今天这样只是红红眼圈的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然而架不住这红眼圈因展凝而起,她不由得又感觉到了尴尬。   展凝嘴巴发干的说:“学委,以后会好的。”   听了这种隔靴搔痒的安慰,宋阳依旧认真的点了点头,跟着安慰了自己一句:“会好的。”   再去乔松铺时展凝的身后依旧拖着条尾巴,给李知心的借口依旧是图书馆看书,不捎上展铭扬的借口则是这孩子太闹腾,容易影响另外两人看书。   李知心仔细回想了一下过往,展铭扬捣蛋功夫确实比程谨言高了不知多少层,再加上展凝初三也是重要关头,便也就勉勉强强的应允了,殊不知人是跑裁缝铺耗时间来了。   但也不至于次次都耗时间,这回也不知道钟乔松怎么想的,把人叫到了屋子里,扔了一张随便一扫就知道是垃圾的纸张到展凝面前。   “你今天来上个手。”钟乔松点了点废纸,“按着上面的数据,中午前做出来。”   他又指了指地上,乱七八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剪裁下来的废料:“用这些材料。”   “……”展凝蹲地上抓了几张破碎的布料,“我可以用缝纫机吗?”   “手缝。”   程谨言陪着在地上蹲着,跟着捡了几块同色系的布料:“姐,我帮你挑。”   “不用。”展凝把人拎起来带到角落,这边有个小凳子,“你就坐这看书,别乱跑,没重要事也别叫我。”   纸上的数据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改动,纷纷扩大了一圈,展凝看着这堆离奇的数字好一会得出了一个结论,狗身三围。   展凝快速朝不远处的钟乔松扫了眼,又想起了那只有过一面之缘还未长足的拉布拉多犬。   若按一无所知的新人资质来说,钟乔松这没有丝毫指点,模棱两可几句话,又甩了一堆乱七八糟数据的做法足以让人一头雾水摸不到方向,再加上材料残缺,工具不齐全,花半天时间做一件狗衣服这事就显得比较难为人了。   也说不好这人是故意使绊子还是什么,展凝挑拣着地上的碎布块,心想:“亏得我有基础,不然今天这脸就跟拖把一样了。”   将同色系布料全部整到一块后做拼接,再从这基础上做裁剪,由于全部是手工缝制,时间不由分说的大量流走。   展凝关注着墙上的走针,她怎么都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实践居然是为只狗服务。   挂钟会做整点报时,十一点时钟乔松懒洋洋的走过来瞟了眼:“手缝线处理的不怎么样。”   展凝:“……”   现代社会都用缝纫机代替人工,手上功夫自然疏忽了,何况像展凝这样已经跨越两世的人,再有功夫也减退的七七八八。   钟乔松捞了一片有缝线痕迹的布料,大拇指往上一搓:“包边加压缝,这么点基础塞牙缝玩吗?”   莫名其妙连着被埋汰了两次,展凝一阵无语,手上动作却是不停:“中午之前我要是把衣服赶出来,以后就可以近距离围观了吗?”   钟乔松将布片一扔,拍了拍手:“以后就给我家小曲当裁缝好了。”   又过了快一小时,展凝将棉线咬断,抖了抖手上的狗衣服,用的是纯黑色布料打底,又用大红色布条临时做了朵花做点缀,款式平常,颜色单调,好在还算大气。   钟乔松见了没多说什么,招来那只大了一圈的狗把衣服给套了上去。   “小了。”衣服套上没五秒,他又给扒了下来直接扔到地上,“重做,还有我家小曲是位小姐,不喜欢黑不溜秋的东西。”   小曲吐着舌头,露出一脸痴汉笑,尾巴摇的都快要飞起来,全身上下每一根狗毛都在激动的表示着兴奋。   展凝:“好的,不过我得带我弟弟先去吃点东西。”   已经是中午了,程谨言坐小凳子上愣是看了两小时的书没动弹,此时正眼巴巴的盯着展凝瞧。   钟乔松扫了那孩子一眼:“去吧!”   这边虽然地方偏,但外卖还是有几家的,展凝正要打电话订餐。   钟乔松捞着只紫砂杯品茗,边说:“去后院吧,桌上饭菜还没收,你两吃完就把碗洗了。”   说完,陶醉的闻了闻茶香。   展凝没拒绝,神奇的看了他一眼,带着程谨言去了。   出了后门才发现这是个四合院,弄的很考究,地上铺着暗纹石板,供休息的石凳石桌,紧挨着的还有一棵大槐树,清雅的环境跟钟乔松本人出尘的气质非常相符。   厨房设在左边的厢房,很古朴的八仙桌椅,桌上放着四菜一汤,两荤三素,搭配的倒是很均匀。   厢房后间这时又出来一个系着围裙的妇女,盘着发髻,穿着旧时女人的短款旗袍,黑色长裤。   这里的人都在玩返璞归真?   展凝都有种回归到民国时期的错觉了。   妇人端出来两碗饭,笑的和蔼可亲:“先生说有两位小客人过来,我随便做了点,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   话音里带着轻微的地方口音。   展凝道了谢:“挺好的,麻烦了。”   妇人笑了笑,很快走出去,唤了声前面屋里的小曲,带着下去了。   程谨言舀了勺海瓜子到展凝碗里,自己埋头在那啃排骨,连啃两块以后可能觉得味道着实不错,又给展凝夹了块。   这天过后,展凝开始与狗为伍,不知道是因为明白自己形象开始跟展凝挂了钩,还是别的什么,这只狗时不时的往前屋跑,常常往边上一趴盯着展凝工作,很有些监视的意思。   钟乔松见了也不赶,很是纵容。   “你来。”钟乔松冲程谨言招了招手。   这么段时间下来程谨言见着这人也没之前反感了,加上吃人嘴软,他从小凳子上起来走到人跟前。   钟乔松戳了戳他的胸口:“把外套和毛衣都脱了。”   程谨言揪着迷彩外套的下摆发了会愣,一扭头求助般的转向展凝。   展凝:“脱吧!”   程谨言扭扭捏捏的站在那,不太愿意。   钟乔松看了他一会,突然拎着他肩转了个身:“让你姐帮你去脱。”   程谨言很快走到了展凝身边。   展凝正在缝袖口点缀的蕾丝,她把缝线一紧,将针戳在布料上固定,转向他:“你也是够麻烦的,这么大个人了都不能自己脱个衣服?”   程谨言顺着她的动作将衣服脱下来,边神游天外:“为什么他要我脱衣服?”   “让你帮忙试衣服吧。”展凝猜测着,“不然把你脱光溜了他也没什么用,又不能吃。”   程谨言最里面就穿了件薄T恤,展凝往他热乎乎的背上拍了下:“过去吧。”   程谨言重新拖拖踏踏的到了钟乔松跟前,他对眼前这位上了年纪,搭配着一撮看起来感觉不怎么干净的山羊胡,以及瘦的跟脱了形的身架的老人,总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钟乔松没把他的不自在当回事,从操作台上捞过一件浅灰色的小号长衫:“你穿上试试。”   衣服并不附和现代小孩的审美,灰不溜秋,直上直下,没任何可人图案,怎么看怎么丑。   程谨言默不作声的将衣服给套上了,盘扣的扣眼比较小,怎么都没扣进去。   钟乔松俯身要给他帮忙。   程谨言敏捷的一闪,又甩着短腿跑到了展凝那。   “啧!”钟乔松无语的扫了那两人一眼,“这不讨喜的性子怎么养出来的?”   等衣服穿妥了,钟乔松甩手又给他套了顶黑色阿哥帽,朝气蓬勃的小少年转瞬间就成了民国时期随处可见的老爷子。   展凝一眼便岔了气,咳的撕心裂肺好一会才摆出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   程谨言有些紧张的抓了抓帽子:“姐,好看吗?”   展凝嘴皮子一掀照常刻薄:“你觉得老头子好看吗?”   程谨言眼前就有一个相貌寒碜的老头,愣了一下就急赤白脸的去扯衣服,盘扣不好扣,也不好解,小孩顿时更急了,头顶跟冒了三寸烟似得。   “哎哎哎,别扯别扯。”展凝一把拦住他的不知轻重,“小心直接给你扯坏了。”   衣服料子用的极好,做工也极为精细,只是不知道钟乔松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悄无声息的一点苗头都没看到。   程谨言皱着漂亮的五官:“可是不好看。”   “另一种风格嘛,不管好看不好看,风格总归是没错的。”展凝替他整了整衣领,又观察了一下车缝线和各省道。   最能体现手艺人过硬技术的地方往往是最细小的局部。   钟乔松旁观两人互动,等展凝将衣服上上下下观察完,准备脱下来归还时,他才开了口:“这件衣服给他的,脱下来自己收着吧。”   展凝并不意外,因为穿上后的尺寸实在太合适了。   可程谨言不见欣喜,因为衣服实在太丑了,但也礼貌的道了谢。   展凝一边把衣服叠起来,一边思绪劈叉,回去的时候得去躺商贸城才行,得给展铭扬买套同类型的新衣服,不然孩子心里得有落差。   商贸城很大,从南面刚搬过来,规模又扩大了一倍,展凝听说过好几次,愣是还没来过。   到地后她转悠着有点分不清方向,最边上的店铺还有不少闲置的。   可能还没整顿完毕,前后走了好几趟都没找到指示牌,最后问了个大婶才一知半解的找到了童装区。   童装区的衣服漂亮多了,当然这边的衣服价格也很实惠,搭配这个价格的还有粗糙的做工。   展凝挑了套表演用的阿哥服,跟店主来回还了会价后买了下来。   “我也想要。”程谨言小声说。   展凝看了他一眼:“你手上不拎着一套吗?你要不拎着这套我今天都不用特意来买。”   程谨言晃了晃手上的塑料袋,事实上他的关注点并不是衣服,而在于是“展凝买的“这一举动上。   就像很早之前展凝买的那个九连环,劣质的金属益智玩具,尽管他已经来来回回解了好几次,却依旧会时不时的捞出来把玩几下,起先是因着展凝送的而喜悦,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自我养成的习惯,间接也表现了孩子对展凝若有若无还未深入的依赖感。   程谨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那我的衣服跟小扬换一下可以吗?”   “不可以。”展凝没有丝毫犹豫的说,“这衣服是按你的尺寸做的,小扬穿不了。”   程谨言抿了抿嘴,有点无计可施的无措。   “那……”他踌躇很久后轻声说,“姐,你可以送我别的东西吗?”   展凝拧眉看了他一眼,对于今天程谨言这龟毛的态度有点不可思议,往日也没见着这人这么事儿事儿的啊。   展凝:“你要什么?”   程谨言:“都行。”   展凝环顾了一圈,大门口正巧有卖吃的:“给你买个茶叶蛋行不行?”   程谨言张了张嘴,小脸上表情相当丰富,又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什么,记得五官都开始发皱。   而展凝在他这幅感人的面容中读出了什么,吃的一口就没了,完全没有收藏价值。   “行吧,给你们买溜溜球。”展凝说。 第26章   “哎?怎么有包子?”展凝早上一到教室便发现了抽屉里热腾腾的包子, “谁放的?”   前头的宋阳扭头看过来,他嘴里也正啃着:“不知道呢,到教室后发现抽屉里就有。”   展凝连忙看了眼孙婉的抽屉, 也躺了两个:“见鬼了?”   宋阳说:“班里好几人都收到了。”   展凝将包子拿出来, 塑料袋上印着包子店名,这家店的包子是出了名的好吃, 还每天限量,每次去买都得排长队。   展凝捧着大肉包咬了口, 一脸满足:“幸福, 每天都有人送就好了。”   宋阳低声说:“有人猜是隔壁班体育委员送李菲的, 单送太高调,用其他人做点掩护。”   李菲异性缘相当好,这是有目共睹的。   展凝朝李菲的位置投过去一眼:“她不是还有个校外男友吗?”   宋阳弱弱摇头:“不清楚。”   不管李菲校外有没有男友, 不管李菲有几个男友,反正对于其他人来说能免费吃到早餐那是不吃白不吃。   孙婉说:“那男人挺下本,每天这么送,起的比鸡都早了。”   可惜几天后隔壁班体委出来严厉澄清了一番, 没多久又出来一个新版本,据说是低年级小学弟的深情作为。   不管真真假假,这名头反正都按在了李菲头上, 李菲最近进进出出都很有种走路自带清风的骄傲。   孙婉朝宋阳一挑眉,笑道:“娘娘,看见没,学着点, 未来追女友范本。”   宋阳红着脸摇头,正背单词的展凝抽空说了句:“学人买包子?”   孙婉一脸话不投机的无语样:“关键不在包子,在主动,在浪漫,懂?”她一摆手,“跟你们这帮读圣贤书的真是没法沟通。”   展凝:“你赶紧背吧,今天抽查,错一个抄一百,抄不死你。”   包子事件告一段落时中考也随之来临,人生第一个转折点带来的紧张充斥在整个年级段。   展凝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是明确,并没有什么压力。   孙婉有点破罐子破摔的颓败,也没太大想法。   反倒是成绩一直出众的宋阳有点焦头烂额的意思。   展凝看了近期的几次模拟成绩,宋阳的状态一直很稳定。   “你别太紧张,照常发挥就好。”趁周边没人的时候,展凝说了句。   宋阳点了点头:“我知道,就是控制不住。”   展凝是少有几个知道宋阳家庭情况的人之一,也明白他这么努力为的就是有一天凭着自己的能力离开这里,离的远远的,再不被那些恶心事所负累。   中考前一天休息在家,两孩子上学,两大人上班,展凝独自一人玩了一天展铭扬的游戏机,下午到点后出门去接孩子放学。   “姐,你明天考试完是不是就是放暑假了?”展铭扬牵着她的手说。   展凝:“对呀!”   “今年放暑假了去姥姥家吗?”   展凝:“到时再说。”   等车的时候展铭扬又想起什么:“那上了高中是不是就不能跟我们一起上学了?”   一直在当隐形人的程谨言被戳了屁股似得醒过神来,惊愕的看向展凝。   展凝说:“不单不能一起上学了,你也没法每天见着我了。”   展铭扬茫然了两秒:“那多久才能回一次家?”   “半个月吧!”   程谨言脸上的惊愕瞬间变成了惊慌,腾地从公交站座椅上站了起来,无措的盯着她。   展凝莫名:“你什么情况?”   高中不就在本市吗,哪怕是从城西到城东也才多远?程谨言完全没想过展凝在升学的同时除了校区不同外,还会有其他变动。   突然听闻这个噩耗,他一时有些接受不能,虽然跟展凝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他单方面的剃头挑子一头热,但也比最开始好了很多。   他初识展家姐弟开始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展凝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可以跟展铭扬并驾齐驱,尽管天方夜谭的有些严重,但他也一直在努力。   现在展凝闷不吭声的突然就要不回家了,程谨言在无措的同时,又不由得想到会不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连现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都毁于一旦?   展凝看人在那跟迷路了似得小可怜样:“你是被什么吓唬住了?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程谨言木木的转向她:“姐,你不回家了吗?”   展凝:“半个月回。”   “噢!”他低了低头,轻声说,“挺久啊。”   展凝很不理解的看着他一副高烧要晕过去的模样:“都这个样。”   程谨言将视线投向别处,不说话了。   中考结束后分数一评估,顿时五花八门,也预示着大家小规模的各奔东西。   展凝在选择范围内挑了所最好的学校,宋阳发挥失常,填了跟展凝一样的学校,孙婉发挥稳定,意料之中的去了职高。   “三年后读个大专呗,也不一定比本科差。”孙婉心态很好的说。   展凝转向宋阳,对方腼腆的笑着并没有受打击的意思,展凝说:“还有三年,来得及。”   宋阳点了点头:“没什么,这学校也不差。”   确实不差,展凝往常成绩比不上宋阳,不代表就是个废柴,学校虽然比不上市一中,但也排的上前三。   中考结束后就是漫长的暑假,程谨言很快又被程家接走去私下培养,展凝则继续天天往乔松铺跑。   狗衣服做到闭着眼都能裁片的时候,钟乔松另外给她接了一个工厂加工的活,隔几天就有人将裁好的布料送过来。   有时候只是简单的拼接,偶尔也做细节,这些东西没太多的技术含量,也就是熟能生巧的活。   钟乔松这边很少有人来,偶尔来人从衣着举止间也能看出非富即贵,诡异的是见着这些人钟乔松那鄙夷天下的装逼气质也并没有收敛。   他大部分时候就是不声不响的去趟二楼,随后在对方恭敬有加的态度中将衣服给送出去,与此同时还能收到一笔不菲的进账。   具体是从哪里看出金额不菲的?从支票,没几块的东西想来也用不着支票这种这么高档的玩意。   一件件华美出尘款式绝妙独一的旗袍送出去的时候,展凝心中对钟乔松都会有新的评价,当然这个评价都是逐步递增的。   暑假结束时展凝不单加工了不少衣服,还得到了一笔不错的收入。   钟乔松将装着报酬的信封递出去的同时开口说:“以后你寒暑假过来就可以,当赚外快挺好。”   展凝不知道该对这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不断复制般的工种感到欣慰还是可惜,毕竟她本身是想多学点技术的,不过熟能生巧的实践有总比没的好。   展凝点头应了,随后便是高中生涯的全新开始。   课业量增大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半个月后基本适应了这边的学习步骤,在上个厕所都是鸡飞狗跳的日子里,时间过的不要命的快。   下午的时候,展铭扬一直注意着时间,等时针过三时,立马跳了起来:“我要去接我姐!”   今天是展凝开学后第一次回家的日子,两姐弟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展铭扬很早就心心念念着这天。   李知心笑说:“还在路上呢,你现在下去不知道要等多久。”   “不怕!”他们本来在客厅一起做作业,展铭扬看向已经停了笔的程谨言,“谨言,去不去?”   程谨言用力点了下头,也跟着站起来。   他并没有像展铭扬那样表现的急迫,他把那些日思夜想给揉搓成小小一团,只在独自一人时才掏出来心酸回味。   两人兴匆匆的换了鞋,在李知心一脸好笑的表情中飞奔下了楼。   时间确实还早,他们在小区门口站着,站累了就往地上的石球上坐一会,等到日头偏西,人影拉长几寸后,展凝终于拎着大包小包跟乡下人进城似得过来了。   “姐!”也不管人听得见听不见,展铭扬先嚎上一声,然后“嘎嘎嘎”笑着朝展凝飞奔了过来。   程谨言抿了抿嘴,很快也压着眼底兴奋光亮冲过去。   新环境虽然适应的差不多,但身上的疲惫也没掩去。   展凝被自家亲弟扑了个满怀,趔趄了下站稳后,将手中的一大袋衣服塞他怀里:“累死我了,这袋你帮我拎回去。”   “好!”展铭扬抱着一大包衣服冲展凝笑。   展凝戳了戳他脸上的小酒窝:“呦,笑的真能装酒了。”   说完,目光一转落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程谨言连忙轻轻的叫了声:“姐!”   看到她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又自告奋勇:“这个我帮你拎。”   展凝没什么想法,两孩子十岁了,已经长大不少,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随意对着自己哭鼻子。   “等多久了?”一起往里走的时候,展凝问。   展铭扬说:“我们三点多就下来等了。”   现在已经近五点,展凝惊讶了下:“这么早?那我得感动下了。”   展铭扬说:“我想着你们两三点放学,四点左右也能到了的。”   可问题是放学后还要等班主任做会思想工作,回寝室后又要收拾东西,这一点那一点的时间也就出来了。   展凝说:“以后不用等,我们放学时间不定的。”   “不要,”展铭扬把抱着的袋子往上托了托,“反正我不差这点时间。”   回到家将东西随地一扔,展凝便瘫在了客厅沙发上,边敷衍的应付着展铭扬的叽叽喳喳,边盯着某处发愣。   过去好一会,展铭扬终于消停了,跑厨房去找吃的。   程谨言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说:“姐,你是不是很累?”   展凝愣的一脸白痴样,点头,挤出一个“嗯”字。   程谨言:“那边上学很累吗?”   累的吧,高中生涯的经历已经模糊在了她的记忆里,现在再来一遭,跟重新开始没有任何区别。   展凝想起下课上个厕所都要看运气的情景,不由得脑子疼。   嘴上还是说:“累什么累,我们寝室还有个更累的,后半夜搬个小板凳跑门口看书去了,我们寝室长去上小号差点被她活生生吓死。”   程谨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又说:“她不睡觉吗?”   展凝说:“她神仙。”   在家过了一天半,展凝又拾掇拾掇重新回学校。   按着这个频率一学期回不了几趟家,寒暑假程谨言又会被接走,由此展凝跟这孩子的交集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程谨言嘴上不说,心里其实特别介意,可他又不会表达,或者说不敢表达,便只能把想要亲近展凝的欲、望紧紧的压在心底,随着时间的增长越缩越紧。   展凝高二的时候,是程谨言在展家的第五个年头。   马上小升初了,同时也意味着程谨言寄人篱下的日子要结束了。   展凝几乎是掐着时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期末考最后一门结束,顶着火热的日头,拎着一大堆行李走去校门。   “今天两孩子也特意来接你了,我让他们都在车上坐着,不然太闹腾了。”展淮楠说。   展凝点了点头,试探着说:“他们小学也毕业了吧,初中升哪个学校?”   展淮楠:“就去你以前上的那个,读书这个东西也看人的,不是读书的料上再好的学校都没用。”   好似想到什么,展淮楠突然感慨起来,从祖父辈幼时说起说到他自己小时候过的多么苦命坑爹,絮絮叨叨了一路。   展凝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等人话停了,她说:“程谨言也继续跟小扬一个学校?”   展淮楠理所当然的应了声:“是啊,这孩子平时也在突击,去哪个学校都一样。”   “……”展凝猛地皱眉,心想:“不能吧,难不成五年不够还要继续下去?”   鉴于其他时间轴的变化,这事倒也没什么不可能,当下她的脸色便差了很多。   这一世程谨言的性子乖巧听话,天天跟只可怜巴巴的小白兔似得,展凝理智当道的情况下,对他也就没有那么的排斥,但这不代表她会喜欢继续长时间的跟这个人有接触。   上了车两孩子都在后座坐着,已经长得跟她差不多高了,虽然看过去还是跟小鸭子一样稚嫩异常,但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撒娇着往自己身上扑。   展铭扬响亮的叫了声:“姐!”   嘴一咧,依旧露个小酒窝,跟个女孩子一样甜美。   展凝笑着摸了把他的下巴,随后视线一转落到了靠窗坐着的程谨言身上。   短短两年,萝卜头抽高成了养眼少年,温纯的大圆眼也随之沉淀下来,看人时依旧是轻轻一扫,仿佛谁都无关紧要,话也仍旧不多,过独的性子显得有些任性,可透出的气质却又比同龄沉稳很多。   见到展凝上来,大圆眼微不可察又睁大了一圈,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屈拢了下,他低低的叫了声:“姐!”   他已经快两个月没见着展凝了,这次留校的时间格外长,现在一下见到了莫名的就有些紧张。   展凝点了下头当做回应。   这次到家时,连着李知心态度都跟迎客人似得热情。   展凝说:“李同志,您热情的我都要不认识了。”   “别一回来就欠抽。”李知心拍拍她脑袋,“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没?妈妈今天给你做。”   展凝:“我不挑,你随意发挥。”   “好嘞,陪你两弟弟去玩吧。”   展凝从冰箱里拿了瓶冷饮出来喝:“人都这么大了,还陪着玩什么去,你也别总是把他们当小孩,个头都快蹿上我了。”   哪怕是以前短短一截的时候,展凝实际上也没怎么陪他们玩过,大部分都是两孩子自个在那扑腾。   展凝转身走去客厅,往沙发上盘腿一坐,掏手机跟孙婉发消息聊天,职高学业压力小,比他们提前放假了半个月。   程谨言从卧室出来,扫了一圈,走过去在另一边坐下,拿了遥控器机械般的不停按着。   电视画面不断跳闪,各种人脸或者不是人脸的东西快速晃过。   展凝抽空瞄了眼:“你到底要看什么?这跟卡顿似得声音弄的我头疼。”   程谨言连忙把遥控扔到一边不按了,电视画面堪堪停在了一个购物频道上,主持人叫嚣的声音跟连续高空蹦极似得。   他入定一样坐在沙发另一头,像一斧头下去劈开的树杈,僵直着背脊。   半晌后,展凝又扫过去一眼,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今年暑假怎么没回家里?”   程谨言动了动身子,稍稍放松了点:“不知道,没跟我说,应该过段时间再回。”   展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开过口后话就好说了一样,程谨言说:“这个暑假还是要去乔松铺吗?”   “嗯。”展凝重新低头玩手机,“还是要去的。”   虽然做的还是很基础,但是钟乔松已经时不时会让她参与旗袍的制作,小虾米也是肉,能消化多少是多少。   程谨言:“以后真的就做服装设计师了吗?”   展凝点头:“应该吧。”   其实她对服装设计并没有多热爱,现在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往这门功课上钻研主要也是受了上一世的影响。   她的努力不为别人,只为了祭奠曾经无法瞑目的自己。   展凝又把目光转到程谨言身上,孩子长大了,没有前一世的乖戾傲慢,性格依旧有残缺,也不至于无法相处,小心翼翼生怕出错的讨好并不是看不见,前后两世两人的角色近乎是互换了过来。   几年过去,展凝在面对程谨言时已经没有了初始的那种违和感,回顾一下这人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的错处。   曾经她若安安分分不逾越,将身份牢牢的按在邻家姐姐的位置上,也不至于有后面的坑爹遭遇。   算了,展凝想:“吃一堑长一智,这辈子总不会在同个洞里再摔了,以后找个合适的男人好好谈个恋爱,离的程谨言远远的也就不会有什么事。”   平了平心,程谨言被不被接走这事好似也没多重要了。 第27章   在家蹲了几天后跟孙婉约时间碰了个面, 一起吃了顿饭后又把宋阳叫了出来,虽然同个学校,但不同班, 整学期下来展凝撞上宋阳的机会也不多。   孙婉开口就问:“这学期没被欺负吧?”   宋阳连忙摇头, 可能是年纪涨了些,这人呆怂呆怂的感觉也少了些:“过的挺好的, 跟同学间相处也挺好的。”   孙婉:“那行,要被揍了跟我说, 放学时帮你去蹲点, 揍不死他们。”   展凝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这流氓气可是越来越严重了。”   孙婉摇摇头:“没办法, 环境所迫。”   高职的学习气氛连普高都比不上,更不用说重点,吃喝玩乐才是比学习更正经的事情, 这样的氛围中,哪怕你本身想学好都是个难事。   回去的时候孙婉前一站下车,展凝等人走了问宋阳:“你今年暑假去打工吗?”   去年宋阳找了个兼职的活干,因为他继父都不怎么给他出钱了, 而他母亲本就没什么行为能力,能照顾好自己都得谢天谢地。   宋阳点头:“去的,准备去肯德基打工, 已经跟那边说好了。”   展凝:“什么时候开始?”   宋阳:“明天。”   展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到家后回房坐了会作业,再出来时已经傍晚,今天展淮楠回了家, 展家并没有食不言这类的硬性规定,吃饭时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过段时间马上又要回学校补课,这次别天天往外跑了,在家多休息休息,有空就多看看书。”展淮楠说。   寒暑假展凝往外跑都是惯例了,展家父母也不怎么管她,展凝主意大,分寸又在,没什么好多操心的。   但现在毕竟是高二暑期了,马上就是学习生涯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再放心她,也要多盯着点。   展凝埋着头说:“没事,我有数。”   “不是有数没数,成天不着家也不是个事,平时我们也不怎么说你,给你绝对的自由度,但是相对的你也要给父母一定的安全感。”展淮楠在家时偶尔会小酌,这时抿了口红酒,才继续说,“马上高三了,比较关键了,你也让我们安安心。”   话说的可圈可点,展凝都不知道怎么反驳,沉默了会点头:“知道了。”   家里另外两孩子又正好升学,隔了一天展淮楠给了展凝一笔钱,让她带着两风华正茂的少年出门买手机。   展凝噎了半晌,说:“这么早就给配置?人父母都是想尽办法的拒绝给孩子提供玩乐便利,怎么到你们这反着来了?”   展淮楠撇过去一眼:“想尽办法拒绝的结果是什么?还不是照样被逼无奈就范,我还不如自觉点先给他们买了,现在社会这么乱,万一有个事也方便,加上我们家的孩子又不是不懂事的,我信得过他们。”   展凝拿着□□转了转,笑说:“那是不是把我的老爷机也换了?”   最早时候的老年机换下来后,现在在用的这个也已经两年多,虽然她的使用频率很低,往常也不干什么,但两年多的时间也足够这个手机寿终正寝。   展淮楠无所谓的摆手:“换吧换吧,给你们一人配一个的钱老展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呦呦呦,老展有钱人呦!”展凝嗷嗷了一句跑回了房间。   下午领着两孩子出了门,暑期了,哪怕天气炎热市中心依旧满当当的青少年。   顶着灼人的日头朝手机大卖场走,展凝一边拿手在脸侧狂扇风,边说:“挑手机的时候没别的要求,只有一个,只能挑国产。”   展铭扬默了一秒:“便宜吗?”   展凝无语的瞅了他一眼:“能不能不要这么肤浅?能不能把姐姐的话再升华升华?”   展铭扬抿着嘴角笑:“爱国情怀吗?”随后跟某运动似得突然手握拳一下一下往天上顶,“支持国产,支持国货,我是爱国好青年!”   展凝一巴掌拍他胳膊上:“半路上抽什么抽,丢人!”   展铭扬欢快的大笑了几声,两手自后往展凝肩上一搭,跟抽筋似得扶着她晃悠。   程谨言双手揣兜安静的在边上跟着,见展凝给晃的跟个麻花似得了,才伸手制止了展铭扬:“这么热的天,别闹了,容易中暑。”   展铭扬这才笑嘻嘻的收了手,顺便接收了展凝送过来的拳头,展铭扬越长越皮,没有以前乖了,展凝揍过去的时候也会机灵的往边上躲了,最后一次没收住力道直接给砸在了程谨言身上。   展凝撩了把掉下来的刘海,安抚般得拍了拍程谨言的肩头:“手误手误。”   程谨言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摇了下头:“没事。”   进了卖场,随意晃悠了圈,也没多做纠结,三人一起换了同个牌子的最新款,只颜色给区分了一下。   营业员开单子的时候,展铭扬又不正经的嘻嘻哈哈又往展凝身上靠,边说:“姐,咱们这样都成情侣款了,等会要不要把里面的通讯软件也换成情侣的?你也好拿去炫耀炫耀你弟我的颜值。”   “年纪越大,这个自恋也是成正比增长的啊。”展凝毫不留情的怼他,“你的颜值都塌方了,还好意思说颜值。”   “别这么看不起人啊,我的不行,”展铭扬突然一指边上从他说出“情侣款”三字后就莫名出神的程谨言,“谨言的总不错了吧,那上天了的颜值在我们学校师生眼中都是公认的,老师因着他那张脸都给放好几次水了。”   程谨言:“那不是放水,是卷子批错了。”   “马玲玲的卷子也错了,怎么老师没当回事。”展铭扬愤愤的下定论,“他们就是看脸。”   营业员这时重新回来,将东西交到他们手上。   从卖场出来,三人一人拿着一只手机在那捣鼓,存各自的联系方式。   程谨言本来对这些数码产品持无关紧要的态度,尤其是现在手上这种烂大街的,他想要什么没有,见过的用过的远比现在手上拿的要先进前卫很多。   但是在展铭扬那句话出来后,他突然觉得手上的这个手机又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   他朝展凝那边一扫,展凝用的是白色的,自己这个是黑色,展铭扬拿的是个金色,要论情侣款,黑白配更恰当。   捞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莫名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仪式感,心头突然一荡,往日那些在面对展凝时才有的急迫、紧张、和不由自主的关注突然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有了更鲜明更具说服力的解释,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的劈开企图遮掩的伪装,赤、裸、裸、袒、露在眼前,可同时又感到了隐含的羞耻感。   程谨言当下又是震惊,又是畏惧,他困难的咽了咽口水,努力将各种情绪给压在最底处。   这是不对的,展凝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姐姐,还是个不太合格,时常找自己麻烦的姐姐,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真是疯了!   可是一对上手机通讯软件上展凝那卡通小女孩托腮的头像,展铭扬的“情侣头像”论猛地又蹿了上来,措不及防中连压都压不下去。   现在还是下午天气比较残酷的时间点,市中心有一帮脑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孩子在来来回回玩骑行和滑板。   其中某位猛一加速,车头突然顶起,用着后车轮迅速滑出去。   展凝走在外侧,低头盯着手机没注意,在对方堪堪撞上的时候,程谨言眼疾手快抓住展凝手臂往自己这边用力一拽,展凝毫无防备的整个人撞了上去。   骑车远去的人回身冲他们招了招手,也不知道是在炫耀还是在表示歉意。   展凝很快退了出去,看着那人的动作给出了一个评语:“有病。”   “你走里面。”展铭扬把展凝推到最里面。   程谨言一脸茫然的跟着他们的脚步继续走,耳边是很多碎碎的杂音,刚碰过展凝的右手暗暗的搓了搓手指。   “请你们吃东西。”程谨言正出神的档口,展凝看着不远处的肯德基突然说。   “那我要点套餐,我要他们新出的那个蓝胖子杯。”展铭扬高兴的说。   到这个时候,展凝从这孩子身上又见到了点他六七岁时的模样。   客人很多,每个收银台前都排了长队,展凝挑了一个排了,两大男孩站她旁边。   展铭扬轻声说:“哎,这个收银的怎么有点眼熟?”   最终默默把通讯头像换成卡通小男孩的程谨言跟着抬头看过去。   展铭扬继续说:“这是小阳哥?”   展凝点点头:“等会要有礼貌。”   展铭扬:“好嘞!”   队伍缩短,到他们时展凝冲着宋阳小幅度挥了挥手。   穿了大红色制服,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宋阳一脸惊讶,随即笑着说:“怎么到这来了?”   展凝:“来这除了吃还能有什么,当然顺道也看看你这帅哥。”   程谨言快速看了她一眼,   宋阳被她揶揄的顿时脸红,干咳了一声:“吃什么?”   展凝对身边两祖宗说:“你们点。”   几人一通点完,展铭扬还抽空跟宋阳聊了几句,展凝身边关系比较好的几人他们其实都认识,这么多年更是熟悉的不要熟悉了,展铭扬嘴甜跟谁都能说个几句,程谨言保持着那个漂亮到不科学的面瘫脸始终没跟人处好关系过。   展凝瞅了眼在那话多到停不下来的展铭扬,又瞅了眼高冷装逼的程谨言,无话可说的转身先去找座位。   位置基本都被占满了,除了靠近卫生间的那个独领风骚着。   展凝想:“有总比没有好,坐着总比站着强。”   毅然决然的把位置给占了。   “这位置占得比较有水平。”展铭扬端着盘子过来时说。   展凝拿了薯条吃:“爱坐不坐就这了,随你。”   “坐坐坐。”展铭扬在旁边坐下,“小阳哥说等会要有空闲就过来。”   然而等一顿肯德基吃完,那边的队伍哗啦啦的还没彻底断流,想着闲了就过来打招呼的宋阳压根连甩个眼神过来的功夫都没有,展凝隔空给宋阳做了个手势,带着两孩子走了。   展铭扬高兴的捧着蓝胖子杯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说:“咦,谨言,你头像也换卡通小人啦!”   程谨言后背蓦地一麻,原先耻于见光的念头宛如地摊随意摆放的玩偶,轻而易举的被展铭扬伸手戳了戳,瞬间被戳出一身冷汗。   他僵硬的转了转眼珠,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展铭扬笑嘻嘻的又说:“那我也换一个,也找个可爱卡通的换上。”   熊孩子完全没有戳了自家兄弟命脉的觉悟,乐颠颠的在那一通找。   过了好一会,程谨言拿出手机,发现展铭扬换了只卡通狗头。   程谨言:“……”   到家时单元楼下又见到了严哲智的那辆小车,这几年他来展家的频率很高,几人也都见怪不怪。   展铭扬一把搂住程谨言的脖子:“哎,看样子你今天又得走了,今年准备去哪?让我先羡慕羡慕。”   程谨言挂着只大型猴子往里走:“要么我把你带走?”   展铭扬往后一扬,避之不及的模样:“千万别,我可不想被荼毒,看你被折腾我就开心了,哈哈哈。”   转弯准备等电梯时,在转角展凝又扭头透过玻璃门看了眼那辆车,她有种强烈的直觉。   程谨言终于要走了。   这一走不单单是离开展家,也可能使她跟他这辈子都再无瓜葛,命运线就此分叉,只在记忆中偶尔遥相呼应。   展凝突然有些兴奋,她盯了走在前面毫无所知的少年一眼,到此结束吧!   “你们收拾一下,今天我们去外面吃饭。”进门后,展淮楠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的下达命令。   严哲智更是拿了两份礼品送给展家姐弟,事实上往常他过来也会带点小东西,只是这次展凝总感觉不太一样。   小礼盒里面是款女士香水。   笑面虎严哲智柔声说:“明年就是大姑娘了,叔叔提前送你的成、人礼礼物。”   展凝盖上盖子,第一次由衷的冲他笑了笑:“谢谢。”   两大人各坐沙发一头,茶几上的陶瓷杯氤氲着水雾。   严哲智跟展淮楠说了几句话,然后起身过来拍了拍程谨言的肩:“走,先去给你整理行李。”   程谨言:“我自己就可以了。”   他不太习惯私人领域被外人参观,何况这次之前严哲智也没有这样贴心的行为。   严哲智笑了下:“我有话跟你说。”   程谨言不知道是天生敏感还是什么,近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几人情绪的不同,他奇怪的皱了皱眉,转身朝卧室走。   展凝低头轻轻的弹了下小礼盒,神情轻松且愉悦。   “姐,看样子今天的礼物送到你心坎里了,从没见你拿东西拿这么开心过。”展铭扬笑嘻嘻的凑她身边说。   生活上从来没有缺短过什么东西的情况,展家的孩子尽管比不上程谨言这样的金贵小公子,但比起平常人家来说也没怎么差的,由此对物质方面看的比较淡。   展凝给了他一个胳膊肘:“少烦,离我远点。”   五年的时间,程谨言住的这个卧室来时怎么样,现在依旧是怎么样,两张相对的单人床,换大了的衣柜,并用的书桌。   房间像个装满糖果的盒子,满满当当找不出空来,但程谨言对这里很是依恋,每次离开他想的最多的就是这间房子,这个屋檐,他在这里有很浓烈的归宿感。   严哲智环顾一圈后又将视线投到少年身上,少年的身型还没彻底张开,臂膀稚嫩的还挑不起丝毫重量,但双眼中的沉静却开始显露。   “长高了不少。”严哲智好似欣慰般的点了点头,“在展家的五年有什么感想?”   问题有点突兀,也让程谨言有点排斥,就好像属于自己珍藏的东西被逼无奈摆放出来,莫名其妙的被人评头论足。   他走到衣柜前,径自收拾东西,不答反问:“今天怎么去外面吃?”   “感谢他们对你五年来的照顾,”严哲智对他冷漠的态度没什么反应,直接说出来意,“那边的学校已经给你联系好了,程总的意思是往后你不用再寄人……”   程谨言手中的行李袋突然掉落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他一手扶着衣柜门,一手垂在身侧,整个人仿佛被瞬间速冻住的僵硬。   严哲智话音顿了顿,继续说:“长大了,应该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不要难过,这是迟早的事情,原本这个时间会提早好几年,但看你在展家过的挺开心便一直随着你,可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或许是的,但是事发的毫无预兆,程谨言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宛如丧失了最基本的理解能力,沉浸在严哲智只言片语带起的生活风暴里,即将随着浪潮不知方向的飘荡流浪。   那里没有他所熟悉的一切,没有展姓的家人,也再不会有展凝。   怪不得这次严哲智来的这么迟,原是给他留出了告别的时间。   程谨言猛一抖,好似掉入极地突感钻心刺骨的冷意。   “回、回程家,再不会回来。”程谨言木着一条舌头,艰难的吐出这句话。   严哲智走过来,轻轻的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有时间的话还是可以回来看看,这又不是多难的事情。”   突袭的难受让程谨言逃避般的闭了闭眼。   吃饭地点订在汉爵,一路过去程谨言表现的相当沉默,加之脸色不太好,展铭扬一度以为他生病了。   展凝默不吭声的看着车窗外,心情随着飞逝的街景而飞扬着。   订的包厢在三楼,进去后发现已经来了一些人,清一色的中年男人,着装谈吐无一不散发着成功人士的精英味。   人到齐后落座,之后的谈话基本全围着程家小公子打转了,展凝好一会才回过味来,这是小规模带程谨言来认个脸熟。   这次饭局程斯博这个大忙人也在场,足可见对这个扔别人家五年的儿子的重视。   能生出程谨言这种漂亮儿子来的人本身也不会差到哪去,就算已经人到中年,那股属于男性的成熟魅力却越发浓烈。   程斯博在那听别人唠嗑,指尖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带笑的眉眼居然有种惑人的美感。   他弹了下烟灰,突然抬头望过来,跟展凝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笑着对展淮楠说:“这是你大女儿?长得倒是挺清秀,马上高三了是吧?”   展淮楠跟着瞅了做贼似得低下头去的展凝一眼,说:“对,这个暑假完高三了,是凤凰是鸡就一年时间了。”   程斯博又往跟程谨言说话的展铭扬身上投去一眼,思忖片刻后说:“这样吧,这次他们两姐弟也跟谨言一起回家,学校的事我让人安排,师资力量肯定比他们现在在读的好,课余时间也可以找人给他们补习,学习这事你也能稍微省心点。”   其余人也在絮絮叨叨说话,话题走向五花八门,各类嘈杂声中,程斯博的这段话仿佛一串短短的清流分毫不漏的全钻进了程谨言的耳洞里。   他精神一震,脸上依旧带着白,双眼却明亮起来。   这个决定来的有点突然,连展淮楠都被说愣了:“哎呦,这、这会不会太麻烦了,多不好意思。”   “见外了。”程斯博就单穿了一件浅蓝色衬衣,衣袖往上翻了翻露着一截结实的小臂,他抬手搭了把展淮楠的肩,很是亲和的说,“老展,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谨言在你家住了这么久,还没给养废,这是我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你的孩子现在也就跟我的孩子一样,没什么分别,你宽宽心。”   展淮楠又是感慨,又是感动,都快说不出话来,最后拿着酒杯碰了下格外厚待自己的老板的杯子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程斯博也是很给面子的喝了。   没有人问他们的意见,也没人在乎他们的想法,他们的人生转折从外人轻描淡写的言词中被轻易更改。   展铭扬无多大反应,男孩子对新事物的好奇远高于其他东西。   但展凝不一样,她在第一时间就在心里拒绝了这个提议。   展凝伸手去拿饮料,一时手滑没拿稳,哪怕迅速还是被溅了一身。   程谨言眼疾手快,连忙递了块小毛巾过去,轻轻的叫了声:“姐!”   展凝面无表情的接了过来,麻木的擦了擦自己的前胸。   “爸!”她突然开口叫了声。   程谨言有些紧张的看着她。   展淮楠:“嗯?怎么了?”   展凝将毛巾放到桌上:“我就不去了吧,马上高三了,换学校还要重新适应环境,压力太大了,我可能会扛不住。”   展凝又转向看着她的程斯博:“谢谢叔叔了。”   程斯博好似意外的挑了下眉,转动着酒杯说:“那没事,你们的想法还是最重要的,哪天要改变主意了随时告诉我,叔叔替你解决。”   展凝又道了声谢,没多的话。   饭局热热闹闹的继续着,杯盏碰触间的喜人声响此起彼伏。   程谨言在这样算的上喧嚣的环境里却突然心凉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理解自己对展凝的依赖感,甚至为什么会有比依赖感更多更复杂的东西,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属于他的世界翻转了。 第28章   饭局结束后往外走, 准老爹程斯博走在程谨言身侧。   “今天可以先不回,过三天我再让严哲智来接你。”程斯博看了身边的孩子一眼,对方低落的情绪明显到是个人就能看出来, 他能理解孩子离开多年生活的熟悉环境时那种怅然感, 但也意外于程谨言反应之大,不过也没什么, 逼太紧没必要。   到家后,展凝没心没肺的回了房, 展淮楠本意上还是希望她能跟着去程家的, 毕竟那边的师资力量确实是这边无法比拟的, 他可能不像其他父母非让孩子有什么作为,但在有免费资源的情况下还是会选择适当利用。   由此到家后展淮楠将这事跟李知心一说,想着让做妈的去做做工作。   只是可惜展凝态度坚决, 很有些油盐不进的意思。   展凝坐书桌前在赶作业,过了没多久房门又开了。   她头也不回的说:“这事别谈了,谈到天亮我都……”   “姐!”程谨言打断她。   展凝连忙转过头,有些惊讶:“你怎么进来了?”   程谨言没吭声, 他朝里走了几步,在新添置的小藤椅上坐了。   在展家的几年,他进展凝卧房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这里的一事一物却深深烙在他的记忆里,那泛着浅香的薄被,已经容不下他身形由此已被撤走的小床铺,还有眼前眉眼冷淡的女孩。   小男孩长大了, 要开始避嫌了,他进来后展凝的卧室门并没有关严实,以前没觉得,现在对着那条小小的缝,程谨言更明显的意识到了成长所带出的化学反应。   “怎么了?”见人不说话,展凝又问了声。   “他说我还可以在这住两三天。”长期跟父母分居而主造成的后遗症也很明显,程谨言对于父母的称谓很是接受不能,偶有的几次提到中都是用第三人称代替。   展凝点了下头,她想:“就算住完整个暑假都无所谓,反正迟早得走,不差这几天,姐姐等得起。”   但是程谨言当下进来特意提起就不太能理解其中含义了,不知道只是单纯的通知一声还是别的什么。   展凝沉默了下后说:“那这几天可以跟小扬出去玩下,有想去旅游的地方吗?短途还是可以的。”   程谨言嘴角耷拉着,大眼看过去也不大有精神,他没有回答展凝的问题,隐忍着说自己的疑惑:“姐,为什么你不愿意去我家?”   为什么可以回绝的那么干净利落,连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室内只亮了一盏桌上的橘色台灯,展凝不喜欢太亮的光线,这台灯还是某年生日的时候展铭扬跟程谨言一块买了送的。   此时昏沉的光线给程谨言打出了一个有点落寞的侧影。   展凝转了转手上的黑色水笔:“我的适应能力没你们男孩子强,在自己的环境里习惯了,让我换个地方我会不舒服。”   程谨言搭在膝盖上的手一下一下的抠着:“我跟小扬都会在的,这样也不行吗?”   他们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哪怕环境变了,熟悉的人依旧在,这样都不行吗?   “嗯,不行,人跟环境不一样。”展凝说。   程谨言的呼吸突然岔了气,他低低的叫了声:“姐!”   充满浓浓的缱绻和不舍,这一声带着颤音的称呼让展凝不由得挑了挑眉。   展凝的脑子突然像堵了个严实的下水道被管子捅通透了,明白过来程谨言这是跑她屋里来表达他对自己的不舍来了。   因着这一世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加上年月累积叠加出来的感情,展凝对程谨言的怨恨少了很多,姐弟般的有爱又有所增加,当下看着那丧头丧脑的大男孩也心软了点。   展凝难得态度极好的安慰说:“以后放假了可以跟小扬一起回来看看,反正路也离的不算远。”   做客形式的短住,她还是可以接受的。   展凝打死自己都不会想到程谨言那脑瓜子里的想法已经跟她完全南辕北辙,并跟她上一世的一厢情愿越靠越拢了。   三天后的上午程谨言被严哲智给接走了,展铭扬则要到临近开学时再送过去。   程家别墅因着小少爷的归来而颇有些兴师动众,几个保姆上上下下用了三天将别墅彻底打扫了一遍,甚至在程谨言回来的这天,白思怡都特地赶了回来。   程谨言捧着自己的一个大盒子进门的时候,第一时间看到了坐客厅的白思怡。   三四十岁的妇人,穿一袭黑色贴身长裙,勾勒出极为妖娆的身段,那张保养得当的脸看过去近乎给人三十都不到的错觉。   她无疑是喜爱自己的孩子的,当然天下也没有几个父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但也可能是往日不怎么亲近的问题,白思怡在面对没什么表情的程谨言的时候也就并没有表现的多热情,近乎是有些不自然的说了句:“回来了。”   程谨言冲她点了点头。   他把怀里的盒子放到客厅,又转身回去车上拿行李,那些都是从展家那边搬过来的,他不想假他人之手。   白思怡盯着他放下的那只盒子瞧,方正的银灰色盒子,看起来像刚买的,弄的很考究。   她以为是什么小礼品,随手掀起看了眼,里面放的东西平平无奇,一些小孩的益智类玩具,还有一件灰色衣服。   灰色衣服?   白思怡职业病作祟,原本只是不动声色的看一眼,当下却忍不住将衣服从里面捞出来仔细观察,做工很精细,面料算不上特别昂贵,但也不差,从一些局部细节可以看出不是市面上随意可以买到的。   她翻转着看了一圈,又去翻内里,没有任何品牌标志,只在腰部的位置看到了一块标记,上面纯手工绣着一个简单干净的字母Z,这个Z绣的很调皮,开头跟结尾处特意拉细扭曲,做出了一个短波浪的模样。   然而白思怡目光在触到这块东西时却突然一紧,脸上表情极速变换,近乎想要努力去确认什么一般用力蹭了蹭那个黑色字母,字母却像嘲笑她一般的安然在那。   “你在做什么?”刚进门的程谨言一见盒子被动就激动起来,几个跨步过来劈手将衣服从她手里夺了过来,目光冷冽,“随意动别人的东西,你觉得合适?”   白思怡没顾得上他抛出的质问,眼珠子依旧钉在那件衣服上,好一会才转向程谨言:“这衣服谁做的?”   程谨言将衣服细细的叠好放进盒子,又妥帖的盖上盖子。   白思怡:“谨言,告诉妈妈,衣服是哪来的?”   程谨言抱着盒子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白思怡被他看的叹了口气:“抱歉,随意动你东西是我的不对,下次不会了,能告诉我衣服是谁做的吗?”   程谨言不太理解她这么执着一件衣服出处的理由,抿着嘴思考到底说不说。   白思怡急切的问:“是不是一个男人?”   程谨言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白思怡:“能告诉我地址吗?”   -   展凝因为马上要补课,休息时间非常有限,等程谨言走后便削尖着脑袋又往钟乔松那边跑,跑的专心又无畏。   钟乔松对她这没头没脑的劲头也很无语了一阵,差点维持不住那仙风道骨的形象。   钟乔松:“你这丫头又不缺钱,这么重要的关头还成天惦记着这些缝纫机器,我都不知道身为裁缝的自己是不是要感动一把。”   展凝头也不抬的说:“更感动的应该是这些机器。”   在乔松铺的最后一天是阴天,下午的时候风刮的很大,一个客户刚过来将两件衣服领走。   钟乔松看了眼窗外,说:“快下雨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展凝跟着看了眼外面:“没事,我看天气预报了,今天没雨,我再呆会。”   钟乔松便没再说什么,径自坐窗边又开始品茗。   这老男人最大的爱好似乎就是做衣服和喝茶,再或者心情好逗几把狗,其他心思就没了,展凝就没见他出过门过。   他似乎也没有任何社交,没有什么家人,独自在这一隅日复一日的生活,看着很是机械,又没有任何希望。   有一手漂亮的手艺,但也不曾大肆宣扬,赚着大额的钞票,却也不见他有任何挥霍。   有时候展凝会不太理解,不理解这个人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她摇了摇头,甩掉又莫名冒出来的傻瓜想法,继续手中的工作。   室内安静的只余展凝在用的绷缝机发出的声音,单调又清冷。   傍晚的时候来了一辆车,这边来车的很少,大部分都是把车子停在外面步行过来,因为这里的条条小路太寒碜,特别的不方便。   车上下来一个女人,着装十分得体,站在室外,遮挡物多,展凝隐隐约约就见着一个只能分别出性别的轮廓。   过了好半晌,对方才走了进来,等人一进门,展凝心里就卧槽了一声。   居然是白思怡?!   展凝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要扭曲的表情,差点把自己弄的要面瘫。   白思怡进来随意扫了眼四周,最后目光轻轻的落在靠窗坐着的钟乔松身上。   钟乔松就跟没见着这人一样,自顾自的继续在那泡茶。   白思怡冲着那边稍稍低了下头,极为恭敬的唤了声:“老师。” 第29章   展凝上一世见到白思怡是在大学毕业之后, 并且那一世并没有出现过钟乔松这个人物,所以完全不了解白思怡的个人情况,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师徒关系, 让展凝很有点回不过神。   大盒子里静悄悄的。   对于白思怡的到来, 钟乔松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好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静默半晌后, 钟乔松抬了抬下巴:“坐。”   方正的小木桌,正对的两把木椅, 空着那把最近是小曲的专椅, 这狗最近有点贱, 不爱往地上趴了。   白思怡拖开那把椅子坐下,依旧垂着头,不敢有所逾越。   钟乔松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小孩长得挺漂亮, 也聪明,就是性格有点古怪,不过也好,想来长大后不会跟你一样。”   语气很平常, 就像话家常,但那种淡淡的排斥感还是很明显。   展凝傻眼,原来他一早就知道!   白思怡安静听着, 向来清高的女人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白思怡:“老师……”   “我只认一个学生。”钟乔松抿了口茶水,“你这声‘老师’我受之不起。”   白思怡难堪的闭了下眼:“这么多年过去,您依旧无法释怀吗?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说过, 我都愿意补偿的。”   “嗒”一声。   钟乔松将手中的陶瓷杯略用力的放到了桌上,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多了点别的东西出来,展凝隔得远,无法辨别清楚。   钟乔松的情绪波动极少,大部分时间里更接近一潭死水,激不起丝毫波纹,若不是偶尔还毒舌刻薄一下,在展凝眼里真的跟飞升差不离。   现下怎么看怎么反常。   钟乔松终于将视线投到白思怡身上,装满岁月的眸子里透出像看一堆垃圾的信息,他说:“见到你儿子的时候我料想着迟早有一天你得过来,不说别的,我原以为能过来就也该认个错了,结果你扔我这么一句话,补偿?有些人对于你这补偿是不是还要感恩戴德一番?”   白思怡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师我……”   钟乔松却豁然起身,脚跟贴着地面滑行似得直接去了后院,还极为少见的将小门给用力甩上了。   展凝坐在缝纫机后,被惊得抖了下后,借着整理布料的动作,继续偷望白思怡僵坐在那的背影。   钟乔松那话可能就是混凝土,一股脑的倒在了白思怡身上,以至于这个人看过去跟个石柱似得没有生气。   过了有十来分钟,白思怡才起身离开了这幢小楼。   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大,展凝懵了大半天,脑子里胡乱编排这帮人有的没的大戏,编排了一下午准备回去时钟乔松都没回来。   展凝稍作思考后还是去了后院。   钟乔松在东侧的小屋里,隔着帘子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他正十分惬意的躺在躺椅上,小曲安安稳稳的趴在他脚边睡觉,狗身下点着一块毯子,一人一狗相处的非常融洽。   展凝敲了下门,等应声后推门走进去。   钟乔松就着那销魂的姿势微微掀开点眼皮看她,静待下文。   展凝说:“师傅,我走了。”   钟乔松从喉咙底硬挤出一声闷哼做回应。   展凝想了想,又说:“师傅,我是你的学生吗?”   钟乔松挑高一条眉毛,面部神经抽搐似得看着她:“当然不是。”   “……”展凝抿了抿嘴,听得非常不是滋味。   钟乔松说:“你算我徒弟吧,乔松铺的关门大弟子,往后出不了第二个。”   展凝顿时心里又有滋有味起来,她原本还想问当初破例将自己放身边是不是因为程谨言,又觉得这个问题出来没多大意思,不管是与否,之后的那么长一段时间她跟钟乔松亦师亦友的相处也不是白搭的。   “那我走了,下次过来得很久之后。”展凝说。   钟乔松闭着眼,冲她摆了摆手。   之后很快投入到补课当中,满满当当的习题资料充斥满了这个夏季。   临近开学时发生了一起恶性的校园暴力事件,展凝隔壁班的一个女生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怎么的,惹上了几个社会人士,某个晚上这些人直闯学校寝室楼,虽然最后被及时制止,但也有几个学生受了轻伤。   那一层都将是准高三学生,引起的反响非常大。   展淮楠当下二话不说决定将展凝送往程家。   变故来的太快太惊人,展凝有些受不起。   “不是,爸……这又不是我惹了别人,干嘛让我走人?”展凝匪夷所思的说,“我的情绪并没有受这事影响,我心态不要太好。”   展淮楠说:“你自己没事,不代表别人也没事,很多事情都是会连带的,现在是升学紧要关头,闹出这个事情学校都很麻烦,学生间口口相传更是静不下心来学习,有时候退步也是潜移默化的。”   展凝还想试着为自己争取一下自由,但展淮楠态度明确又坚决,愣是没有要动摇的意思。   开学前三天将展家姐弟各自一打包直接扔进了程家别墅。   这里的环境很好,一草一木都经过精心修剪,房屋构架漂亮,装潢精致,还有几个面面俱到的佣人。   对比展家的粗糙,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展凝对着这个天堂却是高兴不起来,对着住在天堂里偷望自己的少年更是一点心情都没了。   上一世展凝同样有被接到程家,同个房间,同样的摆设,除了不再是心甘情愿,几乎没有丝毫的变化。   展凝原以为的摆脱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又被命运给摧毁了,心中的无力感几乎到爆棚。   程谨言看着她,生怕人生气似得小心翼翼的说:“姐,有什么缺的或不满意的你跟我说。”   展凝无声的摇了摇头。   程谨言自从知道展凝会跟着过来后,就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原本的按部就班都不再变得无聊和无法忍受。   只是现在看着展凝没什么表情的脸,甚至算得上是非常勉强的态度,让他心里很是不安和说不出的难受,他担心展凝找借口又想别的法子从这扇大门走出去,又难受于她对这里的排斥,就好像连带他都是不被她接受在内的。   程谨言恨不得造个大笼子死死的将展凝关在里面算了。   这偏激的想法一出顿时把他自己狠狠的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到底都在想什么?!   程谨言连忙起身朝里走,中间还被凳脚绊了下,落荒而逃到近乎有了狼狈的味道。   展凝莫名其妙的扭头看了他一眼。   这边离各校区都很近,正式开学后有专门配备一名司机给他们,展凝对这一福利很是避之不及,她不想过的那么高调,原想申请住校,但展铭扬死活不肯。   他说:“你不是一直说怕不适应?要还住那边,岂不是晚上都不能睡好了,而且老爸说了要我看着你。”   展凝毫不给面子的说:“反了吧?你看着我,还是我看着你呀?”   展铭扬死不要脸的说:“就算反了,你也得住这边看着我,没区别。”   说这些事的时候正好在展凝的卧室,这边的卧室比家里的那个大了不止一倍,果然是财大气粗。   展凝瘫在紫色的懒人沙发里,盯着坐跟前仰着下巴的大男孩,拿脚点了点他的膝盖:“死活让我走读,其实是你自己不习惯一个人对吧。”   展铭扬嘴硬:“没有,没有!”   话是这么说,但脸上那被人戳个正着的心虚样却显而易见,展铭扬和程谨言一样12岁,12岁真的还是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孩子。   展凝叹了口气,最终是妥协下来。   妥协归妥协,但程家的司机她也是不敢用的,上一世乐颠颠的坐着那车上下学,被同校学生撞个正着,在这就读的都是富家少爷千金,知道程氏的要多少有多少,展凝最后直接被人贴上了程家人的标签,这是就算撕掉也会留下痕迹的东西。   展凝不想重蹈覆辙,既然留在这里已经是避免不了的事情,那么尽量低调的过了这一年。   一年后上了大学,总该没人能管的到她了。   展凝主意一打定,第二天起床就去翻杂物间,其中一个保姆跟在她身后想帮忙。   保姆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微胖,印象里似乎是曾经留在程家时间最久的一位。   展凝说:“吴阿姨,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来就行,你去忙。”   “这不行,我听严先生说你马上要高三了,这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吴阿姨撸着袖子走进来。   将杂物间里堆了不知多久的一辆自行车给拖了出来。   吴阿姨说:“这好像是很早的时候程先生买来锻炼身体的,不过一次没用过。”   “……”展凝也是无意间看见的,压根不知道它来历,她说,“浪费了。”   之后拿布擦了下灰尘,又想法子给充了气,崭新的车子跟刚买来没两样。   “姐!”   展凝一回头就看到了程谨言,穿着T恤长裤,腕上挂着一只低调的名表,顶着那张女人都要羞愧的脸,看着自己笑了笑。   “嗯。”展凝见了他难得冒出的笑容浑身不得劲,应的非常敷衍。   程谨言走下来,看了眼:“你要骑车去学校?”   “嗯,锻炼身体。”吴阿姨已经进屋去了,展凝独自留这试车。   长时间没用,车好是好的,但部分地方也已经有些不灵动,至少挂档就很坎坷,挂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见鬼。”展凝说。   她俯身凑近又仔细看了看,硬是没扭过来。   “我来吧。”程谨言说。   他从展凝手里接过车头,手指轻轻触到展凝的手背,两人明显的体温差让程谨言抿紧了唇。   展凝收手后在边上看着:“这好像也不是用力大小的问题,应该就是车自己废了已经。”   程谨言给试了下,没什么效果。   他说:“今天坐车吧,新的买来了你再骑。”   “不用,”展凝从他手里重新把车接过来,坚持道:“刹车灵就够了,我骑车。”   程谨言无奈的叫了声:“姐!”   展凝:“怎么?我骑个车费你钱了?”   程谨言连忙小声说了句:“没有。”   太阳还在往上升,温度还没彻底上来,周边枝叶繁茂的绿化树随着偶尔掠过清风而摇晃着枝头,隐约的还能闻到点植被的清香。   适宜的环境中,一辆私家车在大门口停了,车上很快下来一个少女,扒着门口的栏杆兴奋的冲程谨言招手。   “谨言,上学去啦,一起一起!”何润芝激动的喊。   富家千金这么没形象的在别人家门口大呼小叫,她那个不知道几线明星且小三上位成天满脑子装上流社会作风的老妈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展凝都替她累的慌,把车子往边上一放,先一步进了屋。   程谨言看了眼展凝消失的背影,自几年前何润芝手贱弄坏了展凝的素材本后,这两人就很有些不对付的意思,虽然表面上碰到后也没说什么,但那股子暗潮汹涌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何润芝接着喊:“喂,你赶紧来给我开个门啊。”   程谨言过去给她开了门:“我们还要等会再走。”   “我等你啊。”何润芝笑嘻嘻的晃着脑袋,“以后咱们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上学啦,我跟我爸说好了跟你分一个班。”   程谨言没什么表情的说:“其实我们作息时间不太一样,一起过去不太方便。”   何润芝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婉拒:“这有什么,我跟着你的时间来呗。”   进到屋里,展家姐弟已经坐那开始吃早餐,程谨言的那份在展铭扬的旁边放着。   展铭扬:“谨言,快来吃饭。”   程谨言应了声,走过去。   展凝目不斜视,头都没抬一下。   展家的早晨,几乎只有展凝跟展铭扬的声音,到了这里,就只有何润芝的聒噪声了,那叽叽喳喳不停歇的说话声,展凝听的脑子疼。   她突然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一扔,看向展铭扬说:“我先走了,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展铭扬还不知道展凝准备单独行动,茫然的看着她:“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展凝擦了擦嘴巴,“我骑自行车。”   “自行车?”展铭扬惊讶:“这样骑过去得多久?会不会太累了?”   “撑死也就二十来分钟,当晨练了。”展凝说完起身要走。   程谨言连忙见缝插针的说了句:“姐,你吃的太少了,带点过去吧。”   “不用了。”   展凝拎起提前拿下来的书包,一阵风似得卷了出去,消失在门口。   何润芝笑眯眯的说:“谨言,你给我带份呗,我在家也吃了没多少。”   程谨言朝大门又看了眼,心下有些不放心。   何润芝凑过去:“谨言,我跟你说话呢。”   程谨言低下头:“你要吃什么跟阿姨说。”   何润芝撒娇:“你帮我准备。”   程谨言没吭声。   何润芝歪着头瞅他:“你帮我准备呗!”   程谨言将手上的东西一扔,也不吃了。   他站起身:“小扬,你书包还在房间吗?”   展铭扬点头。   程谨言:“我去帮你拿下来。”   这下再没眼力见也知道程谨言是不高兴了,何润芝跟程谨言打小一起长大,也就这五年几乎没怎么呆一块,但这丝毫不影响何润芝想要与他亲近的欲、望,不单是遵于父母的嘱托,自己本身也喜欢跟程谨言呆一块。   年岁渐长,随着程谨言容貌身高的张开,那股朦胧的喜爱之情越发浓郁起来。   何润芝噘了噘嘴,小声嘀咕:“哼,今天不跟你吵。”   出发时何润芝粘着程谨言走,到了车前她扭头就冲边上的展铭扬说:“喂,你坐前面。”   女孩子娇娇嫩嫩,颐指气使起来声音也很柔和没什么攻击性,展铭扬没什么旁的想法,转身就要拉副驾驶门。   程谨言先一步按住他的手,冷眼盯着何润芝:“你坐前面。”   何润芝眉一蹙:“你干嘛,今天老是跟我作对。”   程谨言:“要么坐前面,要么把你家司机叫来,你自己选。”   说完拽着展铭扬胳膊径自上了车,将车门用力一甩,把人给关在了外面。   展铭扬看着车窗外独自站着的何润芝,冲程谨言小声说:“这样真的好吗?我看她快哭了。”   程谨言低头理了理衣袖:“没事,不用管。”   展铭扬感觉挺过意不去:“一个座位而已闹成这样,其实我坐前面也没事。”   程谨言没什么反应,只是转了话题:“新课本看过了吗?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   他自然知道因着一点小事闹成这样没必要,但就是看不惯何润芝对展铭扬摆出的那股高高在上的模样,展家姐弟跟别人不一样,他们存在的意义在程谨言心中是跟家人并驾齐驱的,这个“家人”甚至远胜于他的亲生父母。   再加上……展凝疼展铭扬疼的挖心掏肺,如果她在,也绝不会允许何润芝用那样一种态度对她的心肝宝贝。   程谨言的心情就跟被扔进了大杂烩涮了一样,说不出的复杂,又是羡慕,又为自己心酸。   展铭扬这脑子简单的家伙立马被他的话给带偏了,说:“还没看过呢,应该不会太难,不至于跟不上吧。”   程谨言说:“没事,有不懂的了跟我说。”   “知道啦,大学霸!”展铭扬哥两好的撞了撞他。   时间已经过去不少,何润芝梗着脖子还在外面无声抗议,程谨言抬腕看了下表盘,降下车窗说:“最多再给你五分钟,五分钟后你坚持在这站着,那我们就先走了。”   何润芝气的胸膛立时鼓了鼓,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好似完全没料到自己辛辛苦苦撑这么久得到的会是这么一句不近人情让人呕血的话。   然而不等她有所回应,程谨言已经又将车窗给摇了上去。   何润芝突然觉得异常委屈,委屈中也掺杂着理不清的难受,最后她还是默默的上了车,由此显得前几分钟的她更加的可笑。   闹了这么一出,何润芝变得安分了很多。   车子快速的在街道上奔驰,窗前掠过无数在生活中挣扎的男男女女,程谨言默默的看着窗外,试图找寻展凝的影子,很可惜失败了。 第30章   展凝踩风火轮一样的骑着自行车到了学校, 边喘着气,边看了下时间,二十五分钟, 除去中间踩狗屎运走错路的时间, 估计用不了二十分钟。   明天来的时候可以稍微缓一点。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后去找了一个提前联系过的老师, 然后跟着对方进了高三六班,正式开始她另一段全新的校园生活。   高三还能有转学生过来实在是个新鲜事, 这给高压下的学生注入了点眼睛一亮空隙, 然而这样的新鲜度不出半天也就消灭在了题海里。   这边的节奏比展凝之前的那个学校更快, 可能是环境陌生,加上不熟悉任课老师的讲题习惯,展凝这一天全程都是懵的。   晚上还有夜自习, 展凝凭着新生的身份酌情可以有一周的旷课待遇,跟她同样待遇的还有班长丁定远,因着名字喜人,班里同学都叫他叮叮当。   丁定远是因为发烧了, 所以请假回家。   两人座位就相隔一个小道,今天有交谈过几句,这人算的上是展凝到这后难得熟悉的人之一, 一起往校门走时展凝便很友好的帮人拎了一袋试卷。   丁定远手握拳抵着嘴唇咳了几声,绯红的双颊颜色又加深了点,这人长得很高,眉目看过去也十分温良。   展凝上辈子进的不是这个班级, 因此对这人完全没印象,当然就算进的是这个班级,一年时间估计也很难有什么刻骨的记忆。   “班长,发烧怎么还带这么多试卷?”展凝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说。   丁定远:“要做的没几张,大部分是要修订的。”   “太拼了。”   丁定远笑了下:“高三可不就是用来拼的吗?”   展凝想了想,点头:“倒也是。”   车棚在西边,要拐弯,到路口展凝将手上拎的卷子递给他。   丁定远表情玩味的看着她,说:“谢了。”   “没事。”展凝冲他一摆手。   结果刚一转身,丁定远不紧不慢的也跟在了身后。   展凝:“你也去这边?”   丁定远点头:“对呀,我自行车放在那边。”   “……”展凝,“你也走读?”   丁定远笑着点了下头。   展凝突然回过味来,这人刚才是玩自己呢。   她“嘶”了声,说:“哎,你这人真是的,生了病怎么都不消停?”   丁定远又咳了几声,温润的双眼却持续弯着,看的出来心情很好,说:“我可没说我是住校生。”   展凝斜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生病真是生对了,该的。   丁定远又说:“别这么小气,高三的日子多苦闷,偶尔调剂一下是好事。”   展凝:“……”   展凝到家时那两孩子已经回来了,回来也就算了,去放车的时候发现还莫名其妙的新添了两辆。   “明天我们也骑车上学。”听到声音就小羊羔一样蹦出来的展铭扬在身后说。   “几岁了都,还跟鹦鹉学舌似得学我。”展凝走过来,手贱戳了戳展铭扬脸颊上的小酒窝,“看你能骑几天。”   “这么小看你弟。”展铭扬乐呵呵的挤在展凝身边,凑过去嘴巴抵着她的耳畔小声说,“我们买车是为了避麻烦。”   “嗯?”展凝抛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展铭扬便把上午的荒唐事情简要的说了一通。   这么一来就稍微能理解点了,程谨言从来就没把何润芝这人当回事过,对于上一世自己的情敌,且跟自己求而不得处境类似的情敌,现在又按着老路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不复返,展凝当下有了抱臂旁观的心情。   上台阶朝屋里走,展凝边似笑非笑的说:“你们大男生太不懂体贴了,对着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姐居然摆出这么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   展铭扬:“这话不能跟我说,得跟谨言说。”   晚上的菜色很家常,这跟展凝印象中的程家食谱有了很大出入。   她夹了块鱼片慢吞吞的吃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让一直注意着她反应的程谨言心里很是忐忑:“姐,不合胃口吗?”   在展家时吃的东西比较固定,因为展凝很挑食,她的挑食还体现在食物品种的固定性上,吃来吃去就那么几样,其他的不喜欢,也不考虑,新事物也不愿接受,在这方面展凝非常的专一,当然也可以说是偏执,脑子相当的转不过弯来。   程谨言生怕她吃不习惯,特意让保姆按着以前展家的口味做的。   “挺好,”展凝把麻辣鱼片塞进嘴里,“蛮好吃的。”   说完就埋下头快速吃起来。   程谨言暗暗松了口气,又夹了筷菜到她碗里。   展凝扒饭的动作一顿,说:“不用替我夹,我自己会来。”   程谨言准备继续的动作瞬间滞住,低低的应了声:“好。”   可能是这天受的打击太大,何润芝的盲目自信难得灭下去几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她人。   来程家这事比较突然,宋阳和孙婉也是在过后才得知消息,本打算这周碰个面,结果宋阳临时有事走不开,最后把时间约在了下次放假。   孙婉说:“娘娘很忙的,经常找不到人,成天捧着书真不愧对于他书呆子的名号。”   展凝对此并不发表意见,在她看来宋阳的“临时有事”很可能是家里的问题。   既然不准备出门,展凝便打算在家复习,她本身也不是坐不住的人。   这天却来了两个稀客,一个是鼻子不是鼻子的何润芝,前一次的遭遇留下的后遗症似乎还没散,那张噘的半天高的嘴能挂两只酱油瓶。   另外一位则是傅一。   傅一跟展凝同校同级不同班,走廊上碰到过几次,眼光一扫算是给彼此最大的关注,女人间的战争比较奇怪,哪怕没有过节,不顺眼的就是不顺眼,非要给个理由可能是磁场不合。   当然放在展凝身上还会带点前世的因素。   其实撇开偏见,单单看傅一这个人,挑不出什么问题来,不论是长相性格成绩亦或者是家境,任何一样拎出来都是尖子中的尖子。   她是程谨言的翻版,众人眼中唯一能跟程家少爷相提并论的人。   丁定远大言不惭的说过:“傅一是每个男人心中的白月光,当然除了我。”   “白月光”跟“酱油瓶”一起上了楼,展凝原本要上去的想法就此止住了,她拖着一堆习题去了一楼的会客室。   高中的习题是没有止境的,尤其是高三,那些个任课老师就没考虑过学生的负荷量,给出的试卷就跟不要钱似得往下洒,洒的欢天喜地将人一通埋。   展凝就埋在这堆“不要钱”的试卷里,做题做的很有些心无旁骛的意思。   连程谨言小媳妇样端着水果盘进来时都没注意,直到人开口说:“姐,休息下吧。”   他穿了一套浅色的家居服,头发前段时间刚剪过,脸部轮廓因着利落的发型稍稍去了些阴柔的味道。   “小扬呢?”展凝说。   程谨言把盘子放到她手边,说:“还在楼上,傅一在教他做题。”   亲姐还没死呢,居然跑去问傅一,展凝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想着。   程谨言对着展凝没什么表情的脸,犹豫了下说:“姐,你也上来吧,一个人在下面多无聊。”   “你看我无聊了?”展凝抖了抖不薄的一叠试卷,“任务这么重,你觉得我有时间无聊?”   自从展凝来了程家,就表现的很有攻击性,被这攻击范围波及到的对象则只有程谨言,这让他有点委屈。   程谨言没再说什么,走过去闲手闲脚的捞了展凝的一张纸卷看着。   展凝心说:“再天才谅你也看不懂,装什么装。”   不管程谨言懂不懂,看卷子的神情却显得很投入,最后甚至坐到了一边的小沙发上,屁股一落就没有要再起身的意思了。   时间一久,哪怕对方并没有妨碍的动作,展凝都觉得这间屋子里的空气不对了。   楼上那么多人,尤其还有闪闪发亮的傅一,结果这人杵这不动了是怎么个意思?   展凝突然把笔一扔,抓了抓头发。   程谨言敏感的抬起头,看向她。   展凝说:“你怎么不回楼上了?”   “我在不在没差。”程谨言将试卷翻了面,边快速看了眼展凝,小声说:“还是留这陪你一会。”   其实真不用……   一抬眼透过玻璃门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何润芝,展凝到嘴的话滚了滚又咽了下去,好整以暇的准备看戏。   玻璃门很快被推开,何润芝不冷不淡的扔了展凝一个眼神,随后转向程谨言,叫道:“谨言,你呆这干嘛?傅一姐叫你了都。”   程谨言:“叫我有事?”   “叫你自然有事了,赶紧上来。”   程谨言:“具体什么事?”   “你去问她呗。”   程谨言手指在试卷的边角拨了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等了半晌,何润芝突然凑上前要去拽他,程谨言身子一侧,眼疾手快的避过了。   何润芝当下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难堪,她无法忍受的叫道:“程谨言,你最近怎么回事?我又不是丑八怪,你干嘛一直避着我。”   展凝想:“活脱脱一个智障。”   “你先上去吧。”程谨言转了身,背对她将试卷放到桌上,“我等会就来。”   “我不!”何润芝大声说:“我就要跟你一起上去!”   对方的视野死角里,展凝明晃晃看到了程谨言脸上的不耐烦,她兴味盎然的挑了挑眉,喝了口鲜榨果汁,看戏的从来不怕事大。   程谨言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当下展凝可以变得乐颠颠的,虽然面上没有显示,但相处这么多年实在太了解她了,那双睡不醒的猫眼里可不就是亮着暗光呢,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僵持了片刻,程谨言最终跟着走了,出那扇门的时候,跟在身后的何润芝突然扭身瞪了展凝一眼。   展凝要笑不笑,态度极好的冲她举了举杯子。   等人走远,展凝往后一靠,仰头盯着天花板发呆,她倏地回过神来,上一世的自己在程谨言心中应该也跟现在的何润芝一样,就是个不懂人眼色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牛皮糖,而投映到别人眼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挑梁小丑,除了带出点没营养的笑料就再没别的作用。   展凝拿过杯子又喝了口果汁,随后继续趴桌上做题。   楼上一伙人都聚集在偌大的休闲室里,拉上帘子还可以做迷你影厅,傅一跟展铭扬坐在榻榻米上,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讲题,而是凑一块在挑片子。   傅一温和的笑着:“你喜欢看什么?”   展铭扬张嘴就想说变形金刚,但对着傅一那能将人溺毙的双眼,愣是将这话给堵在了嗓子里。   让眼前的人陪自己看没什么温度的机器人,实在太不合适了。   展铭扬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我都可以的,你挑吧。”   傅一:“真的?”   “嗯,”展铭扬用力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都可以的。”   傅一便笑起来,轻声说:“还是你乖啊,小言要是有你一半听话就好了。”   说完,低下头继续在那划拉着选片子。   而展铭扬则被夸的红了脸,他偷眼看傅一微侧的脸,白皙中透着点粉,像一枚可口漂亮的奶油蛋糕,又想去啃一口,又不舍破坏那美感,只能努力的隐忍着。   在展铭扬满心满眼止不住冒粉红泡泡的时候,另外两人回来了。   何润芝脸色很不好看,在这边她没有可以拿来发泄的对象,唯一一个符合的就是展铭扬,再加上对展凝莫须有的新仇旧恨,连带看展铭扬就更不顺眼起来。   “你坐别处去!”何润芝没好气的说完,还附带踹过去一脚。   这一脚力道不重,但搭配上她的态度就有够侮辱人。   展铭扬立时皱眉,抬头要说什么,傅一先一步开了口:“你这是在做什么?凭什么无缘无故踢人?”   傅一年长几岁,上流圈子也流行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傅一就是这个圈子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同辈的听长辈念叨多了,加之傅一本身行事作风低调和善,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对她都很言听计从。   现在被傅一这么一责问,何润芝憋着嘴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借口来,模棱两可的说:“跟他闹着玩的。”   傅一说:“有这么玩的?”   何润芝装傻的冲她笑笑:“傅一姐,别这么严肃嘛,我下次不敢啦。”   傅一没说什么,只是看向了展铭扬。   展铭扬沉默了下,说:“没什么。”   随后起身让座,走去了另一边,程谨言没注意到方才那出,见人过来挑了挑眉。   他的面前摆了一副巨型拼图,这人最近的心思全扑在这上面了。   展铭扬收拾了收拾心中的不是滋味,双手撑着膝盖跟着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周了吧,这完成的有没有四分之一了?”   “颜色太杂了,花费的时间确实多点。”程谨言在那挑图块,他的手指纤长笔直,骨节分明圆润,搭配挑挑拣拣的细节工作十分好看。   展铭扬笑说:“喂,你这手都快赶上女生的了,不单脸,现在是手都不让人活了。”   程谨言纵容着说:“别闹。”   展铭扬凑过去,低声说:“给你说个秘密怎么样?”   程谨言很不给面子的说:“你的秘密从来不值钱。”   “别这样,”展铭扬脚步一移到他边上,挨着他说:“虽然秘密不值钱,但总归是秘密不是?”   程谨言:“说。”   展铭扬笑眯着眼:“给点表示。”   程谨言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想要什么?”   “不要什么,明天你帮我做值日。”   程谨言:“你去别处呆着吧。”   展铭扬说:“哎,没劲,跟你说真的呢,真是个秘密,这秘密除了我就没人知道。”   程谨言盯着拼图不为所动。   展铭扬不死心的继续说:“你不帮我做值日不还得等我呢,还不如你帮我做一下,咱两直接可以提前走,反正学校那帮人从来不舍得祸害你。”   程谨言叹了口气,无奈的看向他:“说!”   “这算同意了哈!”展铭扬乐的酒窝顿时加深不少,一手还没轻没重的搭上程谨言的肩,差点将人的拼图给撞翻,“我姐啊,我姐她是个超级手控,就喜欢手漂亮的。”   两人凑得近,展铭扬温热的呼吸在程谨言耳畔扫荡,而程谨言波澜不惊的心底却因着他的话而微微动荡起来。   “真、真的?”程谨言说。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展铭扬继续毫不留情的出卖他亲姐,“我姐成天翻杂志,有一次我进她屋就见她对人模特发愣,当时还嫌弃了一遍我的爪子,你说稀奇不稀奇,对着男人不垂涎那八块腹肌,居然独爱那爪子。”   展铭扬抬起自己的右手,翻转了几下:“我的也不丑啊,对吧?”   程谨言敷衍的点了下头,放在拼图上的手无意识的拨弄着图块。   听了展铭扬的话,他既不舒服于展凝盯着男模猛瞧,又有些兴奋于对方那神奇的喜好。   若真是这样,自己能让她喜欢的东西,是不是就算多了一样?   想到这点,程谨言的心脏就像按了双小翅膀,啪嗒啪嗒的要飞出去,整个人突然就轻松了不少。 第31章   话题说到展凝, 展铭扬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今天很长时间没见到人了。   “我去看下我姐。”展铭扬松开他,扭身就朝外跑。   程谨言眼睁睁看着人毫无顾忌的消失在大门,心中想要跟着下去看下的欲、望不合时宜的渐长, 羡慕与冲动相互缠绵至不可分, 在理智烧崩断的最后一秒想起展凝那对自己臭不可闻的脾性,最后还是将满怀不甘给忍了下来。   时间已经跨到了下午, 太阳开始沉沉的往西偏过去。   展凝做好了在这间会客室消耗掉一天的准备,正捧着一堆零食休息, 展铭扬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呦, 好学生来了!”展凝瘫在椅子上, 半身不遂似得看着他,张嘴就埋汰他,“倒是还记得你姐我啊, 不容易。”   展铭扬在她椅子边席地而坐,伸手捞她怀里的东西:“给我吃点。”   展凝不松手:“自个去拿。”   “姐,给我吃点!”展铭扬拖长着音调撒娇,边开始跟她抢。   要死要活几个来回后, 以五五分消停了下来。   展凝忍不住抱怨:“敢对你姐客气点吗?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展铭扬嗷嗷着反驳:“刚有人说我乖,你就说我不可爱了。”   “谁?傅一?”展凝随手将怀里的薯片扔他身上,警告说:“你给我离他们远点, 有钱人没什么可来往的,咱们在这也就是暂住几年的住客而已,少跟这些人有联系。”   展铭扬笑着说:“知道啦!”   屋子里呆了大半天,再活络的人都能给闷出一层皮来, 展凝站起来走了几步,犹自不爽快的朝室外走去。   展铭扬立马霸占了她的位置,提前摆出一副懒得动的德行。   别墅前是个半大不小的花园,门口短短一截的白色栏杆上放着不少的迷你小盆栽,一颗颗排队整齐的蹲在那。   展凝随意走了一圈后在栏杆前站定,拿手指戳着那些小巧可爱的绿色植被。   正好戳了三下后,天降水盆,兜头直接砸她脑袋上了。   展凝猛一抬头,只看见白洁的一片衣角,在风中讽刺一般的扬了下。   因为太突然,展凝懵了好一会,没第一时间觉出疼来,呆呆的站了几秒后动了动眼珠,透明的玻璃盆已经碎在脚边,两条拇指大的金鱼不知死活的瘫在地上。   展凝蹲下拿手拨了拨鱼肚子,鱼尾巴弹了两下,还活着。   她把两条鱼捞起来放到还留有液体的小半个玻璃盆残体中,随后眼睁睁见着两滴鲜红的血液掉了进去,在水中缓慢的扩散开来。   擦了把脑门,展凝拿舌尖自内部顶了顶僵硬的脸皮,豁然起身冷着一张脸走了进去。   隔着玻璃门,一见到展凝这鬼样,展铭扬近乎是连滚带爬的从椅子上翻了下来,跌跌撞撞的冲出来,着急说:“这怎么回事?怎么出去晃悠个一圈就见血了?你撞哪了?”   展凝咬牙切齿:“你见我这模样是像撞的?我有那么蠢?”   想想也是,哪怕展凝再不着调,往地上摔个十次也不至于把自己磕成这样。   展铭扬脸色蓦地一变,表情冷然起来:“谁打你了?”   展凝一把甩开他扒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径自飞身上楼,随着浓重的低气压,带出风雨欲来的气势。   休闲室造的很大,双开门,此时跟没睡醒一样半闭着。   展凝抬腿一脚踹了上去。   砰——!   里面三人瞬间抬头望过来,清一色的惊愕表情。   程谨言最先回过神,快步走过来,也不问出了什么事,直接说:“我带你去医院。”   展凝面无表情的绕过他,又往里走了几步,冷眼看向不远处的两个女的。   小木桌上放着平板,两人肩并肩分外惬意的靠懒人沙发上看电影。   傅一对着来者不善的展凝,跟着说:“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交集不多,但傅一对展凝也没有什么好印象,很大原因可能要归咎于最初展凝对待程谨言的态度上。   他们圈子中的天子骄子,被一个普通老百姓甩脸色,傅一那会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更是心疼程谨言心疼的不得了。   这么多年过去,这种偏见依旧存在。   由此现在见着人满脸血糊的模样,她惊讶归惊讶,却也没当回事。   展凝冷哼了声,将目光转到正装眼瞎的何润芝身上,抬手一指:“你出来。”   几人将目光统统转到她身上。   何润芝没动,翻了个白眼:“凭什么呀?你说出来就出来啊,你算我的谁呀?”   展凝随手捞起一个扔地上的靠垫狠狠砸了过去:“给我滚出来!”   圆形的沙发垫飞盘似得旋转着飞了出去,贴着何润芝的头皮掉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何润芝吓的脖子一缩,随后尖叫道:“凭什么?!你凭什么拿东西砸我,你个野蛮人,你这种人凭什么出现在这里,这里不欢迎你们,赶紧滚!”   话不经大脑的直接蹦了出来,带着显而易见的高高在上和不屑一顾。   展凝还没什么,程谨言却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有多希望展凝留在这里,就有多恨何润芝现在的口无遮拦。   展凝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撒泼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说:“凭这是你的杰作,十二岁,初中生了,别告诉我你还小,八岁孩子还比你懂事的多,除非你今天承认你就是个智障,不然这事没完!”   傅一倏地一拧眉,扭头看了何润芝一眼。   何润芝脸一阵青一阵白,吼道:“你凭什么说是我砸的?证据呢?谁见到我砸你了?”   展凝:“二楼放的鱼缸他妈的会自己往下掉?”   那鱼缸还是展铭扬前几天吃饱撑着买回来的,顺带还买回来四条金鱼,只是过了一夜就死了两条罢了。   剩下的两条倒是挺坚强,每天吐着泡泡熬到了现在,就是今天被这么坑了一把,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夜。   何润芝叫道:“说不定就是自己掉的呢,反正我没碰,你非要说我干的就拿出证据来啊!”   脑门上的血是没再继续往下淌了,就是黏糊糊难受的很,展凝抓了把头发,说:“行呀,那就找证据吧,把监控调出来,正巧二楼阳台就在监控范围内。”   何润芝立时变了脸色,略带慌张的看了眼程谨言,随后依旧嘴硬的说:“你要看自己去看啊,管我屁事!”   展铭扬站了出来,目光冷冽的看着这个自己心中本就印象极差的小姑娘,说:“要真有这事,你怎么说?”   何润芝:“什么怎么说?你想我怎么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算什么东西?”   展铭扬浓眉一拧,往常看着可爱兮兮的娃娃脸,霎时变得骇人起来:“展凝是我姐,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有胆子做就要有胆子承认,有钱人家的小姐都是你这模样吗?是不是太丢人了?”   何润芝:“谁丢人了?你他妈说谁丢人了?”   她一抬手,胳膊抖得跟癫痫似得来来回回的指着展家姐弟:“就凭你们这种靠别人生活的寄生虫还敢说我丢人?你们……”   “够了!”程谨言猛地打断她不堪入耳的言论,“程家的底盘里,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何润芝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有些失控的吼道:“程谨言,你在说什么?就为了这两个外人你就这么对我?他们到底算什么东西?给你们程家什么好处了,要你这么帮他们?”   展铭扬气疯了,身子一动就要上前。   展凝一把拉住自家难得发怒的弟弟,对何润芝说:“你最好嘴巴给我放尊重点,不然等会我让你双倍还出来。”   何润芝还想嚷嚷什么,沉默很久的傅一先一步开了口,问她:“你到底有没有拿鱼缸砸人?”   何润芝停了下,胸膛剧烈起伏着,撇开头,说:“没有。”   傅一:“真的?”   何润芝:“嗯。”   傅一压低声音:“你再说一遍,真的?”   何润芝的做贼心虚顿时浮现在脸上,快速扫了众人一眼,突然破罐子破摔的叫道:“你们一个个的干嘛呀?就是想让我承认是吧?我不承认你们就都不满意是吧?”   展凝冷笑了声:“别说的那么委屈,好像逼你就范似得,你只要说有没有干那缺德事就行。”   何润芝:“我说没有就没有,不信拉倒!”   展凝懒得跟人废话,就想直接去调监控,结果傅一又开口说:“润芝,姐姐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有没有做?因为你刚才确实离开屋子,去过阳台。”   她虽然看不惯展凝,但也不代表会做包庇的事情。   室内顷刻间安静下去,颇有点死寂的味道。   何润芝似乎没想到傅一会说出这话来,脸上的慌乱顿时更加明显,很快又急转直下演变成了难过,异常委屈的看着傅一,双眼蓦然泛了红。   静了片刻,傅一叹了口气,转向展凝,说:“不好意思,她也是无心的,可能也是没想到你会被砸到,一时害怕所以不敢承认。”   傅一不轻不重的抛了一个台阶。   展凝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说:“我拎着她往墙上砸几下,跟你说句不好意思,你觉得怎么样?”   何润芝突然往前一步叫道:“那你还想怎么样,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要是故意的你现在还能站在这?”   展凝说:“呦,现在承认了?刚死活不肯承认是谁?”   何润芝说:“非要我承认的是你,现在承认了咬着不放的又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想要钱还是什么?你直说啊!”   傅一警告的拽了拽她,何润芝不为所动,只肆无忌惮的瞪着展凝。   财大气粗这个词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展凝一直都知道这人没什么脑子,但从来没想过会这么没脑子。   好一会没说话的程谨言这时开了口:“别拿钱来侮辱人,给你两个选择,一、道歉完就走,以后少来这里惹事。二、自己照着脑袋磕一下,你选。”   这硬邦邦没什么余地的话一出来,周围人都愣了,展凝是有点没想到程谨言这小子会站自己这边站的这么彻底,果然五年日子不是白过的。   傅一同样震惊的看着他,毕竟几家都有生意往来,对于小辈们的互动彼此父母都是乐见其成的,照理说再大的事都不该说这么严重的话。   傅一:“小言,你说什么呢?”   何润芝已经哭出了声,这次明显是真伤心了,她含含糊糊的委屈控诉:“程谨言,你居然帮这个女的,她有什么好你老是帮她!你就知道欺负我,你从来就只知道欺负我!”   程谨言:“赶紧选。”   何润芝:“程谨言……”   程谨言:“选。”   何润芝哽咽着,好一会放低了声音:“谨言……”   程谨言不耐烦的侧了下头:“你选不选?!”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他人生中最大的耐心和忍耐一股脑的全扔在了展凝身上,哪还有多余分散给别人。   傅一安抚的拍了拍何润芝的背,在两人间看了几个来回过后,低声劝道:“润芝,这次确实是你错了,道个歉是应该的。”   何润芝抹着眼睛,一脸的不甘不愿,过去好一会,才跟赴死一般的说:“对不起。”   三个字,挤的跟便秘一样,又臭又硬。   展凝“呵”了声。   闹了这么一出,这个地方也不可能继续待下去了,傅一又谴责的看了程谨言一眼,随后搂着何润芝往外走。   路过展凝身边时,展凝突然开口说:“我可没说一句对不起就够了。”   随后在众人还没回过神的当下,一把揪住何润芝的衣领,直接将人往地上给抡了过去。   何润芝毫无防备尖叫着摔在了地上,并由于惯性,稍稍滑出去一些轻轻的撞在了桌角上。   嚎啕大哭立时爆发,泛滥到完全无法收拾。   展凝迎着傅一震惊又震怒的目光,抬了抬手,笑着说:“对不起呀,我今天手痒,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无心之举。”   傅一:“她才十二岁。”   “怎样?”展凝跟她冷冷对视着,“我是她妈吗?什么都要包容。” 第32章   何润芝身高还没长足, 展凝抡的很顺手,但再顺手用出去的力道也很有限,对何润芝完全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能嚎的这么惊天动地更多的原因是被吓得。   生活在这里的人个个都是家里祖宗, 成天被捧着供着,何时受过这样的欺凌。   何润芝狂躁的冲展凝一通吼叫, 疯癫的模样直逼精神错乱的疯子,张牙舞爪的要扑过来。   失控状态下的人毫无理智可言, 加之横冲直撞的力道非往日可比, 傅一虽然着急的喊了她一声, 却一时也拦不下来。   展铭扬连忙将展凝护在了身后。   程谨言则瞬间移步上前,一把拎住了何润芝的领子将人狠狠的往墙上一撞,冷目吼道:“你闹够没有?”   “没有!”何润芝疯了一样的开始挣扎, “你看我不打死她!”   程谨言倏地收紧力道:“你再说一遍。”   领子卡着喉咙,力道轻轻一收,就开始呼吸不畅,何润芝一下子就憋红了脸, 伤心又愤怒的喊了声:“程谨言!”   每个人都有软肋,软肋的盔甲只能自己小心紧张的盖造,展凝便是现下程谨言心中最柔软又最秘密的所在, 这个地方见不得光,不为外人所知,他只能自己默默的不动声色的保护着。   他从刚才的勉力隐忍,到现在因着何润芝含有报复意味话而终于成了忍无可忍。   程谨言:“你再说一遍。”   傅一被程谨言要吃人的样子吓到了, 焦急的推了他一把:“小言,你在干嘛呢?赶紧把人放了!”   何润芝智商掉线的又浇了桶油:“你看我不打死她,我就要打死她!”   程谨言将拽着何润芝领子的手迅速往上提了提,对方顿时痛苦的干呕呛咳起来。   傅一叫道:“程谨言,你疯了,赶紧把人放了!”   程谨言盯着要厥过去的何润芝:“你还敢不敢碰我姐了?”   何润芝原本还算看得过去的五官顿时皱的惨不忍睹,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伤心的,还是纯粹因着痛苦而流出的泪水很快湿了满脸。   静观了片刻的展凝皱了皱眉,展铭扬这时也小声说了句:“姐,谨言突然变得好恐怖呀!”   是啊,怎么突然就抽了呢?!   展凝正判断着闹出人命来的可能性,又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要上前阻止一下的时候,满脸充血的何润芝终于智商上线,不再挑战程谨言的耐心,狼狈又艰难的摇了摇头。   程谨言又盯着她看了几秒,才松了手,往后退了步。   何润芝转眼间靠墙滑坐到了地上,咳的撕心裂肺的同时,“呜呜呜”的哭出了声。   这是她至今为止最失败的一天,挑衅不成反被发小欺凌,连个还手余地都没有,在仇人面前眼睁睁的被虐的渣渣都不剩。   少女心碎成了齑粉,初成的粉色情愫就此陨落晦暗。   傅一抽了几张纸巾给何润芝擦了擦脸,将人搀起来,转向程谨言,少有的严肃道:“小言,你最好细细的想一想,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否值得,这么多年你所受的教育难道就是为了把你打造成现在这幅暴力的模样吗?”   程家人最忌冲动,程谨言自小就被当未来接班人培养,每个人对他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克制”,他需要克制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情绪,以及任何脱离程氏接班人轨道的东西。   程谨言抿着嘴,倔强的跟她对视着,他不想妥协,不想在这件事上承认自己错了,保护展凝,永远没有错。   然后他在向来疼爱自己的傅一眼中看到了显见的失望,傅一没再说什么,搂着依旧还没止住哭泣的何润芝走了出去。   “姐,去医院。”展铭扬凑过来拨了几下展凝潮乎乎的头发,查看了一下伤口,“好在不怎么深,疼吗?”   就是血流的多,糊了一脸,看过去自然就吓人。   展凝:“还好。”   疼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就是心思一直放在别处,所以感觉也就不太大。   程谨言又朝大门看了眼,才走过来,说:“先去医院看看,不管伤口大小,检查一遍才放心。”   说着就要去拽展凝的胳膊,展凝快速避开,头也不抬的说:“我去趟卫生间。”   展凝锁上门,站在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盯着水柱发了会呆后俯身洗了把脸。   这个时候换谁心情都不会好,莫名其妙给砸破了脑袋,就算将罪魁祸首整成一朵喇叭花,心里的闹劲一时也很难压下去。   展凝试想自己跟何润芝也没有过多大的纠葛,哪怕是上辈子为个男人斗得要死要活,也不至于沦落到玩蓄意谋害的地步。   她现在才几岁,十二岁,十二岁的年纪居然可以毫无顾忌的朝人脑袋砸鱼缸,这也亏得鱼缸小,楼层低,不然自己的小命是不是就得交代在这了?   展凝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捞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原本凝固的破口一下又渗出点新鲜血液。   原本就没压下去几分的烦躁立时又死灰复燃的蹿上来,展凝“啧”了声,将毛巾一扔,开门走出去。   两少年跟门神似得杵在门口,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等展凝一出来目光统统转到她身上。   两人如临大敌的表情让展凝很是莫名,这时放口袋大部分时间只用来装样子没实际功能的手机突然响了。   原以为是李知心,又或者是被告状后来教训自己的展淮楠。   结果拿出来一看,来电的却是丁定远。   电光火石间展凝脑子已经转了好几个弯,她接了电话。   丁定远说:“展凝,我是丁定远,物理老……”   展凝说:“噢,今天去买资料啊,时间来得及吗,这都下午了。”   丁定远:“啊?”   展凝思考着说:“那行吧,既然这么急就走一趟,在新华书店碰面,到地了再联系。”   将一头雾水的丁定远打发完后,展凝对上两少年冷热不定的视线。   “有事要出门一趟,医院我自己去,你们别管了。”   身上衣服也是一片狼藉,隐隐的还泛着点腥味,展凝去房间换了一身。   出来就朝大门走,程谨言连忙跟上去,说:“姐,我送你吧,这样出门也不太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展凝倏地转身看他,“我又不是毁容了,还不能出个门?”   事实上她也不想这个时候冲程谨言发火,毕竟这孩子前几分钟还给自己好好出过气,但心里乱糟糟的情绪一时难以压制,她就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好好的愣一会,谁都别来烦她。   “姐。”展铭扬在一边拉住她,“你这样出门我们不放心。”   “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有事打电话。”展凝把手抽出来,隐忍着说。   人的情绪跟高浓度酒精类似,容易挥发,也容易被波及,到一定点了还极易爆炸。   程谨言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对着展凝不怎么和善的表情,谨慎的闭了嘴。   这边的住宅区附近并没有设立公交站点,当然这很可能归功于住这里的住户使用不到这类公共交通工具的问题。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展凝到路口等了很久才打到一辆车。   为了形象不至于太过吓人,出门时展凝还特意套了顶鸭舌帽,然而这样粗略的遮掩完全就是种自欺欺人的方式。   今天的司机热心的过人,展凝一上车,他就说:“小姑娘这脑袋撞的有点厉害呀!”   “还行!”副驾驶车窗升降按钮无效,展凝敲了敲玻璃,“师傅麻烦降点车窗,我容易晕车。”   司机说:“有伤口的人吹风不好的其实,你年纪小不懂事,不过我还是给你降一点,留条缝好吧。”   车子走走停停的朝医院奔去,展凝心思飘散的厉害,头上的隐痛在这个时候终于露出了点苗头。   她有些难受的按了按额角。   司机说:“这怎么撞的?自己摔了还是什么,家里人怎么没陪着你出来。”   大叔跟被人按了开关一样,突然走起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   展凝在他一顿问题炮轰中,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松了松,然后把遭遇一股脑的冲陌生人抱怨了一通。   司机听得一惊一乍,最后跟着展凝一起将何润芝给彻头彻脑的讨伐了一顿,这人要在跟前站着直接能给喷的爹妈不认识。   这一过程直接持续到展凝下车为止,展凝心情很好的冲对方挥了挥手:“麻烦你了,师傅!”   “好说。”司机师傅也冲她摆手,顺带说了句,“那种孩子就是纯粹家庭教育有问题,你以后自己当心,直接绕着走。”   在司机师傅最后这句结束语中展凝走进了医院。   伤口看着并没有很严重,但医生还是开单子给拍了片子,确认无大问题后才给上药做包扎。   只是伤口位置有些靠上,需要刮掉点头发。   展凝的头发已经及腰,是别人说的上厕所要撩的程度。   “那看过去岂不是得秃了?”展凝幻想了下自己之后的造型说。   医生在盘子里拨了一下工具,说:“我给你刮少点。”   少点不也照样得秃?   鱼缸砸下来的时候,连水带鱼兜头兜脑的全泼在了展凝头上,血水一掺和一搅拌到现在都黏在头发上没干透。   刮刀贴着头皮动作的时候,展凝能听到发丝断裂的沙沙声,随着声音掉下来一撮半干不干的头发。   等医生放开她的头,接着拿药水的时候,展凝说:“医生我这样是不是没的洗头了?”   医生说:“对呀,一周内就别想了,一周外视情况再看。”   “……”这话无疑又是个天降的噩耗,展凝巴巴的说:“这要一直不洗,我这头还不臭了?”   医生拿着药棉转过身来给她消毒:“臭了也总比跑医院好吧。”   “我还是宁愿跑医院。”展凝说。   可能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大言不惭,医生的话音也忍不住滞了滞。   手上的动作不停,医生说:“要实在受不了就去理发店吧,躺那边让别人给你服务,手上动作注意,别碰到伤口就行。”   从医院出来,顶着个放荡不羁的造型,展凝在马路边上走着,日头西沉,脚边全是碎落的霞光。   展凝踩了一会,扭头看到一家正大肆搞活动的理发店,洗剪吹20元,烫染特价八折,凭会员卡更可享受五折特级优惠。   店铺面积不算小,透过大片落地玻璃,可发现在这样的促销活动下光顾的客人也寥寥无几。   能有这种效果的,不是地理位置不佳,就是理发师手艺堪忧。   展凝盯着某个正在人头上捣鼓的黄毛好一会,毅然决然的走了进去。   一通的欢迎光临中,一个瘦高个走了过来,虽然极力压抑,还是看得出他对展凝这幅模样的惊讶,他勉强将目光拉开放到展凝脸上,笑道:“理发吗?”   头发一直潮乎乎的,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老感觉带着股腥味,都快跟鱼类家族划等号了,这样的摧残下展凝心里最大的渴求就是将这头今天过的比较磕碜的头发给洗一洗。   然而等人将问题一抛出来,可供选项突然又跳了一个台阶,展凝合计了下近一段时间里自己要面对的糟心情况,觉得将头发剪了是个再明知不过的选择。   “嗯,剪头发。”展凝抓了抓自己的马尾,又指了指额角的地方,“我这样可以剪吗?”   “可以,我注意着点,这边不给你弄湿。”他说。   洗之前为方便需要一刀给剪了,到时洗完再精修。   理发师拿着剪刀跟她确认了三遍才下手,紧张兮兮的态度不像是剪头发,很有要剖人肚子的感觉。   理发师说:“过来把头发剪短的不少,但剪到一半就开哭也挺多,每次我都蛮尴尬。”   发带解开,单马尾披散开来,理发师将剪刀举到她脖子上,看了镜子中的展凝一眼:“我真剪了,这一刀下去可就没的后悔了。”   展凝看着他都嫌累,说:“剪吧,那些剪一半能哭出来的八成都失恋了,我这是被破头了,性质不一样。”   理发师笑了下,“唰”一刀剪了下去,手上捞了长长的一大把:“这个你要带回家吗?”   “……”展凝说:“不用。”   拎着这么一束头发她瘆的慌。   头上有伤的问题,展凝这个头剪的时间有些长,毫不容易熬到结束时,手机也响了。   在吹风机“呼呼呼”的热风声里,接通了电话。   丁定远在那边说:“你到哪了?”   展凝当机了一秒。   丁定远继续说:“我到新华书店门口很久了,你人呢?龟爬的?”   “……”展凝完全把这胡诌的事给抛的一干二净了,也完全没想到丁定远这准班长会用那高超的智商来履行这荒唐到不行的邀约。   但不管这事多荒唐,人总归是被自己诓出来的,展凝怎么着都得把这责任毫无怨言的给背了。   “不好意思,”展凝说,“我正剪头发呢,不过快好了,马上就来,马上!”   “……”丁定远可能在马路边站着,时不时传来汽车喇叭声,一堆杂音里他无奈的说:“我真服你了,哪家理发店?我来接你。”   展凝说:“你怎么来的?”   丁定远:“自行车。”   他每天骑着来回的座驾是一辆较为酷炫的山地车,能载人的地方就一个,车前的横档,展凝想象了一下自己趴他车头的情景,仅一个开头就受不了的把画面给死死的定住了。   找了个借口将人打发,之后催着理发师加快速度,火急火燎的从理发店出来,这边原本有公交车可以直达,现在念着时间紧迫,展凝直接打了辆车过去。   对出去的街角,因着不放心而跟出来的两人透过车窗第一时间看到了展凝的新造型。   “哎呦喂!”展铭扬不忍直视的咬了咬牙,“我姐脑袋一磕,直接磕成中性风了吗?”   其实展凝的头发也不算特别短,肩膀往上一点,刚好遮住耳朵,配了一个齐刘海,看过去圆滚滚的很可爱,加之展凝长得不丑,清秀的脸庞配着成天懒洋洋猫一样的气质,很有味道。   程谨言嘱咐司机跟上去,边说:“其实挺好的。”   展铭扬脱口而出一句:“你眼中就是我姐秃了都是美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程谨言心中顿时“咯噔”一声,那颗突然加速的心脏像被扔进空铁罐里,被用力的摇了摇,晕的摇头转向,差点吐出来。   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带着独属于他自己的心虚,偷偷看了眼展铭扬,展铭扬双手枕在脑后,闭眼跟着车内音乐没心没肺的在那哼唱,一脸享受的仿佛掉进了音乐会。   程谨言默默吐了口气,可那股隐隐的不安却并没有随之驱散。 第33章   天色渐晚, 展凝下车付了钱,朝对面看去。   丁定远还守着他那辆座驾,单腿撑地, 白色耳机挂在耳朵上, 低头专心的盯着手机。   展凝注意着两边车辆跑过去,到跟前了轻轻戳了下他的胳膊:“来了!”   丁定远连忙扭头, 一边摘耳机,一边傻眼的看着她。   “哈哈, 换了个发型!”展凝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 事实上不说别人, 她自己暂时都还没适应过来,脑袋轻飘飘的,有时候扭头的时候都感觉要飞起来。   丁定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会, 最后把视线钉在她的额角:“头怎么了?”   “撞了下,不碍事。”展凝轻描淡写的转了话题,“你准备买什么?”   “问你啊。”丁定远将耳机塞进口袋,“不是你说买资料吗?”   展凝:“……”   买什么鬼资料, 学校发的那些都做不完,展凝就不信他不知道。   一堆的汽车尾气中,丁定远抬腕看了眼时间, 突然说:“一起去吃个饭?”   “可以,”展凝说,“我请。”   这事是她搞出来的,理应由她来。   展凝低头掏出手机:“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先。”   丁定远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电话拨出去, 另一边展铭扬的手机响了起来。   展铭扬盯着外面的两人,满腹狐疑的接通了电话:“姐!”   “嗯。”展凝说,“我今天有事,就不回来吃饭了,你们不用等我。”   手机开了扬声,端坐着的程谨言听得一清二楚。   展铭扬冲没什么表情的程谨言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什么情况啊?”   展凝:“喂?人呢?”   “哦,在呢!”展铭扬拧着眉,开始在那装傻,“你有什么要紧事啊,医院去了没?受伤了怎么还呆外面呢,脑袋磕了你不难受啊。”   装着装着真装出一股气来,展铭扬非常不赞成自家姐姐这不着调的做法。   展凝说:“医院去了,包扎过了,没什么问题,回来路上正好遇到一个同学,所以准备一起吃个饭。”   程谨言凉凉的朝远处看了眼,心想:“骗鬼呢!”   展铭扬跟这兄弟心有灵犀,说:“你骗人!”   “啧,”展凝说,“我怎么就骗人了,爱信不信,我挂了。”   展铭扬连忙说:“那什么时候回来呀?”   “吃完饭吧,不会很晚。”   展凝将手机放进口袋,冲边上的丁定远说:“走吧!”   丁定远:“我带你。”   这边本来就是市中心,不管吃的还是玩的都挤在这一块,离的都不远。   “不用。”展凝说,“走过去吧,反正挺近的。”   因为都是走读生,晚上有一段路还是重合的,安全着想会一起走。所以展凝跟丁定远关系还算可以,但也就只是到可以而已,坐人车上,间接算靠人怀里这事,并不是凭他们两现在的关系可以干的。   丁定远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他从车上下来,跟展凝并排朝外走。   一阵风过来,展凝头顶的头发飘起来几根。   圆圆的跟蘑菇似得脑袋突然飘上来几根头发,怎么看怎么搞笑,又有点萌。   丁定远盯着看了几秒,忍不住伸手给她压了压。   “嗯?”展凝连忙扭头看他。   丁定远没轻没重的在她头上摸了摸,说:“噢,你那头发翘起来了。”   “是吗?”展凝自己伸手也抓了抓,“还有吗?”   “没了。”   华灯初上,两人缓慢走远。   展铭扬趴在车窗上看着,边嘀咕:“我姐不会是谈恋爱了吧?这才来多久呀,怎么都有人陪着约会了。”   “别乱说。”程谨言整个人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只声音有点冷,“不可能,她也说了只是同学。”   “别搞笑了。”展铭扬跟过来人似得说,“那就是障眼法,现在高三关键时刻,要被老爸老妈知道我姐恋爱,天都能塌了,她只能瞒着,没看见今天非不让我们跟着吗?她现在就是连我们都信不过了,怕我们说漏嘴。”   展铭扬把臆测说的头头是道,有根有据,却不知已经把他姐坑的山路十八弯了。   程谨言抿着嘴,整个人都因着展铭扬的话而不舒服起来。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依旧低低的说了声:“不会的,姐不会谈恋爱的。”   展凝进屋时正巧看见两孩子在门口换鞋,这鞋换的很热闹,在那抽风似得推推搡搡,见到她顿时一脸风化。   展凝莫名其妙:“你两出门了?”   “啊!”展铭扬拽着程谨言踉跄了一下站直,张嘴就扯,“出去跑了会步,姐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展凝把原因一吐,也换了鞋进门。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洗个澡看会书时间就划到了十一点,再埋头做会题,又一下去了后半夜。   这样的时间点对准高三学生来说已经是日常,展凝将最后一道大题做完,坐着发了会呆,起身去楼下找吃的。   她的房间在最西侧,展铭扬跟程谨言的则在最东边,相对而居。   开了灯,刚踩上旋转楼梯,东边的房门开了,露出半个程谨言的剪影,像被中间直直劈断,看着有点落寞,然后很快走了过来。   展凝有点意外的看着他:“还没睡?”   程谨言点点头,几小时前看到的展凝跟别人相处的画面深深烙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转动,一阵的憋闷和烦躁。   照理说长时间生活在展凝的疏离态度下,自己就算避之不及,也不该这么巴巴的往上贴,要换个人,他能扔过去个尊眼都是恩赐。   可对着展凝就是没办法,见到这个人了就紧张,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一个不注意就泄露出那些不该有心思。可见不到这个人了,又不上不下的浮在半空中,没个安稳。   有时候程谨言也会试着宽慰自己,说不定只是一种情感寄托,可能是在展凝几次的帮助里产生的一种化学反应,对比某些他自己都不敢面对不敢承认的情感,或许更趋向于依赖性罢了。   然而今天展凝跟别人相处的一幕彻底打破了他本就勉强的自欺欺人,他发现他受不了,他觉得很难受,具体怎么个难受法又不得知。   整个人想被扔进了荒漠,找不到出路,找不到方向。   “嗯?”程谨言回过神,发现展凝在跟自己说话,“你说什么?”   魂不守舍的这是在想什么,展凝皱眉:“我说你出来是要干嘛。”   程谨言抿了下嘴,说:“我有点口渴,准备下去喝点水。”   “你房间没水了?”他们的房间里都备着水壶,每天都有人来更换。   程谨言目光快速一闪,说:“还有点饿。”   一楼留了一盏壁灯,能看到隐隐的灯火。   到了厨房,展凝打开冰箱看了看:“你要吃什么?面包什么都有。”   程谨言在她身后静静跟着,两人距离很近,近的他能隐隐闻到展凝身上的沐浴露味道。   当下的氛围令人很享受,绝对寂静的午夜,整个世界好似就剩他们所在的一隅活着。   “我都可以,”程谨言巴巴的看着她,“姐,你吃什么?”   “也没什么能吃的,不是面包就是方便面了。”展凝对着双开门大冰箱扒拉着,“不过我喜欢吃热的,汤汤水水的最好,我煮个方便面算了。”   程谨言说:“那我也方便面。”   展凝无语了一秒,拿了两本面出来煮。   等待的档口,两人并排靠在厨台上,一边火光微亮,一边少年如竹,谁都没做声,展凝是懒得说,程谨言是想说,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不免就一个人埋头在那尴尬。   “你去外面等着吧。”身边默默站着这么个人展凝也不太舒服,“马上就好了。”   程谨言领悟不到她话里表面客气实际撵人的精髓,平时冷眼也吃惯了,现下就是直接给几个白眼都无所谓。   “没关系,我跟你一起等。”程谨言说。   展凝没说话,只是直接换了另一边厨台靠着,程谨言搭在厨台上的手动了动,忍住了要跟过去的欲、望。   几分钟后,一人捧着一只陶瓷碗坐到了餐桌上。   安静吃完后,展凝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一点了。   她看了眼对面还在喝汤的程谨言:“我去睡了,碗你洗。”   展家的孩子从来没享受过百分百被人宠溺的那种状态,适当的付出劳动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有行动能力开始扔个垃圾,洗个碗,扫个地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在展家的五年里,程谨言同展家孩子一样是这待遇,由此现在哪怕寄住在了程家,展凝对程谨言也完全没有要客气一下的意思。   程谨言也已经习惯了,很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等展凝一走,他摸了摸鼓鼓的肚子,愣是将剩下的面汤给喝完了才罢手。   鱼缸事件之后展凝做好了被任何人约谈的准备,她完全不认为何润芝会就此作罢,然而一周过去愣是没有一点消息。   为了怕李知心看到自己头上的伤口担心,最近一次放假时展凝没有回家,虽然她没回家,但展淮楠却依旧得了消息。   展淮楠在那边说:“人没大碍吧?现在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展凝说,“别让我妈知道啊,免得她担心,伤口不大的,马上就要脱痂了。”   展淮楠在那边应了声,随后又叹了口气。   展凝听着难受,说:“真没事,别担心了。”   单从学习角度考虑,将孩子放到程家,享受更全面的教育资源,本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三个孩子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也不怕有什么矛盾,但谁能想还会扯到其他人。   父母能力有限,这个时候从现实生活出发,连好好为自己孩子讨个公道的能力都没有。   这次要不是展铭扬巴巴的电话过来为展凝打小报告,自己可能一直会被蒙在鼓里,想到这展淮楠也是有些挫败的。   高三已经开学了,再转回去是很不现实的一件事,又不是小孩过家家,吵架了就来个“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你玩了”这种戏码。   展淮楠说:“你们两姐弟自己照顾好自己,其他孩子来了少接触,尽量别跟他们有牵连,重点主要还是在学习。”   “我知道。”展凝说。   又随意聊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展凝发了会呆,起身走出去,门一开就碰到了鬼鬼祟祟的程谨言,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杵这干嘛呢?”展凝说。   程谨言眼珠子乱瞟,他也不敢说是在这偷听,怕展凝被接走。   他胡诌了句:“我、我就是路过。”   展凝说:“去卫生间照照自己的脸,好好看看心虚是什么模样。”   程谨言:“……” 第34章   几天后在教学楼走道上跟傅一面对面撞上了。   傅一身边跟着两个女生, 正热络聊天,眼风无意扫过,波及到了展凝。   “伤口怎么样?”傅一先开口。   纱布是拿掉了, 但还没脱痂, 头皮秃出来的那一块也只长了一些些的发茬,看过去十分的不入眼。   “还行。”展凝说。   傅一说:“小孩不懂事, 回家后教育她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展凝要笑不笑的点了下头。   装模作样完, 分道扬镳。   进了班上, 方才展凝跟傅一的互动有人见到了。   丁定远就是其中之一, 他很是意外的说:“你居然跟傅一认识?”   “不熟。”展凝说,“怎么需要给你搭个桥吗?”   丁定远哼笑了声,直接转了话题:“今天测试成绩要下来了, 祝你好运啊!”   这是展凝转校过来后参加的第一次摸底测试,听他说完后不免有些紧张,挨到晚自习,成绩排名下发。   展凝扫到自己名字时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在以前的学校展凝成绩在班里排中上游, 这次单从数字看,成绩其实是提高了,但排名却到了中偏下, 略大的落差让她有点受不住。   前世哪怕是转校过来,展凝也不曾为成绩发愁过,没想到这次不单程谨言基因突变,连成绩都变异了。   丁定远本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 但一接触到展凝比预期中更掉链子的成绩,幸灾乐祸瞬间转变成合理宽慰。   他把自己改好的部分试卷递过去,“还有大半年呢,没事,有什么不懂的你问我。”   展凝闷不吭声的接了年级段前三的试卷做对比,看着那明晃晃的数字,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人比人比死人。   因为是新生,尤其是关系生,再加上这个关系相当之硬,负责的班主任第一时间将展凝的情况远程告知了展淮楠。   这间接导致展凝到家的第一时间又接到了展淮楠的电话,展淮楠倒不是来骂的,是来劝展凝别有太大压力的,反正成绩比以前有提升就行,排名这东西不用管,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无愧于心就成。   然而这一通电话也让展铭扬跟程谨言得知了展凝悲催的遭遇。   程谨言突然说:“我们每天去学校接你姐放学吧。”   书房里就他跟展铭扬在做功课,展铭扬是个没定性的,作业做着做着已经趴那画小人了。   听到程谨言的话,他扭头望过来,一脸的茫然。   程谨言说:“上次你不是怀疑你姐谈恋爱了吗?”   “是啊!”展铭扬还在当机,脸上的茫然还没消失,“然后呢?”   程谨言低头翻了页外文书:“早恋容易影响成绩,家里就我们几个,咱们两得看紧点。”   加上展凝这次成绩感人,说不定就是心思不稳受了影响。   “也对啊!”单细胞如展铭扬,没有那么多的发散思维,只觉得程谨言说的挺有道理,事关自家亲姐前途,他自然责无旁贷。   他不会去想,单单只是一个放学到家的路程,既干不了什么事,又花不了什么时间,真要防早恋也完全没防到点上,完全是百搭的活。   这事他们没提前跟展凝说,因此第二天晚自习结束,展凝跟丁定远并排自校园里走出来时见到这两祖宗着实吓了一跳。   展铭扬冲程谨言小声说:“又是那个男的,果然有问题,亏得我们来接。”   程谨言也没想到会这么巧,这两人居然大晚上的真在一块,那么之前呢?是不是每天都是这么相亲相爱的一起回家?   展铭扬快速说:“喂,跟你说话呢。”   程谨言回过神,朝那边看了眼,淡淡的应了声。   回家时因为不熟也没怎么说话,展铭扬更是一直挤在展凝身边,压根没让丁定远有靠近的机会,只在分道时道了声别。   展铭扬说:“姐,那谁呀?大晚上的你们还处一块。”   “我们班长,”展凝看了他一眼,“这叫什么话,都是走读生为什么晚上就不能一起了?”   “你可别早恋啊,影响学习。”展铭扬耿耿于怀的说。   展凝瞬间被逗笑了:“呦,你小子居然管这么宽,不像你呀!”   展铭扬:“我就你一个亲姐,不管你管谁去?”   “知道了。”展凝被这个平时神经粗的没边的弟弟一时弄的有点感动。   正巧遇红灯,尽管大晚上的没什么来往车辆,但在某些方面展凝是个很恪守的人,比如哪怕前后左右一辆车都没有,她都干不出闯红灯的事来。   程谨言停在她另一边,这时说:“姐,以后我们每天都来接你。”   展凝盯着远处的红绿灯,说:“不用,来来回回的跑不安全,再加上平时也要上学,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她何德何能让程家少爷黑灯瞎火的跑来接人,程谨言的时间跟他们的时间又不一样,那也是极具含金量的,代表了程家未来接班人的基础。   程谨言说:“那我让司机来接你。”   展凝:“不用。”   程谨言思考了下,说:“姐,高三的时间很珍贵,没必要浪费在半路上,与其有骑车回家的时间,不如把这个时间用到提高学习成绩上。”   短短几句话戳了好几次展凝的痛处,当然被一个十二岁的大孩子教育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尤其这人说的还挺有道理。   展凝脸色不免有点难看,却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   展铭扬震惊在程谨言娴熟的说教中好一会,回过神后立马跟着附和说:“是呀,让司机叔叔接一下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红绿灯跳了下,展凝一踩踏板滑出去,后面两人快速跟上。   夜风中,展凝突然回忆起了上一世跟程谨言的相处,学生期程谨言鼻子不是鼻子的很少跟她说话,正式成人跨入社会慢慢接手程家后,他大部分跟展凝的对话都处于一种高高在上的挑剔和说教中。   他永远都在指导展凝的下一步走法,在他眼中展凝永远像一只笨拙的雏鸟,无知雏鸟的意见是永远不会被认可,被重视的。   他总是把展凝摆在一个公开面,拿无数人来跟她做对比,最典型的就是傅一,他眼中的傅一完美到无可挑剔,恰好是展凝怎么都无法企及的一类人。   这个晚上,十二岁的程谨言,跟那时的程谨言有了一种诡异的重合。   “姐!”程谨言唤了她一声。   “不需要,”展凝目视前方,脚下的动作快起来,“我的人生每一步都由我自己决定,谁都无法干涉。”   话题上升的有点快,程谨言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不理解为什么对上学方式的探讨会延伸到人生这么宏观的方向。   但看展凝有些偏激的反应,他默默的按下了心中的想法,不再去触及对方的逆鳞。   既然展凝有她的坚持,那么两小子也继续他们的坚持,之后的每一天晚上展凝出校门都能见到路灯下时而端坐车上闲聊,时而原地蹦跳打发时间的少年。   周五的晚上,展凝车子掉链子了。   因为多了两个保护神,丁定远最近没跟她一块走,这时过来说:“车子怎么了?”   “链条掉了。”展凝蹲地上摇了几下踏板,“真是见鬼了。”   “我来!”丁定远从她手里接过车子,帮着修了下,很可惜没成功。   时间已经晚了,不能一直在这耗着。   丁定远站起身拍了拍手,说:“算了,明天再看吧,现在太晚了,光线也不够好,你弟弟他们有来吗?”   “嗯,”展凝点了点头,“应该在外面等着。”   丁定远看了她一眼:“那走吧!”   到了校门口发现今天展铭扬不在,不远处的程谨言一踩踏板,车子划出一个流畅漂亮的巨大弧度后很快停到展凝面前。   他看了丁定远一眼,转向展凝:“姐,你的车子呢?”   “坏了。”展凝徒劳的左右看了看,“小扬呢?”   程谨言表情古怪了两秒,说:“他的车子也坏了,今天没来。”   展凝:“……”   三人干站了会,丁定远说:“我送你回去?”   程谨言从来没觉得有一个人可以这么碍眼过,那短短几个字敲进他耳里撞出震天巨响,差点要喷火。   好在展凝拒绝了,态度很是干净利落的说:“不用了,我等会打车就行。”   这话让程谨言蠢蠢欲动的火焰消了不少。   但丁定远并没走,他说:“这边很难打车的,真的不要紧吗?”   “没关系,”展凝看了下时间,“很晚了,你先走吧,我不要紧,再说了,还有我弟呢。”   丁定远朝程谨言看过去,正好碰上对方凉薄凌厉的视线,视线传达出来的信息非常的不亲和。   他一时有些尴尬,觉得是自己的做法太明显,太过于纠缠,让人家弟弟觉得有威胁了。   丁定远干咳了声说:“那好,你们有事打我电话。”   等人一走,展凝拖着一条尾巴也走去路口准备打车。   然而就像丁定远说的,这边车子非常难打,本来就属于近郊,也非密集的住宅区,再加上时间不早了,别说车子,零星几个走读生走完,连个鬼影都没了。   程谨言一下一下捏着刹车陪着站了会,犹豫的看着隐隐烦躁起来的展凝,说:“姐,我带你回去吧!”   展凝撇了眼他的车,觉得自己在那横档上坐二十来分钟能把屁股给坐废了。   “让你家司机来下吧。”展凝最后说。   程谨言快速的眨了下眼:“司机今天请假了,家里似乎有点事。”   给三小孩配的司机就现状来看几乎是个摆设,平时自由度非常高,很少能见到他人,但有要求了还是会第一时间赶到,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   展凝一皱眉:“真假的?哪可能这么巧?”   程谨言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真的。”   现在的季节气温已经逐步走低,深夜的温度更是有了点无法遮挡的冷意。   程谨言轻声说:“姐,我带你回去吧。”   似乎已经走入了死胡同,没有其他更适合的选项可供她选择。   展凝想了想,说:“你都还没我高呢,要带也得是我带你。”   程谨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实在无法接受,说:“我最近又长了,跟你差不多了,而且女生体力总归比不上男生。”   他努力的在那解释,解释完就是沉默,片刻后,程谨言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姐?”   展凝吐了口气:“行吧,你带吧。”   她把书包调了个抱在胸前,赴死一般的坐到了车子横档上。   重量一增加,车子晃了晃,程谨言连忙扶住把手,盯着眼前咫尺的大姐姐,每一次的呼吸里都带着对方的味道,心脏蹦跳的速度前所未有的迅疾起来。   “走啊!”展凝在前面说。   程谨言连忙将车骑出去,迎面的风撩起展凝半长不短的头发,时不时拂过他的面颊,那种柔软的触感让程谨言忍不住沉溺,他死死的压着要将脸埋进人肩窝亲昵的冲动,在一方火热一方寒凉的折腾中往家的方向赶去。   接近小区大门时,一辆黑色小轿车靠了过来,程谨言往边上让了让,结果对方配合着他的速度,缓慢的降下了车窗,露出傅一那张柔美的脸。   “小言。”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怎么没叫司机?”   傅一对程谨言而言又是有些不一样的,对方的温柔聪慧充斥满了他记忆的启蒙,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由此绝拿不出对何润芝的嚣张态度来面对这个人。   程谨言极为简略的说了下原因,然后说:“傅一,我先走了。”   他极快的看了目光平静的少女一眼,压着满心的心虚,载着他的满腔情窦快速离开。   迅疾的速度中,展凝扭头看傅一的方向,轿车停了,不单停了,傅一甚至从车上走了下来,站在肆意撩动的夜风中看着他们离开。   她穿的是常服,明显不是从学校过来的。   这个世界任何东西都是有层次划分的,你可以批判这个社会的残酷,却也不得不面对这一事实。   短暂的目光相对中,展凝从她的眼里读到了一种尖锐的信息,那种隐藏的很好的挑剔和排外在这个夜间明晃晃的涌了出来。   展凝原本对今晚遭遇抱有的不甘不愿突然一扫而空,她近乎恶意的想着:“恶心不死你。” 第35章   过了几天周末放假, 展凝到图书馆时,孙婉已经到了。   这人依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性子,居然穿了耳洞, 挂着一副夸张的圆形耳环, 薄薄的耳朵肉很有些不堪重负的感觉。   展凝说:“这要不小心被人一扯,你那耳朵就得废了吧。”   “谁吃饱撑着来扯我耳朵。”孙婉晃了晃脑袋, 大耳环跟着摆了摆,“好看不?”   展凝立马撇开视线, 说:“你别晃了, 感觉要从肉里穿出来。”   孙婉随手拍了她一下:“没情调。”   可能是环境问题, 孙婉性子里的张扬在近几年更放肆了些,着装上更是朝着中二方向狂奔不复返。   展凝看了她一会说:“马上高考了,你有什么打算?”   孙婉得过且过的说:“没想法, 你去哪我就去哪呗,反正不值钱的大专到处都是,我也就是去混个文凭。”   上一世展凝为了程谨言将志愿填在了本市,孙婉按着以上说的一样也留在了本市, 但这次却会不同。   展凝说:“我想去D大,S市。”   对学校这一块孙婉压根就没了解过,听她这么吐出来也没太大感想, 但也知道往日里展凝一直在服装上死磕。   孙婉扭着脖子,吊儿郎当的说:“去学服装?”   “嗯,”展凝点了点头,“你爸妈不会同意你去S市的吧。”   “这有什么好不同意的。”孙婉无所谓的说, “他们生怕我撒腿从校门跑出来再不回去,对我最大的要求就是只要还读书就行,去哪完全不会管。”   孙家长辈一直以来很有种望女成凤的意思,就想着孙婉一朝一日出人头地让老孙家长长脸,但很可惜就现阶段来看孙婉完全就是只小母鸡的料,当然不出太大意外,在未来还是有一番作为的。   “娘娘怎么还不来?”孙婉说。   展凝朝远处车流涌动的车道看了眼:“或许被什么事耽搁了。”   在大厅等了十几分钟,宋阳终于紧赶慢赶的来了,背着一个黑色的大书包,随着他奔跑的步伐一左一右的晃动,看过去几乎要不堪重负。   孙婉笑说:“娘娘,你也太拼了,这书包都要把你压垮了,至于嘛。”   宋阳照例扶了把眼镜,腼腆的笑了笑,也不辩解什么。   往阅览室走的时候,展凝看了看身边的宋阳,这人看过去瘦了很多,早前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现在脸部线条都变得分明起来。   学业以及家庭两重压力迫害之下,似乎身形消瘦一些也挺正常。   但是走动中,展凝隐隐的闻到了宋阳身上的中药味。   回去时展凝忍不住问他:“你这是生病了?”   宋阳拽着自己衣服闻了闻味道:“药味很重?我今天特意换了身衣服呢。”   “还好。”展凝说,“身体怎么了?”   “没有。”宋阳摇摇头,低声说,“是我妈生病了,最近在喝中药。”   展凝:“严重吗?”   “不严重,医生说好好调理一下就行。”宋阳说。   少年的脸庞白皙中透着一丝脆弱,展凝原本还想问家里他那个继父现在是什么态度,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让人很难回答又难堪,就算情况很不好,别人也很难去承认。   再之后的天气越来越冷,随着季节的转变,寒假也随之降临。   到了这时也体现出了骑车上下学的好处,往常的冬季展凝时不时会感冒上几次,今年每天身子都骑的热乎乎的,体质愣是提高了不少,流行性感冒全校侵袭时就展凝活蹦乱跳的完全没受什么影响。   因为高中心思消耗大,吴阿姨每天都给展凝煲汤,连带另外两孩子也托福喝上那么一杯。   虽然每天都是在变着花样的煲汤,但成天那么灌还是挺腻味的,展凝喝的有点痛苦,却又不好意思拂了对方的心意。   她受难一般的将一大碗鸽子汤喝完后,脚底抹油回了自己房间。   展凝跟大部分同学都是泛泛之交,联系方式是有,但从来没有真正发挥过效用。   这个晚上九点半的样子,展凝收到了一条信息。   原高中的同班同学,是个文艺委员,展凝对她印象已经十分模糊。   她说:“你跟以前一班有点娘的那个男生认识对吧?”   展凝一脸莫名其妙,跟宋阳关系不错这事并不是秘密,早前甚至有人误会他们交情匪浅到很有些要往少儿不宜的那段靠拢。   只是这个大晚上的突然来个不怎么亲厚的同学提起宋阳,这着实让人意外。   展凝:“嗯,怎么了?”   对方很快回了过来:“听说他妈妈自杀啦,这真假的?”   展凝猛一皱眉,惊的整个人都懵了。   前几天才说生病调理就行,今天直接就演变成自杀了?!   这个跨度大的让展凝有些无法接受,自杀这类事件大部分都只存在于社会新闻当中,每当身边有类似事件时总有些不真实感。   对方连着又发过来好几条,八卦味道浓郁的都要馊了,展凝对着这样虽然没有恶意但看戏味道十足的德行实在觉得碍眼。   她没回,手机又正好响了,来电的是孙婉。   接通后,对方迅速说:“老展,宋阳出事了。”   圈子就这么大,哪怕是毕业后要全无消息也不太可能,很显然宋阳母亲的事件在初中同学圈内也小范围的传开了。   展凝说:“我也刚听说,但细节不清楚。”   “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似乎是家里起了争执还是什么,然后他妈就跳河了。”   展凝全身有点发冷,一下子就想到了他那个恶人继父。   孙婉继续说:“你能出来吗?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那人平时都没什么朋友,也就咱们走的近了点。”   不靠谱归不靠谱,关键时刻孙婉分寸把握的非常到位。   展凝说:“好,在下方路碰头,我知道他家在哪。”   换了身衣服,拿上钱包展凝就要出门。   太了解展铭扬和程谨言的尿性,为避免节外生枝,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谨慎的朝东边卧室瞅了眼,展凝轻手轻脚的下了楼。   换鞋完刚握住门把手。   “姐!”身后有人突然出声。   展凝立时吓得炸了下,迅速扭头,看到了握着水杯疑惑看着自己的程谨言。   “你还没睡?”展凝惊讶的说。   “嗯。”程谨言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会客室,“我在那边看书。”   会客室里书柜跟墙壁之间留了一条缝,紧挨着落地窗,正好可以塞个懒人沙发,冬暖夏凉能赏景,程谨言时不时会窝在那呆着。   展凝想:“失策了,这下可怎么办?”   大晚上的她总不能把程家少爷往死人地方带,有钱人总有些避讳。   程谨言低头一扫她的鞋子:“你要外出?”   “嗯,睡不着,出去走走。”展凝说。   这边小区的安全系数倒是极高,不需要担心什么,但晚上出门也是少有,加之现在已经是深冬。   程谨言对展凝的话保持怀疑,他说:“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展凝看了他一眼,“做题做的心烦,想一个人静静。”   也不等人做回应,展凝先一步拉开门走出去。   原本想着车子骑出去一段再打车,现在以防程谨言起疑,只能用双腿往外跑了。   孙婉电话过来问:“你到哪了?”   展凝有点喘:“刚出门,还没打到车,这里压根都没出租车影子。”   孙婉说:“我过来接你。”顿了顿,又说:“你偷跑出来的?”   “废话,不偷跑出来难道拖着两孩子啊,我不得被我爸骂死。”展凝说。   孙婉:“那明天事迹败露不照样得骂?”   展凝说:“宁愿明天被骂,也不能拖着两小孩。”   挂了电话她慢腾腾继续往外走,孙婉那边是闹市,交通方便的多,估算了一下她坐车过来的时间,少不了也得二十来分钟,一阵冷风过,展凝缩了缩脖子。   小区静悄悄的,路边的照明灯泛着柔光。   展凝脚步突地一顿,侧头注意了下,方才突然闯入耳里的杂音好似错觉。   半晌后,展凝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下一秒不远处手机铃声欢快的唱了起来,犹是对方掐的再快,也听得一清二楚。   “出来!”展凝严厉的喝了声。   大片的阴影里,磨磨蹭蹭走出来一个人影。   展凝盯着他:“你怎么回事?”   “我就出来看看。”程谨言小声说,“你要去哪里?”   他就知道展凝不是单单散步而已。   展凝突然想起程谨言的种种前科,不管年龄怎么长,跟踪人的臭毛病真是一点都不改,当下闹心的程度没法言表。   她忍耐着说:“我有点事要出门,今天可能就不回来了,你先回去。”   夜不归宿不是小事,尤其是对一个高三生而言。   程谨言盯着她,蓦然想起丁定远,心往下沉:“你有什么事?”   “私事,”展凝往后退,边说,“你不要跟着我,赶紧回家。”   程谨言充耳不闻,冷着一张脸跟着她走:“不行,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孙婉会过来。”展凝说,“放心了?”   程谨言眼珠子转了转,有个熟人让他的戒心消下去不少,还是说:“你们到底要去干嘛?”   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节奏让展凝不耐烦起来,她烦躁的看了下时间,说:“你别管了,反正有事,而且我也不需要事事跟你汇报,有问题我会跟我爸说。”   程谨言说:“你跟叔叔说了吗?”   “……”展凝“嘶”了声,“你是要我当着你的面给我爸打个电话是吧?”   程谨言抿着嘴,没吭声。   “行。”展凝说,“那你看着。”   然后她将手机一转,给展淮楠去了电话,开的是扬声,展淮楠迷迷糊糊的声音很快从那边传了过来。   展凝打着擦边球将事情经过一说,然后当着程谨言的面被展淮楠一通狂轰滥炸完,这事算过去了。   “满意了?”展凝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您也赶紧的回吧,成吗?”   程谨言不吭声,他知道展凝生气了,只是静静的瞅着她,不敢再多说什么。   微弱的灯光下,大男孩精致的娃娃脸还是能看的分明,那眨巴眨巴的大眼睛这时看过去有点可怜兮兮。   展凝想:“又装可怜,鬼信。”   她警告的扔了程谨言一眼,接着朝远处走。   程谨言想要试图补救什么似得快速说:“姐,我让司机送你吧!”   展凝只朝后遥遥摆了摆手。   在路口等了会孙婉的车到了,展凝很快钻上去,然后不放心的又朝后看了眼。   孙婉说:“看什么?”   “没什么。”展凝收回视线,然后对司机师傅报了一个地址。   车子很快驶远,路口的绿化树旁,程谨言静静的盯着展凝离开的方向,有些不甘心的捶了一下树干。   到宋阳家时,居然黑灯瞎火静悄悄的。   展凝疑惑的说:“法事这么快就做完了?”   “要么给他打个电话?”   展凝点头:“嗯,打一个吧。”   这边没几盏路灯,好在这天夜色不错,月朗星稀还是能看清四周事物,路旁边就是一条河,波光粼粼。   孙婉一边拨电话,一边忍不住朝展凝那边靠了靠。   展凝询问的看了她一眼,   孙婉小声说:“瘆的慌。”   这边才死过人呢,现在万籁俱寂中难免有点阴影,再加之时不时吹来的冷风,那种阴森感瞬间又拔高一个层次。   电话很快通了,但对方一时没开口说话。   孙婉:“宋阳?”   “嗯,”对方应了声,声音十分沙哑,“怎么了?”   因为凑得近,加之周边环境绝对安静,展凝也听到了。   她跟孙婉对视了一眼,孙婉说:“你现在在哪?”   宋阳在那边咳了几声,却没回答。   展凝对着手机说:“宋阳,你在哪?”   宋阳“唔”了声,说:“我在外面。”   展凝:“哪?我们来找你。”   “不、不用了,太晚了啦。”   孙婉说:“别废话,赶紧的。”   宋阳最终迟疑着说了一个地址。   重新上了车,孙婉说:“这什么地方啊?听都没听过。”   展凝也摇了摇头。   司机师傅说:“这地方一般人都不去,晚上更没人去,你们两小姑娘去那干嘛?”   展凝一听这话差不多已经明白过来是哪了。   孙婉还一知半解,说:“我们同学在那,过去跟他碰头,师傅这哪呀?”   “你们不会是被骗了吧?”司机师傅说,“谁会约这地方碰头?骨灰堂啊!”   骨灰堂,亡人没有墓地,被安放的地方。   孙婉听完,像被掐了喉,不是滋味的沉默了下来。   司机师傅很是热心的说:“你们要么再确认一下,选这地方碰头实在不对劲,太不安全了。”   展凝说:“没错,是这里,同学的亲人这两天刚没了。”   司机便不说话了。 第36章   很快到了目的地, 是个方正的大屋,附带一个很大的院子,铁门口有人在烧纸。   宋阳就站在不远处, 看展凝和孙婉从车上下来, 连忙走了过来。   车子被鬼赶似得,又一溜烟飞速跑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寂冷夜空下,亡人安眠前, 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阳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 看过去似乎比前一次更瘦了, 他捂嘴咳了几声,说:“你们怎么来了?”   孙婉说:“出了这么大事怎么能不来,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   宋阳只是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 脸色泛着青,明显很久没休息好了。   一个人的悲惨,在这个人的世界里是悲惨,放到别人面前其实只是一个故事。   展凝也不问什么, 只说:“今天还回去吗?”   宋阳轻轻的摇了下头:“不了吧,再守一夜。”   孙婉脱口而出:“你爸呢?”   宋阳身子微弱的抖了下,快速瞟了展凝一眼, 说:“身体也不太好,没来。”   直到这个时候展凝才突然后悔起来,她早该跟孙婉简略的说下宋阳的家庭背景的,也不至于在现在的光景里, 无意的又往人身上捅一刀,而被捅的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孙婉还要说什么,展凝一把拽住了她,对宋阳说:“明天回学校吗?”   “再看吧!”宋阳低着头,好似再也抬不起来一样。   情况特殊,短时间内去不去学校想来也没什么老师会管,但是离高考细算起来也没多久了,这一关卡对宋阳来说太重要。   这个晚上孙婉和展凝陪着留了下来。   后半夜的时候孙婉靠墙开始迷迷糊糊的打瞌睡。   宋阳木偶一样继续在牌位前跪着,展凝沉默的陪在边上,她心没孙婉那么大,跨越过生死的人,在面对这些东西时感触更深。   “我妈存的钱被那男人拿去赌了。”宋阳突然开口说,声音像粗砺的砂石,“那些钱是准备给我上大学用的,我妈就跟他吵了,然后想不开就跳了河。”   “我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跟那个男人打了一架,把他腿骨打折了,我妈的法事没人做,直接拉去的火葬场。”   宋阳木然又僵硬的说:“我其实不解气。”   多年的怨恨累积,一次次隐忍堆叠里,逼得向来温和善良的少年成了獠牙凶兽。   这样的人生动荡于展凝而言是陌生的,甚至对于上辈子的她来说也极其遥远,不说其他,至少她的家庭和睦温馨。   展凝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过去很久才开口说:“马上高考了,再坚持几个月。”   那个家宋阳是不可能再回的了,那个被打折了腿的男人,怎么可能再容忍他。   展凝说:“找个房子住外面吧。”   宋阳沉默着。   展凝说:“我借你钱,打个借条,以后你开始挣钱了就慢慢还。”   宋阳呼吸突然粗了些,他缓慢的扭头看向展凝,血红的眼眶衬着惨白的脸,看过去甚至有些可怖。   展凝说:“你要觉得有负担,你当着你妈的面下个承诺,反正我信的过你,你自己考虑。”   能力范围内,展凝能帮的只有这些了,死过一次的人对钱财这些东西看的没那么重。   第二天离开时,展凝塞给了他一张□□,背面写着密码。   宋阳接了,他说:“你准备考哪里?”   展凝说:“D大,希望到时分数够。”   宋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孙婉将宋阳那个不负责任的爹骂了一顿,上天下地就没有这样的亲爹。展凝听着,最终还是把宋阳家里的情况跟她说了。   孙婉愣的前所未有的傻,等反应过来时,顿时将那个不是人的继父又狠狠讨伐了一顿。   再之后不久这一年的尾巴又缓慢降至,展家姐弟回了家,程谨言照例出了国。   高三的寒假几乎跟没有一样,没几天展凝就投入到了补课的行列,昏天黑地中新年又过去了。   再次回到程家时还带着李知心给的压岁钱,年年不漏,岁岁平安。   展凝说:“喏,压岁钱拿去,够你买两蛋糕的。”   程谨言接过:“姐,新年好。”   “嗯,你也好。”说完,展凝直接跑上了楼。   又几个月高考如火如荼的到来,展凝想上D大的心周边人都知情,也没什么人反对,但展凝心中隐隐的还是觉得不安,就怕中间出什么意外,最后自己又不得不像上一世一样留在本市。   但可能这次老天可怜她,终于大发慈悲了一次。   展凝发挥稳定顺利进入D大,孙婉就像她说的一样,随意填了个跟展凝一个地方的学校。   宋阳呢?   宋阳说:“我准备去C市。”   横跨好几个省的内陆地区,三人一时静默。   展凝说:“也好,离的远些不一定是坏事,到时节假日回来了约。”   宋阳点点头,笑的依旧腼腆。   高考后有次聚餐,展凝过来不过一年,其实跟这些人的同学情很是疏淡,但入乡随俗,这一餐还是得吃。   订了一个中包,展凝坐那的时候有些麻木,全年都在试卷里过日子,感觉都没看清几个人的脸。   同桌是个高大的胖墩姑娘,展凝印象里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这一天胖胖的姑娘突然热情的搂了展凝一把。   她说:“新同学都没好好交流实在是失策,以后多联系啊。”   “……”展凝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名头还按着一个“新”字,跟人碰了下杯子,抿了口饮料。   胖墩嘻嘻哈哈的拍了拍她的肩,就又走远了。   之后又陆续过来一些人,近乎像完成任务似得吐露着官方的疏离话,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对大学生活的向往,热闹亢奋的环境里,展凝多少显得格格不入,她独自拿出手机玩。   丁定远说:“这个时候还玩手机?”   展凝扭头对上少年绯红的脸,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扶着桌沿,俯下身来盯着她。   “你没喝多吧?”展凝朝后避了下,“脸红成这样。”   “容易上脸而已。”丁定远晃了下酒杯,将剩下的喝完,冲着展凝一咧嘴,之后站不住一般的坐在了展凝边上。   丁定远感叹似得说:“18岁成人了,往后做出的任何决定都要开始为自己买单,想想也是有压力。”   在一个肆意狂欢的时候,有个人居然开始说压力。   展凝不太理解在跨过高考这段重压后,怎么还会有人有心思去想往后所要承担的责任压力。   不知道该说是未雨绸缪,还是杞人忧天。   丁定远扭头看了她一眼:“听说你报的是D大。”   “嗯。”展凝点了下头。   丁定远:“你可以报更好一点的学校的。”   展凝疑说:“我想去的专业D大最好。”   丁定远看了她一会,莫名的扶着额头笑了下,手自边上划过时正好轻轻触到展凝的衣角,他指尖微动,拽住了那抹薄薄的雪纺轻轻捻搓了下,自后无声的吐了口气。   都已经成年,这天走的时候众人举杯,或多或少的都抿了口酒。   在这炎炎烈日里,为往后或难重逢的校友践行。   高考结束后,初中还没放假,展凝先一步准备回家。   展铭扬趴在她床上,拉长着声音说:“姐,你就这么要抛弃我了?”   “对呀!”展凝将衣服随意一卷塞进行李箱,“不抛弃你干嘛?不能吃不能穿还不能卖的。”   “……”展铭扬夸张的叹了口气,“果然不是我亲姐,我就是跟谨言一样充值送的。”   程谨言就在房门口站着,听了这话没什么表情的掀眼看向展凝。   那股凉凉的视线也颇有些想要求个解释的意思。   很可惜展凝压根没抬头,将这股需求给忽略了。   行李并不多,夏天的衣物更少,一只行李箱管够,将最后一根拉链拉上后,展凝盘腿坐在了地上休息。   高考志愿这类的事情是程谨言无法插言的,尽管他非常希望展凝能呆在本市,却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挽留。   在知道展凝填报了D大后,他就显得比往日更沉默。   但不管他有什么心思,展凝在这一天还是乐颠颠的走了,她没有回过一次头,一次都没有,走的没有丝毫留恋。   在程家这一年的生活似乎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痕迹,或者说程谨言跟她共同生活的这六年没有让她对这个孩子有丝毫软化。   她依旧跟初见程谨言时那样,两人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墙里是她的拒人千里,墙外是他的讨好乖巧,后者因着阻碍永远都在徒劳。   程谨言愤怒又不甘,却又毫无办法,在各种情绪交织而成的大网里自生自灭起来。   之后的两个月,展凝大部分时间呆在乔松铺,翻看钟乔松扔给她的各种服饰饰品类的介绍书籍,偶尔跟孙婉和宋阳碰面,很快迎来了大学生活。   大学并没有想象中轻松,展凝在忙碌中还试着在S市找相关专业的工作兼职,然而机会寥寥。   她整个学期都不一定回家,假期回去后也依旧往乔松铺跑,她再也没见过程谨言,只在跟展铭扬联系时从对方口中得知一二。   程谨言偶尔自己也会发几条消息过来,展凝大部分都是直接忽略,渐渐的就没了消息,只在节假日才会问声好。   大三这年的国庆,展凝还处于醉生梦死的状态中,枕边的手机响了。   寝室里其他三人都不在,两个回了家,一个跟男朋友陷在虐狗行动中还没回来。   展凝万分抗拒的从被窝里露了个头,又挣扎了差不多两分钟才把断了又响的手机给接了起来。   展铭扬跳脱的声音自那头响起:“姐,我们来S市看你啦,快来接我们!”   展凝抓了抓头发,稍微清醒了些:“来S市干嘛?”   “来看你啊!”展铭扬说,“快来接我们。”   展凝迷迷瞪瞪的:“昨天怎么没听你说要过来?”   展铭扬大喊:“快来接我们。”   十分钟后,展凝素面朝天的奔出了寝室楼,往动车站赶过去。   拎着行李的旅客行色匆匆的不断自旁经过,展铭扬跟程谨言避着人群走到了大门口边上站着。   各自背了个书包,放了简单的换洗衣物。   展铭扬抬头看了看天:“没太阳,倒是不怎么热,不知道我姐多久能到。”   本来也可以自己坐地铁过去,但难得过来一趟没人接多没意思,说直白点,他就是祸害他姐来的。   程谨言在他旁边靠墙站着,带了顶鸭舌帽,遮着半张俊美的脸,他已经三年没见过展凝了。   中间有次送展铭扬回家倒是正好撞上她,只是自己恰好走的落后了一些,对方又赶着投胎一样停不下脚步,他嘴里刚半吐不吐的蹦出一个“姐”字,展凝已经一阵风似得刮远了,徒留一个乱七八糟的背影给了他。   展凝刚离开的那年,程谨言天天都过的没着没落的,别说看到她的人,连听个声音都是种妄想,那个人这一走就完全不搭理他了。   最开始失落又难过,克制又隐忍的偶尔发她一个消息,彻夜难眠的等待她的回应,直到几天后消息依旧石沉大海,才恍然明白过来是被她给无视了。   到这时他也会生闷气,受伤于对方的冷漠无情,然而过一段时间这股闷气又因着想念而消弱消失,再次重蹈覆辙。   无数次反复后,才将心中那点渴望给抹灭的渣渣都不剩。   人心是热的,凉水层层浇灌也总归要冷一冷。   他现在已经很少想起展凝,只展铭扬提起时,心脏才那么轻轻拨动一下,最后又归于平静。   他甚至都开始觉得当年对展凝的极端依赖纯源自于对展铭扬的羡慕,同样的两个小孩,自己是被忽视的那个,难免就心里不平衡。   “来了!”展铭扬突然高兴的说。   程谨言站直身体,自帽檐下抬眼望过去。 第37章   今天云层比较多, 微微阴沉的天色下,展凝逆着人流走过来,头发更短了些, 白色短袖体恤, 同色单鞋,加超短牛仔热裤, 还套了件长款的黑色防晒衣,轻薄的衣料随着她的步伐而翻飞着。   展凝风风火火的走到了他们跟前, 被展铭扬扑了个满怀后, 差点折了腰。   她也是不懂这孩子怎么每次见人都是饿狼扑虎的状态。   “重死了重死了!”展凝嚎了声, 硬把腻腻歪歪的大男孩给扒拉了下来。   展铭扬笑嘻嘻的看着她,说:“姐,我们要在这留三天, 好好招待我们呀!”   真是折腾人来的,展凝完全没有要欢迎的意思。   她控制着脸上的表情说:“行吧,随便玩,花费我找老展报销。”   “哎呦呦!”展铭扬没轻没重的摸着自家亲姐的脑袋, “抠门!”   展凝抬手将他的胳膊给拍掉,转眼看向另一边安静如隐形的少年。   三年时间,两孩子的身高跟吃激素似得拔高到了一个展凝可望不可即的地步。   程谨言低低的叫了声:“姐!”   “嗯。”展凝点了下头, 没多大情绪的说,“走吧!”   坐了十几站地铁,又转了趟公交才到D大附近,周边有不少宾馆, 展凝挑了个环境不错的帮他们入住,时间已经是正午。   展铭扬随手将书包往其中一张床上一扔:“姐,中午去吃什么?”   “学校食堂。”展凝看了眼手机,“现在过去正好,国庆回家的人多,不会挤。”   展铭扬乱叫了几声:“难得过来你居然请我们吃食堂,这样真的好吗?我不要食堂,我要去吃别的好吃的。”   “爱吃不吃,我们食堂的饭菜可比别的地方的好吃多了。”展凝笑着说。   “过分。”展铭扬一搂旁边没声音的程谨言,拉同盟,“谨言,你怎么说?”   程谨言说:“我都可以。”   展铭扬:“哎你……”   展凝笑嘻嘻的打断他:“走吧,我肚子饿了。”   出宾馆时展铭扬拉着程谨言故意落后几步,拽着他小声咬耳朵教育:“喂,你怎么还这么纵容我姐呀,该抢劫的时候就得抢劫,你别那么听话。”   程谨言对此幼稚言论不做表态,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展铭扬说:“你呀,太闷,你说你闷的都快成哑巴了,咱们学校的女的怎么还能巴巴看上你?”   程谨言想了想,说:“不说话,并不影响我的脸。”   “……”展铭扬张了张嘴,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扔下人跑展凝那边去了。   跟展凝胡乱瞎扯,扯的时间一长又觉得安静的过分的程谨言有点可怜,就又顺带拉他一把,而闷葫芦零星的朝外蹦一两个字就又没了反应。   朝学校走了一段距离后,展凝拉着展铭扬突然转了个方向,这才知道展凝早前是跟他们闹着玩的。   展铭扬虽然年纪涨了不少,性子却依旧跳脱,每天活蹦乱跳跟长不大似得。   当下一个开心就又无所顾忌的往展凝身上扑,腻腻歪歪的搂着自己姐姐,怎么赶都赶不下来,展凝无奈,只能这么认命的挂着一只大猴子。   程谨言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相处,久违了的嫉妒毫无预兆的又冒了头,在他心上轻轻的拨动了一下,刺刺麻麻的疼。   他扭开了头,垂眸遮住自己可能隐露羡慕的视线,将情绪好好的掩埋着。   这边一条街几乎都是小吃,在街口就闻到了各种令人垂涎的香味。   展凝说:“行了,放开肚子吃,随便挑,你两想吃什么吃什么。”   展铭扬跃跃欲试的搓着手:“我要吃到你破产。”   “……”展凝遮了遮自己的脸,真丢人。   一路走,小分量的小吃一路买,展铭扬一脸满足的吃到一半突然回过神:“对了,谨言不能吃辣。”   展凝只要看他喜欢就直接双份的在买,程谨言爱吃不吃能不能吃倒真没问,她转头望过去,这人手上还拿着几个小碟子,里面的东西几乎没动过。   也是奇怪的,上一世的程谨言似乎没这么娇贵呀。   “不能吃怎么不说?”展凝说。   程谨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扫兴,所以有吃的就吃,不能吃的就拿着。   不过展凝也不指望他说出什么来,说:“不能吃的话就扔了吧,另外再买。”   展铭扬说:“不要,留着带回去,我晚上当宵夜。”   展凝说:“冷了就不好吃了。”   “没关系。”展铭扬鼓着腮帮子,眼睛弯弯的,“我会吃的。”   又换摊位时,展凝从老板那要了一只塑料袋把程谨言手上的东西给装了起来。   这些东西总归不管饱,最后又进了一家面食馆各自吃了一碗面,中午这顿算解决了。   之后的整个下午一直在D大校区晃荡。   两个高个大男孩已经变得很养眼,尤其是程谨言,气质出落的越发沉稳俊逸。   中间在校区的水吧休息,撞上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展凝见过她几次,但往常没说过话。   这次见了鬼的凑上来,居然很是熟稔的打招呼,边一个劲的往程谨言身上瞟。   她说:“这两位是学弟?我怎么没见过?”   展凝被她肆无忌惮的眼风弄的有点无语,说:“不是,我弟,来这玩的。”   她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程谨言一眼,说:“你弟长得可真帅。”   “……”展凝看见展铭扬有点泛青的脸,一阵憋笑。   其实展铭扬不丑,笑起来带个酒窝,特别的阳光有朝气,但可悲的是长期活在程谨言的容貌打击下。   等人一走,展铭扬咬着吸管嘀嘀咕咕的说:“每次都这样,我还要不要活了。”   展凝随口安慰说:“没事,姐姐觉得你帅。”   展铭扬朝她噘了下嘴:“爱你!”   他们是并排而坐,程谨言则坐在对面靠里的位置,半边身子靠着墙,鸭舌帽已经摘下来放在边上,一手捞着杯子在那晃动,干净清爽的黑发下是如玉般细润的脸庞,原本衬着身上的橙色T恤看起来挺温暖的模样,可当下却诡异的有点冷漠。   展凝陪了他们一天,晚上几乎踩着门禁的时间进了宿舍楼。   过道上碰上几个半生不熟的校友,嬉笑着跟她打招呼:“展凝,听说你弟弟来看你了,是不是很帅?”   “……”展凝说,“帅啊,公认的。”   “明天带来我们看看呀。”   展凝要笑不笑的说:“人不爱看姐姐,人喜欢看小萝莉。”   几人“切”了一声,或真或假的埋汰了她几句,走远了。   展凝闪身进宿舍,洗了个澡直接爬上床睡死过去。   不知道是这天太过疲惫还是什么,展凝久违的做起梦来,这个梦还连接了两世,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侵入脑海。   梦里的展凝年龄已经踩在了二开头的尾巴上,脸上带着淡妆,那时候她也已经剪了齐耳短发。   她的面前是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展凝神情激动的冲着他质问。   她说:“你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喜欢你这事我认,死缠烂打我认,你们这帮大少爷大小姐不把我当回事我也认,但能不能坦荡公证点?”   展凝一把捞过边上的玻璃杯砸了过去,吼道:“说话!”   对方依旧没吭声,徒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死一般的对着她。   静默半晌,扭曲的面容被死死的压出一抹勉强的平静,展凝缓慢的点着头:“行,你行。你记住,我展凝要是再继续缠着你立马就从这窗户跳出来,你放心,咱们老死不相往来,这辈子是我眼瞎,你也辛苦。”   她开始往后退,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男人似乎激动起来要说什么。   展凝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青筋暴起的冲他吼出最后一句话:“你他妈别后悔,程谨言!”   凌晨时分,暗沉的寝室里,展凝蓦地从床上惊坐而起,心悸未平,满身冷汗,愣了好一会,才长长吐了口气,脱力的又往床上一砸,闭上了眼。   这么多年,展凝再次活过来到现在,就从来没梦到过前世的事情,甚至近几年因着跟程谨言没什么联系,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死过一次的事。   两世比较,虽然有些点有重合,但实际上不管是出现的人还是事,都已经是完全两个方向。   包括她自己的心境,那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现在这么突兀的梦到,像古化石又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的瘆人。   展凝平复了很久才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宾馆的客房内,展铭扬呼吸安稳的睡死着,被子压在身下,柔软的黑发铺散在蓬松的枕头上。   隔壁床的程谨言已经醒了快半个小时,他的脸色依旧泛着白,整个人控制不住的还在发抖。   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展凝躺在手术台上,面目全非再也醒不过来。   程谨言痛苦的揪紧了衣服的领口,蜷缩起身体紧紧的抱住了自己,他沉浸在那窒息的绝望里一时走不出来。 第38章   次日起来时已经是午饭时间。   每个地方能玩的东西都差不多, 喜欢走文艺的就跑跑古镇,喜欢刺激惊心的就玩玩大型游戏设备,市区还有不少的特色小店。   几人一商量, 还是准备去游乐场。   程谨言的脸色不太好, 看过去不是太有精神。   节假日售票窗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展凝摇了摇头:“失策了,来的时间不对。”   不管时间对不对, 反正展铭扬已经乐颠颠的跑过去买票。   程谨言捏了捏太阳穴,之后忍不住朝展凝望过去一眼, 这样偷偷摸摸瞟一眼的行径已经持续了一路, 主要也是昨晚的梦真实感太强, 他好似陷在那个漩涡里出不来,需要时刻的看到展凝以此证明那只是个错觉。   展凝抓了把头发,倏地扭头对上他遮掩的视线:“你到底在看什么?”   鬼鬼祟祟一天了, 她简直被这人弄的后背直发毛。   被抓了个正着,有点尴尬。   程谨言拽了拽鸭舌帽帽檐,摇摇头:“没什么。”   展凝觉得这人今天有点不太正常,她盯着他好一会, 说:“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程谨言朝远处的人潮看了眼,“挺好的。”   排队排了大半个小时,展铭扬回来了, 高兴的冲他们挥了挥手里的三张票。   一起往入口走时,展凝说:“我可不陪你们玩啊,我就在边上看着。”   展铭扬说:“姐,你不要这么懒, 总是看见凳子就想坐,坐了就不想起。”   展凝又忍不住想揍他了:“谁跟你说我是懒?我有恐高,又容易眩晕,你要你姐挂掉是不是?”   程谨言目光顿时一凝,现在他对某些词眼有些过分的敏感,可玩笑性质的交流中他也不能去反驳什么,免得把场面弄尴尬。   展铭扬也差不多知道自家姐姐的德行,并没强力要求什么,只说:“那我们陪你坐次木马,然后我跟谨言一起再去玩别的。”   场内人山人海,每个游乐设施前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排队半天也玩来没几分钟。   展凝感觉这就完全是受罪来的。   周边偶尔会有小型游览车经过,其中一辆差不多擦着展凝身子过去,程谨言看见立时就炸了,跟只刺猬似得吹成了球。   一把拽过展凝护住,小兽般的怒目而视,喝道:“你们怎么开的车?没看见有人?”   展凝被他扯得踉跄了下,展铭扬一时被自己兄弟的抽风弄的回不过神来,连带小车上的工作人员都一脸懵逼。   因着客流量大,周边游荡的小车速度受限,别说现在压根没碰到人,就算真碰到了都撞不出什么事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客人,如非必要做对外服务行业的人员都不希望跟客人起摩擦。   一个年轻,穿着制服,耳朵上挂着耳麦的男人冲他们说了声抱歉,然后在程谨言依旧愤愤不平的目光中灰溜溜走了。   程谨言的情绪来的莫名,同时又少有的激烈,展家姐弟对视一眼,都对程谨言表现出来的状态有些不理解。   展铭扬看着程谨言僵硬的脸色,担心的说:“谨言,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程谨言有些无力的放下了搭在展凝身上的手,失神的摇了摇头。   展凝搓了搓被他拉拽过的胳膊,拧着眉站了好一会,才催促他们继续往里走。   像展铭扬说的先排队玩了一次旋转木马。   “姐,有没有什么感想?”展铭扬抱着身前的棍子冲展凝说。   “返老还童的感想。”展凝两手抓着马头上的耳朵,看展铭扬坐不住的一个劲在那扭,“你能不能安分点,怎么跟多动症儿童似得。”   “我看那个小女孩呢。”展铭扬指了指前民隔着好几匹马的一个没几岁的小女孩。   小姑娘穿着粉色蓬蓬裙,扎着双马尾,背影看着娇俏可人。   展铭扬说:“那小姑娘的包子脸好可爱啊,跟你小时候好像。”   听到这里,斜倚在马上的程谨言跟着瞟过去一眼。   他一点都不觉得那个女孩跟展凝像,印象中见到展凝时这人就已经十几岁了,虽然也是长头发,但从来没有梳过双马尾。   展凝说:“你记性可真好,我在她那个年纪的时候,你不是在肚子里,就是还不会说话。”   “我记得的。”展铭扬反驳,“我记得很小时候你抱我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家里还有照片呢,我见过。”   “我怎么没见过?”程谨言插了一句进来。   展铭扬:“回去了找出来给你看。”   没几分钟后从木马上下来,去坐过山车时展凝便在底下等着。   大型设备运转时发出的巨大杂音中,展凝的手机响了。   她往边上走出去一点,接通了电话。   孙婉在那边说:“在哪呢?我跟你说个事。”   展凝:“游乐场,什么事?”   “你怎么跑游乐场去了?”孙婉在那吃惊的说,“上次怎么叫你都不肯来,这次谁面子这么大,居然比我面子都大。”   “我弟,还有程谨言。”展凝笑说,“自己人要什么面子啊。”   孙婉:“几个意思啊。”   展凝:“自己人不要面子才好拒绝呀!”   孙婉被她的大言不惭惊到了,不过这么多年彼此也了解的透透的,她懒得再跟她贫。   “你弟他们什么时候走?”孙婉说。   展凝摘了片树叶在手上把玩:“明天吧,你要么今天晚上也过来一起吃个饭?”   两学校离的不近,好在有地铁和直达公交,来回也算方便。   “行啊,”孙婉说,“吃完我直接躺你宿舍了,跟你一起睡。”   展凝说:“给你开个房。”   孙婉说:“开房再跟你一起睡?”   展凝低骂了声:“有病是不是?”   孙婉在那开心的笑了好几声。   高空中的尖叫声隐约起伏,展凝挂了电话,在树荫下站着。   也没等多久长龙一般的车子驶了回来,轰隆隆一声停在了原位,车上游客陆续下来,搀扶出来时不少脸色青白带腿软的。   展铭扬心理素质好,没心没肺看过去没什么问题,程谨言则比较受罪了。   他的步伐有些僵硬,一手捂着腹部,脸上表情很有些惨不忍睹的意思。   但再惨不忍睹,大男孩看过去依旧是好看的,边上一同下来的小姑娘注意到后甚至十分热心的想过去搭把手,不过被人当瘟神似得给拒绝了。   “没事吧?”展铭扬也伸手要去扶他,程谨言同样抬手制止。   两人走到跟前时,展凝说:“玩的怎么样?”   “挺好的。”展铭扬看了眼边上还僵着的程谨言,又加了句,“我个人玩着挺好的。”   展凝:“那……”   程谨言突然往前猛一冲,扶着树干大吐特吐起来。   展凝:“……”   不远处有售卖饮品的小推车,看展铭扬围着程谨言团团转,展凝先一步去买了水,等人缓过劲来了,将水递了过去。   “漱漱口。”展凝说。   程谨言乱七八糟的从她手里接过水,往嘴里灌,又往外喷,几个来回后,惨白着一张脸,落成了一个相当狼狈又悲催的面貌。   游乐场的设施基本都比较刺激惊悚,程谨言半死不活的模样明显无法再陪着展铭扬继续发疯,最后他跟着展凝去了冰室休息,徒留展铭扬一个人找地方接着排队去了。   天气开始转凉,但冰室里依旧不少人,好多小朋友捧着企鹅玩偶坐在那。   展凝点了两份水果冰,然后跟程谨言一起在窗口坐了,窗口对出去是海洋极地,不少家长牵着小孩陆续在那进进出出。   程谨言戳了戳杯子里的芒果,心思却完全没在吃上面。   本来有展铭扬在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少了一个人,独自对着展凝莫名的就有些不自在,有心想找话题,刚坐完过山车昏昏沉沉的脑子又不太给力。   “你想要那个?”展凝忽然说。   程谨言才反应过来自己想事情想的太投入,对着边上两小姑娘手里把玩的钥匙扣已经很久,他也找不到别的借口来掩饰,最后点了点头。   “挺有意思的。”他说。   钥匙扣是个迷你拼图,可以推里面的小图块。   展凝想起曾经在程家时程谨言天天捣鼓的一副大拼图,她随口问了句:“现在还喜欢玩拼图?”   程谨言说:“以前那个拼完就没玩了。”   展凝点了下头,也没多说什么。   上大学后她跟这个人的生活基本就没了交集,这些年的风月隔在那,展凝都开始觉得程谨言陌生起来,更不用说对方。   昨天做完那个梦展凝在稍作平复过后还能安安稳稳睡死过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知道,程谨言已经是命运之外的人,三年平淡的生活足以表明这一点。   她现在很满意自己当下的生活,觉得这辈子就这么安安稳稳的下去就够了。   开过口了,再要说什么话似乎也变得容易起来,之后不疼不痒的又随意聊了几句,展铭扬的电话过来了。   回去时展凝在海洋极地的周边摊位前买了两个钥匙扣,两孩子一人一个。   展凝说:“不能白来一趟,留个念想。”   一个是海豚图案,一个是北极熊图案。   展铭扬拨了拨海豚被截肢了一般的图片,说:“姐,你怎么不给自己弄一个?难得也来此游乐场,你不也得有个念想?”   展凝:“你别讽刺我啊,不然我揍你。”   展铭扬嘻嘻哈哈的搂着她:“买一个嘛,买一个,咱们一人一个。”   展凝对于展铭扬从小到大有什么玩意都得每人分一个的性子是不太理解的,但被他腻腻歪歪缠了会又败下阵来。   展凝:“自己给自己买算什么事,你既然这么巴望着,就亲自给你姐买一个。”   “好啊!”展铭扬扭身就要去买。   结果程谨言比他快了一步,在展凝话还没落的时候,已经走去了那个摊位,他似乎就在等展凝的一声令下。   展铭扬一摊双手:“我又没戏。”   小摊位上的图案花色挺多,程谨言挑了会,本想拣小丑鱼的,最后也说不好是什么心思,拿了个跟自己一样的北极熊。   他想:“主要还是熊比较可爱。”   从游乐场出来展凝给孙婉去了电话,然后约在了一家烤肉店碰头。   展凝过去时,孙婉已经提前到了,不单到了架子都已经摆好了。   孙婉冲他们招手说:“来来来,自己人就别客气了,赶紧点,前期准备工作我都弄好了,就差一个肉了。”   展铭扬笑嘻嘻的打了声招呼:“孙婉姐!”   孙婉抱着这小子高兴的一通揉,揉完目光一转碰上程谨言,就又很快冷下来,两人各自点了下头。   跟程谨言要打好交道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加上这几年连展凝都几乎没见过他,更何况是孙婉,关系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菜端上来后,两大男孩自觉的开始劳动。   展凝跟孙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孙婉已经告别了中二时期的装扮,爆炸头被抚平,穿了简约的裙装,渐渐也透出属于女性的内敛来。   展凝说:“对了,电话里你找我要说什么?”   “关于娘娘的。”孙婉塞了块肉到嘴里,目光扫到两孩子,又说:“算了,晚上回去后跟你细说。”   结果这个晚上最终没把事给说成,孙婉一个电话被人给叫走了。   孙婉把手机揣进口袋:“我去,难得睡你一次居然突发意外。”   展凝直接踹了她一脚。   点了好几盘牛羊拼盘,最后硬是把肚子给吃撑了,展凝摸了摸圆了一圈又硬邦邦的肚子,整个人感觉都不太好。   看时间还早,最后散步过去,直接当消食。   展家姐弟照例在那胡扯,扯着扯着扯到了安静宝宝程谨言身上。   展铭扬双手晃悠倒退着走,边说:“谨言都开始收情书了,就单单我帮忙递送的就有五封,那些女孩子简直就跟没见过帅哥似得。”   正常啊,前世的时候展凝经常往他们学校跑,有女孩子知道她是他们姐姐后连带她都成了传爱丘比特。   现在想想那些鼓足了勇气的姑娘们才是真的女汉子,那样奋起直追,又那样的义无反顾。   展凝回忆起那些模糊的光景,不免生出些感慨,又说:“好事啊,年轻该恋爱的时候还是得恋爱,我是不排斥早恋的,你们尽管随意发挥。”   程谨言没什么表情的说:“我不会早恋。”   展铭扬身子一转退到程谨言身边,说:“我是想早恋,但没资源。”   展凝回忆了下展铭扬前世相处过的女孩子,貌似第一次开窍是在他上大学的时候,看中的是校外一个打工的小姑娘,情窦初开,爱的小苗苗正要长起来呢,结果被偶尔路过的程谨言给秒杀了。   记得那会展凝是这么安慰他的:“没定性的女孩子不是好孩子,咱们再慢慢找。”   这一慢慢找就真找了很久,只是再次恋爱的时候似乎又因着程谨言给搞砸了。   程家少爷就是个移动的爱心靶,走哪都能捡一堆的小心心。   后来的展铭扬怎么样,就不是展凝能知道的了。   想到这她看了眼自己的悲催弟弟,心想:“这辈子怎么着都得帮他看着点。”   第二天下午,她把两人送到车站。   站在熙熙攘攘的出入口,展铭扬说:“姐,有时间我们再来找你玩。”   展凝敷衍的点了点头:“走吧走吧。”   程谨言背着个书包,套了件黑色带帽T恤,他动了动身子,犹豫了下跟着说:“姐,回来的时候我们去接你。”   展凝便又完成任务似得点了下头。   程谨言似乎犹自不太放心,他思忖着说:“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晚上尽量别单独出门,也得小心车辆。”   冷冰棍莫名其妙变成了老妈子。   展家姐弟都很是新奇的看着他,可能是目光太灼热,程谨言终于尴尬起来,咳了声说:“我就是觉得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全。”   站在姐弟的立场看,程谨言当下的举动相当的贴心。   展凝心软了下,终于给了个不错的好脸,说:“行,我知道了,难为你记着,快到点了,赶紧进去吧。”   等两人过安检,走的没影子后,展凝离开车站,准备回学校。   她心里还记着孙婉前一晚要说的事,很明显跟宋阳有关,他们三平时在社交软件上也会联系,就是频率不高,不过放假时还是会抽时间碰个面。   展凝想不出这个时候宋阳会有什么事。   上车后不久手机震了下,展凝原以为是孙婉发来的消息,结果是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钟乔松?   这位大爷往常基本不用手机,由于用途不大,至今在用的还是很多年前只能发个短信和接打电话的板砖。   展凝怀着抽特等奖的心情打开了他发来的短信。   “什么鬼啊?”展凝皱眉嘀咕了句,就一个孤零零的地址,干嘛用啊?   手机又震了下。   钟乔松:“朋友的工作室,我已经打过招呼,你可以去这边学习。”   展凝一个激灵,连忙将电话拨了过去。   对方拒接。   展凝:“……”   发过来的地址在市中心的一条小弄堂里,对过去是步行街,前面是酒店,酒店靠后就是个小水塘,水塘再过去就是他们的工作室。   粉墙黛瓦,高墙深宅,很有徽派建筑的风格,当然内里的气质跟外面的韵味完全不一样,这就是个包了复古外皮的现代化工作室。   展凝在前台做完登记就被安排在角落的休息椅坐着。   因为没有提前预约,这里的负责人似乎也没有给前台做交代,这一等直接等了近一小时。   她想着要不要先走,让钟乔松再给重新联系一下,之后再过来,不然太不靠谱了。   心里正默默打退堂鼓,二楼下来一个男人。   套着件宽松的黑色线衫,黑裤黑靴,身量很高,体型颀长而匀称。   他走到前台,敲了敲台面:“今天有几个客户会过来?”   年轻女孩连忙拿出一个文件夹在那翻看汇报。   展凝眼巴巴的看着,思忖着要不要上前问一下这个看起来有点领导味道的男人。   “噢,对了。”女孩突然想起来往展凝这边一指,“这位小姐说是经人介绍过来这边工作的,但她没预约,所以我就……”   男人摆了摆手,示意无妨,随后转向展凝。   干净利落的发型下是一张极为清俊的脸,细柔温和的五官组合在一起非常的有味道。   “钟师傅的学生?”他说。   展凝已经站了起来,冲他点头:“你好,我叫展凝。”   他笑了下,右边嘴角露出颗小虎牙,立时多了些属于少年的稚气:“没想到钟师傅的学生这么年轻。”   他冲展凝伸出手:“顾倾杯。” 第39章   顾倾杯带着展凝上二楼去晃了圈, 这里被划分出很多隔间,模块非常的细化,对比乔松铺专业的不止一点点。   办公区坐了两年轻人, 一男一女正专心致志埋头在电脑前, 走过时展凝粗粗一扫,似乎是在分析各种材料。   “老师今天不会来, 不过他托你照顾一下他的宝贝。”说这句话的时候,顾倾杯的表情很过去有些玩味。   等他所谓的宝贝一过来, 展凝算理解他的玩味从何而来了。   居然让她照顾一只猫?!   展凝僵着脸看了他一眼:“我没有照顾猫的经验。”   “没事, 摸摸它就可以了, 摸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然后饿了就喂它点吃的。”顾倾杯将一坨大毛球扔展凝腿上,又拿来猫粮和水放桌上。   “我还有点事, 大概需要两小时左右,那我先走。”顾倾杯说。   猫是只金吉拉,白里又带点灰的渐变色,已经成年, 粗略估计有十来斤的样子,因为是大长毛,这么铺在膝盖上就像一大堆棉花。   展凝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它, 结果猫祖宗一个扭头恶狠狠的冲她龇牙。   展凝:“……”   她想:“玩我呢?还摸猫,不被它抓都是走运。”   凶神恶煞的猫趴了没半分钟便从她腿上蹦了下来,慢悠悠在四处转了一圈后,走去角落的猫窝缩着了。   才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只猫窝, 看样子这里是猫祖宗惯常呆的地方。   展凝又把视线往另外两人身上溜,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还身兼猫奴的职责。   正在工作的小姑娘正好抬头,跟展凝的目光撞个正着,展凝还来不及收拾尴尬,对方先一步开了口说:“你是新来的吗?”   展凝点了点头,然后报了自己名字。   “我叫伊静。”她笑着又指了指一边的男生,“他叫关一楠。”   关一楠很是友好的冲展凝招了下手。   展凝:“你们好。”   伊静说:“你别介意,我刚来的时候也是看猫的,看了十天。”   关一楠转了转脖子,说:“我看了半个月,被抓了好多口子。”   展凝:“……”   展凝面瘫了会,说:“拿猫当初试吗?”   伊静笑了几声,说:“或许,习惯就好,那猫脾气也不是一直很大,熟悉了也就随你摸了。”   展凝对这类有点独的生物不怎么感冒,因此听了这话也没多大感觉。   半晌后展凝在猫窝旁边放了点猫粮后就没去管了,她一头雾水的站在办公室里,一时有些定不下主意。   钟乔松没有明确告诉她找谁,顾倾杯又没有打算多做解释的模样,展凝好似进了一个失重的环境,没有任何踏实感。   她盯着那只猫发呆,展凝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挑衅,她想要么直接走人算了,可又觉得钟乔松那封短信不会这么平白无故。   好在时间离傍晚已经不远,她两厢斟酌,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展凝并没有四处走动,因为不知道工作室有没有什么避讳,她挑了几本桌上放的杂志翻看。   最后一本杂志翻完,这个下午也就耗完了。   此后她在这个工作室撸了半个月的猫,猫爷开始看她顺眼的同时秋季萧条的景象也逐步显露。   跟这个萎靡的季节一样,寝室里有一个最近失恋了,每天瘫在床上要死不活,深更半夜还能“嘤嘤婴”的哭出声来,很有些要跟午夜游魂并驾齐驱的意思。   展凝进去时这位照例躺床上装死,还有一个在玩网游,在虚拟的古风世界里快意江湖。   这人倒没有完全灵魂出窍,听见声音还是破例赏了个眼色过来,跟展凝打了招呼。   展凝指了指上面,压低声音说:“这位今天怎么样了?”   王梓一撇嘴:“玩绝食呢!”   “呜呜呜呜!”上面突然起了一个高调。   底下两人瞬间闭紧嘴巴,不吭声了。   展凝拿了换洗衣物,去卫生间一边冲澡,一边对着瓷砖愣神,纵观两世,她压根就没好好恋爱过,仅把单恋过的特别拿手,拿手到以至于最后玩脱了一条命。   她好像能理解外面那位的绝望,但又因为性质不一样,理解的并非特别透彻。   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时,经过人床铺,展凝瞟过去一眼,对方朝里侧躺着,床上到处是乱起八糟的纸巾,也不知道是擦了眼泪还是擤了鼻涕。   展凝把东西收拾了下,坐到位置上开电脑,准备逛会设计论坛。   她们寝室在这幢楼里算比较独的一类,跟其他寝室的人接触不多,抱团也就抱抱自己屋里的。   串门这事一年碰不上几次,想当然的别人来的也少。   今天有个例外,展凝坐下没三分钟,有人敲了她们的寝室门。   展凝望过去一眼,屁股黏在椅子上没动。   王梓更狠,键盘打的噼里啪啦响,连个眼神都没扔过去。   她对展凝说:“甭管,门没锁。”   果然很快门便开了,进来的是隔壁寝室的,但跟她们这边的任何人平时都没什么交集。   对方扒着门框也没进来,只是叫了展凝一声。   展凝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觉得挺新奇,也猜不透这人找自己干嘛来的。   “怎么了?”展凝问了声。   “你碰到你弟没?我刚在校门口见到你那帅哥弟弟了。”她拨弄着门上的把手,笑道:“帅的一逼呀,大晚上的差点把一帮学妹迷死。”   上次在水吧碰见过,她就一直记着那个俊美少年了,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开玩笑吧!”展凝跟听天书似得,“他不可能来这的。”   “怎么不可能,真见着了,就在校门口的一棵大树下,那叫什么树来着?梧桐还是槐树?”她思绪发散了会,很快又拉回重点,“我都喊他了,就是喊完他直接跑了。”   寝室内安静了会,王梓完全不为周遭环境所打扰,继续在游戏里肆意拼杀着。   展凝皱着眉,半晌憋出两个字:“真的?”   “要假的我从这跳下去。”她直接抬手指了下窗户。   等人一走,展凝去卫生间换了衣服,又抓了抓潮乎乎的头发准备出去。   王梓说:“晚上还回来吗?”   展凝想了想:“很大可能会回来。”   “行,注意安全。”随后她对着电脑屏幕突然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操!”   展凝:“……”   时间不算特别晚,但天气已经转凉,展凝拢了拢外套走出校门,随后在周围晃了圈。   若人说的是真的,那么很明显她看到的是程谨言,除了程谨言那张脸,其他人应该很难达到记忆犹新的地步,只是展凝实在想不通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下意识的她就对别人的话保持了怀疑的态度。   距离上次碰面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月,往前三年都过的挺消停的,没理由这一个月就脑子犯抽。   展凝往路灯下一站,掏出手机给展铭扬去了电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那胡扯,扯得快没边的时候,展凝适时的开始套话:“今天怎么没听你说你家那个兄弟了,两人没吵架吧!”   “怎么可能!”展铭扬没听到他姐内心的召唤,愣是在那辩解说,“我跟谨言这么多年压根就没吵过架,我跟他要吵架了,那他颜值真得塌了。”   展凝无语了两秒,说:“这么晚了你两不睡觉干嘛呢?”   “你不也没睡觉跟我打电话呢!”   展凝:“……”   好在展铭扬很快把话说到了点子上:“谨言不在家,出去了,似乎是他爸爸把他叫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爸爸?”展凝皱了下眉,“不是还没到寒暑假吗?难道又要送出国?”   “不知道,应该不是吧。”展铭扬在那也不确定的说,“反正他下午就走了,明天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展凝没再继续追问,很快把话题岔开,又随意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她一下一下转着手机,边脑子有点放空。   路上来来回回不少校友,有两人行的情侣,也有独自晃荡的狗子。   展凝最后想了想,还是给程谨言拨了个电话。   打这个电话其实让她挺膈应的,一是展凝这么多年压根就没主动跟这人联系过,她就像个强迫症患者一样把这个主动次数牢牢的压在0上面,现在要打破,怎么想怎么不舒服。二是现在程谨言单向的联系也少了,可能是她态度冷淡的问题,这孩子终于有了点自知之明,不再自找没趣。   展凝老觉得这电话一出去,就像一个完好的气球破了个洞,迟早得爆,至于爆完以后会有什么影响,又是个未知。   可就算多不甘愿,还是得确认一下,万一真要在S市,真在自己学校附近,不可能一点都不管,再万一要出个事,就很麻烦了。   展凝将手机举到耳边,等待音响起时,斜后方同时传来一道清亮的手机铃声。   铃声很快中断,手机里的等待音也随即消失。   展凝猛地转身,看到了站在电线杆后面的少年,半个身子嵌在阴影里,另一半落在橘光中,半明半暗的脸上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他的眼睛从小就很大,照理说大眼睛又长得好看的孩子看过去会特别可爱温暖,但不知道程谨言哪个部件出了问题,这人打一眼就特别的瘆人冰冷。   现下这双冷眸中又装满了展凝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由此目光变得更加深邃阴沉,令人后背直发毛。   展凝被他盯得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退完后又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太他妈没出息了。”   将手机往口袋一揣,又抓了抓发麻的头皮后,展凝冲他招了招手:“你出来!”   程谨言犹豫了下。   展凝:“赶紧的!”   程谨言这才慢慢的磨蹭了出来。   他表现的有些瑟缩,熊孩子闯祸后不敢面对家长的典型模样。   展凝的胸膛由此打气一般的鼓起来,又回到了往日拿下巴看人的姿态。   “你怎么会在这?”展凝盯着他说。   程谨言背着书包,裤子是校服,外套估计脱了装在书包里,穿了件黑色宽松T恤,领口露着截衬衣领子。   大半个月没见,展凝居然发现这人瘦了。   “我问你话呢!”展凝皱着眉,“为什么跑这来了?”   连着问了好几遍,程谨言撇着嘴,死活不吭声。   展凝忍着揍人的欲、望,换了个问题:“你在柱子后站多久了?”   “很久了。”他小声说。   “站很久了不出来?”展凝不可思议的说,“拿我当猴耍是吧?”   他连忙说:“没有。”   “没有?你这还叫没有?”   程谨言不说话。   一直在路上站着不是个事,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静了片刻,展凝闹心的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晚饭吃的什么?”   程谨言:“没吃。”   “行,那先找个地方吃东西吧,然后你再好好交代为什么抽风。”展凝说。   学校附近的商店已经陆续关门,展凝带着他去了隔壁条街的夜市,这里的生意还很红火,人声鼎沸,就是环境不太好,一眼望去,连灯光都似乎蒙了层油腻的灰。   “懒得走了,你将就下吧。”展凝抽了纸巾擦桌面边说。   程谨言也跟着抽了张纸巾在那擦:“没关系。”   展凝点了两份小炒外加两份砂锅:“不够到时再添。”   这里光线不是很好,看任何东西都像打着浅度的马赛克不甚清晰。   程谨言在那拆一次性筷子,递给展凝一双。   展凝双手环胸看着他,抬了抬下巴:“说说吧,你今天什么情况。”   “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他说。   展凝:“这里有金银财宝啊,还是有奇珍异兽,需要你这么巴巴的往这里赶?”   程谨言抿了抿嘴,说不出话来。   自从上次跟展铭扬过来做了一次噩梦后,程谨言一直就没怎么好好睡安稳过。   昨晚他又做梦了,梦里的展凝跟眼前这个似乎是同个人,又似乎完全不一样,梦里的她会对自己笑,会摸摸自己脑袋,会像对展铭扬那样抱着自己安慰,这样温柔对自己的展凝是往常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梦里的自己就有点犯贱了,一天到晚的给脸不要脸,他又为自己着急,又为自己难过,再后来画面一转再一次跳到了上次看到过的情景。   展凝又一次躺在了手术台上,又一次的面目全非,又一次的冰冷僵硬,他是能触到那副躯体的,梦里的真实感非常强烈,程谨言能够感受到自己几乎要死过去的绝望。   次日醒来后,他尽管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却抵不住心里强烈的不安,他迫切的需要确认展凝安然无恙。   可这个理由说出来谁都不会信,连他自己都感觉特别的荒谬,但又没办法。   “嘿!”展凝敲了敲桌面,将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的人唤醒,“我跟你说话呢,你已经是高中生了,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这样一声不吭跑过来,你自己觉得合适?”   老板将砂锅端上来,还有两小炒,因为是夫妻搭档,这边的上菜速度还算快。   展凝道了声谢,又转向他:“等会依旧在上次住的那家店开个房,然后明天我送你去车站,之后就别抽风了。”   程谨言握着筷子,机械的往自己嘴里塞了点吃的。   “姐!”他开口叫了声。   “嗯?”展凝瞟他一眼,“怎么?你还有别的意见?”   程谨言缓慢的摇了下头:“我昨天看鬼片了。”   “你是想说今天这一出是看鬼片给看的?”展凝说。   程谨言完全没心思搭理展凝的调侃,径自胡诌:“片子讲的是个女大学生失踪被分尸,最后成了厉鬼报复社会的故事。”   展凝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又替他做了个总结:“所以你是怕我也被人给分尸了?”   热闹的路边摊,杂乱的环境,昏沉的光线。   这样的背景里,展凝欢快的吃着配料丰富的砂锅,时不时抛个让人倍感无语的问题,生动又富有活力。   程谨言盯着她看了会,似乎因噩梦飘荡着的心脏终于落了地。   他无奈的吐了口气,专心吃起东西来,那些准备引话题关怀她一把的言语合着食物一起吞进了肚子。 第40章   回去的时候两人都没什么话可说, 但展凝又觉得不教育不行,便想起什么了就念上几句。   程谨言可有可无的应着,他也无法跟她很好的去解释。   路口刚转过弯, 迎面驶来一辆黑色的SUV, 大壳子龟爬一样蹭过来到跟前停了,缓慢的降下车窗, 露出顾倾杯那张俊秀的脸。   “这么巧,”他瞟了眼一个劲盯着自己瞧的大男孩, 似笑非笑的问了句:“大晚上需要送你们过去吗?如果不介意我做电灯泡的话。”   “他是我弟。”展凝有气无力的说了句。   顾倾杯:“我也没说他不是呀!”   “……”这人老有种跟自身年纪不符的幼稚劲, 展凝在近段时间里已经碰上过好几次, 她忍不住说,“你这大晚上是不是喝酒醉得不轻?”   顾倾杯轻笑了声,小虎牙又坏坏的闪了下:“开个玩笑罢了, 告诉你个好消息,老师最近要回来了,你或许可以不用再摸猫了。”   展凝眼睛顿时亮了下。   顾倾杯:“呦,一下就精神了。”   展凝还要说什么, 程谨言突然拽了她一下,低低的说:“姐,我们什么时候走?”   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小混蛋在, 展凝收敛了下情绪。   “先走了。”她冲顾倾杯说。   顾倾杯:“真不用送?”   展凝:“不用,路不远。”   顾倾杯不再废话,关上车窗利落的走了,程谨言等车屁股没影后, 才转向展凝,说:“那个人是谁?”   “工作室同事。”   展凝打工这事没人知道,何况也是最近才开始,想说也没有时间。   当下突然听说,程谨言很震惊,但展凝有“前科”,想着初中那会就巴巴的往乔松铺跑也就能理解了。   程谨言沉默下来,但想到刚才那个男人,以及她所谓的工作室中可能有很多的男人,他莫名的就升起了一股焦躁。   人都说大学是恋爱的天堂,年轻人情感最勃发四散的时候,不谈个恋爱简直是浪费生命。   程谨言对于这种言论没有多深的感受,在展凝上大学的初期,夜深人静时也会懵懂无知的愁上那么一把,但是那会的感受并不深刻分明,可能是年龄受限,感情脉络还不够清晰。   后来无交集的三年,更是把这种理不清的情绪给几乎扼杀掉。   万物总有复苏的时候,深埋地底的植被,也总有见光的那一刻。   跟展铭扬跑来S市,接连两次噩梦后,原本萎靡到几近腐烂的情感小苗再次萌芽,并在极短的时间里风吹草盛铺满了大地,是连烽火燎原都消不灭的盎然生机。   展凝并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又招惹上了瘟神,她只是觉得既然程谨言偷跑过来了,自己就算不待见也不能放着不管,万一之后再多来个几次,自己还不得折寿。   由此一路过去她自顾自的教育着人,却没顾得上观察一下程谨言诡异的脸色。   “早点休息,明天尽量坐早车走。”展凝将房卡递给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既然没胆子,鬼片就少看,你说看个电影看到跑来S市说出去也不是长脸的事对吧?”   “……”程谨言将房卡接了过来,五味杂陈的“嗯”了一声。   “那我走了。”展凝说。   程谨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应了声。   到寝室时,网瘾少女还泡在游戏里,见了她惊的跟见鬼一样。   “居然回来了?”她说。   “我回来很奇怪?”展凝也惊着了,“我说过我很大可能会回来的啊。”   “不是,”她说,“你出去那会晚了呀,就算你那么说了,我依旧当你不会回来了的。”   展凝:“时间来得及当然还是回来。”   “好吧。”话完,王梓一门心思又扑回了网游里。   这个晚上程谨言几乎一夜没睡,一闭上眼就是乱七八糟的画面搅的脑子疼,受不住的时候就起身走去窗口,他住的房间靠走廊北边,窗外对出去可以看到展凝所在的校区。   那片庞然大物的漆黑里,有展凝,想到这里他能稍微踏实点。   程谨言看了会,突然扭身下楼,在前台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   在小姑娘偷瞄的目光里走出去,他走到角落拆了包装,将烟抽出来叼上,朝着校区的方向点上了火。   然后呛得死去活来。   程谨言活到这么大,可谓是相当循规蹈矩,生活步骤按着规划好的一步步走,他既没长歪,也没长偏,除了在面对展凝时出了点小意外。   抬手擦了下眼角因呛咳渗出的水渍,他皱着眉又吸了口。   这个晚上,迎着肆意夜风,程谨言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目光只盯着校区的方向,等回过神时他已经自虐般的快抽完一包烟,而对于这一技能仍旧不熟练。   满嘴苦涩中,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将烟掐了,连带剩下的几根一股脑丢进垃圾桶,转身回去房间。   展凝第二天见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   “你昨晚……是去干嘛了?”她忍不住问了声。   程谨言摇头,抓了下头发,哑着嗓子说:“就是没睡好。”   脸色看过去像刚刷了一层□□,眼睛布了层血网,跟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死人有一拼。   展凝心想:“这鬼片效果是不是太好了?”   到车站时还早,离开车还有一个多小时,展凝本想把人带到就走,仔细想想又不太合适。   外面没有可供休息的座椅,旁边有超市也有早餐店。   展凝随口问了句:“早饭吃了吗?”   “没。”程谨言用力捏着高挺的鼻梁,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走吧,那去吃一点。”   展凝出来时其实已经吃了点了,因为经常犯懒,所以寝室里被会备着点蛋糕面包什么的临时充饥。   她今天起的有点晚,加之心里就想着早点将人打发,于是胡乱塞了一嘴,笼统的填完肚子就跑了出来,谁知时间没拿捏好,以至于现在呆这大眼瞪小眼。   点了两碗大馄饨,还有一屉小笼包。   展凝说:“吃吧,不够再点。”   她向来口味偏重,最不忌酸辣。   程谨言见她在那不要命的放辣椒和陈醋,忍不住说了句:“姐,你胃不是不太好吗?”   “对呀!”展凝说,“胃不好才要练呀!”   “……”程谨言被她的大言不惭噎的说不出话来,瞪眼看了会,又说:“这万一要犯……”   “你还吃不吃?”展凝突然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要不吃现在就走。”   程谨言沉默几秒,低头继续吃起来。   这边的馄饨个头很大,展凝呼噜呼噜吞了几只就饱了。   她把调羹一放,捞出手机把玩。   大早上的,不算多的来往旅客也会零星进来几个,点餐声和朝后厨高喊的声音时不时的飘荡一下。   程谨言埋着头,拨了几下小包子,他本就是神经比较敏感的人,这种敏感在展凝身上更具放大效果。   他能察觉展凝的最细微的情绪变化,比如当下眼前胡乱在手机上乱按的人心情就不太美妙,至于为什么不太美妙,他觉得很可能跟自己有关。   当然,这是正常的,毕竟展凝见着他有好脸色的几次实在太少了,少到几乎没有。   程谨言也被她晾习惯了,但今天跟以往不太一样,他还有话想说。   这些话放在当下展凝半炸不炸的状态中,很难预测会有什么后果。   “姐!”他放下筷子,终于不再折腾那只被戳破了皮的包子,鼓着一口气说,“你每天大概什么时候比较有空?”   展凝手指一顿:“怎么了?”   “你空的时候我好找你聊聊天。”他说。   展凝顿时跟听了个笑话似得:“找我聊天?”   凭她长期对这孩子爱答不理的状态,“聊天”这项工程要施行起来似乎颇有难度,她也很难理解程谨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程谨言却非常坚定的点点头:“我不会太打扰你的,就偶尔聊聊,你方便的时候回我一下就可以。”   觉得自己语气太绝对,还不够委婉,他最后又轻声加了一句:“可以吗?”   这种低姿态的交流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就好像软武器,用以退为进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要换了其他人,展凝可能心会软一点,但就这个自己躲了三年,想要撇的一干二净的人,她绝对无法心软。   哪怕不想承认,展凝心底其实依旧有了危机感,她有种感觉,之前毫无联系的三年可能要悲催的打水漂了。   展凝低着头继续看手机,又是敷衍又是烦闷的应了声。   这种勉强的情绪非常之明显,程谨言完全不相信她的应允,有心想再确认一下,又觉得自己要再吭一声,这人真得冒火。   他偷眼看了展凝一会,最终将心中的惶惑不安给吞进了肚子。   把时间硬挨完半小时,展凝让程谨言去候车大厅。   程谨言有些犹豫,因为剩余时间还很充足。   展凝说:“进去呀,我等会还有事,得走了。”   程谨言没动。   展凝等了半晌,拧着眉又说了声:“赶紧进去呀!”   活像撵猪进舍一般。   “少年猪”托了托书包,终于转身走了,刚过安检,程谨言转头朝后看,大门空荡荡,早没了展凝的人影。   之后又过了两天,孙婉过来找她,展凝正巧刚下课。   孙婉也不多说什么,拽了人就上车往别处赶。   展凝看了眼窗外说:“你别是要把我给拐卖了吧?”   “有人要吗?”孙婉无语的说,“早之前不是跟你提到娘娘了嘛。”   “对!”展凝正色了下,“他怎么了?”   出租车上放着一首老歌,一边的司机开扬声在跟人打电话,车厢里热闹的像是喧嚣街市。   孙婉在这样的“街市”里说:“我在S市看到他了。”   现在正学期中,宋阳报考的学校在C市,照理说没特殊情况绝不会出现在这里,毕竟路途遥远,来回很费时间不说,也得花不少钱。   展凝有点懵:“什么时候?”   “就上次发你消息那天。”孙婉似乎也懒得解释,“算了,等会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迷行扔了1个地雷。 第41章   到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店, 面积中等,已经开了很长时间,展凝之前跟孙婉也来过几次。   这个点没什么客人, 两人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   点完咖啡后, 展凝说:“然后呢?”   孙婉的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她掏出手机给宋阳打了一个电话, 并按了扬声。   那边很快接了,孙婉看了展凝一眼, 说:“娘娘, 你在哪?”   宋阳说:“我在学校图书馆呢。”   孙婉眼一眯, 不说话了。   半晌后,宋阳说:“怎么了?”   孙婉声音压低了些许:“我在半暖时光,宋阳我最近可经常见着你呢。”   半暖时光这酸的要死的字眼是咖啡店名, 这次换那边沉默了下来。   孙婉说:“你过来吧,展凝也在。”   随后不等他回话,径自挂断了。   展凝脑子还有些堵,没想明白过来现下到底算个什么事。   “我那天看到他的时候就跟了过来, 见他跟里面的服务员说了几句话,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这人怎么认识这里的店员。”孙婉喝了口端上的美式咖啡,苦的五官皱成了包子, 低骂了一句后,继续说:“我朝这里跑了一段时间,跟服务员混熟了点后一问才知道,宋阳是这里的老板。”   展凝搅着咖啡的动作顿住了, 一个C市贫困大学生,转眼成了S市咖啡店老板?   回想起宋阳那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德行,突然被冠上一个老板的称谓,很有些鸡身长个鸭头的荒谬感。   展凝本想说是不是搞错了,可看着孙婉那死臭的脸,知道这事估计假不了。   “妈的!”孙婉将咖啡杯往桌上用力一砸,褐色液体逃出牢笼一片飞溅,溅完后孙婉又认命的抽了纸巾抹袖口,边抹边气不过的说:“这死娘娘腔成天在那装的苦大仇深,结果把我们骗这么惨,我他妈最开始还一个劲担心他在那鬼地方被人玩死,现在倒好,咱们反过来被他玩了。”   孙婉越想越气,将擦完的纸巾一扔,犹不解气的骂了几句。   展凝拧着眉在那听,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也隐隐有被背叛的滋味,但不管怎么样还是等人来了看他自己的说法。   宋阳过来已经是一小时后,中间孙婉又飞了两个电话过去把人骂了顿,展凝也不确定这人是被孙婉骂怕了,还是确实有事耽搁了,以至于拖拖拉拉磨蹭到现在。   宋阳脸色发白的刚坐下,就有服务员过来体贴的说:“老板,上点什么?”   孙婉“呵”了声,昭然若揭的嘲讽。   展凝敏锐的捕捉到宋阳身子抖了下,他随意将服务员给打发走,然后不自然的看了她们一眼,想说什么,又无从下口的表情。   孙婉一脸的鼻子不是鼻子,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半晌后,还是展凝先一步开了口:“所以你没去上学?”   咖啡厅环境不错,铁艺桌椅,上方点缀着绿叶,布置的很有情调。   这样怡人的环境里,宋阳感觉被按在了烧红的铁板上一样,坐立不安。   他犹犹豫豫的点了下头。   下巴翘的半天高,却时时留意他动静的孙婉顿时暴怒:“三年,你他妈把我们当傻子耍!”   “不不不!”宋阳连连摆手,急一脑门汗,“我没有!”   又猛地转向展凝,表情说不出的着急夹杂着痛苦:“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   这么大戏剧化的转变让展凝的反应迟钝的不是一点半点,她近乎是麻木的看着宋阳在那急赤白脸的表忠心。   展凝斟酌着,又有点没眼力见的问了个比较实际的问题:“你都当老板了,怎么还这个样?”   什么样?   带点怂,带点孬,跟以前一样时刻准备着被人揍的小样。   孙婉适当添柴:“装习惯了,改不过来了呗!”   两人的一唱一和给了宋阳一记当头棒喝,他僵硬着一张脸,在她们面前连辩解都有些无力。   他遭遇过无数次的恶语相向,甚至是打骂,但是任何一种的恶意满满都比不上现在她们口中轻描淡写带出来的冲击。   言过入心便成伤,伤处更是易烂不易好。   宋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合适,不管是何种理由,欺骗都是事实。   展凝看他一脸要厥过去的模样,说:“这三年一直在S市?”   宋阳死罪难逃一样的又点了点头。   “其实你没必要骗我们,这是你的人生,你的抉择,我们并不会干涉。”展凝顿了下,组织了下语言后又说,“大人了,做什么事,负什么责,你应该都清楚,只要你自己以后别后悔就可以。”   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遭遇过巨大的家庭变故,人生起伏经历相当可观,展凝私以为宋阳不是傻子,必定有过比较后才做出的选择。   宋阳点了点头:“我知道。”   事情都发生了,展凝看着他这幅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走吧!”展凝看向孙婉,“我等会还有事,现在得赶回去。”   宋阳失魂落魄的抹了把脸,说:“我送你们回去。”   “呦,”孙婉哼笑了声,“财大气粗啊,买了什么车?大老板的车应该不便宜吧!”   宋阳没吭声,只看了展凝一眼,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精神气却比之刚才有了本质的变化。   不知道是在社会沉淀过了,还是真像孙婉说的之前的瑟缩模样只是他装的。   展凝为自己的猜想皱了下眉:“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吧,你先忙。”   “我没什么忙的。”宋阳低声说。   孙婉:“大老板怎么就不忙了?得忙着赚大钱呀!”   “得了!”展凝推了她一下,“废话这么多,赶紧走了。”   孙婉:“请我吃饭吗?”   “再说。”展凝又冲宋阳说了句,“走了。”   宋阳勉强扯了下嘴角。   两人走远,直到人影消失,宋阳步伐不稳的退了两步靠在了一边的桌沿上。   有服务员经过,担忧的看向他:“老板,你怎么了?”   宋阳只是埋着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管自己。   回去的车上孙婉说:“有什么想法?”   人都有一个特性,关系再好,碰上点闹心事,不巧这闹心事闹的又有点大的时候,人的宽容度是会呈直线下降的。   加之人的视野有限,在这样的状况下,选择性的就只看到了让自己糟心的一面,从而忽略掉之前的部分美好。   展凝想到的是一年前的冬天,那时候天很冷,内陆地区甚至发生了洪涝。   在群里聊天的时候无意间说起C市当地的特产,恰好临近放假,她们提议让宋阳回来时顺便带一份,宋阳应允的相当爽快。   自从他母亲去世后,他就没回过那个家。   因此那年他直接来了S市,又是深夜时间,迎着冷冽的西北风,哆哆嗦嗦跟个要饭似得到了她们学校。   他给出的解释是学校提前放假了,索性就过来一趟,顺便在S市打工兼职。   现在想来他该是特意从S市出发赶去C市,买完东西又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就是这样一个木讷忠厚的人,展凝完全不认为对她们隐瞒真相,仅仅是为了欺骗。   她叹了口气,说:“学委应该是有自己的原因,算了,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屁!”孙婉叫道:“我都要被气死了,简直是减寿十年好吗?那孙子也是耐心好,温温吞吞居然能给瞒了三年,他妈要是这次我没碰到呢?难不成继续被他骗下去?”   展凝说:“没损失!”   孙婉吼:“损失就是我对他的信任!”   “哎!行行行!”展凝看她气的脸红脖子粗,插根引信能上天的模样,也不跟她杠着了,顺毛说,“咱以后见了这孙子就绕道走,要被堵了,就直接当自己眼瞎,成不?”   孙婉喘了口,没吭声。   一路憋着气到了学校。   展凝扒着车窗说:“要不要在我这吃点?”   孙婉摆摆手:“饱了已经,走了,有事联系。”   车子开远,展凝往学校里走,快到寝室楼时手机震动了下。   她拿出来看,是宋阳发来的消息:“明天我来找你。”   展凝很快回过去:“下午三点后。”   次日地点约在了校外,临时时间又往后推了点,卡在了饭点上,正好一起吃饭。   不是什么陌生人,地点不用选的太谨慎,就挑了学校周边的小吃店。   展凝直接先点了两份臭豆腐,一根大香肠在那吃。   展凝:“你要什么自己点,这些都是我的。”   “……”宋阳摸了摸鼻子,对老板说,“跟她一样的来一份,不要辣椒和蒜泥。”   这家店的臭豆腐跟别处不太一样,黑色臭豆腐非常入味,老板是湖南人,有着湖南当地的特色。   他想了想说:“再加一份炒年糕和炒米线。”   这边环境一般,但顾客很多,基本都是学生,三三两两,男女参半。   等人彻底消停了,展凝抽了张纸巾擦嘴,说:“找我什么事?”   宋阳坐在她对面,伸手推了下眼镜,背脊微微屈拢,身上的衣服是以往印象里中规中矩的款式,只是用料和版型好了很多。   好半晌,他从钱夹中掏出一张□□放到桌上。   是一张绿色的农行卡,展凝朝他挑了下眉,询问的意思。   “很早就该还你的。”宋阳跟供述罪行似得在那要死不活的开了口,“但又怕你……你们对我失望,所以一直没敢说。”   展凝喝了口之前放着的白开水,抛了个前一天就问过的问题:“怎么会想着不去上学?”   “我那次考砸了。”他说。   既然上不了重本,对于他这种家境困难的学子就没有太大意义,现今社会满街的大学生,这一身份除去一张文凭已经没有多少含金量。   他也不可能去复读,他有多想离开那个地方,就有多排斥继续在原地就学。   但同时他又不想展凝对自己失望,从这个人撞见自己的狼狈,到毫不犹豫的伸出援手,宋阳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谴责怒骂,却承受不起展凝对自己的一个皱眉。   他觉得那会是自己对人最大的辜负。   然后他开始撒谎,两年的谎言生活让展凝跟孙婉尝到背叛的同时,也让他自己倍觉痛苦。   这次被撞破,慌乱无措下也有着破罐子破摔的轻松。   展凝对他的选择没发表意见,说:“这两年过的不容易吧。”   人生地不熟的在大都市打拼,就凭着他那温吞软糯能一脚踩扁的性子,能混到现在这幅模样,仔细想想也是个奇迹。   宋阳叹了口气,又苦笑了下:“反正都过来了。”   那时候年纪小,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又不太会说话,处处碰壁被人穿小鞋,租房还被房东赶。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了,但对着这个冰冷陌生的城市,想起还有相熟的这么一两个人也在这片土地上,似乎又没有理由放弃。   “孙婉,”宋阳迟疑着,“气坏了吧?”   “你觉得呢?不是被她骂了好几顿吗?”展凝说。   宋阳尴尬的低了低头:“也是。”   展凝心里多多少少也有被人耍了的气愤,但是没孙婉严重,加之本身就了解宋阳的情况,在考砸的情况下放弃学业自然也能理解,尽管并不认同。   今天说开了,那股子气也就去的七七八八,展凝说:“她那人脾气来的快去的快,就算现在气的恨不得将你给掐死,你要真有事了,她还能颠颠的第一个跑去给你帮忙。”   展凝笑了下:“就那样一个人,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宋阳点点脑袋,“她就是嘴巴坏点。”   展凝将最后一个臭豆腐塞进嘴里:“先让她晒晒火气,过几天气平了你再去找她聊聊。”   宋阳很是温顺的又点了点头:“嗯。”   过了会,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开始啃肉肠的展凝:“这事……算过了吗?”   哎呦,展凝也是服了,这人到底是怎么当上小咖啡店老板的?   展凝不可思议的问:“你怎么没被你的员工坑破产啊?”   宋阳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第42章   展凝见到顾倾杯口中的老师时已经是傍晚, 彼时她蹲地上正在给那只猫祖宗梳毛,听到脚步声,她扭头望了眼。   经常见面, 偶尔靠谱, 时常掉链子的几个年轻人簇拥着一个胖老头走了进来。   老头顶着一个大肚子,穿的非常潮, 头顶就留了一簇灰白的半长辫子,肉肉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   看过去憨厚可爱, 但带出的效果却是跟地震有一拼的。   瞿刑!   居然是服装设计界的鼻祖, 瞿刑!!   瞿刑大部分时间都活跃在国外, 国内鲜少有他的踪迹,上一世展凝参加的某一次服装设计大赛中,主办方曾出巨资邀请这位大师出任评委, 结果别说人,连他近身助理都没碰到。   展凝心里翻江倒海一阵,顿时激动的不行,表面又极力的压制着, 面部神经抽的乱七八糟,由此看过去颇有些神经质的意思。   瞿刑对这“神经质”视若无睹,进去后直接喊了声:“小中。”   叫的没头没尾, 展凝一脸迷茫。   好半晌,脚边趴了半天的猫大爷翻了个身,毛茸茸的尾巴轻轻在地上拍了拍,慢悠悠蹭起身起来, 屁股一撅伸了个很有力道的懒腰,随后恩赐般的喵了声,朝瞿刑走了过去。   展凝诡异的看着那个胖老头裂开嘴,露出点天真的笑容,然后开始在那开心的撸猫。   灵光一闪,展凝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钟乔松养的那只拉布拉多。   小曲,小中。   瞿刑,钟乔松?   所以是小瞿,小钟?   展凝:“……”   她不清楚这两位的交情,但能将爱宠冠上彼此的姓氏,想来不是势不两立,就是深爱非常。   就凭展凝能站在这,后者自然不战而胜。   撸猫撸到猫爷开始发火,瞿刑才不得不将注意力分散到展凝身上。   “你来。”他说。   直接去的工作间。   “试试身手,我瞧瞧老钟看中的人有多少实力。”瞿刑双手背后,肚子顿时又鼓出一个高度,“我对他的眼光向来持怀疑态度,你先做着看看。”   说这话时一扫撸猫的痴汉相,严肃的让肥胖带出的亲和都少了下去。   展凝听的不是滋味,但想到瞿刑身上背着的厚厚的设计履历,只能把对方的嚣张照单全收。   谦卑是美德,对于初入职场的新人来说,更是不能或缺。   “材料有限制吗?”展凝说。   瞿刑抬了下手,表示随意。   瞿刑:“给你三小时,尽情发挥。”   不算长的时间限定,在这个局限里要将自己所擅长的全部发挥出来,且还要将细节给全部做好,其实还是很有难度的。   手边没有现成数据,展凝保险起见做了相对简单稳妥的裙装。   制作期间瞿刑一步都没离开,中间可能是站累了,在操作台边上没形象的坐了会。   展凝提前大半个小时,将一条双层蕾丝裙制作了出来。   然后劈头盖脸迎接了一顿瞿刑的臭骂。   展凝:“……”   “他当我收垃圾的?什么人都敢往我这里送,他是疯了?!”瞿刑很有些气急败坏,一张圆圆的大肉脸更肥了一圈,“你知道一名服装设计师最重要的是什么?线条,色彩,和创造力。”   瞿刑捞起她刚完成的裙子抖了抖:“这是什么?抹布吗?你需要展现的点一个都没有,黑不溜秋,要颜色没颜色,还大喇叭大长裙,要线条没线条,款式还最常规,要新颖没新颖,你逗我玩呢?!”   最开始展凝还想着去为自己辩解一句,她想说做别的时间不够,追求任何一个点都是需要时间的,再想想又觉得算了。   好的服装设计师不该瞻前顾后,需要大胆前卫,要有不顾一切的冲劲,束手束脚的做法限制的不单是行动,还有思想。   “被骂正常,领导嘛,不骂人的领导就跟国宝一样,我是不奢望拥有一只国宝的。”回到办公室后,伊静这么安慰她。   关一楠靠着椅背,膝盖撑在桌沿,一下一下的在那边摆动,边附和:“放宽心,我刚来那会何止被骂,差点被揍。大师级嘛,带点古怪脾性是正常,毕竟别人想来这挨揍都不一定有机会。”   这倒是实话,反正不管真真假假,展凝将这些安慰一股脑全收了。   早过了下班的点,他们稍作收拾离开了工作室。   之后展凝往工作室跑的勤快了,只是没两天瞿刑又走了,瞿刑走后,顾倾杯给展凝安排了工作任务。   展凝终于不用再看猫了,她开始看各种的服装素材。   放在边上的手机已经震动了好几下,展凝没去管。   中午吃饭时才拿出来瞅了眼,除去两个广告信息,其他清一色全来自程谨言。   对比往前的三年,最近程谨言的信息来的着实频繁了些。   展凝最开始会挑拣着回两条,但鉴于给个反应,对方似乎就更嘚瑟之后,她又恢复到了视若无睹的地步。   伊静好奇问了句:“男朋友?”   “怎么可能,”展凝将手机收起来,夹着荷包蛋吃,“有了男朋友我哪还能成天往工作室跑。”   伊静斜眼看她,一脸将信将疑的表情。   展凝:“你前两天相亲怎么样了?”   现在的相亲市场非常红火,伊静研究生堪堪毕业,已经被家里催着参加了好几轮,日子过的生不如死。   展凝话题转的非常成功,伊静不再抓着她的恋情盘问,转而大吐苦水。   几天后被冷处理的程谨言开始弹视频,展凝简直要疯。   她带着满心疯狂的吐槽发过去一条:“没时间。”   程谨言很快回了过来:“姐,马上寒假了,我跟小扬一起来S市看你。”   展凝:“你今年不出国门了?”   程谨言:“不了。”   展凝闹心的程度瞬间又拔高了一个度。   简直见鬼!   她原本打算今年年前不回去,就呆在工作室,但现在看了这条信息,展凝心中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与其让他们来S市烦自己,回家直接闭门不出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犹豫不定的档口,假期如约而至。   宋阳肯定不会回去,孙婉是要走的,他们把人送去车站。   虽然已经算尽释前嫌,但这一欺骗事件总归是彼此心中的大疙瘩,孙婉见着宋阳全然没了以往的热络和调侃。   很多变化是潜移默化的,谁都不愿意去接受和承认,却又真实存在着。   “我走了。”孙婉说,“有事打电话。”   展凝:“行,一路平安。”   宋阳跟着加了句:“注意安全。”   孙婉余光都没给他留,直接拎上行李,转向展凝:“回来了打我电话,不然一个人挺没劲的。”   若不是她妈勒令她马上回家,估计能跟着展凝一块赖到年尾。   展凝点了下头:“走吧!”   离开车还有时间,孙婉拎着行李站了会,又放下了:“这么早进去也没意思,再唠会嗑。”   展凝:“你这是有多舍不得我?”   “你脸上金贴的太多了,”孙婉说,“问你一句,沉不沉?”   展凝:“金多不沉,能卖钱的。”   孙婉:“我真服了你了。”   扯了没多久展凝接到了展淮楠打来的电话,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言简意赅叫展凝赶紧回去,因为程谨言住院了,碍于曾经程谨言在展家住过五年的交情,加之展铭扬现在又在程家放养,怎么着都得有表示。   展凝没来得及问具体是什么毛病,展淮楠已经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但不管什么,既然能轮到住院,想来病情不会轻。   也是到这个时候,展凝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手机最近确实消停了不少。   将自己隐形的很好的宋阳注意到她表情有点不对,问了句:“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程谨言住院了。”展凝说,“我也得赶紧回去一趟。”   天有不测风云,计划永远是在水上飘的,一个不注意就得翻一翻。   但就算要回去,也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直接跟着孙婉跑。   展凝先回了一趟工作室交代了一声,然后赶回学校收拾东西。   王梓惊讶的说:“前一天不还说要在这驻守到老吗?怎么今天就要打道回府了?”   展凝拖了行李箱出来,将东西一股脑的往里塞:“老展发号施令,小的没的抵抗,你们明天不也走了吗?”   “是啊,”王梓穿着睡衣整个人缩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个热水袋,“这天冻的我都不想动,你们这边简直不是人呆的,我穿了两条秋裤都不抗寒。”   展凝笑出声:“我也羡慕你们那边的暖气。”   前天S市下了点冰粒子,加之天气预报说会有暴雪,全校学生跟中奖似得兴奋起来,朋友圈直接被刷爆。   结果最后暴雪没来,王梓被人硬从被窝里拖出来几乎要被冻哭。   那天连她最爱的网游都没碰一下,直接坐那崩溃的翻朋友圈:“看看看看,看看我们的大雪,姐姐们,我不是没见过雪的,你们这边的这种连根毛都没有的跟我们那的完全没法比啊,下次别拖我了行不行?!”   一帮人被她弄的笑瘫。   坐票已经被卖完了,展凝只能订站票,也亏得路近。   票订在第二天下午,展凝提前给展淮楠打过电话,一出站就见到了人。   展淮楠接过她的行李箱,惊讶了下:“这么轻?开年后天就暖了,没有都带过来吗?”   展凝:“还是会冷一段时间的,冬装我下次邮寄吧,方便点。”   上车后,很快将话题转到了程谨言身上。   展淮楠打着方向盘说:“就是发高烧,怎么都压不下去,检查又查不出来病因,已经躺了两天了,谁都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拧着眉,叹了口气。   展淮楠称不上老好人,但是对程谨言也是疼爱有加,各种原因不用再明说,但排除那些经济利益,就单单是程谨言这个人,展淮楠一样也是喜欢的,优秀的小孩没有人会讨厌。   展淮楠说:“现在人都有些意识不清了,病情来的实在太凶险,本来也不用急着让你回来,就是谨言唯一一次清醒的时候叫到你了,我就想着你还是过来陪着看看,说不定能起效果。”   面对这毫无依据神神叨叨的言论展凝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自己又不是退烧药。   但是程谨言念到自己这事还是有些意外的。   展凝沉默了下,说:“对了,那他爸妈回来了吗?”   “没,还在国外呢,这两天都要回来了。”展淮楠又叹了口气,对程谨言的同情又拔高了一个度,“你看有钱人家的小孩,生个病父母都不能马上赶回来,这么要命的时候,最要紧的不还是家里人啊,仔细想想也是怪可怜的。”   上一世程谨言活蹦乱跳,活的放肆又随意,展凝用一生纵容了他的骄纵,完全没发生过危及生命的事件。   现下展凝跟自家老爹无法感同身受,她不认为程谨言会在这次遭遇里挂掉,最后必定会有惊无险的活过来。   但她有自己的担忧,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展凝莫名的有点心率不稳。   总感觉要有什么事发生,这种带有威胁性的未知,让人感觉非常不好。   他们没放行李,直接去了医院。   在病房门口还跟边打电话出来的傅一撞了个正着,展凝跟这人也有三年没见了,三年时间让傅一整个人都抽高不少,气质更出众很多。   她明显也很意外会跟展凝迎头撞上,愣了一下后才点头礼貌的示意了下,快步走出去。   病房是个小套间,程谨言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右手背扎着针,对比上一次见面这孩子又瘦了不少。   小护士正在做记录,展淮楠不放心的凑上去询问病况,得到的答复是没有任何进展。   高烧问题,程谨言嘴唇干裂的厉害,两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展凝伸手在他颈侧碰了碰,触手滚烫。   不知道是因为两人明显的温差,还是什么,昏沉沉的程谨言突然动了下,一把抓住了展凝的手。   小护士吓了一跳,“哎哎哎”叫着要来掰程谨言的手。   忙乱中,展凝隐约听见程谨言极为痛苦的喃喃了一句:“我错了……” 第43章   展凝的死是谁都没料到的, 而程谨言会有那么剧烈的反应,也是始料未及。   傅一走进病房时已经是傍晚,镇定剂药效过去, 程谨言醒了。   今天天色不错, 窗外漫天的火烧云,大片的红光里, 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程谨言就像死了一样。   傅一在床边坐着看了他一会,伸手要去拨他有些遮了眼的刘海。   程谨言迅速撇头避过了, 随后缓慢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他的状态看过去非常不好, 脸上没有血色, 精气神一丝丝的剥离着。   傅一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想到程谨言跟展凝毕竟相识多年,心怀伤感也正常。   她说:“别太难过, 这是意外,谁都不愿见到的。”   程谨言捞过柜台上的腕表看了眼时间,下床走出去。   傅一:“小言!”   程谨言头也不回的开了门,正巧跟要进来的严哲智碰了个正着。   严哲智意外的说:“醒了?感觉怎么样?”   程谨言低头戴好了腕表, 哑着声音说:“展家怎么样了?”   得到消息后李知心当场昏了过去,已经上了年纪的展淮楠瞬间又仿佛苍老了十岁,展家一下子就掉进了没有尽头的隆冬, 后续事项现在一股脑全落在了展家小儿子展铭扬身上。   严哲智是想调人给他帮忙的,不过对方拒绝了。   程谨言听完他说的,也没多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我去看看。”   严哲智拦住他, 不是很赞成的说:“你去了现在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展铭扬不会乐意见到你,这个时候要再大打出手场面未免太难看。”   “我知道。”程谨言喉结鼓动了下,“但我还是得过去看看。”   两人年龄差了不少,严哲智是看着程谨言从一个不知世事的萝卜头慢慢长到现在能一肩扛起差不多整个程氏江山的男人,他睿智,精明,眼光毒辣,作风凌厉,商业上出色的表现往往会让人忘了他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而眼下精神萎靡的程谨言却又隐隐有了少年时的青涩,那种隐秘的很好的脆弱在这一刻缓缓的显露了出来。   “备辆车。”程谨言说。   到达殡仪馆大厅时天黑的差不多了,追悼会定在后天,现场还没做什么布置。   展铭扬在发现他的第一时间便冲了出来,二话不说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滚!”他怒不可遏又悲痛欲绝的吼出这么一个字。   程谨言狼狈的踉跄后退,站稳后只垂着头,极为低姿态的说了句:“请让我见见她。”   “你配?”展铭扬赤红着双眼,“程谨言,我姐从来没对不起过你,她这辈子干的最蠢的一件事也不过就是看上你了……”他顿了顿,嘶声吼道,“她不欠你的!”   “我知道,”程谨言声音发颤,“请让我见见她。”   “滚!”   程谨言:“请让我见见她。”   “你还见她干嘛?还有什么意思,人在的时候你不当回事,现在跑这来充圣人了?”展铭扬睁大眼死死的瞪着他,眼泪突然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他神经质的挥了一下手,“死了,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死了,这辈子都活不过来了!”   展家姐弟感情从小就很好,展铭扬刚知道展凝对程谨言心思时还很不舒服了一阵,觉得自家姐姐要被人抢走了,加之程谨言向来眼睛长头顶的德行,他便更替自家亲姐不值。   展铭扬冷眼旁观展凝的一头热,心里天天吐糟赶紧掰。   结果吐槽了这么多年,展凝的决心远比他想象的要坚定的多,不单没掰,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了。   程谨言身子剧烈抖动了下。   展铭扬:“现在你们这帮人满意了吧,直接把人给逼死了,以后谁都不会碍你们眼了,好好做你们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别再从天上下来跟凡人搅合了。”   黑沉的天幕下,程谨言整个人都融在阴影里,只余一个昏沉轮廓。   展淮楠出来将展铭扬给拉了进去,这个在年过半百痛失爱女的父亲,对着自己一眼看大的孩子也没了能说的话。   程谨言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孤零零的站在殡仪馆外,呆在这个离亡灵最近的地方直到深夜。   然后再一次的转身朝大厅走去。   大厅就剩了展家父子,展铭扬饿狼似得又要上前赶人,被展淮楠按住了。   “随他。”   展铭扬无法理解的喊了声:“爸!”   展淮楠无神的盯着眼前某一点:“人活着都是活在偏执里,到最后,谁先走,谁走运。”   走的人已经了无牵挂,活着的还要尝尽冷暖。   程谨言在展淮楠的叹息声中蹭到了展凝面前,已经上过妆,对比白天的形容狼狈,现下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那些伤痕已经被掩盖的七七八八。   她的面容看过去很安详,跟平常累了直接趴沙发上睡过去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你再看我一眼,展凝,再看我一眼!   程谨言伸手进去碰了碰她的脸,无法忍受的冰冷让指尖剧烈的抽搐了下,心脏像被铁锤重击了一次,他终于撑着棺椁边沿弯了脊梁。   不是要纠缠我一辈子吗?你明明这么说过的!   你现在躺在这又算什么!   你就是个孬种,你跑什么!   好,我不拦着你,但你再看我一眼,行不行?行不行啊!   我求求你,展凝……   展凝……   呼吸的节奏早就已经凌乱,他死死的拽着自己的衣服领子,苟延残喘宛如街边一只病入膏肓的野狗。   破风箱似得呼吸声中,伴着狰狞的面孔,程谨言眼眶里的液体一颗颗滚动着掉了下来,噼里啪啦砸在展凝僵硬的脸上,碎裂的水渍好似替展凝嘲讽着他往日肆无忌惮的作为。   你凭什么嚣张?!程谨言,你凭的不过是展凝无界限的纵容。   而未来……不会有了。   再不会有了……   程氏接班人的失态到此为止,之后很快恢复到日常生活中,他甚至没有参与展凝最后的追悼会。   一周后程谨言搬了一次家,搬家的当天白思怡正好在。   两个月前他们见过一次面,那会关系搞得非常僵,此后他们便没联系过,当然这是程谨言单方面的,白思怡有给他来过电话,只是程谨言拒接了。   他跟白思怡之间的母子情本身就很薄弱,薄弱到可以忽略不计,而现在更荣升到了仇恨阶段。   白思怡看了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一会,说:“展家孩子出车祸是意外,不能怪……”   砰——!   程谨言将手边的行李箱直接用力往地上一砸,阴沉的朝她投过去一眼:“你最好滚,我见了你恶心。”   白思怡“呵”了一声,似气急,又似无法理解的看着他。   “程家的门是那么好进的?她既然敢不知天高地厚,就理应付出代价,可谁能想到老天先一步给了她教训。”白思怡说。   这一周程谨言的生活是麻木的,他像被密封在一个铁罐里,里面只余他和展凝有关的十几年回忆,他只有跟这些回忆呆一块时才能稍稍有些踏实的安全感,可有安全感的同时却又不敢伸手去触碰那些美好又总是被自己搞得一团糟的回忆。   他在自我折磨中一日日的这么过着,直到今天,白思怡这么一段话,突然就将这个铁罐给划拉出一个裂缝,那些他偷偷埋藏的,准备用来自欺欺人的东西就这么溜了。   程谨言表情扭曲了下,猛地抬头看向白思怡,目光阴沉,缓慢的朝她逼近几步。   白思怡被他盯得后背一凉,生生忍住了要往后退的脚步,皱眉跟他对视着。   白思怡:“程谨言,是你自己太操之过急,何必要出手干涉,人念着你好了吗?估计到死都以为你是在故意害她。”   话刚说完,程谨言迅速出手捏住她单薄的肩膀,狠狠往左一推。   白思怡破布一样的被甩到了沙发上,蹦跶了几下。   程谨言居高临下的盯着狼狈的妇人:“你记住你现在说的话,有一天别死不瞑目。”   白思怡被他森冷无情的表情骇住。   出来之后他直接住进了酒店套房,日子继续照常过着,看着似乎也没大的变化。   一年后,程谨言再次搬离,选择了一套别墅入住。   严哲智偶然过去找他时愣住了,别墅跟十多年前展家姐弟来程家寄居的那套一模一样,包括里面的装潢和摆设。   程谨言穿着一身家居服,从二楼下来,招呼他坐。   他们要谈的是一起跨国合同,准备工作比较多,还需实地考察,比较费时间。   公事告一段落时,严哲智随意的说了句:“这房子刚建的?”   程谨言翻着资料,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这边不是封闭小区,环绕的全是百姓私房,一幢有一定占地面积的别墅趴在这,很有一种凤凰掉进鸡窝的感觉。   严哲智一直以为一年多了,尘归尘,土归土,过去的人和事早就是生活之外的事情。   他从来没在程谨言口中听到过展凝的名字,也一直以为他早把人给抛在记忆之外,加上展凝在的那会也不见得程谨言有多看重她。   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在事件发生的最初始可能觉得陷在里面近乎生不如死,可其实熬着熬着,熬过那个风暴地带,也就不过如此了。   严哲智没见过程谨言因展凝而带起的风暴,而一年后发现,风暴没有,他人也一样没出来。   曾经几个孩子学生时期居住的那幢别墅在几年前就被转卖并改的七七八八,能凭着记忆将房子还原到现在这个地步,足可见当时的程谨言对展凝有多么的表里不一。   他抑制着心底涌起的寒意,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斟酌着说:“小程总,过去的……”   程谨言将资料往茶几上轻轻一扔。   严哲智谨慎的闭了嘴,抬头看他。   程谨言:“你回去把资料再补充一下,下个月找时间飞一趟,价格浮动控制在三个百分点内,合同时间另外定。”   他没什么表情的看向严哲智:“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严哲智把东西一收,明智的起身走了。   别墅安静下来,窗外对出去可以看到特意做的绿化,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可以调动程谨言对展凝的怀念。   很快的,很快的……   七年后,程氏规模又扩大了二分之一,与此同时程氏旗下最大的服装制造业改头换面成了影视公司,巨大的厂房清一色改成了录影棚。   同年白思怡自创品牌的大型秀场出了一次极为恶劣的秀场事故,走秀模特身上的服装百分之五十出了不同程度的质量问题,走秀活动刚一结束,国内外媒体不约而同大肆播报了此次事件,白思怡如日中天的服装设计事业转瞬间极具下滑。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何润芝狼狈的挣脱了秘书的阻拦,跌跌撞撞的跑到了程谨言面前。   何润芝:“谨言……”   秘书欲言又止的跟着开口:“程总,我实在……”   程谨言摆手:“没事,出去吧。”   办公室门很快关上,他往后一靠,冷眼看着没什么形象可言的何润芝:“有事?”   “谨言……你帮我家一把行不行?”何润芝力持冷静的深吸了口气,又抓了下头发,“拜托你,帮我爸爸一次,我求求你好不好?看在我们多年……”   程谨言悠闲的转着手中的金色钢笔,打断她:“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何润芝眼眶瞬间就湿了,绝望的说:“谨言,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求求你,你帮帮我……”   程谨言:“我为什么要帮你?”   何润芝:“我们毕竟认识这么久了,我爱了……”   “你也知道我们认识很久了?”程谨言又一次打断他,他用着一种宛如看臭水沟般恶心的眼神望着何润芝,“你干那些缺德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跟我认识很久了?”   “我、我那时太恨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何润芝哭了出来,语无伦次的说:“我爱你啊,我那么爱你,我喜欢你这么久,为什么你不能看看我……我太恨了,你知不知道谁都不希望她过的好……”   程谨言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何润芝已经跪坐在了地上,正捂着脸呜呜的哭。   她哭的那么可怜,那么绝望,那么无助,好似全世界都欠了她一样。   程谨言用笔头戳了戳她的头顶,何润芝挂着一脸花了的妆茫然抬头,他突然伸手拽住她的头发将人往桌角一砸。   惊恐的尖叫声立时充斥满整个室内,何润芝抱着自己发蒙的脑袋痛哭出声。   她一声连着一声的喊着程谨言的名字,说不出别的话来。   程谨言只抡了她一下,便松了手,惨白着一张脸往后退了几步。   “你哭什么?”他说,“我都没哭呢。”   何润芝:“谨言……不要这样对我……”   程谨言的表情倏地扭曲狰狞起来,崩溃的冲她吼道:“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们把展凝还回来啊,你把她还给我啊!”   程谨言一把将人从地上拎起来,呼吸急促的盯着她,话音不稳的轻声说:“你把她还给我,我就救你们一家,怎么样?你把她还给我,行不行?啊?行不行啊?!”   何润芝脑门肿了一个大包,双眼也红肿的剩了一条缝,眼泪继续往下淌着,她嗫嚅着说:“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最后会这样……”   展凝为了证明自己,报名参加了又白思怡做评审的服装设计大赛,她这么努力只为了让自己有资格站在程谨言身边。   这次比赛规模很大,影响力很广,很多有名的设计师都是从这个舞台上走出去的,展凝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参与着。   可谁能想到最后的最后不单没参与到底,还被爆出抄袭的丑闻,抄的还是傅一的作品,傅一是谁?白思怡的得意门生,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展凝微弱的辩解顷刻淹没在了各种讨伐声中。   她没有爬到自己想要的高度,反而被人丢进了泥沼。   何润芝哭着说:“你不是害怕你妈妈会陷害她吗?也不希望她参与那次比赛不是吗?”   对,那时候每个人都在阻拦展凝,包括程谨言,白思怡曾说过,只要展凝参加这次比赛,她就会将人收入自己麾下,不单让她在设计这条路上这辈子都再见不得光,还可以有更多的东西往她身上套。   何润芝说:“我承认我的做法错了,但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不是都一样的吗?”   “不,不一样,我从来没想过让她离开我的……”程谨言失神的说。   何润芝:“我也没想到她会死啊,我也不知道后果会这样的。”   在偷偷将傅一的设计作品换到展凝名下时,谁都没想过这个女人能死了。   因为不知道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所以他们每个人都肆无忌惮的伤害着展凝。   程谨言最后一个电话,让保安将何润芝给赶了出去。   一个月后,何家树倒猢狲散,何润芝父亲服药自杀未遂成了植物人,何润芝母亲被人逼着高龄复出重新接拍电视剧赚钱还债,但因年轻时本就不是有名气的大明星,加之现在年龄所限,片酬低到不堪入目。   “润芝精神状态不太好。”傅一过来找程谨言,看着眼前冷酷的有些面目全非的男人,“何家这棵大树倒的有点突然,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甚至听说还在准备并购某个大型电子科技公司,现在连带的其他几家合作方有点措手不及。”   程谨言始终将目光停在电脑屏幕上,没吭声。   傅一低了下头,又说:“你妈妈那边……”   “何家树倒不奇怪。”程谨言打断她,眼睛依旧盯着电脑,“你要明白,傅家的树也是可能倒的,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傅一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一抖,震惊又带着点急躁的看着他:“小言……”   “没什么事就走吧,我今天比较忙。”程谨言按了内线,“通知各部门,十分钟后开会。”   自从展凝车祸离世,程谨言表面看着挺正常,但那种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冷意和阴沉却越来越明显。   他在报复。   傅一从程氏大楼出来,站在艳阳下,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压抑着心底强烈的不安。   他在为展凝讨公道,一个,接着一个,后面是不是还会轮到傅家?   就算是,她发现自己似乎也做不了什么,只有束手无策的份。   她依稀还记得那个天天跟在自己身后跑的少年,臭着张俊美无俦的脸,就算是想亲近你都是不给好脸色的,笨拙的讨好和磕绊的表达让人看了又气又爱。   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那种隐约恋慕的情愫悄悄不见了呢?   好像是有一年,一个陌生男人送展凝回家的画面正巧被他们撞上开始的。   那会程谨言虽然极力掩饰着,但傅一还是注意到了他眼底涌动的恼火和慌张。   又过了半年,傅家也开始动荡,濒临破产边缘,傅家将唯一的女儿推了出去,跟某房地产大亨联姻,争取留得一线生机。   傅一有试着去找过程谨言,但一次冰冷的闭门羹后,她的自尊便不再允许自己有二次这样受辱的机会。   她要嫁的那个男人是个年过八十的老头,也能理解了,不是跟棺材板比邻的人也不敢跟程氏硬碰硬。   然而婚后傅家的危机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解除,在丢下去一笔庞大资金后,窟窿依旧没有被填实,止损行为还得不辞辛劳的继续。   傅一每天对着那么一个连话都说不太清的糟老头,时间没有意外的被无限拉长,她生不如死的被围困在命运的角落里,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老天是不是把她给忘了,忘了要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也会想程谨言,在无望的日子里,想程谨言的时间反而是最多的。   她会猜测程谨言是不是已经消气了,猜他在得知自己的遭遇后是不是也会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毕竟他对自己也有过那么一些感情。   而这些自以为的猜测,她这辈子都将得不到答案。   这一年的深冬,天黑透时程谨言离开自己的别墅,驱车前往一个地方,九年了,他始终没来过这里。   不知道是天气问题,还是环境原因,这边的森冷感觉比别处更加明显。   程谨言穿着一身黑,没有带外套,单薄的衬衣下是岁月积攒起来的厚实臂膀。   这里是公墓,虽然有照明灯,但空间太大,光线的作用并不明显。   他很快看到了展凝的墓碑,上面有一张她的生活照,照片上的展凝定格在了她28岁的这一年,笑的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开心。   其实展凝脾气并不太好,也是个大炮仗,轻轻一点就能着。   但从程谨言走进展家那一刻起,响炮就莫名其妙成了哑炮,可能是因为他实在长得太漂亮了,所以展凝的容忍度变得前所未有的高。   她很喜欢程谨言,总爱逗他玩,有时候逗狠了小孩也会被她给气哭,小孩一哭她又心疼的不得了,抱着程谨言在那晃啊晃的安慰。   好多次展铭扬都看的嫉妒的不行,觉得姐姐已经不是自己的姐姐了,所以两小孩也时常打架。   有一年程谨言生病发烧,展凝特意请假没去上学,留家里看着他。   高烧时人会发冷,展凝就抱着他,再用棉被裹着,轻声细语的一直哄,不管人怎么闹她都受着。   那会程谨言其实是很感动的,他觉得这个小姐姐太好了,好的不得了,就是气起人来又特别讨厌。   程谨言就在这种又爱又恨的矛盾中慢慢长大成人,然后接到了展凝的表白。   他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但更多的还是慌张无措。   他似乎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展凝对自己会有男女间的那种喜欢,他一直都把人当姐姐看着,而且他从小就知道那种人跟人之间的阶层划分,而展凝完全在他的阶层之外,若一定要捞一个大姐姐来喜欢,那也绝对是傅一那样的出身显贵的世家女孩。   所以程谨言害怕了,展凝追的越狠,他躲得越厉害。   可时间一长,展凝要追的不那么狠了,他又心慌心乱。   展凝长得一点都不丑,开始工作后追求她的人有好几个,每次得到这样的消息他就心火烧的要顶天,恨不得将那些男人全给撕了。   好在展凝向来专一,心心念念还是只看得到自己,每次展凝将目光转到自己身上,他就又是别扭又是高兴,还有满满的安全感。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展凝会离开,且离开的没有一点余地,让人连个准备的机会都没有。   深夜的气温低的离谱,程谨言整个人冻的抖得几乎要散架,嘴唇已经明显泛紫,大眼睛却亮的惊人。   天上突然开始飘雨,毛毛细雨逐步增大,深冬的风雨一股脑的刮在程谨言身上,很快打湿了他的衬衣和黑发。   程谨言蜷缩着坐在地上,紧紧的抱住了冰冷坚硬的墓碑,额头抵着展凝依旧笑着的照片。   “展凝,我冷……”程谨言盯着照片,喃喃低诉,“你再抱抱我,求你再抱抱我,我冷……”   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便滚落一串混着冰冷雨水的液体。   “你再抱我一下行不行……我知道错了……”   程谨言被人找到时已经去世很久,抱着墓碑的手怎么都掰不开,最后没办法只能用工具撬开。   死亡来的太突然,程氏一夜之间群龙无首,程谨言葬礼结束没多久程氏内部矛盾意料之中的大肆爆发。   内讧持续近两年年后,程氏打造的商业江山就此分崩离析,消失在滚滚的商业长河中。 第44章   程谨言睁开眼的第一时间看到的便是展凝还算青涩的脸。   她在打电话, 看动作似乎正准备给他拉被子,结果措不及防的对上了他的视线,算得上温情的动作也就此作罢。   “哎, 我先不跟你说了, 这边有点事,等会回去了再给你电话。”她着急慌忙的说完, 又紧张的看了程谨言一眼,然后扭身就要出门找医生去。   “不要走!”程谨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睁眼就会看到年轻了不少的展凝, 也搞不拎清现下的状况,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展凝的日思夜想。   不管这个人是28岁的展凝, 还是20来岁的展凝,她都是展凝。   程谨言急的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然而高烧加躺了几天的综合症状便是手脚发软, 使不出一点力道。   展凝不用挣扎,因为这人压根就拉不住她。   “不要走!”程谨言有气无力的喊了声,眼眶立时就红了,半个身子顿时扑到了病床外, 眼看着就要软骨动物般朝地上滑去。   展凝“哎呦”了一声,又连忙回身,去捞人。   “不要走, 求求你不要走!”程谨言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她的腰,将脸深深的埋在了对方柔软的腹部,带着哭音闷声说着,“不要走, 你不要走……”   哪怕这只是个梦,也请多留一会……   可能那些年他对展凝的无关痛痒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自展凝不在了以后,不管他有多么的绝望,都不曾在夜间梦到过她,一次都没有。   神识掏空,精神腐烂,哪怕就此烟消云散,他都见不到展凝。   没人知道这个当下他有多么的感恩,以至于都不敢有丝毫埋怨为什么她出现的这么晚。   展凝跟看惊悚片似得低头顶在自己肚子上的脑门,被弄的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这算个什么情况?   程谨言的反应让人非常的不知所措,又无法理解。   展凝硬着头皮试着将人给拉开一点,结果对方跟戳了屁股似得,又死力的往她肚子里钻,本来没什么力气的人,现下突然又变得勇猛起来。   展凝呕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胃被顶到了,腰也被他搂的几乎要折过去。   “我错了,你不要走……”她听到程谨言在那语无伦次的说,“求你抱抱我……我冷……”   你冷个鬼!   展凝一把拍他脑门上:“程谨言,松手!”   “不要,你不要走……”他死死的抱着人,“我求求你……”   这人是做恶梦了还是什么?   怎么突然间会神经质这样?   展凝既拉不开人,又不能任由他继续这么抱着自己。   茫然了几秒后,她连忙按下了床头的呼叫器。   护士医生很快走了进来,见到眼前略有些冲击性的画面都愣了愣,随后没有任何迟疑的上前将程谨言给拽了开来。   展凝眼睁睁看着程谨言疯了,在那疯狂的剧烈挣扎,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惊恐又夹杂着无法言说的无望,他的眼睛始终钉在展凝身上,双手牢牢的伸在半空,像幼童求抱抱的姿势。   时间一长,他可能意识到自己碰不到展凝后,眼底的光亮突然就熄了,像火焰焚烧过后又突降雨完剩下的泥泞灰烬。   原本要死不活的人,转瞬间又生龙活虎了,正办理转院手续的程序自然终止。   程谨言醒来是大事,认识的,不认识的,获知消息的人全都来了,这些人里展凝的地位最无关紧要。   她跟展淮楠在医院打了个照面,稍微说了几句后就回了家,医院乱糟糟的,她留着也没什么用。   病房里站了不少人,程斯博和白思怡都在,傅一也来了,还有另外几个长辈。   “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傅一在边上小声问了句。   程谨言抱着杯子侧躺着,目光直直的盯着前方某一点出神。   “小言?”傅一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程谨言倏地回神,冷眼看向她,厉声说:“别碰我!”   傅一被他凶狠的目光弄愣了,呆呆的收回手。   程谨言翻了个身,转向另一边,径自继续出神。   就算最开始以为是做梦,现在也该回过神来了,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所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明明前一刻他还在公墓抱着展凝的墓碑,下一秒就回到了懵懂的少年时期。   困惑茫然感持续时间很短,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该是多幸运才能遇上人生重置,他能有第二次跟展凝相处的机会。   可是很快他又发现一个问题,除了上辈子的经历,他也同时拥有了这辈子的回忆,两条线在脑子里并排而行,偶有碰撞,但基本是异大于同。   他翻箱倒柜的搅合着这个身体的记忆,然后惊恐的发现这辈子的自己跟展凝的相处模式,跟他上辈子的完全不一样,不单如此,现在的“展凝”跟他认识的“展凝”也完全不同。   极深的恐惧自心底漫了上来,除了样貌以外,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真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不把他当回事的展凝,还是他想要的展凝吗?   这个疑问一冒头,程谨言顿时又吓得出一身冷汗,命运给了他一条生路,能让他有机会再见到这个人,不管展凝变成什么样,他都要。   他错了,该知足的,怎么还可以贪心。   他一定会倾尽所有把展凝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不让她遭受丝毫的危险。   离年关近了,展凝帮着李知心采买了一些东西,然后抽空跑了趟乔松铺。   钟乔松依旧是那副大爷样,见了展凝过去不见高兴或不高兴,也没问她在瞿刑那边过的如何,直接丢了块布给她。   “来了正好,给小瞿做件衣服。”他说。   展凝觉得挺神奇,怎么她走哪不是伺候狗就是伺候猫了。   “我在那边看见了一只猫,那猫特别难伺候。”展凝说。   钟乔松“噢”了声:“那猫还没死啊。”   “……”展凝说,“你怎么就惦记人猫死呢,它活的不要太好。”   “买的时候咱们就比赛谁先死来着。”钟乔松说,“那个死胖子自己都养不活呢,还养猫,呵!”   嘲讽的相当到位,展凝也是弄不明白了,两人嘴上谁也不把谁当回事,结果养的猫猫狗狗还是宝贝的跟什么似得。   想起两老头各自给爱宠起的名,展凝忍不住问了句:“你们这相爱相杀的到底是为什么呀?年轻时候是情敌吗?然后由于欣赏彼此才华又这么藕断丝连着。”   “你怎么不去写小说?”钟乔松斜了她一眼,“躲这缝布片实在浪费你这脑子。”   展凝:“……”   给做完两件狗衣服后,展凝说:“我走啦,下次回来再来看你。”   钟乔松头也不抬,随意的摆了摆手。   回去时接到了孙婉的电话,说是晚上一起去酒吧聚一聚。   展凝不喜欢这样闹腾的地方拒绝了。   孙婉在那边说:“来呗,是朴泽跟人合伙开的,规模不大,就是个音乐酒吧。”   上辈子展凝跟朴泽接触不多,但印象里这人似乎是开小厂的,老实本分的一个大男人,跟酒吧这类的娱乐场所似乎一点都不搭边。   展凝拧眉愣了好一会,才说:“我还以为你跟朴泽没联系了呢。”   上大学后几乎就没听过朴泽这个名字了。   “是比较少联系,但不是不联系。”孙婉似乎在吃东西,含糊不清的说,“就看他什么时候找我呗,这人感觉也忙的。”   孙婉说的没心没肺,她直到现在对朴泽依旧没有产出粉红泡泡,展凝不知道这辈子这两人会走一条什么样的路线,但就现状来看,要走到一起还是很有难度。   展凝最终没有去那个酒吧,直接回了家。   距离程谨言醒来已经过去好几天,展凝没再去医院,一是觉得已经去过一次,心意到就行,有钱人家的少爷压根不缺人陪。二是程谨言那次醒来的反应吓到她了,展凝始终有种被冰凉的软体动物缠上的感觉。   这种莫名涌上来的危机感,让她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深夜,出院后的程谨言坐在床上翻看一个大盒子,里面放着不少可称得上是破烂的玩意。   用小毛巾包着的稍有了些锈迹的九连环,儿童衣服,塑料模型,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只作废的手机。   每捞起一样东西脑子里就会跳出一些片段,这些画面是这个身体参与过,却不是他所熟悉的。   程谨言脸色不太好看,因为两世性格迥异,所以他完全不认为这一世的“程谨言”就是他自己,画面里跟展凝相处的小孩或者少年,哪怕没有得到展凝任何好脸,都让他忍不住的嫉妒。   他完全没有闯入别人世界的觉悟,反而有种被侵犯的恨意。   他恨不得将箱子里的垃圾都给砸了,却在即将触及到时又生生忍住。   不是他舍不得,是这个身体见鬼的舍不得。   程谨言沉着脸,将盒子放到边上,想了想,又把那盒子塞进了衣柜,来个眼不见为净。   床头柜上放着日常在用的手机,手机桌面非常干净,他熟练的打开通讯软件,里面没几个联系人,信息往来最频繁的就是展家姐弟,其中展凝的部分几乎是这手机主人单方面的一头热。   从通讯软件退出来,他又去翻短信,清一色的广告,其中草稿箱有一条未发送出去的信息。   ——姐,我想你了。   程谨言倏地一皱眉,跟别人挖了他祖坟似得,脸色铁青。   他将手机一扔,独自生了会闷气,时间快接近零点,将脑子里浆糊一样的思绪整理了遍。   随后突然回过神来,这个身体年后才不过十六岁,十六岁还是个懵懂稚嫩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有任性的资格。   -   这天后半夜展淮楠的手机响了。   李知心迷迷糊糊的说:“这么晚谁来的电话啊?”   “不知道。”展淮楠开了灯,拿过手机看了眼,来电的是严哲智。   通话时间很短,展淮楠只听着,零星应几声,只是表情凝重起来。   “我得出去一趟。”电话挂断后,他捞过一边的衣服往身上套,“谨言找不到了,我得帮忙去看看。”   李知心瞬间清醒了:“孩子找不到了?这怎么会找不到?自己跑出去了?”   展淮楠:“应该吧,具体的也没说,保姆刚发现的。”   因为程谨言这次病的突然又凶险,尽管已经安然出院,为保险起见交代了让保姆夜间多看着点。   “你继续睡吧,有事打电话。”展淮楠边系皮带,边朝外走。   话是这么说,李知心还是跟着爬了起来:“这都快年底了,怎么突然出这么多事,真是闹心的很。”   客厅黑漆漆的,展淮楠步伐迈的急,一个没注意还把边上的一个花瓶给带倒了。   陶瓷碎裂的声响近乎是平地起雷一般。   李知心给吓了一大跳:“哎呦,你真是……”   “哎呀,对不起,没看见没看见。”展淮楠说,“这么晚了,你等会也别扫了,留着明天整。”   两夫妻又说了几句话,展凝卧室的门开了。   她睡眠本就浅,这么吵闹的声音跟来个人猛力晃了晃她没什么区别。   展凝看着手忙脚乱的两夫妻,说:“出什么事了?”   李知心说:“谨言不见了。”   “嗯?”展凝有点懵,“去哪了?”   李知心:“你爸正要去找呢!”   展淮楠已经走到玄关换鞋,一打开门,动作蓦地顿住。   展凝心中猛地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她看着展淮楠蹲下身,冲着她的视线死角,说:“谨言,你什么时候坐在这的?” 第45章   程家小少爷半夜不睡觉, 直接跑展家来了。   将不知冻了多久,看过去焉头焉脑的人领进客厅,展淮楠给严哲智去了电话。   半小时后, 严哲智手上拎着一袋子的换洗衣物从外面跨了进来。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估计大冬天的也是突然从被子里挖出来的,对比往常精明干练的形象, 当下不修边幅到像外面浪了两天的人。   几个大人一商讨,表示这孩子自从生了病脑子就有点不太对, 现在能跑过来想来也是曾经在这生活过几年的后遗症, 可能在这里比较有归宿感, 既然如此就让他在展家住一些时间,有展铭扬这朝夕相对的同龄人,又加上是假期, 减减压,松松骨,情况或许会好些。   展家夫妇完全没意见,李知心见了孩子这样跟自己宝贝被人糟蹋似得心疼, 就差搂着人搓一搓了。   至于孩子亲爹亲妈自从知道人已经活过来没大碍后,又开始四处乱飞,只要大方向握着, 细节部分不会太考虑。   严哲智看了眼沙发上正愣神的程谨言,叹了口气说:“只能这样了,我明天再跟程总汇报下这事,麻烦了。”   展淮楠摆手:“别这么说, 谨言我看着长大的,跟自己孩子没区别。”   客厅很快恢复安静,李知心开始张罗晚上怎么睡,因为展铭扬房里曾经属于程谨言的床铺已经撤了,又没有空余房间能腾出来,但让一个病人睡客厅也说不过去。   李知心最后把睡的人事不知的展铭扬给拽了起来:“你这床今晚先让谨言睡,明天让你爸把之前拆了的再装起来。”   展铭扬迷迷瞪瞪的被她拉着下了地,双手死劲揉着睁不开的眼:“啊?你说谁?”   “谨言啊,谨言来我们家了,要在我们这住几天。”她说。   李知心拿了厚睡衣给展铭扬披上:“你睡晚沙发,被子什么的妈妈给你拿过去。”   展铭扬是个皮实的,睡哪里都没所谓,但是深更半夜的程谨言莫名其妙跑来抢他床了,这事说出来也真不是一般的神奇。   提前睡过一觉,真正清醒过来后精神变得非常好。   展铭扬风风火火跑到客厅,往程谨言边上用力一坐,歪头看着他。   不知道是病了一场的问题,还是晚上冻狠了,程谨言看过去十分憔悴,好像伸手捏一捏就能碎成渣渣。   “谨言。”展铭扬眼睛亮亮的,小声叫他。   上一世两人关系处的不差,但也不至于多好,像展铭扬现在这样带着点乖巧的小表情,语气明显透着亲密的叫他,是从来没有的。   程谨言一时有些无法适应,看了他一眼,压着那点冒头的尴尬,低低的应了声:“怎么了?”   展铭扬:“你有没有特别困?”   “……”程谨言快速思考了下这个问题可衍生出来的其他可能性,毫无头绪,他最后老实说:“没有。”   虽然身体很疲惫,但是精神很亢奋,他最近一直没怎么睡好,加上现在展凝也在这个屋檐下,这种看不见,但近在咫尺的感觉让他紧张的骨头发疼。   展铭扬不知轻重的在那怂恿:“那等会咱两一起打游戏吧,我也睡不着了。”   “……”程谨言搜罗了一下记忆,好像确实经常陪这孩子打游戏来着,他本身对游戏不感冒,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知心铺好了被子叮嘱两人赶紧去睡。   展铭扬说:“我再跟谨言聊会天。”   李知心张嘴教育:“就你话多,都后半夜一点多了,还聊什么聊,赶紧都上床睡觉。”   展铭扬笑嘻嘻的不跟她争辩,凑到突然僵硬的程谨言身边,快速说:“那你等会溜出来噢!”   房间空出来了一半,没另外添加什么,书桌倒是换了,其他几乎没变。   程谨言一进来整个人就有种暖洋洋的感觉,视线每扫过一处,他脑子里就会有对应的画面闪现,小小的自己曾跟展铭扬趴地上玩机器人,闹的狠了,展铭扬就会“嘎嘎嘎”的笑着扑到他身上。   机器人、象棋、拼图,还有直接玩累了头碰头趟地上呼呼大睡。   两小孩在吵闹中渐渐长大,展铭扬咬着笔头做不出题,鬼灵精的要偷他的作业本,自己眼疾手快的制止了。   他听见自己说:“姐会不开心的。”   程谨言闭了闭眼,这是跟他前一世完全无关的画面,他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感觉,有点怅然,有点羡慕,还有一点不知所措,原先的暴躁和不安在这样一个温和的环境里被稍稍的压了下去。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带着新奇和探索的心,染、指着这一世的自己所存在过的痕迹。   房门被打开,展铭扬心急的在那冲他招手。   到了客厅,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地上还放了一堆东倒西歪的零食。   展铭扬盘腿一坐,将游戏手柄递给他,边体贴的说:“你就稍微玩一会吧,毕竟刚生完病,要是再接再厉的又生起来,我妈要骂我的。”   开了主机,液晶屏很快跳出斑斓的画面。   展铭扬将音量降到几乎无声的程度,然后说:“幸好昨天刚升级完,咱踢会球吧,打怪的那个画面太乱,我怕你病出后遗症晕过去。”   真谢谢你考虑周全了。   程谨言转了转手里还算陌生的游戏手柄,“嗯”了一声。   因为操作不熟,程谨言全程比较鸡肋,加之他现在心思比较散,眼角余光时不时在往卧室那边瞟,那屏幕人偶表现的就更加惨不忍睹。   展铭扬急的鸡飞狗跳,受不了的说了句:“哎,你别看了,我爸妈睡觉很死的,没特殊情况起不来。”   “……”程谨言收回乱瞟的视线,也不知道该对他这话作何反应。   几局下来后,展铭扬也看出来自己弄了个损友了,这个球也没意思了,他换了一款枪战的。   他低低的“突突突”了几声,小声说:“看爷爷怎么打烂你们的头!”   脸上满满的是斗志昂扬,热血沸腾,感觉真要上战场似得,程谨言新奇的看了他一眼。   展铭扬说:“我是不是很帅?”   哈?   这么跳脱的展铭扬让程谨言当机了一秒,感觉到对方投过来的不满的视线,他连忙点了点头:“帅!”   游戏画面很血腥,加上动作快又敏捷,展铭扬玩着玩着就兴奋了,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在那手舞足蹈加嘴巴自带音效的“突突突嘟嘟嘟”十分的拉风。   结果最后乐极生悲,脚一个踢出去,直接踹在了易拉罐上,在这个分外寂静的当下发出一阵称得上是惊天巨响的“乒乒乓乓”。   两人都吓了一跳。   “哎呦,糟了!”展铭扬顾不上玩了,将游戏手柄一扔,快速抽了纸巾趴那收拾残局,易拉罐倒了两个,其中一个已经开了,碳酸液体蹦了一地,还殃及了茶几下地毯一角,“谨言,你也赶紧帮我擦,我明天要被我妈骂死了。”   程谨言认命的趴那帮他一块收拾。   两人各自撅着屁股,形象十分辣眼。   就在这个尴尬紧张的时候,展凝卧室的门开了。   自程谨言一出现,展凝就躲回了卧室装死,但她一直没睡着,现下零星听到了点声响便出来看看。   她“啪”一声往墙上一拍,客厅顿时灯光大亮。   眼风随便一扫就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了。   “呦,精神很好啊你们。”展凝拧着眉说了句。   程谨言动作停住了,心脏倏地往下一沉,又剧烈疯狂跳动起来。   他死死的拽紧潮湿泛着甜腻味道的纸巾,用平生最大的意志力来克制自己的情绪,控制住自己想将展凝死死搂进身体里的欲、望。   纵观这个身体的记忆,他非常清楚这一世的展凝对自己有多么的无关痛痒,他不能让自己过于失态,以至于将事情变得更糟。   他站在一个巨大华丽的舞台上,而唯一的观众还在沉睡,他不能冒然的将人给吵醒,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姐,要给我保密啊。”展铭扬撅着屁股,动作不停,“明天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老妈说什么你记得都要装傻。”   展凝双手环胸往墙上一靠:“你当老妈真傻?”   “躲一时是一时嘛。”展铭扬嘀咕,“我晚上被吵醒了真睡不着呀,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   展凝:“你打发时间,拉着别人作陪干嘛?不知道人是大病初愈?要有个什么万一,你负责?”   内容点到自己了,程谨言暗暗吐了口气,转过头去看向展凝。   他试图让自己不那么激动,开口时嗓音却依旧带着了点颤:“没关系的。”   开着热空调,虽然制热效果并不理想,展凝还是只套了一件睡袍,露着半截光、裸的小腿,年后21岁,还是亭亭的少女。   她眉目间肆意张扬,好似对谁都不屑一顾,这幅面容程谨言其实挺熟悉,上一世展凝在面对他人时都是这个表情,只是这一世也波及到了他身上。   展凝完全没有感受到程谨言内心翻江倒海要颠过去的情绪,目光平平静静的落在忙碌不停的展铭扬身上,连个余光都没赏给他。   她说:“很晚了,收拾完就睡觉,别再一个劲闹腾。”   展铭扬态度很好的应了声。   展凝说:“等会我要再听到什么声音,明天我就告状。”   “……”展铭扬回头瞪她,“叛徒。”   展凝:“再说一句。”   展铭扬:“……”   离过年没几天,程谨言就此居住下来,在展铭扬房间又一次搭了床铺,两个大男孩再次同居在一个空间内。   但这一次程谨言变得更内敛和沉默,他鲜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默默一个人呆在角落。   展凝神奇的发现这个人不再看文学书,而是不间断的翻高中的学习资料,这一现象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展铭扬时不时被拎出来骂一骂。   李知心教育说:“这么大了还一天到晚的捣蛋,你就不能跟谨言学学多看看书?成绩跟屎糊一样,还不知道上进,能不能有点出息?”   展铭扬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嘻嘻哈哈的继续在那倒腾游戏机。   不外出的时候,展凝不是在房间窝着,就是瘫在客厅看电视或玩手机。   而每次瘫客厅时,程谨言就会一起在边上坐着,他做题很认真,是以前少有的专注。   展凝是不太理解的,因为印象里程谨言打小就没在成绩上费过什么心思,成绩照例前茅,现在一股脑的钻题海里,着实有些费解。   时间一长,她忍不住问了句:“你是成绩退步了?”   两人近期一直没什么交流,哪怕程谨言偶尔开口,展凝都反应平平,他也不敢有大的动作,现下展凝的主动,让程谨言有种雨后见彩虹的感觉。   “是有点,”他快速看了展凝一眼,“高中不比其他的,感觉还是得把知识给压实了。”   展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茶几上放着蜜桔,程谨言目光飘了一会,将笔一扔,开始埋头剥橘子。   连着剥了三个,把果肉推到展凝跟前,带着点紧张和期待,他说:“姐,你吃。”   这个称呼一出来,就算有这辈子的记忆加持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别扭,程谨言掩饰般的干咳了声,将视线调到别处。   他从来没做过讨好别人的事,更别说是对着展凝,在他的经历中,迁就和纵容一直是属于展凝对自己的态度。   可能是他实在太不知珍惜,终于风水轮流转。   “不用了。”展凝对他时不时冒出来的狗腿行径已经非常适应,没有丝毫意外的说,“太冷了,对吃这个没多大兴趣。”   她不痛不痒的说完,从沙发上爬起来,路过展铭扬身边时,还笑嘻嘻的踢了他一脚,两姐弟一来一往闹腾了会,没心没肺的回了卧室。   徒留程少爷陷入无尽的失落和难过中,他在前后两世巨大的落差中回不过神来,由此开始更想念上一辈子的展凝,那样一个只围着自己打转,眼中只看得到自己的展凝,他到底还能不能找回来?   除夕的前一个晚上,后半夜的时候展凝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来电是时不时抽风的孙婉。   展凝非常怀疑这女人是半夜看毛片兴奋了,打电话来骚扰她,毕竟这是有前科的。   在接与不接中迟疑了好一会,展凝最终开始接了起来。   “干嘛?”她说。   那边很安静,有风声,隐约的呼吸夹杂在风里。   展凝缓慢的睁大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借着窗外泄进来的光线,隐约能看到室内家具的暗沉轮廓。   “孙婉?”展凝皱眉,“怎么了?”   “我出了点事,”她的声音剧烈抖动着,说不好是怕的,还是冻的,“展凝,过来帮我一下。”   展凝:“你在哪?”   孙婉快速报了一个地址。   展凝从床上翻下来,快速套上衣服就往外冲。   关门时力道一时没注意,“砰”一声响。   “我去!”展凝都服了自己了。   她谨慎的往另外两卧室看了眼,展淮楠他们卧室离的远,影响不大,但展铭扬的房间却紧挨着她的,睡眠浅的话醒过来是秒秒钟的事。   展凝原地站了会,轻手轻脚朝外走。   堪堪到客厅时,她听到身后门开的声音。 第46章   “姐!”程谨言叫了声。   他听到声音第一时间就醒了, 就是在出不出来之间犹豫着,最后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还是略胜一筹。   虽然屋里很黑,但程谨言还是一眼看出了展凝的装扮。   “你要出门?”他随后跟了一句。   人生何其相似。   展凝闹心的想:“怎么又是他?”   时光好似突然回到多年前, 那个身高不及自己, 却时常偷偷摸摸玩跟踪的小屁孩。   那会的程谨言粘人的厉害,打发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而现在已经是大男孩了,展凝无法预知他那龟毛的功力是不是也跟着年纪有所增长。   展凝防备的斜睨了他一眼, 说:“你有事?”   程谨言乖巧的在房门口站着, 一手还搭在门把上, 他转了转眼珠,说:“没有,最近睡眠比较浅, 听见声音就出来看看,你要出门吗?”   展凝觉得这事是很难瞒下来的,便“嗯”了声:“有点事,你不用管。”   “是自己的事还是朋友的事?”程谨言问。   展凝心想:“跟你有毛关系!”   她朝玄关走, 将沉默坚持到底,撑着墙开始换鞋。   程谨言不快不慢的走出来几步,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动, 故作漫不经心的说:“后半夜了,加上明天是除夕,路上都没什么人,你自己注意安全。”   展凝蹲坐在地上, 拿个忙碌的背影对着他。   程谨言想了想,又说:“最近大学生走失的新闻已经出了两起,其中一起还是出租车司机作案,你要是决定出门就多找几个人,千万别独自在路上晃荡,犯罪份子专挑节假日下手。”   孙婉给的位置有点偏,电话里也没说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听她当时的语气确实很不对劲。   展凝虽然冲动,但也不是真没脑子,她穿完鞋,在原地坐着。   程谨言烦是烦人了点,但说的话不无道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得先确保一下自己的安全。   展凝思考着孙婉可能遭遇的事情,边捞出手机翻通讯录,试图找个人作陪一下,以提升薄弱的安全系数。   她的交友圈极小,通讯录上没几个人,宋阳又在S市,一圈翻下来从头看到尾愣是没找着一个合适的。   程谨言已经走过来,全程目睹了她的纠结,这时恰到好处的扔出一个球:“我陪你去吧,要是叫不到出租,有男生在,也可以选择坐黑车。”   展凝考虑着,反正彼此都认识,加上程谨言年纪小她们那么多,长期被当小弟弟看,就算等会要说什么事也没必要避讳着什么,横竖是个人形垃圾袋。   可就单单“程谨言”这三个字,她又不想有过多的牵扯,这像是一个恐怖禁地,明晃晃的标示着魔鬼图案。   展凝权衡良久后,说:“你去把小扬叫过来。”   程谨言说:“他在调生物钟,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   展凝:“……”   是了,这臭小子一休息就开始过起了日夜颠倒的生活,前一天被李知心勒令必须给调过来。   下午的时候还在一个劲的嚎要睡觉,愣是被李知心揪着耳朵没睡成。   程谨言说:“走吧,别让你朋友等太久。”   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年底,冬季的后半夜,凛冽的寒风中路上鬼影都没一个。   展凝没着没落的带着程谨言在路上走,她老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死活又想不出来。   “车太难打了,我叫我家司机过来吧。”程谨言这时说。   展凝看了下时间,离跟孙婉通话已经过去大半小时,她有心想再等等,却也知道有点玄。   展凝捞着手机一下一下摆弄,压着满心浮躁,说:“叫你家司机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程谨言说,“这是他们的工作。”   他低头准备打电话,打通前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又加了一句:“程家的司机也不会多话。”   展凝斜着抛过去一眼,大男孩站在路灯下,橘红的光线落了他一脸,可爱的大眼半合,身上稚嫩的气息因着当下略带严肃的表情而收敛了起来,反而变得稳重又老成。   灵光一闪,展凝混沌的脑子突然清爽起来,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如果说以前的程谨言是一堆随意摆放的木柴,那么现在的程谨言则是排列整齐的栅栏。   他行事开始有了一套规则,有了一套属于他的,又很能说服别人的诡异逻辑。   好听点是程谨言这家伙行事变得更周到体贴了,难听点则是自己不知不觉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展凝觉得有点不爽,不爽中又找不出破绽去反驳什么,自我矛盾中,程家的司机非常高效率的赶到了。   孙婉说的地点在城西,近郊的地方,那里有一片待拆的旧建筑,小弄堂比较多,照明非常的坑爹。   展凝下车后左右看了看,感觉自己跟进了鬼屋似得。   她掏出手机给孙婉去电话,很快接通了。   展凝:“到了,在哪呢?”   “有没有看到一根倒了一半的电线柱子?”孙婉在那边有气无力的说。   展凝原地转了一圈:“噢,看到了。”   孙婉:“到柱子这来,我就在里面的小道里坐着呢,你快来扶我一把。”   “什么情况这是,”展凝一边小跑过去,一边说,“你这是在里面摔了?”   孙婉不知所谓的笑了下,说:“腿软。”   车子停在了大路边,展凝跟程谨言一起往里跑,没让司机跟着。   电线柱子对过去的道口是真小,两人并排都走不了,与其说路,不如说是个两房间的夹缝。   孙婉就镶嵌在这个夹缝里,窝在地上坐着,落了一片阴影,也看不清是个什么德行。   展凝一个人靠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怎么到这来了?脚崴了?”   孙婉摇头,她整个人显得有点紧绷,声音像从喉咙底挤出来的:“先走。”   这人状态很不对,展凝又仔细的看了她两眼,然后伸手过去扶她,手下的身体发颤的厉害。   展凝皱眉,她感觉孙婉不是冷的,而是怕的。   出来后稍微有了点光,孙婉看过去也不是非常糟,只是头发有点乱,脸上有擦伤的痕迹。   展凝唯一想到的是:“跟人打架了?”   “差不多,”孙婉咳了下,“差点死在那了。”   展凝:“哪?”   孙婉默了默,平淡的吐出几个字:“音乐酒吧附近。”   这地方让她瞬间想起了朴泽,展凝也确实跟着问了:“朴泽呢?”   孙婉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垂着头,落下来的头发遮了全部的表情。   她轻笑了声,嘲讽又带着凄凉的味道说:“就是跟这人打的。”   上了车,直接开去了孙婉初中那会寄居的姑妈家,那套房子到现在还在继续堆灰,只有孙婉她妈偶尔过来帮着打扫一次。   半路经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孙婉突然说:“麻烦停下车。”   展凝:“怎么了?”   孙婉指了指外面:“去买点酒。”   “……”展凝受不了的说,“大晚上的别抽了,这个点还喝什么酒。”   孙婉猛地抬头盯住她,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孙婉眼中有隐忍的泪光在闪动,展凝顿时一愣。   程谨言这时打开车门:“我去买。”   他走进便利店,很快又拎着一大袋东西走了回来。   孙婉重新埋下了头,缩在车位上,没什么存在感的模样。   房子因为长期没人居住,显得十分清冷,还透着淡淡的霉味。   孙婉开了灯,换鞋进去,直接靠着沙发坐地上,招呼他们:“来,过来坐,一起喝。”   展凝:“空调遥控在哪?”   孙婉忙碌的在塑料袋里扒拉,抽空指了下电视柜:“抽屉。”   展凝找到遥控后开了热空调,然后跟着坐到了孙婉身边,程谨言则坐在另一侧,跟她们保持了点比较让人舒心的距离。   有时间重新打量孙婉了,外面披着的短款羽绒服沾了不少灰,里面的毛衣有一处居然悲催的开了线,毛衣是低领,双十年华的少女还不喜欢穿秋衣秋裤这类影响审美的衣物,这么冷的天气里耍酷似得露着一截白皙如瓷的脖颈。   展凝的视线倏地一凝,一把拽住她的领子往自己这用力一扯,目光死死的盯着她锁骨的位置,那边隐约有片绯色。   “怎么个意思?”展凝缓慢的将视线上移到孙婉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他怎么你了?”   “你猜。”孙婉轻声说。   展凝看看那个痕迹,又看看孙婉,心底突地腾起一股透心的凉意。   孙婉轻笑了下,垂下眼说:“放心,那人没得逞,中间被个路人搅合了。”   展凝放开她,重新坐了回去。   “朴泽父母离婚了,心情不太好,所以把我给叫出去了,我他妈也是看他可怜才去的,哪成想喝了点酒就他妈无缓冲的进化成禽兽了!操!”孙婉语调不高的咒骂着,情绪却激动了起来。   “都他妈不是人,我也算看透了,怎么着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是吧,居然能干出这种缺德事来!”孙婉猛地灌了口酒,“亏得有个路人搭了把手,不然今天我算彻底交代了。”   展凝搓了搓小腿:“路人?”   “嗯,”孙婉点了下头,迟疑了下说,“他……有点帅。”   “……”展凝惊奇的看着她,“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思注意别人帅?”   她真是太佩服孙婉了,这女人的心得大成外太空了。   在窝里时间呆久了,加之贫了会,那种无助茫然感挥散完,孙婉整个人又活络过来。   她理直气壮的说:“总归是救了我一命,赏人一个正儿八经的眼神很正常好吧。”   展凝无话可说,空调暖气上的有点慢,她抱膝坐着,这时又搓了搓小腿。   下一秒程谨言给她扔过去一个抱枕。   展凝看他一眼。   程谨言低声说:“抱着可以暖和点。”   碎花抱枕柔软而蓬松,展凝拍了拍上面不知道有没有的灰尘,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捞过来压在了自己腿上。   孙婉捞着啤酒瓶还在嘴对嘴的喝,边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孙婉跟程谨言向来是无话可说,前者看这孩子不是很顺眼,后者对外人向来当隐形玩,由此这么多年过来两人的对话次数屈指可数。   这个晚上不知道程谨言哪根筋抽了,冲着孙婉主动开口说了句:“能用下你家厨房吗?”   蹦不出一个屁的石像突然能动了,这种感觉神奇又瘆人。   孙婉打了个酒嗝,木木的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你随意。”   程谨言礼貌的道了声谢,起身过去了。   等人扑进那小小的厨房间,孙婉将略有些迷离的目光转到展凝身上。   “这神仙今天怎么了?”她很是想不通的问了句。   展凝也有点懵,她想了想,不确定的说:“看你可怜?”   “屁!”孙婉说,“靠点谱成吗?”   “你活过来的速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快。”展凝往后一靠,感慨了句。   “不然呢?”孙婉轻笑了下,又喝了口啤酒,“总不能去要死要活吧,再说现在是强J未遂,要真有个什么事了,我现在也直接跑派出所了,非把那孙子告进去不可。”   她说的义愤填膺,好似这个人在眼前就能把他给直接撕了,当然现在的朴泽不大可能出现在这里,因为很多年前他们就举家搬迁了,现在就孙婉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具体地点说不清。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孙婉跟朴泽经历过这么闹心的一遭后,未来是否还会有交集?   他们上一世的婚姻,在这一世又要怎么走?   还是说,这辈子直接就会演变成两条平行线,过后再无碰撞的可能。   展凝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觉得一次重生,似乎见证着两个世界的变迁,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将两个画面放出来进行对比的,而对比过程中发现的线条扭曲,却又完全没办法去更正。   因为两个世界的走向几乎完全不一样,她所拥有的上一世记忆并没有化身成金手指,除了能时刻起警醒自己的作用外,再无别的用处。   展凝忍不住思考重生的意义,她不太懂又活一世的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答案还没出来,程谨言捧着两个热水杯走了过来。   在两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里,他将杯子放到茶几上,说:“天冷,多喝点热水。”   孙婉凑到展凝耳边,小声说了句:“长大了啊!前几个月碰到还一脸要死不活的瘫样,今天怎么突然变暖了?”   展凝想了想说:“可能大难不死必有变异吧。” 第47章   变异了的程谨言没把两人的窃窃私语当回事, 他对孙婉是有印象的,上一世这女人的存在感就不低。   在展凝死后的两年里,孙婉想着法的划花过他好几辆车, 严哲智当时准备报案处理的, 不过被他给压了下来。   他近乎是自虐的希望孙婉对自己可以因着展凝而再狠一点,这样就好像他跟展凝还能有那么一点一滴的关联。   只可惜再大的仇恨也会消失, 再出离的荒谬也会削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孙婉再没出现, 而展家人更是在最开始就搬离了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里居住着他们这帮人生命中最大的伤痛, 每个人都走了, 徒留他在里面自生自灭。   程谨言白着一张脸,默默的吐出一口郁气。   他偷偷看了眼不远处还在跟孙婉胡扯的展凝,因为话题轻松, 她看过去也很慵懒的样子,一手搭在身后的沙发上,一手在胸前的抱枕上摸啊摸。   展凝不是那种一眼过去特别惊艳的人,但非常耐看, 你会不知不觉的被她那种无意间散发的随性给吸引住,某些人的气质是经得起品味的。   孙婉:“那孩子怎么盯着你发愣了?”   “嗯?”展凝抬头看去,程谨言被什么闪瞎眼了一样迅速低下了头。   孙婉:“怎么突然一惊一乍的?”   “可能是姐姐我太美。”展凝说。   “……”孙婉说, “你这爆棚的自信心跟你那亲弟有一拼了。”   不知道是因为长期碾压在程谨言的颜值下,导致展铭扬审美变态了还是怎么的,那股子蜜汁自信简直要冲出大气层,自我暗示一样的成天在那显摆自己的脸。   展凝想到这也有点好笑, 笑完后转了话题,说:“年后我们要去乡下住几天,你要么跟着也去玩玩?顺便散散心。”   孙婉身子一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行啊!”   司机早就回去了,从公寓出来时间是凌晨五点半。   天还是黑的,空荡荡的大街上路灯依旧亮着,展凝打了两个喷嚏,白汽争先恐后的从口腔冒了出来。   “很冷吗?别感冒了。”程谨言说着下意识要去拉她手。   展凝迅速往旁边一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还好,刚出来的问题。”   程谨言缓慢的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脸色有点不好看。   这边过去步行估计得二十来分钟,展凝没顾上他的反应,左右看了看,说:“跑吧,早点到家,也能热热身。”   懒得天崩地裂的人,这天难得准备伸伸懒筋了,原地蹦了几下,先一步小幅度的跑了出去。   程谨言沉默的跟上。   不远处是他认定的少女,时光退后的现在,原来的少女变得陌生而疏离。   陌生少女有节奏的在蹦跶向前,脑门上顶着的短毛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   到家门口时展凝喘成了破风箱,她撑着膝盖缓了会,掏出钥匙头也不抬的举到半空中:“你来!”   程谨言从她手中接过,有意无意的抚过她温热的手背。   小心翼翼的掖着自己那不被外露的心思,抿着嘴打开门。   展凝转身刚一脚跨进去,就被客厅冰冷的蓝光给惊到了,迅速换了鞋走进去,对上展铭扬扔过来的大白眼。   “回来啦!”他说。   游戏画面带出的光亮糊糟糟的落在四周,展铭扬顶着一个狂轰乱炸的鸡窝头,兴奋的按着游戏把手。   展凝劈手便夺了过来,不顾对方焦急到跟尿裤子有一拼的模样,说:“你怎么没睡觉?”   “睡的早,醒的早呀,哪能跟猪一样一直睡!”展铭扬快速说完,就要去抢手柄。   展凝侧身避过,依旧盯着他看:“什么时候起的?”   展铭扬:“刚起呢,哎呦,赶紧给我,要挂了。”   刚说完,液晶屏上突然冒出一个□□,“砰”一下,炸出一片血色。   展铭扬双手一摊:“玩完!”   他也不管游戏了,往沙发上一倒,捞过一只面包开始啃,边看着杵在那边的两人,说:“你们狼狈为奸的干嘛去啦?”   本来也不会这个点特意爬起来闹腾,主要展铭扬模模糊糊一睁眼见到隔壁床空荡荡的给惊了一下,怀着程谨言最近时不时抽风的状况,有心起来观察一下,结果发现展凝也偷摸不在后,这个瞌睡算彻底给扑灭了。   他索性就在客厅玩游戏耗时间,一边等他们回来。   哪知道,还没玩两局,人就回来了,一回来,就直接让他输了。   展凝说:“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反正是有正事。”   近乎一晚上没睡,实在累得慌,她把游戏手柄一扔,说:“别完了,都赶紧睡觉,天马上该亮了。”   展铭扬:“我就不用了吧,我都快睡了十小时了。”   展凝直接拔了电源:“赶紧的。”   展铭扬不服气的在沙发上滚了滚,然后嗷嗷着往程谨言身上一挂,拉拉扯扯的进了卧室。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还是被李知心吼起来的。   李知心:“都要过年了,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你们两姐弟看看谨言,人又听话,又勤快,智商拢一拢直接能把你们灭成渣渣。”   展凝觉得她妈得好好去普及一下文学知识,这夸奖的话听起来也没多喜人啊。   迷迷瞪瞪的梳洗完,换了衣服走出去,跟展铭扬撞了个正着。   两人不分南北的转了半圈,一起朝客厅走,一眼就看到李知心在那“呱啦呱啦”埋怨,而她口中能将两姐弟秒成渣渣的对象却连个影都没有。   展铭扬揉了揉眼睛,说:“妈,谨言呢?”   “被家里人接走了,可能晚上或明天回来。”李知心一眼瞟到他露在外面的脚踝,继续炮轰,“跟你说多少次了,大冬天穿拖鞋就得穿袜子,不然老了得痛风,你开始听不懂人话了是吧?”   展铭扬小声说:“咱妈是不是更年期了?”   展凝:“穿袜子去吧你。”   程家别墅今天来的人有点多,闲聊间说到程谨言的近况,从而又拉扯出展家,说到展家傅一就想到了给自己留下极深印象的展凝。   傅一笑着说:“白姨,小言似乎到现在跟展家姐弟关系都蛮好是吗?”   白思怡点点头,玩笑说:“毕竟长时间呆在一块,感情比较深,他都不爱回家了,你看一出院就往别人家跑,拉都拉不住。”   傅一:“展凝脾气不太好吧,小言可别吃亏了。”   白思怡意外的挑了下眉。   傅一状似无意的说:“高三那年展凝不是住这吗?跟润芝还打过一架,至今提到她,润芝都心有余悸。”   白思怡皱了下眉:“还有这事?”   “不过很多年了,现在说来应该也做不得准了。”傅一说。   傅一的母亲宋清欢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人都说三岁看到老,更别提是高三的学生,润芝应该比她还小吧?”   傅一:“小五岁的样子。”   “那不就行了。”宋清欢说,“跟小自己这么多的孩子打架,说出去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光荣,解决事情的方法有很多种,暴力是最不应该的。”   宋清欢出身书香门第,自小家教严谨而传统,思想非常的固态化。   白思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话题很快被转移,因着傅一也有设计方面的想法,转而聊到了服装上面。   正聊的起劲,程谨言走了进来,前后没有睡到三小时,此时看过去脸色有点差,见到屋里跟塑料模型似得端坐着的女人,脸色顿时就更差了。   程谨言一看到她们就想到上辈子的坑爹事情,他觉得要跟白思怡搞好关系是比天下红雨更难的事情,可这一世两母子关系还没彻底恶化,他的满腔愤懑只能自己咀嚼着吞了。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跟她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回房第一件事就是给严哲智去电话。   “傍晚我回展家。”他说。   严哲智:“晚上你可能还要参加一个家族聚会。”   程谨言:“不去了。”   被毫无预兆的接回来这事他忍了,但还要跟女人凑堆这种事,哪怕是完成任务他都没兴趣,何况程斯博这次没有回来,他完全不需要装样子。   程谨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随后想到什么又转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要比刚才的小很多,家具也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   他在各个角落查看了一圈,别说属于展凝的痕迹,连个垃圾都没找到。   展凝在这住的一年,跟没有存在过一样。   程谨言叹了口气,心想:“这辈子展凝对自己真的是一丁点都没上心啊!”   对着已然跳出主线,并一去不复返的展凝,他一时竟想不出该用什么方法将人给拽回来。   出神的档口,傅一敲了敲门,走进来。   “小言!”傅一笑着叫了他一声。   医院初醒时的过节在她这一笑中给很好的抹平了。   程谨言冷眼看着她走进来,没吭声。   傅一朝他歪了歪头,笑说:“怎么啦?这么看着姐姐!”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程谨言对傅一的称呼一直都很单一,固执又倔强的划分在“傅一”这两个字上。   他不愿用对长者的态度来面对傅一,好像辈分一划分就彻底安上了一个属于彼此的卡槽,要想再从卡槽出来那就是另一个妄想。   但现在的程谨言已经没有了这份固执,对傅一用什么称谓都无所谓,如果可以选择,他更希望傅一是生活之外的人,两世相交,就此别过,再无往来。   “小言?”傅一奇怪的又唤了他一声。   程谨言淡漠的将视线撇开,说:“你怎么上来了?”   傅一:“来看看你呀,自从出院后就没见过了,现在身体怎么样?”   医院那次程谨言的反应让傅一难受了很久,她看着这个孩子从小小一个长成现在众多少女芳心暗许的大男孩,两人关系自来亲近,从不曾有过急赤白脸的时候。   程谨言毫无原由的排斥让她实在不能理解,却一直也没有机会细细的询问一次。   “挺好的,”程谨言又环顾了一圈,随后越过她往外走,“去别处吧,这边呆着没劲。”   他把傅一引去了阳台,二楼的大阳台每天都有人整理,这边搭着一个绿藤架子,架子下是白色的铁艺秋千。   今天天气很好,灿烂的阳光下,室外也不至于太冷。   傅一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程谨言的脸色,然后试探的说:“小言,是不是姐姐哪里做的不对让你生气了?”   “没有。”程谨言撑着栏杆朝远处看,这辈子到现在为止傅一跟展凝的接触还很少,两人还没到恶交的地步。   只要傅一不对展凝出手,他就不会把她的存在当回事。   二楼的风有些大,程谨言的外套大敞着。   “男孩子不要为了耍酷就不好好穿衣服,容易感冒着凉,尤其你刚病愈,刚要注意才行。”傅一说着摇了摇头,伸手就要给他整理。   大姐姐关怀的举止在这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程谨言偶尔会不自在,但也会由着傅一给自己整理,不会有太大的动作。   这天却反常的后退了一步,迅捷的避过。   他绷着一张脸,低头很快的将拉链给拉上。   傅一脸上的亲和的表情终于是僵住了,她盯着程谨言没什么表情的脸,轻声说:“这是怎么了?小言是讨厌我了?”   程谨言:“不喜欢别人碍手碍脚。”   碍手碍脚?   傅一像听到了特别难以理解的话,在程谨言眼中她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上升到碍手碍脚了?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展凝,那么展凝呢?   那个脾气暴躁,没什么涵养的女孩子又得上升到什么程度?   还是说程谨言长期跟展家人混一起,不知不觉被他们给同化了?   这些问题她都得不到答案,她也不可能开口向程谨言质问,她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的过滤,而对展凝的印象也进行了进一步的恶化。   正月初三这天,展淮楠载着一车人“哐当哐当”朝乡下奔去。   前面坐了展氏夫妇,算上孙婉,四个孩子挤在后座,好在都不肥,但要这么坐一两小时也绝对够呛。   原本是展家姐弟坐中间,临出发时展铭扬这小混蛋突然尿急又上了一趟楼,等再下来变成了展凝跟程谨言坐在了中间。   展凝心里是不爽的,但硬要人将位置换过来,似乎也不太合适,有些事情做的太明显就不太好了。   车子一路这么跌跌撞撞往前跑,身体跟身体间的磨蹭是在所难免的。   孙婉靠车窗上,扭头看了眼竖着背一直没放松过的展凝,说:“你这造型凹了这么久不累啊?”   其实挺累的,但你要放松下来往后一靠,就有种半个身子都往程谨言身上倒的感觉,她实在有些吃不消。   然而又十分钟后,展凝还是受不住的败下阵来。   她心想:“前后不过就这么一次,纯当挨着一只狗了。”   心里建设一做完,展凝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的靠进程谨言跟孙婉之间,由于太放松,左手一个没注意还直接拍到了程谨言的大腿上。   展凝跟触了电似得收回来,说:“对不住。”   程谨言抿着唇,摇了摇头。   又半晌后,他突然将外套脱了盖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李知心注意到,嘱咐了句:“谨言啊,别着凉。”   程谨言:“不会。”   看了一路的展铭扬奇异的挑了下眉,之后坏笑着撞了撞程谨言。   程谨言不自在的看了他一眼。   展铭扬看着他这模样觉得十分新奇,忍不住就想逗逗他便突然又伸手往他腹部摸了把。   程谨言顿时整个人一抖,下意识往展凝那躲,几乎直接扑在了展凝身上。   他眼前的画面一闪直接被展凝白润的脖颈所填满,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近到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可以尝到属于她的温热。   展凝暴躁的吼了声:“还不给我坐稳了,你们有病是不是?”   程谨言:“……” 第48章   乡下房子是三间两层的私房, 前后都有空地,围出两个院子。   姥爷早些年没了,现在这个偌大的地方住了年过古稀的姥姥和一个帮着照料起居的阿姨, 还有一只去年刚养的流浪狗阿黄。   阿黄可能是某种大型犬的串串, 狗毛很长,也比较亲人, 智商不怎么高,但好在晚上见了陌生人还能吠个几声。   车子刚停, 展铭扬长手一勾, 吊着程谨言的脖子就先一步朝小楼走。   他压着声音说:“我先带你去卫生间。”   “……”外套依旧牢牢挡在身前, 程谨言对他这难得的体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静了两秒,展铭扬还是没忍住心底的好奇,问了声:“你最近是不是上火了, 怎么坐个车还能坐出反应来?”   青春期的大男孩随便睡一觉都能“尿”个床,偶尔撒个尿都会比个大小,照理说起个生理反应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但程谨言今天这起反应的场合实在有点奇葩了点, 加之这小子平常都给人一种平静如水到几乎是性冷淡的感觉,现在能这么红红火火的站起来,着实让人意外又惊奇。   程谨言自己心里也挺郁闷, 这身体还年轻,有的没的经不起蹭,他能有什么办法,随意找了个借口甩给展铭扬:“可能最近真的有点上火。”   展铭扬看着他, 由衷的劝了句:“平时别憋太狠啊。”   “……”程谨言扭头跟他对了一眼,“你了解的还挺清楚。”   展铭扬:“我也气血方刚啊,懂你的。”   说话内容十分的惨不忍睹,程谨言无力招架,懒得说什么了。   卫生间很小,设施基础又老旧,他将外套往洗衣机上一放,长长的吐了口气。   大冬天,阴冷的室内一脱外套,那股子冷气能从骨缝里钻进去。   他在原地站着,本打算让邪火直接自生自灭。   然而不出一分钟,他发现有点玄,再冷的天气估计都有点冻不灭这玩意。   因为他脑子里闪烁的画面一直是片刻前一晃而过的展凝的脖颈,那片白润而温热的部位好似一块强力磁铁,牢牢的吸附在他的脑门上,怎么都甩不脱。   不单甩不脱,还开始衍生出其他虚无的画面来。   程谨言困难的吞咽了下口水,最终忍无可忍的把手伸进了裤裆。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一伙人都在客厅坐了,被围在中间的老太太高兴的笑成了一朵花。   孙婉小声说:“那小子是便秘了吧,这么久。”   展凝坐在小凳上,抱着两腿,看过去少见的乖巧,听闻便朝程谨言那斜过去一眼,说:“你管呢!”   他们要在乡下住三天,展淮楠和李知心吃了顿饭就先走了。   剩下几个孩子没事干准备去田里掏些番薯出来烤。   这些行当是往日里不常见到的,展凝印象里烤番薯还是她前世十岁以下的事了,现在旧事新翻,也觉得挺新奇。   自己家田地租借给了邻居,跟邻居大妈招呼了声便浩浩荡荡朝农田进发。   “你车技到底行不行了?”孙婉忍不住吼了声。   “行啊,肯定行!”展铭扬兴奋的回吼了声。   他们骑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子不大,车兜里装着三个人,挤的连条缝都快没了,晃荡着感觉随时都能翻了。   展凝跟孙婉稍微还好些,程谨言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最开始他是拒绝上这么一辆少爷气质终结者的交通工具的,但碍于路远,又不想一个人呆在楼里。   在展凝不耐烦的一声催促中,硬着头皮坐了上来。   前方司机持续兴奋中,压着一块石头又一次飞过去后,展凝忍着尾椎被撞碎的疼痛,几乎要骂娘。   这样悲惨的状况持续的时间不长,因为最后真的翻车了。   展铭扬这三轮车新手不小心一个自信过度直接给冲上了田埂。   孙婉坐旁边草堆上:“我就说得翻吧,还不信,就那技术不翻都说不过去。”   “这是意外,”展铭扬扒着车,“谁知道路上会有牛,我纯粹是给吓的。”   孙婉:“呦,你这心脏小的有拇指大了。”   展铭扬说:“人总有怕的东西呀,不巧我就正好怕那些有角的,比如牛啦,大象啦,山羊啦,我都怕!”   孙婉无语的说:“你可真长脸。”   展凝插了一句嘴:“要么走过去吧,不远了。”   孙婉:“附议!”   “别呀!”展铭扬观察着似乎撞歪了的车头,“我难得骑一次,你们怎么着都得支持我一下。”   展凝:“我们已经用生命支持过了,可惜你让我们很失望。”   车子是侧翻,翻的时候还缓冲了一下,所以一兜人掉下去的时候不算特别狼狈,就多多少少沾了点泥。   展凝小腿肚上就还牢牢沾着一片。   一直没吭声的程谨言转眼看见了,也不说什么,直接蹲身朝她腿上轻轻拍了两下。   把正胡侃的展凝被拍的蹦了两下,跳远后见鬼似得望着程谨言,她下意识的想吼一句:“你吃饱撑着了?”   但话到嘴边又想起这人总归是在给自己服务,尽管动作突兀了些,但初衷还是好的。   由此话音一转又没吐出去,只能站那哽的不上不下。   程谨言不自在的搓了搓手指,说:“……沾到灰了。”   展凝心想:“我自个没手,你没嘴是吧?”   展铭扬听见了,冲程谨言招手:“谨言,借一下你的尊手给我拍下屁股,我也沾到了。”   “……”程谨言把视线调到别处,纯当没听见。   孙婉顿时就乐了。   等展铭扬将车拔拉出来后,一伙人是懒得再坐了,他只能自己一个人继续坐车头慢腾慢腾的骑,另外几人在边上走,拖拖拉拉的到了地头,挖了十来个番薯后打道回府。   程谨言上辈子没来过这个地方,尽管有好多次机会,但他全然没当回事。   他在最开始一直把跟展凝的相处划分在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那一列,似乎跟这个人多吭一声都费力,当然为此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展铭扬兴匆匆的垒砖块搭火灶,程谨言默然的在一旁帮着递了两块砖。   “哎?什么时候划伤的?”展铭扬说。   他音量不小,把一边正摆番薯比大小的孙婉惊动了,同时还有干站着嫌脏不干活只顾逗狗的展凝。   程谨言右手手腕被蹭掉了很大一块皮,带着血丝,混着泥土,微微还有些化脓,看起来蛮严重。   孙婉跟着说:“刚才摔的时候蹭到的?”   “没事。”程谨言把翻上去的衣袖要放下来,企图将伤处掩盖住,边偷眼看展凝,发现展凝没什么反应后,心底又忍不住有些失望。   他拉衣袖的动作更大了些,用力擦着伤口过去,怎么看怎么疼。   展铭扬“哎呦”了声,开始赶人:“你别在这倒腾了,赶紧去上点药,我姥姥长期备着红花油的,你去涂点。”   那红花油用处超级大,磕了碰了这事不用说,夏天被蚊子叮了都能被拿来涂一涂,跟老太太说了无数次不管用,老太太愣是不听劝,照样把它当传家宝一样的供着,留到现在已经好多年了。   程谨言不怎么想去,他紧闭着嘴,继续在那蹲着,边留心展凝的反应。   他承认,他是有点卖惨,不,他确实在卖惨,他想用尽一切方法来调动展凝对自己的注意。   后者这次不负他所望,不再无动于衷。   展凝目光撇过他的袖口,皱眉说:“严不严重?”   “不严重。”程谨言说。   展铭扬注意着砖块垒的高度,边说:“挺严重啦,赶紧进去上药,就算不上药也得洗洗,你那胳膊都沾土了。”   程谨言还是不怎么想动,他想再调动些展凝的反应出来。   最后展铭扬看不过去,直接用伤残人士碍手碍脚为由,愣是把他推到了展凝身边。   展凝踢了下脚边一直咬她裤腿的阿黄,说:“你进去吧。”   程谨言:“我不知道那药放在哪。”   老太太和阿姨这个点在午睡,展凝只能认命的跟着他进屋去翻箱倒柜。   红花油被装在一个饼干盒子里,由于排上用场的次数不多,加之躲这盒子里的年数也已经很可观,瓶身上的商标都剥落了,瓶子本身看着也黑乎乎的很奇怪。   展凝闻着一股子怪味,都不想捞出来了。   她跟程谨言对视了眼,说:“这玩意估计不能用了,要么去外面买一瓶?”   程谨言点头,偷眼看她:“你跟我一起吗?我不认识路。”   这个理由一出来也无法反驳不是?   展凝原本是想叫展铭扬带着人去的,但展铭扬那小子兴匆匆就只顾忙着闹腾那几个番薯了,至于孙婉……别提了。   步行去街市大概十五分钟,沿河的道路上不少人在蹲蘑菇钓鱼。   程谨言没话找话的说:“这么小的河能有鱼?”   刚说完,一个老大爷甩上来一条食指大的小鲫鱼,鱼虽小,大爷表情看起来却很满足。   展凝“呵”了声,把千言万语都混合在了这个字里面。   程谨言抿了抿嘴,目光一转,又说:“河水这么脏,这鱼能吃吗?”   现在河道里的水不比十几年前的了,那时候的夏天大小伙上衣一脱,随时能下饺子似得下水玩,那会的村民连洗碗都是在河岸边。   现在企业越来越多,工业污水排放日趋严重,人人都在感叹环境,人人都知道需要有环保意识,然而全部的环保举措全在口头上。   脏的继续脏着,好的也真的是没见多好。   展凝说:“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这些鱼钓起来大部分都是喂家里的鸭鹅的。”   街市上有不少药店,展凝随意进了一家,跟营业员说了下情况。   在对方拿上药的同时,展凝说:“直接在这边让工作人员帮你上一下吧,他们比较专业,总比你回家自己倒腾的好。”   事实上程谨言憋着这么一口气,是想着展凝能良心发现一下,亲自上手给他做处理,按现下的情况来看,这压根真的就只是幻想了。   等人把东西一拿过来,展凝冲他抬了抬下巴:“要不要脱外套?”   程谨言很是失望的摇了摇头,然后缓慢的拉起袖子。   “呦!”年轻姑娘盯着他胳膊,最后上手还帮了一把,“这口子这么深啊?单单上药不行喽,我看你们还是去医院打个破伤风。”   除了手腕靠上有严重擦伤外,再上面还有一道很明显的划伤,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划的,口子很长,还有点宽,伤处更是有隐约的锈迹。   展凝愣了下,吃惊的说:“也是刚才摔的?你这怎么划上去的?”   坐车兜里的时候膝盖老是跟展凝的撞一块,他在感觉到隐秘的喜悦的同时,邪火又一次蹿了上来,为了不终于太过失态,便把外套给解开了吹吹风,顺带拉起衣袖还露了胳膊肘。   小车倾斜时他是第一个跳下来的,并迅速回身接了展凝一把,胳膊由此躲避不及时跟车兜的尖角正面杠上了。   程谨言看着展凝拧起的眉,似乎从里面品出了些担忧的意味,他突然觉得这个伤受的值了。   “没什么,不疼。”他柔和了眉眼,压着满心只有自己懂得的酸涩说。   展凝神奇的看了他一眼。   最后还是打算去趟医院,但药店工作人员给配的东西也给买了下来,在家备着也不是坏处,何况那瓶能作古的红花油真的需要退休了。   乡村的公共交通是中巴车,展凝观察了一下路线发现还需要转车,为节省时间准备打车过去。   医院人不是很多,一系列流程下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做皮试测敏的时候,展铭扬电话过来了,他表示午睡的都起了,番薯也烤了快两轮了,为什么还见不到他们的人影,买个红花油买上天了吗。   展凝把这边情况简要说了下。   展铭扬瞬间消停了,表达了一下关怀之情后传话说:“姥姥让你们回来的时候带些鸭苗鸡苗。”   “……”展凝说,“后院不是养了三只鸭两只鸡了吗?”   展铭扬:“三鸭两鸡吃吃完很快的呀!”   展凝沉默了下,说:“那你问问小苗买多少啊?”   展铭扬听话的在那边问了声,手机里隐约传来姥姥的声音,表示让他们随意发挥。   “……”   这还能随意发挥啊?!   展凝一挂手机,扭头突然对上程谨言幽深的大眼,她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仰:“你干嘛?!”   程谨言默默的坐正了身子,他正坐展凝边上,见她接电话,有意无意的便凑过去听了听,他就是想了解一下他们的谈话内容,借着这么一个站不太住脚的理由,寻着任何靠近展凝的机会。   他把展凝吓到了。   展凝也把他给吓到了,吓的年轻的心脏总安分不下来。 第49章   展凝把手机揣进口袋, 防备的又盯了他一眼,随后起身换了个座位。   手腕上皮试的小包还鼓着,程谨言低头盯着那小小的一个包, 满心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灰败。   回去时在街市下的车, 展凝带着程谨言在市场外围转了一圈,然后找到了卖鸡鸭苗的摊贩。   两只并排放着的圆形箩筐, 小鸡小鸭各装了一半,尖声刺耳的“叽叽喳喳”非常吵。   程谨言蹲地上看箩筐里毛茸茸的黄黑色的小鸭子。   “我要十只, 鸡鸭各五只。大爷, 装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多套个塑料袋?”展凝说。   老大爷很爽快的答应了。   一边掀了上面的网面给她抓小鸡, 然后是鸭子。   没了网面的鸭框顿时畅通无阻,程谨言犯贱的伸手抓了一只在手上把玩,结果乐极生悲, 一坨鸭屎直接挂他手上了。   小少爷顿时将鸭子一扔,盯着自己恶心巴拉的手掌,脸黑的堪比锅底。   程谨言倒霉了,展凝就乐了。   她暗笑了好一会, 看着程谨言接过大爷好心递过来的脏棉布擦了擦手,然后把一袋子小鸭递过去,说:“喏, 拎着吧,压一压你的心理阴影。”   程谨言就这么拎着一袋子的心理阴影跟展凝一起回了家。   乡下的生活其实也挺无聊的,能玩的东西更少,因为孩子不常来, 所以没配电脑,除了电视就没了其他可供消遣的电子设备。   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一伙人靠打牌,河边捞浮萍,加之逗狗斗鸡来打发。   回去的时候展淮楠没来接,他们要坐大巴车返程。   孙婉表情不太好,不太好的原因不是因为要返家了,而是收到了朴泽的信息。   这人的联系方式已经被孙婉拉黑,朴泽是借着别人的手机发过来,内容主要是道歉,表现的非常诚恳。   但诚恳的完全没有用。   孙婉说:“我信他,我是狗。”   展凝对此不发表意见,因为有前世打底,就算孙婉是只“狗”了她也不意外,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好,只能走着看。   孙婉最后如果还是跟朴泽走到一起,展凝会觉得是情理之中,如果走不到一起,那么她也都会祝福孙婉找到另一个适合她的人。   到家后没多久展凝破天荒的接到了钟乔松的电话,手机屏上闪烁着“钟老头”三字。   “见鬼了。”她说,然后把手机接了起来,乖巧的叫了声:“师傅。”   里面传来一声闷笑。   展凝愣了下,惊愕的说:“顾倾杯?”   “这就听出来了?耳力不错。”他说。   展凝:“你在N市?”   “对,你过来吧,我在钟师傅这坐着呢。”他说,“就两个大男人还蛮无聊的。”   展凝深深觉得自己去了也照样无聊。   展凝:“你怎么用这个手机打我电话?”   在工作室都留有自己的联系方式,同样的她也有顾倾杯的,就是至今为止都没派上过用场罢了。   顾倾杯:“我手机没电了。”   电话挂断,注意了下时间,正巧临近中午,展凝在家随意吃了点就准备出门。   -   顾倾杯:“老师虽然没过来,但时常念叨您,也非常希望您能多去他那边坐坐。”   他们坐在一个小小的茶室里,这间茶室是三年前刚配置的,之前是个杂物间,架不住钟乔松对茶道的钟爱,只能劈出来。   钟乔松舒怡的闻着茶香,神色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含刃:“你不用特意给他留面子,那家伙不骂我就够好了,要念着我过去窜门得留下辈子去。”   说完视线扫过地上一角,那里放着瞿刑让顾倾杯带来的见面礼,有珍贵面料,特制饰品,一些保健品,最离谱的是还夹杂着两张喷了男士香水的明信片。   钟乔松深深觉得,除了那两张明信片是瞿刑的手笔,其他都是顾倾杯碍着面子私下准备的。   那个缺德玩意!   顾倾杯笑了下:“您那是偏见,这么久了还怄气呢。”   钟乔松:“一个月前刚来过消息给我看他那只贱猫,不气说不过去。”   顾倾杯下意识斜了眼地上睡的正香的拉布拉多。   钟乔松抬手摆了摆,不想再多说的样子,转了话题:“你妈妈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现在一直在老家,那边环境好,生活步调慢,日子可以过的比较闲散。”   顾倾杯刚说完,屋外传来了点杂音,他扭头看过去。   展凝正目标明确的朝这边走来,头上套着顶毛茸茸的黑色贝雷帽,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看过去更为白净显小不少。   “师傅!”展凝一脚跨进来,目光快速在顾倾杯身上掠过,跟钟乔松打了声招呼。   钟乔松掀了掀眼皮,说:“小曲想你了,带下去陪它玩会吧。”   “……”展凝无言的看了眼听见声音就从地上起来,现在围着自己疯狂打转甩尾巴的狗。   将她特意传唤过来,居然是为了陪狗玩这事,着实打击人。   展凝又快速看了眼顾倾杯,对方举着杯子抵在唇边,桃花眼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明显在那偷笑。   展凝顿觉尴尬,垂眼抓了抓狗头,连忙出了门。   “展凝在设计上的天分不大,一根筋通到底不太会转弯,但架不住她自个喜欢,勤奋又总能补拙,偶尔偏了方向的点子还是蛮有意思的。把她放你们那边,你们也别太难为她,让她涂点金,上不了塔顶,但至少在这条路上稍微走的容易些。”钟乔松慢悠悠的说着。   大师级别所谓的天分不大,比起一般人其实还是好了很多,当然跟有绝对天赋的人确实没法比,顾倾杯想起展凝蹲地上捣鼓那只猫时的情景。   在条件限制下她会把对人类的灵感,投放到动物上,从款式颜色到搭配,上次一顶带蕾丝的小礼帽就整整花了两天的时间还没满意,愣是在那拆了缝,缝了拆。   顾倾杯转了转杯子,说:“您说的对,展凝确实挺一根筋,不过有时候看着蛮有意思。”   钟乔松挑了下眉,难得露了个有点意外的表情,很快又收敛:“工作室现在是你全权在负责吧。”   顾倾杯:“老师还是会看顾着些。”   虽然工作室挂了瞿刑的大名,但实际瞿刑长期不在国内,工作交流基本都是靠邮件往来,说顾倾杯全权负责也不为过。   顾倾杯走进小楼操作间时,展凝正坐那玩手机,大型犬又趴回了地上,下巴亲昵的搭在她脚背上。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S市?”顾倾杯拉过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展凝抬头看他:“就这几天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两天,从老家回S市正巧路过,所以来看看。”他说。   展凝:“我每年都会来这呆着,之前从来没见过你。”   顾倾杯:“没缘分呗!恰巧钟师傅也没跟我提过你。”   展凝不舒爽的撇嘴。   顾倾杯还要在这呆几天,提议说回S市时可以一起,反正他有开车,展凝没拒绝,有免费座驾可以蹭,不坐白不坐。   然而离返校时间越近,程谨言脸色便越不好。   这意味他要长时间见不到展凝了,他攒了这么多年的日思夜想还没好好展开过,就又要求他收拢掖好,而见不到人的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他满心的惶惑不安在深夜时越发肆意泛滥,可再是不舍难忍也终归止不住展凝的脚步。   大上午,衬着程谨言的心情,这天是阴的,风刮的有点猛。   展凝整装待发在客厅坐着,一边放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程谨言蹭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他有心想说一句:“改天走吧,你看现在这风感觉都能把人吹跑了。”   可也知道说出来除了被展凝舌刀削一顿,不会有其他下场。   “东西没落吧?”他没话找话的说了句。   展凝在那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程谨言手一下一下的按着沙发,随着时间的临近心底的烦躁呼之欲出,他像一只被围困在死角的小兽,除了嘶嚎外再无他法。   情绪是很容易被感染和察觉的。   展凝侧头看了坐立不安的人一眼,说:“你有事?”   程谨言犹豫了下,说:“我有时间去S市看你。”   完全不需要!   她巴不得离这人远远的,真心不需要这么贴心。   展凝给他洗脑:“高中课业压力比较大,你平时得把多的时间好好放到学习上,S市要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放假给你带过来。”   其实自从程谨言高烧清醒过来,她都一直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太对,话变得更少,虽然平时看着依旧乖巧,但她老觉得这人的气质多了些莫须有的攻击性,那种见了她不太敢吭声的孬性几乎不见了。   如果展凝对以前的程谨言是不待见,那么对现在的程谨言则有点反感和畏惧。   顾倾杯的电话正好赶到。   展凝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说:“我走了!”   快速接完电话,推着行李箱就急急忙忙的往大门走,也顾不上给李知心和展铭扬留几句话,高声朝里喊了一句,直接出了门。   身后程谨言眼中浓郁的不舍和纠结随着大门“砰”一声被关在了门内。   “我姐怎么急的都不让我们送下楼。”从卧室出来被扑了一脸门风的展铭扬忍不住嘀咕。   程谨言没吭声,他从沙发起来,走去阳台往楼下看。   下面停了一辆黑色的SUV,车门边站着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等展凝出来,帮着将行李放到车上,然后很快驶了出去。   “喂,你干嘛呢!”展铭扬突然惊呼出声,一把拽过了他的手。   阳台上放了李知心最心爱的芦荟,涨势非常喜人,现在最大的那片芦荟肉已经被绞死在了程谨言的手中,粉身碎骨汁液横流。   “哎呦喂,我要被我妈骂死了!”展铭扬闹心的说了句,虽然闯祸的是程谨言,但最后挨骂的肯定是他,李知心同志向来偏心。   程谨言手上一片粘稠,还隐约掺杂着被刺带出的血丝,他木然的看了眼自己的手,很快又把视线转向窗外,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他还是死死的盯着展凝离开的那个方向,好似能瞧出些什么来。   “赶紧回屋去洗洗。”展铭扬说。   程谨言站着没动。   展铭扬拽了他一把:“谨言!”   程谨言终于白着一张脸转过了身。   -   市中心外围有一幢几乎濒临废弃的大夏,整幢建筑都蒙着厚厚的尘,楼身上挂着的大厦名已经飞掉一半。   程谨言戴着一定鸭舌帽,遮着俊朗的眉眼,埋头走了进去。   他直接上到六楼,走廊阴沉沉的,零星有几间办公室门开着,传出隐约的人声。   这里有很多的挂名公司,几乎一个门就是一个单位。   他走到走廊尽头,站在一间脱了不少漆的黄色门前,上方的门牌已经给掀掉,露在外头的木渣四处戳着,看起来非常简陋。   他一连快速敲了五下,等了有一分钟,有人来开了门。   是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塌鼻三角眼,怎么看怎么猥琐。   “找谁?”他说。   程谨言面无表情的说:“你,谈笔生意。”   对方又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侧身让人进屋。   半晌的谈判后,程谨言将展凝的照片递了过去,他看着上面笑的跟只猫似得女人,一时错不开眼,淡声说:“我要知道她每天的行踪。”   -   回校后展凝依旧两点一线的打发着校园日子,她的大学生活枯燥而没有生气,对比其他人的潇洒肆意,她过的很有些老年人的味道,好在自己不在意,旁人偶尔调侃也激不起几个浪花。   时间飞速往后,气温逐步升了上来。   前段时间顾倾杯因着一枚刺绣的花样,特意出差往东北跑了趟,那里有一批老人长期自己手缝刺绣,颜色漂亮,做工精细,很多细节上的东西是机器远不能及的。   顾倾杯很看中手工这一块,他觉得纯手工的东西会更有韵味,也更有灵性,所以他接的单子耗时都非常长。   出差回来后顾倾杯丢给展凝几乎一麻袋的手工刺绣,让她将这些归类入档。   一大堆刺绣中还有不少大同小异的,比如同样的花色,其中一个还掺了金丝,就又要拎出来另外放,还得做标记。   这是个非常细致的活,干的展凝几乎要疯。   她一个人呆在小房间整天都在捣鼓这些玩意,过了下班时间都没注意,直到顾倾杯过来。   展凝背对门坐着,由此压根不知道领导来视察。   “这两个没差啊,怎么没系在一块。”展凝自言自语的说,边翻转手中藤蔓一样的刺绣。   她翻来翻去了快三分钟,愣是没找出区别了,简直升到了大家来找茬的最高难度。   “结不一样。”顾倾杯看她两眼珠都要黏一块了,忍不住开口提了句。   安静的室内,突兀的响起一道男声,展凝立时吓得抖了下。   展凝瞪大眼:“你什么时候站那的?”   “嗯……可能是十几分钟前?”他说。   展凝愣了会,将视线重新放回刺绣上,寻着刚才顾倾杯说的话找到了最后的那个结。   她想:“变态啊,分这么细。”   顾倾杯说:“别在心中吐槽我啊!”   “……”展凝将标签贴上去,“想多了,哪来那个胆。”   看在员工表现不错,下了班还在岗位这么勤恳奋斗的份上,顾倾杯提议请展凝吃饭。   他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一般不请人吃饭的,你好好考虑。”   “我请你吧,还没谢你上次把我从家里带回学校。”展凝说。   这都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时间也是真快。   “难为你到现在还记着。”顾倾杯抛了下车钥匙,似笑非笑的说,“你这顿再欠着,今天既然是我提的就我来。”   展凝看了他一眼,男人露着小虎牙,笑的一脸坏样,也不知道这人清不清楚自己这张脸带出来的副作用,真是感觉要把人往坑里带似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再继续犟着未免过于矫情。   展凝将东西往边上一放,点头应了:“吃什么?”   “随你选。”他说。   最后去了一家茶餐厅,点完菜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可能是两人的年龄差不大,加之彼此恩师是旧友,顾倾杯也从不拿领导身份压人,由此相处时并无压力,相反很轻松。   顾倾杯偶尔也会参与到大型晚会的造型设计当中。   “下次你可以跟着去看看,能学到不少东西。”他说。   展凝想了想:“那我是不是还可以看到很多明星?”   顾倾杯笑了下:“你还追星?喜欢哪个?”   “不追星,”展凝摇了下头,“说着玩的。”   点了两个冰淇淋球,展凝这时在用小勺子挖着吃,她吃的很专心,说话都不抬头看人了。   顶着一头漆黑短发,垂头时刘海稍稍挂下来一些,衬着一张白净略有些圆的脸,看过去更显小了些,跟摇头娃娃似得十分可爱。   顾倾杯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说:“那个球很好吃?”   “嗯。”展凝咬着小勺子赏了他一眼。   顾倾杯笑眯眯的说:“介意我挖一口吗?”   说完,不等展凝回应,举着筷子过去夹了一口。   粉色冰淇淋球瞬间少了大半!   展凝:“……”   杯子里一个紧挨着一个放了两个球,一个灰色巧克力,一个粉色草莓,展凝不怎么喜欢吃巧克力,但她有个习惯,就是先把不喜欢的给灭了,然后在安心的享受喜欢的那份,跟苦尽甘来差不多意思。   她勤勤恳恳刚把灰色的给挖完,结果一个不留神,粉色的就给灭了个七七八八。   “味道一般。”挖了人心头好的顾倾杯放下筷子,笑的很是意味深长,“我不太喜欢甜食,不过看你吃的样子感觉非常美味。”   “……”展凝感觉一阵糟心,脸上依旧平静,“我也就有吃没吃的吃一点,平时也不怎么碰。”   她把杯子往外一推,停了手。   一顿饭结束,顾倾杯将人送回了学校。   而两人相处的画面,在次日晚上一五一十的反馈到了程谨言手上。   他刚洗完澡,身上单披了件藏蓝色睡袍,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着水。   图片一张张往下翻,随着画面变换,程谨言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几乎冷的能掉冰渣子。   目光触到顾倾杯倾身过去,两人分食一份甜点后,疯狂的嫉妒和愤怒立时冲破天灵盖。   他赤红着双眼,猛地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给扫到了地上。   一阵惊天动地后,把还没睡的展铭扬惊的跑到了他的房门口,门锁着进不来,只能在那敲了敲,隔着门板喊:“谨言,你怎么啦?”   程谨言失神的盯着某一点,沉沉的说:“没事。” 第50章   就算是看了一轮这样的刺激性画面, 程谨言这个时候也做不了什么,他还未成年,手上没有实权, 什么都干不了。   他只有眼睁睁看着, 被妒火毁天灭地的焚烧,最后只余一颗焦烂破败的心脏隐隐跳动着。   他白着一张脸, 捧着这颗烂心脏,空出余光注意了下时间。   距离暑期还有两个月左右, 这个时间在现状下变得格外漫长。   程谨言捞过手机, 调出属于展凝的对话框, 千言万语凝聚成的思念最后由一个小小的表情送了出去。   寝室里一个在煲电话粥,一个浸在网游里,一个在敷面膜剪指甲, 展凝则整个人缩成一圆球团在椅子上,怀里抱了个抱枕,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里面播放着一出国外的时装秀。   手机震了下, 她捞过来看,随即挑眉。   自开学前一别,她跟程谨言就没有过联系, 今天突然发来这么一个表情,也是真的莫名其妙。   她没管,过了会手机又连着震动了几下,那个心碎成两瓣的表情排成了一串。   “这是疯了吗?”展凝喃喃自语了句, 有发没发的回了一个问号过去。   程谨言顿时气血上涌,目光发直的盯着手机屏幕,他没想到展凝会有反应,按着以往的记忆每一次的信息都是落得石沉大海的结果,好一会才突然回过神一般的将电话给拨了出去。   那边很快传来展凝的声音:“怎么了?”   程谨言喉咙紧的发疼,他死死的忍住了涌到嘴边的“展凝”二字,硬生生转成了一声:“姐!”   他一直不喜欢把这个称呼按到展凝头上,哪怕是现在依旧如此,但为了不让自己变化的太过明显,也不希望对方起疑,他只能按着这个身体原有的记忆来给出反应。   “嗯。”展凝应了声,“怎么了?”   她捞了颗爆米花扔进嘴里,眼睛依旧盯着电脑屏幕。   程谨言搜肠刮肚的丢出一句:“噢,就是刚才不小心磕到了。”   “…….”展凝觉得这人脑子真的有点不太对了,就这么点小事特意发消息过来实在有点让人想不透,因为她印象里程谨言并不是一个会为了这么点小事来烦她的人,某些时候程谨言甚至就怕烦到她。   展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到那一串的裂开小心心,好像马上就活不到明天一样,还是问了句:“撞的很严重?”   “肿了一块。”程谨言把掉地上的电脑捡起来,屏幕上满满的都是展凝的脸。   他把图片调到展凝在校道上走的画面上,她捧着几本书,似乎刚下课,正在跟身边的同学闲聊,也不知说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风带起了她鬓边的头发,有几根挂在了嘴角。   程谨言伸手过去在她嘴边轻轻蹭了蹭,徒劳的想帮她把头发挂到耳后。   “姐!”他又唤了声,随意的找话题说,“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展凝:“挺好。”   “工作呢?工作怎么样?”   话题终结者展凝:“也挺好。”   程谨言有心还想问问那个男人,却也知道不合适,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时间上,让自己赶紧长大,催成一个有坚实臂膀的男人。   他将图片放大,整个屏幕只余展凝那张白净清秀的脸,随后收回手搭上自己的腹部缓慢往下。   “小扬最近似乎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他往后一靠,眼睛直直的盯着电脑屏幕,右手开始用力的动作着,嘴上则毫不留情的把展铭扬拉出来垫背。   “嗯?”展凝果然来了点精神,“那小子怎么了?”   程谨言:“不知道,看他每天都没什么精神气。”   “他最近月考成绩怎么样?”   程谨言:“下滑了不少。”   展凝一皱眉,她完全没疑心程谨言在撒谎,因为这小子没有撒谎的前科,他只是不爱吭声,但只要张嘴了,就不会有假的。   “早恋了?是不是喜欢你们班哪个女生了?或者其他班的?”展凝一股脑的在那边说。   鉴于前后两世时间轴的变化,展铭扬突然变开窍早也不是没可能,她倒不介意自己弟弟去早恋,只是需要把情况尽量了解清楚。   程谨言缓缓的喘了口气,盯着屏幕的目光随着他右手的动作越发迷离,整张俊脸弥漫出一股惑人的媚态:“这倒是没发现,我最近多注意下,要是真有就给你打电话。”   展凝迟疑了下,说:“算了,我亲自问他就行。”   程谨言:“你问了,他不一定跟你说实话。”   这倒也是。   展凝拿着自己的无线鼠标拨弄,一时没吭声。   “姐!”程谨言咳了下,“你怎么不说话了。”   又没什么可说的。   展凝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先挂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也不等程谨言反应,便掐断了电话。   程谨言一愣,随后发泄般的把手机往桌上一砸,目光则持续停留在电脑屏幕上,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激烈,他面部表情开始扭曲,近乎要把画面上的人吞吃入腹的隐忍。   伴随着最后高、潮的来临,程谨言压抑又万分痛苦的低喃了声:“展凝!”   -   展凝跟展铭扬的联系其实还算的上频繁,某一次旁敲侧击的问了下他的成绩,这人自己也承认确实退步了,至于原因则是考试那会不巧拉肚子了。   展凝说:“真假的?”   “骗你干嘛!”展铭扬在那边说,“我这么乖的小宝宝怎么会骗人。”   展凝受不了的说:“哎呦呦,还小宝宝,亏你说的出来。”   展铭扬:“我小你五岁呢,可不就是小宝宝吗,我哪说错了。”   “行行行,小宝宝好好努力。”   很快到了暑期,展凝不准备回家,她现在基本已经独立,在工作室工作会有相应报酬,虽然不多,但也已经够用,不再需要展家夫妇的经济资助。   她一直以来主意就比较大,家里人都知道,开明的给予足够的自由。   寝室一共四人,这次暑期留校的居然有三个,正好不用再换寝室,在宿管那边做完登记就可以照常住下去。   某天傍晚,展凝刚从工作室被摧残完出来,程谨言的电话随后就跟到了。   她看了眼没接,因为自从上回接了一次后,这人来电次数有点频繁,频繁的让她有点烦,她实在无力招架程谨言的粘人劲。   心想着:“暑期了,赶紧出国吧,让我消停点。”   展凝最终没消停成,铃声响了几次后可能对方也意识到她不会接,索性直接来了消息。   消息内容简洁明了:“姐,我们来S市了。”   这个雷砸的展凝晕头转向,没把人念走,反而念到S市来了,开玩笑呢这是。   这当然不是开玩笑,展凝很快在校门口看到了那两堵瘟神,一个安安静静站着,夕阳的残光里,少年美的像一副画。   还有一个在边上蹦蹦跳跳,多动症少年明显停不下来的节奏。   程谨言先一步发现展凝,低低的说了声:“来了!”   展铭扬立马转身,高兴的喊了声:“姐!”   展凝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认命的看着展铭扬跟只鸟似得飞奔过来抱住自己,小孩长大了扑的狠容易累着被扑的人,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这点,所以现在不扑了,改成抱一下,抱起展凝甩个圈才满意。   展凝重新被自家弟弟放到地上后,才说:“这次留几天呀?两天还是三天?”   展铭扬高声说:“两个月!”   “……”展凝觉得自己肯定在做噩梦。   展凝:“怎么会同意你们呆两个月?疯了?”她又转向慢腾腾走过来的程谨言说,“你又不出国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失望的感觉。   程谨言心头堵了一堵,说:“嗯,以后应该都会留在国内,帮家里做点事更实在。”   S市也有程家的产业,只是这部分在程谨言二伯程斯明名下,做的是小家电配件,规模在整个程家版图里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程谨言说服程斯博把自己放到这边,就跟太子爷被下放到基层锻炼一个意思,但孩子毕竟也才16岁,在这边起步也已经绰绰有余。   展凝听完他们的解释,心头好比灌了一瓶冰水,整个人是透心凉。   展铭扬说:“姐,你出来跟我们一起住吧,房子反正很大,咱们三个住也是空荡荡的。”   打死她都不干!   展凝说:“住学校比较方便,离我工作的地方近。”   展铭扬:“没有呀,我们住的那边离地铁站也很近,出门三分钟就能到了。”   几人都还没吃饭,展凝懒得跟他站在学校大门口胡扯这些糟心事,招呼着人先去解决温饱。   到了餐馆点完菜,展铭扬嘟嘟囔囔的旧事重提,非得让展凝搬过去。   展凝最开始还会应付几声,到最后只顾吃东西都懒得搭理他了。   展铭扬很委屈,眉头也拧了起来,他负气一般的说:“我都想了你一学期了,你都不想我!”   “……”展凝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还有一点泛酸。   这一世对展铭扬这小子实在太宠了,宠的他一直都长不大,时常闹小孩子脾气。   她最后退了一步,说:“先吃饭,其他的过后再说,你要是在这闹脾气就连商量的余地都没了。”   展铭扬心比河宽,当下却难得听出了她的松动,没再扒着不放。   两人表演了一出姐弟情深,刺的一边沉默很久的程谨言心里直发苦,他多希望自己也能有那个资格像展铭扬一样肆无忌惮的对着展凝表达自己的心思想法。   但总归是妄想,他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露,唯恐有点点错失就将展凝推拒的更远。   他忍的眼眶发热,最后只能通过不断的布菜,来掩饰自己隐约的失态。   程斯博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姐,上一辈人走光时为争家产这帮人斗的水火不容,近乎于你死我活的一个惨烈状态。   好在老爷子独爱程谨言这个孙子,连带程斯博跟着沾光多得了些老爷子的眼缘,由此在这场家族战争中站稳了脚跟,成了程家最后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而程谨言二伯程斯明是那次内讧中最不争的一个,程斯明为人达观忠厚,跟其他的程家人完全不一样,尽管最后只分了小小一隅的产业,但在业务往来上程斯博多有照拂,因此日子过的很不错,同时也是程斯博放心将儿子放过来的原因。   跟程斯博堪比模特的身材不同,程斯明发福严重,整个人看过去就像个行走中的肉球,踢一脚就能滚到天边去。   由此人一笑看过去也就更和善,更具亲和力。   他见到程谨言也挺高兴,乐颠颠的拍着程谨言的后背说:“真是跟你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大的跟玻璃球一样。”   “……”程谨言上辈子跟这位中年妇男没有过任何交流,现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这形象的称赞,何况他也不觉得跟程斯博相提并论是什么好事。   程斯明:“走走走,我带你先逛逛咱们这的工厂。”   不含行政楼,单厂房三层的有五幢,单层的有三排,占地面积还是很可观的,粗略走一趟要半小时只多不少。   程斯明还有一个儿子,比程谨言大六岁,中午时被带过来见了一次,这人生性木讷,不太会说话,说出来的东西全都不在点上。   一天耗完,程谨言回了在这边暂租的公寓,展铭扬这大宝宝在客厅瘫着,看见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今晚咱们吃什么?”   程谨言换了鞋往里走:“我都可以啊,你要吃什么?”   展铭扬:“我也都行,我跟我姐已经吃过一点了。”   展铭扬不是到这边耗时间来的,他有样学样,也要跟着在这边打工,他对未来没有展望,跟程谨言背负的压力不同,所以不需要严谨或系统的去考虑自己对人生的走向,他完全可以散漫自由跟着这个年纪普通孩子的脚步走。   所以他打算去附近的甜品店啊或者咖啡厅啊工作。   展凝对此没有意见,觉得小孩子不是一天到晚躲空调房里,能知道勤工俭学也挺好的。   程谨言听完他的话心里顿时一阵嫉妒,暗暗的瞪了他一眼,抿着嘴没吭声。   展铭扬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边没心没肺的说:“我先挑了啊,你也赶紧过来看,对了,那个老师什么时候来呀?”   虽然来了S市,但是该补习的一点不能落,暑期找个名校大学生补习再容易不过,只是白天都忙,时间只能排在晚上。   “七点。”程谨言看了眼时间,“还早呢。”   两人静静的在客厅呆了会。   程谨言突然动了动身子,然后试探着说:“对了,姐过来住吗?咱们这房间还空着一个呢!” 第51章   展凝当然不会过来住, 她虽然很宠展铭扬,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但这人同时也很固执, 她的固执在三人同居这件事上显得尤为淋漓尽致。   各自忙碌的时间里, 展凝收到了顾倾杯发给她的一份邮件。   内容是一份服装设计大赛的征稿启事,初评在九月中旬, 她还有将近两个月的准备时间。   顾倾杯说:“以前参加过比赛吗?”   大学三年,服装设计赛事其实还是有的, 规模不大, 有些是学校自己捣鼓出来激励学生的, 也有附近小厂商出资举办的。   展凝参加过两次,一个合作奖,一个安慰奖, 总结起来就是重在参与。   顾倾杯听她这么一说,嘴角又贱贱的勾了起来,说:“重在参与也是可以,总归有点经验拿, 祝你这次的参与能上点高度。”   “承蒙你看得起。”展凝自电脑前抬头丢过去一眼。   他们在会议室坐着,顾倾杯手边放着一杯咖啡提神,展凝则在整理电脑上登记的素材。   顾倾杯:“这个比赛作品要有自己的风格, 还要迎合市场,有初步想法了吗?”   大赛主题是“普通中的坚持”。   怎么样算普通中的坚持呢?   时刻捧着课本,恨不得将两眼挖出来又填进去的学生,他们的坚持源自于自己对知识的渴求, 又或者是交于长辈的一份成绩单。   风吹日晒,往十字路口一戳就不再轻易动弹的交警,他们的坚持源自于城市交通的疏通。   还有其他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们套着属于他们的职业身份,在各自的领域坚持着他们所背负的职责。   展凝沉默半晌后摇头说:“没有特定人群,范围太广,一时还没头绪。”   顾倾杯:“建议选择年轻的女性群体,普通上班族,中高端女装主要消费群体。“   展凝点了点头。   桌子是长方形,两人各坐一头,斜对着。   顾倾杯往后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桌面上,露着短短一截小臂,腕骨上挂着一块低调的男士名表,白净漂亮的五指放松的屈拢在那。另一手端着咖啡杯浅尝,双眸半合,脸部线条柔美,是个地道的翩翩佳公子。   公子可能坐累了,起身迈开大长腿晃悠,最后晃悠到了窗口。   他单手环胸,轻轻往墙上一靠,视线投向窗外街景,远远近近一梭巡,最后落在门前大树下的墩子上。   “展凝。”他突然叫了声。   “嗯?”展凝转过头去,“什么?”   顾倾杯:“你来。”   光线在他身上涂了层薄薄的亮色,长身玉立的男人,看过去更养眼几分。   展凝不知道他又要干嘛,这个人的脑子跟他此刻安静柔美的外表完全不一样。   她心里嘀咕着,走过去。   顾倾杯微一抬下巴:“看!”   展凝跟着朝外看去。   顾倾杯说:“那男生你认识的吧?”   矮矮的树墩旁站了两少年,一个静静站着,还有一个猴子一样挂在人身上,嬉皮笑脸的说着什么。   安静站着那个好似察觉到,突然抬头望过来一眼,尽管知道隔着一扇玻璃他什么都看不见,展凝还是无缘由的皱了皱眉。   顾倾杯说:“让他们上来坐会吧,下面干站着挺累的。”   展凝:“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吗?”   顾倾杯看了眼腕表:“还有半小时,我不准备放你提前下班。”   “……”展凝说,“我压根也没想要提前下班。”   说着她拿出手机给展铭扬去电话。   顾倾杯轻笑了下,视线一转又往下看去,莫名的跟程谨言的目光撞了下,好似真的有对接上一般。   少年人眼中有着不符年龄的深沉。   今天说好了下班会一起吃饭,到时叫上孙婉,然后去宋阳那边。   两孩子今天没什么事,索性就提前过来等。   他们上到二楼,展凝将人带进办公室,安排他们跟猫玩。   那猫也不知道是不是颜值歧视,见谁都喷的德行,居然在程谨言面前失效了。   展铭扬大受打击:“太过分了,这只猫怎么这样?!”   伊静说:“放心,我们跟你站一边,咱办公室几个都被这祖宗挠过。”   说着将手里的饮料杯递过去。   展铭扬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说:“谢谢姐姐!”   伊静相当受用的眯起了眼,笑嘻嘻的对展凝说:“我也想有个弟弟了,乖乖的,听话又好看。”   展凝一指展铭扬:“拿走!”   展铭扬立时拉下脸瞪她。   伊静又在猫爷的瞪视中将饮料杯递给程谨言,对方冷淡的说了声谢谢。   这个少年则像美玉,好看是好看,就是冷的不行。   展凝说:“你们就在这呆着,我还要忙一会,忙完了再来叫你们。”   展铭扬听完点点头,程谨言则连忙抬头看过去,说:“这不是你的办公室?”   “是,今天在另外一边忙。”展凝说。   看她往门外走,程谨言连忙将手里的毛球一扔,跟着起身过去。   会议室跟办公室之间还夹了两个材料房,顾倾杯端着一个空杯子出来,正巧跟展凝撞个正着,他下意识的冲她笑了下。   斯文儒雅的男人对谁都抱着亲和的态度,碰上了不管熟不熟,不管近不近都会先笑上一笑,这一笑带着礼貌和风度。   而放到程谨言面前就是扎扎实实的刺眼了,他瞬间就想起这人跟展凝共餐的画面,嫉妒和愤怒就像一枚带着倒钩的爪子,死死的嵌在他柔软的心脏上,每一次的跳动都带出刻骨的疼痛。   手中的玻璃杯突然滑落掉到地上,摔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展凝瞬间转过身,看到这人傻子一样的站在门口,脚边是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她有心想说几句,但又觉得不小心摔个杯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为这教育这么大个男孩子并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似乎不太合适。   伊静先一步出来,叫着让人小心,准备拿扫帚来清理。   展凝拦住她,说:“我来我来,你去忙。”   自家熊孩子干出来的糟心事,哪有别人来收拾的道理。   程谨言看着展凝没什么表情的脸,小声说:“我自己来扫。”   展凝烦躁的指了指放扫帚的地方:“把拖把也拿过来,顺便把地也给拖了。”   程谨言闷不吭声的拿了扫帚和拖把,抬头时看到顾倾杯还站在不远处,单手揣在口袋里,望过来的目光平和安静。   他抿着嘴角,努力掩盖住呼之欲出的敌意,又快速低了头。   将那些玻璃渣当成顾倾杯,干净利落的扫进撮箕,倒进垃圾桶。   展凝不可思议的说:“你扫个地气呼呼的做什么?这杯子难不成还是我摔的了?”   丧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似得,杯子他摔的,收拾是他自告奋勇的,到最后怎么就成了这德行。   “……”程谨言摇了摇头,小声说,“没有。”   但人怎么看都不像没有的样子,展凝皱眉又瞪了他一会,转身回去会议室。   等人走近了,顾倾杯笑着说:“你这弟弟蛮有意思。”   展凝脱口就想否认这不是她弟,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忍住了,她觉得这事要解释起来太麻烦。   最后敷衍的应了声。   顾倾杯又朝远处望了眼,恰巧再一次对上了程谨言冰冷的视线,他觉得这个少年肯定误会什么了,又觉得大男孩看姐姐看这么牢也是挺逗。   大半小时后,展凝带着不省心的两孩子走出工作室。   跟孙婉约好了一起吃火锅,她已经先一步在火锅店等着了。   等人一进去,她将把菜单扔了过来:“锅底我先点了,点的养生汤,其他你们来。”   展凝随便看了下,就把菜单递给了两孩子,自己跟孙婉聊天。   孙婉去年就开始实习了,进的是一家网络公司,规模中等,她自己做的还挺满意。   但今天这人看过去表情不太对。   展凝说:“你今天情绪不高啊,是碰到什么事了?”   手边放着水果盘,孙婉捞了块西瓜出来啃。   孙婉:“朴泽来S市了。”   一声不吭跑过来的,他知道孙婉的学校,但具体住哪不清楚,倒也没进去问,直接在外面蹲了几天直到把人给堵了。   孙婉想想就来气,将西瓜皮一扔,骂道:“我要知道这人在外面蹲着,我他妈能一辈子不出宿舍门。”   展凝说:“就知道你会这么干,所以才在外面守着,没跑进来打草惊蛇。”   孙婉:“你说谁蛇呢?”   展凝很识相的指了指自己。   展凝又问:“现在走了?”   “不知道。”孙婉明显很烦躁,长长的吐了口气,眉头拧的可以打好几个结了,“我看见那人就瘆的慌,浑身不得劲,你说我怎么就碰到这么个瘟神了,要是碰到的是我救命恩人多好。”   那个晚上路人不经意的善意牢牢的刻在了孙婉心上,她对那个阴影里的高大身影有股说不清的执念。   展凝说:“你都没看清人脸。”   孙婉不服气的说:“我看到一个大概了好吗?很帅的!现在要站我跟前,我绝对能给认出来。”   “行行行。”展凝也是服了她了,顺着她的话说,“那你就好好记着,说不定哪天走狗屎运给碰到了。”   顿了顿,又加了句:“一个人少出门,防个万一。”   孙婉:“知道。”   跟着吃了两块西瓜后,展凝准备去拿调料。   程谨言跟展铭扬正巧回来,程谨言手里拿了两个碟子,他快速看了展凝一眼,然后把其中的一份放到了她的面前。   展凝吃东西很固定,哪怕是火锅调料这种,放什么东西也都一直是老几样。   小碟子满当当的,铺着厚厚的香菜,陈醋,牛肉辣酱,花椒粉,还有一点点的蒜泥。   程谨言坐在展凝对面,他心里有些紧张,因为是按着上一世展凝的习惯放的,他不知道这一世的展凝是不是还是这个喜好,他有心想在现在这个人身上,去寻找一些以前的痕迹,哪怕这个痕迹微弱到几乎没有。   展凝沉默的拿筷子戳了戳碟子。   安静时间一长,程谨言的紧张感便又上升了些,在展铭扬乐颠颠放肉片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声:“这样放对吗?”   对是对的,一样没差,但展凝没想到这人记性这么好,以前带着两孩子也吃过几次火锅,程谨言也表现的很懂事体贴,但是配火锅调料这事还是首次。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抬头瞟了他一眼,对方抿着嘴,带着点期待和紧张的看着她,好似在进行一场严苛的面试。   展凝暗暗叹了口气,说:“挺好!”   程谨言眼睛一亮,心里顿时冒起了小泡泡,他将这细小的不为人所知的喜悦暗暗的自己消化着。   然后低下头,也开始捣鼓自己眼前的碟子。   旁边的展铭扬目光一斜,扫到他的,惊讶的说:“谨言,你也吃辣啦?”   印象里程谨言的口味比较清淡,相识这么多年酸辣的东西几乎不碰。   其实上辈子的程谨言在最开始的时候也一样,只是后来被展凝诱惑着有吃没吃的,喜好渐渐的也就跟她差不多了。   程谨言想到那些过往,盯着碟子的目光突然变得空洞起来,他点头,淡淡的说:“尝试一下。”   展铭扬夹了筷牛肉到他碗里:“吃火锅就得配辣的,不然没意思,你试过就知道多美味啦。”   “嗯。”程谨言又点了点头。   一顿饭吃完,几人准备去宋阳店里。   事情已经过去不少时间,孙婉心里的那股子气也消的七七八八,再一想这几年在她们不知情时宋阳吃的小苦大苦,再有气也就发不出来了。   孙婉说:“坐地铁吗?还是打车?”   展凝说:“地铁吧,路上走一走,散散身上的火锅味。”   离宋阳的咖啡店没几十米的时候接到了宋阳的电话。   他在里面快速说:“展凝,今天你们别来了,这边出了点事。”   背景音很嘈杂,有男人高声叫骂的声音。   展凝说:“我们都要到了。”   “回去。”宋阳说,“过几天我再找你们。”   展凝愣愣的看了眼被挂断的手机,孙婉问:“怎么了?”   “他店里好像出了什么事,叫我们别过去。”展凝把手机放回包里,“还是去看看吧,感觉好像是有人来闹场了。”   孙婉:“咖啡店都有人来闹场?这是疯了?”   “哪都有竞争对手,咖啡店也没什么区别。”展凝看了两男孩一眼,出声警告,“你们俩等会别冲动,不要随便打架。”   展铭扬说:“知道,就算打了也不怕,我们才没那么脆。”   展凝:“……”   一直沉默的程谨言这时说:“你等会站我旁边。”   展铭扬拿手耍剑花似得挥了挥,说:“咱们要双人合璧吗?”   “……”程谨言噎了几秒,“我是在跟你姐说。”   展凝看他一眼,没说话。   程谨言朝她走近两步:“你等会记得站我旁边。”   展凝心想:“你难不成还是铜墙铁壁吗?”   程谨言:“姐?”   展凝敷衍的说:“知道了。”   很快到了店门口,里面的吵闹声乱七八糟的传出来,展凝在见到人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谁了。   宋阳那不是人的继父。 第52章   宋阳靠柜台站着, 眼睛盯着手上打转的一只玻璃杯,好似能看出个窟窿来。   闹腾腾的环境里,他一个人杵在那, 看过去有点冷漠, 往常孬里孬气的样子已经消失殆尽。   他那继父跟疯子似得还在大吼大叫,这跟展凝多年前记忆里的画面有了一种诡异的重合, 只是那会的中年男人吼的更用力,身躯也魁梧很多。   她避着人到宋阳身边, 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 摆脱了青涩, 更趋向于成年男子的男人,低声问他:“报警了吗?”   声音不大,轻轻绕绕成一根长针钻进了宋阳耳朵里, 把人给拉回了神。   “你怎么来了?”他放下杯子,目光灼灼的留她身上,“不是叫你别来吗?这边这么乱磕到碰到怎么办?”   展凝:“你有事,我们怎么可能不来?别搞笑了, 到底报警没?”   宋阳扫了其他人一眼,说:“还没。”   人数一多,不知又刺激到了男人哪根神经, 发疯的级别立时又上蹿了两级,他往边上的桌上一扑,不要命的开始往上撞,想来是想把铁艺桌子给砸了却又提不起力, 最后活生生成了自虐戏码。   展铭扬说:“就这么干看着?”   照理说来了两个大小伙当助手,加上还有男服务员,几人拉个一把还是可以的。   宋阳摇头,目光淬毒一般的刮了男人一眼,冷声说:“随他,就让他砸,我看他能砸出个什么道来。”   对于这种不知道及时止损的行为,几人是不太理解的。   展凝:“不管怎么样,先报警。”   说完,她拿出手机拨号。   宋阳没说什么,转而走出去一些,冲服务员招了招手,嘱咐他们上几杯巧克力,他居然还有心思让人做巧克力!   发疯的男人估计意识到闹腾的行为只折腾到了自己,突然拎起一把椅子,面目狰狞的朝宋阳冲了过来:“我他妈砸死你!”   展凝刚放下手机便看到了这惊心的一幕,她没那么伟大往人身上扑着去当,只果断伸出手去拽宋阳。   疯子原本一根筋的扑在那个被他打到大的继子身上,之后也不知道哪根神经老化了,被风一吹就立马颠颠的转了方向,赤红着双眼突然朝展凝攻击了过来。   措手不及下,展凝被砸了个正着。   脑袋顿时一懵,靠着柜台滑倒了下去,视线因重击还没恢复的时候,展凝只在心里悲催的想:“要完,脑袋估计又要秃了。”   宋阳脸色突变,飞速在展凝身边蹲下,摸了摸她的脑袋,很快有刺目的红色血液淌了下来。   他目光剧烈一抖,好似看见了多么可怕的东西。   另一边程谨言转手拎起另一把椅子往疯男人身上一砸,又飞起一腿狠狠的踹在了男人柔软的腹部,嚣张的中年男人破布一样的飞了出去。   程谨言又立马回身,一把拽开发愣的宋阳,二话不说背起展凝跑了出去。   动作一气呵成,弄的人眼花缭乱。   展铭扬连忙快速跟上,孙婉也跟着朝外跑,只是堪堪跑出大门,身后猛地传出一阵惊人的尖叫。   展铭扬抽空回了一眼,说:“没事,你留下吧,医院去那么多人也没什么用。”   隔了没几米就是大马路,程谨言已经拦了一辆车,动作迅速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将展凝塞了进去。   孙婉拧着眉站了几秒,最终转身又朝店里跑。   到门口见了里面如炼狱般的场景,蓦地便僵住了。   之前还淡定的跟神仙一样的宋阳突然就抽了,也不知道从哪弄的废弃钢管,一下又一下往男人身上狠狠抽着。   他的表情凝固的非常诡异,好似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看起来十分认真,脸部肌肉因着大幅度的动作抖动着,而目光就仿佛看着一个死物。   倒地上的男人已经躺进了血泊里,垃圾一样的躯体微微抽动着,嘴里隐约漏出细细的痛苦呻、吟,感觉下一秒就要升天一样。   孙婉突地一抖,回过神来,面色剧变。   “宋阳,住手!”   她连忙冲上去拉失控的年轻人,吼道:“别打了,你是想打死他吗?”   宋阳又抽了他两棍,才被孙婉费力的拽了开来。   “你疯了?!”孙婉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如冰霜的男人。   那从认识就软糯温柔,说句话没有一次高声,见人就腼腆笑着的少年瞬间从记忆里拔了出去,却怎么都无法往这个喘着气的男人身上套。   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模子,边边角角没有一丝一毫的重合,眼前的人从另一个维度被不小心拎了过来一样,全然的陌生和恐怖。   对,是恐怖,孙婉对着他那没有任何温度的双眼,居然有些惊怕。   “宋阳!”孙婉想让他吭个声,好让她找到一丝以往的熟悉感,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宋阳?!”   宋阳喉结鼓动了下,伸手粗鲁的抹了一下脸,随后转头看了孙婉一眼。   他微微勾了下嘴角,冰冻的表情因着这个小小的幅度都融化开来,铜墙铁壁似得气场蓦然破碎,轰然倒塌下徒留说不出的疲惫。   “嗯。”他应了声,“没事。”   见鬼的没事!   警车这时呼啸着到了店门口,很快进来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   民警一见这场景也有点反应不过来,地上躺着的半死不活的人是他们白天送过来的,说是找儿子来的,却迷路了,虽然后来知道是继子。   叫救护车,盘问,查监控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过后,宋阳被例行带回了派出所。   但因为是家庭内部矛盾,加之送医院躺尸的男人发疯在先,宋阳认罪态度又好,所以适当的做了下笔录,又象征性的罚了点款,便让人走了。   从派出所出来,孙婉打算去医院看下展凝。   孙婉:“你去不去?”   宋阳手上扎了一堆玻璃渣,抽男人之前他先把一只玻璃杯给砸了,自己低头正把露外面的一颗颗揪出来。   孙婉又说:“你的手顺便也可以包扎一下。”   宋阳低着头,淡声吐出一个字:“行!”   -   在被颠颠的背着跑的时候,展凝就已经醒过神了,少年的背部已经张开,只是有些过瘦,趴上面并不舒服。   中途展凝有吭一声说:“没事,我自己能走,把我放下吧。”   也不知道程谨言没听见,还是把这话给无视了,愣是没反应,直到跑到路边,拦了车子坐上去。   两人都坐在后排,程谨言二话不说将人放倒,小心翼翼的让她的脑袋搁自己腿上。   展凝膈应坏了,连忙挣扎起来。   程谨言轻轻松松制止了她的四肢,微微俯身,柔软的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轻声说:“别闹,等会血流的更多。”   展凝斜眼看他,冷声说:“放开我。”   对方明摆着的强烈排斥像根根尖刺钻入程谨言的皮肤,破了血肉,直至骨髓,他生生忍着,忍的全身发颤,又毫无办法。   他抱着怀中单薄柔软的身躯,触感跨越时空回到他所熟悉的记忆里,去感受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和活力。   程谨言捞着展凝腰的手紧了紧,他想在这样的轻微摩擦中找寻那一丝妄想中的熟悉感。   展凝不知道他在发什么愣,眼波流转又带着她看不懂却又心惊的复杂,拧着眉又挣动了下,厉声说:“放开我!”   坐副驾驶的展铭扬听到动静扭头朝后看了两人一眼,他跟展凝搂搂抱抱惯了,一时没觉察出两人有什么不对。   傻乎乎的问了声:“你们怎么啦?”   谁都没搭理他。   程谨言坐直身体,僵了片刻才生拉硬拽的将自己的胳膊从展凝身上撕了下来。   展凝一把拍开他的手,躲瘟疫似得靠到了车窗边上。   程谨言脑中绷着的弦顿时断的惨不忍睹,他将目光转向窗外,手指死死的抠着掌心,将刮骨嗜血的痛苦一口一口吞进肚子。   到医院做完检查后包扎,就像展凝原先预料的那样,头上又秃了一块,这次秃的面积更广。   之后到输液大厅挂点滴,有点轻微脑震荡,展凝老感觉头晕犯恶心。   程谨言看她皱在一起的五官,心疼的说:“很难受?”   展凝没吭声,身子一歪,直接靠到了另一边的展铭扬身上。   “姐,很不舒服吗?”展铭扬连忙换了个姿势,抱着展凝,让她靠的更舒服些。   “还好,你们别跟我说话。”她闭着眼在那摸索,从口袋将手机掏了出来。   展铭扬立马给抽走了:“你还玩手机!”   展凝无奈的说:“我就问下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不用问,真有什么事早就电话来了,你先操心自己。”展铭扬不由分说的将手机给没收,之后愣是展凝怎么解释都没用。   展凝心累,想着:“总归是长大啦,都不听话了,这么费劲的忽悠都不管用。”   输液大厅人很多,各种病患占满了半个屋子。   年轻护士推着医疗车时不时的在旁边经过,中间观察了好几次展凝的输液速度。   展凝看了眼点滴瓶行将断气的走速,提了句:“麻烦能稍微快点吗?”   护士柔声说:“这个药水不能用太快,坐累了是吧?”   展凝说:“有点。”   护士:“没办法,只能忍着了,看看墙上的电视转移下注意力。”   说完,推着车走了。   展凝熬了会,手痒的想自己去调走速。   程谨言眼疾手快的拍掉她的手。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撞,展凝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长辈面对熊孩子时的无奈。   展凝:“……”   她心想:“翻天了啊这是!”   但也没再做什么。   没多久孙婉跟宋阳找了过来,彼此将情况一交换,各自放了心。   展凝说:“你们先回去休息,我这边没什么事,不要紧。”   脑袋开了瓢,血糊过一脸,哪怕仔细擦拭过,也有红色的血迹在边角残留,衬着她惨白的脸,像深秋的枯叶,轻轻一捏就能碎成渣渣。   宋阳只瞧了一眼,便转了视线,受伤的手用力屈拢了一下。   站了没多久便走了出来,宋阳将孙婉先送了回去,过后又去了另一家医院。   之前已经来过一趟,将治疗费用结算过一次。   他熟门熟路的上到三楼,缓慢走在明晃晃的医院走道上,路过擦肩的病患家属,经过值班的护士台,走进了最西侧的单人病房。   没开灯,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光线能勉强看清室内轮廓。   他在门口站着,等眼睛完全适应后才朝病床走去。   床上侧躺着一个略瘦的中年男人,身上多处骨折,脑袋上破出来的血洞比展凝更严重,此时捆着厚厚的白色纱布,隐约透着点伤药颜色。   手上还挂着点滴,可能是受伤关系,他睡的并不安生,眉头紧紧拢着,看起来很痛苦。   宋阳在床边站了会,面无表情的盯着近在咫尺已经不堪一击的男人。   他忍不住回想自己往前二十多年的生活,每一天都过的跟狗一样,他像一贴被用了又用的狗皮膏药,已经没了药用价值,却还泛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某个人的棍棒底下到另一个人的棍棒底下,他做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挨揍,他活着连个笑话都不如。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又不敢去死。   他在全然无望的世界里独自挣扎,看不到光亮,找不到尽头,直到遇到展凝。   对方笑嘻嘻的喊他学委,有意无意的逗他说话。   展凝是第一个对他说“以后会好的”“很快的,再忍一忍”的人。   这人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轻描淡写一句话似得就真的可以到达彼岸一样。   宋阳在迷茫中突然看到了方向,有了一种底气,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他拼尽全力的朝那个方向游过去,他以为很快就能到岸的,结果依旧没有。   高考那年,在他母亲对生活不堪重负跳河自尽之后不久,眼前的男人便想着法的去校门口堵他,运气好点能跑掉,运气差点就会被抓到揍得鼻青脸肿,他不理解为什么到都这时候了这个男人还不放过他,可能是廉价的出气包太好用。   “出气包”死死的咬牙忍着,一次又一次,他那会想着是总能过去的,揍就揍呗。   直到高考前夕又一次挨揍时男人无意间看到了从他身上掉落的□□,那张卡就像一盏指路灯,照着前方唯一通往希望的道路。   可最后灯还是灭了,苦苦守着的道路就这么没了,灵魂再一次的陷在了迷雾中,分不清南北。   他有那么一刻想着:“算了吧,太累了。”   跟他妈一起往河里一跳,一了百了算了。   他带着满身伤痛在河岸边坐了一宿,整整一夜,他脑子里徘徊的都是展凝一声声的“忍一忍”,他哭诉着低低的回答她“忍不了了,真忍不了了”。   跳吧,跳下去就什么都好了,生命中的一切苦难都会随之消失,灵魂终将得到自由,活着的人或许会有悲痛,但很快就会遗忘。   展凝呢?展凝肯定也会难过,除了难过必定还会有失望,毕竟她曾这样的帮助过他。   他能让这个唯一拽着自己的人失望吗?   宋阳连想都不敢想,他最终磕磕绊绊的离开了那个地方,重新投入并不善待他的生活的怀抱。   日日月月年年,好不容易熬到现在这个不高不低的模样,地狱里的恶魔居然又找了过来。   “你动谁不好,你敢动她!”宋阳喃喃的说了句,眼底的疯狂和暴动被死死的压制着,他隐忍的喘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   将刀轻轻抵在睡不安稳的男人的脖子上,微微倾斜着往下一压,男人立时警醒,懵了两秒后,看清宋阳厉鬼一般的模样顿时吓得要尿裤子。   他张嘴就想尖叫,却被宋阳的刀口止住了,冰冷的刀尖贴着他的皮肤往上,在粗糙的脸颊上拍了拍。   “想死你就叫!”宋阳平静的说。   男人瞬间连喘气都不敢了,鉴于几小时前宋阳疯子一样的表现,他完全不认为宋阳是在吓他。   “小、小阳,我不敢了,我真不敢了,你、你把刀放下,放下行吗?”   宋阳眯了眯眼。   一个大老爷们看见他这阴沉的鬼样几乎要痛哭流涕,整个人躺床上哆哆嗦嗦的保证:“我再也不打你了,我、我马上滚回去,我滚回去行吗?我畜生,我不是人,我、我该死,求你放我一马。”   宋阳:“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他忙不迭的点头:“一定一定。”   宋阳居高临下的盯着床上几乎要吓昏过去的男人,刀口一转,拧了下他的脸皮,男人瞬间吓得嗷了一声。   宋阳说:“你要出尔反尔,或敢碰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就一定……”   “不会的不会的。”不等宋阳说完,他便带着哭腔打断了他,“我一定不会的,我不敢了,真不敢了。”   宋阳无动于衷,愣是将剩下的话给补全:“杀了你。” 第53章   展凝原本挂完点滴准备回宿舍的, 但碍于她的身体状况,两孩子愣是把她带回了公寓。   房间一直给她留着,不单留着, 收拾的非常干净, 并且女性化。   展凝巡视了一圈,生生觉得前面有个坑, 然后这两小子不约而同的各自伸出一只手将她给推了进去。   展铭扬在她旁边杵着,邀功似得说:“姐, 满意吗?那个照片墙是我给你弄的。”   看他那眯眼笑嘻嘻的的模样, 若身后有个尾巴, 估计能摇上天了。   展凝见不得他得意,愣是眼神一错,不吭声。   展铭扬得不到预期的表扬, 便拿胳膊肘捅了捅她:“姐,好不好看?”   “勉勉强强吧!”展凝说完,撇下径自在那噘嘴的展铭扬,走去了客厅。   这套公寓很大, 除了她的房间,其他肉眼能看的地方都装修的跟样板房有一拼,没有一点人情味。   展凝说:“你们没开过火吧?”   展铭扬:“没那个技术啊。”   是个敞开式厨房, 程谨言这时在里面不知道倒腾着什么东西,过了会出来只见端了杯温开水,手中拿着配好的药。   他把两样东西递到展凝面前。   透亮的玻璃杯被大男孩纤长干净的五指包裹着,另一只单薄的手掌上躺着几颗消炎抗菌药丸。   程谨言说:“吃了药再睡觉。”   展铭扬跟着说:“姐, 饿不饿?饿的话吃点东西再吃药。”   “不了。”大晚上的时间已经不早,再吃个宵夜能直接吃到凌晨去。   展凝从程谨言手中接过杯子,又捏起他手心里的药丸,指尖轻触而过,展凝的体温偏低,那丝丝凉意凝成冰贴在了他的掌心上。   程谨言收回手,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   不知道是流血过多,还是脑震动后遗症犹在,第二天展凝仍旧感觉晕乎乎的。   她本想着照常去工作室,看了眼雨蒙蒙的室外,想来还是得休息一两天才行。   跟工作室请了假,之后继续回屋补眠。   再醒来时快中午了,展凝起床出去,隐约听到了一些杂音,回过头就见到了刚进门的程谨言。   可能是为了配合现在上班的身份,他穿的比往日要正式些,褪去那些休闲服饰,气质上顿时少了青涩,更多了些沉稳。   他手上拎着几个餐盒,换鞋走进来放到桌上。   快速看了展凝一眼,说:“我给你买了饭。”   展铭扬在打工回不来,而程谨言的上班地似乎离的更远。   展凝走过去扒开塑料袋看了看,然后说:“麻烦了,其实不用特意送,我可以自己订外卖。”   “不麻烦。”程谨言说,“这家店的东西做的挺好吃的,反正我那边也不忙。”   他双手扶着椅背站了会,像一根僵直冻在那的木棍,尴尬中还带着些局促。   最后有心找话似得说:“在家里呆着闷不闷?等会要不要出门走走?”   碍于两人关系,展凝都不想跟他在一个屋檐下呆着,更不用说一起出门逛了。   借着这个话题,展凝一边拆饭盒,一边说:“是有点闷,我下午直接回宿舍好了。”   说完低头吃了一口,像他说的,味道确实不错。   展凝吃的心满意足,几口下去,才后知后觉发现另外一个还在对面呆呆的杵着。   “你不吃?”展凝看了他一眼,程谨言脸色不太好,有些魂游天外,“不吃买这么多做什么?”   程谨言摇了下头,拉开椅子坐下,略有些机械的将自己身体按到了椅子上,按部就班的拿过另一份餐盒,低头吃起来。   全程静默,带着一丝凄楚的味道,吃的是饭,进肚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原先只偷偷想着跟展凝有点私人接触,彼此匀出那么一点时间装点他们的回忆,谁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捞到,对方一句话就又要往外跑。   好在展凝没有吃完就提要走的茬,让程谨言吊着的心稍稍缓和了些。   确认展凝不会马上就走后,程谨言独自出了门。   展凝不知道他是干嘛去的,也没心思去管,窝客厅看了部电影,然后接了一通顾倾杯的电话。   顾倾杯轻轻朗朗的声音自那头传来:“头怎么破的?”   请假直接找到的人事部,那会他不在工作室。   展凝:“就砸破的。”   他在那边轻笑了下:“你这是跟人结仇了?伤的严不严重,脸蛋没被连带吧。”   展凝:“这要被连带我请假可就不单单是请两天了,老板。”   顾倾杯:“成,看在你是伤员的份上,送你些东西,赶紧下来拿。”   现在是暑期,学校管理比较松散,顾倾杯将车子直接开到了宿舍楼下,斑驳的树影自窗外洒进来,落在他白净的衬衣上。   展凝原本躺在沙发上,顿时跳了起来,结果起太猛,视线愣是糊了好一会。   “你在我们学校?”展凝说。   “嗯,寝室楼下,特意问进来的。”他在那边“嘶”了声,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好多年没这么进学校找过女孩子了。”   “……”展凝无语了片刻,“我不在学校。”   顾倾杯静了两秒:“嗯?那你在哪?破了脑袋居然还乱跑?”   展凝将情况简要的说了一通。   顾倾杯:“新地址发我手机。”   “别跑了,路有点远。”展凝说。   难得突袭给人一个惊喜,当然也有可能是惊吓,就这么掐死在半道实在不甘心。   顾倾杯由此表示坚持。   展凝不太理解他突来的偏执是为了什么,毕竟两人关系算的上可以,但至今为止也就只是可以而已,作为头头就因着员工这么点小病小伤的特意探望,实在过于隆重了些。   顾倾杯对此给出的解释是:“除了咱两个人交情,不还有老一辈的做加持吗,我怎么着都得帮钟师傅把你给看顾好了。”   展凝心想:“在那老头心中估计自己都比不上他那条狗。”   不管怎么样,顾倾杯最后顺着新地址还是给找了过来,拎着一大袋水果,还有几样保健品。   见了展凝那惨不忍睹的模样,似笑非笑的挑了下眉:“你这跟毁容也□□不离十了。”   展凝靠在门上:“你别告诉我你是过来幸灾乐祸的。”   “我可没那么恶劣。”   但展凝左听右听都觉得他那话里带着点道不明的笑意。   顾倾杯进了门,将东西放到边上,转身时跟刚关上门的展凝对个正着。   顾倾杯突然俯身,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伤口,在展凝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抬手轻轻抚了下那圈白色的纱布。   “现在还疼吗?感觉怎么样?”说完便退了步,隔出适宜的距离,安安静静的站在那。   上辈子展凝一心扑在程谨言身上,满心满眼的感情一滴不漏的捧给了那个由她看大的孩子,没有丝毫多余能分给旁人。   而这辈子又一心想着怎么绕开程谨言这座瘟神,每天提心吊胆东想西想,愣是没有分出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旁的事。   她感情经历有限,懂得东西也不多,所谓开窍开了也跟没开一样找不出区别。   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成年男人靠这么近过,今天被顾倾杯这么轻轻一抚,她心中突然不可抑制的冒出一个疑问:“这人是不是在诱惑我?”   顾倾杯抬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展凝?”   “嗯?”展凝连忙回过神,心里顿时发窘,觉得自己脑子肯定抽了,吐了口气说,“没事,不疼了,你进来坐。”   因为原本展凝就打算趁早回学校宿舍,住在这边她老觉得不太舒服,顾倾杯既然不辞辛劳的来了,她就想着等会搭个顺风车也挺好。   展凝想的挺美,现实则比较坑爹。   跟顾倾杯闲聊的时候她收到了展铭扬的信息,对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叫她注意休息,晚上给她带好吃的回来。   展凝想了想,觉得得给自家弟弟打个预防针,于是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说你要干嘛?”展铭扬所在的甜品店生意一般,此时正在休息,他捞了个橙子在那一抛一抛的玩,“你要回学校?头破成这样还回学校你觉得合适吗?姐!”   展凝:“我还有事的,不能一直在这呆着。”   “什么事呀?”展铭扬说,“现在都暑假呢,学校能有什么事。”   展凝叹了口气:“还有工作,我的电脑也还在宿舍。”   展铭扬:“我给你把电脑搬过来。”   “小扬!”展凝无奈的喊了声。   孩子越大就越不好哄了,两姐弟已经为着些小事抗上好几回了,展凝都觉得郁闷。   展铭扬静了几秒,突然低下声音:“姐,放假你老不回家,我们都很久没见了呢,这次我难得能过来,没几天就要有回去上学了,你就不能跟我好好呆呆吗?你这样咱两感情都要淡了。”   “……”展凝怎么都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打感情牌出来,但再一想觉得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她一心扑在服装设计上,平时都没想着要回家,开学了又基本都是展铭扬黏糊糊的主动发消息过来,不然估计能一学期说不上话。   “姐!”展铭扬在那小声说,“你就陪陪我吧,也陪不了几天的。”   展凝顿时听不下去了,觉得这孩子可怜的下一秒能哭出来一样,连忙做亏本生意的把自己给卖了。   电话掐断后,展铭扬抬头跟坐柜台旁的程谨言对视一眼,有些丧气的说:“你说我姐现在怎么老不爱跟我处一块了?”   程谨言说:“年龄大了,有各自的社交圈了。”   “我哪来的社交圈啊,”展铭扬说,“我都一天到晚围着你两转了,你们要是把我抛弃了,我就一个人了。”   “……”程谨言觉得这一世的展铭扬长得有点歪,上辈子就没见他这么粘人过,但又一想展凝把他宠成国宝似得模样,似乎也就能理解了,“没什么的,现在不就愿意跟我们住一块了吗?”   展铭扬低头思考了会,轻声说:“我姐以后谈恋爱了,是不是就不搭理我了。”   程谨言正转着杯子的手一顿,摇了下头:“不会的。”   展铭扬一筹莫展,觉得展凝明天就能插着翅膀给飞了,那种姐弟间关系慢慢疏远自己却又拦不住的感觉非常的糟糕。   展凝就这么在这套公寓里住了下来,中间回寝室去拿了电脑还有换洗衣物。   回来时跟来上课的老师撞了个正着,对方戴着副眼睛,高高瘦瘦的个子,看过去十分斯文。   展凝先一步跟他打了声招呼。   对方腼腆的冲她笑了笑,又指了指大门:“我今天来早了,他们是不是还没回来?”   “对,没事,您先进来坐。”展凝连忙开了门,把人迎进去。   这人很年轻,后来聊起来才知道只比展凝大两岁,是某校的研究生,前两天正好是周末,加上有事又请了一天假,所以到今天才过来。   “我是他们的姐姐。”展凝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前两天受伤了,所以来这修养,您吃饭了吗?”   对方点了点头:“吃完了过来的。”   坐着聊了会,程谨言回来了,照例拎着一堆外卖盒,看到客厅坐着聊天的两人不由愣了下。   等展铭扬回来,人到齐,展凝硬是让那位研究生又跟着吃了点,反正饭菜买了非常多,吃不完也是浪费。   程谨言没什么反应,只在展凝跟人聊的特别火热时才会冷冷的瞟过去一眼。   之后过了几天,展凝发现补课老师换了,换了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妇人,展铭扬私下里告诉她是程谨言让他爸另外聘请过来的。   展凝说:“那之前那个男老师呢?为什么不要了?”   展铭扬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展凝也没去多管,她最近一门心思都放在服装设计赛事上,因为初评在九月中旬,她必须尽快把方案定下来,后期制作花费的时间会更久。   她画了很多草稿都不满意,那些东西就像是死的,没有任何的灵性。   顾倾杯拿过她桌上的一张纸,画的是一款职业套装,色调非常暗沉,款式也不见新颖。   他随手在上面画了几笔,将纸面对她:“看出区别了吗?”   裙角给无规则拉长了,整套看过去依旧严谨,却多了点时尚感。   顾倾杯说:“不要局限在一个范围内,要把东西从一个圈圈里拎出来,不怕你创新,就怕你墨守成规。”   展凝盯着那张图好一会,点了点头。   从暮色四合到霓虹璀璨,时间不断往后,夜越来越深。   顾倾杯端着咖啡从办公室又一次出来时,看到另一边灯光还亮着,他走进去看到展凝已经趴在了桌上,脸下压着一大堆的A4纸。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展凝身边,歪头看着桌上那些乱七八糟没几张能入眼的草稿纸。   有些被她胳膊肘遮了,顾倾杯单手撑在桌上,倾身过去看。   原本没什么反应的人,突然坐了起来,后脑勺直接撞在了顾倾杯端咖啡杯的手上。   “你这……”展凝摸了摸有点湿了的脑袋,还有肩膀上的咖啡渍,又看了眼顾倾杯的前胸,“干嘛呢?”   顾倾杯忍着笑:“你没睡?”   展凝:“没呀,我就闭目养会神!”   顾倾杯摸摸她的脑袋:“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以为你睡了,怕吵醒你。”   展凝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一坐一站,周边环绕着浓浓的咖啡香味,顾倾杯的手还轻轻的搭在她脑袋上,展凝抬头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   顾倾杯一愣,倏地收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声:“我……”   展凝被他的反应弄的也愣了下,随后猛地尴尬起来,她想:“这什么情况,怎么突然会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疯了?”   顾倾杯退后了些,说:“有点晚了,赶紧回去吧。”   展凝忙不迭的点头,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来。   看对方失了分寸的模样,顾倾杯原本的不自在立时就消了,他好笑的说:“别整了,明天不还要继续摊着呢,直接回吧!”   展凝扭头看了他一眼。   顾倾杯:“要我送你吗?”   展凝正要摇头。   有人忽然叫了她一声:“姐!” 第54章   展铭扬跟程谨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此时一个满目好奇,一个面目带霜。   展铭扬说:“看你一直不回来,我们就过来接你了。”   “正准备走。”展凝也不收拾了, 将东西一股脑往边上一推, 拎了包往门口走。   顾倾杯抬腕看了眼时间:“我送你们吧,省的打车了, 反正一个方向,稍微等我一下。”   展凝:“其实……”   顾倾杯:“顺路。”   说完去了最靠里的那间办公室, 灯一灭, 再出来时男人手上的咖啡杯转换成了车钥匙, 他向上抛了下,笑嘻嘻的说:“走了!”   两人身上都挂着咖啡渍,每一口呼吸里都有咖啡的香味, 不知道是这个原因,还是别的,展凝当下有点晕乎乎的。   朝楼下走,楼梯较窄, 展凝落后一步,她看着顾倾杯修长匀称的侧影,在那一片起伏的漂亮线条中觉出一点朦胧的心动来。   展凝心说:“完蛋, 莫名其妙有点思春了。”   她立马低下头盯住自己脚尖,拧起眉开始自省。   爱情是一个人年轻过的象征,展凝对这个东西也是抱过幻想的,满腔热血挥洒在她唯一看中的那颗小苗上, 结果费尽心思照料,却怎么都没长起来,最后还被人一脚给碾碎了。   曾经抱着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轰轰烈烈走一遭的想法觉得浪漫又幸福,哪怕没有那个福气碰上,哪怕只是自己一次单相思,也必定相思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至于慰藉自己的青春,而现在死过一次后这种脑残想法也死了,她不再追求所谓的刻骨铭心,反而更向往那种平淡普通的生活。   她可以不用特别喜欢一个人,只要不讨厌,只要兴趣相投,在饭后能窝着闲聊上几句,偶尔可以出门踏踏马路,会有小争执,吵完后冷两天又恢复往常。   这才是生活,这辈子她想要的生活。   “上车!”顾倾杯拉开副驾的门,冲展凝挑了下眉。   一路过去,车里两孩子很安静,顾倾杯跟展凝的话题则基本都围绕在之后的赛事上。   车子穿过一个个红绿灯路口,笔直的往公寓方向驶进。   程谨言靠着车窗,眼望着窗外后退的霓虹,耳边是那两人轻声细语的说话声,慢慢的目光越来越沉,表情越来越冷。   车子直接开到公寓楼下,几人纷纷下车,程谨言甩上车门后,转眼看向驾驶座。   抬手往上敲了下。   车窗缓慢落下来,露出顾倾杯疑问的脸。   程谨言直截了当的问:“你怎么会认识路?”   这个问题其实挺白目的,有点脑子的稍微想一下就能知道,但他偏执的想要寻求一个回答,尽管这个回答并不会让他觉得愉快。   “之前来过。”顾倾杯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靠在车窗上,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这个眼神不善的大男孩,“你姐姐受伤了,过探望一下。”   程谨言:“她不是我姐。”   顾倾杯有点意外:“是吗?”   展凝已经从另一边绕过来,听了这对话有点不可思议,她觉得程谨言今天又有点不对了。   “我不是你姐?”展凝看着他,“你确定?”   程谨言抿着唇。   展凝歪了下头:“嘿,跟你说话呢。”   程谨言在极短的时间里权衡了一下利弊,就现状而言展凝明显站在顾倾杯那一侧,这种略带质问的语气让他心里非常恼火,却又毫无办法。   如果他现下一个头点下去,他觉得展凝能当场扭身走人,他又是憋屈又是不服还有更多的钻心难受堵在那,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头一撇,负气一般的说:“不是我亲姐。”   一边的展铭扬拧眉,看着他。   展凝:“可以让你妈给你生个亲妹。”   程谨言:“……”   展凝又转向一边看戏的顾倾杯:“麻烦你了。”   顾倾杯笑了下:“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展凝没什么反应的收回视线,招呼了两孩子一声,直接走进了单元楼。   这晚整套公寓安静下来后,展铭扬特意找了程谨言一次,他心大惯了,从来不把事放心上,除了关于展凝的。   “你跟我姐吵架了?”他倚着书桌看程谨言在那翻书。   程谨言摇头。   展铭扬:“那你刚才怎么那么说?”   程谨言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将书合上后蹙着眉,依旧没吭声。   展铭扬盯着他看了会,难得严肃的说:“我姐平时脾气是不太好,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以后别那么说,我姐得难过了。”   他顿了顿,又加了句:“谁敢欺负我姐,我找谁拼命。”   程谨言脸色发沉,他一点都不想把跟展凝的关系放在姐弟的位置上,展凝该是他的女人,这辈子只属于他的女人!   可这话不能说,现在说出来不说展铭扬的反应,展凝都得头也不回的跑了,他到时找谁说去。   程谨言手指在书页上一下一下的抠着,边轻轻点了下头:“放心,谁敢欺负她,我也不会放过那人。”   几天后展凝准备参赛的作品初定,依旧是职场套装,还是有过于严谨的感觉,颜色搭配的很简约,总体来看偏向于复古。   设计这条路都是要靠自己走的,旁人可以稍作指引,但能走的怎么样还是看个人能力。   由此在最终做决定时顾倾杯并没有给出建议,他觉得一个人不管从事什么工作,在前期都是需要靠磨练的,参赛结果如何先不说,至少收货肯定会有。   任何人都不是一蹴而就,运气好的只是稍微爬的容易些,但最开始照样得爬。   又过了些时日,终于到了暑假尾巴上,展凝如愿以偿的可以把两小混蛋送走了。   展铭扬絮絮叨叨的说:“我寒假还来的啊,姐,我真的还来的啊!”   “想来就来呗!”展凝也是想透了,人要来她又拦不住,随他了。   展铭扬:“那你到时候还是得跟我住的。”   这边的公寓没退,他们也真是为以后做足了准备。   展凝对此不发表意见,反正程家钱多,碍不着她什么事。   “行,你说什么是什么!”展凝说。   他们一路磨磨蹭蹭的到了动车站,程谨言始终没吭声,这人话原本就少,最近更少的像哑巴,两姐弟叽叽喳喳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木在那。   等要过安检时,他突然转向展凝,目光极具复杂,好似想说什么,又死死忍着。   展凝被他突如其来的瞪视弄的懵了会,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不用憋着。”   我想说你能不能一个人乖乖呆着?   你能不能再给我几年,等我成年,等我羽翼丰满,等我有能力跟任何人抗衡?   你能不能不要把目光分散给他人,能不能再看看我?   程谨言用力喘了口气,有点虚脱的摇了摇头。   展铭扬看着他这样也愣了,一把勾住他脖子,凑近说:“谨言,你是不是中暑了?”   程谨言又摇了摇头。   展铭扬:“你要是不舒服就说啊,不然我们要进站了。”   “没什么不舒服。”程谨言垂着脑袋,像随手被丢在马路上的流浪狗,茫然的抛出一个借口,“就是昨晚没睡好。”   展凝催促了声:“赶紧进去吧。”   等两人勾肩搭背拖拖拉拉的走远,展凝回了工作室,她要开始准备后续的制作工作。   忙忙碌碌过了两个多月,展凝的设计作品正式走上了舞台,在经过一系列的评选后,最终获得了最佳潜力奖。   展凝拿着一万块奖金请工作室的几个人吃了顿饭。   伊静举着杯子冲她说:“恭喜啊,设计路上迈出一大步。”   最佳潜力奖跟展凝以前参加过的小赛事中的重在参与没多大区别,所谓迈出一大步那纯粹是适当捧场的官方语言。   展凝咧着嘴,跟她轻轻碰了下。   为这次比赛她准备的很用心,花下去的时间也不少,熬夜更不用说,得到这个成绩不说失望,但也不至于高兴。   饭后又去附近的酒吧坐了会,伊静依旧在相亲市场里沉浮,至今还没把自己给推销出去,心理压力过大的情况下不知不觉的喝起了闷酒。   展凝突然戳了戳边上的顾倾杯:“嘿,那两人是不是有点问题?”   顾倾杯瞟过去一眼,看见关一楠正跟伊静头碰头的说话,前者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忍和隐痛。   “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展凝说。   顾倾杯:“我前两天从办公室经过,伊静趴桌上打瞌睡,关一楠给她披衣服来着。”   说完,微微侧头似笑非笑的看向展凝,迷离的光线投在他半边脸上,让他嘴角的弧度更添了些深意。   偷个懒能被领导撞个正着也真不是一般的运气差,展凝往常偷偷摸摸的没少干这些事,她不是那种特别懒散的人,但也绝对不像另外一些把单位当家庭似得埋头苦干型,她张嘴咬住杯沿,磨了磨牙。   顾倾杯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心的安慰了句:“放心,不扣你们工资。”   展凝:“……”   他们这帮人中除了顾倾杯外,其他都是无车人士。   关一楠身为男人,但对车从来就不感冒,至今都上下班都坐的公共交通。   迎着夜风他跟伊静肩并肩的站在大门口,伊静脸有些红,眼亮晶晶的,看起来还算清醒。   展凝说:“回去吧,给你叫辆车。”   “不用,”伊静一摆手,指了指关一楠,“他说他送。”   展凝:“你没喝醉吧?”   顾倾杯转向她:“你在开玩笑?”   工作室上上下下属伊静酒量最好,据说是基因关系,伊静家里就没一个不会喝酒的,她爹甚至成天自豪于自己在酒缸中泡大这事。   伊静跟着说:“放心吧,比现在喝的再多个两三倍我都没问题。”   车来了,关一楠拎着伊静利落的上了车。   看着车子跑远,展凝说:“有戏。”   “走了,”顾倾杯捏了捏太阳穴,“陪我散会步。”   这人也喝了不少,加之喝酒上脸,整个人跟从沸水里煮过似得,连带脖子都红成一片,只余一双漂亮的眼睛亮的有些离谱。   展凝:“车子呢?不找代驾?”   顾倾杯摇头,双手往兜里一揣,先一步走了出去。   这个时间点正是都市夜生活最喧嚣的时候,展凝缩头缩脑的跟在他身边。   顾倾杯起先没感觉,等反应过来时展凝变得有点像鹌鹑了,他愣了下,随即笑出了声:“这是冻坏了?”   已经是十一月份,夜间的风吹来已经染了寒气,展凝今天穿的不多。   她搓了搓胳膊,斜了顾倾杯一眼:“女人体质本来就偏寒。”   顾倾杯平静的说:“你缺男人了。”   展凝:“……你自个醒酒别冻死!”   顾倾杯笑眯眯的看着她:“你捂着哪能冻死?”   话不经脑的出来了,酒精摧残下真假迷离度已经突破指数,展凝皱眉看着他。   顾倾杯:“嗯?我说错了?”   展凝:“酒精上脑了。”   往前又走了一段,顾倾杯突然抬手盖在展凝的后脑勺上,黑色的发丝被夜风吹的如浸过冰水的绸缎,他轻轻的拍了拍。   展凝喝的最少,原本连微醺都算不上,当下脸庞却突然热起来,心跳猛地快了几下。   她遮掩着什么似得往边上避了下:“干嘛?”   可能是由于紧张,连音调都变了些。   顾倾杯用着一种看透不说破的眼神望着展凝微弱的局促。   “过段时间有个节日演出,主持人的晚礼服由我们来提供,到时你跟我一起去。”好似逗人逗够了,他转了话题。   展凝暗暗拿手背碰了下自己的脸,心想:“真有出息!”   “噢,本市的吗?”展凝放下手问。   顾倾杯:“不,在B市,预期呆三天,时间充裕些也能在那边逛一逛。”   B市的节日演出都比较隆重,除了主持人、表演者、以及其他工作者,少说也有一两百人。   展凝接了工作牌后跟着顾倾杯走进去,一路遇到不少圈内名人,有些跟顾倾杯还表现的非常熟稔。   这些人一看就是老油条,满脸横肉,说的话跟官方模板刻出来似得,一字一句不多不少的嵌进模块。   这群人中顾倾杯简直是股清流,不卑不吭的站在那,脊梁笔挺,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浅笑,不失礼,也不过分热络。   他并没有因为场合或身份而表现的低人一等,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站在有些忙乱繁杂的大厅里。   展凝对这个人的印象突然间就升华了,一阶一阶的往上爬,对方颀长的身形顿时被裹了层柔亮的光晕。   展凝心里莫名的蹿上来一个疑问:“我是不是喜欢上这男人了?”   答案还没捋出一个结果来,瞬间又被她掐断在摇篮里,算了,不要自作多情,更不能自取其辱。   顾倾杯:“展凝!”   展凝抬头,围着的几个人已经说笑着散开了,顾倾杯冲她摆了下手:“走了。”   他们走到后台,一踏进那个门展凝就有点懵,密密麻麻都是装扮各异的人,那说话的嗡嗡声堪比耳边堵着无数个蜂窝。   “是开场节目的舞蹈演员。”顾倾杯解释了一句。   展凝前后两世经历的都是秀场环境,规模最庞大的也就是死前的那一次,尽管也没有参与成功,眼前这样的场面真是人生头一遭。   到了一个区域,顾倾杯跟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将手中薄薄的一叠标签交给展凝,边抬手一比划。   顾倾杯:“这一片都是我们负责的,除了主持人,还有部分嘉宾的礼服,你把标签放上去,别到时搞混了,有问题你找我。”   展凝低头看了眼标签,上面简单标了号数和使用者姓名:“直接对上就好了吗?”   “嗯,夹在衣架上,我去隔壁一趟。”顾倾杯拍了拍她的肩,又吩咐了声另外一个助理,转身走了。   他们这次过来就三个人,礼服是提前空运过来的,昨天他们先一步做完了检查。   闹哄哄的大厅,有些演员直接坐在地上的垫子上,听说已经彩排过两次,有些节目单演员是有重合的,工作强度可想而知。   一个年轻小姑娘突然跑过来核对这片区域的服装,估计有几天没睡好了,挂着浓重的黑眼圈,额头顶着两颗巨痘,一手端着速溶咖啡往嘴里灌,边匆匆忙忙在那做检查。   “哎,你赶紧离远点。”她推了把边上干站着的展凝。   展凝:“……”   其实这样莫名其妙被人叨一句的场景对展凝而言并不陌生,曾经的比赛场合遭遇过很多次,更不用说上辈子了,她基本就当自己耳聋。   “靠!”对方突然又喊了声。   展凝一转头便看见那咖啡杯掉在了地上,某件米色礼服不幸沾到了一大块,位置显眼,并不是想遮掩就能盖住的。   小助理在另一边捣鼓要用的饰品,压根没注意到这事。   展凝跟罪魁祸首对视一眼,对方脸色也就难看了十秒,下一瞬突然抬头挺胸,用着一种十分盛气凌人的态度对着展凝,说:“你怎么做事的?毛手毛脚你还要不要吃这碗饭了?没个认真态度,就赶紧滚!”   展凝见鬼一样的看着她:“你没病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她突然就暴躁起来,“你们的负责人呢,赶紧给我把人叫过来,这都带的什么人!”   小助理听到动静连忙靠过来,看到那件惨不忍睹的礼服,一张小脸立马白的七七八八,他想帮着说一句被对方一胳膊给推开了。   展凝心想:“完蛋,碰到不是人的玩意了。”   场内的负责人很快走过来,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现场后死死的拧起了眉,目光凌厉的扫了展凝一眼。   展凝面无表情的说:“我说了这不是我干的。”   年轻小姑娘尖着嗓子喊:“你这意思还是别人干的了?!我劝你做人要点脸,大家都是有眼睛的,谁都不是瞎子!”   展凝点头:“我确实不是瞎子,有些人是真瞎。”   事情顿时闹得不可开交,正缓缓的趋向于失控状态。   “怎么了?”顾倾杯正好回来,目光掠过那件被毁了的礼服也不见动怒,不急不躁的环视一圈,最后看向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突然满脸惊愕:“顾老师,这、这片是你们负责了?”   负责人小声解释:“之前出了点状况,顾老师是我们请来帮忙救场的。”   小姑娘表情立时就僵了。   顾倾杯:“你说礼服是展凝弄脏的?”   对方没有马上吭声,静了两秒才想通什么似得用力点了下头:“对!”   展凝莫名在这人表情里读出了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她正要反驳。   顾倾杯突然轻笑了声:“你可能不知道,我的人不喜欢喝咖啡,她只爱喝奶制品,尽管我也不太理解这么大个人为什么这么爱喝奶。”   展凝:“……”   展凝觉得不是自己理解能力不对,就是顾倾杯今天有点抽风。   顾倾杯不顾对方顿变的脸色,转向负责人:“去查下监控吧,别浪费时间。”   负责人不好意思的说:“监控前阵子坏了,一直没来得及修。”   顾倾杯:“我昨天过来巡场的时候让人修好了,就怕生出些像今天这样的事,没想到还真这么巧。”   监控调出来后,那个小姑娘的脸色比彩虹更斑斓,刚才有多嚣张,现在就加倍的难堪,连带跟着过来的负责人都尴尬的头顶要冒烟。   负责人赔笑说:“顾老师,这次不好意思了,年轻人总有些……”   顾倾杯轻声说:“道歉吧!”   负责人:“是是是,这是必须的!”他搡了把变得跟木棍一样的小姑娘,“还不赶紧给人道歉。”   小姑娘涨红着脸,冲顾倾杯鞠躬:“顾老师,对不起,我一定吸取教训,下不为例。”   顾倾杯神奇的看着她:“你跟我道歉?”   小姑娘连忙又转向展凝,弯着脊背,深埋着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过道上时不时有人经过,有熟人还特意问了声怎么了,但碍于事多没来得及留下看热闹。   展凝看见她撑着膝盖的手死死的抠在膝盖骨上,指尖泛着失血的白。   没造成实质性伤害,人也已经道过歉,一直揪着不放没意思,难不成还让人赔偿精神损失费不成。   展凝:“算了!”   散开后,顾倾杯让助理去车上取同系列的备用礼服。   往场内走的时候,顾倾杯忽然伸手拉住了展凝,在她错愕的目光里,淡定的说:“看你失神的厉害,免得摔了。” 第55章   这段牵手往前走的路程很短, 展凝僵在那一时没挣脱,等反应过来时顾倾杯已经先一步放开了她。   她把手背到身后,轻轻捻搓了下手指, 顾倾杯薄薄的手掌, 修长的五指轻轻捂拢的感觉近乎还贴在皮肤上。   那种隐约的暧昧立时蹿了上来,展凝觉得她没有自作多情, 顾倾杯应该对自己也是有意思的,只是被一张纸浅浅的遮盖着, 还没有时机来捅破。   工作结束后, 他们又在B市停留了一天, 逛了这边的大夜市,夜市紧挨着一个花鸟市场,晚间也会营业。   也不知道顾倾杯脑子怎么生的, 在那溜了一圈后,愣是买了一只金丝熊,挑了只特别肥的,能满满抓一手。   顾倾杯:“回去了给它换个大别墅。”   展凝瞟了眼他手上的小小长方形塑料盒, 又扫了眼他脸上喜滋滋的表情。   展凝说:“买这个回去给单位里那只猫当猫粮吗?”   那只金吉拉领地意识特别强,伊静之前吃饱撑着买过两只乌龟,硬币大小的那种, 过了一晚上,就被那猫给活活弄死的,其中一只甚至悲催的连尸首都没找到。   顾倾杯挑了下眉,随后将东西递给她:“你带回家去养。”   展凝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东西是要移驾到自己手上的, 她木着脸说:“我对宠物毛挑剔性过敏。”   “……”顾倾杯不可思议的说,“还有这说法?”   展凝认真的点了点头。   顾倾杯:“我以为你刚盯着看那么久是看上这东西了。”   展凝:“我只是在辨别它跟仓鼠的区别。”   弄半天居然是会错意了。   顾倾杯顿时好笑,说:“得出什么结论了?”   展凝:“体积不一样。”   他们在夜市里晃荡,小助理看见吃的高兴的两眼冒星,展凝也吃的很爽,但心里老搁着点什么。   想来想去还是得归咎到那只金丝熊上,原本只是一只自己没啥兴趣的宠物鼠,但顾倾杯把隐含的购买理由一抛出来,那只胖乎乎的金丝熊就变得不太一样起来。   它代表了顾倾杯的一份心意,代表了他对自己的一种关注度,尽管这个心意和关注度看起来过于生动了些。   展凝就这么来来回回的想了一路。   “小朋友!”顾倾杯突然对着一个摊位旁玩耍的小朋友招了招手,举起手里的塑料盒,“你想不想……”   “给我吧!”展凝突然劈手从他手里夺过了盒子,顶着顾倾杯意外的目光,神色不太自然的说,“我想了想,还是准备养了!”   可能平时也不怎么干这种打脸的事情,尤其是这么短时间内的打脸,展凝表情非常尴尬,眼神飘忽的往别处看着。   顾倾杯忍着笑转向跑过来正眼巴巴等着他发话的小孩子:“咳,听说你家的酱鸡爪特别好吃是吗?”   小朋友:“我家的是这条街最好吃的。”   顾倾杯点点头:“我们今天就是特意来捧场的。”   小朋友往展凝手上快速看了眼,一转身往摊位跑:“你们要多少,我去给你们下单!”   顾倾杯:“三份!”   因为第二天就要走,动物托运流程一时来不及,顾倾杯将金丝熊交由这边的朋友帮忙办理。   展凝问了句:“这走空运还是陆运?”   友人也是个童心未泯的,此时捧着那只金丝熊喂东西:“就快递,这个网上卖的很多的,都是快递运送,打包的好一点,塞点泡沫砸不到的。”   展凝笑说:“很了解啊!”   友人:“刚给我儿子买了只呢,可喜欢了。”   这年展凝上大四,她不准备考研,也不准备出国,前者没太必要,尽管学历是硬件,但放在这个专业上就有点鸡肋,因为服装设计是个实践性很强的东西,而读研则更多的是扑在理论上。   至于出国,开阔一下眼界,去接触国外的文化,去了解那边的多样性,还是很有必要的,但是展家也就是个小康水平,承担出国费用会有一定压力,而展凝自身吸金能力还太弱扛不起这个压力,加之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一定的认知。   哪怕出国一趟,让她有了一定的提升,就设计总体而言,可能也就那样,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她是因着前世的原因一心走在这条道上,最开始的时候想着一定要有一番作为,去慰藉那时的自己,而这些年这样的想法几乎已经没了。   不能活在那时候,要放过现在的自己。   她对设计依旧抱有兴趣,却没了非要证明什么的想法,她想过的随意舒心一点。   现在呆在顾倾杯的工作室,偶尔接一些单子,忙的时候依旧忙,闲下来了也有同事唠唠嗑,展凝觉得这样的生活状态可以了,未来哪怕不在这边继续呆着,赚足了经验自己创办个工作室也不是不行。   她就这么懒散,不思进取的过着一天又一天。   金丝熊挂掉的时候程谨言上了高三,前世程谨言高三过后直接出了国,在国外呆了两年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跑了回来。   那时候他如果不回来,展凝可能也不至于太想不开,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这年寒假休息不了几天,但两孩子照例来S市呆了几天。   聊天时说到报考学校,展凝把玩着手机的动作一顿,抬头看过去:“你刚才说什么?”   程谨言:“我想来S市。”   展凝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奇怪,好似一头撞在了山壁上,晕头转向的醒不过神。   展铭扬跟着说:“我也想来,不过大学去哪可能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了,老爸老妈估计不同意。”   主要原因也不是长辈不同意,还是展铭扬的成绩,虽说这小子成绩不算差,但是跟程谨言一对比那简直就是渣渣,程谨言能来S市上重本,他就不一定了。   上辈子展铭扬就没跑出省。   展凝转着手机,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了句:“你怎么不出国?你父母不是一直都希望你出国的吗?”   这欠扁的口气,明晃晃的昭示着程谨言赶紧滚蛋,别在这碍人尊眼了。   程谨言憋屈的说:“这几年我一直在国内,我没想过要出国。”   展凝快速跟了句:“为什么没想过?你父母能同意?你不是跟傅一关系很好?傅一应该在国外吧,你高考结束过去正好也有人照应,怎么会不愿意出国了?”   这些年的生活里,傅一的存在几乎是空气,别说展凝没见过她,程谨言都能不见就不见她,他基本都一门心思的放在怎么看牢展凝这苦差事上。   程谨言沉默了半晌,突然问她:“你怎么知道傅一在国外?”   他从来没在展凝面前主动提起过傅一,更别说闲聊对方的国外生活了。   一激动起来就容易干蠢事,话不经大脑的已经蹦了出来,展凝想收回来也已经不可能。   她掩饰般的拿起筷子拨了几下碗里的东西:“噢,随便猜的,有钱人不都爱出国吗?”   有钱人是不是都爱出国程谨言不知道,他在这段不长的对话中却隐约品出了些别的什么。   为什么展凝可以如此笃定?为什么她独断的觉得他是该出国的?为什么这些话听着都有一股子未卜先知的感觉?   就这几个成串的为什么一出来,结合前后两世的差异,以及程谨言自身的非科学遭遇,他突然从各种解释中拎出了一个最贴切的结果。   展凝会不会就是那个他记忆中的展凝,那个对自己无限包容宽厚的女人,只是自己做错了太多事情,以至于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消气?   这个怀疑一冒头,便坚韧的戳在上面,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程谨言蓦地出了一身冷汗,他又是紧张惶恐,又是激动难忍,最后全都演化成“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的不安上。   食不知味的用了晚餐,随后各自回了公寓,展凝住的地方离单位不远,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没有跟人合租。   程谨言跟展铭扬将她送到单元楼下,他第一次稍稍避开了些,在一个自以为隐晦的角度观察着被展铭扬叨叨着的展凝,当然细细的梭巡了一圈意料之中的没有收获。   这次只在S市呆了三天,因为已经是年关了。   程谨言到家时白思怡也在,正站在窗口打电话,他撇过去一眼,径自上了楼。   白思怡看着少年很快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而皱起了眉,这两年两母子关系越来越差,本来就没多好,但至少见着了还能说上话,现在几乎无话可说。   白思怡对此心里很不舒服,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儿子孤僻归孤僻,但还算听话,至少你的话有道理他是听得进去的。   可这两年不知道怎么了,愣是处在了一个油盐不进的状态,曾经半西化的教育模式突然就废了,现在更是彻底的拒绝了出国深造。   程斯博没多大反应,国内外的教育对比两方都有利有弊,他觉得只要儿子努力吸取知识,出不出国无多大差别,这跟白思怡近乎于崇洋媚外的思想有了极大的出入。   通话结束后,她上去二楼,准备找程谨言再好好谈一谈。   程谨言正坐电脑前对着屏幕发呆,见人进来,跟块转了画面,然后往椅背上一靠,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在做什么?”白思怡笑了笑问道。   程谨言并没有跟她聊家常的兴趣,不答反问:“有事?”   卧房很大,但是能坐的不多,暗沉的主调中,这个空间给人的感觉就像程谨言对外的态度一样,非常排外,这个排外中还包括白思怡。   白思怡在他床尾坐了,跟电脑前的程谨言呈一个斜对的姿势。   她掖了掖裙角:“我想跟你谈谈出国的留学的事情。”   程谨言“嗤”了声,意思不言而喻。   白思怡拧起眉,严肃的看着现在已经不听管教的儿子:“我不否认国内教育的出色,但是出国可以开阔你的眼界,你知道一个人的目光有多重要?除此之外还有你的生活环境,认识结交的友人,这些东西的互相作用都是潜在的,未来的你要去经历和承担的事情,是需要很多人扶持提携的,你有没有仔细为此想过?”   静了片刻,程谨言掀眼看她:“完了?”   “……”白思怡被他这幅“说完了就赶紧滚”的态度弄出了火气,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这两年他胡混时搅合在一块的对象,“你还一天到晚跟展家姐弟在一起是吗?你觉得你的未来是这些人可以插足的吗?他们能为你的事业起到什么作用?”   类似言语在上一世程谨言也遭遇过,那会他被白思怡说的又是不甘,又觉羞耻,尽管那会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觉得羞耻,好似被人戳破了最隐秘不可见人的事情一般。   那时候的他就因着这些话开始对展凝避之不及,他也觉得跟展凝有什么接触都是错的,但这个错并不归咎于未来和事业上,是其他更无法让他去面对的一种真相。   那时候的展凝对他依旧很好,只是还没别的想法,又或者没捅破那层纸。   现在仔细分析,一切的错误都应该归在他没有认清自己这点上,懦弱的逃避成了完全无法回头的屏障。   其实是他先动心的。   程谨言突然痛苦的闭了闭眼,再望向白思怡时眼神中透出的浓烈恨意近乎有种毁天灭地的感觉,不知道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出去!”   白思怡脸色蓦地变得很难看:“你赶我?”   程谨言站起身,少年已经长开的身架有了惊人的威慑力,他盯着白思怡靠近几步,冷声说:“我不会出国,也不要把你的思想强加到我身上,该我的东西谁都抢不走。”   白思怡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抖了下。   程谨言紧接着又加了一句:“你最好也别使什么手段。” 第56章   程谨言成年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购入了两只股票和一只基金。   从窗口退出来后程谨言从隔壁买了瓶矿泉水, 看着繁华的街景出了会神,就是这个时候收到了几条信息。   今天展凝去参加了同事的婚礼,程谨言对这对新人有印象, 曾经去工作室时不管男女都招待过他。   展凝今天是伴娘, 穿着淡紫色的短款小礼服,并且有幸担任伴娘, 而伴郎的对象则是顾倾杯。   对比新人,这两人站一起看过去反而更登对。   刺目的阳光下, 程谨言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机械般的一张张后翻, 自虐一样的看完了全部。   他把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出去。   这两年展凝跟顾倾杯在往什么方向发展着他很清楚,但他没有任何可阻止的办法, 他到现在也不过刚成年,刚刚能开始为自己打基础。   程谨言从最开始的暴跳如雷,到现在的不动声色,只除了骨头忍得发疼外, 已经看不出别的情绪。   上辈子没有顾倾杯这个跟NPC比肩的生物存在,展凝也完全没有感情生旁枝的意向,现在一出接着一出, 真是有种又新鲜,又想毁了一切的感觉。   小不忍则乱大谋。   等着吧!   他望着远处,阴沉的眯了眯眼,该是他的永远都跑不掉。   到家时碰到了一个人, 站在落地窗口,在那拨弄装饰盆栽上的绿色枝叶。   傅一前段时间刚回国,程谨言确实有听说,但一直就没见着人,当然他也没兴趣跟人见上。   这人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看过去更温和文雅了些。   “小言!”傅一笑着叫了他一声,“去哪玩了?”   程谨言懒得跟她废话,转头就要走。   “听白姨说你不想出国,为什么?”傅一盯着少年冷漠的侧影,“你的身份摆在那边,不往高处走,未来又怎么去服众。”   她是看着程谨言长大的,而后来的两人关系恶化至今她都无法理解,细细的去追寻原因,或许只能归到展凝身上。   她对展凝的好感度依旧不高,甚至在面对现在的程谨言时,她对展凝的好感度正无法控制的直线下降。   程谨言难得赏了她一记正眼:“你以为我稀罕那个身份?”   说完,也不管傅一愕然的表情,径自上了楼。   高考过后,这次展铭扬踩在了上辈子的线路上,被吸附在家所在的这个城市。   程谨言继续跑偏,跟他自己所说的一样来了S市。   这一结果他是怎么跟家里抗争后得到的展凝并不清楚,她也完全没有想要了解的欲、望,她烦主要烦在这个人时不时的来黏着自己。   “你学校有课平时就不要老是跑出来找我,大中午的赶来回不累?”午饭时展凝终于受不了的说了一句,她已经连着跟这人吃了一周的午饭了,吃的她最近有点消化不良。   感觉本就不多的时间,还要想方设法的匀出来一点送给这小混蛋。   程谨言冲她笑了下:“我不累。”   “……”展凝捏了一下额头,直截了当的说,“我累,我太忙啦,最近又有新的单子,之后实在没什么时间再跟你一起吃饭,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你就好好在学校呆着,跟你那些同学多处处。”   程谨言静静的看着她,那双忽闪的大眼睛卖起乖来依旧威力十足,而此时搭配着那抿在那边的小嘴,愣是有点可怜的意思。   可能是近期交锋过多,程谨言很快摸到了展凝吃软不吃硬的毛病,他也不跟你吵,基本就安安静静的在那装可怜,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看他脑袋耷拉下来的时候展凝都没什么感觉,长大了反而就有点受不了了。   或许情绪的杀伤力也是跟着人的年龄增长的?   展凝看他在那慢腾腾的拿筷子戳碗里的饭,表情看过去好似犯胃病一样,前一秒还好好的胃口一下子就长翅膀飞了。   “你吃啊!”展凝无奈的说了句,她又想起展淮楠之前嘱咐过的话音,说这孩子在S市没认识的人,性格又孤僻,跟同学间也不一定处的好,要她多照顾着些。   想到这展凝忍不住问了声:“你有没有跟你同学吵架?”   程谨言拿个黑乎乎的脑袋顶对着她,摇了摇头。   他们在工作室附近的一家泰国料理解决午餐,这家的菜做的并不正宗,但展凝很喜欢这家的咖喱牛腩,所以来光顾的频率还算高。   就在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展凝抬头就看到了顾倾杯,对方环视一圈跟她目光撞上,很自然的朝她走了过来。   “我猜你就在这。”顾倾杯说。   展凝:“吃了吗?”   顾倾杯笑着摇头。   展凝:“那……一起吧。”   旁边有服务员跟着,顾倾杯添了两个菜,在展凝边上坐下。   这几年顾倾杯很忙,几乎成了半个飞人,每次瞿刑有新系列产出,他就要过去帮忙,或者自己携作品参加海外的重要时装周,时尚界跟娱乐圈区别不大,甚至更残酷,你需要不断的用创意,用更新颖的作品,来加深别人对你的印象,人的记忆是浅层的,太容易被遗忘。   由此这几年展凝跟顾倾杯的关系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好感彼此都有,就是蒙在那层暧昧中彼此都没有戳破。   展凝已经没了那个奋不顾身的熊胆,而顾倾杯可能是想着更稳定点了再来表达什么。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很快把对面的程谨言当成了隐形。   程谨言如同嚼蜡的吃着碗里的海鲜饭,目光随着他们的话音而发直,两人的谈笑风生跟他与展凝形同陌路的交流形成鲜明对比。   正巧是两个极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一世不管自己怎么做都得不到展凝一个好脸,而对着这么一个外人她却可以笑的那么的开心。   程谨言做梦都希望展凝能对着自己再笑一笑,可到现在为止都是妄想。   他的妄想眼下却又一股脑的奉送给了顾倾杯,这个男人到底好在哪?程谨言想不出来。   “我送他回去吧。”从餐厅出来顾倾杯说。   展凝看了眼脸色阴沉的程谨言:“你下午不是还有事要忙?”   顾倾杯:“不差这点时间,而且总要劳逸结合一下,就当放松了。”   程谨言缓慢的抬头,冰冷冷的看向他:“辛苦吧。”   顾倾杯冲他笑了下:“还好,走吧!”   车子放在隔壁的那条街,展凝跟顾倾杯走前面,程谨言落后几步,他死死的盯着前方两人的背影,眼风如刀近乎要将顾倾杯给削片。   手指突然抽动了下,他猛地握成拳,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明天要没什么事就别过来了,路远来回也不方便。”展凝糟心的看着闷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程谨言,“要真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可以过去。”   静了半晌展凝说:“听到没有?”   程谨言敷衍的点了下头。   这边车子过去,加上堵车的时间,实际要比坐地铁慢很多。   “你对我很有意见。”等红灯的档口顾倾杯说了句。   程谨言没反应。   顾倾杯:“我很喜欢展凝的性格,未来会争取跟她在一起,我……”   “你想的有点多。”程谨言先一步打断他,指尖缓慢的在车窗上滑动,他出神的盯着自己的动作,想说就算他死都不会给别人这个机会,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停住,打草惊蛇这事不能干,忍了这么多年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程谨言说:“她心里有人。”   顾倾杯意外的挑了下眉:“是吗?从没听她说过。”   程谨言收回手:“藏的越深,便越不会说。”   这话真假不知道,顾倾杯更不会找展凝去确认什么,每个人都有过去,他能理解,努力成为对方未来不就行了?   隔了一段时间,程谨言抛售了手中其中一支股票,大量购入了另外一只,这只股正处于盘软期,因为盘大已经疲软的几乎要断气,低迷时间持续了很久,落魄成了角落蒙尘的角色。   但他记得就是这一年,新政出来后,这家伙就又活了,涨势非常喜人,并且在往后的多年里总体呈稳步上涨的趋势。   程谨言手上还有余款,这些钱来自他这几年给程斯明创收的部分获利,还有程斯博和白思怡定期汇入的生活费,数字非常漂亮。   他去找了一个人,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睛,顶着油腻不知多久没洗的头发,眼皮耷拉跟缀着千斤铁块似得,衬着那张面黄肌瘦的脸,典型长期熬夜的形象。   程谨言开门见山的说:“我知道你们研发了一个新的科技项目,现在正缺投资人,我投钱,但我要占股,五五分。”   男人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对程谨言的大言不惭表示不屑,眯着眼跟没听懂似得看着他。   “你几岁?”他说。   程谨言:“我以为你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钱,没想到除了钱你们还考虑别的,给你们投钱的难道必须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他轻笑了声:“你们真有远见。”   原本迷瞪瞪的男人被他笑的愣了下,听出他话中的讽刺后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并不是愤怒,而是醍醐灌顶。   他跟几个朋友合伙钻研这个项目已经整两年,这个时间对比其他项目而言不算长,当然也不短,现在通过不断测试有了很不错的成果,然而因为没有市场数据,而无法得到投资人的认可。   别人的钱也不是风刮过来的,谁都不愿做小白鼠做高风险投资,原本上一个投资人已经有了意向,结果合同拟定时却又突然反悔,他们为这事已经几天没睡过觉,若一直这么持续下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放弃了。   眼看着程谨言转身就要走,男人顿时醒过了神,立马起身叫住他。   “抱歉,是我怠慢了,请您再坐会。”   程谨言斜过去一眼,他身量高,这样看人时很有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对方在他的目光中读出一丝讥诮,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讨好的笑了笑:“您坐!”   程谨言重新坐下,这一坐便坐了快两小时。   一周后在对方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中签订了合同,钱投出去的同时,也拿到了对半的股份,这些股份就现在来看不值一提,但再一个两年后却会成为他一大筹码。   有段时间没见着展凝了,出来后程谨言坐车去工作室附近逛了圈,那幢复古的大型住宅包裹着他这辈子最大的渴求。   他让车停在树下,静静的望着窗外,算他运气好,呆了没几分钟就见到了展凝,现在时间是下午两点多,她跟顾倾杯并肩朝外走,不知道说了什么,把顾倾杯逗笑了,甚至开心的伸手撸了把她的脑袋。   他们没开车,在路口转了个弯,很大可能是一起去买下午茶点心。   “走!”程谨言沉沉的说了一句。   傍晚展凝刚回完一封邮件便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的是个大男生,跟程谨言同个寝室。   展凝不可思议的说:“手怎么断了?”   “可能滑倒时磕到了吧,有点严重。”   那边有点吵的,信号也不太好,一句话哆哆嗦嗦的愣是分了好几句。   展凝敲了下空格,盖上电脑:“行,那我现在过来,去的是哪家医院?”   对方支吾了下,说:“没去医院呢!他不让去。”   展凝:“……”   电话挂断后,伊静顶着个即将要撑爆的大肚子说:“怎么了?”   “我弟手断了。”展凝拎上外套,“先走了啊,有事打我电话。”   学校宿舍包括程谨言在内今天有三个人在,因为程谨言性子比较冷,跟其他人处的很一般,跟还有一个因着打不倒的自来熟而相对好一些。   彰桀将自己用了好几年的老爷机塞进口袋,拧着眉转向发愣出神的程谨言。   “其实我们可以先去医院,让你姐直接到医院去,不然这么耽搁着不好。”他说。   程谨言只摇了摇头,手扭的有些厉害,不单如此胳膊上还划开不少口子,血还在往外淌,彰桀本是拿了毛巾要给他捂一下的,程谨言也给拒绝了。   就要这样,越惨越好,拿碎玻璃往身上滚一滚算什么,他恨不得拿刀直接往自己身上捅,他就要让展凝看看,看看这些触目惊心的鲜血,他无法光明正大的告知展凝这鲜红的血液是为她而流的,但能用这个方法将她牢牢的看在自己身边。   展凝紧赶慢赶到达了学校,吭哧吭哧跑进了宿舍楼,穿过一堆堆青葱向上笑容灿烂的少年们,走进了程谨言所在的宿舍。   程谨言坐在椅子上,左手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上面布着不少刺目的伤口,另外有两个男生站在他身边在说着什么。   听见声音,统统扭头望过来。   彰桀先一步礼貌的开口:“是刚才通电话的姐姐吗?”   展凝冲他点头,边走进来:“你好!”   彰桀:“谨言伤的好像有点严重,你没来他也不敢先去医院。”   展凝无法理解这见鬼的逻辑,。   她俯身凑近往伤处看了下:“感觉怎么样?”   程谨言灼灼的盯着展凝白净的侧脸,哑声说:“很疼!”   展凝:“马上去医院,同学麻烦帮我一下。”   彰桀:“好!”   剩下一个呆了呆:“那、那我……”   彰桀说:“没事,你留着吧,老孙出去的时候没带钥匙。”   一路到了医院,拍完片子后发现伤的位置并不刁钻,无需手术治疗,但恢复期自己也一定要多注意。   “我不想回学校。”出来后程谨言看着展凝说。   手上打了石膏,之前因剧痛又出了不少冷汗,程谨言的脸色看过去非常差。   他往常也不是天天住校的人,对此说法展凝也不意外。   “那回公寓吧。”展凝拦了辆车子,“到时请个阿姨照顾你。”   程谨言快速看了她一眼:“你不留下吗?” 第57章   先把彰桀送回了学校, 又转而回公寓。   对于程谨言前一次问话,展凝的回答是:“不太方便。”   她不可能放着程谨言不管,但也不可能跟这么大个男孩子单独住在一个屋檐下, 哪怕是她看着长大的, 也总归要避嫌。   程谨言不是展铭扬,展铭扬可以趴在她身上撒娇, 累了能求抱抱,程谨言又算是什么东西?   虽说要请阿姨, 阿姨也不可能当下就飞过来, 所以当天晚上离开前哪怕心里不愿意展凝还是得把程谨言先给收拾好了。   她从小到大就没干过伺候人的活, 就算是给展铭扬洗澡那都是他萝卜头时期的事。   现在看着大男生慢条斯理的在自己眼前脱衣服,这原本该是艳丽的场景,却让她感到非常的不自在。   “你快点。”展凝忍不住催了声。   程谨言抿了抿嘴:“我手不太方便, 要么你帮我一下。”   说完居然还脸红了,展凝心想:“你脸红个鬼啊!”   她把毛巾往边上一扔:“你慢慢脱,脱完了叫我。”   程谨言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展凝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卫生间,他发现不管自己做什么, 能引起展凝唯一情绪的只有厌烦。   他无措的吞咽了下口水,觉得前路渺茫。   20来岁的年纪,正是少年与青年的交汇期, 可能平时也有在注意锻炼,程谨言看过去并不单薄,稚嫩的骨架里隐约有了属于男人的一种力量。   伤处不能碰水,展凝拧干毛巾递给他, 让他自己擦拭身体,上上下下一通擦完。   程谨言:“后背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展凝站在洗手池那搓毛巾,没搭理她。   程谨言犹犹豫豫的蹭过去一步,紧挨着她,小声说:“能不能帮我擦一下?”   内心全部的期待都融在了这小小一个问句中,明显的连展凝都听了出来。   但展凝没往别的地方想,从小看她眼色长大的孩子,有个什么要求的时候表现的踌躇和可怜兮兮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知道程谨言往常的生活习惯,这家伙爱干净到甚至是有些洁癖的,小时候跟展铭扬玩耍,满地的玩具都是他一个人收拾。   展凝抬头自镜子里看了他一眼说:“转过去!”   程谨言嘴角快速上扬了下,转过了身。   展凝:“太高了,去马桶坐着。”   程谨言又很听话的在马桶上坐着了。   他全身上下就套了一条内、裤,修长的双腿大喇喇的敞开着,单手撑在膝盖上,脊背微微有点弯曲,白润如瓷的肤色下可以看到清晰的骨节,腰肢的线条很漂亮,缓慢的收拢在内、裤中。   展凝突然尴尬了下,随后快刀斩乱麻的将毛巾往他背上一丢,双手并用的上下给他擦拭。   毛巾下滑要掉落时,展凝一手拽住,一手下意识的往他肩上一搭,然后敏锐的擦觉到手下的身体抖了一抖。   展凝奇怪的看了眼他的后脑勺:“冷?”   程谨言摇了摇头。   展凝没再去管,好在很快完工,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时间还早,但她没什么心情继续呆下去。   “现在就走?”程谨言忍不住问了句。   展凝拎了包看他:“你还有事?”   晚饭已经吃完,清洁也已经硬着头皮给他做完,还有什么幺蛾子她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程谨言一时沉默的站在那,他试着努力去寻找合适的借口,发现任何一个都站不住脚,他又没法用强的。   展凝等了几秒钟,见人没反应,摆了一下手直接走去玄关,边换鞋边说:“明天便找个阿姨过来照顾你,你自己注意点,别碰水,走了!”   然后就真的走了。   口头的嘱咐带的也只是官方的关心,没有一点私人的情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大了一圈的胳膊,异常挫败。   请的阿姨是个中年妇人,家里也有个跟程谨言差不多的孩子,由此照顾起来很顺手,偶尔交流时也真的跟自家长辈一样,展凝对她印象很好。   但展凝印象好没用,程谨言不怎么买账,这在晚上尤其明显。   展凝再一次接到阿姨投诉电话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因为伊静突然早产住院去了,关一楠自然而然跟着老婆驻守医院,转眼间展凝就忙了个昏天暗地,在一堆的客户电话中,还要处理程谨言那糟心事。   展凝拎着大包小包赶到公寓时,程谨言正直直的戳在那,听说饭就吃了一半,给他洗澡时愣是不干。   “你这是要上天?”展凝不可思议的说了句。   阿姨招呼展凝赶紧坐了吃饭,顺便又哄了下小的:“你姐回来了,这下满意了,来来来,赶紧再吃点,下伙子长的跟竹竿似得不好看。”   程谨言便坐到展凝身边,又吃了点。   大男生作天作地总是有目的的,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展凝离顾倾杯远点,能多远就多远,虽然现下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但还是那句话,能拖则拖。   展凝将电脑跟材料都搬了过来,吃完饭便坐沙发那边开始忙工作,期间还接了两个客户电话。   程谨言看她忙的连眼神都没时间扔过来,没舍得再折腾人,一个人进卫生间避着伤口冲洗了下,又拿浴巾随便一擦,套了浴袍走出来。   他有心想给展凝帮忙,分担点工作量。   “你给我离远点。”展凝情绪不怎么好的说了句。   伸在半空中的手便顿住了。   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都是海外某一个设计大师的作品分析,还有历来的走秀现场视频。   展凝专注的看着,没在去管他。   直到阿姨端着水果盘过来,展凝抬头时又扫过去了一眼。   程谨言抓着这个空隙没话找话的说:“这个是什么?”   “你不懂的。”展凝拿了半个苹果在那边啃。   顾倾杯刚接到了一份邀约,就是跟屏幕上这位大师联手合作出一个系列,这个系列将在国际时装周上做压轴,设计师本身是一个个体,鲜少有合作出作品的,这也算是打破一个常规,具体会有什么样的效果谁都不知道,但有绝对的实力做基础,引发的关注度在时尚界还是空前绝后。   这样一个几乎站在塔尖的男人,展凝有时候在面对他时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自豪,又掺杂着无法企及的自卑。   她特别希望自己能有能力站到跟他并肩的位置,下一秒又打消了这份痴心妄想。   没有人要求她花时间去收集这些资料信息,但她还是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为顾倾杯做点什么,哪怕这点事情细微到微不足道。   展凝花了三天时间将能查到的资料收集齐,打包发去了顾倾杯邮箱。   时间已经是深夜,她刚从程谨言的公寓回来,准备去洗漱的时候手机响了。   展凝预感到了什么,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盯着沙发上山东的手机,好一会才过去接了起来。   “邮件我看了。”顾倾杯在那边说。   “噢!”展凝抓了抓头发,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却依旧觉得有些局促,“我、我就随便做的,也不知道你用不……”   “很有用。”他轻声打断展凝的话,“谢谢。”   展凝:“没事。”   安静了会,展凝干咳了声,想着找借口挂电话。   顾倾杯在那边说:“展凝,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嗯?”   顾倾杯:“有没有?”   展凝走去阳台,稍稍开了点窗,盯着楼下散发着微光的灯火,在他这个问题出来后心里明白今晚可能有什么东西要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在自己是否还有那个勇气去面对一个跟自身差距如此之大的男人,她对未来抱着深深的担忧和忐忑。   但要拒绝吗?   把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推拒到生活之外,她愿意吗?   展凝想象了一下未来再没有顾倾杯身影的生活,她发现还是有些难受的,或者还有那么一些不甘。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顾倾杯在那边问。   展凝的犹豫几乎让他确信了程谨言之前说的那些话,他倒不是在意这个,但他会在意这个人在展凝心中所占据的具体位置,并且未来有没有连根拔起的可能。   “并不是。”展凝说,“只是意外你会问这个问题。”   顾倾杯原本想说“之前在程谨言口中听说过你的过去”,再一细想又觉得不合适,他笑说:“追求一个人之前总要探探敌情。”   展凝被他突来的直白弄愣了,“你”了几声,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惊到了?”顾倾杯说,“那为我的莽撞抱歉,但是并不后悔,今天晚上突然有点迫不及待,年轻小伙子的热血又突兀的冒了出来,真是久违了。”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带着足够的真诚继续说:“如果你心中没人,要不要试着考虑我一下?我很喜欢你。”   其实展凝是个很普通的人,扔在这个大都市中显得非常不起眼,但她很真诚,稍微跟她接触一下就能感觉到,她不一定会去说什么,但会默默的将满腔诚意一股脑的剥皮丢到你面前。   可能她的原则就是这样,谁对你好,不管这个好是一分还是两分,你从这个人身上能得到的永远是百分的馈赠。   她不会去计较得失,她只是觉得这是她应该做的,所以就这么做了。   可给别人的触动却是惊人的。   顾倾杯想起共事的这几年中,展凝曾冒雨给他去买过感冒药,服装制作中因配件不齐,特意连夜赶车去外省采购,只为了隔天能让他准时给客户交差,琐碎的资料文档永远是她默默的在给他整理,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类似事件比比皆是,而那时候他们其实才相识不久。   她并不是要邀功或者什么,常常独自做完就跑的没影了,又或者拉着伊静偷偷去买小吃,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她只是觉得那些是她该做的罢了。   顾倾杯有时候有心想找她聊聊,却因着人跑路太快而找不到机会,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又是满满的感动。   而他心中的惊涛骇浪是展凝所无法得知的。   她在顾倾杯说出那句话后,花了一点时间去思考了一下,她假设自己最后选择拒绝,那么可能跟这个人再无瓜葛,隐现的不甘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展凝说:“好啊!”   人不能一直踌躇不前,总是退缩不是她的风格,再说了,尝试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有什么呢?   展凝就是在这样的自我开解中,突然解决了单身问题,再也不是狗子中的一类了。   然而身份的改变并没有对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平时怎么做,现在也怎么做着,他们各自忙到脚不沾地,完全没有时间去进一步的升华一下。   只偶尔进行工作沟通时,目光会有些闪烁,也可能说着说着顾倾杯就莫名在那边笑了,笑完估计是看着展凝呆愣的模样比较可爱,就摸摸她脑袋做安抚。   虽然举止上的亲近暂时只到这里,但是情绪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程谨言很容易便感觉出来展凝最近心情不错,中间问了次,对方模棱两可说了一个理由,他完全不信,又套不出别的来。   两个月后程谨言的石膏可以拆了,这意味着离痊愈又近了一步,但他并没有表现的多开心。   在打石膏期间,展凝为了他每天下班都会过来一趟,呆到快十来点确定彻底消停后才会离开。   而这样的场面在之后会越来越少,程谨言都不敢去想象。   展凝陪着他走出医院,忍不住叨了一句:“彻底痊愈还要好几个月,你自己还是要多注意,之后要不小心再断了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程谨言心想:“若实在没办法,再断一次也不是不行。”   展凝完全不知道他心中的变态想法,一股脑的将人送去了公寓。   然而今天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家里来了客人,阿姨很热情的在那招待着。   对比阿姨的热情,展凝就冷淡到离谱了,她甚至连跟这人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程谨言对着里面的人也没什么表情,跟展凝一块在门口站着。   傅一目光轻飘飘的在两人身上扫过,她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展凝在她脸上读出了隐忍的味道。   搞笑了,谁忍谁啊!   傅一淡淡的扯了下嘴角,五味杂陈的看着程谨言说:“小言,不欢迎我吗?” 第58章   程谨言没接话, 只是换了鞋往里走,他受伤的事一直被瞒着,当然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傅一注意到时狠狠的皱了下眉, 眼中透出询问的信息。   程谨言直接忽略掉,冷淡的说:“你怎么来了?”   “有事找你。”傅一目光再次往他胳膊上一落, “手怎么了?”   程谨言:“找我什么事?”   “……”傅一近乎要被他气笑了。   她忍了片刻,说:“你确定要我在这说?”目光轻轻往展凝那一瞟, “你确定?”   傅一这握住了什么把柄的眼色瞬间让程谨言心往下一沉, 涌上一阵难言的不安。   程谨言不怕她威胁, 但若是牵扯到展凝就另当别论了。   “你来!”他把人直接引去了阳台。   这期间,展凝自觉走去客厅,呆在最角落处理自己的公事, 她对傅一连表面的和气都懒得装。   程谨言失落的收回视线,下一秒又转为冰冷的态度:“想说什么?”   傅一沉默了下,似乎在思考,又好似回忆一般, 看过去有些怅然。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跟展家姐弟关系非常不错,最开始大部分原因都放在展铭扬身上,觉得你们同龄, 加之朝夕相处,交情自然比别人好些。”   “后来偶然跟展凝的几次接触,又发现你对这个别人家的姐姐也是有感情在的,就是或多或少的问题, 细想起来也理解,毕竟同个屋檐住这么久,再怎么总有点亲情的。”   傅一看向无动于衷的程谨言,忍不住问了句:“我说的对不对?”   程谨言没吭声,只是淡漠的跟她对望着。   傅一胸膛起伏了下,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小言,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谨言被她这一大堆云里雾里摸不到方向的话弄得有些烦躁,他有预感傅一肯定知道什么了,只是有点好奇她是从哪猜出来的。   傅一很快解决了他的疑问,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将屏幕对准他。   画面内容是一张桌子,桌子上凌乱的放着一堆照片。   程谨言目光在触及到这堆照片时,宛如被强光突然直视,瞳孔猛的一紧,劈手去夺,傅一快速后退一步,躲过了。   他略有些慌乱的看着傅一,表情甚至还有些惧怕,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藏着掖着保护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会这么毫无预兆的被暴露在阳光下,好似一个不注意就能被人轻易的毁掉。   程谨言整个人都有点僵。   但他的失态也不过是瞬间的事,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程谨言:“你敢翻我房间!”   傅一:“我并非故意要翻你房间,那天去找白姨商量些事,看到这些纯属意外。”   “意外?这些东西能长翅膀飞你跟前去?”   原本都存的电子版,但他总觉得电子版缺少些什么,可能是真实性,由此他挑挑拣拣的打印了部分出来,数量已经非常可观,一刀刀按着时间整齐干净的装在抽屉中,哪怕是他自己要翻看也从不曾打乱过。   可是刚才晃过的那一眼,那些被他拿来当宝的东西,跟垃圾似得被人摊在桌面上。   程谨言太阳穴抽疼了下。   傅一说:“我不想跟你争辩什么,但是小言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这些东西现在也就被我看见罢了,你有没有想过被白姨得知的后果?”   她往里看了眼里面全然无知的展凝,说:“还有她,她也知道你的想法吗?她知道被你派人跟踪没有隐私可言吗?”   程谨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好似站累了突然往墙上一靠,垂头搓弄自己的手指。   好半晌,等人说的差不多了,他才低声说:“对,她们都不知道,然后呢?傅家千金要去告状吗?”   傅一被他的称呼弄的眉心抽了下:“小言!”   “无所谓,你想说就去说,但我也说一句,你做了就别后悔,敢跟程家作对的没几个,你要开个前例也不是不行。”   程谨言笑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程家迟早落到我的手上,你别不信,就算有那几个老东西在,也都是劣质瓷器的存在,你可以现在赌一把,看我到时有没有能力把你们傅家给掀翻了。”   “程谨言!”傅一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实在被这人的大放厥词给惊到了,但恐怖的是她居然是有些相信的。   傅一死死的拽着手机,几乎要将手机壳给捏碎。   程谨言扔完□□,又恢复到轻描淡写的状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傅一喃喃着:“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得激进狂妄并且不留一丝情面,她几乎都要不认识眼前的少年人了,哪里还有小时候乖巧听话的样子。   “我从来就是这个样子。”他朝远处看了眼,日头往西,光照渐渐衰落下去,又是一天将尽的时候,“只是你们不了解罢了。”   傅一很快走了,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留。   展凝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看傅一满脸菜色,很明显聊的并不愉快。   当然这跟她无关,她也并不在意。   又是半个月后跟孙婉和宋阳碰了个面,现在各自忙于工作,日子人人都过的跟狗一样,见面频率比以前少了很多。   宋阳的咖啡店生意很好,店面又扩大了一半。   孙婉被客户弄烦了的时候经常说:“我去你店里做咖啡小妹吧,平时看看帅哥,抓抓咖啡豆过日子算了。”   宋阳就是抿着嘴笑,任她一股脑的在那胡扯,因为知道这都是笑话。   “哎,大设计师,要么你给我安排个位置看看?前台小妹也不是不行啊!”孙婉在宋阳那边扯完了,又朝着展凝开火。   展凝要笑不笑的说:“行啊,你找我们老板说去。”   孙婉半死不活的往桌上一趴,可能最近工作是真忙,脸色看过去有点憔悴。   “喂!”孙婉半张脸贴在桌上看展凝,“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展凝惊讶的挑了下眉:“怎么说?”   孙婉:“看你气色红润,一脸桃花盛开的模样。”   “桃花半开不开中,”既然看出来了展凝也不隐瞒什么,“还在发展阶段,具体怎么样不好说呢!”   孙婉坐直身体,转了转脖子,漫不经心的朝宋阳扫过去一眼,对方神色平静,没多大反应。   孙婉:“下次带出来我们见见啊。”   “等确定后吧。”展凝笑说。   跟顾倾杯的事总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一场午夜美梦,哪天醒了也就空了。   这天后来也是凑巧,顾倾杯来消息时得知两人离的不远,特意过来了一趟,他另外还有事呆不了多久,拎了几份甜点过来。   展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咖啡店有的是这些东西。   顾倾杯说:“这家店的口感比较好,你们试试。”   展凝接过漂亮的盒子,看了他一眼,男人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展凝小声说:“这家咖啡店我朋友开的,这是让我去打脸啊!”   顾倾杯同样小声跟她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是给他提供情报。”   “……”展凝噎了两秒,“你说的好像挺对。”   顾倾杯笑着摸摸她的头:“听话。”   展凝心想:“我这是才八岁吗?”   不管她几岁,顾倾杯摸人脑壳这事似乎已经形成一个习惯,时不时的就要撸一把,展凝有时候都有种自己跟那只猫并驾齐驱的感觉。   他过来跟另外两人打了声招呼,很快就又走了。   带来的甜点稍微吃了些,和他说的一样,确实口感不错,但三人今天已经灌了不少东西,吃起来就很有限。   展凝挖了两勺就停了手,孙婉则几乎没动过,她把玩这咖啡杯中的调羹居然在出神。   展凝在她眼前晃了下手,“大白天的你醒醒!”   孙婉勉强笑了下,按了按额头,稍作犹豫后说:“刚那个……就是你现在在处的?”   展凝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答案不言而喻。   孙婉嘴角的笑容突然就淡了下去,重新低了头在那搅咖啡,再之后她几乎就没再吭声,下午茶时间耗的差不多时就各自走了。   但这天过后孙婉的情绪一直不太好,除了烦心的工作,还有那天那个男人微笑着自自己眼前晃过的画面。   孙婉满心烦闷不知找谁去说,后来去找了宋阳,有时闲聊,有时喝酒,他们两碰一起话也不多。   有一次孙婉稍稍喝醉了些,那些密密麻麻装在肚子里的心事趁机钻了个洞,一溜的全跑了出来。   “宋阳!”孙婉开口叫了身边人一声。   宋阳看向她。   孙婉双眼失神的厉害,盯着远处的驻唱台说:“你很喜欢展凝吧!”   宋阳愣了下,转着酒杯的动作停住了。   孙婉:“上学那会表面看着是给我补习,实际就是为了跟展凝套关系,快中考时大早上班里一群人莫名其妙吃了好几顿包子,也只是因为她喜欢,所以你偷偷去买的,为了不被她发现,你到处打掩护,你以为我不知道?”   其他琐碎的事情还有很多,少年人的懵懂爱恋像是无法触及的禁忌,带着独属于自我的敏感,藏在人生的最深处,有些腐烂成泥,有些璀璨如钻。   “说这些做什么?”宋阳表情有些不自然,这么多年了,他不懂孙婉现下拎出来拍拍灰让真相重见天日的意义在哪里。   “前两年回去时我还在我们自己那边登报找过一个人。”孙婉说。   那个人一直活在她的记忆中,那年冬季深夜,他出现的宛如是她的救世主,此后再没忘过。   她想尽办法的去找过这个人,依靠网络媒体,发布各类消息,然而她手中持有的信息实在是太少,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展凝曾说:“接着找呗,难得人生有这么一件执着的事,没到时间不需要放弃。”   所以她一直没有放弃,近乎于徒劳的穿梭在各个大街小巷。   其实很多时候她心里都明白,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寻找”只不过是出于一种习惯。   这些事宋阳也知道,尽管了解的不清楚。   他疑惑的看着孙婉:“然后呢?”   “我前几天看到他了。”孙婉拿起勺子在杯沿轻轻敲了几下,伴随着敲击声,她声音颤抖的说,“就是跟展凝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就是站在展凝身边,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笑起来很温暖的那个男人。   孙婉突然痛苦的埋下了头,十指插入头发中,用力拽了一下。   “宋阳,你要不要去试着表白一下,为自己争取看看?”她病急乱投医的声音闷闷的传了过来。   宋阳惊愕过后,又被她的建议给弄的特别无奈,叹了口气说:“别闹了。”   “那我怎么办?”孙婉转头看他,眼底发红,“你说我要怎么办?”   宋阳轻轻往后一靠,看了她一会,平静的说:“那你想让展凝怎么办?她从来没谈过恋爱,现在难得有这么一个在相处的对象,你想要她拱手让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婉摇了摇头,“我……”   “那你是什么意思?”宋阳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冷漠理智的有点吓人,“孙婉,你记住那个人是谁,她是展凝,你难道真的要跟她抢人吗?”   展凝是他们一起长大到的挚友,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重要性近乎跟家人比肩。   孙婉停了很久后轻声说:“如果我说是呢。”   “……”宋阳双手环胸,手指轻轻在胳膊上点着,“那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孙婉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一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不可思议的笑了下:“你可真伟大,你不是喜欢她吗?居然能这么眼睁睁的把人放走。”   宋阳没有丝毫犹豫的说:“她开心就行。”   “为什么?”孙婉不理解,“你忍者神龟啊,能忍到这个地步。”   宋阳被她这个比喻弄的一阵无语,最后说:“别闹了,失个恋而已,过几天就好了,你别太难过。”   “神他妈过个几天,你以为我是你啊!”   宋阳:“那你想怎么样?”   不顾一切真的去跟展凝争个高下吗?   她拿什么去争,她甚至连那个男人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何况对方也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她有什么资格去跟展凝一较高下?   孙婉顶着一张微醺的脸挫败又绝望的吐了口气,说:“我不知道。” 第59章   她是真的不知道, 但是行动还是无意识的,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找展凝的频率突然高了起来。   她给自己的理由是“她就看看”,看看又不犯法, 看看也不妨碍展凝什么, 人都有点私心,难不成还不能慰藉下自己不见天日的恋情?   只是可惜她的运气不太好, 来个十次都不定有一次能见着顾倾杯。   是的,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 还是从展凝口中套出来的, 就这么几个再普通不过的文字都让她心潮涌动的厉害。   对展凝的羡慕由此更攀升了些。   时间再长点程谨言的胳膊恢复的更好了, 展凝没再下班又去他的公寓,阿姨电话偶尔还是会来,展凝实在避不过的时候就会敷衍的去一下, 呆的时间并不长。   程谨言自己也明白靠这个方式拖住展凝是不现实的,他只能默默的躲在暗处,伺机行动,忍的久了他都觉得自己像生存于阴暗幽深中的可怖生物, 露着一双阴沉的眼,死死的盯着自己的猎物,都没个人样。   因为是跟海外设计师合作, 顾倾杯后面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国外,他希望展凝能跟她一起去,可以提升自己的能力,同时假公济私的可以在工作中适当约会。   他们没有其他情侣热恋中的那种如胶似漆, 但是要长时间分开却也是舍不得。   展凝同意了,开始积极办护照。   “什么时候走?”孙婉平静的问了声。   展凝:“还有半个月。”   他们照例在一起吃饭,程谨言也在,他埋着头没什么反应。   孙婉顿了一下,又问:“那准备在外面呆多久?”她笑着轻松说,“难得出个国,应该时间短不了吧,不然亏死。”   展凝没心没肺的点头:“短则小半年,长起来就说不定了。”   孙婉笑容一滞,最后轻声说:“挺好。”   不知道是时运不济还是什么,程谨言的胳膊还没彻底好透,右腿突然又被大面积滚水烫伤,感觉几辈子的霉运都聚集在了这一年中。   而时间正巧是展凝即将离开的时候,不单程谨言惨,连她自己的护照都给丢了。   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将顾倾杯送到机场,登机前顾倾杯深深的看了眼展凝说:“你可别跟别人跑了。”   展凝笑不出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帅?”   “原来你只看中我的脸。”   展凝:“……”   顾倾杯想了想,朝她走近些,拉起展凝手捏着,犹犹豫豫的说:“看我这么帅,你怎么没有见色起意一下。”   展凝对他突来的自信弄的懵了两秒,说:“我毕竟还是矜持的,见个男人就扑实在说不过去。”   顾倾杯无奈的露了一下小虎牙,一心钓鱼,鱼不上钩的焦躁。   他突然捧住展凝的脸,鼓足了所有勇气一样低声说:“那我来吧!”   然后在展凝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凑过去,轻轻的在她嘴角亲了一口。   展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亲,差点激动的要横尸机场,谁能想到活了两世的老妖怪,别说被男人亲了,特么被男人正正经经满怀心意抱一抱都是没有的,当然除了她弟。   这个亲吻持续的时间很短,并且属于浅尝辄止,但展凝还是闻到了顾倾杯身上清爽干净的味道,似乎是刮胡水,又好像是洗发露,又或者是他洁白的领子上散发出来的洗衣液的味道。   很好闻,好闻到让展凝有些发晕。   展凝脸颊滚烫,双眼却亮亮的,双手紧紧的拽着他腰侧的外套。   “落地了我就给你打电话。”顾倾杯也有些不好意思,话说着,眼神一个劲朝别处看,飘忽了会最终又落到了展凝的脸上,大拇指轻轻在她脸上蹭了蹭,最终满心局促被眼下的不舍给牢牢的盖了过去,“到时我们可以视频,一样是见面。”   展凝说:“你会不会没时间?”   “不会。”顾倾杯说着又忍不住凑过去亲了她一口,有了前例后,这一次瞬间变得自然了很多,“我会把时间抽出来的。”   他们腻歪了有十分钟,等到再也耽搁不起,顾倾杯才走了进去。   这是展凝第一次对分别产生了无法言说的抗拒。   她看着顾倾杯倒退着走远,她明明还见着这个人,却矛盾的开始想念了。   直到这时也才彻底明白,两情相悦的爱情有多么的动人。   展凝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纠缠不清的那些糟心事,有了对比才会看到差距,她开始理解程谨言当时的做法。   一切都是她上赶着,对方不过就是不喜欢她罢了。   认真说错,那个人其实也没错到哪里去。   感情的事毕竟不是牛喝水,按个头就可以的。   是她没有自知之明的强求了。   旧伤添新伤,阿姨留下照顾的时间瞬间被无限拉长。   这次程谨言作的程度不厉害,毕竟顾倾杯不在,他多少放了点心,但是偶尔想的实在狠了,就还是会想法把展凝骗过来。   展凝再过来也没了上一次的不甘不愿,情绪似乎好了很多。   她跟顾倾杯联系时并不会刻意避着程谨言,多次撞上后程谨言心中的恼火便聚集到了一个破顶的程度。   那种尖刺卡在喉咙里的不爽感几乎让他想砸了能见到的一切东西,而展凝对此一无所知,她甚至在程谨言靠过去时会扔过来一个异常疏离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告知你“没事给我滚远点”,鲜明的对比让程谨言又是难过又是不甘。   “我腿疼。”程谨言哑着嗓子说。   周日下午两人在客厅呆着,阿姨今天请假回家了。   展凝盘腿坐沙发上,跟前放着电脑在忙,这时看了他一眼:“上药了吗?”   他的烫伤有点严重,闹不好会留下大片的伤疤。   程谨言摇头:“还没。”   阿姨要到傍晚才回来,还得等好几个小时。   展凝说:“那我先给你上一轮,晚上睡觉时洗掉再让阿姨重新给你上。”   那条腿被滚水烫过,至今都红彤彤的,半生不熟的模样,还顶着些水泡,怎么看怎么有点让人反胃。   展凝将那新水泡用针给挑破,擦干净了,又耐着性子给他往上抹药。   药膏有镇定作用,触到皮肤一股凉意扩散开来,很快减轻了那股挠心的疼意。   程谨言目光静静的停在展凝脸上,看她专心只顾自己的模样,依稀有了些以前的样子,若一直这样多好,这次他一定牢牢的顾着她,细心收起她的满心爱意,再不敢浪费践踏分毫。   手机铃声彻底打破了他的畅想,展凝给顾倾杯设置了专属铃声,哪怕还没接起来就知道来电的是谁,她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美好起来,将程谨言给打击了个天翻地覆。   程谨言受了刺激,行动比脑子快,二话不说先一步将手机抢了过来,在展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忍无可忍的将手机给砸了。   他狂烧的嫉妒和愤怒一滴不漏的放在这一举动上,发泄的很放肆,放肆完就比较难收场了。   展凝一时无话的盯着人愣了好半晌,最终也没想出来这人突然抽风的理由。   “你这么能耐怎么不砸自己的?”展凝隐忍着火气说完,起身去捡那边角有点碎了的手机。   身后又是“砰”一声响!   程谨言按着她的话把自己手机也给砸了,然后面无表情的跟她对视着。   这种挑衅的姿态让展凝本就压不住的火气猛一下蹿了上来。   展凝顺手将手中的药膏给扔到了一边,心想:“你直接去死吧!谁还管你!”   她拎了包气冲冲的就要往外冲。   “你去哪里!”程谨言喊了声,表情突然变得慌乱,心底的委屈顷刻间泛滥成灾。   他只是想让展凝稍微放点心思在自己身上,在这点时间里可以不被人打扰,可以让他忘记还有一个对展凝具有影响的顾倾杯在。   他完全不想承认,自己或许连站在展凝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这会让他失了活下去的目标。   展凝的脚步不停,连个头都没回。   眼看着人要跑出去了,程谨言顾不得别的站起身要去追她,受伤的右腿一个没注意狠狠的磕在了茶几上,身高超180公分的大男孩哐当一声直接趴在了地上,下巴重重的往地砖上一砸。   他那双大大的漂亮眼睛却依旧紧紧的锁着展凝的身影。   展凝走不成了,可那股烦躁劲却也是真的压不下去。   “你能不能消停点?”展凝受不了的喊了声。   “那你能不能看看我?!”程谨言被逼得也有些崩溃,双手用力往地上一砸,“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呆着,你就不能好好看看我吗?我哪里做的不好,我都愿意改啊!”   室内瞬间沉寂了下去,像重工业地区突然被掐了电,陷入一片死寂。   展凝瞬间傻在当场。   而程谨言后知后觉自己说出了什么不要命的内容来,这本来没什么,但放在展凝一心奔在扑向顾倾杯的道路上,并且对自己避之不及的状态下,这些话就好比一把巨锁,沉甸甸的挂在了两人之间竖起的大铁门上。   他盯着眼前地砖上的纹路,出了一身的冷汗,也不知道是被疼的,还是被吓的。   “是我理解能力出问题了,还是你表达能力出问题了?”展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盯着还趴在地上的大男生。   程谨言手撑地自己慢慢坐了起来,半个身子靠在沙发上,抬头看向展凝。   他下意识的就想去否认,想说“是他自己表达能力出问题了”,但是看着展凝被冰霜泼了一身的模样,他知道再自欺欺人下去已经没多大意义。   所以程谨言沉默下来,他不承认,也不否决。   而事实上,沉默不就是某些猜测的默认吗?   展凝心中说不震惊那是不可能的,但程谨言打小就黏她,由此从来没往其他方面想过,她实在不理解这人怎么会有这个心思。   想想上辈子,这不是很可笑吗?   难道重生一次就是让两人感情对调一下,把前世她受过的罪让他全还回来?   没必要呀!两不相干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依着现在的情况来看,要完全互不牵扯似乎有些不太可能,展凝懵了,她的脑容量使她无法很好的应对现下的状况。   展凝突然又想到顾倾杯,又想到程谨言方才的失态,所以这人是吃醋了?   这醋吃的也真心有点贵啊,她这手机才买了两个月。   展凝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目光又重新落回他那惨不忍睹的腿上。   她忍不住提了句:“你先起来,自己把那药给上了。”   闹腾归闹腾,让自己伤上加伤就没意思了。   程谨言看着她,因为是坐在地上,加之脸色很差,整个人看过去像霜打的茄子,大眼睛甚至还有些潮乎乎的,看过去十分的可怜。   他低声说:“你还要走?”   展凝心想:“留着干嘛?拿尴尬当饭吃吗?”   因为程谨言那见鬼的心思现下还属于半遮半掩的状态,也不算彻底捅破,所以她有心想回绝,或者彻底教育教育,也没有很好的理由。   呆站了会,她说:“我另外有点事要忙,你自个呆会吧,阿姨也快回来了。”   程谨言垂着脑袋,像被扔入荒野,彻底被人抛弃了似得无望。   展凝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说:“腿好的差不多了就回学校吧,跟你的那些同学多处处,平时多出去玩一下。”   展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硬着头皮继续说:“大学里漂亮的女孩子不少,就凭你高中时那泛滥的桃花,想来现在的威力只会翻倍,我……”   “那为什么对你没有作用?”程谨言近乎于控诉的扭头望向她,满脸的痛苦,“你怎么就看不上我了?我很丑吗,你到底看不上我哪里你说啊!”   表白来的如此毫无预兆,展凝瞬间就后悔了,废那些话干嘛,本来还能半遮半掩的装傻下,现在倒好,直接剖开让你看了,你还能装眼瞎啊!   她当然没法装眼瞎,但是看着程谨言一副“我就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也应该喜欢我”的幼稚表现,她也真心是好气又好笑。   但最终也是笑不出来。   展凝叹了口气,终是走过去,在他跟前蹲了下来,前所未来的温和道:“程谨言,如果非要把我跟你的关系有个定义,真的只有姐弟了。”   她直直的望进程谨言的大眼中,那些过往在他的伤心欲绝下突然就那么散了,展凝说:“我恋爱了,我的恋爱对象是顾倾杯,我想跟他在一起。”   她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很喜欢他,你要祝福姐……”   “你做梦!”程谨言的表情因着她的一字一句变得狰狞而扭曲,他崩溃的吼道:“你做梦,我死都不会让你跟别人在一起!” 第60章   可能是快接近饭点, 宋阳这边客人不算很多。   服务员已经认识展凝,进去时还笑着说了几句话,宋阳正巧在店里, 见到她突然过来很意外。   他端了杯巧克力放她面前:“嘴怎么了?”   一说这个就糟心, 谁能想到程谨言忽然会发难的扑向自己,把她给膈应坏了, 要不是他那胳膊腿有点故障,今天估计能直接被他给扑死。   展凝对他本就薄弱的耐心在那一刻直接消失殆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那一巴掌抽出去时的感觉现在都还残留着, 疼的有些发麻。   “不小心磕到了。”展凝拿过杯子喝了口,皱了下眉,“今天能不能给我换个咖啡尝尝?”   “不能。”宋阳见她见鬼一样的表情, 笑说,“为你好,省的失眠加胃病。”   展凝摊手:“感觉你都成老爷子了。”   这些年宋阳安安稳稳的在这个城市里落着脚,生活平静而无忧, 为人处世也变得更沉稳内敛,似乎各方面都达到了一个比较理想的高度。   一个服务员端来了新出的甜品,女孩子上了点淡妆, 长得很甜美,冲人笑时眼睛弯成一双细细的月牙。   等人一走,展凝悄咪咪的说:“这姑娘追了你有小半年了吧?”   好几次都见着这孩子偷看宋阳,那眼神跟看国宝似得, 别提多明显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   “别胡说。”宋阳有些尴尬,“你们就爱乱猜,人刚大学毕业不久,才几岁。”   展凝想说程谨言那孙子还没毕业呢,不照样鬼迷心窍,然后又想到上辈子自己的恬不知耻,她还大人五岁。   对比宋阳的自知之明,她的自我认知简直放飞到了外太空。   展凝说:“大学毕业也二十二三了,跟你配一块不是挺搭吗?又不是她大你几岁,人现在四五十岁的老头都还找二十以下的,你这思想得洗洗锈了。”   宋阳不吭声,任她怎么开解,都死活不开窍的模样。   说的时间久了,展凝也懒得废话,渐渐止了声音。   宋阳想到孙婉,不由问了句:“跟她现在有碰面吗?”   “前段时间见得比较多,现在没有。”展凝说。   宋阳也不知道孙婉心中是怎么想的,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觉得不至于干出跟展凝抢男人的事来。   他看了眼还没心没肺不知真相的展凝,暗暗叹了口气,有心想点几句,又实在觉得不合适。   时间再晚点的时候展凝接到了阿姨的电话,说程谨言情绪不太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展凝都想揍自己一顿直接揍成失忆,僵着脸在那随口敷衍。   电话完跟宋阳一起找地方吃了个饭,展凝的电脑还落在程谨言公寓,她必须得先拿回来,但那个地方现在于她来说像一个无底深渊,除了深深的抗拒再没有其他。   她最后拽着一脸茫然的宋阳给自己壮胆子,过去了一趟。   开门进去时程谨言还没睡,似乎在沙发上坐着发愣,听到声音立时转头望了过来,眼底原本有光,见到宋阳又立时灭了个彻底。   他呆呆的看着展凝在那换鞋,然后就跟没见着自己一般的走过去,将原先摊在那,后来程谨言也没敢乱动的东西收拾了收拾。   程谨言撑在身侧的手死死的拧着身下的沙发,目光磁铁一般牢牢吸在她身上。   他想跟展凝说几句话,却又一时找不出合适的,他不想道歉,他不想解释,该发生的发生了,而且那些都是他心心念念太久,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的心思。   他就是喜欢展凝,就是想将这个人占为己有。   两人间怪异的氛围让宋阳有点傻眼,他对程谨言的印象从来没有好过或坏过,因为交流实在太少,只知道这孩子性子比较冷,但非常聪明。   可以往的碰面中哪怕他对其他人不屑一顾,对展凝还是很顺从听话的,眼下这个情况是两人吵架了?   宋阳挺意外,程谨言居然跟展凝能吵得起来。   东西收拾的差不多时,程谨言的欲言又止表现的更加明显,展凝斜过去一眼,冷声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好好拎清楚了。”   当着外人的面要是说出些有的没的来,跟展凝的关系明显会更加恶劣下去。   程谨言不想对人遮着掩着自己的感情,这明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也不敢冒进。   “你明天什么时候过来?”他说。   “再看吧。”展凝敷衍了一句。   这态度实在敷衍的太厉害,是个人都听出“明天鬼才过来”这么层意思。   程谨言:“那……我伤好了去找你。”   “你不知道我忙?长大了眼力见也该跟着长长吧!”展凝不耐烦的对付了句。   她原本是要着手准备补办护照的,但见鬼的这边工作上出了点问题,只能这么拖延下来,估计后面也别想了。   程谨言又说了几句什么,展凝臭着脸直接没搭理他,等东西都收拾完,在对方不甘不愿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上车后宋阳问了声:“你跟那孩子吵架了?”   展凝手撑着额头,沉沉的应了声:“嗯。”   宋阳:“为什么事吵的,我看他不像是会招惹你的性子。”   这么坑爹的事让展凝怎么说,连她自己现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不,应该说不理解,在被她冷处理这么多年的情况下,程谨言到底是哪根筋错乱,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展凝没回答宋阳的问题,直接转开了话题。   工作室没了领导扛着,工作量只增不减,伊静产假休完回来了,成天叨叨她那胖儿子,展凝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听着。   这天来了一个人,是个中年妇人,身材保持很好,穿着一身藏蓝色的暗纹旗袍,长发盘在脑后。   熟门熟路的走上来,跟见到的人一一打招呼,伊静非常热情的招待了她。   展凝对这人却没有丝毫印象,她原以为是熟客,后来伊静小声告诉她说这位是顾倾杯的母亲。   顾倾杯母亲身上有种古典气息,温润的远山眉,嘴角微微上挑,非常的和善亲人。   她叫季子璇,住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小镇,活的非常避世,这次正巧跟朋友出来游玩路过这里便进来看看。   展凝跟顾倾杯的关系往常在单位表现的并不明显,因此其他人谁都没察觉,而顾倾杯自己可能也还没跟季子璇提起过,由此对着展凝,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特别来。   稍微坐了会,这人就走了,后来跟顾倾杯联系时提起。   他突然说:“下次我带你去见我妈。”   “……”这都哪跟哪啊,丑媳妇见公婆这事太早了吧。   顾倾杯说:“那边生活步调比较慢,民风也淳朴,一出门满眼都是小桥流水,我妈特别喜欢那里,因为很有种与世无争的感觉。”   展凝说:“是不是就像江南的那些古镇?”   他笑了下:“差不多,但那边旅游业开发的还不彻底,所以不会被打扰,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展凝心想:“这是拐着弯的骗我去见你妈啊,咱两才认识多久啊,牵手漫步都还没经历过。”   嘴上说:“行啊!”   而季子璇来工作室半日游这个消息除了他们,还放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程谨言尽管来了S市,跟展凝的距离也几乎是到了一个想见便见的地步,但他心中的不安感并没有因此而消减,由此派人跟踪这活依旧持续着。   因为镜头比较远,所以拍的并不清晰。   程谨言盯着上面跟展凝一起走出工作室的中年妇人,心中有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在脑袋里搜刮了一圈,愣是没想出来。   而很快新年又要到了,展铭扬在放假第一天便跑来了S市,因着他的到来,展凝跟程谨言之间的冷空气稍稍消散了些。   程谨言这一年过的很坑爹,身上大伤小伤可以拢一拢直接出售了,展铭扬把李知心的那份心疼给表现了一遍。   然后安安稳稳的睡在了程谨言的公寓,并无知的隔三差五将自家亲姐给使唤过去,往火坑里推了一次又一次。   推到最后就是回家的时间了,顾倾杯这个年会留在国外过。   他说:“往后还有很多年都跟你一起过。”   展凝窝在床上,窗外下着雨,屋里开着空调暖呼呼的,昏暗的灯光搭配着顾倾杯的小情话,这个新闻里说今年冬季最冷的夜晚似乎也不过如此了。   很快就是春运,他们避着高峰提前回家,在候车大厅坐着,展铭扬水喝多了跑厕所跑的有些勤快。   展凝则拿着手机在那玩游戏打发时间。   “还在生气吗?”程谨言看着她犹豫了好一会问了声。   最近他都没好好跟展凝聊上几句,最主要的一点也是对方的不配合,展凝压根就没拿正眼瞧过他,有时候展铭扬在场不能弄的太明显,她硬着头皮给回应也是一个字两个字极为敷衍的往外蹦。   现下他这问句一出来,就是正面把问题拎出来了。   展凝觉得这不是她该回避的,是必须要把自己立场表达明确的。   “你觉得这种事情是用生气不生气来归纳的吗?”展凝往后一靠,沉默了下说,“那你觉得你有没有错呢?”   程谨言想都没想的说:“没有。”   展凝瞬间一股气哽在了嗓子眼,看神经病一样的看向他:“你都觉得你自己没错,那你还问个屁!”   程谨言说:“我喜欢你没错,但我也不希望你为这件事生气。”   这话非常的耳熟,展凝上一世的时候似乎说过这么一句类似的话。   她那会是这么说的:“喜欢你这事我坚持,你也可以继续坚持你的想法,到实在走不下去了我自然会放弃。”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谁能想到她也会有今天,谁又能想到程谨言会有今天。   展凝了解自己上一世的偏执,自然也就理解程谨言这一世油盐不进的坚持,她想反正见不得他两好的人很多,自己也不用劳心劳力,自然会有人进来搅局,算了,随他。   便低头玩游戏,再一次沉默下来。   除夕这天照例在家给李知心帮忙,展铭扬长大了,吵闹归吵闹,正事上也很帮的上忙了。   姐弟两在门口贴了对联,又跟着李知心一起去超市购买食材。   邻居见了纷纷笑说这两姐弟感情真好,从小好到大不容易啊。   展铭扬每次听到这个都会撞撞展凝,又夸张的抖他那两条粗眉毛,有种迷之的自豪,   晚上八点多,一家人围在电视机前看联欢节目,节目刚开始没几分钟,展凝的手机响了。   来电的是顾倾杯,她揣着手机去了阳台。   展凝笑嘻嘻的说:“新年好!”   顾倾杯在那笑了笑:“明天可还得跟我说这句话。”   展凝:“好啊!”   顾倾杯说:“可得当面跟我说。”   展凝:“好啊,我守着点跟你视频。”   他那边安静下来,有隐约的风声。   过了会,顾倾杯说:“N市的景观大道离你家多远?”   “不远,打个车十几……”展凝话音蓦地顿住,当机的脑子恢复了些,结合上下对话内容,她突然蹦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奢想,“你在哪?”   “你可算问到关键问题了!”顾倾杯在那边哭笑不得的说,“刚到N市呢,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一个□□扔进展凝的脑子,“轰”一声,出来的不是黑烟毁灭,是盛世下漫天的彩光。   “等着等着,你不用找,我扑过来!”展凝一叠声的跑回屋里,又冲向玄关,一阵的风风火火将客厅几人都给弄懵了。   展铭扬抻着脖子喊了声:“姐,你去哪?”   展凝完全没心思搭理他,换了鞋就直接跑了出去。   “别急,注意安全。”顾倾杯在那边说。   展凝:“急呀,我的大惊喜来了怎么能不急。”   顾倾杯将自己打包从海外直接扔回了国内,马不停蹄来到她所在的城市。   虽然他们经常通话,经常视频,但是有些想念是只有靠真真实实的面对面,靠触碰和亲吻才能解决的。   除夕夜的街道比往常消停很多,车辆零星跑来跑去,松松散散再没有拥堵不堪的遭遇。   展凝从车上跳下来,一路笑嘻嘻的奔向站在街沿的俊朗男人,他穿着长款黑色大衣,脖子上挂着银灰色围巾,头发似乎刚剪过,端正俊秀的五官都干干净净的露在外面。   可能在外面等的时间有些长,鼻尖和脸颊微微有些泛红,但是露在那边的小虎牙依旧昭示着男人显见的愉悦。   他敞开双手,将一股脑往这边冲的展凝接了个满怀,脑袋深深的埋进她的肩窝,闭上眼,重重的呼吸了口。   “冷不冷?”顾倾杯的声音闷闷的自她肩窝里传出来。   展凝也用力的回抱着他,摇了摇头:“不冷,我穿的可多了。”   顾倾杯抱着她低低的笑,听见展凝充满活力的声音就有无限喜悦想要从胸腔里冒出来。   他不断的收拢手臂,抒发着自己的日思夜想,亲了几口展凝热乎乎的脖子,把人亲的“咯咯咯”只知道在那笑。   过了好一会,顾倾杯才略略放开她,捧住展凝的脸,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展凝,都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挠挠头,笑着说了句:“好久不见。”   “嗯。”顾倾杯缓慢的闭了闭眼,低声说,“甚是想念。” 第61章   除夕这天除了娱乐场所基本就没什么地方可坐的了, 展凝脑子要刮下一层皮的时候李知心电话来了。   展凝出来的匆忙,家里都没交代一声。   “吭都不吭一声,又跑哪去了, 你这年龄长哪都不知道了。”李知心在那头喊。   展凝的手机质量可以, 没什么漏音,但碍于周边安静, 两人又离的近,顾倾杯还是隐约听了个大概, 就不怎么正经的在那冲她咧嘴笑。   这男人挺矛盾, 明明气质看过去挺沉稳儒雅的, 可只要虎牙一露,那股子焉坏的劲就又渗出来了,直接成了雅痞。   展凝将有朋友过来这边玩的事一说。   “大过年的赶紧带家里来, 外面哪还有可以呆的地方,饭吃了吧,要没吃我赶紧给做点,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李知心直接将后续流程给扔了出来。   展凝懵了, 拒绝不行,答应似乎也不太行。   她跟顾倾杯这顶多就算是八字有了一半的“撇”,要带回家的话, 怎么着都得有了完整的“撇”才行吧。   展凝犹豫的看了顾倾杯一眼,侧过身,手捂着手机小声说:“这行吗?我还没带过人回家呢!不太合适吧?”   李知心似乎在那愣了下:“你那朋友是男的?”   “……”展凝,“啊, 我工作室领导啊。”   李知心:“赶紧赶紧赶紧,赶紧带回来。”   挂完电话,展凝感觉头发要白了,顾倾杯笑说:“怎么了,我也不至于见不得人吧。”   “不不不。”展凝双手握着手机,有些紧张的样子,“我是怕你尴尬,有压力,我们两相处的……都没、没……”   按情侣标准来说,他们从确认关系到现在,不是工作太忙,就是现下的聚少离多,简直是及格线都到不了。   连及格线都不到的情况下,直接带进家门见家长,很有些越级的感觉。   而顾倾杯心中原本因她的态度稍稍带起的不舒服,一下子就消了。   “这有什么?想要进展还不容易?”顾倾杯抓过她的手搓了搓,“只要你扛得住就行。”   展凝:“……”   她听到了什么啊?!老天!   展凝就这么把顾倾杯带回了家,因为原先没有拜访展家的行程,由此顾倾杯现下是双手空空的状态。   “作为你的正宫男友,又是领导,我什么都不带的进去实在过意不去。”下车往公寓走时顾倾杯说了句。   可看他轻松自然的模样,那所谓的过意不去是真心看不出来。   展凝刚准备开门,门就自里面打开了。   李知心笑呵呵的站在那边,等顾倾杯礼貌的拜完年后,跟见了比亲儿子还亲似得将人给迎了进去。   顾倾杯是个很妥帖的人,言语温和,行事稳重,哪怕偶有欠缺,都很难让人有所意见。   展淮楠稍稍跟他聊了几句,整个人便放松下来,那眼神直接成了看准女婿。   展铭扬对顾倾杯不陌生,之前在工作室见过几次,他冲展凝小声说:“你两什么时候好上的?我怎么都没听说?”   两姐弟在展铭扬上大学后联系的频率稍微降了些,但对比其他姐弟这频率还是很高的。   展凝正剥核桃吃:“有什么好说的,谈个恋爱总不能昭告天下吧。”   “过分。”展铭扬不服气的撞了她一下,“我什么都跟你说,你就知道瞒我,真是伤害我的感情。”   “得了得了,你赶紧找女朋友去吧,烦!”   “你居然还说我烦!”展铭扬抱着个抱枕就往展凝身上扑。   展凝笑着半扑在沙发上,叼着半个核桃,任他在那一个劲扭。   顾倾杯挑眉看过去一眼,觉得挺新奇。   “你俩像什么样子,今天还有客人在呢,以为还是穿开裆裤的时候啊!”展淮楠忍不住教育了句。   顾倾杯说:“两姐弟感情这么好真难得,挺好的,我都羡慕了,可惜没个姐姐。”   展淮楠随口翻老底:“不听话的时候也闹心,小子从小就缠他姐,小时候还哭着闹着非得一起睡,尿个床都一起。”   “爸!”展凝受不了的喊了声,“说什么呢!”   “谁小时候没点糟心事啊,说说怎么了。”展铭扬脸大,跟听故事一样听的很开心,丝毫没有身为主角的自觉。   点心是虾饺,自己包饺子太麻烦,李知心直接在超市买了一大袋。   电视上放着小品节目,观众笑声一阵盖过一阵。   顾倾杯端着个小婉,里面放了食醋辣椒酱和香菜末,他一口一口的吃的很满足。   中间小声跟展凝说:“叔叔阿姨对我很满意啊,开不开心?”   男人脱了大衣,仅着一件修身的黑色衬衣,虽然脸上带着笑,但估计是没休息好,眼底的青色出卖了他。   “开心。”展凝说,“你是不是很累?”   顾倾杯摇头:“不累,都见到你了,累什么。”   展凝没笑,她知道对方想逗自己开心的心情,但是身体还是最重要,她说:“吃完赶紧休息吧,你黑眼圈很重。”   顾倾杯还在不正经:“跟你睡吗?”   “……”展凝直接伸手在他腰部拧了把。   顾倾杯下意识一抖,偷看这边好一会的展铭扬立时说:“顾大哥怎么啦?”   顾倾杯:“没事,这饺子蛮好吃。”   “那我再去给你盛一碗。”李知心高兴的走去了厨房。   这个晚上顾倾杯并没有在展家留宿,因为提前在酒店订了房,带来的部分行李还在那边,而他还要赶明天的早班飞机飞法国。   展凝也才知道两人的见面有多来之不易,并且时间多么有限。   他们的短暂碰面是由顾倾杯牺牲了自己的基础休息换来的,男人脸上的疲惫顿时就又有了另一层更深的意义。   展凝很感动,但她又不太会表达,跟顾倾杯牵手下去的时候,只一个劲的收拢着自己的力道。   这次带了脑子,记得拿展淮楠的车钥匙了,展凝准备上车。   “我来!”顾倾杯先一步从她手里接过钥匙,上了驾驶座。   订的酒店离这边不算远,半小时不到的路程。   顾倾杯:“等会你自己开回来没问题吗?”   大街上空荡荡的,某几个路段连个鬼影都没有。   展凝:“没事,都没辆跟我争街道的车。”   顾倾杯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抓过来搭在档位旁,展凝闲着没事在那一下一下的抠他手心。   到酒店后没第一时间下车,车子熄火后,两人安安静静的在车厢里坐着。   酒店为了配合这喜庆的气氛,大门排了一串烟火状的灯柱。   顾倾杯说:“我们团队中有个大男孩最近失恋了,因为工作太忙的问题,他回不了家就坐在工作台旁哭,后来也不知道我哪里惹到他了,哭到半道突然冲我说了句迟早我的女友也得跑。”   “是不是大前天你跟我视频那会?”展凝记得那时两人聊着聊着是有个人喊了声,但她没听懂。   顾倾杯应了声。   展凝:“人都失恋了,你还光明正大的刺激他,他不咒你咒谁去。”   顾倾杯一脸无辜:“总不能别人失恋,连带我都不能跟女友聊天吧,我那是在激励他。”   就说这男人焉坏焉坏的吧,就是单纯披了身无害的皮。   这么想着展凝心头一颤,倏地想到了另一层深意。   展凝:“那你这次特意回来……”   顾倾杯爽快的接口说:“对呀,硬生生被他吓的。”   他转头看过来,昏暗的光线中,可以隐约看到他挑起的嘴角:“我可能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万一因着聚少离多你不要我了,那我不得后悔死了。”   因为工作人员一句无关痛痒的戏言而上了心,挤着时间偷偷摸摸跑回来,见上这短短的一面,稍稍解了深入血肉的相思,又这么直白赤、裸的诉了一番心意。   只为了让两人都能平平心,在本不坚固的感情基础上淋一层薄薄的水泥,去努力撑到他回来。   展凝低声说:“你太小瞧我了。”   顾倾杯一脸静待下文的表情。   展凝往别处看了眼说:“我哪是那么容易见异思迁的,又不是猫遇春天。”   顾倾杯照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这话我可记住了,以后要反悔了,这脸打的可就不轻了。”   两人腻腻歪歪的在车上躲了很久,展凝从没有觉得时间这么快过,但时间确实已经靠近零点。   两人的氛围很好,谁都不想这么轻易的分开,可也不是能任性的时候,顾倾杯明天还要早起,可供休息的时间真的太少了。   展凝:“我回去了。”   顾倾杯抓着她的手没吭声。   展凝抽了抽,没抽出来,又说了句:“我得回去了。”   好半晌,顾倾杯叹了口气,坐直身体:“我送你回去。”   “……”展凝说,“你来搞笑的?”   顾倾杯笑了几声:“别闹,一个女的这样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展凝:“然后我再送你,你再送我,无限来回直接送到天明?”   “你想的美,等着!”他下车走出去一些,那里停了辆刚载客过来的出租车,交涉了几句后又马上跑了过来。   重新往公寓赶,那辆出租车便乖巧的跟在后方,带着等会将顾倾杯送回去的使命。   次日展凝跟着早起开车将顾倾杯送去了机场,因为有没眼力见的赖床大王展铭扬跟着,展凝跟顾倾杯也不好干些少儿不宜的事。   越接近离别能说的话就更少,到最后就那么直直的站着,直到耗不下去。   “谈恋爱都像你们这样吗?”回去的路上展铭扬忍不住说了句。   展凝:“怎样?”   没有外人在,展铭扬的坐姿就比较放飞了些,整个人扭了好几段似得外在车座上。   他吊儿郎当的说:“送个机就跟要换男人似得,我都没眼看。”   展凝:“说得来好像我求着让你看一样?你以后少当电灯泡。”   展铭扬:“见色忘弟。”   展凝就这么载着一个闹腾鬼和一后备箱顾倾杯大早上准备的见面礼开去了市中心,说好了今天要带他看电影,开年第一天热闹而幸福,而程谨言则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东西。   他昨晚睡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旗袍妇人了,如果没有记错,似乎是在一本相册中。   程斯博和白思怡各自名下房产都有不少,但程谨言住的这边就好比是这些房产的根基,关于一家子可供回忆的信息几乎都集中在这边。   往常谁都没有要怀旧的心思,所以那些相册什么的放在哪程谨言不是很清楚。   他上上下下翻了很久才在一个柜子旮旯里找出了几本相册。   在第二本靠后的页面他找到了白思怡跟那个旗袍妇人的合照,数量还不少,那时候的两人还非常年轻,长得都很漂亮,从摆弄的姿势可以看出白思怡比她要稍微活泼一些。   一个文静,一个跳脱,气质迥异的两人关系却明显非常不错。   程谨言很小时候,对母亲这个角色还抱有期待,时常翻看这些照片,由此对这个人印象比较深。   但怎么都没想到现在还能再次遇上,并且会自由出入顾倾杯的工作室。   客人?还是亲属?   不管什么时候,能跟白思怡扯上点什么关系的人都不会是无名小卒,但他实在想不起来跟这人有关的信息,哪怕是上辈子他也非常确信没有过交集。   奇怪了。   程谨言将泛黄的照片抽了一张出来,撕开已经鼓起的塑料膜,对半剪开,将只留着旗袍妇人的部分拿走了。   临开学时他收到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那位妇人的个人资料,信息不多,但够详细。   季子璇,于23岁下嫁一名没什么成就的摄影师,次年丈夫因意外去世,后收养了一名小男孩,冠夫姓,取名顾倾杯。   程谨言目光下移,在“时装秀事故”几个字眼上停住,他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有意思。” 第62章   展铭扬后来跟程谨言八卦过年这件事, 程谨言反应不大,只冷淡的瞟了眼坐在另一边对着电视同样面无表情的展凝。   顾倾杯过来拜年这事他早就知道,那天他在屋子里独自坐了一整天, 然后神经病一样的翻来覆去的看这些年来展凝成长的痕迹, 他看着上面表情明媚的女人,一举一动间发现哪怕是上辈子, 在他面前的展凝都没有如此的开心放松过。   这让他的嫉妒和愤恨更上升了一个高度,他实在太想要展凝这样对着自己笑了, 而就目前来看全是妄想, 他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硬忍着别无他法,不过也快了,变数发生的总是那么措不及防。   程斯博被查出肝癌晚期是在程谨言开学后不久, 他愣了下,随后从容的跟着前来接他的严哲智走了出去。   他是意外的,因为时间居然提前了半年,上辈子听到这消息是在他大三的时候, 现在还是大二下学期。   不过不管是什么时候,程谨言都是麻木的,不说上辈子跟程斯博父子情不深, 哪怕还可以,就凭着过去这么多年,也耗的差不多了。   什么都在损耗,除了想要得到展凝的欲、望, 诡异的与日俱增着。   他跟着严哲智先到医院见了程斯博一面,然后便着手代自己的父亲管理程氏各项往来业务,有上辈子做基础,这些事上手起来还算井井有条,但也就是相对比而言,实际忙的几乎连闭个眼的时间都没有。   又一个深夜,程谨言满身酒味的走进办公室。   严哲智帮他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掀开笔记本照例汇报之后的行程:“小程总,明天将……”   “等一下。”程谨言捏了捏鼻梁,“把后续事项直接发我邮箱,今天先回去吧。”   严哲智同样疲惫的脸上露出片刻的迟疑,很快点头退了出去。   在几十层的高处发了会呆后,程谨言捞出自己的手机转了转,时间刚过晚上的十一点,他不知道展凝睡了没有,不敢随意打搅。   犹豫了下后,先发了条信息过去。   展凝还没睡,收到消息时她稍作停顿便回了过去。   在得知程斯博病情的情况下,对方来这么一条问候的消息,不管基于什么原因,都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尽管程谨言有让她十分糟心的一面,可也总归是她亲眼看大的孩子。   她知道这个人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在还算得上稚嫩的肩膀上即将挑起什么样的重担。   上辈子展凝陪着这个人走过了这场狂风暴雨轰炸过的泥泞,而这辈子就只能这么默默祝他好运了。   电话很快打了进来,展凝接了。   程谨言突然笑了下,烦闷的心情因着她的声音而突然变得愉悦起来,他忍不住说:“展凝,我想你了。”   想你笑嘻嘻跟我说话的样子,挑着眉耍赖非得赖在我身边的样子,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这个世界多么的日新月异,只有你在我身边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你永远在咫尺间,一回头就能看到,一伸手就能抓到。   展凝眉头狠狠一跳,心里莫名“咯噔”一声,突然觉得有点不妙,但她又想不出这不安感具体来自哪里。   或许是带起了前世的回忆,程谨言用过各种语气唤过她的名字,而今生却是彻头彻尾的头一遭,抛开不安感,还有更无法言说的反感。   “你叫我什么?”展凝不可思议的问了句。   程谨言:“我想你了。”   “……”展凝发现接电话就是个错误,她一时的宽容理解纯粹是喂了狗了。   程谨言:“我……”   “听说你父亲生病了。”展凝先一步打断他。   “嗯。”他坐在办公椅上,转了个方向,面向窗外,看着天上明亮的月亮,“肝癌晚期,活不久了。”   “……”展凝吐了口气,“替我跟他问声好。”   “好啊。”程谨言在那边轻声说,“我今天特别累,所以今天格外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展凝给恶心坏了,在对方水深火热的状态下她原本是不想跟人吵的,但最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厉声说:“你能不能正常点?我的态度表达的还不够明确?”   程谨言:“不是不够明确,是你没表达对。”   展凝:“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不……”   “多少次都没用。”程谨言打断她,低声说,“除了跟我在一起,其他我全都不接受。”   这个晚上他突然变得有恃无恐起来,再没有任何的顾忌,变得绝对又强势,好像冲破了全部的枷锁,将外围的一切层层撕裂开来,直白又充满攻击性。   展凝被他的态度弄的心里发毛,她心想:“这人脑子有病吧,怎么就突然就变态成这样了?”   手腕好似被火舌舔过,吓得她立马掐掉了手机,扔很远。   她脸色难看的看着滑到书桌边上的手机,眼神就像盯着一种肆虐无解的新型病毒,好在这薄薄的砖块保持安静下来,没再有反应。   展凝长长的吐了口气,有些狼狈的捂了捂自己冰凉的双手。   程斯博熬了三个月,哪怕再有钱,再有名望的人,在死亡面前都一律平等,他雄厚的家业并没有为他延长生命长度,一天都没有。   在夏初的季节,结束了他不长,但还算得上可圈可点的生命。   展淮楠一家都出席了葬礼,跟在大堆的人群后,依次走进礼堂。   家属回礼时,程谨言盯着展凝的目光几乎要将人给盯出个窟窿来。   他瘦了不少,清减下去的脸庞使得那道视线更为锐利了些。   展凝整个人僵在那,恶狠狠的刮了他一眼。   程谨言却好似被柔风拂过般冲她勾了下嘴角。   这样的场合,他居然在笑?!   展凝心中瞬间冒出一个词:变态。   对比死亲爹的程谨言,展铭扬表现的比他还难过,天真的孩子无法想象这个年纪失去父亲的痛苦,他觉得命运对程谨言实在太残忍了,由此在葬礼现场更是心疼的抱了抱程谨言。   展凝无话可说。   出来后撞上傅一,着一身黑色蕾丝连衣裙,亭亭玉立的站在小花坛边上。   “傅一姐!”展铭扬先一步礼貌的打招呼。   傅一冲他笑了笑:“好久不见,小扬都长这么大了。”   展铭扬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   傅一将视线转到冷着一张脸的展凝身上,两人对彼此都不感冒,相看两相厌,展凝是能离这人多远就想多远,看但她今天这姿态很有些在这特意等自己的意思。   最后将展铭扬支走,她们难得有默契的走到了较为僻静的地方。   “听说你在一家工作室工作,前景如何?”傅一突然拉开了叙旧的架势。   展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应付:“还成。”   傅一:“我给你介绍个工作怎么样?”   展凝神奇的看了她一眼,她完全不认为傅一这一出会是为了她好来的,可要说歹意也似乎想不太出来。   展凝:“傅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   “总归相识一场,帮一把也没什么。”傅一停顿了下,“何况小言在那边上学也多亏了你照顾,我们理应表达感谢。”   “你想多了。”展凝挺想把傅一给气吐血的,但碍于程谨言走偏成那样,她实在不想跟这人有太大瓜葛,索性撇清关系,“我跟程家少爷往常并没有什么联系,更别提照顾,我照顾我男人都来不及呢,哪来精力照顾别人。”   傅一愣了下,有些意外:“男朋友?”   展凝:“我有男朋友很奇怪?”   “不,”傅一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随后突然从手拿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未来若有需要可以找我。”   展凝迟疑了下,还是接了过来。   后来有将近半年时间没有见到程谨言,不单如此,程谨言也没再来电话骚扰她,这个人在那场葬礼之后几乎就这么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偶尔跟家里联系,零星会听到对方的消息,说程家的几个老一辈给程谨言使绊子,这孩子倒也没被绊倒,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反而把他们给扔出去了。   程氏在程斯博去世后并没有如业内猜测的萎靡下去,相反日益壮大着,短短半年时间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不单摆平了内部动乱,还将并购了两家上市公司,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从会议室出来,程谨言在几份文件上签完字交给秘书,对跟进来的严哲智说:“我要回S市,这边的事情你着手处理,处理不了的发我邮箱。”   严哲智推了下眼镜,不赞成的说:“现在走是不是太早了,这边还一团乱,跟荣达的交易还挂在半空中,陈先生还在医院昏着没清醒,媒体也就是堪堪压住了而已,万一想不开捅出来事情也不好办。”   所谓的陈先生是程谨言的姨父,因为程谨言最开始主动送出的一块商业地皮而觉得占了大便宜,谁能想到没几个月就测出重金属污染严重,上面勒令不得开发,各种文件突然卡壳审批不下来,原本就虚虚挂着的资金链断的七七八八,本就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这下子真浮肿成胖子了。   这样的坑大大小小挖了好几个,人人都以为这是程谨言的示弱,谁知道是强攻,程家的几个大佬就这么掉以轻心连着不带停的往里跳了,摔的有轻有重,反正摔过之后对程谨言的阻拦瞬间就成了如同虚设。   程谨言扯了把领带,解开最上面的扣子,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脖子:“就按我说的办。”   周遭暮色四合,展凝从工作室走出来,本来跟孙婉约好了一起吃饭,结果对方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她正愁怎么打发自己的五脏庙。   一辆黑色私家车缓慢的驶了上来,到她身侧时鸣了下喇叭。   展凝往旁边让了步,后面有关车门的声音,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然后就僵住了。   “一起吃饭?”程谨言走过来几步,脸上带着点笑意。   他穿了一身黑,休闲西裤加立领衬衣,夜风自侧面吹来,勾勒出对方精瘦的腰肢,刘海全部撩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这个天其实是有些冷了,能装成这样也不容易,展凝收起最初的惊愕后忍不住在心中想:“装,冻不死你!”   程谨言似乎真的不冷,大大方方的站在风里,俊美的脸庞因着微亮的天色镀了层薄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想去哪吃?”   两人的五岁年龄差在过了近半年后的现在似乎已经被抹平了,他看过去成熟了很多,可能是衣着打扮,也可能是环境造就,大男孩真的已经蜕变成大男人。   跟上一世的“程谨言”几乎彻底重合。   也是这个原因,展凝对他的抗拒便又提升了一个度。   展凝朝后退了步,在熙熙攘攘的街边蹙眉跟他对视着:“你怎么来了?”   “迟早都要来的不是吗?”程谨言双手往兜里一揣,目光放肆的在她身上一溜,“似乎瘦了,最近没休息好?”   展凝就跟被蛇信子舔了下似得难受:“还成,我今天约了人,得先走。”   “约了谁?”程谨言完全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目光黏在她身上,“带我一个不影响吧。”   展凝:“不太合适。”   “你又不是爱结交朋友的人,身边还有谁是我不认识的?”程谨言盯着她略有些不耐的侧脸,软下声音说,“半年不见了,不至于就这样对我避之不及吧,我又没做什么不是吗?”   说的话是很在理,但展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这人的态度变得很有问题,而且……他的话变多了,不单变多了,更掺杂了不容拒绝的强硬。   展凝对他这德行烦的不得了,却下意识明白今天想要轻易摆脱似乎没那么容易。   最后就近去了一家餐馆,这边的环境造的很好,小包厢木窗对出去是个小院子,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翠绿的竹子,还有人造假山,山上有水循环下落,周边雾化形成薄薄的水雾,非常好看。   “之前没来过吗?”看展凝环顾四周的眼神,他问了句。   展凝:“新开的。”   服务员过来给他们添了水。   而展凝所谓的“朋友”始终没出现,程谨言自然也没傻得特意去问。   上菜后一边吃,一边闲聊,尽管展凝态度冷淡,回应给的也不多,但气氛勉强还算的上融洽。   直到展凝接到一条短信,短信来自顾倾杯。   顾倾杯:我后天回来。   跨国合作的系列作品其实早就已经完成,并在时装周上取得了很好的反响,会延迟回来的原因是顾倾杯被瞿刑给拎过去了,这一拎就给拎了两个月。   展凝:真的?   上次也说要回来了,结果空欢喜一场的事到现在她都还记得。   顾倾杯直接发了订票记录。   展凝盯着看了好一会,突然抿嘴笑起来。   程谨言放下筷子,静静的看着她,直到人抬头望过来,才问了声:“什么好事让你这么高兴?”   这事没什么好瞒的,就算瞒,最不该瞒的人就是程谨言,展凝恨不得顾倾杯能马上飞到自己面前,然后让程谨言看看他们在一起时的模样和决心,好赶紧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展凝收了手机,嘴角无法抑制的上扬着,说:“顾倾杯要回来了。”   程谨言的眼神倏地一冷,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是吗?”他举起杯子抿了口茶水,淡声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第63章   “开玩笑。”见展凝脸色不对, 程谨言立马改口,后想了想又不甘心似得笑说,“你得理解我, 自己情敌要回来了, 我说高兴也太假了是不是?”   展凝一口气顿时堵在嗓子眼,被哽的脸色变了几变, 愣是说不出话来。   这么直白了当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的态度让她很有些招架不住,突然发现之前的近半年销声匿迹并不是如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这人的邪性并没有被压下去, 相反更增长了些。   展凝很想发火, 可发火这事之前也不是没干过,并没有有效的解决掉眼前的问题。   她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后淡声说:“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吗?”   展凝问的很诚恳,毕竟太无法理解程谨言的想法了, 她扪心自问这辈子前前后后真心没对这人在态度上多亲近过,理应不会把人整成这样才对。   “可能我就喜欢别人吊着我,你知道长期活在成堆讨好你的人中,突然发现一个看你不顺眼的, 这就跟科学家发现外来物种一样让人感觉振奋。”他迎着展凝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要么试着对我好看看?说不定我就没兴趣了。”   展凝终于说了句:“你要不要去看看脑子?”   程谨言胳膊往桌上一撑, 轻轻抵住秀气的下巴,倾身靠近她一些,笑着轻声说:“只有你能治了,你给我看看?”   展凝搭在桌沿上的手倏地握拳, 硬忍下了想一巴掌抽过去的冲动。   她往后一靠,冷眼看着在变态大道上狂奔不复返的男人:“程家的人知道你这么恶心人的想法吗?”   程谨言:“有区别吗?现在的程家还不是我说了算。”   因为现在大权在握,程谨言自然而然有了底气,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一切,去抢夺他想要的一切,不用在像之前那样忍气吞声。   他等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真是太久了。   两人对视片刻,展凝先一步受不了的转开了视线,对方的言之凿凿让她很是不安,不知道白思怡知道这人的想法时会是个什么反应,估计能直接炸了,若实在不行,她不介意跟那个女人合作一把。   回去时程谨言要送她,展凝拒绝了,这边离她住的地方不算远,走过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也挺好,很久没散步了,我陪你。”程谨言缓步走在她身侧,没有靠的特别近,但也不远。   夜风穿过,隐约带起他身上的浅浅的香水味。   展凝本来还想着找借口摆脱这人,一闻到这个味道就跟被人点穴似得僵住了。   印象里程谨言一直是不爱用香水的,上下两辈子都是如此,上辈子展凝甚至还特意买过一款送过去,最后反正是没用到他身上,不知道是在厕所当空气清新剂了还是什么,就没再见过。   但今天……他身上用的居然就是那会她买过的一款!   展凝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一样的扭头看了他一眼,程谨言注意到,说:“怎么了?”   展凝舌头都要捋不直了:“你怎么开始用香水了?”   “好闻吗?”程谨言突然俯身靠过来,微侧过头,“你再闻闻,喜不喜欢?”   展凝被他逼得直接撞在了树干上,眼前毫米处是程谨言在夜色中只余一个轮廓线条的侧脸。   “滚!”她隐忍着吐出一个字。   程谨言一手拽着她的胳膊,一手撑在她脑后,缓慢转头过来逼视着一脸防备的展凝,固执的又问了声:“喜不喜欢?”   展凝试着挣扎,愣是没挣扎出来,受不了的喊了声:“你到底还能不能正常点了——?!”   程谨言:“我就是问你喜不喜欢?”   展凝厉声说:“我恶心!”   程谨言跟听不懂似得歪了下头,好一会轻笑了声,放开她,退了步:“走吧,送你回去。”   展凝喘了口气,脸色难看的走出去。   原本不长的路程,因着程谨言的存在而变得荆棘丛生起来,展凝从来不知道时间有这么难捱过,更没想过跟这个人的相处会变成这样一种水火不容的状态。   就像拖着一条大蟒蛇,展凝走路感觉都不对了,差点顺拐。   一路走到公寓楼下,展凝看了眼不远处尽职尽责跟着的黑色车子:“可以了,你赶紧回吧。”   她的脸色不太好,抗拒姿态明显,拽着包的手有点用力,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非常不舒服的紧绷状态。   程谨言近乎迷恋的又看了她一会,看的展凝快招架不住时才说:“好,我下次再来找你,晚安。”   你可千万别来了。   展凝头也不回的跑进了单元楼,直到进了电梯才脱力般的吐了口气,她疲惫的看着上方跳动的数字。   原先以为抽程谨言没这么好打发,结果居然没有死皮赖脸的硬要跟上来,展凝后知后觉的有种要谢天谢地的感觉。   顾倾杯回来的当天展凝去接了机,然后两人一起吃了饭,他们坐的是靠窗的位置。   展凝偶尔一次扭头望出去,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程谨言,他甩上车门,隔着玻璃冲展凝招了招手。   “怎么了?”见展凝突然手忙脚乱的打翻了小婉,顾倾杯连忙拿了小毛巾递给她,边问了声。   展凝僵硬的摇了摇头,拿着白色的毛巾机械的擦拭衣服上的污渍:“没什么,看到个熟人。”   顾倾杯朝外看出去:“谁?”   “程谨言。”展凝死死的拽着毛巾,十分抗拒勉强的跟着转头又看出去,已经看不见程谨言了。   顾倾杯:“没人啊,是不是看错了?”   展凝皱眉,仔细看了一圈,最后说:“可能吧。”   不知情的顾倾杯给她盛了碗汤,笑说:“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吧,下次把人约出来一起吃个饭好了。”   “不用了。”展凝接过他递来的碗,“那人最近有点不对劲,还是少搭理他。”   顾倾杯挑眉:“怎么说?”   他一直把程谨言放在一个跟展铭扬等同的位置,对方跟展凝的关系也自然而然的摆在了姐弟上。   展凝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因为说起来真的有点离谱,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从来都没亲近过孩子,结果现在对方神经质一样的缠上自己了,怎么想怎么匪夷所思,厚脸皮如她也有些说不出口。   “一言难尽。”展凝最终隐瞒了下来,她觉得顾倾杯回来了,程谨言不管怎么样都要顾忌着些,或许慢慢就想开了呢。   当然这样的想法着实天真了些。   顾倾杯回来后便开始忙于这边零碎的工作,还没彻底打理完便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这是他回来的第三天,这三天内他都是跟展凝一起进进出出,晚上抽空还去看过一场电影,忙碌中发现了生活另一面的美好。   而这样的美好,因着一通电话终结了。   顾倾杯:“你说你是谁?”   “地址我发你手机,晚七点。”程谨言没回答他的问题,径自说,“顾先生,我很期待今晚跟你的见面,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心念很久的大礼。”   电话随后中断了,顾倾杯犹自不敢相信的看了眼黑下来的手机屏幕。   这是程谨言?   不论是说话态度还是行事作风,都让他非常的意外,跟记忆里沉默寡言又有点阴沉的少年简直是天壤之别。   见面地点约在一家茶馆,顾倾杯刚走进去就有人迎了上来。   “顾先生是吗?”见顾倾杯点头后,小姑娘做了个手势,“这边请,程先生已经等着了。”   包间不大,四方桌子,每边摆着一把木椅子,桌上放着一套茶具,空气里隐隐有了茶香。   程谨言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冲着进来的顾倾杯抬手:“坐!”   乌龙茶,很清爽的香味,顾倾杯端起杯子晃了晃,抿嘴喝了口,伴着清香舌根窜起明显的回甘。   “不错。”顾倾杯放下杯子,抬头看向对面已然变得陌生的男人。   程谨言将热水淋在紫砂茶壶上,静等片刻后又给他另外倒了杯:“再试试这款普洱生茶,口感比较苦,但是苦的蛮有味道。”   他再次把杯子推过来,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杯身上,露着一截秀气的手腕,腕骨带出漂亮的弧度,稍稍往上则是一枚精美的袖扣。   顾倾杯以不变应万变的端起来,很是顺从的又喝了口。   “怎么样?”程谨言问道。   “还可以,”顾倾杯放下杯子,“我平时不喝茶,对这些不太了解。”   “未来可以多了解一下,对比西式咖啡,还是中式的茶道更有意思点。”   顾倾杯:“或许,但每个人偏好不同。”   不轻不重的闲聊着,两人间的氛围好似多日不见的旧友,还挺融洽。   只是这份融洽存在的时间非常短,在程谨言扔给顾倾杯一份薄薄的资料后,彻底消失殆尽。   顾倾杯随手翻了几页就扔到了一边,没什么表情的看着程谨言。   “你调查我。”他说。   程谨言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重点不在这里。”   顾倾杯冷眼看着他。   程谨言:“我帮你个忙怎么样?二十七年前你的养母因一场时装秀名誉毁于一旦,时隔多年,我为她把丢掉的一切都给捡回来,如何?”   季子璇跟白思怡曾经是校友,两人家庭背景悬殊,性格也南辕北辙,但可能是互补的原因,加之有相同的爱好,阴差阳错的走到了一起。   那时的瞿刑和钟乔松都是国内有名的设计师,在设计界成绩斐然,并驾齐驱的两匹好基友黑马,名声非常的大。   季子璇和白思怡当初的目标都是能拜入这两人门下,前者更喜欢钟乔松稳扎稳打的中国风,后者则更偏好瞿刑大胆出挑的西式风格。   因为喜好不同,倒也不用特意去竞争。   但很不巧,两位名设却偏偏都看中了季子璇,瞿刑算比较豁得出面子去的人,吹胡子瞪眼加耍赖,愣是将季子璇给抢了过去。   钟乔松无奈之余懒得跟这大小孩一般见识,就随他去了,但同时也没有要收白思怡的心思,结果就是白思怡出局,成了一个谁都不要的流浪货色。   后来或许是怎么想怎么不服气,白思怡愣是动用家里资源让钟乔松硬收下了自己。   这个徒弟收的就跟捡剩饭似得非常不是滋味,钟乔松起初没给什么好脸色,但不管怎么着都收进来了,时间一场钟乔松便多多少少还是会教她一些,后来看这孩子确实有天赋,就教的更认真了。   然而白思怡跟季子璇的关系却每况愈下,过了一两年各自都参与了不少赛事,成绩全都不相上下。   最后将全部希望压在了一场国际时装赛事上,然而赛事收尾时却爆出了一个惊天丑闻,参赛选手季子璇设计的全部作品居然都涉嫌抄袭,抄袭的全是名家,最后一个系列则抄袭了同是参赛选手的白思怡。   所谓的抄袭名家没有任何的对比图,只是言之凿凿的大肆报道了一番,而后者则扔出了一大堆并不怎么能站住脚的证据,就算如此也总归是增加了别人津津乐道的谈资,没多久又扒出两位选手是生活中的知己好友,抄袭丑闻的真实性突然被莫名其妙的给坐实了。   因为事件性质太过恶劣,造成的负面影响非常大季子璇由此被迫退赛,并再未在之后的任何赛事中出现,甚至直接消失在了服装设计界中。   瞿刑跟钟乔松因着这个事故而闹僵,最后钟乔松将白思怡赶走,自己选择了隐退。   程谨言很是享受的喝了口茶:“据说你养母那时因为打击过大而身体抱恙,至今没有恢复透,而你……”   程谨言拿着杯子指了指他:“在这一行费尽心机的往上爬,也只是为了给那场赛事来个翻盘,但很可惜,你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我把机会摆在你面前,要不要你自己选。”   顾倾杯:“我凭什么相信你?”   程谨言随手将边上的一张卡片扔了出去。   之前不知道,到手才发现是一张名片。   看清上面的内容后顾倾杯缓慢的睁大眼,表情掩饰不住的惊愕。   “你是程家人?”他犹自不相信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程谨言嗤笑了声:“顾先生关心的重点永远这么偏吗?”   顾倾杯抿着嘴,脸色非常难看,雷打不动的淡定在这个当下被击了个粉碎。   当然他需要受到的打击远不止这点。   程谨言性感的薄唇轻轻贴着杯沿,凉薄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他身上。   “你回去好好考虑,我可以帮你为你养母正名,但我有一个条件。”   顾倾杯拧眉看着他。   “离开展凝。”   顾倾杯表情瞬间剧烈扭曲了下。   程谨言继续说:“她只能是我的,我就算是死都要拽着她。” 第64章   有时候人生真的很像一个笑话。   早前的那些细枝末节,无缘由的敌意, 深的浅的抗拒, 在暗中伺机潜伏的阴翳目光就此有了很好的解释。   虽然这个解释并不是他想面对和去理解的。   竟然是这个原因。   顾倾杯感觉自己整个背部都被寒冰冻了一下的难受起来。   “展凝知道吗?”他调整了一下姿势, 冷眼看向程谨言,“知道你这不要脸的心思吗?”   程谨言:“你猜!”   顾倾杯憋着气:“其他不说, 就算知道,她也看不上你。”   空了的紫砂杯原本在那绕着程谨言修长的手指打转, 在他话落的那一刻蓦地停住了,杯身没头没脑的往他手指上一撞,歪在了一边。   程谨言抬了抬下巴, 表情以可见的速度凝固起来, 目光直接成了肃杀的刀刃毫不留情的刮在顾倾杯身上。   “果然是脑子太满的人,季子璇难不成是养了头白眼狼?”   言下之意则是居然还有心思去管别的,真是太闲了。   顾倾杯眉间的褶皱顿时更加深些许,倒也没动怒:“程家接班人不需要注意下说话分寸?”   “你配?”   程谨言豁然起身, 一手搭在桌沿, 白皙的指尖轻轻在上方点了几下, 视线向下, 施舍一般的扔到他身上。   “顾先生,今天话就到这边,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做抉择, 一天不够就两天,两天不够就一周,但绝对不要把时间拖太长, 我耐心有限。”   顿了下,他想起什么又补充上去:“对了,离展凝远点,我这人气量不大。”   又是一个秋季,植被萧条景象渐露。   顾倾杯沿着路牙子缓慢走着,零星有树叶飘落滑过他的肩头落到地上。   五岁那年他从孤儿院偷跑出来,在路边饿了两天后被季子璇捡了回去,按了顾倾杯的名字。   暗指斟酒相候,等待那未归之人。   那时候他小,也不是太懂这些内里的弯弯绕绕。   被抛弃过的孩子总归要比常人敏感一些,顾倾杯刚到那会也不爱说话,成天窝在一个角落,拘谨的厉害。   好在季子璇性情温和,时日一久渐渐的也把孩子的真性情给带了出来,细心抚养人长大,有一定学识基础后就手把手的教人做衣服。   顾倾杯对此并没有表现的多爱好,但也不排斥,再后来季子璇看顾倾杯挺有天分,就把人放到了瞿刑的底下,瞿刑相对比就严格了很多。   这个大男人的八卦精神是跟天赋成正比的,关于季子璇的遭遇就是从他口中得知的,以及还有另外跌落在暗处不为人知的细碎情愫。   据说季子璇不单被好友夺了本该属于她的前途,还被横插一手抢了爱人。   顾倾杯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未归之人”并非是顾姓摄影师,而是程氏的某位公子爷。   “倾杯”是真心相候,“顾”则是欲盖弥彰。   顾倾杯也不知道该为自己的名字闹心,还是该为那个已经挂了的摄影师悲哀。   但不管是什么,他都平平安安的在上一辈的悲戚故事中长大了,并且长得非常出色,不管是事业才华,还是外貌品行。   顾倾杯待人处事温和有礼,是个看过去很温暖的人,可只有他自己明白,私心里有多凉薄,他几乎没把什么人放在心上过。   除了季子璇,这个大善的养母将他拉出人生泥沼,将他养育成人,在加瞿刑一大堆的倒灶事倾盖,顾倾杯渐渐的就有了为这个妇人正名的执念。   他一步步往上走,一阶阶往上爬,到如今的位置依旧难以跟白思怡抗衡,瞿刑告诉他白思怡在服装设计界的影响力比他想象的更远更深。   她的身后有雄厚的资产和庞大的人脉做基础,想要撼动她的地位,几乎不可能。   钟乔松甚至说过若不是白思怡有意放水,顾倾杯也到不了现在的位置。   唯一的学生被人害了,学生的儿子还是人给面子放水才能这么顺利,一想到这些憋屈事瞿刑的心结就更是放不下,也因此跟钟乔松到现在也依旧僵着,就是僵的很有些乱七八糟,想起人来了又忍不住会买点小玩意让顾倾杯送过去,送完得知对方没啥反应,就接着再独自生闷气,如此往复二十多年。   顾倾杯就这么带着满脑子往事回了家。   第二天到工作室他什么都没干,因为没休息好,脸色看过去也比较差。   展凝以为他是累的,还特意倒了杯水进去,要走时顾倾杯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往下一滑捏住她柔软的几根手指。   展凝疑惑的看着他:“还有事?”   顾倾杯摇了摇头,捏了几下她的手指后,轻轻一转变为十指相扣。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他哑声说。   展凝点了点头,也没问他去哪。   车子跑上高速时展凝才问了句:“要去很远吗?”   顾倾杯:“去我家。”   “……”展凝愣住了,“啊?”   顾倾杯勉强笑了下:“带你去见我妈,之前说过的。”   展凝傻愣了会,彻底明白过来后便开始紧张:“你怎么不早说,我都没点准备,这样去不去行不行啊?”   “怕什么,我妈不吃人。”顾倾杯说。   展凝说:“不是啊,不是吃人不吃人的问题,你妈真要吃人我都认,就是你怎么着都得给我个心理准备啊,我紧张!”   满腹心事的顾倾杯被她这不着天不着地的模样给逗笑了,真心笑了,伸手过去下意识的又摸了下她的脑壳:“我也就是心血来潮下,你也别紧张,就见个人没多大事。”   展凝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重重的靠向椅背:“你这心血来潮也太渗人了,我以后得多防备着点才行。”   顾倾杯笑容一滞,朝外看了眼,没吭声。   到服务区时展凝接到一个电话,来自之前照顾过程谨言的那位阿姨,这天重新回来帮着在收拾公寓。   阿姨告诉她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在电视柜最底下看到了她之前丢失的护照,顺便还教育了她几句不该什么东西都乱扔。   展凝前后一联想就知道这糟心事出自谁的杰作。   她也懒得多说什么了,请阿姨帮忙保管一下便挂了电话。   不过这天最后也没去成,因为一个客户原先预订的一套礼服出了点问题,需要立时修正,对方是个名人,不好轻易得罪。   顾倾杯接到消息后没办法只能选择返回,展凝没了紧张的同时也有些失望。   回到工作室后便立马投入到工作当中,这一忙直接到了深夜。   灯光敞亮,顾倾杯嘴里叼着软尺,趴在工作台上测量,剪剪缝缝忙的不可开交,也没心思去吃饭。   手机响了一下,他捞过来看了眼,眯眼吐掉软尺。   是一条短信,程谨言发过来的。   -再带着她乱跑,就不是忙几天的事了。   顾倾杯猛地将手中的剪刀砸了出去,伴着震耳巨响是他难以压制的暴怒。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无头苍蝇般的在工作间来回走了几趟。   稍微冷静一点后,他给展凝打了一个电话,他迫切的需要听到对方的声音来给自己指引方向,他想要有目标,有点光亮,能引着自己往前走。   电话却没人接,连着三个都是忙音后顾倾杯心中的暴躁瞬时又蹿了上来,他无法抑制的开始猜测展凝在做什么,好几种可能性在脑子了逛了一圈后,“被程谨言骚扰”这个可能荣登桂冠。   顾倾杯目光倏地一沉,回身捞了车钥匙就要往外走,展凝的电话恰好回了过来。   顾倾杯秒接,忍不住吼了句:“你到底在干嘛?!我都打了个你三个电话了,你有那么忙?”   那边静了两秒,展凝说:“我在洗澡,怎么了?”   这是顾倾杯第一次表现的这么气急败坏,展凝非常意外,往常工作再忙除了会面露疲惫外,也不曾这样急躁过。   顾倾杯也意识到了自己过激的反应,他粗鲁的抹了把脸,说:“抱歉,我就是有点担心。”   “没事。”展凝理解的说,“工作忙的怎么样了?”   原本她是想留下来给顾倾杯帮忙的,但对方拒绝了,并且拒绝的很干脆,没有留余地。   展凝不想给他造成困扰,便先一步回了家。   “还没完。”他说。   展凝说:“别太累了。”   顾倾杯应了声。   两人间的气氛有点说不出的尴尬,这种尴尬让顾倾杯感觉好似已经看见了他们之间的裂缝,这条裂缝横亘在那边,合不上,也缝补不了。   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种自己无法控制的感觉,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从工作室出来已经接近午夜,顾倾杯驱车在市区外围绕了几圈,最后方向盘一转去了一家刚开的酒吧。   他不太喜欢闹腾的环境,往常很少来这种跟菜市场一样的娱乐场所,然而今天心情实在是太糟糕了,他需要有一个渠道去好好的发泄一下。   他在吧台坐了,点了一杯酒。   场内正是群魔乱舞最嗨的时候,震耳欲聋的音效下,白天在都市里安分游荡的年轻男女一个个都疯魔起来。   顾倾杯前后打发掉三个来搭讪的男女,酒精渐渐有些上脑。   他的酒量并不好,醉的非常容易,像现在这样没头没脑的往肚子里灌的德行简直是找死。   但人生总有几个阶段是过的比较脑残的,顾倾杯克制又自律的过的现在,他容许自己在这个晚上放肆一把。   酒精作用下双颊烫的惊人,连带两眼都泛起了血色,顾倾杯烦躁的扯了把领子,将杯里的最后一口酒灌了进去。   今天单位组织聚会,孙婉是被人硬拉来的,在卡座坐了没多久便看到了独自喝闷酒的顾倾杯,原先的不甘不愿瞬间转变成了庆幸。   她惊讶的睁大眼,但也没有马山走过去,只是在之后跟同事的交流中难免显得心不在焉,全部心思都落在了那个方向。   过了有半小时,她终于忍不住起身走过去。   “嗨!”孙婉小心翼翼的跟他打了声招呼。   顾倾杯喝懵了,拧着眉,一脸赶紧滚蛋的表情,没搭理她。   孙婉咬了下嘴唇,又说:“我是展凝的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可能是展凝两个字刺了下顾倾杯的脑神经,终于扭头看过来,顶着一头凌乱的黑发,刘海稍稍遮了眼帘,领子大敞着,看过去异常颓废。   他眯眼看了会,似乎在认人,不确定的说:“孙婉?”   “你知道我?”孙婉很意外,之前因着展凝的关系跟这人碰上过几次,但并没有好好说过话,所以两人完全称不上熟悉。   “展凝提过你。”他礼貌的笑了下,坐直身子,将头发往后一撩,让自己稍微看起来清醒些,“你也在这玩?”   “嗯,同事聚会。”孙婉顺势坐在了他旁边,“你怎么一个人?展凝呢?”   顾倾杯扯了下嘴角,没吭声。   孙婉察言观色,似乎感觉出来了什么,她犹豫了下说:“你们吵架了?”   “没有。”顾倾杯摇头,大着舌头说,“只是工作太忙有点烦,所以过来喝一点。”   他从来就没有跟被人倾诉的习惯,何况这些事也不是随便来个人能说的。   彩光时不时扫过,孙婉看着他忽明忽暗的侧脸又没话找话的说了几句,感觉到对方的敷衍后便识相的沉默下来。   “我先走了,你再坐会。”又喝完两杯后,顾倾杯结账准备走人。   从高脚椅下来因酒醉狼狈的踉跄了下,孙婉飞快伸手接了他一把,焦急道:“你没事吧!”   顾倾杯扶了扶晕的有点离谱的脑袋,伸手推开她:“没事。”   脑子还算清醒,但很可惜四肢完全是在天上飞了,最终还是孙婉将他扶了出去,并一起上了车。   酒劲上来时一点办法都没有,顾倾杯半路痛苦的吐了好几次,然后彻底醉死过去。   司机不耐烦的说:“你们具体去哪?”   从顾倾杯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了,孙婉让人躺在自己腿上,摸了摸他滚烫的脸颊,心中的万般犹豫因着这一次次的碰触消弱下去。   她一手拽着手机,屏幕上是一排通讯录列表,堪堪停在“老展”两字上。   眼睛却强力胶一般死死的黏在顾倾杯隐在暗处看不太清的侧脸上,心中剧烈的挣扎随着司机的催促而缓慢的减弱下去。   她想到那年寒冬的深夜,酒吧后门的窄巷朴泽饿狼般的扑向自己,那晚的月亮很清亮,夜空明朗。   当朴泽的手从衣摆钻进去的时候,她说不出的绝望,她以为她会死在那。   老天最终还是可怜了她一把,没让她死成。   这个男人衣着考究的出现在窄巷里,举着手机说:“嘿,我报警了,你跑不跑?”   朴泽立刻松了手,然后她就被这个男人拎着走出了窄巷。   到了人流多的地方,他手一松,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跟人打电话,急匆匆走了。   孙婉想跟他说声谢谢,顺便脑抽的还想要个联系方式,便跟着他跑了一段,直到人坐上车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此后多年杳无音讯,人海茫茫好似再碰不到。   孙婉眼一闭,豁出去一般的说:“师傅,去清湾花园。” 第65章   租的是一套单身公寓,地方是小了些, 但是地段好, 加之离单位近, 交通非常方便。   孙婉将顾倾杯扶到卧室,给人脱了外套搬上床, 又拿了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脖子和手。   床头灯亮着,暖暖的光晕落在他脸上, 安安静静的陷在棉被里的俊美男人,像一款精美可口的糕点,令人垂涎欲滴。   孙婉受不得诱惑, 拿手背碰了碰他的脸, 随后捧住他的手捂着。   “如果你不认识展凝就好了。”她低低的说了句,表情想笑又想哭的矛盾。   早上八点左右,顾倾杯在一个陌生的小房间睁开了眼,他迷迷瞪瞪了好一会才迅速翻身下了床, 脸色非常难看, 发现衣服完好穿在身上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按了按宿醉后疼的要死的太阳穴, 开门走出去。   这天孙婉跟单位请假硬是调了半天, 特意给顾倾杯温着一碗醒酒汤和蔬菜粥。   见人出来,她笑着说了句:“早上好,头疼吧, 赶紧过来吃点东西,可以稍微舒服点。”   她胸前挂着粉色围裙,长发松松绑在脑后, 素面朝天的脸上表情非常明媚。   顾倾杯并没有表现的多放松,皱眉看着她:“这是你家?”   “对!”孙婉似察觉到他不甚愉快的心情,突然尴尬的扯了下嘴角,搓了搓手,“昨晚你喝醉了,我、我也不知道你住哪,所以就……”   顾倾杯确实喝多了,但断片前最后的记忆他记得是上了出租车,并告诉司机师傅地址,倒确实没说具体单元楼号。   他又看了眼有些局促的孙婉,终是没说什么,毕竟人也是好意,说的太明显反而怀疑别人什么的。   “麻烦你了。”顾倾杯说。   孙婉摆手:“没事,也没什么麻烦的。”   顾倾杯往别处看了圈:“我的外套……”   “噢,在阳台晾着呢,我怕有酒味所以放外面给你散散。”她说着便朝阳台走去。   很快拎着一件黑色的男款短外套进来,递给了他。   “谢谢。”顾倾杯套上衣服。   两人面对面都尴尬了下,顾倾杯不自在的说:“那我先走了,下次找时间再请你吃饭道谢,麻烦了。”   孙婉一愣:“你不在这吃?”   “不了。”他朝大门走。   孙婉跟上去,努力试着挽留他:“我都做好了,吃点走吧,又花不了多少时间。”   顾倾杯摇头,穿上鞋:“昨晚麻烦了,谢谢。”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门都关上了,孙婉站在那依旧有些回不过神。   好半晌胸膛在明显起伏了下,苦笑着说:“躲什么,我又不是瘟疫。”   是不是瘟疫不知道,就顾倾杯自身而言,是不太喜欢跟陌生女人有瓜葛的,在他的人生中女人几乎是跟麻烦划着等号,至于展凝那纯粹是意外,可能也是缘分吧,撞上了,有好感,便自然而然的想要走到一起。   只是两人的缘分实在太浅,都没好好的深入交往过,横插一脚的一个连着一个,连环腿一耍直接弄的要散架。   何止要散架,简直要粉碎了。   顾倾杯去酒吧那边拿了自己的车子,然后直接开回了家,这天没去工作室。   他没去,另外有人去了。   程谨言是踩着点走进来的工作室,因为早前来过,都知道这位是展凝的“弟弟”,因此进的相当从容又顺畅。   甚至有个小姑娘还跟他打了声招呼。   程谨言拿指关节轻轻蹭了下自己的嘴角,似笑非笑的上了二楼。   “前两天刚下来的那份设计图去哪了?”伊静在还放着吃剩的泡面碗的办公桌上一通找,整出一堆垃圾后,生无可恋的问展凝。   展凝:“你找黄色文件夹,夹在那边的。”   “找过了,完全没有。”伊静有点要抓狂,生完孩子后发福严重的躯体都抖了抖。   展凝想了想说:“是不是你老公拿走了?”   “有可能,我去问问他。”伊静兴匆匆的要跑去另外的工作间。   刚到门口就冲展凝喊了句:“展凝,你家小帅哥来了!”   展凝还没彻底回过神,程谨言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   展凝:“……”   她直接砸了下鼠标,恼火程度可想而知。   今天降温了,程谨言买了几杯热饮,还体贴的给展凝带了一件外套过来。   拿着衣服往人身上披,展凝先一步脚撑地滑到了对面的办公桌,冷眼盯着他。   程谨言无奈的叹了口气,将衣服放到边上:“早晚温差大,最近要格外注意保暖,免得感冒了。”   办公室现在就他们两,伊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对着犯浑的程谨言,展凝没有什么招架能力。   展凝防备的说:“你来这做什么?”   “给你送东西啊,这些,这些。”他理所当然的指了指饮料和衣服,又恍然大悟的从口袋掏出一个信封,“噢,还有这个,这是重点,最重要了。”   程谨言靠在办公桌上,长腿交叠,将信封放到桌上往展凝方向一推,表情带着玩味和兴奋。   这幅欠扁的模样特别想让展凝甩一巴掌过去。   她视线往那个薄薄的信封一溜,迟疑着没动,因为知道里面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能他乐的,就肯定是会让自己糟心的。   程谨言抬了抬下巴:“赶紧看看!或者我帮你拆?”   那还真是不用劳您大驾了!   展凝迅速伸手将东西拿了过来,左右翻转着看了下,薄薄的一叠,不知道的估计以为是人民币。   最后抽出来是十几张照片,上面的人对展凝来说相当熟悉。   程谨言仔细关注着她的反应,发现只在最开始迅速皱了下眉后便再没有什么表情,他摸不准这人心里的真正想法。   照片一共十八张,从顾倾杯离开工作室到进入酒吧,从酒吧被孙婉扶着出来到进入孙婉公寓,再到今晨从孙婉住所离开为止。   有头有尾将整个事发过程拍的非常完整,可能是照片上的两主角给展凝带来的冲击太大,她懵的还来不及产生其他负面情绪。   展凝平静的将照片整了整重新装进信封,往自己背后一塞,抬眼看向程谨言。   她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派人跟踪他们?”   程谨言大大方方的点了下头:“总要知己知彼方能决定自己下一步要怎么走。“   他闲闲的捞过一旁的台历随手拨弄着,翻了几页后动作蓦地一顿。   台历最后会有下一年的缩小版日期,次年的七月二十一日这天被特意圈了出来,圈迟一点倒可以说是情人节做标记,这天压根什么日子都不是,这就有点让人多想了。   上辈子那年的这天程谨言遭遇过一次绑架,那次绑架性质很恶劣,不单是他,连带跟着特警来救援现场的展凝都受了点伤。   他至今都记得展凝捧着自己脑袋急的快要哭出来却硬生生忍着的模样,满脸心疼令人为之动容。   从来没有怕过什么的他,在废弃的仓库囚禁五天后还是有些怕了,但他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居然怕会再见不到展凝。   那五天他很想她,尽管想念来的莫名其妙,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明明之前还在避之不及的,为什么后来会只剩了想要再见一见她的念头。   可就算再想不通,他也无法再继续骗自己说展凝是无关紧要的,展凝很重要,她的感情抽丝剥茧般的袒露在你眼前,细细的包围在外侧,在你无法觉察的时候慢慢的融进了你的身体。   融血入骨,想要再去试着分开,那就是单纯的妄想。   那会想通以后再面对这个人不免就有些尴尬了,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要突然转变态度又觉得太别扭。   他原想着时间还长,他们可以慢慢来,可以磨合,慢慢把自己的感情也同样层层剥开的展示在她的眼前。   但很可惜,或许是他浪费了太久,上天都不愿再给他机会反省,那一世他最终失去了展凝。   捞着台历本的手神经质的一抽,程谨言异常痛苦的闭了闭眼。   “你说什么?”他埋着头,哑声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清。”   展凝:“我说没别的事就趁早滚,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已经过了半晌,脑子有点清醒过来了,孙婉跟顾倾杯那样暧昧不清的画面带出的影响是巨大的。   展凝脸色越来越沉,看着程谨言的目光更是越来越不耐烦,说出来的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程谨言这会却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好,我走,你注意休息。”   将台历放到桌上,又深深的看了眼那个日子,转身走了出去。   忙了大半天后,展凝将手边的资料突然一扔:“我今天有事先走。”   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伊静咬着饼干扭头望过去一眼:“干啥去啊,约会啊?”   “谈判!”展凝将包一拎,“走了!”   因为没有提前说要碰面,孙婉正巧这天很忙,一时抽不出空。   展凝在电话里说:“没事,我等呗,你什么时候下班了说一声。”   孙婉在那边笑道:“你这是有什么好事等着我,非巴巴的要今天。”   展凝看着照常往西边落下去的太阳,有心也想用轻松的语气来面对她,但提了提气,发现始终不行。   “是有点事。”她力持平静的说,“见面聊吧,我就在你单位对面的甜品店等你。”   电话里孙婉的声音停顿了下,才应下。   甜品店是单间门面,直通到底,面积很小,但装潢的不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点单台后面只有一个系着黑色围裙的大男生在玩手机。   展凝敲了敲台面,等人抬头看过来时说:“芒果冰,谢谢。”   付了钱,展凝走到最里面的位置坐下。   她茫然了会,将包里的那只信封拿出来,说不出是什么心情的拍了两下后直接往桌上一扔。   芒果冰几乎见底,全化为水后,孙婉踏着华灯初上的光景走了进来。   “你太能挑日子,上午休息了半天,下午忙的简直要死过去。”孙婉笑嘻嘻的看着她,“等会吃什么?”   展凝扯了下嘴角:“上午干嘛去了?”   “家里有点事,所以就休息了。”孙婉没点饮品,她就打算出来直接去吃饭来着,“走不走?今天吃什么随你挑。”   “倒是想走,”展凝转了转杯子里的银色小勺子,“就是有件事在心里隔着总是不舒服,想问清楚了再说。”   她的表情看过去明显有点不对劲,孙婉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尽管不知道原因,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孙婉的笑意也淡了些:“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展凝冲那个信封抬了抬下巴:“喏,你看看那个。”   说话时也没抬头,非常随意的样子。   孙婉迟疑了下,将信封拿过来,里面的东西抽到一半,她的动作跟按定时按钮似得顿住了,表情凝了两秒,重新抽出来。   快速将全部照片看了一遍,她全部往桌上一扔,似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沉默下来,过了会略显局促的抓了把头发,看向展凝。   “然后呢?”孙婉说,“你想说什么?”   一直低着头逃避着什么的展凝终于正眼看向她,轻微的蹙起眉:“我是在等你跟我说什么,你要跟我解释一下吗?我就听一下你的想法,你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就行。”   孙婉快速撇了下头:“我没什么好说的。”   “什么?”展凝明显愣住了。   孙婉在一开始看到那些照片时是慌乱的,但慌乱过后被跟踪偷拍的行径更让她觉得恶心,她忍了忍,最终没忍住,突然率先发难:“就凭你派人跟踪我拍这些照片,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展凝:“照片不是我让人拍的,是别人故意送过来的,你觉得我是干这种事的人?”   “这谁知道!”孙婉脱口而出,说完又立时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过分了,然而话都已经扔了出去,也没有就此收回的道理。   她抿紧了唇,表情很矛盾。   “……”展凝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孙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孙婉:“他怎么说的?”   展凝重重的吐了口气,有些激动的说:“我只要知道真相啊,你管他怎么说,你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不就行了?我信你啊,你说什么我都信,从小玩到大的感情不是用来当摆设的,你为什么要有这么多顾忌?”   她们打小一起长大,虽然没一起经历过什么大是大非,但任何小摩擦两人都是穿同一条裤子怼回去的,一个往东,另一个就没有往西的,展凝甚至觉得哪怕以后结婚跟另一半能离了,她跟孙婉都是分不了的情谊。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另一半还没找稳呢,结果孙婉这边就要起火了。   “老孙!”展凝又叫了她一声。   “昨天在酒吧无意间碰上他,后来他喝醉了,我就把他带回了家,我们什么都没干。”孙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话内容就像从嘴里硬挤出来的,“早上一醒来他就走了,连早餐都没吃,就这样,信不信随你。”   表面看这好像没什么问题,展凝也相信他们什么都没干,但她知道孙婉没说实话。   孙婉是个怕麻烦的人,并且是个很畏惧人际关系的人,她特别害怕误会这个东西,因为一旦起了,就总归会有些不一样。   上辈子展凝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准备跟其他男性尝试交往看看的,那个人的名字她已经忘了,但是她记得带那人跟孙婉见过几次,孙婉别说跟人交换联系方式,话都没说几句,坐的时候更是离的远远的。   后来有聊起过这事,孙婉给出的解释是:“你的男人,我还不得避的远远的啊,万一最后看上我了,你不得哭死。”   那么现在呢?   展凝回忆着跟孙婉的过往,在她人生中能留下印记的男人寥寥无几,要说非有一个是特别的,那么就是……   “救过你的人是顾倾杯吧。”展凝说。   孙婉没吭声,径自在那把玩着勺子。   过去很久才抬眼跟展凝的视线一撞,很多事不用说,这一撞里就什么都在了。   展凝反而松懈下来,毕竟这样就说得通了。   “难为你了。”展凝说,“之前几次碰面看的要心梗了吧。”   孙婉忍了忍,没忍住还是自嘲般的笑了下:“心梗到快死。”   展凝点点头:“理解。”   将照片一收,两人前后走出甜品店,周边灯火全亮了,沿街商铺店门大开,琳琅满目。   “还一起吃饭吗?”孙婉转头过来淡淡的问了句。   展凝看着这跟往日没什么区别的繁华街道,同样行色匆匆的行人,排列整齐的小车,还有一眼看不到半点星光的夜。   看在眼里都一样的东西,在这一天有了不同的感受。   “算了吧,”展凝拨弄了下自己的手指,“有机会下次再看。”   “嗯。”孙婉并无意外的点了下头,“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之前被人故意刷屏等原因,所以没逛评论区,但看上一章的评论数,可以想见这浪头打的多高。   没选择弃文,追下来的朋友现下: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后面峰回路转的剧情还会有,咱们就看看有多少人能坚持到最后,设想好的结局我很满意,也很期待。   我希望通过这个故事塑造一种“人生就是大梦一场”的空洞感,希望我能成功。   PS:为了不影响写文状态,评论区我就接着避过了,大家留言随意,但希望不要有争吵,尽量平和些,这只是小说,一个很普通的故事而已,谢大家支持! 第66章   看着人走到街对面拦车坐上去,彻底消失后, 展凝跟着朝另一个方向走。   已经过饭点, 并没有什么饥饿感, 展凝在路过一家面包店的时候还是进去买了点备着,以防半夜饿了可以充饥。   这一天她没有跟顾倾杯联系过, 对方同样没有找过她。   展凝觉得这样也挺好,因为来消息了她也不知道跟人说什么。   洗完澡出来后展凝在沙发里窝了会, 又把那些照片拿出来重新翻了几遍。   她看这些不是为了找虐,而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程谨言现在很明显在想方设法的把她跟顾倾杯拆了, 这一点不难理解, 谁让他脑子有坑呢。   但这个坑现在看来真的是太大了点,能兴师动众的找人跟踪他们,着实让人意外,可见程谨言的变态程度又上了一个档次。   若连这样的两个人都如此关注, 那么处于变态关注圈中心的自己呢?   展凝忍不住抱膝拧起了眉, 她深深觉得自己被跟踪偷拍的可能非常大。   胡思乱想到深夜, 展凝突然想起傅一上次递给她的那张名片。   因为那会没当回事, 也就是随手一扔,完全没印象放哪了。   展凝翻翻找找了一大圈愣是没找出个影子来,站在客厅仔细回想着那天自己的穿着打扮, 最后抱着侥幸心理去翻了衣柜里几条裤子的口袋。   “哎呦,我去!”展凝把那张不知在水里滚了多少次的名片捏了出来,皱成一团完全没法看。   她扒拉了几下, 一条条鼓起又陷下去的缝隙里将那串数字给拎了出来。   注意了下时间,不至于太晚,展凝沉了沉心,给傅一去了电话。   好一会才接通。   展凝直截了当的说:“是我,展凝。”   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背景音很吵杂,隐隐的还有轻音乐流露出来。   傅一顿了顿:“稍等!”   而后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她说:“接到展小姐的电话让我倍感荣幸,不知有什么指教?”   “……”展凝被她这假的要死的话弄的牙疼,“我想找白夫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帮我联系上她。”   傅一今天在参加一个酒会,她站在二楼的落地窗边,朝里面正跟人推杯换盏的白思怡看了眼。   “噢?”傅一收回视线,单手环胸,轻声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方便的话可以先跟我说说。”   跟你说?你谁啊?   展凝:“不方便,如果不行就算了。”   说完准备挂电话。   “等一下。”傅一连忙接口,她挺了挺脊背,盯着外面的复古大花园快速说,“是小言让你受不了吧?我说过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凭着傅一知道的内情,加上原本展凝见了她就死人脸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的德行,现在能主动来电话联系,说明事态已经严重到了一个她无法忍受,甚至需要找一个自己都不屑一顾的人来帮忙的地步。   展凝沉默着,她听出傅一话中的另一层深意,很明显这人一早就知道了程谨言的变态作风,可能比自己还早的多。   心突然往下一沉,直觉有些事可能比自己预料的还要严重。   傅一见她沉默,便低低的笑了下:“到现在为止你知道的有多少?不,应该说,你在经历的到哪一步了,纠缠?逼迫?还是跟踪?”   凭程谨言那状态,估计暂时能干出来的也就这些了。   展凝呼吸一紧:“你知道些什么?”   傅一:“你觉得我知道些什么?”   “你少给我玩文字游戏!”也不知道是给吓的,还是情绪太过于紧张有点崩溃,展凝声音突然拔高,“你们都耍着我玩是吧!有意思?”   傅一叹了口气:“激动什么,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老子不求了!”展凝猛地扔开了手机,一个人在不大的公寓里开始生闷气。   她现在很有种前有狼后有虎,背腹受敌的无助感。   整个生活就是走入了一个死胡同,没有丝毫退路可言。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下,她忍了忍,还是拿过来看。   是傅一发来的消息。   -有时间可以过来一趟,给你看样好东西。   这就是明晃晃的给她挖了个坑,跳不跳纯看展凝自己。   现状都这样了,再差她也实在想不出来能差到哪去,有些事情总归得弄个明白。   工作室她正好不太想去,索性就请假第二天直接赶往N市。   等车时候顾倾杯来了电话,展凝接了。   他说:“伊静说你请假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展凝:“是有点,回家一趟。”   顾倾杯:“需要我帮忙吗?”   展凝:“不用。”   两人的交流气氛很冷淡生硬,跟往日的融洽形成鲜明对比,都感觉出来了,心里全兜着事,谁都不好受,因此更不知道能说什么去。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展凝看着闹哄哄的候车大厅:“没其他事我就先挂了。”   顾倾杯突然说:“你是不是听说什么?”   展凝觉得他这个问题出来有点不可思议:“你有什么事是我不该听说的吗?”   被程谨言拿季子璇的事要挟并不是多光荣的事,顾倾杯并不希望展凝得知这个事情,那让他有种无法言说的耻辱感,他想要为季子璇正名,又不希望拿这个来放弃展凝,好似展凝就是个物品,可以随意交换获利。   他的纠结展凝并不清楚,展凝知道的也就单单是孙婉那件事,两人的思维完全没有在一个频道上。   不过也没多大影响了。   展凝说:“挂了吧,等回去跟你说件事。”   顾倾杯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你要说什么?”   展凝:“现在这样也不方便,到时再说吧,真挂了。”   没等他回应,便直接掐了电话,正好开始检票,展凝过去排队。   上车后,看着窗外飞逝的旷野,零星的房舍,展凝开始出神。   她跟顾倾杯相识的时间不长,相恋时间更短,她不否认跟顾倾杯在一起时的轻松和愉悦,这种令人全然放松的感觉很令人着迷。   但这样的着迷远无法企及跟孙婉从小长到大的交情,哪怕现在跟孙婉也已经有了隔阂,并且这样的隔阂很可能会伴随一辈子,也不是她就能放开一切接受顾倾杯的理由。   怎么就这么巧呢,怎么顾倾杯就是救了孙婉,并让她惦记多年的人呢?   友情已经被污染,爱情因前者又止了步,唯一的选择可能就是两者皆抛了。   展凝无奈又无力的叹了口气,闹心的不行,当然眼下她还有更闹心的事情需要处理。   从车站出来傅一已经等在那了,两人都要笑不笑的打了声招呼,随后直奔目的地。   高三过后这个别墅展凝就再没来过,上辈子这个时间别墅已经不知道转到谁手里了,这辈子倒是还安安稳稳的按在程家的名下。   只是主人不常在,难免就冷清很多。   家里还有两个保姆在,展凝都不认识。   傅一跟她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展凝去了二楼,直接到了程谨言的房门口,因为往常需要做打扫,所以房门并没有锁。   但是抽屉锁了。   傅一也不意外直接从手拿包里拿了一把全新的出来。   展凝神奇的看着她。   傅一也不解释什么,今天要做就做彻底,既然展凝自己察觉不对找上门来,也就不能怪她泄密,碍于两家关系放在那程谨言也不能真把她怎么样,何况还有白思怡,白思怡若知道程谨言那见不得人的心思,也只会站在她这一面。   一举几得的事,她为什么不干,展凝本就该离的程谨言远远的。   从程谨言性情大变不把自己当回事后,傅一每每想起展凝就特别不甘心,他们圈子里被宠着护着的小少爷,对自己向来亲近乖巧的孩子,硬生生变成了那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不服,她败给谁不行,败给展凝,她就是不服!   抽屉被她用偷偷配来的钥匙打开后,傅一便让位站在了一边,压抑着心中的蠢蠢欲动看展凝怎么崩溃。   抽屉不大,装满了白色塑料盒子,展凝一看那盒子大小就脑仁疼,下意识有点明白这是什么玩意了。   她进一步确认般的捞了一盒出来打开,果然满当当的照片,展凝抽出来,清一色全是自己,照片背面还写了日期,不单如此那个神经病他妈还写了一些有的没的矫情文字。   展凝一看那“下雨了,我在想你”“叶枯秋尽,你最讨厌冬天要来了”的字眼,表情无法控制的扭曲了一下。   “什么玩意啊都!”展凝一股脑将那些东西全给搬了出来,有点多,也有点沉,一时不太好拿。   “有没有袋子?”展凝扭头问杵在一边的傅一。   傅一愣了下:“你都要拿走?”   展凝:“废话,留着让他做传家宝啊!”   傅一受不了的皱了下眉:“这样不太好吧。”   一听这话展凝就知道靠不了她了,她想了想,最后直接脱了外套,用外套将那些盒子一裹就往外冲。   “哎,你这是干嘛!”傅一是想带人过来让她了解真相,但并没有要把程谨言的宝贝毁了的意思。   “你要干嘛?”展凝奇怪的看着她,“我拿我自己的照片不行?换你,你被一个变态这样惦记着,你心里爽?”   “你说话注意点。”傅一严肃道,“你说谁变态呢?”   “我就说你们程家少爷变态了,怎么?我还说错了?”展凝一通吼完,就迈着风火轮往外冲。   傅一害怕出什么事,赶紧跟了出去。   期间手机响了几次,展凝没去管,她抱着一大堆东西跑出小区,先去买了一只打火机,然后找了僻静空旷地段,在一个垃圾桶边蹲下。   跟了一路的傅一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扯了她一把:“你疯了,这要我怎么跟他交代?”   展凝冷冷的撇过去一眼:“你若是真害怕无法交代,今天也不会带我来了。”   傅一动作一僵,对视两秒,松了手,甚至往后退了步,她干不出跟人在大马路上拉拉扯扯的事来,刚才能拉那么一把算是极限,既然展凝执意如此她也没有办法。   照片一股脑的全给倒了出来,看着那些早前的日期展凝感觉呼吸都像是被含了毒的,整个人都难受的厉害,她从来不知道程谨言居然那么早就开始盯着自己了,能忍这么久,怪不得能变态成这样。   自己原以为平静的生活,原来都是在别人的监视下,一举一动都被第三方所暗暗注视着,这种感觉别说经历,连想都不敢想。   可展凝遇到了,不单遇到了,她现在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摆脱。   她受不了,她近乎于崩溃的将那些照片给点燃了,似乎随着这些的消失,那些被围困住无法挣脱的感觉也能消失一般。   傅一心情也是复杂的,她想起程谨言跟中了邪一样的偏执,想起他因着这些燃烧的东西和眼前的女人对自己发出的严厉警告,她有些无法想象程谨言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模样,同时倒也有些意外展凝对程谨言非一般的抗拒,不,似乎已经不单单是抗拒那么简单了,厌恶这个词或许更合适些。   “很早时候我就感觉出你对小言态度很不友善,那会我就不喜欢让他跟你多接触,但那孩子不听,硬是要往你跟前凑,巴巴的去讨好你。”   傅一盯着展凝蹲在那忙碌不停的背影:“我以为朝夕相处的这么多年,你对他总该有些感情在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你的不在乎,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展凝头也不回的说:“我不把他当回事都能是这个德行,我要是把他当回事,岂不是要上天?”   说完,展凝又想起上辈子自己那犯贱的模样,表情顿时又有些惨不忍睹。   展凝崩溃的想:“难不成真是这样?老天这是玩我吗?这日子还能不能好好过了?”   照片烧的七七八八,几乎快完工的时候,道路尽头快速驶来一辆私家车。   到展凝跟前猛一个急刹,程谨言慌乱的从驾驶座下来,满脸绝望的将人一把给扯开。   “你在做什么!” 第67章   黑色的一大片污渍,好似明晃晃的在嘲讽他多年的执着一样。   程谨言有种给他撑了一路的枝干突然断的四分五裂的感觉, 整个人都有点垮。   现在的展凝跟那时候的她不一样, 她自由散漫, 没有中心点,从不拿正眼看自己, 他没办法,他不认真看牢了展凝可能真的就跟人跑了。   跑的一干二净, 彻彻底底,他又能找谁哭去?   他死死的熬过九年,完全没有信心再去等待下一个九年, 他会死的, 可他就算死都想拉着展凝一起。   他能怎么办?   最开始大权没在手,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静等忍耐,没有别的办法。   他得不到展凝的消息, 看不到展凝的情况, 这人也不愿跟自己有所关联, 除了派人跟着守着, 他还有什么办法?   这辈子展凝不要他了,若他也抱着自生自灭的态度,就真的玩完了。   他没那么大度, 眼睁睁看着展凝投入别人的怀抱,他死都做不到。   火灭掉后,伴随着刺鼻的气味, 还有零星几个边角没有被彻底烧毁,无辜的躺在灰烬里,面目全非。   程谨言豁然转身,看向一脸倔强的展凝,她的目光坚定而灼热,满满的都是反抗。   “为什么要烧了这些?”他声音微有些发抖的问了声。   展凝不可思议的说:“我的照片我还不能烧了?”   程谨言:“那是我的东西。”   展凝:“非正常途径得来的东西,迟早都是这个下场。”   “展凝!”程谨言喊了声,神色激动异常,下一秒却突然又像快速漏气的气球,精神状态都萎了下去。   “你给我过来!”说着一把拽住展凝往车上走去。   展凝开始死命挣扎,厉声道:“你做什么?!程谨言,你脑子给我正常点!”   正常点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还不如就让你觉得我变态!   程谨言二话不说将展凝弄上车,快速锁了车门,离开前最后瞟了傅一一眼。   眼风如刃,狠狠的刮在傅一身上,刮的她狼狈的往后退了步,傅一被程谨言当下的眼神吓到了。   “记住你今天做的,未来我会讨回来。”程谨言说。   车子重新驶回了别墅,程谨言将展凝从车上拎下来,跌跌撞撞的上了二楼,二话不说将人锁进了卧室。   “你他妈怎么不去死!”展凝狠狠的往门板上踢了一脚,大喊了声。   一门之隔,程谨言失神的站在过道上,他手上拿着展凝的手机,耳里听着她的咒骂,对未来也有些无望。   展凝在的卧室是她以前住过的那间,这里什么都没变,并且保持的非常干净。   她鬼使神差的过去碰了下棉被,发现似乎刚洗晒过。   展凝:“见鬼了。”   居然弄的跟有人住着似得,她不想去想里面的深意,太渗人。   之后程谨言一直没再出现,到饭点时才会端着食物进来,两人搁那书桌上一起吃一顿。   展凝不想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因此该吃该喝的一样没落下。   中间程谨言跟她说话,展凝连个白眼都没抛给他,骂已经骂过了,闹也闹过了,都没用以后也只能静观其变,这人也不可能关她一辈子。   到了晚上,展凝说:“把手机还我。”   程谨言正靠坐在矮沙发上看文件,长腿交叠,脚上套着毛绒拖鞋,他有轻微近视,此时戴了一副无框眼镜,气质顿时变得平和很多。   现下的情景跟很多年前乖巧看外文书的小男孩有点相似,眉目间有了诡异的重合。   但一开口,展凝就又想揍人了。   “明天还你,今天陪我一会。”他抬头看过来,轻声说了句。   展凝憋着气:“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法?”   程谨言翻了一页文件:“我不这样你能心平气和跟我呆着吗?”   “……”展凝,“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这么无脑下去?”   程谨言手搭在文件页面上,停顿了下,说:“那么公平点,你愿意认认真真给我一个机会吗?”   展凝脱口而出:“行啊!”   程谨言目光一紧,倏地抬头看向她,有震惊和意外,也有显见的激动和喜悦。   然而对上展凝没什么表情的脸,原本即将沸腾的血液又突然撞上极端冰冷气候,被冻成鲜红的冰柱,或高或低的戳在那。   “就算是骗人,能不能骗的真诚点?”程谨言重新将视线落到文件上,负气一般的不再搭理她。   直到夜深时,程谨言收了东西准备离开,离开前他转向满脸防备的展凝,心里直发苦:“放心,明天我一定还你,早点休息。”   展凝:“我是有工作的,你这样十分妨碍我。”   “我也没办法,”程谨言往外走,修长的背影透出浓重的落寞,“至于原因,你也知道的,晚安。”   回到房里,程谨言摘了眼镜,将展凝电量已经见红的手机掏了出来,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他找了个充电器给它插上,开了音量,随后去卫生间洗漱。   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再出来时,手机铃声正低低唱着,屏幕上跳跃着顾倾杯的名字。   程谨言把头发往后一撩,将电话给接了起来。   “你在哪?”顾倾杯略有些着急的声音自那传来。   程谨言低笑了声:“睡觉呢,你什么事?”   那边静了一秒,再开口时声音顿时沉了好几个度:“你把她怎么了?”   “我能把她怎么样?”程谨言将毛巾随手一扔,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懒洋洋的说,“你现在这兴师问罪的又是几个意思?顾先生,你的决定不知道怎么样了,时间可是不多的。”   顾倾杯要说什么。   程谨言先一步又开了口:“放心,展凝在我这好好的,要是少根头发我比你都心疼,你少操心别人,还是多顾好自己,我就坐等你们两分手了。”   不等人回应,他直接掐了电话,顺手关了机,随后继续放那充电。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半,这一整天顾倾杯都处于一种异常焦躁的感觉里,当下接完这个电话,焦躁和强烈的不安顿时充斥满整个脑门。   展凝的朋友圈很狭窄,除去同事,近乎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孙婉,还有一个就是开咖啡店的宋阳。   顾倾杯没有任何犹豫的开车去找了后者。   这件事需要商讨一下,哪怕程谨言说了不会把展凝怎么了,但鬼才会放心。   顾倾杯生怕展凝遭遇什么不好的事,也担心程谨言将胁迫自己的事给捅出来,对前者是恐惧,对后者是莫名心虚。   他猛一踩油门,一手用力捶了下车窗。   正遇咖啡店关门,在做最后打扫,只有两个营业员在。   顾倾杯没头没脑的冲进去,拉住其中一个:“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小姑娘对这个眼前的陌生男人不熟悉,懵了片刻才摇头说:“老板早就回家了。”   顾倾杯:“方便告诉我他的地址吗?”   小姑娘:“我也不知道他住哪。”   顾倾杯急道:“手机号码呢?联系方式可以给我吗?”   小姑娘迟疑着看了另一个人一眼,一时抿着嘴没吭声。   随便来个陌生人说要号码就有号码的话,她们还要不要这份工作了?   老板的号码哪是那么随便就能给的。   小姑娘噘嘴,拿着拖把在那蹭了蹭。   顾倾杯一见她表情就知道这人脑瓜子在搅合什么:“那你们认识展凝吗?你们老板挺好一朋友。”   小姑娘眼一眨,点头:“展凝我知道,经常来找我们老板玩的。”   电话要到后,宋阳听完他的来意,二话没说直接驱车赶回了店里。   他似乎都来不及换衣服,穿着一身黑色家居服,脚上甚至套着拖鞋就乱七八糟的冲了进来。   气都没喘匀:“你说展凝怎么了?”   顾倾杯将事情捏成团,简要解释了一通。   顾倾杯:“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思,毕竟你们认识时间比较久,然后知不知道程谨言可能把她带去哪?”   宋阳第一次见到程谨言是在N市的书城,那年小孩才一丁点高,想着去抱他一下,结果躲的比什么都快,牢牢藏在展凝身后,露着一双聪慧狡黠又防备的大眼睛。   后来的每一次相见几乎都是如此,小孩只围着展凝团团转,见谁都不怕,唯一只会对着展凝露出点怯意。   萝卜头慢慢长高,长大,长成英俊帅气的少年人,眼中的防备也跟着催熟成了桀骜不驯,对着展凝似乎也没那时候黏糊劲了。   就是这样一个印象里心比天高的孩子,现在说他痴恋上展凝了?   宋阳还没好好消化完这个信息,顾倾杯又给他扔下一个□□,又说展凝有可能被他控制住了?   这真是比科幻片还科幻的感觉。   但哪怕真实感再微弱,宋阳也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他有展铭扬的联系方式,通讯录里存了好几年,用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阳哥!”展铭扬精神气十足的声音自那传来,“居然给我来电话,你今天在梦游吗?”   这混小子!   宋阳跟顾倾杯对视了眼说:“展凝今天回N市了你知道吗?你们两姐弟联系过没?”   “我姐回来了?”展铭扬音量顿时升的要破表,“回来怎么没找我啊?”   宋阳:“好像是跟程谨言在一起,我们有点事找你姐,但是现在联系不上,你能不能帮忙问一下?”   “行啊,你等着!”展铭扬相当爽快的应了下来。   还是学期中,他现在跟展凝见面的次数非常有限,联系也不算多,但是见了面两姐弟感情还是好。   只是展凝回N市没找他这事,展铭扬心里依旧不爽。   他当下就给程谨言去了电话,确认他姐确实在后,又吵吵闹闹的跟展凝来了一次视频。   展凝看着屏幕里露着酒窝的一张明朗脸蛋,说:“你说宋阳找我有事?”   “对呀,他们联系不到你所以打到我这来了。”展铭扬学校离的不算远,但是现在太晚了,他也来不了,便在里面说,“姐,我明天来找你啊,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还不回家直接住谨言那边,你们是在干嘛?”   安静的房间里,展铭扬一串的问题蹦跶出来,听得一清二楚。   展凝漫不经心的瞟了眼几米远靠衣柜站着的程谨言:“噢,没什么,过来找点东西,我明天就回N市了,你不用回来了。”   展铭扬鼓了鼓腮帮子。   展凝继续说:“你等会给宋阳回个电话,就说我没事,回去了会去找他。”   展铭扬:“你不说我也知道。”   片刻后通话结束,展凝将他的手机往前一扔,冷眼看着人说:“知道为什么没把你捅出来吗?”   因为展铭扬太干净,也把程谨言看的太重要,展凝不希望自己单纯明朗的弟弟去面对这样生活中晦暗的一面,所以尽量的能瞒多久是多久。   很显然,程谨言也是这么想的,他低垂着大眼,没吭声。   展凝说:“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我喜欢你。”程谨言没看她,保持着那个姿势,低低的重复了一句,“可我喜欢你。”   展凝隐忍着说:“不是你喜欢,别人就要喜欢你的懂不懂?你觉得屎好吃,屎就真的好吃了?”   程谨言哽了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纵容的看过去一眼:“好好说话。”   展凝:“……”   展凝心想:“神奇了,他哪只眼睛没看见我在好好说话?”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静了片刻后,他思忖着在那轻声说,“我就是……受不了。”   展凝:“你这是病!”   程谨言笑了下:“是啊,治不了了,咱们就这么耗着吧。”   展凝:“你有没有想过这事捅出来会怎么样?小扬会怎么看你,我父母会怎么看你,他们都对你不错吧,你这做法跟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   程谨言对展家是有感情,那里的人事物是他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如果可以他完全不想伤害到他们。   但是……   程谨言近乎于有些畏惧的说:“你……难道就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展凝认真的看着他,理智点的话她是可以骗他一下暂时缓解现状,可是展凝发现她没办法,先不说骗完后可能发生的后遗症,单单对着这张脸,展凝也感受不到前世那一丝一毫的情意了,在经历过这么多事,这么长久的时间后,任何该存在或该消失的东西都已经被风蚀干净。   展凝认真的说:“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感觉不到她语气中的尖锐,程谨言以为还可以试着挽回一下,“你觉得哪里不合适?我都可以改的,你、你要是觉得我脾气不好,我也愿意改,我可以不那么缠着你,可以给彼此空间,若是担心是父母那边的问题我……”   “不是这些!”展凝说,“你并不是我理想中的另一半,而且你还小,你可以有更多选择,你接触的豪门贵族小姐哪个不比我好?再眼瞎也不能眼瞎成你这样,而且我实在对你不感冒,你要想好好相处,那么就像小扬那样叫我一声姐,我……”   “你做梦!”程谨言打断她,“做梦去吧,鬼才当你是姐!”   展凝脸顿时一拉:“行,那么我也告诉你,这辈子我就是看不上你,哪怕你作上天我照样看不上你!”   程谨言像是被雷劈了一把似得表情扭曲了下,傻愣了片刻才咬牙说:“那就这么耗着吧,哪怕全世界都反对我都不在乎,你就是我的!”   时间更晚了,展凝看他一副铁打般软不了的状态,心里猛地蹿上一股邪火,吼道:“滚,赶紧滚!” 第68章   因为不知道宋阳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展凝到S市后第一时间去了他店里。   天还很早, 日光还很薄弱, 空气里有着明显的湿冷味道, 咖啡店刚开门准备营业,宋阳居然在, 坐吧台边拿着手机在发呆。   “看出什么了?”展凝往他身边脑袋一探,笑着问了句。   大早上店里没客人, 员工还在后面做准备工作,满室寂静中耳边突然冒个声音出来,宋阳着实吓得抖了下。   他愣愣的看着笑嘻嘻的展凝, 片刻后才讷讷的说:“回来了?”   “嗯, 刚下车就到你这来了,小扬昨晚说你找我有事。”展凝往他边上一落屁股,歪头看着他,“什么事?”   宋阳沉默着, 皱眉似乎在思考措词, 展凝也不催, 在边上静等。   过了会, 宋阳还是把前一晚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期间展凝安静听着,一直没吭声。   员工做完打扫, 正式开工,宋阳让他们热了两个三明治,又顺带泡了两杯热巧克力。   将其中一份推到展凝面前, 他说:“程谨言到底怎么回事?”   展凝捞过三明治啃了口:“就那么回事呗,脑子有坑吧,暂时填不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原先甚至以为今天都不能顺利返回来,好在程谨言还算守信用,大早上就让保姆将手机送了过来,至于他自己去了哪,展凝不清楚,也没欲望去了解。   宋阳:“他父母呢,家里人总有个说法不是?”   展凝摇头:“比较复杂,现在应该谁都管不到他了,程家整个大权都落在了他手上,还能怕谁去。”   也是心烦的狠了,展凝又没有倾诉对象,正巧宋阳获知了一二,便将一肚子苦水吐了出来。   宋阳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到最后整个人气场都变得凌厉起来。   弄的展凝都有点后悔跟他说这么多,反过来安慰他说:“别担心,不至于发生什么大事,法治社会,他还能上天去不成。”   话是这么说,但都知道边缘地带太多,很多事情并不如想象的那么美好。   两人对视了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   展凝勉强扯了下嘴角:“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也不能真把我怎么样。”   半个三明治下肚,宋阳有问没问的说了句:“现在跟顾先生处的怎么样?”   展凝咀嚼的动作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不怎么样,见过大场面的名设,我跟他的阅历和家庭背景都相差太多,还是不太合适。”   她最后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东西,表现的跟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似得,动作间眼神却有些发直。   宋阳仔细关注着她的反应,自然没错过这点。   前一次碰面的时候他们也聊到过顾倾杯,当时展凝说了一句让人相当起鸡皮疙瘩的话,她说顾倾杯是天使。   宋阳看她在那脑袋晃来晃去的嘚瑟样,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反正最后是懒得搭理她了。   而现在又换了个说词,这才过去多久?   宋阳低头喝了口巧克力:“孙婉呢,最近她在干嘛?”   展凝鼓着腮帮子咳了下,含糊不清的说:“忙呢吧,没怎么联系最近。”   宋阳点点头,没再说话。   到工作室时已经是中午,因为中间展凝回了趟家,前一晚被闹得没睡好,特意补了个眠。   在大门口跟行色匆匆要出门的顾倾杯撞了个正着,两人都呆了一下。   顾倾杯手里还握着个手机,似乎正准备打电话。   尴尬了一瞬,展凝率先打破沉默:“……要出门办事吗?”   “现在不用了,正准备去你朋友那边打听你的消息。”他将手机收入口袋,脸上也带着些疲惫,苍白的笑了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展凝:“上午。”   顾倾杯蹙起眉:“我打过你电话。”   “是吗?”展凝掏出手机看了眼,真的有未接来电三个,“噢,不好意思,按静音了。”   然而顾倾杯完全没在展凝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来,早前两人通话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相反几乎是机不离手,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为对方做准备。   顾倾杯心中的焦虑瞬间又攀了一个度,他又忍不住开始猜测展凝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是否已经了解那些过往,是否得知自己被威胁,又是否已经知晓自己的犹豫。   对,他确实在犹豫,因为想要扳倒白思怡几乎是一件堪比登天的事情,他努力太久,久到几乎已经是一个麻木的状态,然后现在突然跳出来一个人告诉他可以为他达成心愿,只要他做出一个牺牲就行。   顾倾杯挣扎着,因为诱惑力实在太大。   之后的半天照常忙碌,展凝也没去多想什么,程谨言来消息说有事耽搁需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展凝心想:“你下辈子回吧!”   傍晚下班时她一个人留到了最后,闲闲的在位置上坐了会,身后发出了些许动静,然后看着顾倾杯进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靠着办公桌站了。   室内关了灯,两人都侧对着彼此,只余窗外残留的夕阳偷溜进来,一部分小心翼翼的盖在了顾倾杯小腿上。   离开时展凝说过回来后会跟他说件事,那会想的轻松,现在真正面对面了,发现有些话还是没有预料的那么容易。   在心里做了半晌的准备后,展凝跟之前对着孙婉时一样,将那个信封拿了出来。   迟早要面对的,还是爽快点,但既然要做了断,总要给人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展凝不想随口胡诌,也不愿欺骗顾倾杯。   她知道顾倾杯在这件事上相对比较无辜,由此心中的内疚更甚,有些话也更难开口。   “我可以解释的。”顾倾杯看完后,也没表现出惊讶或什么,他第一眼就明白过来这又是谁在背后搞鬼。   顾倾杯将照片放到办公桌上,看向展凝:“我那天心情不好喝醉了,正好遇到你朋友,所以她把我带了回去,但我保证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一醒来我就走了。”   办公室更暗了些,光线偏移,原本盖在他小腿上的红光下落到了脚踝。   而展凝坐在办公椅上,垂着眼,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对他的解释做出任何反应。   顾倾杯手掌撑着桌沿,露在外面的手指突然轻颤了下,他接着说:“喝酒是意外,我以后肯定不喝了,能、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不知道是太过于担心还是紧张,顾倾杯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展凝被他语气中的小心翼翼给狠狠刺了一下,负罪感突然就漫了上来。   她掩饰般的抓了抓刘海,将头撇向另一边,语音略有些发颤的说:“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知道你们什么都没发生,我……我是相信你们的,但……”   展凝顿了一下,随后将多年前的冬夜,那次孙婉的遭遇给原原本本的吐了出来,包括之后的一系列孙婉的做法。   顾倾杯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跟雷劈了一样。   顾倾杯:“所以你要为这个跟我分手?”   展凝抿着嘴没说话。   顾倾杯都要气笑了,又觉得有些悲哀,忍不住为自己抱屈:“你不觉得我太惨了吗?我白白做件好事,结果还要害我失恋?”   展凝看向他,眼眶略有些发红:“如果时间倒退回去,回到那一天,你还救不救?”   顾倾杯僵在那边。   展凝:“你救不救?”   顾倾杯好似被人掐着脖子般喘不过气来。   他用沉默告诉了展凝答案,这个答案展凝很满意,如果顾倾杯当下直接否决,那么展凝会觉得之前的自己瞎了眼。   她笑了下说:“今天这个女的只要不是孙婉,我绝不跟你闹,但好死不死偏偏是我认识了二十多年的好友,两女人为一个男人弄的反目成仇你说算是个什么事呢。”   顾倾杯说:“所以没有我,你们现在依旧能做好朋友?”   并不能,不管是顾倾杯还是孙婉,此事之后展凝都无法再坦然面对。   但该说的已经说完,这些附带的没必要再继续深入交流下去。   展凝起身拿包,边说:“就这样吧,我先走了,辞职信我过几天交给你。”   顾倾杯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那,看展凝将两支水笔放进抽屉,资料放进架子,拿起外套穿上,然后转过身来。   展凝说:“走了!”   顾倾杯看了她一会,轻轻点了下头:“嗯。”   他表现的很平静,并没有低姿态的去挽留什么,其实这样挺好,他本就该是站在高处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是最好的结果。   擦肩而过时,顾倾杯突然伸手拉住她:“我送你吧,我也正要走。”   “不了。”展凝将胳膊抽出来,“我另外还有事,就不耽搁你时间了。”   顾倾杯喉结鼓动了下,最终点了下头。   这也不是展凝故意找的什么借口,她确实是有点事,因为去了N市一趟除了烧了一堆照片,又被困了一夜,她什么收获都没有。   原本是特意过去商量着怎么把程谨言给解决,结果呢,该干的正事一件没干。   晚上八点多,展凝舒舒服服泡完澡之后给傅一又去了一个电话。   对方没接,她想了想,没接着打,毕竟有钱人都忙,也不是个个都像自己那么闲。   傅一回电已经是第二天的事,展凝刚到单位,屁股还没坐热,她就来了电话。   “你昨晚找我。”她在那边说,声音是哑的,感觉一晚没睡的样子。   展凝也没闲情去管她身体状况,直接说:“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已经看完了,程谨言的事情你们要怎么帮我?”   顿了顿,她补充说:“不对,也不能说帮,应该是合作关系,毕竟你们也见不得我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对吧。”   “放心,我们也在努力。”傅一捂嘴咳了几声,“每个世家都会选择联姻,程家也不例外,哪怕小言现在是程家的掌权人,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个中关系牵连甚广,说难听点就算你死活扒着程谨言不放,你两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展凝:“天大的庆幸。”   傅一“呵”了一声,随后便挂了电话。   而程谨言则在N市呆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让傅一的日子过的很是水深火热,她名下有两家上市公司,规模一般,项目有大有小,而重点项目则突然前后排着队的开始出问题。   一个是资金回笼,还有一个则是供应商临时毁约,一方撒手不干,牵连出的多方合同以及预算等都等同于作废,所谓项目也就成了一个空头。   “傅总,小王总来电话说,另一批货检验不合格,也供不上了。”助理急匆匆进来汇报消息。   傅一坐在办公桌后,听完恼火的拍了下桌子。   助理:“这事是不是有些蹊跷,怎么都赶在这个时候出问题了?”   傅一烦躁的揉了揉额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但瑞祥那边……”   傅一:“我说出去!”   办公室很快安静下来,傅一往办公椅上一靠,长长的吐了口气。   过去很久,她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座机,略作挣扎,还是将号码拨了出去。   按键时她忍不住心里苦笑。   接电话的是严哲智:“傅小姐?”   傅一:“我找小言,他在吗?”   “小程总现在在开会,您有什么事吗?”   傅一:“会议时间大概会持续多久?”   严哲智:“这个我也说不好,若有重要的事我可以帮您转达。”   傅一想了想,说:“谢谢,我过会再联系她。”   严哲智放下手,将手机放到办公桌上,看着伏案疾书的男人。   “她说过会再联系您。”   程谨言头也不抬的嗯了声。   严哲智:“若没别的吩咐我就出去了?”   程谨言:“把他们的后路堵牢了,能找的同类供应商都去个电话,把我们的单子放出去。”   严哲智快速皱了下眉,他非常不认同这个做法,任何事都该留点余地,往后自己也好做人,尤其傅家和程家还是世交,如此把人往死里按的做法说出去估计得引众怒。   程谨言抬头:“怎么了?有话说?”   他的目光带着说不出的凉意,贴着人皮肤轻轻滑过,严哲智骨头顿时一紧,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严哲智比程谨言大一轮不止,但可能有些人生来就是领导者,与生俱来的气势是不可忽略的。   “没了。”他说。   后面几天程谨言依旧没有搭理傅一,傅家名下产业多的是,少两家给傅一练手的小公司算不得什么,这是他的大礼,也是送傅一的警告。   白思怡找过来是晚上,程谨言刚给展凝发完消息,尽管这样的消息永远是石沉大海,但仍旧会让他难受的发愣好一会。   她敲了下门,走进去,笑着说:“在忙呢?”   程谨言将手机轻轻一转,放到边上,平静的看着她走进来。   听说年轻的时候程斯博跟白思怡感情很好,两人不论是家世背景还是外貌学历都是世人眼中的最佳配对,他们的盛大婚礼更是轰动整个N市,受尽祝福,享尽美誉。   当然这些都是听说,自程谨言出生后有记忆开始,他就没见过这两人恩恩爱爱过,相反更像是一对陌路人,每次见面都是一种对外的形式,在这件事上前后两世都一样。   由此程斯博去世对这个妇人也没什么影响,她依旧光鲜体面,精神饱满,丝毫找不出丧偶的痕迹。   “前两天碰见周老,提到你表现的相当青睐,更是有心想让你们这些小一辈的关系处好一些。”她将一份邀请函放到铁艺圆桌上,“周老孙女后天生日,特意邀请你参加,到时记得过去一趟。”   程谨言随意瞟了眼,不说去,也没说不去。   白思怡摸不准他的心思,又加了句:“反正就走个过场,就算兴趣不大,也得卖周老一个面子不是?”   程谨言敷衍了句:“再看吧,没什么时间。”   “时间挤挤不就有了。”白思怡说,“那天傅一和润芝也会去,到时你们可以一起。”   程谨言突然“呵”了一声,讽意明显。   “当说客来了?”他挑眉说。   近一个月以来程谨言的动作很大,白思怡跟傅一关系又很是亲近,获知一二再正常不过,这样敌对的现象是白思怡所不愿见到的,一个是得意门生,一个是家中掌权人,再盖上两家世代交情,理应亲上加亲才是正经。   白思怡:“也不是当说客,你们关系能融洽当然最好,有矛盾也理解,毕竟谁生活中没有点磕磕碰碰的。”   另一层意思则是,磕完碰完也就算了,都是小事,非要弄出些什么难堪事来大家都落不到好。   程谨言要笑不笑的应和了句:“也对,是这个理。”   白思怡看他那模样就知道没当回事,想了想,又说:“年轻人间多走动,对未来的规划比较有好处,你要有什么想法,要铺什么路,不还得靠那些人来吗?参加一个聚会,又不会损失什么,相反还可以拓展自己的人际关系,当然也可以顺便挑选一下程家未来的女主人,一举几得的事情,没什么不好。”   最后那话她说的笑意盈盈,目光则细细的在程谨言脸上流转,试图寻出些什么来,可惜,这个儿子对周边人面瘫惯了,找不出丝毫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程谨言低低重复了句:“未来的女主人?”   白思怡:“我跟你傅叔叔以前也提过,觉得两家联姻也挺好,虽然傅一年纪比你大了些,但现在的社会也不讲究这个了,要是你们自己觉得可以尝试一下也无妨。或者是润芝也挺好,这孩子性子活泼些,跟你正好互补,又都是一起长大的,几家都知根知底,再合适不过。”   事实上从何润芝将展凝脑袋砸破那年开始,程谨言就再没正眼看过她,往日碰到的次数也少,对方可能也明白自己不受待见的厉害,也识相的减少了贴上来的次数。   程谨言把玩着手指没说话。   白思怡看了他片刻,话音一转又说:“当然,要是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就最好,妈妈还是尊重你的意愿。”   “再看吧。”他说。   程谨言不想把话说太死,上辈子白思怡也提过类似建议,那会他拒绝的跟秤砣跳水一样没留丝毫余地,也因此让白思怡将冒头更早的对准了展凝。   白思怡的资产基本全在海外,程谨言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把触手伸过去。   现下他不敢太冒险,毕竟程斯博去世时间尚短,他再有才,也不是“建造师”,不可能真的把根基做的毫不动摇。   白思怡对他口中的松动很是满意,难得真心实意的笑了下,随后说:“我听说展家那孩子一心扑在服装设计这块上,看平时你跟他们走的也近,要是她自己愿意可以到我这边来,我带带她,这条路也能好走些。”   程谨言脸上的漫不经心倏地一收,冷眼望过去:“你了解的倒是挺清楚。” 第69章   有些事真想知道并没有什么难度, 况且白思怡是真喜欢傅一,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放在这个名流圈子里那也是俗称的别人家的孩子, 有才华, 有谋略,也有野心。   虽然有家族企业加持, 但傅一名下的公司并没有获得多少的庇荫,算是她一手带起来的, 到现在规模成熟也非常不容易, 现今遭遇一系列恶性攻击白思怡自然不会旁观, 从中稍作了解,便得知了原由。   初初听到这个消息白思怡是震惊的,过后仔细想象又觉得也不是什么多严重的事, 少年人总归还是爱玩的,在外处处无关紧要的对象也没什么,只要不冠名分,不往家里带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就现下这情况看, 显然程谨言魔怔了,超过了白思怡所能忍耐的底线。   “谨言,你长大了,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心里理应最清楚,千万别去挑一条最累的路走, 那样没意义。”白思怡不想把话说重,“平时多注意休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一个健康的身体才是人最大的资本。”   不痛不痒的说完,白思怡起身走了出去。   程谨言冷眼看着她依旧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冷笑了声。   注意休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然后好留空等着你钻吗?   白思怡温良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野心勃勃的心脏,这颗心脏在程斯博去世的那一刻炸了下,可惜程谨言最足了准备,让它炸的成了哑炮。   人生的意义在于自己所追求的东西,而绝大部分人的一生都过的像浑水,几十年后往回看,原先的经历随着时间的洗刷几乎成了留白,活一辈子,废一辈子。   程谨言有幸能再来一次,他的目标变得直接又执着,这辈子的生命就是套在了展凝身上。   一起生,一起死。   白思怡竟然花心思又要将展凝给拉过去?做梦去吧!   程谨言随手将边上的一只水杯给挥了下去,伴随着四分五裂的杯身,是他脸上挥之不去的可怖阴霾。   隔了一天的生日会,程谨言西装革履光鲜亮丽的去了,这群人中他现在的身份属于比较敏感特别的一类。   其他人还在嗷嗷的深陷接班人培养泥沼中翻不得身,这人已经直接登基为王,后续不单没有如人预料中的手忙脚乱,反而还相当出色的站稳了脚跟。   他往常极少参与此类社交聚会,是个活在别人口中的小少爷。   程谨言一进场,收获了众多神色各异的目光,期间也不乏有心想上来攀谈,但碍着他傲然的神情,加之平时毫无交情可言,一时也不好有所动作。   到中场时傅一过来找他说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她笑说:“今天你这风头可将寿星都给压下去了,有没有什么感想?”   程谨言对这种没营养的对话不感冒,要笑不笑的瞥了她一眼。   傅一表情有点僵,笑容有点挂不住:“还在生气呢?下次不会了,你就姐姐一次行不行?”   “不敢。”程谨言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眼睛盯着里面打转的红色液体,“我何德何能生傅家大小姐的气,只能说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多长记性将自己的东西收的更好些,免得又被人随意给糟践了。”   “噢,不对!”程谨言恍然记起一般,“东西不是你糟蹋的,你纯粹是偷盗的源头。”   对着展凝他只能纵容着,宠护着,对眼前的女人程谨言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何况对方又是在有一又有二的情况下,再次手贱触了他的底线,不怼她怼谁去?   因着身份和本身的才学,傅一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刻薄对待过,当下被程谨言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也没法去反驳什么。   傅一:“我知道这次是我的问题,但我以为展凝都知道了,何况也是她主动联系的我,再加上你两关系一直挺好,我想着给她看了也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或许更感动呢?最后展凝能冲动到将东西全烧了,也是我的意料之外,真是抱歉。”   她说完,微微垂了下头,露出一截漂亮白皙的脖颈。   傅一长得很漂亮,外表看过去又温和柔弱,由此示弱时表现出来的楚楚可怜是翻倍的。   在别人那边这一招应该是相当的好用,很可惜程谨言对傅一也了解颇深,虽然不至于像白思怡那么恶毒,但也着实没好到哪去,甚至何润芝那脑残都比傅一好的多。   程谨言懒得跟她废话:“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你做什么我不管,但凡事打某些人主意,你就别怪我。”   傅一将头撇向别处,没再说话。   -   展凝的辞职信很早就交了,但顾倾杯始终没批,他给出的理由是现在人手不足,希望展凝念在多年同事情分上,再留下来帮一段时间。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借口,但哪怕是借口,对方也说的滴水不漏,愣是找不出缝隙来反驳。   搬出去了多年的同事情,远比短时间的恋人有效果的多。   看展凝依旧在那犹豫,顾倾杯加了一句:“若你执意如此,那我可能得找钟师傅……”   言犹未尽,其意却是泄露的淋漓尽致。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展凝再坚持下去就未免过于矫情了些,自然而然的继续留了下来。   她心想着,也没什么,大不了时间久了另外再找个借口,顾倾杯能留住她第一次,不代表就能留住她第二次。   然而没过多久,不知道是逃避还是真有要事,顾倾杯飞去了国外,这一去也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回来。   时间就这么继续往后推,展凝有时候出门也会特意关注周边行人,猜测是哪一个将自己给锁定了,时间一长她觉得每个人都很可疑,那种被人暗中窥伺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可又每个人都很无辜。   再后来觉得自己这么疑神疑鬼下去估计得成神经病,便自我开导一样的安慰自己,之前几年都过来了,也没什么大的影响,索性就当不知道算了,因为她实在是找不出来那个可能跟踪自己的人。   秋去冬来,气温越来越低。   阴雨天,室内开了空调,展凝穿着大红色毛衣,捧着热饮窝椅子里跟伊静闲聊。   伊静感叹说:“这一年又一年的时间真是太快了,你看又到年底了,送礼又是一笔开销,又要来回的跑,今年我妈说叫我们去家里过年,但我婆婆又是老思想,觉得过年都得去婆家,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烦不烦?”   他们两夫妻一个南方一个北方,两家生活习惯相差很多,非节假日呆在S市那是没什么,一旦回老家就会因一点小事经常闹矛盾。   这是大部分人的生活状态,家长里短,琐事扎堆,小吵小闹中走过年年岁岁。   展凝毕竟还单身,上辈子也没那个福分嫁人生子过小日子,因此对于伊静的感想并不能很好的感同身受。   伊静后来又说:“展凝,年纪不小了,赶紧谈恋爱吧,我老公发小挺好的,要么介绍认识一下。”   展凝吓得连连摇头,程谨言虽然有段时间没找过她了,但不代表这个混小子就已经解决了,万一受刺激发起疯来,自己是没什么,就怕连累了别人,难免会过意不去。   傍晚下班后天依旧阴着,细细密密的雨丝洋洋洒洒的落下来。   展凝将下巴往围巾里一捂,埋头走出去。   西北风一刀刀刮在身上,展凝冻的两颊发疼,觉得迎风走的自己就像待宰的冰冻猪肉。   好不容易到了公寓,结果头一抬,还没彻底活过来,觉得又死了过去。   “姐!”展铭扬高兴的喊了声,拎着一大袋东西小步子奔过来,腻腻歪歪的往你身上撞了几下。   大小伙现在不会在往人身上扑了,表达亲热的方式更暴力了些,展凝愣是被他撞的踉跄了一下。   “送大礼啊?”展凝站稳后看着他说,“一来就想弄我个狗趴式吗?”   展铭扬:“什么呀!我就是不小心没控制住力道。”   展凝上上下下看了他一圈:“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来了?”   展铭扬:“学校放假了,谨言正好回来,我就坐顺风车啦!”   也是,很快就年底了,学校跟着又放假了。   展凝点了点头,视线完全没朝另一个方向溜去,尽管那个人的视线几乎要将自己盯出个洞来。   展凝忍不住叹了口气,闹心的不行。   两人各自拎了一堆东西,先斩后奏的说要来这吃火锅。   展凝摆手:“回吧,我这压根没锅。”   程谨言将东西放到桌上:“我买了。”   展凝:“……”   房子是两居室,一个人住也不至于过大,当时没找到其他合适的房源,将就着租了,一租就租到了现在。   厨房面积不大,东西倒是很齐全,但展凝基本不开火,所以这边的东西几乎就都是摆设,不单如此,因为有段时间没清理过,布了不少灰。   三人挤在这个一转身几乎就能撞一下的空间内,忙碌的做打扫。   展铭扬伸出一根食指在厨台上蹭了蹭,蹭出一层淡淡的灰色,他由衷说:“姐,你这日子过的不行啊!”   展凝一巴掌轻轻的拍在了他后脑勺上:“废话这么多,赶紧干活,不想干就别吃。”   展铭扬冲她一噘嘴:“真是越长大越凶了,小心以后没人要。”   另一边站水槽旁洗抹布,始终保持沉默的程谨言扭头看过来一眼,见两姐弟闹腾腾的在那拌嘴,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最后大部分工作几乎都落在了这个程家少爷身上,他脱了外套,只着一件灰色线衫,今天头发也软软的搭在脑袋上,看过去少了些锐气,又有了少年的影子。   露着一截有力的小臂,在那安安静静的洗食材,做的没有丝毫怨言,好似比那千万合同都来的让人舒爽。   等落座后能吃了,展铭扬才“啊”了声:“手怎么破了?”   程谨言不当回事的说:“没事。”   “不行,得贴个创可贴。”展铭扬转向一边只顾着往锅里扔东西的展凝,“姐,家里有创可贴吗?”   展凝:“没。”   展铭扬站起来:“那我去买吧。”   “买什么呀?”展凝抬头看他,“等会回去时候半路买一个不就得了,这边离药店远着呢,你少折腾。”   汤底滚了,一阵阵热气往上涌。   展铭扬忍不住又教育她:“姐,你这日子是真过的不行,怎么最基础的药用东西都不备着?”   “话多。”展凝夹了快金针菇到他碗里,“吃你的!”   展铭扬嚎了句:“我不爱吃这个,这玩意不消化,吃进去是什么,拉……”   展凝用力咳了声,满眼警告的瞪着他。   虽然长大了,但家姐的威慑力还是有的。   展铭扬大张的嘴巴顿时像被丢进一个鸭蛋,硬生生给哽住了。   “好嘛,不说就不说。”他低头将碗里的东西扒拉了几下,随后很是爽快的挑起来往旁边的程谨言碗里一放。   “来,谨言吃,我姐难得夹筷菜,不吃浪费。”展铭扬傻乐的在那边说。   这下顿时换展凝心梗了,见着程谨言顺从的把金针菇塞进嘴里,甚至跟品什么似得好一会咀嚼才咽下去。   他温和的笑了笑:“挺好吃。”   再好吃也不过是几根菇,展铭扬神奇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好笑的又给他夹了一筷。   而展凝纯当没看见,眼不见为净的往嘴里塞东西。   毕竟表面再正常,也改不了其内在的变态属性。   一顿火锅吃了一个多小时,全场下来就展铭扬废话最多,展凝觉得这个弟弟越来越话唠了,不过也挺好,没这小子搅合,这饭估计也吃不下去。   “姐,是我错觉吗?”展铭扬望着厨房的方向撞了撞展凝。   展凝:“你又有什么感悟了?”   “不是,你正经点,”展铭扬抱住抱枕,扭了扭身子,“我怎么觉着谨言越来越贤惠了?”   开饭前一手包办了准备工作,晚饭后又一手包办了整理工作,前前后后他们两姐弟纯像吃干饭的,期间他也有点不好意思,特意蹭到厨房去帮忙,结果手滑打破了一个盘子后就被赶了出来。   展凝对此则并不发表意见,盘腿坐那自顾自剥龙眼吃。   “我说我的姐,你能不能有点作为?”展铭扬看不下去他姐这么不识相的悠闲自在,忍不住说,“谨言算客人呢,你把人当佣人使是不是不太好。”   展凝把核一吐:“你哪只眼睛看我指使他了,人不自己爱干吗?喜欢干就去干呗,我还拦着他不成?”   展铭扬:“……”   可能是晚上辣的吃太多,没多久展铭扬便开始闹肚子,跑了几次厕所后时间也晚了。   展铭扬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姐,我今天睡你这。”   展凝给他倒了杯热水过来:“换洗衣服带了吗?”   “没,一天没事。”展铭扬眼珠子一转,“要么谨言回去拿一下,把我们两的都拿回来,咱们都住这。”   展凝啧了一声:“瞎折腾什么,没带就穿我的!”   原本在那装行将断气的展铭扬立时嚎了声:“你的我怎么穿啊?!”   “你小时候还闹过要穿我裙子呢。”   展铭扬:“那能比啊!”   能不能比不知道,反正最后就留了要死要活的展铭扬一个。   展凝去锁门时,程谨言说:“我等会给他送衣服来。”   展凝立马防备的看着他:“别他妈得寸进尺。”   程谨言只静静的跟她对视了会,随后笑了笑,手一扬,转身走去了电梯口。   门铃再次响起已经是一小时以后,这一小时让展凝过的很是坐立难安,门铃响起就跟棍子戳了屁股似得差点没跳起来。   而脸色则瞬间差了下去。   展铭扬还趴在沙发上跟展凝一起看电影,压根不知道程谨言要来,天真的问了句:“这么晚了谁啊?”   “你趴着吧!”展凝将抱枕一扔,然后认命的去开门,并在心中试图做最后挣扎。   结果这天程谨言估计脑子里的水倒了点出来,没有像以往那样让人不待见。   他拎了一个袋子,里面放着展铭扬的贴身衣物,还有一小塑料袋的药品。   “我都拿来了,药是路上刚买的,除了肠胃药还有其他常用药,你可以在家备着。”说完将东西递了过来。   展凝面无表情的将东西接过来。   程谨言:“我……”   “砰!”展凝直接甩上了门。   程谨言对着门板愣了半晌,随后捂了捂脸,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   他喃喃自语:“没事,你高兴就行。” 第70章   离回家还有一周时间, 展铭扬索性直接住在了这里,隔壁房间给收拾出来搭了小床。   由此程谨言往这跑的次数也更勤了,这都是借了由头的, 可展凝也不能当着展铭扬的面撕破脸将人给往外赶。   尤其程谨言最近做事都跟小媳妇似得, 也找不出什么错处。   某次时间晚了,展铭扬还愣是将人给硬留了下来。   展凝糟心的说:“你懂点事行不行?地方这么小你让他睡哪?”   程谨言看她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 将想说的话硬生生忍了。   展铭扬自后抱住他,好似跟长辈出门逛街的孩子看到了心爱之物舍不得走的模样:“这有什么, 跟我睡呗, 这么晚了还回去干嘛?”   展凝:“人现在很忙的, 你以为都像你吃饱了那么闲?”   展铭扬扭头看了垂着脑袋的程谨言一眼:“喂,你很忙啊?”   确实很忙,程谨言每次从这里回去还要办公到半夜, 他本不想让展凝为难,但对上她那跟看垃圾似得眼神,心里的恼火程度也可想而知。   他想顾忌她的心情,可又实在忍不住心疼想一味靠近她的自己。   最后躲开展凝警告的视线, 程谨言说:“我把文件都带来了。”   展凝:“……”   公寓瞬间变成了托儿所的感觉,茶几上散了一堆合同,程谨言趴在那快速翻看着, 顺手签字。   见鬼的是一向闹腾的展铭扬居然这个晚上啃起了名著,展凝都不知道是要感谢程谨言带出的效果,还是继续恨他的不识相了。   展铭扬抽空还问了句:“你怎么戴眼镜了?”   程谨言埋首在那:“就看合同时戴一下。”   “噢,看着挺像那么回事了, 那叫什么来着……”展铭扬皱着五官思考了几秒,“对,精英范!”   程谨言好笑的看了他一眼。   展凝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弟弟的脑残样,索性眼不见为净的直接回了卧室,但屋子里多了一个自己不待见的人,就像强迫症看了整齐排列树苗中的一个歪脖子树,不管干什么都难受,连带睡觉也睡不安稳。   硬生生将展凝给整成了失眠。   她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是什么时候睡的,后半夜翻来覆去依旧没有睡意,就爬起来去厨房喝水。   一到客厅,看见程谨言穿着展铭扬的T恤还在挑灯夜战。   不知道是角度问题还是什么,程谨言似乎瘦了些。   他抬头看过来,也有些意外展凝的出现:“渴了?我去给你倒水。”   展凝连忙抬手制止,她怕喝水也噎死。   然而程谨言并没有如她所愿的留在原地,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穿着棉拖鞋走路没声,到跟前了展凝才发觉,脑袋顿时要炸。   “你做什么?”她快速朝后退,警惕的看着他。   程谨言叹了口气,指了指一边的水壶。   “我刚才另外煮了点水,现在喝正好。”他说。   展凝站那没动。   对视了会,程谨言示弱般的说:“不至于这样吧,我现在也没做什么不是吗?”   “没做什么”是安在展凝注孤生的基础上,要是哪天又跟哪个男人有较为亲近的接触,程谨言照样得发疯。   何况……展凝冷笑了声:“你把监视我的人撤了吗?”   程谨言:“撤了。”   展凝怀疑的看着他。   “真的。”程谨言往厨台一靠,似乎有些疲惫,将眼镜摘下来,捏了捏鼻梁,“最大的威胁已经走了,我自己又在S市,派不派人区别不大了。”   展凝顿时将要倒水的杯子往台子上一砸,连喝水的心情都没了,转身就走。   程谨言在后面问了声:“不渴了?”   展凝心想:“还不如渴死算了,省的见你这么个混蛋玩意。”   等人走没影了,程谨言对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愣了会神,才重新回了客厅继续工作。   次日醒来,程谨言已经走了,桌上摆了两份早餐。   展铭扬掀了盖子,端起粥碗开吃,边说:“姐,你说做有钱人有意思吗?”   展凝:“我只能说没钱会更惨。”   “可是……”展铭扬拿着调羹在那慢悠悠搅拌,“你看谨言忙的跟陀螺似得,为来为去就为那么几个钱,做人的意义在哪?钱够用不就行了,其他时间理应用来享乐才是。”   再后来就又到了回家的时间,又一年过去了,顾倾杯还没回国,时间好似倒退了回去,画面超高度重合起来。   李知心甚至还提了句:“今年你那个领导来不来?”   展凝愣了下,然后说:“当然不来,去年纯粹是凑巧。”   话题很快就过去了,李知心之后也没再说起这个人。   事实上跟顾倾杯分开后,展凝有段时间日子过的没着没落的,甚至在顾倾杯出国后她也总下意识的去看手机,好似下一秒那个人的消息就会从这里钻出来。   习惯,真是可怕!   年三十那天,晚上倒计时迎新年,展淮楠和李知心都去睡了,就两姐弟还窝沙发上硬撑着眼皮。   展铭扬说:“我昨晚就睡了五小时,你说我今天拼不拼?”   展凝眼睛半合的靠在那:“你这么拼有钱赚?”   “没良心的,我这还不是陪你嘛!”他说。   “呦!”展凝稀奇的看了他一眼,“我真谢谢你了。”   展铭扬:“想去年那会你还恩恩爱爱,今天你又开始吃狗粮了,安慰安慰你也是正常的。”   话刚说完,时间也到了,展凝的手机跟着震了下。   她踹了展铭扬一脚,才拿过来看,同时进来了好几条拜年信息,明显大晚上守着点的人不止他们姐弟。   展凝快速往下看,掠过程谨言的,最后在顾倾杯那条上停下。   就新年好三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群发。   展凝想了想,还是礼貌的回了一条。   年后不久开始照常上班,顾倾杯依旧还没回来,展凝也继续在工作室呆着,这几乎成了一个僵局,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很好的打破一下。   过后不久,她碰到了一个人,一个让她非常不爽,但现在又算的上是敌人的敌人是我的朋友的一个矛盾人物——白思怡。   白思怡找过来那会临近中午,展凝正在前台那跟人说话。   “哎,那是不是找你的?”前台姑娘朝外抬了抬下巴。   展凝一扭头,就见着了身姿窈窕的贵妇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自己。   笑容非常刺眼,跟黄鼠狼有一拼,当然她绝不承认自己是鸡,虽然上辈子确实是一只傻乎乎待宰的鸡。   “我出去一下。”展凝说。   她们在马路对面的一个大树下站了会,也没特意找地方坐着谈,因为说了没几句话。   白思怡过来找她只有一件事,就是希望展凝能出国,她可以给她安排好一切,不论是学校还是费用都无后顾之忧。   白思怡用隐含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展凝一圈,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结论,最后说:“如果你想要在这条路上有所作为,出国深造是必不可少的步骤,出去一趟看看外面的世界,开阔一下自己的眼界也很有必要,你可以考虑一下。”   她说话的时候,展凝一直礼貌的听着。   等确定人说完了,她毫不犹豫的拒绝:“谢了,但我暂不考虑出国。”   白思怡打的什么主意两人心里都清楚,还不是为了把她跟程谨言隔得远远的,展凝自然希望能将程谨言撇开,但这不代表要牺牲自己,鬼知道去了国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最后会成什么样。   傻子才答应,何况她对服装设计这块到现在为止已经够了,没必要再去攀顶,她也想开了,前世的那个目标已经成了浮云,现在怎么过着开心就怎么来,尽管依现下情况也开心不起来什么。   又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白思怡见展凝反应不大,也没再多劝,转而上车走了。   说展凝身边没人跟着,那纯粹是糊弄她的。   知道白思怡先一步找了展凝,程谨言没有立时做什么,隔了几天后的晚上才难得主动给白思怡去了个电话。   “上次说希望程傅两家联姻对吧?”程谨言慢悠悠转着手上的笔,“我同意。”   往后一段时间程谨言跟傅一同时出入各种场所的频率高了些,部分流言也随之口口相传。   傅一欣然受着,虽然她再明白不过程谨言跟展凝之间的纠葛,但是既然程谨言会做让步,说明展凝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尔尔。   至于自己对程谨言是个什么想法,傅一也说不好,只是听到程谨言愿意跟傅家联姻的消息时,她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好像这条路就是应该这么走的。   气温回升,春末时程谨言回了S市,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展凝,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去看了他的二伯程斯明,这几年程斯明老的很快,究其原因可能要归咎于那个半瘫的堂哥身上。   三年前,程斯明那个不怎么会说话的木讷儿子突发脑膜炎,抢救回来后就一直瘫着,四处求医均没什么效果。   程斯明就这么一个儿子,所受打击可想而知。   至于姻缘,更是没个着落,现在程斯明几乎对抱孙子再没有期待。   程谨言晃悠了圈,离开前说:“二伯,宽宽心,玄庭哥的对象我帮他留意着。”   程斯明全当他是安慰自己,也没往心上去,只说:“二伯现在能力有限,以后也帮不到你什么,你自己平时做事说话多注意,别太树敌了,做人还是得圆滑些,你现在太激进了,我之前都听别人说了,说你故意堵人财路,万一别人在后面也使个心眼,你也麻烦。”   之前程谨言在这边锻炼过一段时间,程斯明挺喜欢这个脑袋瓜聪明的侄子,加上儿子现在跟没有也差不多了,再看程谨言就跟看自己孩子似得。   何况在程谨言夺权那会,程斯明也是认认真真的出了把力,把名下本就不多的股份全给转让了。   程谨言清楚这个二伯是怎么想的,本质上也是为了自己好,他点头:“我知道。”   之后就又在S市驻扎了下来,程谨言时不时会去找展凝,展凝依旧脸不是脸的对他,他也不在意,就那么纵容着。   在一个完全无解的生活中,唯一的变化是顾倾杯回来了。   他不单回来了,这次还带回来一个得力助手。   伊静低低的“哇”了一声:“这是助手吗?是朝着女友方向去的吧?我们的大老板开窍?”   展凝在那低头喝水,她用的搪瓷杯,杯身胖成球,半张脸几乎都要埋进去。   伊静:“我在这工作不少年了,就没见我们老板有过什么桃色新闻,前几天我还跟我老公说呢,生生怀疑我们老板是喜好男男那类的。”   展凝无语:“你这脑子真神奇。”   “你懂什么?”伊静说,“帅的男人现在都喜欢男人了,这是趋势,虽然这个趋势让人非常不待见。”   展凝心想:“男男个屁,你嘴里的死GAY曾经还跟我有一腿呢!”   伊静完全听不到展凝心中的哀嚎,继续说:“听说跟着老大回来的这位是个博士,服装设计这块纯粹是拿来玩的,但是玩的还不错,所以特意给请了过来。”   展凝忍不住说:“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这下换伊静神奇的看她了:“你没看邮件?”   邮件是瞿刑的助理前段时间群发的,除了工作,还在最底下附了这位博士出色的简介,展凝那会就看了重点部分,其他附带的都给忽略了。   这位玩服装设计的博士叫刘遥知,是个美籍华人,长得非常美艳,可能是自小受西方文化的熏陶,思想很前卫,行事也非常大胆。   过了没几天,全工作室都知道了顾倾杯的这位高调追求者。   伊静说:“这女人是不是疯了?据说今天车里摆了满满一后备箱的香水玫瑰,她不担心老大被吓跑吗?”   展凝想了想说:“挺好啊,两人性格互补才能长久,顾设计师的性格太闷了,容易……”   伊静突然抽风的用力捅了捅展凝。   展凝被她撞的一愣,又见她面瘫一下抽搐着的表情,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稍作心理准备后缓慢抬头,当事人正闲闲的看她们两胡扯关于他的小道消息。   顾倾杯抬手一敲玻璃门:“展凝,过来一趟!”   伊静“哦呦”一声,捂了捂脸:“这就尴尬了!”   “我尴尬,又不是你尴尬。”展凝说。   伊静:“我替你尴尬啊!”   办公室里刘遥知也在,穿一袭红色大长裙,及腰的深紫色大波浪长发,妖娆妩媚的靠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抬电脑,正快速敲打工作着,见展凝进来抽空非常热情的“嗨”了声。   展凝礼貌的冲她点点头,然后站那听顾倾杯吩咐。   十几分钟后,展凝怀里抱了一堆文件,顾倾杯转头跟刘遥知去说话了,他们说的是海外业务,似乎有新的海外合作计划,展凝完全不知情。   半晌后顾倾杯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刘遥知也跟着看过来。   两人并排坐着,完全不同的性格,气质上却出奇的一致,非常养眼。   展凝原本心里还憋着一股道不明的气,这是突然就松懈了下来,整个人也显得没再那么紧绷。   她笑了下,说:“我主要是想知道我辞职信什么时候可以批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这个月就走。”   顾倾杯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定定的看了她几秒:“走这么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完全算不上他口中的所谓“走这么急”,毕竟展凝的辞职意向在年前就告知过他,现在几乎快拖了有一年。   展凝也不辩解什么,只说:“嗯,是有点事。“   顾倾杯垂下眼,嘴角微微抿着,好似在斟酌。   刘遥知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很容易从对话里尝出了顾倾杯不想放人的味道,忍不住快人快语说:“你为什么不愿意让人走?谁都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到老死,不管是有更好的发展,还是单纯向往自由,我都支持!”   说完没心没肺的冲着展凝咧嘴笑了笑。   展凝跟着扯了下嘴角。   一边的顾倾杯始终没抬头,过去好一会才说:“嗯,知道了。” 第71章   一周后, 展凝要辞职的消息才彻底爆炸开来,伊静非常不能理解,也很难以接受。   这事完全没有预兆, 他们又共事多年。   伊静说:“怎么突然想着要走了?这边做的不好吗?你去别处也不一定有多好, 环境要适应,新同事还不一定好相处, 老板说不定也更难弄,你真想清楚了?”   “去年就想清楚了。”展凝笑说, “上学那会就一直在做这个工作, 现在想缓一缓, 让自己先放松一段时间,过后再做打算。”   伊静:“那你请个长假出门旅游一趟不就行了,也没必要辞职啊。”   展凝摇摇头:“还是不了, 人生总要有点变化的嘛。”   在这样掺杂着不舍又坚持的矛盾态度中,时间慢慢的滑过去,工作彻底交接完的这天,展凝请工作室的同仁们吃散伙饭。   在一家规格不大的音乐餐厅, 订了中间的小长桌。   男同事都开了车,滴酒不能沾,反倒女性这晚能过的潇洒些, 伊静的酒量终于迎来了一个劲敌,刘遥知乐呵呵的举着杯子跟她拼酒,估计人生中没怎么遇上过如此豪爽的,两人到最后都喝的有点懵逼。   展凝结完账转身, 看见刘遥知整个人柔软无骨的贴在顾倾杯身上,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最后捧住顾倾杯的往上亲去。   展凝转开视线,正好迎上酒劲上头的伊静,喝醉后人的情绪会被不断放大,此时伊静悲从中来突然扑过来抱着展凝哭了起来。   跟在后面的关一楠摊了摊手,无奈的说:“太舍不得你了,做梦都梦见你走来着。”   展凝理解的点点头,抚了抚伊静的背:“走了还是能联系的,怕什么,常见面就是了。”   “那能一样吗?”伊静说话已经控制不了音量了,大着舌头在那嚎,“一段时间不见,感情就裂呀!”   不知道是重活一次的问题,还是展凝生性凉薄,除了家人以及自小相识的好友以外,展凝很难跟人有深入的感情。   她把人规划成多个分类,家人、朋友、同学、同事,后两者属于一扭身就能忘干净的一个状态,可也因此前两者对她的影响最是深远。   人的感情太有限了,只能谨慎使用。   顾倾杯拖着刘遥知出来,路过他们这边时跟展凝对视了眼,他说:“我送你。”   展凝:“不用了,我等会打车就行。”   顾倾杯转身朝外走:“打车太麻烦了,一起吧!”   这边正好是个丁字路口,对面是环城河,路边上还有一家迷你花店。   关一楠突然说:“哎,展凝,你弟来了。”   展凝现在一听这话就毛骨悚然,因为在S市的所谓“弟弟”除了程谨言就没别人。   也不知道真是凑巧,还是其他什么,程谨言在路口靠车站着,一看他那姿态就知道是在等人。   至于在等谁,不用说彼此心里都明白。   顾倾杯跟着停了脚步,冷眼看着程谨言走过来,他眼睛盯着程谨言,话是对展凝说的:“赶紧上车,我送你回去。”   扶着其他女人的前任,跟死缠烂打的跟踪狂。   这是个相当闹心的选择。   “姐,我带你去个地方。”程谨言到跟前了,很是温和的说了句。   展凝一听那称呼要厥过去,她低声说:“你累不累?”   程谨言同样压低声音:“去不去?送你份礼物。”   展凝:“我拒绝。”   顾倾杯突然在前面提高音量喊了声:“展凝,赶紧上车听到没有。”   程谨言一把拽住展凝的手腕:“去不去?这份礼物我先一步跟小扬说过的,他都很满意。”   展凝:“你少拿他压我。”   程谨言纵容的笑着:“好,不拿他压你,跟我去好不好,就看一眼。”   已经有人好奇的朝这看了过来,当然了自己“弟弟”找过来,顺便将自己“姐姐”接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会有人觉得哪里不对。   展凝烦躁的瞪了他一眼,程谨言依旧好脾气的笑笑。   最后她朝顾倾杯一摆手,头也不回的跟着程谨言走了。   不管怎么样,看着顾倾杯在那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也不比面对程谨言好到哪去。   车子在市区绕了一圈,最后朝略有些偏的地方跑了过去。   展凝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你到底是要去哪?”   “快到了。”   车子是程谨言开的,今天没带司机,看他着装也比较严谨,好似刚从会上下来。   其实程谨言小时候那会比较听话,除了粘人了些,也没别的毛病,展凝不待见归不待见,但也不至于反感到想把人给直接扔飞。   加上她刚上大学那会有一段时间没跟这个人有接触,后来再碰见连粘人这特征也消的干干净净了,现在怎么会突然脑抽到这种程度展凝实在是想不通。   “好看吗?”程谨言突然问了声。   展凝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人时间太长了,她被人抽了一巴掌似得转过了头,幅度大的差点要把脖子给拗断。   程谨言也不说破,只试着去开解她:“其实跟我相处也没那么难对不对?我们现在这么平静的呆着也并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展凝冷笑了声:“不好?我告诉你非常不好。”   程谨言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展凝:“就凭你今天一声不吭目标明确的出现在这,我用头发丝都能想到你又干了什么缺德事了,程谨言,我告诉你,就凭你一天到晚就想着监视我这点,别说恋人,连姐弟都没的做。”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一幢矮建筑之前。   “到了!”程谨言先一步开门下车,他需要死忍着才不去跟展凝做争辩,在这件事上他确实做的比较过分,但没办法。   他怕展凝跟别的异性走的亲近,现在也担心白思怡从展凝这下手,这件事非常无解。   房屋不论从造型还是装潢都比较田园风,前面甚至开辟出了一个院子,还有涂了白漆的木制栅栏。   “什么地方?”展凝拧眉说了句。   “送你的礼物,进去看看。”程谨言收了收支离破碎的心情,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明朗些。   双扇门开了,程谨言伸手往墙上一拍,顿时灯光大亮。   在明晃晃的光照下,展凝一眼扫过去,看到了往日熟悉的操作工具。   程谨言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然而什么都没看出来,他忍不住问了句:“满意吗?”   这是一间工作室,应该已经筹备了不少时间,各方面都处理的非常周到,展凝进去,碰了碰那边的操作台,还有崭新的几把剪刀,心里却完全没觉得丝毫感动。   “你怎么知道我要辞职?”这件事展凝没跟别人说过,连家里人都没说过。   程谨言视线往下一落,轻轻的扯了下嘴角:“我并不知道你要辞职,就是知道你喜欢这份工作,所以另外给你准备了一个工作室,不管是自己做着玩,还是要试着创业,这里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话的真实性展凝不好评估,但下意识的她不怎么信。   不过人既然大动干戈的准备了,她也懒得太打击他。   “走吧!”展凝看了一圈,就往大门走。   程谨言沉默的跟在她身后,等锁完了门,展凝已经走到车边等着了。   他最后抬头看了眼平地建起的精美小房子,低低的说了声:“你的主人看不上你呢,可惜了。”   话虽如此,程谨言将展凝送到公寓时还是做了最后的争取,将手里的钥匙递了出去。   展凝意料之中的没有接。   “租出去吧,我就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创业这种事跟我八竿子打不到边。”展凝掀了掀眼皮,瞟过去一眼,“回吧,我上去了。”   程谨言就这么站在原地看展凝走进单元楼,消失在拐角,他朝后退了几步,双手揣进口袋,抬起了头。   自从休学从商后,程谨言的着装都是暗沉的色调,那些代表着年轻阳光的跳脱的颜色再没从他身上出现过。   他沉默的站在那,半个身影隐在暗处,整个人几乎跟黑夜融为一体。   都说只要人活着,谁都需要有个救赎,程谨言看着楼上零星亮起又灭掉的灯火,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   正式待业后展凝的时间彻底空了出来,她闲闲的呆了快一星期,吃了睡睡了吃过的相当的颓废,然后感觉整个人都要霉了。   她想来想去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要是继续留在S市,那么迟早得去找工作。   若准备走人,还得忙活着搬家,也是个麻烦。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程谨言上门的次数多了起来,展凝经常性装不在,但次次不在也不行,由此来五次给开个一次算开大恩了。   程谨言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反正就这么默默的忍了。   他每次过来基本都是饭点,然后就是小媳妇样的在那边下厨,做出来的菜非常不错,后来得知是特意去学着做了些。   吃完后他会稍微呆一会,坐在那处理一下公务,但还是保持着分寸,在展凝发飙前会识相的走人。   “重修的预算怎么还没发过来?”程谨言一手叉腰,一手举着手机在通电话,“我说过最迟是今天吧?别给我找借口,时间给的足够充分,工作能不能完成全看效率,你干不了就直说。”   静了片刻,他将电话挂了,重新走回来继续干活。   时间是晚上七点半,离平日程谨言离开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展凝这天少见的没有回卧室躲着,而是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电视里播的是个无脑偶像剧,不论情节还是台词都没什么看点。   展凝其实也没认真去看,她今天坐在这并不是真的为了看电视。   “嘿!”展凝破天荒的跟程谨言搭话。   程谨言挑了挑眉,略有些受宠若惊:“怎么了?要吃水果吗?还是喝水?”   展凝心想:“真是把我当猪在喂了。”   “你在S市呆了不少时间了吧。”展凝目光扫过茶几上的一堆合同资料,“怎么现在不回N市?”   程谨言拿着钢笔的手一顿,在白纸上留下一个晕开的黑点。   “暂时不准备回去。”他低声说。   七月中旬了,离七月二十一日还有一星期左右。   上辈子程谨言遭遇的那次绑架让他住院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出院后也一直在家修养,展凝希望有一下自己的时间,然后趁着他消停的这段时间去做点自己的事情,哪怕最后依旧回到现在的状况,至少也有这么一段时间空出来让她能好好的喘口气,所以她不是真的让他去死,只是稍微的让他去找死一下。   展凝皱眉想了想,说:“你们程氏的总部总归在N市,你一个龙头长时间空巢说不太过去。”   程谨言:“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回不回N市了?”   展凝一愣:“这算关心?别太自我感觉良好,我这纯粹是在赶你。”   “是吗?”他轻飘飘投过来一眼,看着明明没什么特别,但展凝总觉得自己心底里阴暗的想法已经被他窥知一二。   这种被剖析的感觉非常不好受,尽管可能只是她心虚作祟,但展凝也有点扛不住。   她扭了扭脖子,站起身还是准备回房,她想回不回N市随这混蛋玩意吧,反正重生后的所有走向都有点不对,若这个时间轴变了也在意料之中。   程谨言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晃悠悠向卧室方向走,手中的钢笔一落。   他突然开口说:“平白无故的让我回N市,好让我被绑架吗?” 第72章   绑架这种事是没有征兆的, 完全没有痕迹可循,程谨言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来,又为什么能说的这么信誓旦旦。   展凝仿佛被雷狠狠劈了一下, 僵硬在当场。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浓烈的恐惧, 铺天盖地的朝她狂奔而来,而展凝只能愣愣看着, 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重生的概率是多少?她得是倒了多大霉才碰上了另一个重生的?   不可能的!   展凝瘫着一张脸,心中疯狂的拒绝这个让她无法接受的可能性。   程谨言:“我是不是说对了?”   展凝缓慢的扭过头, 尽量的控制着脸上要崩裂的表情, 可一对上程谨言几乎看破一切的目光, 再大的心理建设都瞬间崩塌了。   展凝狼狈的朝后退了步,后背狠狠的撞在了墙壁上。   两厢无话,绝对的安静中, 程谨言站起身,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的轻颤着。   “我、我很想你,”他低低的开口,视线牢牢的所在展凝几乎要崩溃的脸上, “我帮你报仇了,那些一个个针对你的人,我都帮你教训过了。”   程谨言抬手一划, 好似上辈子那些作风恶劣的人就站在眼前:“他们没一个是有好下场的,我都帮你讨回公道了,我还……”   “够了!”展凝厉声打断他神经质的言辞,眼眶红的充血, “那些都跟我没关系,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现在马上给我滚!”   展凝猛一抬手指向大门:“滚!”   两世相遇,是程谨言苦等多年想都不敢想的结果。   在他绝望到抱着展凝的墓碑死去时就没想过再活过来,可是他活了,往后面对着对自己态度全然不同的展凝,他对上天心怀感恩不敢有丝毫怨怼,而今天老天再次突降惊喜,告诉他之前的怀疑并不是错觉,眼前的人真是他那个钻进心眼里再出不来的那位。   可是惊喜过后带来的又是全然的无望,因为两个苍老灵魂的相遇,并没有出现理应有的的喜极而泣,相反充斥满了愤懑和冷漠。   现下的情况不比之前好多少,相反让程谨言仅有的一点点自以为的幻想都破灭了,否则他可以活在“若是那时的展凝”这样的可能下聊以自慰。   他还可以奢望一下,只是人不同,否则还是可以回到以前。   现在则什么都没了,除了展凝的厌恶,他什么都收获不到。   程谨言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近乎于手足无措的站在那边,想要试着去做挽留:“我再不会那样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展凝好似看到了一个恶鬼,面目狰狞的朝她靠拢过来,她将整个身子都死死的贴在墙上,却也逃不过程谨言缓慢伸来的魔爪。   展凝迅速扭身要往卧室跑,程谨言眼疾手快的拽住她:“展凝!”   展凝疯一般的尖叫起来,声嘶力竭,带出两世的绝望和委屈。   她不懂,为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不放过他。   “我不喜欢你了,我真的不会喜欢你了,你放我走……”   程谨言满脸悲戚:“展凝!”   然而对方情绪太过激动,死命的挣扎和尖叫让展凝脸部迅速充血泛红,整个人好似从滚水里遛了一趟。   程谨言看着,双眸漫上疮痍,终是不忍心在继续逼迫她,极为舍不得的松开了手。   室内很快寂静下来,而程谨言并不知道他想要的那个已被炸毁的世界还能不能重建起来。   这个晚上,展凝缩在那小小二十来平的卧室里再没出去过,她眼睁睁坐等天际泛白,又等到日头高挂,外面没有传出丝毫声音。   她把程谨言从小到大的变化都细细的想了一遍,错开的时间轴里,有很多的变化,也有部分事件或前或后的照常发生着。   程谨言高一那年曾莫名其妙发高烧住过一次院,之前没怎么在意,现下仔细回想起来,程谨言的重生应该就是在那时候。   展凝剖析着那些细节,越想心越凉,脸色更是差到一种吃土的程度。   临近中午时她终于憋不住走了出去,客厅空荡荡,那个让她一夜无眠的男人不知何时走了。   厨房里温着自制的米粥,旁边还放着下饭的小菜。   展凝撑着厨台,长长的吐了口气,她不太理解程谨言的做法,为什么上一世做的那么恨绝,一转头就能变成情根深种。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她都死过一次了,为什么跟这个人的交集还是无法彻底的断下来。   展凝不知道是自己太过于失败了,还是老天玩心大起只想着耍她了。   可能是想给彼此一点时间冷静,后面几天程谨言并没有过来打扰她。   展凝则着手准备搬家,但搬家也不是说搬就能搬的,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准备。   近一周后,程谨言再次来了展凝公寓,估计这些天不止展凝,这人同样过的有些不忍直视。   眼底泛青不说,下巴都带了些明显胡渣。   事实上程谨言是个非常注意仪容的人,也有些轻微洁癖,这样略带颓废的模样是展凝所陌生的,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有了一定时间的缓冲,这次展凝并没有过于激动,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来人。   程谨言:“我没回N市,因为我知道这次你不会来。”   你不单不会来,还会希望我直接死在那。   程谨言自嘲般的扯了下嘴角:“我记得那次你说你再也不离开我了,你会牢牢看着我,就算看不住你也一定要跟着我受罪,否则就太亏了。”   展凝自然也记得,因为那会她觉得她要参与这个男人人生中的任何阶段,包括极为负面的经历,她觉得哪怕错过这样的险情,都是一种遗憾。   后来再想想,这纯粹就是脑子进水了。   但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也就角色调换了一下。   没绑架到程谨言,最后绑架到了傅一。   次日收到消息程谨言赶了过去,离开前他说:“我马上回来。”   展凝想:“回来个屁,好好跟你那青梅竹马玩吧你!”   之后的时间展凝开始努力找房子,她依旧准备留在S市,这个城市比较多元化,有着巨大的包容度,留在这里也更有前景。   何况展凝在这毕竟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步调,也爱这里的人文气息。   至于程谨言,就目前情况而言,他要诚心想跟着你,你压根走哪都没用,他依旧会死皮赖脸缠上来。   有些事情需要从根源解决问题。   但展凝没想到,这个事情会这么快就被解决。   晚上饭后不久她接到了展铭扬的电话,往日这小子来电纯粹就是来胡扯的,今天难得说了些能进得去耳的东西。   他说傅一已经被解救出来,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脸上被划了一刀算彻底毁容了,程谨言也受了点小伤,但不严重。   展凝挑了下眉:“你说傅一是程谨言的未婚妻?”   “对呀!”展铭扬在那边说,“就因为这个身份所以才被绑架的,听说这个消息其实已经不是秘密了,不过我们也都不跟他们那一圈人接触,所以消息有些滞后。”   展凝低低的笑出了声。   展铭扬:“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展凝心中一松,原本半死不活的状态这下算活过来了一些,“就是听到这个消息很意外,当然也非常恭喜他们。”   若这两人真能结婚,程谨言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再任意妄为,哪怕再变态,也会有了限度了。   展凝挺乐见其成的,她不单希望这两人能走到一起,更希望越快越好。   “那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展凝问。   展铭扬:“这就不知道,何况傅一姐脸上的伤有点严重。”   他迟疑了下:“右边脸直接从颧骨到下巴,她醒来后差点疯了。”   能理解了,有钱有貌的千金小姐,样样走在其他人前列,现在突然被毁了容,就好比精美的瓷器有了裂缝,所受的的打击可想而知。   展铭扬接着说:“而且啊,我感觉谨言对这事好像并不在意。”   “自己媳妇,长再丑也照样是媳妇,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是的,”展铭扬好似不知道该怎么措词,犹豫了下才开口,“他是那种无关紧要的状态,就好像受伤的是别人一样,一点都没有是自己另一半的感觉。”   不管是不是另一半的感觉,对展凝来说只要程谨言最后能跟傅一结婚就行,过程不重要,结局才是重点。   挂断电话,展凝将手机往上一抛,感觉比升职加薪心情更爽。   门铃这时响了,展凝过去开门,她上午找过房东,主要是说租房合同和押金的事。   结果门一开,站那的是居然是顾倾杯。   他明显喝醉了,要倒不倒的靠在墙上,身子骨断的七七八八的样子。   展凝愣了一瞬,朝他身后看了眼。   “别看了没人。”顾倾杯看着她,情绪很是不稳的说,“就我一个人过来,是不是很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天要去台州看演唱会,11号那天的更新不一定来得及,我尽量。 第73章   展凝离职已经有段时间了, 中间只跟伊静联系过几次。   跟顾倾杯则全无联络,那些过往算的上美好的回忆一下子就成了泡沫般的存在,曾五彩缤纷, 却留不长久。   现在会找过来实在是意料之外, 何况顾倾杯的状态明显不太好,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明显的敌意。   展凝不是很理解。   她沉默了半晌, 才问了句:“你怎么了?”   顾倾杯:“我打过你电话。”   打过三个,可展凝一个都没接, 他最开始还可以忍着, 可时间越久越没办法, 他总是想起程谨言,想起那个年纪尚轻,却大权在握的男人, 想起对方对展凝的势在必得。   人生总归存在着缺陷,没有人是绝对完美的。   顾倾杯对这个结论非常认同,然而认同是一回事,实际去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时不时的去想象展凝跟程谨言在一起的画面, 他发现除了无法接受以外,还有深深的不甘心。   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手,明明他们在一起时那么开心和谐。   “抱歉, 之前说过不再喝酒的。”顾倾杯抚了抚有些不稳的脑袋,“可我心情实在太糟糕了。”   展凝:“出什么事了?”   “你不让我进去吗?”   展凝迟疑了下,她觉得大晚上收留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再加上他现在跟刘遥知不清不楚的关系, 自己更是应该避嫌。   展凝:“要么……”   “总归认识一场,我还不能进去了?”   展凝:“……”   搬出这样的理由来,就跟世界通行证似得,不畅通都说不过去的样子。   顾倾杯走不太稳,踉跄着几乎要跌倒时展凝伸手扶了他一把。   顾倾杯一把拉住她的手,抬头跟她近距离对视着。   “这几天我想了一些事。”他说。   “是吗?”展凝试着把手抽出来,结果徒劳,她也就没再继续白费力,安静听他之后要说的话。   但顾倾杯一时间没有再开口,他似乎在考虑,在犹豫。   在沙发上坐了,顾倾杯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喘了一下,终于鼓足了勇气般的说:“展凝,咱们重新开始吧?”   他一下一下的搓着展凝的手,目光闪躲着不敢跟她对视,生怕接受到拒绝的信息。   开过口,后面的话突然就流畅起来。   “其实我们在一起挺合适的不是吗?那会过的也很开心,为什么要为了旁人而被迫分开呢?”他用力点了下头,“是,孙婉是你好友,我的存在确实会让你们两比较尴尬,但是现在的情况下,没有我,你们就真的能回到之前那样吗?”   顾倾杯:“所以为什么要两者都放弃?我是无辜的不是吗?”   话音到最后隐隐有了些颤抖,可能是紧张的,但想来更多的会是委屈。   他说的这些展凝又何尝不了解,她也曾想着不管不顾自私一把算了,有句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活着谁还不是为自己考虑。   展凝最后还是没这么做,或许是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她求的是轻松喜乐,而不是为一件事被耿耿于怀一辈子,不管这件事有多重又有多轻,无甚差别。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   展凝不敢看顾倾杯含着期待又掺杂祈求的眼睛,撇过头说:“你怎么过来的?打车的吗?我给刘遥知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你吧。”   顾倾杯一把拍开了她要拿手机的手:“你有没有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展凝沉默了下:“还是算了吧!”   顾倾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他引以为傲的尊严,以及自以为对展凝的了解,他以为这个人是舍不得让他处于这样一个尴尬境地的。   “展凝!”顾倾杯稍稍提高了音量,他犹自不相信的说,“你、你有听懂我的话吗?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展凝低声打断他,“你休息会,我帮你把刘遥知叫过来。”   顾倾杯:“为什么要叫刘遥知?你是误会了什么吗?我跟她完全没关系,在国外时接触是因为工作,至于回来是她硬要跟着回来的。”   不说别的,单单是一个合作关系,他也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搭理别人。   何况他也想看看展凝的反应,他想要知道自己在展凝心中存有的分量,尽管结果让人非常失望,又非常的不甘。   展凝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了想:“我觉得是你无解我的意思了。”   顾倾杯:“我不懂。”   展凝快速看了他一眼,对方的表情让她有点不忍心说太决,但有些话不说清楚才是最大的伤害。   展凝:“我是个脑子比较简单的人,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方便在一起就算了,而说算了也就真的是算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跟人复合的这种可能性。”   她把对爱情最大的偏执全留在了上辈子,在那里消耗,在那里灭亡,此后再不复生。   而这辈子她最大的收获或许就是干脆利落的放手吧,这一结论不管是对谁都一样。   展凝说:“你堂堂名设找什么样的没有,我之前还觉得自己高攀了呢,想的开点,别在我这棵树上吊死,说不过去。”   展凝说完还笑了下,起身要去给他倒水。   顾倾杯也不知道是受刺激太大,还是酒劲上头脑子有点不对,突然伸手一拽将展凝给压在了沙发上。   展凝一个措手不及给人压死了,惊的还没回过神来,顾倾杯突然捧住她的脸狠狠的吻了上去。   他将自己的愤懑和委屈全寄托在了这一吻上,由此力道前所未有的大,吻的前所未有的深。   展凝差点被弄的憋过气去,能喘匀了,顾倾杯正埋首在她脖颈间一口口啃咬着。   展凝“嘶”了一声,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喊了声:“顾倾杯,你疯了!”   顾倾杯一口一口重重的喘息着,灼热的气息全喷在展凝的脖子上,带起阵阵麻意。   “我没疯。”他哑着嗓子说,“我想再求个机会罢了。”   展凝试了几次,掀不开他,听他说话理智还在,便松了口气,整个人稍稍软下来一些。   展凝:“这样没意思的。”   随后沉寂下来,顾倾杯没再继续说什么,或许他的自尊就够他走到这里了,也没再有其他冒犯的举动。   过了会,他动了动身子,展凝顺手把他推到了另一边。   顾倾杯整个人萎靡在沙发上,抬起胳膊盖住了眼睛,展凝无法深刻去体会他的心情,因为她自认为他们之间的基础压根就跟没有一样。   展凝睡前给他盖了条毯子,之后锁了卧室,没再去管。   仔细想来也是神奇,这里真是来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偏偏没一个是能跟展凝走到一块的。   “砰!”   程谨言铁青着脸将手中能够到的东西全给砸了出去。   此时正在会上,正在总结年中报告的部门经理吓得整个人一抖,全室人员整齐划一震惊的看向他们的领导人。   程谨言死死的掐着钢笔,近乎要将笔给折了,他平复了好一会,才抬手掩饰一般的按了按眉心。   “抱歉,我有点私事需要处理。”他抬手点了下一时也没回过神的严哲智,“你来主持一下,之后有什么问题打我电话,不,发邮件吧。”   严哲智本想说他胳膊还有伤,不适合举止过大,但对方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起身冷着一张脸,步履生风的走了出去。   到了停车场,没顾得上巴巴跟来的司机,程谨言直接上车,将门一甩,超高速朝S市奔了过去。   他觉得他要疯了,也就这么几天没看着人,结果第一眼就给了他这么有冲击性的画面。   从顾倾杯走进单元楼,到他离开,那个近乎于完整的过程,很有些之前顾倾杯夜宿孙婉公寓的情景。   程谨言无法体会当时顾倾杯或展凝看见那个画面时的情景,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则是要爆炸了。   他恨不得扔个超级无敌炸弹将顾倾杯炸的稀巴烂,又忍不住想拉着展凝一起同归于尽,一起下地狱,在那漆黑无尽的深渊两两相对,再无旁的人过来打扰。   不管她多恼,多恨,多么的声嘶力竭他都愿意一一受着,只要这个人能在自己眼前,并且只在自己眼前。   另一头展凝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她也不知道顾倾杯是什么时候走的,想来应该挺早,因为这天她起的挺早。   或许是有了前一晚的事件,顾倾杯可能也很难面对她,更难面对那样失控的自己。   展凝站在洗手间里蹭了蹭脖子上的痕迹,闹心的厉害,这要出门的话事情就大条了。   随后去厨房翻了会冰箱,里面空荡荡,剩了没多少东西。   “三个鸡蛋,两包方便面。”展凝戳了戳纸袋,今天也就只能靠这个过了,期待明天印记消下去。   展凝灌了一杯水之后,转身去洗衣服,路过客厅还捡到了顾倾杯的钱包。   这都能掉?   有这么个东西在,两人不可避免的要再碰面一次,或许还是极短时间内就要碰上面。   展凝皱眉,低头啃指甲,要命,这尴尬得顶破天了。   刚这么想着,门铃突然叫唤起来。   “不是吧,这么快!”展凝要命的喊了声。   她迟疑着,一时有些难以面对。   门铃倏地终止,下一瞬又“砰砰砰”的开始直接砸门板。   伴着刺耳的声响,传来程谨言暴怒的声音:“展凝,开门,我知道你在!”   展凝顿时脸色一沉,撇开头发出一声冷哼,毫不迟疑的接着去洗衣服了,把耳聋装的极为彻底。   但这天最后并没有撑很久,因为程谨言抽风造成的噪音引起了众怒,展凝被投诉了。   她硬着头皮去开了门,迎接她的除了程谨言冰渣一般的脸色,还有几个邻居不满的眼神。   高颜值这个东西在各个年龄层,各个种群中似乎都有着被善待的特权,反正没一个人怪真正的始作俑者,相反对展凝不满的呼声很高。   不过她也没来得及辩解什么,程谨言一手掐住她的胳膊,将人给拎回了室内,顺手“啪”一声巨响甩上了门,将各种视线给关在了门外。   他把人按在墙上,围困在自己的胸前,眼睛死死的盯着她:“昨晚谁来了?” 第74章   展凝剧烈挣扎起来, 当然毫无作用, 她横眉竖眼的叫了声:“你有病?赶紧给我松开!”   对方没心没肺的模样, 霎时让程谨言心中大痛。   他掐住她的下巴往左一扭, 又往右一转, 看着她脖子上的斑斑红痕,脑仁突然就炸了开来,连带眼底都带起了血色,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   “你们做什么了?嗯?”程谨言凑近她, 呼吸相闻, 轻声诱哄似得说, “告诉我你们做什么了?”   展凝被他这神经兮兮的样子弄的后背发毛, 厉声道:“放手, 听到没有!”   程谨言跟着吼:“说你们什么都没发生,说啊!”   “管你屁事啊!”展凝劈手就扔了他一个巴掌, “我他妈跟谁在一起都跟你没有关系, 你算个什么东西?!”   展凝顿了顿,蓦地涌上一股道不清说不明的恨意, 可能是前世积压的仇恨, 那时的绝望和痛苦,各类复杂消极的情绪被不断浓缩挤压从而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来。   展凝眼眶陡然一红:“程谨言,你他妈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我捧着你供着你的时候你把我当垃圾, 现在来充情圣了?你也配?我告诉你晚了,晚了整整一辈子,我要是再眼瞎看上你, 就让我直接去死!”   任何东西都是有个度的,感情也不例外,不管多浓烈,一味的浪费,也总有渐淡消失的时候。   而一旦失去,再要找回来,那就纯粹是梦里的东西了。   残酷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从展凝嘴里干净利落的蹦了出来,字字如针的扎在了程谨言心上,尖锐的疼痛让他重重吐息着,连带背脊都不堪重负的带出了一个弧度。   他忍不住想象顾倾杯跟展凝相处的画面,往日俊朗的五官因着嫉妒愤怒而扭曲不成形,他死死的盯着展凝脖子上的斑斑红痕,下一秒却蓦然落下泪了,满目绝望。   他说:“展凝,不要这样对我。”   他知道错了,他只想求一个机会,一个还能跟她走到一起的机会。   “那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展凝同样激动到无以复加,“你那时候又是怎么对我的?!”   展凝疯一般的扭动起来:“放开我!”   “我错了!”嘴上这么说着,动作却丝毫没有松动,甚至突然压上去,埋首在展凝的颈侧,薄唇贴在了她的脖颈上,深深的吸吮上去。   他想要将那些痕迹给狠狠的抹掉,只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味道。   展凝是他的,只应该是他的,不该被其他任何人觊觎和染指。   他受不了,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你他妈混蛋!”展凝大怒,赤红着眼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往后拽,然后没有任何作用。   程谨言伸手轻而易举的制止了她的动作,跟成年男人相比,女人挣扎的力道就跟小猫挠痒痒似得。   你看,人生好讽刺啊!   展凝大睁着眼看上方的天花板,力气逐渐耗尽,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遭遇什么,只余无尽的无望。   她的手一直抵在程谨言的胸口,能感觉到下面剧烈跳动的心脏,然而这样的活力并没有带给她任何希望。   手突然一松,缓慢的滑落了下去。   同一时间,程谨言脑袋陡然一抽,然后一阵剧痛倏地袭了上来,眼前阵阵发黑不能视物,耳内产生剧烈的鸣响,期间掺杂着很细微的男童声音。   他时远时近的不断重复说:“姐,我不会捣蛋的。”   然后同样稚嫩的女孩声线无奈的回答他:“听话点成不?”   “姐,我不会捣蛋的。”   “听话点成不?”   “姐……”   ……   程谨言猛地捧住脑袋,满脸痛苦的神色,脸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煞白。   展凝在他松手的那一刻便躲到了一边,心有余悸的看着程谨言在那狰狞着一张脸,几乎要死过去的样子。   “为什么?”程谨言痛苦的在那低喃,为什么刚才的感觉好像神识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推挤着。   这种感觉实在太荒谬了。   程谨言颓废的坐在地上,一时缓不过神,更无法站立。   展凝抹了一把脸,目光扫过他胳膊上伸出的血渍,她双手发颤的捞出手机打了救护电话。   单独两人在一个空间下绝对是呆不下去了,展凝觉得自己会被他给搞死的,趁着这人战斗力不行,赶早将无关紧要的人弄几个过来。   “我今天走了,我还会来。”程谨言双眼有些无法聚焦的盯着收线的展凝,“这辈子我绝不放手,展凝,我绝不放手!”   展凝脸部肌肉因着极度的愤怒而微微发颤着,她心想:“随你了,老子反正也绝不会跟你走,看谁耗得过谁!”   救护车来的很快,展凝留了门,自己则先一步躲回了卧室。   等外面彻底消停了,她仍旧不敢出来看一眼,也是被程谨言给整怕了。   往后的日子会怎么样,展凝并不知道,但就现状而言,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在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并没有什么病灶。   程谨言留院观察了两天便出了院,出来后他直接回的N市,路上给展凝去了一个电话,提示占线,几次之后明白过来是被她拉进了黑名单。   “原本傅小姐是打算出国疗伤的,但眼下的情况可能一时半会不去了。”严哲智给他说着最近的情况,“傅家这次面临的债务有点庞大,其中有两个合资项目我们也有参与,现在的情况是傅家那边的缺口填不拢,我们是不是要……”   程谨言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机:“不用管,任他们自生自灭。”   严哲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不管怎么说程傅两家联姻在即,就算傅一受伤毁容,但因着程谨言态度并没什么不同,大家也下意识的认为这个联姻会势在必行。   可依照当下的情况来看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严哲智也有些搞不懂了。   几天后,傅一找上了门,本就纤细的身形更是瘦成了纸片。   由于伤口狰狞可怖她戴了一只巨大的黑色口罩,犹是如此口罩最上方还是隐约露了短短的一截血痂,昭示着这个女人不再完美的容颜。   “有事?”程谨言坐在办公桌后,姿态闲散,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转动着黑色的笔身。   从最开始程谨言主动提议联姻开始,傅一一直都有种很明显的不真实感。   但那会鬼迷了心窍,她想着程谨言打小就对人爱理不理的模样,想着他奶声奶气的叫自己傅一的模样。   她以为这个人心中再有展凝,对自己也总归会留着那么几分心思的。   可能是太过于自信,又或者是太想去证明自己在他心中可能存在的分量,于是彻彻底底的失了理智。   就凭仅有的几次这人要为展凝发疯的模样,也该明白,现在的自己在他心中是多么的无关紧要。   傅一浑身僵硬的站在那,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那两个项目,是你建议我们投资的。”傅一哑着声音开口说,“为什么你现在要见死不救?”   傅一并不想承认,可现实就是那么赤、裸、裸的告诉她程谨言轻描淡写的给他们下了一个套,然后现在被死死的圈住了。   “嗯?”程谨言挑眉,“我的建议错了?现在是你们自己有缺口,还怪项目了?”   项目傅家担了大头,实际上获利却是最小的,但是碍于程谨言的面子,加之未来两家或成亲家的可能,由此做了一次冤大头。   见傅一不吭声,程谨言扯了下嘴角:“怎么?你现在是在质问我?”   两人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程谨言的幸灾乐祸更是不加掩饰,傅一原以为的堡垒就此轰然倒塌,再不复存在。   她有多想念那个小男孩,对现在的程谨言就有多恐惧。   过去半晌,傅一狼狈的深呼吸了口,随后低声说:“请你帮帮我,拜托。”   随着话音的消失,傅一高傲的脖颈就此垂落下去,这辈子再难在这个男人面前抬起来。   “可以。”程谨言说,“跟程家联姻吧,人选我帮你定好了,愿不愿意看你自己。”   傅一努力睁大着眼睛,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有液体一颗两颗的掉落了下去。   碎在瓷砖上,无法拼凑,无法粘合,只会在过后不久消失于空气中。   就像她对程谨言那自己都理不清的情愫,就此分崩离析,从这天过后再不复存在。   傅一最终嫁给了那个瘫在床上的程玄庭,婚礼办的很低调,但这样惊人的消息还是快速自圈里传了开来。   傅一是多少人心中的白月光,这一天又有多少人为之惋惜。   程谨言包了一个金额非常可观的大红包,足够傅家解燃眉之急,之后会怎么样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哪怕傅家在最后缓过劲来,那也是大伤元气之后,不管哪个方面都非往日可比。   同一时间白思怡忙着处理海外资产,完全无暇顾及她的得意门生。   任何事都在朝着程谨言预计的方向发展,只除了展凝。   展凝不单选择搬家,并最后改变主意搬离了N市。   她知道程谨言肯定派了人跟着自己,她不知道把人甩掉的可能性有多大,但不管如何都要尝试一下。   搬家的事除了宋阳谁都没告诉。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宋阳帮她提行李的时候问了句。   因为跟之前碰面时说到的时候提早很多,前后来看显得非常匆忙,简直就跟逃难有一拼。   展凝:“被程谨言缠烦了,迟早要搬,索性就快点。”   装完东西出发的时候,展凝注意着车子后方:“先绕几圈,然后往偏僻的地方跑一段看。”   宋阳瞬间就听出了问题,他脸色一变,跟着朝另一边的车外后视镜看了眼,随后加大油门。   前前后后绕了两圈后,两人都看到了一辆比较可疑的私家车,车子比较破,往日藏在密密麻麻的车群中非常的不起眼。   展凝:“能不能甩掉?”   宋阳车技相当一般,展凝虽然不想表现出来,但架不住人怕死的心理,还是忍不住在那担心忐忑。   “嗯。”他沉沉的应了声,随后继续加速前进。   这天最后靠着几条熟悉的弄堂将人给彻底甩没了。   展凝终于松了口气,对着同样一脸紧张的宋阳笑了笑:“学委,车技渐长啊!”   宋阳脸上挂了点汗,无奈的耸肩:“技到用时方恨少,今天纯粹走运。”   目的地离S市有四小时,是套老旧的公寓,生活设施倒是很齐全,但同样苟延残喘的几乎要断气。   将行李随手一扔,两人先去找地方吃饭。   宋阳说:“那我等会帮你把东西整了再走,否则一个人得好几天。”   吃的炸酱面,因为地方不熟,也不太清楚哪家口感比较好,加上时间有限,瞎猫碰耗子随意找的。   展凝摇头:“不用,我一个人慢慢搞,反正又不急。”   宋阳:“有时间我过来看你。”   “行啊,不过最好是带着女友过来看我。”展凝嘴角沾着酱料,咧嘴笑时像个天真的孩子,“一个人时间太长了,不好。”   宋阳搅拌着碗里香味浓郁的面条,低低的应了声:“知道了。” 第75章   跟丢完全是意料外的事情, 程谨言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愣了几秒。   “怎么跟丢的?”他说。   那边将细枝末节挑拣着说的清清楚楚, 最后又因自己那掉链子的跟踪技术而道了歉。   程谨言拿着笔在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桌面, 没有接着开口。   等了半晌, 沉默带出来的低气压成功让对方感受到了乌云压境的紧迫感。   舌头一下子就捋不直了, 在那磕磕绊绊的换了程谨言一声:“程总?”   程谨言闲聊一样的开口:“老张,我们合作不少年了吧。”   从他高中那会敲开那扇连个铭牌都没有的奇葩办公室门,到现在成功夺得程家大权,对方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不屑一顾, 到现在奶猫扔水里时一惊一乍的惊恐模样, 不知不觉确实过了不少年。   张奇一叠声的在那喊“是”。   程谨言:“从头到尾让你干的这个活, 想来你也明白这人对我而言的重要性, 你现在直接告诉人我跟没了?我可不是宰相肚啊。”   张奇虽然就负责了展凝这块, 但对程谨言的为人作风也有所了解,只要不是脑子有坑, 没人会希望跟他对着干, 何况是他这样的小喽啰。   有些人不能用年纪和资历去衡量心狠手辣的程度,那是天分。   张奇着急的在那一通解释, 最后说:“程总我一定帮您把人给找出来, 给我点时间。”   “多久?”   “半个月。”说完可能他自己都觉得依照程谨言变态的程度等不起这个时间,连忙又改口:“一周,就一周, 请您给我一周时间。”   程谨言直接把电话给掐了,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他闭眼在那坐了会,然后浅浅的心伤后知后觉的漫了上来。   从知道他那挖心掏肺的心意, 到之后得知被人跟踪,展凝的表现都比较单一,重复申明她的想法,并将抗拒的姿态摆的端端正正。   除此之外她一直没有其他的逃避行为,由此程谨言没想过她会跑。   他突然抬手捂了下眼睛,神经质的笑着,低低自语:“真想把你关起来。”   -   一个人在完全陌生的城市中生活,孤独感容易爆棚。   最开始就只顾着整理房子,感觉倒还好,几天后彻底空闲下来,展凝就有点哪哪都不对的感觉了。   这个小区已经非常沧桑,傍晚时间花坛那边会坐上一圈跟小区同样迟暮的老人。   咧着一口将掉不掉的牙,顶着满头灰白的发丝,用着地道的方言在那闲聊生活琐事。   展凝下去溜了一圈,看着那一张张褶皱和笑容一起荡漾的脸庞,满心的荒芜感稍稍减弱了点。   这边离市中心有段距离,附近只有一个菜场和零星几家小餐馆。   展凝由于自己动手能力有限,搬过来后的日子里顿顿在外解决,先不说口味如何吧,哪怕相当美味,成天吃也差不多要腻味了。   原想着自己买菜做点什么,炒糊了一锅鸡蛋后,她算彻底消停下来。   从自助取款机那拿了点现金,展凝打车去了市中心。   她很久没逛街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懒,陪女人逛街是一件非常劳心劳力的事情,又一次她陪伊静买双鞋,愣是逛了两小时没买下来。   到最后展凝是见了凳子就跟见爱人似得状态,被伊静嫌弃的不行。   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展凝难得没感觉出累来,但是一个人这么漫无目的的走也着实没劲的很。   最后走烦了,索性买了一堆储备粮直接回了公寓。   展凝花销不大,这么多年工作下来有了一笔非常可观的储蓄,她窝公寓盘算了会,觉得工作这么多年,也没好好的彻底玩过,现在一堆糟心事堵下水道似得横在她的生活中,重新找工作也不太合适。   -   电话中的张奇感觉都要哭了:“程总,新住处是真找到了,但据房东说展小姐出门去旅游了,这个事情实在是不可控啊……”   人家两条腿生在那,谁不是想走哪走哪,突然心血来潮的要出门旅个游,别人能说什么去。   虽然要怪只能怪他迟了一步,可对比一周期限来说,他已经非常高效率的超额完成了任务。   张奇不知道要为自己可悲,还是替展凝鸣一句惨。   事实上程谨言并没有要把他怎么样的意思,只简单说了句:“继续盯着吧,人回来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随后开始了无期的等待,时间变得绵长而无趣。   程谨言高频率的翻看展凝往日的电子相册,然而那股思念并没有因此而消弱,相反如春草满山更是肆意疯长。   某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等到年过古稀依旧没有等来展凝,有人告诉他:“别等了,人看见你就害怕,只会跑,哪还会回来!”   这句话由远及近,最后如震天响雷劈在耳边,将程谨言从漩涡里给震醒过来。   程谨言翻身而起急促呼吸着,心脏狂跳到几乎要蹦出胸腔,脸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凌晨的室内很安静,薄弱的冷光自窗户外渗透进来。   程谨言缓了好一会,才重新把自己砸进床铺里,然而梦中展凝可能再不回来的恐惧怎么都挥不去。   在他整个人都焦躁到临近崩溃边缘时,展凝回来了。   不单回来了,还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土特产。   展凝跑的不远,在附近几个省份转了圈,她原本是不怎么满足,想着往西北方向走,去看看那边的古战场,沙漠,大草原。   宋阳在电话里惊的半死不活,严厉嘱咐不能独自去踏足那些偏远地方,现今社会动荡厉害,安全隐患正逐步增高,他并不认为展凝有那个能力去应变那些可能有的突发状况。   展凝震惊于宋阳越演越烈的老妈子属性,内心并不认同宋阳的观点,但又感动于对方对自己的关心,由此顺从的应承了下来。   回来后几天,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堆得消不下去,散步时展凝拎了一些下楼,心情很好的送给了那几个眼熟的老太太。   老人家住在这里,平时子孙儿女的都不怎么见到,见了懂事的年轻人显得格外高兴。   展凝也是无聊透了,蹲那陪着老人聊了会天,虽然一个说东,一个说西,大部分内容都没在一个频道上。   “程总?”年纪一大,眼皮子耷拉的更厉害了的张奇低低的叫了声坐后位程谨言。   人不在的时候脸阴的要刮龙卷风一样,张奇生怕自己被连带着卷进去,搅的渣渣都不剩。   现在好不容易把人给盼回来了,结果人大老板每天就是守在大门口偷偷摸摸看个几眼,再没有别的行动。   这幅矜持的模样差点就让张奇忘了此人之前的牛逼行径。   见程谨言望着小区的方向出神,张奇识相的没再继续吭声,缩前面继续装死。   过去半晌,程谨言突然打开门,迈着大长腿朝里面走去。   张奇先是一惊,后又长长的吐了口气,逼仄的车厢内跟这么个阴郁的人物呆一块是件非常需要胆量的事,他自认为不是那种小耗子人物,可也忍不住的感到压迫。   他朝外望去,程谨言走在这片相对而言称得上萧条的环境里,修长有型到堪比模特的身材十分耀眼。   零星几个擦肩而过的妇人不约而同扭头回望着。   而视线再朝里溜去,则是展凝抱着膝盖坐在花坛边上,像只小猫被一群人类围观似得乖巧,毫无察觉危难的临近。   直到程谨言在她身后一米远距离停下,有个老太太“咦”了声,抬手示意展凝看刚来的帅小伙。   展凝扭过头,脸上轻松愉悦的表情就此被分裂。   “好久不见,姐!”程谨言嘴角上扬,笑的十分耐人寻味。   展凝并没有表现的太过失态,可能潜意识里已经做好了再见的准备,其他人怎么样她不保证,但就这人此前的偏执,心中隐约明白要甩掉他并不容易。   她也没问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一旁的老太太则很快回过神来,自然而然的将两人定义成了两姐弟。   更有甚者开始热情的打听程谨言的个人情况。   展凝懒得跟他装相亲相爱的姐弟,当场毫不留情的拆穿说:“他不是我弟,就是脑子不太正常的神经病。”   老太太被她说的一脸懵逼。   程谨言态度很好的说:“我之前做错事了,我姐还生气呢!”   展凝“啧”了声:“就你这水平,不去演戏简直是浪费了。”   “你住哪幢?”程谨言环顾四周,满目斑驳的墙壁,“带我去看看吧。”   老太太连忙跟着附和。   展凝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程谨言一把捞住她的肩膀,顺利制止了展凝的挣扎,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带我看看你现在住的房子,好让我安个心。”   展凝咬牙:“你他妈压根就没安好心。”   “走了!”   “走个屁,你给我滚!”   程谨言硬是推着展凝朝里走:“乖!”   妈的!   两人拉拉扯扯的朝里走,因为展凝的挣扎幅度给程谨言压制到了最小,平常人看过去以为就是在小打小闹。   傻子才带他回家!   展凝突然伸手死死的攀住墙壁,崩溃的喊了声:“你到底想干嘛?”   程谨言轻轻覆上她的手背,缓慢,但不容抗拒的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给掰了开来:“我就是看下你住的地方,不行吗?”   “不行!”展凝叫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不能。”程谨言收手不再跟她继续浪费时候,转而从口袋掏了块手帕出来,“既然你不愿意,我只能用强的了。”   展凝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程谨言忽然用手帕捂住了展凝的口鼻。   很快展凝挣扎的力道便弱了下来,她双眼半合,眼睁睁看着程谨言将自己抱了起来,并甚是亲昵的拿额头蹭了蹭她的脸。   “我们回家。”他说。 第76章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 大规模的灰色基调, 附带一个精美的小花园。   这里位置很偏, 前后都有大片的荒地。   在被带上车前展凝脑子还是清楚的, 但坐上车后她就昏了过去, 醒来后就已经到了这么一个见鬼的地方。   她不知道这里离她住的地方有多远,又或者压根就没在那个城市了,这些都无从了解。   醒来后的身体反应很大,她先后跑卫生间吐了两次, 才白着一张脸走出去。   屋子里没人, 窗子和大门都上了锁, 展凝要出去的可能性为零。   厨房里倒是有不少吃的, 可惜就展凝现下的悲催情况, 再有胃口也被消的七七八八了。   手机的信号被屏蔽的很彻底,试了三次毫无作用后, 展凝也没天真的再折腾。   她四处检查了一圈, 没有任何突破口后,重新回了房间, 捂着晕乎乎的脑袋继续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后背贴着一个温热结实的胸膛,展凝脑子猛地一炸,滚到床边翻身坐起, 警惕的看向床铺。   俊美的男人只着一件藏蓝色真丝睡袍侧躺在床上,露着洁白如瓷的大片前胸,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 没了固定的黑发随意的散在上面。   他睡的很沉,哼哼唧唧好一会才迷糊的睁开了眼,跟展凝看恶狼似得视线一撞,还能咧嘴笑出来,声音带着刚醒时特有的沙哑:“醒了?饿吗?”   时间已经过晚上八点,展凝每天闲的幻肢疼,却依旧没做好三餐按时。   她确实有些饿了,但见了这么个糟心货,再饿也没有进食的念头。   “你把我关哪了?”展凝瘫着一张脸问道。   程谨言还有些迷糊,抓了抓头发,单手撑着身子坐起来,浴袍领子如少女纤纤玉指万般不舍的自他肩头滑落下去,欲掩不掩的模样十分性感。   展凝惨不忍睹的闭了下眼,真他妈要被闪瞎了。   “我先给你去做点吃的。”程谨言睁着一双大眼,眼里有着展凝看不懂的光亮,“我买了很多食材,去看看?”   他从床上下来,光、裸的大长腿快速闪了一下,也没有要整一下的意思,要脱不脱的把浴袍穿成了一块烂破布。   展凝心想:“爽快点,不想穿直接给退了,真他妈矫情。”   在心里疯狂吐槽的同时,展凝开口说:“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我要去看了医生能让你心里舒服点,去看一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内在意思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你,死了心吧,哪怕看遍了医生都不可能把你给放了。   展凝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差点被噎死。   厨房很大,像他说的准备好的食材非常多,把一台冰箱挤得满满当当不说,边上还放了一堆。   程谨言从柜子里拿出锅碗还有各类调味料拆封,在他站水槽前清洗的时候,展凝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黑灯瞎火什么都没有。   展凝心中有些泄气,一股子闷火憋的更厉害了,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里是S市郊区。”程谨言一边切着牛肉片,一边直接给展凝火上浇油,“那边的东西明后天给你送回来。”   “我说过我要回来了?”展凝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盯着程谨言看过去挺正常的背影,只可惜脑子不好使,“我说我要住在这了?你吃饱撑着玩金屋藏娇是吧,可惜就我这粗鄙的个性也当不起‘娇’字,我劝你省省心,你现在收手我勉强不跟你计较……”   “你计较吧。”程谨言打断她,伴随着锅里食物翻炒的声音说,“你计较狠了,我才能在你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我要现在收手你转头就又能把我给撇了,我又不傻。”   展凝:“你不傻,但你疯了,正常人哪个是你这样的?”   可是正常了,你就离我越来越远了。   程谨言起锅将食物装盘,红绿搭配的炒牛肉,看着挺不错,闻着也可以,他很是满意的挑起一筷递到展凝嘴边:“吃吃看!”   这他妈是当喂狗?   展凝抬手就给打飞了,忍耐着说:“你现在这是要把我囚禁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说要机会,可你这样跟疯子一样的做法,凭什么要我给你机会?”   “我正常点,你就一定会给我机会吗?”   展凝点头:“会啊!”   程谨言笑了下,并不是愉悦的意思,而是染了点悲意,缓慢摇头:“你不会,你只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会再次试着找其他人合作逃离我能找寻的范围,你真以为上次的事件我会把它归为巧合吗?”   展凝面对那些让她能心梗的人向来是能避则避,能让她主动找上门不容易,哪怕对方有借口引诱,要不是她自己有什么鬼心思,也绝不对轻易上当。   能那么轻易的跑回N市,翻出那堆他存了几年的照片,说明是她有了想要摆脱他的想法,否则怎么可能跟傅一搭上线。   程谨言知道按着自己这万能胶德行展凝跑的再牛逼,也能被他挖地三尺给找出来,就是没办法去接受她的想法,只要一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只想着要离开自己,就感觉要死过去一样。   展凝指尖一抽,觉得自己被剖开了放在他面前。   “你这样是犯法的。”   程谨言拿筷子继续在那拨弄碗里的东西:“我会怕这个?”   这个晚上如此不痛不痒的对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展凝最后耐心耗尽,将桌上他弄出来的几个小菜给一锅端了,兜着一肚子气回了卧室。   没几分钟,程谨言跟着走了进来,展凝的怒意瞬间又高涨了一个阶梯,忍不住吼道:“你有完没完,我锁了门的!”   “我有钥匙。”程谨言站在房中间,冲她招手,“过来!”   这招狗一样的姿势,让展凝忍不住退了步。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加上前者还心思不纯,这个危险系数顿时挨着警戒线玩了。   展凝后知后觉回过神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多么危难境地,她几乎不用猜就能想到过后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情,在极短的时间里思考应对的策略,可悲似乎完全没办法。   原先的烦躁转瞬间被恐惧所覆盖,难为了展凝还得在那装上一装,想着决不能输了气势。   “我不碰你。”程谨言这时给了她一剂镇定剂,“我就过来看看,你睡。”   神奇了,这么个牛逼人物杵在这,展凝要能睡过去那真是个神仙。   彼此太过了解,程谨言只一眼就能知道她脑子里在搅合什么,便没多做停留,留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在展凝防备的目光里走了出去。   他的顺从并没有给展凝多少安慰,毕竟对方手里握着钥匙,那扇门于他而言也不过就是个摆设,没多大用处。   她不敢睡,不敢洗漱,好在白日睡的多,现在这个点也不会困。   在椅子上团着,一时对生活有点茫然。   展凝茫然的同时,程谨言则对自己的身体有点摸不准了,男人总是冲动的,尤其是对着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女人时,某种生理上的冲动更加的明显和无法抗拒。   有时候理智告诉他应该悬崖勒马,行为不受控制的依旧想要去亲近,他想要抱着展凝,摸着她,碰触她,去感觉那种能填满内心的真实感。   但他的身体却自动为展凝升起了一股保护屏障,好似跟展凝的排斥抗拒融为一体,牢牢的将他妄想给阻拦在隔离带之外。   他不愿去承认这一诡异的发现,但下午拥住展凝想要有进一步发展时引起的剧烈头痛至今都心有余悸。   这是怎么了?   程谨言低头看了看自己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一时得不出答案。   两天后跟程谨言说的一样,展凝的行李重新被打包带了回来,连带土特产和身份证件什么都没少。   只是这不代表展凝的心情会好上些许,她几乎到了崩溃边缘。   “你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这天傍晚程谨言回来,展凝顺手砸了一只杯子过去,跟着的还有她的怒吼。   程谨言还站在玄关,他侧头避过,径自在那淡定换鞋,扯了扯领带。   “我也不知道。”他说。   看展凝气的要憋过气去,他跟着说了一句:“要么今天带你出去逛逛。”   这遛狗一样的回答跟她的问题并没有在同一条直线上,不过能出个门也好,出去了才能有机会溜走。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坑爹的。   展凝偷偷摸摸将证件往口袋里一揣,出门后才发现除了他们,身后还跟了两大汉。   “为了困住我,你这事真是干的不留余地。”   程谨言硬是牵着她坐上车:“我被吓怕了。”   展凝嘲讽的看了他一眼:“程家少爷也有怕的?”   程谨言静了片刻,才低低的应了声。   以前是没有的,后来怕的就越来越多,并都跟展凝有关,可能就是因为爱了吧。   尽管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份爱太过于畸形,可惜他又矫正不过来。   车子一路去到市中心。   下车后展凝特意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程谨言顺从的跟着她,并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   “别想着喊。”坐手扶梯往二楼去,程谨言贴在她耳畔,轻声说,“我带手帕了。”   展凝被他湿热的鼻息弄出一身鸡皮疙瘩,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然而这样的表情在程谨言眼中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他宠溺又纵容的刮了下她的鼻子。   程谨言:“想买什么?”   展凝没搭理他,她觉得不管有没有用,不管程谨言做了什么样的准备,她都得试一试。   “我去个厕所。”她说。   程谨言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就想看看她能做出什么妖来:“去吧!”   洗手台前站了两个人,边上有个小女孩在蹦跳,里面的蹲坑里还有多少个潜在顾客存在就说不好了。   展凝一进去就掏出手机在那报警,报警完没多久警察就到了。   期间展凝一直在洗手间躲着,诡异的是程谨言也没试着来催一句,他似乎知道展凝在里面做什么,或者已经做好了充分应对的准备。   果然等警察一到进行例行盘问时,程谨言看着终于从洗手间出来的展凝,脸不红气不喘的掏了一张照片出来。   那是一张展家的全家福,硬插了一个程谨言,那是在他离开展家那年特意合影留作纪念的。   虽然那时年纪还小,但他那精致深邃的五官轮廓一直就没怎么变。   展凝的报警转瞬间就成了搞笑的家庭纠纷。   她对着周边看好戏的群众,以及准备转身走人的警员,崩溃的喊了声:“他就是个疯子啊!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第77章   展凝毫无例外的重新被带回了别墅, 此次事件把她的精神气毁了一半, 程谨言看她恹恹的模样有点心疼。   心疼过后照常将人束缚在自己身边, 他想着的是人的习惯是强大的, 他们之间缺的只是时间, 一个能朝夕相处的时间。   时间足够长,足够多,展凝自然就会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爱慕, 习惯有他相伴的日子。   这种盲目的自以为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自信, 自信展凝迟早会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更或许还能像上一世那样再对他认真在乎上几分。   展凝的通讯依旧被阻断着, 现在对她而言手机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看下时间。   程谨言给她搬来一大堆的书, 每天饭后也会带展凝去附近晃悠一圈,散步的同时偶尔也会聊聊天, 情况似乎在慢慢变好。   展凝没再如最开始的暴躁和易怒, 似乎慢慢开始逼迫自己接受现下的生活。   离别墅不远有条小溪,从山上下来的水, 水质非常好, 能看到下方错落的大大小小的石块。   “过几天我准备一下工具,咱们来这抓鱼吧。”程谨言在那撑着膝盖朝里望,“这边鱼还是有不少的。”   展凝冷冷的勾了下嘴角:“随便了。”   她环顾四周, 这边环山,大片苍翠的色泽,空气环境都绝佳。   几百米处开始有房子, 但不多,应该就是个小规模的村落。隔着一段距离的正前方是条公路,不少工程车和大型货车在那狂奔。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展凝每次想到闹心的问题就忍不住的脸黑。   她懒得再跟程谨言对着干很大一个原因是知道这种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她的失联,然后会开始大规模的寻找。   程谨言就算把她藏的再深,也绝对会被人找到,因为很多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   准备捕鱼工具的效率很高,次日下午他们再次来到这条溪边开始抓鱼,几个大男人在那赤脚涉水找鱼的模样不难看,甚至因着程谨言出色的身材和样貌而十分养眼。   展凝在一块大石头上盘腿坐着,嘴里叼了根草在那嘬。   身为大企业接班人,照理说应该是忙的脚不沾地,连闭个眼都得求奶奶告爷爷,更不用说一个连着一个的应酬。   程斯博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展凝瞟了眼不远处扭着腰肢的程谨言,这人怎么就能闲成这样?   在展凝过着暗无天日堪比牢笼的苦逼日子时,另一头终于有人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宋阳在连着两天打展凝电话都提示无法接通后,瞬间整个人就不淡定了。   驱车四小时过去一探究竟,结果被告知展凝已经退租,不单如此,帮她办理手续的还是几个高大男人。   房东老太太乐呵呵的说:“是被她弟弟接走的,那小伙子长得可清爽喽。”   宋阳心下一沉,不用细说也差不多明白是个什么情况了。   驻扎在S市的程氏分部很好找,宋阳直截了当驱车到了他们的办公地点,巨大的欧式建筑古堡一般的竖立在那。   宋阳刚进大门就被前台拦了下来,得知他的来意,也没有改变什么态度,公事公办的说明需要提前预约。   日理万机的商业巨头,接待的都是有着同样身份地位的大人物,并不是随便来个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这在宋阳的意料之中,他会坚持过来一趟纯粹是想碰碰本就不多的运气。   从这边离开回到店里,宋阳给展铭扬去了电话。   想来想去能找的也只有这小子了,虽然展凝不一定希望展铭扬知晓这些事,但情况已经迫在眉睫,已经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当天展铭扬坐车赶了过来,他的表情非常不好看,向来嬉笑天真的脸上难得布了忧愁。   电话里宋阳说的并不详细,但也能猜的七七八八,还算蒙了层纱的真相将展铭扬砸的几乎要昏过去,直到坐进宋阳的私家车里依旧没回过神。   “这、这是不是太荒唐了?”展铭扬整个五官都纠结在那,一边担心失踪的展凝,一边又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程谨言那小子得多缺虐啊,才能看上他姐,就连展铭扬的印象里展凝对程谨言的态度也是向来不假辞色,甚至某些时候都称的上是刻薄。   现在居然告诉他,程谨言看上他姐了,不单如此还把他姐给囚禁起来了。   天啊,这到底是谁的脑子坏了?   宋阳理解展铭扬的震惊,毕竟自己最开始听说这消息时也吓得够呛,但他懒得在胡扯些有的没的,把着方向盘说:“现在赶紧把程谨言找出来是重点,前几天没联系展凝,我估计着那会说不定展凝就被带走了。”   展铭扬木偶似得在那点了点头,随后给程谨言去电话。   过了很久才接通,程谨言在那边平和的唤了声:“小扬?”   展铭扬喉结鼓动了下,盯着前方的车道:“有看到我姐吗?我这几天联系不上她。”   今天晚饭时间迟了点,展凝正坐在餐桌旁安静进食,程谨言避着她站在落地窗边接电话,视线里的女人变得平静而美好。   程谨言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的强买强卖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没有,”他不愿现在的一切前功尽弃,也不愿被任何人打扰,“最近没跟她联系过。”   开了扬声,程谨言的声音充斥满逼仄的车厢。   宋阳握着方向盘的手倏地一紧,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展铭扬:“你知不知道我姐搬家了?”   程谨言:“是吗?不太清楚。”   展铭扬声音有点发抖:“房东说来了一个自称是她弟弟的人,给她退了租,并把人带走了,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姐在哪?”   程谨言轻轻皱眉,倒是没想到展铭扬这么快就得到了这样的消息,他以为至少还得过段时间。   “程谨言!”展铭扬提高音量喊了声。   程谨言:“展凝在我这,我会照顾好她。”   清浅的语音砸的展铭扬措不及防,居然是真的……   可前一秒这个人还想骗他,若最开始还抱着可能是搞错了的想法,那么现在是程谨言自己扎扎实实将那些事给盖了章,再也假不了。   展铭扬:“你让我姐听电话。”   “太晚了,下次吧。”   展铭扬吼道:“你让我姐听电话!”   “小扬!”程谨言语气听起来颇为无奈,“你听话,我会照顾好她。”   “照顾个屁!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赶紧把我姐放了!”   那边安静了会,随后直接把电话给掐了。   展铭扬不可思议的瞪大眼:“这是要翻天了?!”   说着重新把电话拨出去,那边已经关了机。   展铭扬低骂一声,将手机扔在了边上,自顾自在那鼓着胸膛喘气。   他们把车开去了程谨言在S市的住处,然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没有。   宋阳看着装潢精致却没有丝毫人气的室内:“肯定搬走了,他不会这么容易让我们找到。”   “这人是疯了吗?”展铭扬非常奇怪程谨言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歪了。   他忍不住回忆往昔几人相处的情景,程谨言在态度上确实对他姐会稍微特殊点,但那样的特殊并不会让人有旁的想法,也就是因为熟悉在亲近上感觉更明显罢了。   谁能想到这样平常的表象下包裹了那么一颗躁动的心,并且躁动到现在直接成了疯子。   展铭扬躺在这个□□中整整三天,然后终于追到了程谨言的行踪。   “会不会被他发现?”展铭扬愁的不行,也不知道展凝现在怎么样,程谨言有没有对她做什么,各种猜测折磨的他短短几天感觉老了不少。   宋阳注意着车流:“不知道。”   这个是真不好说,如果对方警醒一些,被察觉到那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展铭扬瞬间双手合十在那拜菩萨。   宋阳则面无表情的继续盯着前方的名贵私家车,眼中沉着的阴郁只有他自己明白有多么的恨。   车子开始往僻静的地方开去,车辆逐步减少。   “程总?”司机已经从后视镜发现异常。   程谨言跟着瞟了眼:“没事,随他们。”   这边有大片的荒地,不远处紧挨着几个山头,除去那些普通简单的民房,那幢灰色建筑很有些凤凰掉落鸡窝的意思。   宋阳:“应该就是那边了。”   展铭扬吐血的说:“能找到这么处地方也真算他能耐,可怜我姐了,被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得闷出病来。”   宋阳脸色顿时一紧,暗暗的吐了口气,压制着自己猛然翻腾的情绪。   这么看着似乎展铭扬还要比他理智不少,至少还有心情调侃他姐一句,然而等车子彻底停下,对上不远处明显就是在等他们到来的程谨言,站在霞光里的男人看着温和而无害,那些疯狂事件好像跟他完全不搭边。   展铭扬的怒火却突然蹭蹭蹭的冒了上来,还没等车停稳就跌跌撞撞的爬了下去,带着风雨欲来的气势朝程谨言奔去。   “来了!”程谨言态度极好的说了句,甚至嘴角还带了笑,大大的圆眼依稀有着曾经的模样。   展铭扬不为所动,压着满心烦躁:“带我去见我姐。”   程谨言挑了下眉:“饭吃了吗?”   展铭扬:“我说带我去见我姐!”   这一流程从展铭扬出现在这就不可能再避过去,只是程谨言有心还想再拖一拖,他并不希望展凝见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程谨言:“要么……”   本就不多的耐心耗完,展铭扬突然冲上前一把扯住程谨言的领子,面部因过激的情绪而抽动,双目冒火的逼视对方。   “我说带我去见我姐,听清楚没?”   程谨言抬手制止要上前帮忙的保镖,用着一个极度不舒服的姿势看着展铭扬,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哭闹着要玩具的小孩。   “小扬,我很喜欢展凝,我想跟她在一起,你能理解吗?”他说的非常诚恳,但再诚恳也抹不掉他干的缺德事。   如果之前展铭扬还抱有一丝可能是误会的幻想,现下则落实的彻彻底底。   展铭扬因着这事实在过去荒谬而表情快速扭曲了下,随后利落爽快的回应:“这话你不该跟我说,你要跟我姐说,她自己要同意怎么着都行,她要不喜欢谁都不能强迫。”   程谨言缓慢的眨了眨眼:“嗯,我现在在争取。”   “争取不是你这样的!”展铭扬感觉自己就像对着一个大石球,说出来的话等于浇在球身上的水,“哗啦啦”的落了满地,而对方依旧无关痛痒。   “你怎么变这样啊?”展铭扬真心不能理解的看着程谨言,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睡过一个被窝,穿过同条裤子,挨过同样的骂,受过同样的训,怎么自己还好好的,这人就零件毁的乱七八糟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程谨言握住展铭扬气的发抖的手,从自己的领子上扯下来,“只是你不了解。”   “我懒得去了解,我现在要见我姐!”展铭扬指了指他,“你最好祈求我姐什么都好好的,要是你敢对她做什么,我一定跟你拼命。”   他们是近乎于比亲兄弟还亲厚的关系,而现在却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展铭扬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使得他眼底微微有点发热。   但仍旧一字一句的说:“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不会,我哪舍得呢!”他说。   展铭扬:“疯子!”   “疯子”把他带进了别墅,可惜宋阳没有那么走运了,依旧被留在外面。   他给望过来的展铭扬使了个眼色,表示无妨。   暮色四合,周边起了薄雾,开门声响起时展凝照例窝沙发那看电视,连个头都没回。   她最开始是数着分秒过日子,现在则是数着天数过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懒得再跟程谨言去辩驳什么,因为知道已经没什么用,索性就省点力气,直接将无视给做彻底。   “我回来了。”程谨言每天都好似一个普通归人,对着在家坐等丈夫回家的妻子朗声打招呼。   展凝觉得他这一行径非常的神经,也非常的讽刺,跟之前一样她连个白眼都没奉送给他。   原以为这天会继续是往常的复制版,程谨言转而会去厨房做饭菜,然后展凝顺从的进食,再接着就是到点睡觉。   结果一个人影突然从侧面扑了过来,在展凝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一把抱住她,万分委屈的喊了声:“姐!”   大男生的脑袋埋在展凝的肩窝里磨蹭,显得难过极了。   展凝喉咙一哽,鼻头有点泛酸:“小扬?”   展铭扬用力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说:“姐,对不起。”   “哎呦,道什么歉,没事。”展凝揉他的大脑袋,“我这不是好好的呢,没事没事。”   好个屁,都被人关这么久了,他却才知道,以前还不懂事的常常引狼入室,早知道程谨言有这心思,他老早就该把展凝给看牢了的。   程谨言看着他们腻歪了会,忍着满心妒意:“你们聊聊,我去做饭。”   那是个半开放式厨房,好在路离的远,将声音压一压,能盖掉大部分。   展铭扬抬起头观察了一番展凝的状态,瘦了,明显瘦了很多,脸色也不是很好,不过可能是自己的出现让她很愉悦,由此现下正笑盈盈的,看起来精神还可以。   “没对你怎么样吧?”展铭扬沉着声音说。   展凝被他突然的转变弄的愣了下,随后摇头:“没。”   “嗯。”展铭扬点了下头,话音一转开始跟以前一样扯别的,暗地里将口袋中的一只对讲机塞了过去。 第78章   对讲机的有效距离大概有几公里, 夜深时展凝锁了房门, 用毛巾盖住听筒防止声音过响而打草惊蛇, 试了试机子是否可用。   展凝注意着门口, 小声说了句:“喂?小扬?”   展铭扬没能留下来, 程谨言想把人支走能有百种方法,单单一个等在外面的宋阳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展凝,自然也不可能这么轻松的从这个别墅走出去。   一个人卑劣起来是没有任何下限的。   对讲机里噪音很大,干扰声中隐隐传来宋阳的声音:“展凝?”   展凝也没顾得上怎么会是宋阳回的话, 直接说:“你们现在在哪?”   宋阳:“在西边那个岔路停着, 我正跟小扬商量着去报警, 你人还好吗?”   声音断断续续的很明显, 展凝没怎么听清, 但“报警”两个字捕捉到了。   事实上她对报警这事并不抱希望,因为程家势力太大, 根基太深, 何况灰色地带太多,擦边球更是容易打, 这不是硬性事件, 警方也很难根据条例做出审判。   哪怕真能把人给抓了,真能将他给刑事拘留,那么几天后出来呢?是不是会变本加厉的脑抽?   这些都是未定的, 但却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展凝很迷茫,握着对讲机愣了会神,宋阳以为她没听到在那边又重复说了遍, 展凝刚要应答,视线扫过窗户,长方形的玻璃窗,漆黑的背景下映着一张似笑非笑的人脸。   这脸哪怕帅到飞起,在这个时间点,这个环境里也足够吓人。   展凝立马嗷了声,带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吓得从床上跌下去直接缩到了墙角。   然后就那么冒着冷汗,眼睁睁的看着程谨言开了前面的门走进来。   显然还没洗漱过,穿的是白天的正装,视线淡淡的扫过抵着房门的椅子,又转到展凝身上:“你们聊的怎么样?”   展凝嘴角抽了下,觉得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对讲机落在了床上,陷在粉色的棉被里。   程谨言原不想做的太彻底,奈何一阵杂音过后,宋阳的声音又好死不死的传了过来,这就好像一枚刺硬生生的扎进了程谨言心里。   他自然知道宋阳这个人,也知道宋阳跟展凝的关系仅止于交好的友人,但架不住他莫名其妙的妒忌心,每一个围绕在展凝身侧的男人他都恨。   有时候甚至连展铭扬他都无法忍受。   程谨言将落了一半的毛巾给掀掉,在展凝恼火的视线中捡起那只对讲机。   展凝警告道:“程谨言,你给我差不多点。”   程谨言耸了下肩,按下对话键:“想报警啊,报吧,要不要我给你号码?”   “卧槽!”展铭扬大惊失色,“这么快就被抓住了?”   宋阳脸色也不好看,然而再回过去已经收不到信息了。   展铭扬急的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   “进得去吗?”宋阳说。   里外派了好几个保镖,不说铜墙铁壁,但一般人还是很难闯进去。   “那也不能坐等啊!”展铭扬叫了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整个人都透着无方向的慌乱。   宋阳朝那边深深的看了眼:“没事,我们先走。”   “不走!”展铭扬连忙拉开车门,“我不走,我姐在这呢,万一出个什么事这边还近点。”   “出不了事。”宋阳把他拽回来,“你姐刚不是告诉过你程谨言不敢做什么吗?听话,上车。”   展铭扬叫道:“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安慰我?!”   安静了会,宋阳让展铭扬回忆展凝的状态,他照实说了,除去这些,展凝在面对程谨言时表现的并没有很过激。   宋阳说:“依照展凝的个性若程谨言真做了什么还能这么平静?所以她不是安慰你,说明程谨言确实不敢把她怎么样。”   好像挺有道理,展铭扬一时找不出词来反驳。   这个晚上宋阳硬是把展铭扬带回了自己公寓,他们还需要另外想办法。   展铭扬想不出除了报警还能怎么办。   宋阳说有的,但具体是什么他就没细说。   这个晚上宋阳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回到了读初中那会,背着个硕大的书包,展凝在边上时不时的叫他学委,然后又是高中,被他那个恶鬼继父纠缠不休,坐在小池塘边不断回忆着展凝的话,将跳不跳的情景。   过后画面一晃又变了个样,他看到不远处一男一女搂抱的背影,没多久他们突然转过身来,赫然是程谨言和展凝,程谨言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表情,胳膊死死的揽着展凝不让她挣脱。   展凝惊恐的冲他喊:“宋阳,救我!”   天还没亮透,现在时间是凌晨三点多。   宋阳满头冷汗的坐起身,缓了缓才下床走出去。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钱就是有权,两者本就是相互作用的。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在程谨言眼中就是随手能碾死的蝼蚁,那些挣扎的力道近乎可以直接被忽略,上天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宋阳站在饮水机前,倒了杯冷水在那小口小口的喝,眼神随着动作越来越冷。   他将空杯随手扔进水槽,从旁边的橱柜上捞出一把匕首,匕首已经放了很长时间,但一次都没用过。   这东西原本是打算用在他那继父身上的,结果对方一吓就怂了,最后没用出去。   刀片很薄,刀口很锋利,他鬼使神差的在自己手上试了下,轻轻一蹭划出一血条来。   “效果挺好。”他低低的说了句。   在跟权利没法抗衡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对方消失。   后面的时间展铭扬每天都往展凝那边跑,晚上就跟着宋阳回公寓,他们很快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找出了平衡。   至于被抓包的那个晚上过的怎么样,展凝糟心的都不想提。   因为她没出过门,连二楼阳台都没出过,所以压根不知道自己现在睡的卧室跟程谨言那个是互通的,这就好比自己竖起的堡垒,原以为坚固到风雨无阻,殊不知是在玩敞篷。   程谨言进出她的房间全凭他的喜好,完全没隐私可言。   不过好在对方并没有傻乎乎的持续在上面火上浇油,给了展凝一个绝对的缓冲时间,至于过后会怎么样,那就全然不知了。   展铭扬说:“我还没跟爸妈说,要么跟爸妈商量一下这事?”   展凝趴窗口看外面的情况:“没必要,明摆着没用的,他连你都顾不上了,更别说老爸老妈。”   “那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展凝应了声:“最好的办法就是找机会跑路了。”   展铭扬泼冷水:“你不是跑过了吗?没几天就给拎回来了。”   事实上展凝也不太理解为什么那次这么快就被找到了,或许是用了身份证,也可能是使用了□□,各种身份痕迹都可以作为他的入手点。   “……”展凝掀了掀眼皮,“每一次失败,说明离成功更进了一步,难不成被拎回来我就要老实不跑了?”   大不了换最基础的交通,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能拐多偏僻就去多偏僻,同时减少跟其他的联络,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   “东西放在下方路一个垃圾桶边的纸箱里,上面写了你的名字缩写,现金不够了就用里面的号码打小阳哥家的座机。”展铭扬压低着声音说。   他们这天从别墅走了出来,养只狗也得遛一遛,更何况是人。   展凝朝身后的两保镖瞅了眼,随意找借口:“嘿,朋友,能稍微离我远点不,跟太近我怪不自在的。”   两高大的男人木桩一样的无动于衷,直到程谨言摆了下手,才顺从的退后几步,动作整齐划一,相当的训练有素。   展凝忍不住嘲讽的勾了下嘴角:“不亏是你养的,够听话。”   “这边环境不错。”程谨言自动将她语气中的敌意给忽略,很好脾气的说,“前方还有一个在建的公园,已经临近竣工,进去散步游玩的人不少,你们也可以过去看看。”   这边还是郊区,人不多,车道也不拥挤,空气里还有草木的味道。   若不是情况特殊,展凝会非常满意这边的环境。   她朝展铭扬使了个眼色,踏棉花一样慢悠悠朝所谓的公园走去。   太阳还没落尽,火红的光照铺满整个大地,看过去非常的温暖,也充满着勃勃生机。   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踩着这样的夕阳成为最普通的归人。   迎面走来几个挂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蹦跳着走远,露出了落在之后不远的一个男人,戴着黑色鸭舌帽,宽大的帽檐遮了他半张脸。   展铭扬突然在展凝背上轻轻推了一下。   展凝嘴角一抿,在男人擦肩而过时,目光满含担忧的扫过去。   宋阳目不斜视的走过,展铭扬跟着转身,然后在措不及防中,前者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程谨言,后者则抱住一个保镖。   空出来的那个愣了一秒,回过神就要朝已经拔腿就跑的展凝追去,同一时间宋阳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匕首狠狠的扎进了程谨言腹部。   宋阳面无表情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平静的说:“你就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家附近前段时间抓走几个瘾君子,差不多一周就放出来了。   昨天去理发,理发师对这一事件发表看法说:“本来也没什么,抽就抽吧,就是可惜名声不太好了。”   我被对方感人的三观震的魂不附体。   我说:“凭他们干的事还配有名声?”   对方看我的眼神瞬间就像在看一朵少见的大奇葩。   很可悲,可悲的东西实在太多,反而不知道该为什么去可悲了。 第79章   在宋阳补第二刀时,手腕被踹中, 匕首随之飞了出去, 保镖掐住他的脖子往后一甩, 瞬间将人给压在了地上。   “程总?”保镖紧着声音喊了声。   另一个压着挣扎不停的展铭扬已经迅速拨了救护电话。   程谨言不为所动, 扭曲的面庞上是渗人的寒意, 他的目光死死的绞在不断远去的展凝身上。   他顾不上查看伤口, 甚至连按压一下都不曾有,直接朝着展凝的方向狂追上去。   迎面的风狠狠的刮在身上, 身上黏腻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腹部的凉意也越来越浓重, 眼前阵阵发黑的同时, 程谨言只有一个念头, 他决不能让展凝就这么跑了。   他死都不会让展凝跑掉!   谁都不知道他是凭借着什么跑出几百米远的,鲜红的血液落了一路, 在晕倒前一刻他终于拽住了展凝的手腕。   迎着对方见鬼一样的神情, 程谨言扯出一抹笑容,笑的展凝几乎要吓死过去。   他十分虚弱但却万分坚定的说:“我不会让你就这么跑了的,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展凝急促的喘着气,也是她运气不好, 被一辆路过的货车卡了一下, 不然早跑过去了, 哪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被他给堵到。   她糟心的不行,不过心思很快被程谨言身上的伤口给引了过去。   腹部的出血量非常长大,衣服已经给完全浸透, 衬着他近乎白到透明的脸色感觉离死也不远了。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伤口哪来的?   展凝慌乱的朝后方看了眼,展铭扬和宋阳仍旧被压制着,其中一个保镖则在打电话。   失血过多让程谨言最终无法站立的横躺在地上,连带展凝也跌坐在一旁,她试着抽手,然而这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力道前所未有的大,圈住的边上皮肉都泛着白,展凝深深觉得等放开时必定得起一片乌青。   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展凝盯着快睡过去的程谨言:“谁捅的?”   “你猜!”程谨言半合着眼看她,因为逆着光,他看不清展凝的脸,只有一个黑乎乎的轮廓,程谨言突然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然而全身力道都放在了牵制着她的手上,这个拉的动作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突然说,带着祈求的味道:“你靠过来点,我看不清你了。”   展凝着急的说:“到底谁捅的你?”   程谨言嘴唇蠕动着:“你在担心谁?”   “到底谁捅的你?!”展凝喊了声。   她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这不是小事,不管程谨言最后是死是活,出手的那个人都好过不了。   如果是展铭扬还能留有余地,程谨言再怎么都不会赶尽杀绝,可按着展铭扬傻乐跳脱的性子完全干不出这伤人的事件来。   展凝心里一阵阵的发冷,她几乎猜到了答案,却有些不敢去面对。   如果是宋阳……   她想程谨言怎么都不会放过他的。   程谨言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也知道好不到哪里去,他好似知道展凝在想什么,痴笑着说:“所以说,为什么要跑呢,你不跑就没有这么多事了,现在提心吊胆吗?你那个所谓的朋友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啊。”   展凝没吭声,她已经被现下的事态发展给砸懵了,一时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处理。   这边是中横线靠南的位置,离人医不远,很快救护车呼啸着赶了过来。   而从始至终展凝都没有表达过哪怕一句,是关心他的话,她惶恐于自己的自由被限制,忧心于宋阳之后被报复,却没有丝毫的情绪落在他身上。   程谨言心中的悲凉止不住的弥漫上来,他甚至觉得如果下一秒自己真的死去,展凝可能也会无动于衷。   人在受伤时的脆弱程度是深刻的,程谨言满心的委屈和受伤几乎要将自己给溺毙。   他吃力的蹭过去,将额头抵在展凝充满抗拒意味的手背上。   程谨言:“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然而声音太轻,周边噪音又过大,展凝别说听到了,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人说了话。   展凝一把抓住程谨言的头发将人的脑袋给提起来,露出那张惨白却依旧漂亮的脸:“你能不能放过宋阳?”   程谨言愣了下,下一秒眼中的光亮降落了下去,陷进一片无望的深渊里,好似再活不过来。   医护人员将人移到担架上,抬上车。   展凝由于被程谨言死拽着,那个力道连医护人员都惊讶,最后被迫无奈跟着上了救护车。   通过车窗,她看着后方被警察包围的那小小的一圈人,宋阳和展铭扬还被困在里面,但只要程谨言不死,他们就可以是安全的。   她收回视线,转向已经戴上氧气罩的男人,随车医生在给他做紧急处理,但似乎情况不容乐观。   展凝终于问了句:“医生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的很保守:“不伤到脏器问题不大,但现在失血很严重。”   车到医院时已经有闻讯等在那的医护人员了,下车后直奔手术室,过程中展凝只能无奈的跟着他们跑,有人帮忙试着将程谨言拽着她的手扯开。   护士:“怎么会掐这么紧?!”   展凝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她手已经麻了,对着陷入昏迷的男人,自己也忍不住陷入迷茫。   她想至于吗?   哪怕回到前世,回到那时的自己,扪心自问就算再爱一个人,都做不到程谨言现今的地步。   所谓的爱情在某一范围内是勇于争取,一旦越过范围升级成强取豪夺,也就代表放手。   她不理解程谨言的偏执,就像不理解上一世钓鱼一下钓着自己的他,可能也就是这份不理解,让前后两世的他们走到了如今的局面。   到手术门前,展凝没法进去,几个医护人员快刀斩乱麻合力掰开他的手,硬生生将展凝从程谨言的爪子里脱了出来。   展凝身上不可避免的也染了血,看过去有点可怖,她去洗手间简单清理了下,又搓了搓有点肿的手腕。   再出来时跟匆匆赶来的一个保镖撞了个正着,对方连忙正了神色跟在了她身后。   “程总怎么样?”他说。   “不知道,还在手术。”   展凝出去,保镖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我说朋友,”展凝受不了的说,“我现在不跑,你别跟着我行不行?”   人高马大的男人一开始没搭理她,后来估计气不过还是什么,忍不住回了句:“你一开始有这个觉悟多好。”   展凝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她无法让每个人都站在她的角度来看问题,不可能见一个人就嚷嚷一遍“限制人生自由本就是错了”,何况哪怕嚷嚷完了,人还不一定领情。   他们总有他们的理由,总有他们的道理,人的三观是那么的层次不齐,你不能要求人人都一样,就像你不会跟某些人站边是同样的道理。   这个世界很大,她只能要求自己不一定要是白的,但绝不要站黑的那一边。   展凝翻了他一眼,在走廊上的位置上坐了,之后陆续来了不少人,基本都是工作负责人,还有程家的那位二爷。   中年男人在那急的团团转,展凝看的很惊奇,毕竟难得在程家还能看到一个算得上有真情的人,挺不容易。   跟着男人来的还有他的儿媳妇,傅一。   傅一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展凝非常清楚,傅家没落后,傅一也起不了什么幺蛾子了。   两人视线一撞,傅一没什么表情的走了过来,她清减了不少,但是精神气很好。   虽然嫁了一个爬不起来的男人,但傅一看过去依旧自信大方,甚至跟某几个相识的人不卑不吭做了简单交谈,她完全没有将自己现有的处境当成是一个爬不起的泥沼。   在这方面,展凝挺佩服她。   傅一在她边上坐下,静了片刻才说:“今天这事不是意外,你动的手?”   展凝看着别处,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不可能将细节告知傅一,傅一在她这边可绝对够不到友方的边。   傅一:“你最好祈祷他没事,否则你的日子不会好过。”   展凝瞟过去一眼,她觉得傅一这人挺神奇的,单听她的话音似乎对程谨言还有一丝关怀的味道,去关怀一个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人?这是来搞笑的?   展凝说:“你说这话假不假?”   “我对他没什么恨意,双方较量时我不幸是败落的一方罢了。”傅一双腿交叠着,十指修长的双手轻轻的盖在膝盖上,她的音量低又轻,“不管你信不信,对小言,我比你真诚百倍,只可惜他看不清。”   展凝不发表意见,因着程谨言而去跟其他女人做争论,不管这个女人是谁,她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手术很成功,但因为伤势严重需要住加护病房做观察。   加护病房的探病时间和人员进出数量有限,展凝始终没进去,轮不到不说,她自己也不想。   三天后,程谨言被转入普通病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求见展凝。   展凝在病床前站定,程谨言顶着一张死人脸看了她好一会,突然咧嘴笑起来,笑容十分的狰狞,他爽快了,也彻彻底底的松了口气。   看不到展凝的几天里,他哪怕是昏睡着都睡不安稳,乱七八糟的梦里都是展凝消失的背影,他实在恨透了那种抓不到的惶恐感。   直到现在,看着她完好无损,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己面前,才算真正踏实下来。   程谨言长长的吐了口气,又轻咳了几声,伤口被牵动,带出的疼痛让他瞬间出了一头冷汗。   其他人都被请了出去,不大的室内现在就他们两人。   程谨言缓了好一会,才要笑不笑的说:“是不是还有事要求我?”   求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宋阳和展铭扬到现在都还被关着,展凝去看过,展铭扬状态很好,近乎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出不来。   至于宋阳,压根见不到人,展凝无从得知他在里面的具体情况。   展凝沉着脸,整个人都透着阴霾。   程谨言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声音,见人表情也不对,顿时又收了看好戏的心,事实上他比谁都不愿展凝难受。   “我可以放了他。”程谨言盖在棉被下的手微微屈拢,有点紧张的揪了揪毯子,“我们可以当做这些事什么都没发生,只要你嫁给我。”   展凝被他突来的求婚砸的懵逼了两秒,随后说:“有你这么得寸进尺的?”   “怪我坐地起价太狠吗?”程谨言大眼半合着,好似要睡过去的模样,“我至始至终要的就只有你,我心心念念想了两辈子,我……”   展凝突然笑了,嘲讽的笑声打断了他自以为的深情:“你搞错了,没有两辈子,上辈子你当我是垃圾,这辈子我当你是疯子,两者都是不正常的。”   “知道如何才能对彼此都好吗?”展凝俯身靠过去,接近了他一些,程谨言缓慢的睁大了眼睛,手突然从被子下伸出来要去拉她,展凝迅速避过,残忍又决绝的说,“那就是放手,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因着她的话,程谨言瞬间想起前世的种种点滴,他深深觉得自己那会确实混蛋,回忆又很快跌落至展凝去世那会,然后被掩埋的绝望再次卷土重来,好似永远不见天日。   “不,不是的……”程谨言有些激动起来,他坐不起身,脑袋陷在蓬松的枕头里,吃力的摇了摇,苍白的脸色因着过激的情绪而微微带出血色,看过去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程谨言着急到语无伦次的说:“我喜欢你,我上辈子就喜欢你,我只是来不及说,展凝,真的,你再信我一次,你再给我次机会,我再不那样了,再不会忽略你,求求你……”   他像一只去了壳的河蚌,露着柔软的内里,只余任人踩踏的结果。   可依着程谨言的地位,如此卑微的模样理应是不该存在的。   展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又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可悲,她死死的拧着眉,跟看陌生人似得在那看着床上已然失态的男人。   程谨言见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心脏生生要被她冷漠的态度所绞碎,自觉的开始做出退让:“可以不结婚,我们可以不结婚的,只要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我只求一个机会,行不行?” 第80章   “回去吧,别跟爸妈说, 免得他们操心。”展凝将展铭扬从派出所接了出来。   在里面呆了几天, 看过去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憔悴。   展凝心疼的往他背上拍了下:“先去洗个澡, 把衣服换了。”   展铭扬斜过去一眼:“我馊了?”   “难不成还是香的?”   “……”展铭扬眼皮一耷拉, 脸上的表情不见轻松, 也不跟她继续瞎扯, 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我不能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 小阳哥又怎么办, 他都还没出来, 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那天事发太过突然,他怎么都没想到向来温柔没什么声音的宋阳能干出这么牛逼的事来。   他希望展凝能平平安安过舒坦日子, 他也不喜欢程谨言现今的态度, 对他反感有之,失望有之, 还有因着一起长大的交情而衍生出的更复杂的负面情绪。   但再怎么样,他都没想过让那个人死, 他只希望程谨言脑子能赶紧正常点, 能变得跟以前一样, 尽管木讷少言,却能安安静静的站在他们姐弟身边,就像小时候那样, 三个人都能好好的。   前方有车过来,展凝拽了把失神的大孩子说:“这边的事不会再有大的问题,宋阳马上也会出来,你赶紧回去,不是马上毕业了吗?”   展铭扬的关注点全在前两者上:“事情解决了?怎么解决的?你妥协了?”   被限制人生自由,全方面人为监控,关在一个巨型盒子里,被当宠物似得圈养起来,让展凝去过那种不是人过的日子?   展铭扬激动的一把拉住展凝,着急道:“你真妥协了?我不同意!我告诉你,我绝不同意!”   展凝挺欣慰,又好笑的看着他:“放心,我哪有这么蠢,只是我有筹码,足够让他做出退让。”   展铭扬压根不信:“什么筹码?”   “你了解这么仔细干嘛?反正目的达到就行。”   展铭扬:“姐!”   展凝不由分说的将人拉着走了,之后不管展铭扬问什么,都模棱两可的在那打擦边球。   先去商场买了身衣服,就近开了间房让他去洗澡。   等展铭扬顶着一头潮湿的头发出来时,展凝神情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会:“你交女朋友了吧?”   往常展凝是不怎么八卦这块的,就现下的环境里突然冒出这么个问题着实有点诡异。   展铭扬将毛巾盖在头上,整张脸埋在阴影,闷声声音说:“也没怎么交女朋友。”   展凝笑了下:“你瞎害羞什么,姐是认真问你呢,到底交没交?”   两姐弟感情好,有个什么事也经常互相吐槽,展铭扬是属于那种没什么秘密的人,也不觉得有东西需要瞒着展凝。   但他的感情经历相对比较浅一些,这么直面问题还是有些让人尴尬。   等了半晌,展凝忍不住又催了句。   展铭扬才扭扭捏捏的说:“有一个,是隔壁学校的。”   展凝稍稍问了下情况后便没再继续抓着不放,这辈子程谨言一股脑把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长期呆在S市的结果便是间接的不会再搞黄展铭扬的恋情。   这算是不幸中的小幸了。   这天下午,展凝最终把不甘不愿的展铭扬送上了车,并对着人下了一堆保证书。   从车站出来后,展凝去了医院,程谨言还要再住几天,她到的时候程谨言正靠坐在床上,右手挂着点滴,膝盖上摆着资料,眼睛却发直的盯着窗外。   他的脸色还没转好,窗外的薄光盖在他脸上,看过去气色就更差了些。   听到动静,他迅速转过头来,目光触到她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展凝嘲讽的勾了下嘴角:“放心,我说不跑就不跑。”   “我知道。”   他知道展凝不会跑,就是压不住心里的慌乱,只要看不到人他就坐立不安。   病房里有一张小圆桌,上面放了一些水果和糕点,边上还有几把椅子,展凝拉过一把坐了。   程谨言:“小扬走了?”   展凝应了声:“宋阳什么时候出来?”   程谨言停了两秒才说:“明天吧。”   展凝便又不吭声了。   好一会有了纸页翻动的声响,程谨言靠坐在那开始安静办公,直到饭点都没停过。   进来做记录的护士看到忍不住教育了几句,当事人教育完,一扭头又朝着展凝炮轰:“真是的,你们做家属的也不看好了,身子糟蹋了最后累的还不是你们?”   展凝被训的一脸莫名其妙。   程谨言解围:“她说了,是我自己没听。”   小护士又嘟嘟囔囔的说了几句才转身走了。   程谨言看展凝在那发呆,问了声:“今天想吃什么?”   展凝回过神:“我不挑。”   他们每天的吃食都是酒店定制送来的,大厨手中出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不会差到哪去。   那天程谨言苦求要一个机会,展凝并没有给。   在程谨言可以拿宋阳威胁她的时候,展凝同样也有一样东西可以作为筹码,她并没有骗展铭扬。   这个筹码就是自己的命。   展凝并不是那种会轻易选择轻生人,但上辈子展凝的结局很坑爹,车祸是两个人心中最大的沟壑。   这一世有很多东西变得不一样,认识了新的人,经历了新的事,然而在这些人事中依旧或多或少的掺杂着上一世的某些痕迹。   该发生的继续发生着,能避免的少量避免了,那么车祸呢?   展凝当初将这一点拎出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虚弱到无法动弹的男人突然就哭了。   他并没有表现的声嘶力竭,只是一颗颗的液体从眼眶里跑了出来,那双大眼中沉了太多东西,展凝分辨不清。   她只是冷静的说:“离我上一世的死亡不远了,程谨言,你希望用着现在的方式让彼此最后都无法释然,还是说愿意接着往后退,让我在剩下的时间里过的爽一点?”   “我不会让你死。”他急喘着说。   很多东西不是你说想怎么样就会怎么样的,命运看谁不顺眼的时候就会踹上一脚,这一点上倒是还挺公平,毕竟它不会看钱和权。   该你倒霉时,你再牛逼也幸运不到哪去。   展凝跟听笑话似得看着他:“是吗?那我们就打赌看我会不会死吧!”   他不会让展凝死,更不会拿她的命来做赌注,他会用尽一切方法来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   可展凝对自己生命轻松无谓的态度让程谨言崩溃了,他有多看重她,这个崩溃的程度便有多深。   最后因为程谨言情绪波动太大,整个人开始失控抽搐,展凝叫来了医护人员。   那个晚上她在走廊站了一宿,程谨言过的不痛快,她其实也没好受到哪里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谁都不愿见到的。   但展凝总归自私了些,她无法委屈自己,所以只能折腾程谨言了。   喜闻乐见的是这个晚上的对话多少还是起到了些效果,尽管没有得到绝对的自由,出门时还会远远的拖着一个保镖,但相比之前被锁别墅还是好了不少,并且也不会再去追究宋阳的刑事责任。   展凝不可能满意这个现状,但似乎除了容忍,也没别的办法。   去接宋阳出来的前一天,展凝见了一个人,一个有段时间没碰面了的人——孙婉。   她穿着职业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容,头发剪短不少,上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发色,看过去更干练了些。   孙婉去了宋阳的咖啡店,从员工口中得知老板出了事,于是找了过来。   展凝接到她发来的信息时愣了下,因为中间时间隔太久,她看着上方的人名有了种无法言说的陌生感。   两人面对面站了,展凝笑着跟她开玩笑:“伙食很好啊,吃的白嫩嫩胖乎乎的,都可以下锅了。”   孙婉随口怼过去:“得了,总比你成天到晚减肥强,最近强度是不是又加了,往瘦骨嶙峋方向更靠拢一大步啊。”   长时间睡不好吃不下的情况下,想要发福也就成了一个技术活了。   展凝笑容微敛,跟着又胡扯了几句,突然安静下来,氛围莫名生出一股尴尬。   孙婉咳了声将话题转到正经事上:“宋阳的事你知道了?”   展凝点头:“马上就出来了,别担心。”   “具体怎么回事?他店里的人也不是很了解的样子。”   这说起来就复杂了,前因后果各种细节一吐估计能说一晚上,展凝觉得累,也没有要对孙婉述说真相的打算。   两人间的隔阂是很明显的,之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大大小小事件都有孙婉参与的影子,而现在已经被慢慢剥离找不到了。   自己有心避着,对方可能也没有要特意再融入的打算,自然只有渐行渐远的下场。   展凝言简意赅:“不小心捅了人,是意外。”   孙婉:“捅谁了?”   展凝看了看周边陆续亮起的霓虹:“你吃饭了吗?”   话题转的很生硬,孙婉愣了下,随后有点不可思议的笑了笑,心里突地升起一股子怨气:“这事严重到还不能跟我说是吧?”   展凝:“不是,主要太复杂了,说起来比较麻烦。”   “我不嫌麻烦啊。”孙婉看着她,“我特意跑过来,也是因为担心,结果你这么敷衍我,你觉得说得过去?”   今天要换做其他任何人,孙婉都不会炸,可偏偏是展凝。   要换做是以前的交情,再麻烦展凝都不会是这个态度,再麻烦都能把细枝末节给交代了,现在呢?   前后差别巨大的反应让孙婉非常的膈应,她现在面对的人不是客户,由此也不知道什么叫给彼此留余地。   仗着曾经关系好,在感情上也就更苛刻。   而孙婉突来的发难让展凝措不及防,她缓了好一会才忍着气说:“你让我说什么去?就是不小心捅了人,但现在没事了,马上会出来,你还要我交代什么?”   两人都面色不好的对视着,两条线道上的思维剧烈碰撞后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随便说个几句话,怎么就成这样了?   彼此心里都升起这个疑惑,却都得不出答案。   孙婉冷着一张脸点了下头,好似跟展凝没什么可说的了,再多呆一秒就跟要她命一样的转身开车走了。   晚上的风很大,展凝在这个城市的街头又站了好一会,保镖拿着手机过来:“展小姐,程总的电话。”   展凝木了会才接过来。   程谨言说:“吃完饭了吗?我给你订了喜欢的水晶虾饺,晚点肚子饿了可以垫一下。”   展凝:“还要一会。”   程谨言:“那好,好好玩。”   将手机重新交还给保镖,展凝转身朝步行街走去,最后在街边的休息椅上坐了。   她没有去具体计算时间,等保镖将程谨言第二个电话递过来时,展凝回了医院。   途中她掏出自己设了静音的手机看了眼,有五个程谨言的未接来电,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医院吃完饺子,展凝便回了公寓,公寓是程谨言安排的,跟他以前的那个公寓是对门,展凝无所谓的住了。   反正她现在也想开了,在近乎一个等死的状态下,没有什么事可以过不去的,如果真有,那就把死亡想的更快一些。   这不是消极,是她顺从着这个命运,她完全不认为自己可以逃过不久后的那次车祸。   等待非正常情况下的死亡,心情可真是微妙。   展凝对上一世的车祸印象只停留在撞过来的白色大车的身体,对比而言这也算是一种走运,毕竟没有尝到丝毫的疼痛,也没有受任何折磨。   可就算如此,展凝现下还是有些恐惧的,她还是会怕死,尽管她已经是死亡专业户。   胡思乱想了一夜,等天将明时展凝稍稍补了个觉,随后出门去接宋阳。   看守所是新造的,远远看着就像是一个小型规模的企业,白色建筑好比工业厂房。   走近了看到那几个字,才会恍然这是个什么地方。   宋阳的状态要比展铭扬差很多,头发乱成鸡窝,一下巴的胡渣,脸上隐约还有伤,整个人颓废的好似沿路乞讨的流浪汉。   他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展凝,眼中的阴郁十分惊人,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跟他做什么交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是踩着更新的点码完新章,闹心......Σ( ° △ °|||)︴ 第81章   两小时后,他们坐到了宋阳的咖啡店里, 几个员工窥伺着老板的眼色, 也不敢问什么。   因为没休息好, 收拾整齐后的宋阳看过去依旧满脸疲惫。   他将咖啡和糕点推到展凝面前。   “其他地方有没有伤?”展凝盯着他脸上的淤青问了句。   宋阳摇头:“没。”   这话真假不好说, 至于这伤怎么来的展凝也没再问, 不管是进去前被磕碰到的, 还是进去后被恶意刁难产生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遗忘。   然而宋阳的状态看过去明显不太好。   “我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放出来。”他捞着咖啡杯在那打转, “你们的交易是什么?让你安安心心的在他身边呆着?”   他是想解救展凝出这火坑, 而不是弄巧成拙的将她给弄进去, 宋阳完全无法接受因着自己的关系, 而让展凝对程谨言做出让步。   “砰!”   他将咖啡杯用力一砸, 全身都透着明显的暴躁:“你到底答应他什么了?”   “你冷静点。”展凝说。   宋阳:“我怎么冷静?我现在亲手把你给推过去了,你告诉我怎么冷静?啊?”   由于太过激动, 声音陡然拔高, 不说展凝,连员工都吓得望了过来。   宋阳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长长的吐了口气:“抱歉!”   认识这么多年了,彼此是什么性子多少还是了解的, 展凝理解他的心情, 更知道他想为自己好的心情。   展凝说:“我没答应他什么, 我哪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宋阳:“那你说我是怎么出来的?他会那么好心放了我?展凝,你别把我当傻子。”   “你是学委啊,怎么可能把你当傻子。”展凝开了一句玩笑, 见人脸色阴沉,又很快收起了笑意,正了下神色说,“我没把你当傻子,但你也得信我。”   展凝不可能把真实情况说出来,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在玩命或者在等死吧,随意找借口又不是那么好找。   有时候她其实也会觉得挺累的,心中埋着一个不为人知的过去,连说都没处说,仔细算来在这个世界里,真正要说同类,反而是程谨言那个不是东西的混蛋,因为他们两都经历着非科学现象,程谨言是唯一一个跟她同样埋着一颗□□的人。   只可惜变态了。   宋阳之后没再吭声,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为了展凝,他有跟程谨言同归于尽的决心,然而这点并不能让展凝知晓。   一旦对方得知他的心思,过后为了保全他可能什么都会自己一个人扛下来。   刚被抓进去,宋阳就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展凝的枷锁,想要她不被自己所束缚,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头撞死。   他有这个破釜沉舟的心,但是最后依旧没做,倒不是说怕了,只是不希望展凝在未来的日子里去过一种负罪的生活。   就算有,也不应该是他。   宋阳在极为矛盾纠结的心态中,走到了现在,可能还要继续走很远。   “有事一定要告诉我。”这天他最终放过了展凝,也暂时放过了自己。   而程谨言也很快出院,出院后在S市的公寓修养了一周,之后开始忙碌的工作。   见不到程谨言的那段时间展凝过的很轻松,她原本想着去找份工作让生活稳定些,又一想到之后可能会遭遇的事故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的存款足够她浪好多年的,也就无需在意这点空余时间。   然后每天都朝着宋阳的咖啡店跑,因为她敏感的察觉到宋阳变得跟以往不太一样,像被一块巨石沉沉的压着,她不希望这个人过的太压抑。   他的过去本就残忍,没理由未来也同样见不到阳光。   两人有时候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那聊天,没话说的时候就各自对着沿街来往的行人发呆,天渐冷,起风时宋阳会体贴的给她拿来一条薄毯。   展凝会笑着调侃他谁嫁谁走大运,宋阳只要死不活的扫她一眼,基本都懒得搭理。   偶尔店里生意忙时,展凝还会兼职当把服务员,时间在这个的闲暇里过的飞快。   “真他妈狗改不了□□。”   晚上一到家展凝就感觉哪里不对,但一时没想起来。   直到拖地拖到一半发现墙上的监控摄像头,肚子里的火瞬间就蹿了上来,整个人都烧着了一般的热起来。   展凝里外都检查一遍,发现除去卫生间,连卧室都被装了一个。   她忍着气破天荒的给程谨言去了一点电话。   电话一接通展凝就暴怒道:“你装摄像头是几个意思?又犯抽了是不是?好好的日子不想过,非要我跟你吵是吧?”   彼时程谨言还在公司加班,对着战战兢兢站自己跟前的员工摆了下手,随后才说:“我就是想见见你。”   展凝:“你不是派了个手下天天跟着我吗?怎么着,现在拖着根尾巴都不行了?我要不要把我自个的脑袋割了送你呀?”   为了让大家都好过一些,展凝在最大范围内容忍了程谨言的监视,但谁能想到对方会这么的得寸进尺。   程谨言在那边说:“我打你电话你没接。”   “朋友,你一小时一个电话谁愿意接?”展凝恨不得将眼前能看到的东西全给砸了,在那隐忍的吐了口气说,“何况这也不是你能监视我的理由。”   “我明天给你拆了。”静了片刻程谨言妥协下来。   展凝直接将电话给挂了,但是忍了又忍实在忍不到明天,她转身又将那些摄像头给砸了。   一了百了,有些人反正也不差这些钱。   再次临近年关时展凝跟伊静碰了次面,这女人要二胎了,身子又圆了一圈,嫁给爱情的女人脸上洋溢的幸福是显而易见的。   聊了些琐事后便将话题给绕到了顾倾杯身上。   初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展凝还愣了下,离开顾倾杯后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挤着堆的堵在展凝脑子里,让她完全没有空余时间去缅怀她夭折的爱情。   现在再想来就感觉好像过了十几二十年,那些暧昧懵懂的情愫不知不觉间都已经消失殆尽。   伊静抱怨说:“老大把工作室搬走了,我还得另外找工作,也是闹心。”   展凝惊讶的看着她:“什么时候搬走的?”   伊静:“上个月,也不能说搬吧,其实跟解散差不多了,老大以后可能会长期呆国外。”   “是吗?”展凝还有点懵,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自那次顾倾杯失态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过联络,她也很久没去过钟乔松那边,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展凝完全收不到。   她不知道顾倾杯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决定,记得很早之前他还说过这辈子就守着这个工作室过了,他跑不了太远的,因为他的母亲在国内。   展凝不愿自作多情的将他的决定划到自己身上,她更愿意去相信顾倾杯奔赴国外是为了更好的发展。   没多久展凝获知了一个惊人消息,早年白思怡的成名作竟然是剽窃所得,这一新闻在业内掀起了巨大风浪,白思怡的设计生涯就此被泼了一层水墨,再难洗白。   程谨言说:“这是送别人的一份大礼。”   展凝才知道白思怡这出也是程谨言的手笔,而至于那个收礼人是谁展凝没有丝毫兴趣去了解。   她只要笑不笑的讽刺说:“你挺能的啊!”   新年过后展凝28岁,这是比较关键的一年,程谨言突然空出了很多时间,近乎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展凝身边。   乍暖还寒的季节,展凝原本不打算回S市,她想在可能剩下的时间里多陪陪家里二老,但被程谨言硬带了过去。   展凝把这一行为定性为逃亡,试着逃离可能重来的宿命。   上辈子她出车祸的地点就在N市,脱离了这个城市,或许非正常死亡事件的发生几率会大大降低。   展凝说:“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依我的经验来看这些纯粹是徒劳。”   程谨言脸色霎时变得非常不好看,好似真正赴死的人是他一样。   展凝心中一阵报复成功的快感,下一秒又想起这是用自己命换的,突然就不知道是该同情他还是同情自己了。   宋阳店里那个一心一意将心思扔他身上的小姑娘走了,十分落寞的走了,究其原因是宋阳心志坚定的始终没把人当回事。   展凝得知消息后觉得非常可惜,她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埋汰他:“你怎么开窍就这么玩呢?都几岁的人了,真准备注孤生去啊?”   宋阳被塞了一嘴猪食的表情看着她:“我就是觉得跟她不合适。”   “哪不合适了?”小姑娘长得漂亮又年轻,体贴又懂事,能特意跑来这边打工证明也不是好吃懒做的人,展凝实在想不出对方有哪里不好的。   她非常不解的盯着宋阳瞧,两人相识十几年,印象里倒确实没见宋阳对哪个女性表露过好感,一个都没有。   现在社会风气开放,观念的包容度随着经济的发展同样进步着,展凝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个可能。   她小心翼翼的说:“性别不合适?”   宋阳要真是位同志她觉得也没什么,找个靠谱的男人好好过日子也不坏,男女结了婚还能离呢,现今的一纸婚姻简直就跟摆设似得,所谓的约束力还是得靠个人。   展凝的猜测让宋阳顿时岔了气,咳了好半天才受不住的说:“我也是服你了,我性向很正常。”   展凝在那哈哈的笑:“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很快到了四月初,展凝减少了出门次数,不是说避讳什么,而是程谨言放在她身边的人又多了几个。   这种跟明星出入各大场所有一拼的夸张规模是展凝所无法接受的,尤其她还没明星那么多粉丝,这不是来搞笑的吗?   她就这么在家呆着,直接把车祸时间给耗了过去。   程谨言算彻底松了口气,当晚还特意下厨做了一桌相当考究的下饭菜。   展凝盯着他脸上做不了假的轻松表情,没开口打击他。   她完全没程谨言那么天真,直觉时间轴变化,将这一事故往后推了而已,她忍不住想象那时候程谨言可能表现出来的模样。   想必会非常的惊人,展凝又感觉爽快,隐隐的多少还是对这人有点同情。   如果真的按着上一世的轨迹走了,其实他们谁都没捞到好,程谨言的偏执得不到善终,自己想要的简单生活也宣告破灭。   展凝再一次疑惑重生一次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是说所谓的重生其实只是横跨了一个空间,去重复一个相接近的过程?   当然这些猜测都不得而知。   而车祸事件却终于如期而至,这天的天气很好,事故发生在中央大道,不是上班下高峰,那个时段的车流量很低。   展凝是被程谨言带出去散心的,看着她每天一头热的朝宋阳那边跑,程谨言忍的也很辛苦。   因此特意空出来了一天将人给带在了身边,展凝照例的不耐烦,不过他也已经习惯。   他们沿着路牙子走,旁边大片的绿草地上有人在踢球,还有一个小男孩被大人领着在放风筝。   程谨言心血来潮说:“咱们也放吧!”   展凝一个接近三十的人,生活过的跟老年人有一拼,对这么有童心的活动相当的不感冒。   程谨言也不知道这天是哪根筋搭错了,愣是兴匆匆的在那怂恿。   “试试吧,咱们好像都没一起放过这个。”他眼中带光,十分期待的看着展凝,“我现在去买。”   卖风筝的摊位在马路对面,程谨言快步走过去,展凝懒洋洋的拖在后面。   这边离大十字路口不远,也就是这时候驶来了一辆大货车,可能展凝在的那块区域正好是视线盲区,对方没注意,自然拐弯时的车速也没怎么减。   那一刻的时间突然就慢了下来,画面也跟着缓成了慢动作。   展凝静静的盯着那辆货车,并没有预料中的慌乱或惧怕,她心中只升起一句话:“终于来了。”   她甚至是有种解脱的快感的,只要这一下撞过来,什么都可以结束,她可能不用再这么疲惫,不用再这么挣扎于世。   沿着上辈子的结局,就此真正的终结。   然后再也不要有什么重生,再也不要遇见这些人,不管是好是坏,她谁都不想再遇到。   展凝近乎是笑了,闭上眼静等着那一秒的到来。   最后迎接的是一个猛烈的撞击,可撞击而来的不是冰冷的车身,不是疯狂转动的车轮,而是一个人体□□。   在极度刺耳的急刹声中展凝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等视线清明时看到的是倒了血泊里的程谨言。 第82章   货车司机很快跳下驾驶座,白着一张脸拿手机报警。   远远跟着的保镖也迅速跑上来处理现下棘手的情况, 经过的行人车辆陆续停下看热闹, 嘈杂的环境里, 展凝听到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小声冲身边人说:“哎呦呦, 出这么多血难弄了, 看着也没几岁呢吧, 真是可惜了。”   另外的人做出了怎样的回应,展凝没去注意, 她头疼一般的按了按太阳穴, 随后将目光重新转向事故现场。   程谨言静静的在那躺着, 垫着一地的鲜血, 姿势有点扭曲, 没人敢移动他,保镖正焦急的跪边上跟他说着什么。   展凝走过去, 保镖看见连忙说:“展小姐你跟程总说说话, 得把人叫醒才行。”   具体伤在哪也说不出来,但右腿已经折成了一个非常可怖的角度。   展凝拍了下他的脸:“程谨言?”   漂亮的五官没有丝毫动静, 原本大而清亮的双眸静静的闭合着,好似午夜在疲累中沉睡的人。   展凝甩手给了他一巴掌, 提高音量:“程谨言, 醒醒!”   在最恨, 最无望的时候,展凝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人死了算了,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   而当这个可能性真的摆到她眼前, 又发现其实任何东西涉及到生命时都是微不足道的,何况这人的现状总归是因她而起,尽管她依旧不会原谅和接受程谨言,可她也绝不希望这人就此结束生命。   因为这完全是两码事。   这一巴掌好像真的起了作用,程谨言悠悠醒转,眼睛开出一条缝,一时间没法聚焦,所以也没出声。   展凝又拍了他一下:“醒没醒?”   在白茫茫一片中,程谨言隐约见到一个轮廓。   “展凝?”   展凝快速开口:“现在别睡,救护车马上就到了,千万要撑着,听到没有。”   “展凝……”程谨言手指抽了几下,他原想试着抬手碰碰她,奈何现下四肢完全不由自己支配。   程谨言:“你有没有受伤?”   然而他声音太弱,展凝一个字都没听清。   “你自己觉得怎么样?”展凝扫了眼他那惨不忍睹的腿,开始睁眼说瞎话,“别太担心,我看着应该问题不会大,到了医院好好做下治疗就能好,自己心态放稳了。”   程谨言听着展凝在那絮絮叨叨,有种往日奢望里的幸福感。   他迷迷糊糊的看着那个轮廓,又说了遍:“你有没有受伤?”   “啊?你说什么?”展凝趴下去正要听,这个时候救护车到了。   随车医生依旧是上次那个,可能那次的情景令他印象很深刻,对这两人还记忆犹新,再次重逢时,他不由愣了一秒。   然后冲展凝一摆手:“赶紧,你也上去!”   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展凝身上也带着摔倒时的擦伤,中间上了药,之后一直在手术室外静等着。   同样的又来了很多人,这次倒没再见到傅一。   车祸消息散的很快,这次严哲智也来了,甚至连展淮楠都来了电话询问情况。   展凝说:“还在手术呢,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展淮楠:“我听说情况很严重,已经下过病危了?”   都不止一张了。   展凝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语气还是尽量平和的说:“医院不都这样的嘛,动个再小的手术都得签一堆,不会有大事的。”   又唠了会才把电话挂了,之后一伙人就那么在门口杵着。   程谨言全身内外伤无数,手术出来后直接进了加护病房,然而术后并发症严重,又进行了两次小手术,可情况并没有好转。   最后加急转院,连夜横跨几个省市到达B市,提前联络好的权威医疗团队已经待命。   程谨言彻底醒转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伴着逐步炎热的天气所有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   “我没死。”程谨言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色衬得那双眼睛更大,黑乎乎的也更空洞,“你有没有很失望?”   消毒水味道浓重的病房内,他整个人陷在床铺上,说话声都是行将断气的状态。   展凝说:“你可能误会了,我从来没想过真的让你死。”   “是吗?”程谨言吃力的勾了下嘴角,看起来像是真的很愉悦,他静静的盯着展凝略尖了些的下巴,“这次过后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了?”   上辈子终结在了展凝死亡的时候,那么这辈子是不是可以开始于他的新生时?   车祸来临的那一刻,程谨言想都没想就把展凝给推了出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个人不能有事。   至于自己怎么样,就看命了。   很有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味道,他不敢用展凝的生命去赌,只能用自己的了。   但人跟人的想法,经历,看事角度都是不一样的。   他的新生并不是展凝可以接受他的理由,哪怕这次是为了救她。   如果要死要活一下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这个世界是不是太美好了?   做人是不是也太爽了?   基于道义问题,展凝可以很负责的留在医院照料他,直到对方康复出院,但这不代表她就要赔上自己。   当下展凝并没有这么直白的回答他,因为这人的伤情只是稍稍稳定,万一一个刺激就翘了辫子,她去哪再找个程谨言赔给那些见了自己就脸不是脸的大佬?   之前严哲智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做人想开点,人喜欢你不是错,就算对方在追求上做法有欠缺,也需要给他进步的机会,何况你去哪能找个比小程总更出色的人来?展凝,跟他在一起你不亏。”   展凝当时被他的大言不惭给砸懵了,她心里捣鼓出了一大堆去反驳他的说法,可到最后依旧一个字没蹦出来,她懒得为自己去做辩解,更懒得去讨伐程谨言的所作所为。   因为是人总是偏心的,严哲智不用说都知道偏向谁,你跟敌方的友方去辩驳,那纯粹是傻子的做法。   由此展凝只是笑嘻嘻的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就是贱!”   这话把严哲智说的直皱眉,之后也没再继续讨论下去,或许他觉得多说也是无益,而展凝则乐的清静。   程谨言还在巴巴的等待她的回应。   展凝回过神后只轻描淡写的说:“你先养好身体吧,看严叔忙的脚不沾地的模样,似乎有一堆工作等着你了。”   程谨言:“我……”   正好是医生巡房时间,年轻的主治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展凝冲他们点了下头便走了出去。   随后程谨言的身体情况一天天的好起来,而在其他伤口都好的七七八八时,受伤严重的右腿始终没有起色。   医生敲了敲他的膝盖,又拿着工具刮他的脚底,眼睛盯着他的反应:“有感觉吗?”   程谨言靠坐在床上,没什么表情的摇了摇头。   “这样呢?”   “没有。”   医生继续加重力道:“还没有?”   “没有。”   医生从护士手中拿过记录本写了一串鬼符文字:“换个外敷的药试试,现在自己也要多注意锻炼,复健很重要。”   程谨言很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车祸让他的右腿上下部位都造成了粉碎性骨折,就好比一条腿断成了三截,留下了两条蜈蚣样可怖的疤痕不说,现在更是出现肌肉无知觉的情况。   原本搞不好就要落残的情况下,现在更是将这个几率往上提了提。   得知这个消息的众人脸色都不好看,其中也包括展凝,因为这意味着程谨言未来的每一步带出的一瘸一拐都会生生提醒着她是由自己造成的。   还是会有种欠了对方的感觉。   反观程谨言则一脸无所谓,用一条腿换展凝一条命,这个买卖简直不要太值。   心态很好的同时,该做的治疗还是得做。   国内能用的方法都用尽,却依旧没有明显效果的时候,他们把目光投向了海外。   “你跟我一起去。”程谨言说,语气好比直接下令,这一点上他不会妥协,他不可能把展凝独自放在国内,他不放心,也无法接受长时间见不到这个人。   对于出国这事展凝很敏感,这意味着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国度,在全无经验的情况下,她几乎只能依靠眼前的人。   她讨厌这种极为被动的感觉,这种束手束脚跟在国内被监视又不一样,这里至少还有一种归宿感,还有自己的友人和至亲。   但展凝也就只迟疑了一下,随后便点头应了下来。   程谨言惊喜的看着她,意外于她这么轻易的应允,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更甚至可能还得来硬的。   他犹自不相信的说:“真的?”   “嗯,”展凝点了下头,“不管怎么样你出车祸都是因为我,陪你出国做治疗是我理应承担的责任。”   程谨言原本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因为他后知后觉发现,展凝在某些事上依旧没有松口,继续选择了坚持。   手指在把扶手上轻轻来回滑动,他的目光随着表情逐步的僵冷下去。   “为什么?”程谨言无法理解的说,“为什么你对我要这么苛刻?”   苛刻指的是哪方面大家都清楚。   展凝思考了一下措词:“你从小到大一直过的顺风顺水,从来没有过所谓的求而不得,所以你肯定也不知道,当你为一件事倾其所有依旧无法达成时,在选择放弃的那一刻,就已经是真正的终结,想要在重新拾起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十分平静的迎接着程谨言暗潮涌动的视线,继续说:“你以为我想过的这么坑爹,被你像耗子似得追着跑吗?你要钱有钱,要脸有脸,凡事有一点可能,我都会去接受你。让彼此都过的爽快点,我又不是真爱自虐。”   展凝非常无奈的双手一摊:“做不到啊,我做梦都做不到,你说能怎么办?”   如果你真的深刻的爱过一个人,理应发现一旦选择了放手,往后这人的所作所为真的再难激起心底的波澜,所谓的纠缠只会增加厌恶的程度。   程谨言听完她直白的内心剖析,第一次如此直面她最真实残酷的想法,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绝望的想连自己的命都已经做过筹码,对方仍旧无动于衷,他还能拿出什么来试图引起她对自己的重视。   这个晚上在展凝走后,程谨言砸烂了这个屋子里所有的东西。   他无措的迷失在了岁月的长河里,原本企图寻找细枝末节去打破那封闭的僵局,最后得不偿失的连自己都找不到了。   后来他们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   展凝陪他出国做治疗,不管这个康复时间要多久,她都会陪伴在侧,而这段时间里他们可以试着好好的去相处,去了解彼此,去过一段区别于现在的平静生活。   而等回来的时候,如果展凝依旧选择离开,那么程谨言就要选择放手。   程谨言沉沉的看着她,半晌后才十分艰难的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部分朋友在同情男主什么?又在讨厌女主什么?   有人说上辈子男主没错(虽然这话让我感到迷之神奇),成,那就不说上辈子,就单单这一世限制人生自由的超级跟踪狂,我要是碰到这么个不是东西的玩意,我巴不得他去死,最好下十八层地狱!实话!   别跟我说他多深情,现在多惨,这是他活该! 第83章   飞机晚了近两小时才落地。   往出口走时气温越来越低,又是一年将尽时, 路边上难得的还能见到未化的积雪。   展凝拢了下衣服, 抖索着掏出手机打电话。   边上推着行李的程谨言说:“给小扬打电话?”   展凝点头:“信息都快被他给挤爆了, 不给他打估计能气到飞起来。”   程谨言笑了下, 夜风拂过, 吹乱了展凝略长的头发, 白皙清秀的脸庞隐在发丝间,看不清表情。   程谨言伸手给她拨了下:“你要先回家吗?”   展凝朝边上退了步, 点头:“嗯。”   程谨言捻了捻手指:“那等会把行李放我车上吧, 省的来回拿了。”   展凝没吭声。   好半晌, 程谨言又唤了声:“展凝?”   “随便吧。”展凝没什么情绪的说了句, 有些事还是要循序渐进的来, 现在要表明立场明显不合适。   离车祸已经过去两年,展凝陪着这个人在国外游荡了整整两年, 事实上一年前就可以返回来, 奈何硬是被拖到现在。   国外的生活在剥开叫“陌生”的这层薄膜后,其他也没什么大的区别, 展凝每天陪程谨言做完治疗就会独自去河道边走一会。   程谨言怕她走失,会让人陪着她一起, 最开始可能真的是好意, 时间一长会发现, 其实他对展凝的信任依旧很薄弱。   不过也懒得再去计较什么,想要跟就跟着吧,反正也没差, 她就当自己眼瞎了。   “姐!”   展凝一转头就见到了风风火火跑过来的展铭扬,虽然时常联系,经常视频,但屏幕中的人和现实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这小子看过去成熟了很多,虽然当下咧着嘴乐呵的模样依旧有着往日的影子,但青涩却是真找不到了。   他很是开心的抱着展凝转了两圈:“你可让我好等,都快等睡着了。”   展凝摸了把他的下巴:“得了,就看你这德行明显睡过一觉了。”   展铭扬高兴的撞撞她:“只要没把你漏了,我睡两觉都行呀!”   展凝:“行,你帅,你有理。”   两姐弟旁若无人的站在冷风里贫了会,等安静下来后程谨言才温和的跟展铭扬打了声招呼。   展铭扬冷淡的朝他扫过去一眼,轻点下头,没吭声。   他对程谨言的心结一时半会是很难消除的了,展凝最初离开的时候他是不同意的,他极力反对表明立场,但架不住展凝已经夸下的海口,以及她下好的决心。   展凝那会安慰他说:“很快的,不用担心。”   展铭扬吼了声:“你有没有脑子?我担心的不是时间。”   是的,他担心的一直都是程谨言对展凝做出来的变态行径,那样比坐牢更恐怖的跟踪囚禁日子他怎么舍得展凝去涉足。   哪怕现在程谨言的落魄状态是由于救展凝而造成的,也不代表他就要同意展凝去妥协。   展铭扬简直气的要疯。   展凝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跟他已经沟通过了,出了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而且我只是陪他做治疗,并不代表我跟他就一定有些什么了。”   展铭扬好笑的撇了下头:“你信他说的?”   展凝那会稍作犹豫后还是点了头说:“信一次,没什么的。”   虽然事实证明她的信任在最后还是喂了狗。   上了车,展凝才发现后座还坐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腼腆的冲她笑笑,细声细气的打招呼:“姐姐好!”   哎呦喂!   展凝一下笑眯了眼:“你好,也是特意来接我的?”   小姑娘不太好意思的看了展铭扬一眼,点点头。   展凝说:“谢谢啊,那什么,别坐后面了,来来来,你坐前面来,两小情侣接我这么一个电灯泡真是不好意思。”   说着她就要开门下车给人换位置。   展铭扬眼疾手快先一步落了锁,发动车子开出去,边说:“换什么换啊,多麻烦,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想太多了。”   展凝“啧”了一声,没忍住往他后脑勺轻轻扇了下:“你这混蛋玩意,怎么说话呢!”   “哎哎哎,我发型!”   “都不知道对自己女人好,你还要什么发型,发型能当饭吃啊!”   “哪不好了,我对她很好啊,江蓠,赶紧帮我说句话。”   小姑娘特别听话,笑眯眯的真帮忙说了句:“姐,铭扬对我挺好的。”   哎呦,展凝被他们都弄的没眼看,同时也觉出来这小姑娘的好脾气。   喜欢一个人,是可以从言行举止中感觉到的。   江蓠就是一个典型,在她弯着眼角看展铭扬的时候,真的能看到她眼里的星星,满满的恋慕不断的溢出眼眶。   江蓠是外省人,跟展铭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而留在了N市。   两人在一起一年多,展凝之前有听展铭扬粗略的提过,细究时对方怎么都不吭声了。   到家时门开着,展淮楠和李知心早早的等着了,还做了一桌好吃的迎接自家女儿。   年纪大了,会生出不少的多愁善感,而展凝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这么久。   这天向来心大,想的挺开的李知心因着过分激动抱着展凝哭了。   展凝忍着心酸,摸摸李知心爬上褶皱的脸,笑说:“李同志,老脸红了噢!”   李知心一巴掌拍在了展凝背上,被逗笑了。   其乐融融的吃了一顿饭,三个年轻人挤在客厅聊天,事实上江蓠全程无话,基本都笑嘻嘻的旁听,还时不时的给两姐弟拿水果。   展凝被她弄的都不好意思:“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顺便还踹了脚挨着自己瘫在那的展铭扬,骂了句:“赶紧起开,把你女朋友照顾好了。”   江蓠说:“没事,他最近工作忙都没好好休息,让他歇着就行。”   说完把刚剥完皮的蜜桔塞到展铭扬嘴里,展铭扬炫耀似得冲展凝抖了抖眉毛。   “……”展凝对这个大龄婴儿无话可说。   最后实在看不下去,起身先一步回了房。   没外人的时候,展铭扬突然提起来一个人,他说:“姐,你还记得朴昊吗?”   展凝将自己脑瓜子刮了一遍:“谁呀?没印象。”   展铭扬:“就是小时候学跆拳道碰到的小胖子,经常缠着谨……那家伙的那个。”   展凝想起来:“朴泽他弟弟?”   展铭扬双手一拍:“对对对,就他,现在是我同事,不过跟我不是一个部门的。”   展凝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展铭扬随后扔出一个□□:“不过他哥跟孙婉姐结婚了,你说奇不奇妙?我刚听说的时候吓了一跳。”   所以说避不过的人总归逃不掉。   展凝还记得那年深夜孙婉无助颤抖的模样,也记得她寻找顾倾杯时执着坚持的表情,而现在最终依着前世的道路走到了一起。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没觉得欣慰,也没觉得可惜,生活本就充斥着无奈,有残缺的婚姻是大部分人的现状。   孙婉必定是有遗憾的,而展凝最大的遗憾可能是这个消息是来自听说。   在家呆了两天后,展凝去了趟S市。   宋阳的店全年如一日的继续开着,只是重新装潢了一遍。   因为提前得了消息,所以展凝到的时候宋阳就在店里等着。   两年不见,他看过去没什么变化,穿着很普通的休息装,整个人都安安静静的。   他将展凝喜欢的饮品推过去,然后平和的说:“最近又要冷空气要来,注意保暖。”   随意亲近的语气就好似他们之间不曾有过别离。   展凝挺喜欢他这样的态度,往他边上一坐,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闲聊。   谁都没特意去提展凝国外的日子,宋阳无心打听,展凝也不愿告知。   他们坐在室外,冬日里的日光暖噗噗的洒在身上。   宋阳这时叼了根烟出来点上了,动作娴熟的开始在那边抽,尼古丁的味道弥漫开来,薄薄的烟雾自他的口腔喷涌而出,遮盖住他的眉眼。   得知展凝准备陪程谨言出国的那个晚上,他们两一起蹲在街头抽了整晚的烟。   从最开始的呛咳,到最后的吞云吐雾。   宋阳那个晚上一直没吭声,也没试图去留她,因为他知道展凝是个什么性子,想好的事情天下红雨都不会变。   天将亮时,他才说:“尽快回来就行,反正我的店一直在这。”   展凝点点头:“今天过后可别抽烟了。”   宋阳没应声。   展凝又说:“抽烟不是什么好事,对身体也不好。”   宋阳:“怕什么,等你回来时戒。”   一晃就是两年,看宋阳现下这德行,这两年绝不会少抽。   路边上时不时有车辆行人经过,梧桐枯黄的树叶零星掉落。   展凝拂掉桌上刚落的一片后说:“这烟是不是该戒了?”   宋阳一点不意外这话,将烟从嘴上拿下来掐了,点了点头,抬眼看过去:“是要戒了!”   当天晚上展凝接到了程谨言的电话,有好几天没见了,程谨言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得知展凝在S市时,他瞬间想到了宋阳,他将手上的一张废纸慢慢的揉成团,极力的克制着什么说:“那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吧。”展凝在酒店订了房,刚洗完澡出来,她擦着头发说,“S市变化挺大的,我准备好好逛一下。”   “我这两天腿有点疼。”他说。   程谨言的右腿在接受了全面治疗后恢复的还算理想,但是要回到以前的健康状态是不可能了,他现在走路时只要不仔细观察几乎跟正常人无异,但只要稍微注意下还是会发现轻微的斜度。   是的,他现在就是个瘸子,只是瘸的不明显。   天气变化时曾经的伤处还会涨疼,有时候疼的厉害还需要用药。   展凝若有什么情绪,或者其他想法时,程谨言就会用这一点装可怜,屡试不爽。   事实上,展凝的顺从只驾驭在她的忍耐程度上,什么时候爆发谁都不知道。   展凝隐忍着吐了口气,好一会整个人松软下来,妥协着低声说:“知道了,我尽快回去。” 第84章   行程有变, 次日宋阳便得知了消息,他一开始没吭声,送展凝到车站时才问了句:“准备就这样了?”   就这样妥协的呆在那个人身边, 所有不甘不愿就这么被消耗掉。   展凝看着来往匆忙的旅客, 摇了下头:“还是另外会做打算,等再过段时间。”   等稍微缓和一下, 各自有点准备。   但不知道是程谨言先一步察觉了展凝的心思还是什么,当天回到别墅, 展凝回房后发现自己的证件都不见了。   她有那么一个瞬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等回过神后不说愤怒, 更多的反而是失望。   行李箱全空了,所有衣物都被整理进了衣柜。   展凝捧住脑袋,烦躁的将头发全部往后一撩,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眉心显见的疲惫。   程谨言走进来,他穿着一身浅色的家居服,到她身后很是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展凝身子一侧避过了, 眼睛望着别处,忍着气说:“我的证件呢?”   程谨言目光往那个大行李箱一扫,笑道:“我怕弄丢, 所以帮你收起来了。”   展凝:“还我!”   程谨言看着她没说话。   展凝提高音量:“我说还我!”   “好。”程谨言妥协着点头,随后笑道,“先吃饭,吃完了就给你。”   总是这样!   可能是抓到了展凝吃软不吃硬的特点, 在车祸前程谨言不管做什么,展凝都没好脸色,也就没想着用这招。   车祸后展凝多少对这人宽和了些,由此每每出现有争论的情况,程谨言就会用以退为进的方式。   展凝往往有火没处发,你一块石头扔进河里都会溅起一片小水滴,可放他身上就等于扔进了软泥里,陷在那个自己砸出的模子里动弹不得,只余一身洗不清的污泥。   别墅里就留了一个保姆阿姨,每天做完打扫就会出门溜一圈,或者直接呆卧室里,很少在跟前晃动。   展凝就那么再次带着一身“污泥”坐到了程谨言对面,沉默无言的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不就展凝继续讨要自己的东西,这次她并没有按以往的选择跨过去。   程谨言深深的看了她好一会,点着头,将属于她的证件从卧室里拿了出来还给她。   “收好了,别乱丢。”还特意好心的叮嘱了一句。   展凝嘲讽的勾了下嘴角。   “对了,”程谨言想起什么说,“今年要不要把我们的事定下来?”   展凝正准备往外走的脚步顿住。   身后继续传来他的声音:“不然时间拖太久对你不好,要过年了,今年我去拜访叔叔阿姨。”   书房里死一样的寂静。   程谨言一手搭在书桌上,指尖沿着桌沿来回滑动,他十分紧张的盯着展凝僵直的背影,企图从里面寻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然而总归是要失望了。   展凝说:“你可能误会了,我会尽快搬回家住。”   事实上在下飞机那一刻展凝原本就想着将行李全部运回家,只是被程谨言先一步提了出来,她一时又不想把场面弄的太难看,由此没坚持,失了最好的时机。   程谨言划着桌沿的动作一顿,倏地紧握成拳,垂在身体一侧。   可能有了心理准备,这样的话一出来,程谨言并没有觉得意外,但是仍旧无法接受。   两年了,两年时间都不能改变分毫吗?   他选择直接曲解她的意思,勉强笑道:“也好,那你先回家,我到时……”   “你懂我的意思。”展凝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转过身来,低头思考了一下措词,尽量婉转的说,“一开始觉得现在说这事太急了些,但眼下的情况似乎也没有可以在缓一缓的余地,出国前我们有过口头协议你是知道的。”   他们利用康复的这个过程去过一个区别于之前的平静生活,去了解彼此,去好好相处,回来后展凝依旧选择离开,程谨言便只能放手。   这个晚上展凝将自己的想法干净利落的丢了出来,摆在了程谨言面前。   可是……他哑着嗓音说:“我不接受。”   展凝瞬间拧眉:“你什么意思?”   “我不甘心,”程谨言白着脸在那摇头,“我们明明相处的很好,过的也很快乐,你完全是可以接受我的,为什么要这样?”   开心吗?   对于程谨言来说或许是的,在一个人生晦暗的时期,有他最心心念念的人相伴在侧,一起经历着风雨飘摇。   这算另外一种庆幸。   可对展凝而言呢?   其实完全没有轻松过,哪怕是一天,都几乎不曾有过。   展凝回忆着这两年在国外一层不变的日子,走哪都依旧是在别人的视野范围内,一举一动依旧被细细刻录着。   她都不想去争辩什么了,可心里依旧有着一股说不清的怨气。   她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的证件,指尖因为巨大的愤怒或者是失望而轻轻颤抖着:“不要把你自己说的这么委屈,我信任过你,可你依旧没有选择尊重我,程谨言,两年时间都不够你醒悟的,你觉得还能怎么样?”   程谨言所谓的美好生活是让她长期活在他的监视中,按着他的方式循规蹈矩的过日子。   这是来搞笑的吗?   展凝真的笑了下,她接着说:“我已经受够了,你要觉得不值,我不介意出门被车撞一下赔你,或者拿个锤子将我的右腿敲成三节也成。”   她抬头对上程谨言极为难看的脸色:“只要你满意,怎么样?”   没有所谓的怎么样,程谨言自然不会拿她去撞车去砸腿,这个晚上并没有谈出什么结果来,因为程谨言之后再没吭过声。   展凝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心里当然最希望的是将沉默直接演变为默认。   真是想太好了。   第二天展凝整理行李准备走人时才发现,别墅门口依稀又有了黑衣男人高大的身影,这样的情景非常的眼熟。   在两年前的S市,展凝就长时间的跟这些人生活在一起。   “呵!”展凝将手上的行李一扔,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   程谨言既然重新将这些人放到明面上,就证明了他不愿放手的决心。   情理之外,预料之中的事。   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原地,展凝倒也没觉得太过打击,只是两年时间跟着她的信任一样喂了狗。   她不知道该说自己的人生太过失败,还是程谨言的脑子锈的都没法洗了。   过后没多久展凝发现自己可行动范围并不局限在这个别墅内,只要不拖着行李还是能从这个大盒子里走出去。   由此对着程谨言时表露的嘲讽显得更为浓重。   对方则当没看见,就那么纵容着。   过后选了一个晴好的天气展凝去拜访了一下钟乔松。   两年多不见,老头更老了,脾气倒依旧是那么古怪。   展凝走进那个半倒不倒的小楼,又走出后门,跟院子里正晒太阳的钟乔松打了声招呼。   小曲很早就没了,生病没的。   现在趴人脚边酣睡的是小曲后代,某年跟本土狗霸王串出来的种,那外观非常的惨不忍睹,但钟乔松挺当宝,给按了个很没水准的名字,小小曲。   小小曲冲着展凝吠了好一会,钟乔松才拍拍它的头说:“成了,那是你姐。”   “……”展凝将手上拎的一堆保健品放边上,“我可不要当它姐。”   钟乔松张嘴就怼:“弄的来多稀罕一样。”   过后他又说:“这次过来怎么知道带东西了?”   展凝:“钱多到没地花。”   “升官发财走大运喽!”钟乔松瘫在躺椅上,迎着一头的日光拉长音调跟唱戏似得说,“嗯,走大运,挺好!”   小小曲在展凝脚边一个劲的嗅,转了两圈后重新趴了回去。   后来又提到顾倾杯,有些事没明说,但还是有细节可循,钟乔松多多少少也看出这两人间有点什么问题。   但顾及着年轻人的面子,也就一直没捅破。   “也是很久没见了,前两天给我打过电话,也说今天要过来。”钟乔松轻描淡写的向展凝泄露了这个爆炸性消息。   展凝惊讶的说:“他回来了?”   “激动什么?”钟乔松掀起一只眼皮瞅过去一眼,“过完年就又走了,这次主要是回来接他妈,不过我看够呛。”   展凝点了下头,后又随意聊了几句,准备先走人。   虽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撞上了总归尴尬,能避免还是避免掉的好。   钟乔松眼一眨就知道这人心里捣鼓的是什么玩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很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展凝刚走到路口,就跟迎面一辆银色的私家车顶了个对头。   她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对方却停车降下了车窗,冲她按了下喇叭。   展凝下意识扭头,好死不死就撞上了让她尴尬的主,顾倾杯坐在驾驶座上,单手扶着方向盘,车里空调应该打的很高,上半身看去穿的非常单薄。   “走了?”他先开口说。   “啊,”展凝目光不知道落哪里好的四处飘了会才点头,随口胡诌,“另外还有些事要忙。”   去掉这两年,在展凝出国前,两人也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面。   顾倾杯一直很忙,忙时装周,忙设计新品,还要忙模特海选等等,他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去想展凝这个人。   后来瞿刑看不过去,硬是放了他两个月的大长假。   他依旧没闲下来,直接全球跑,中间也有认识其他优秀女性,甚至也有去试着交往,但最后都无疾而终。   前年除夕他没回来,跟季子璇通电话,对方问他说:“倾杯,你之前说要带给妈妈看的小姑娘呢?”   迎头一个暴击,直接将他打回了原地。   顾倾杯自此明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句话是真实存在,并让他切身体会着。   后来的生活照常忙碌,他没刻意的去折腾自己,也没目的性的再去跟人交往,随其自然,随波逐流的到现在。   今天遇到展凝是计划外的事情,她变了很多,头发比之前长了,脸上的表情看过去也没以前明朗了。   顾倾杯察觉出了她的不自在,说:“对了,你是不是换联系方式了?”   展凝:“嗯,那会手机丢了。”   顾倾杯将车子往后一溜,拿出手机递给她:“留一个吧,以后有事方便联系。”   展凝想不出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事需要彼此交代,但人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接过来,打了下自己的电话。   顾倾杯收回手机:“走了。”   展凝点头,她本想说一句“再见”,最后还是没开口。   手机屏幕上躺着一个未接来电,展凝划过以后,并没有赠与它通讯录中其一的位置。   从钟乔松这离开后,她先回了一趟家,二老对于她回国后不选择回家住这一行径表示非常不解,展凝给出的解释是为了工作。   这个理由可以骗过父母,却不能骗过展铭扬,展铭扬下意识觉得程谨言可能又开始做妖了。   “是不是?”展铭扬逼视着展凝,“是不是又把你关起来了?”   “不至于。”展凝还没周全的计划,现下并不希望把其他人扯进来,因为有前车之鉴,弄不好就是得不偿失。   展凝说:“该走的时候我会走,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但现在你就好好工作,别的不用操心。”   展铭扬怒道:“难道就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这个天下难不成还是他们程家的了?”   天下当然不是程家的,但是……   没有强有力的证据,你说他限制人生自由,展凝现在却可以随意出入任何地方,说他派人跟踪,对方也同样有借口打擦边球,毕竟条条马路不是姓展的。   就现状而言,暂时是个无果的状态,哪怕程谨言霸王硬上弓,展凝还能以受害人的身份告他一个□□罪,可对方并没有失控到这个地步,当然展凝也完全不想经历。   从展家离开已经是晚上八点,展凝是被程谨言几个电话催回去的。   到别墅时就亮了客厅一盏灯,程谨言陷在那一隅的光线中,从展凝的角度看过去只有一个简洁的侧面轮廓,那片黑影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坐着?”展凝问了句。   程谨言没搭话,连扭头看一眼过来都没有。   展凝等了半晌,等的后背开始发毛,她直觉这人有点不对劲,朝身后的大门看了眼,心中盘算了下闯出去的可能性。   想象了下那两个壮汉保镖,展凝明智的还是不给自己找堵了,她直接回了卧室。   脚步声很快远去,程谨言阴郁的脸色更添重几分。   他的手上有展凝今天跟人见面的照片,她跟谁见面不行,偏偏见了顾倾杯。   这是程谨言心中最深的一根刺,从那时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到现在就从来没□□过。   对,他就是信不过展凝,他不怕展凝跑,因为他有信心把人给看牢了,可是他怕从展凝口中听到其他人的名字,怕展凝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   他也知道自己做法欠妥,可谁让展凝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呢,成天在那疑神疑鬼他都觉得自己很有毛病。   在感情的天秤有所倾斜的时候,男人跟女人是没多大差别的,同样的敏感和脆弱,同样的善感和怀疑。   程谨言起身走去厨房,倒了一杯热牛奶,将一颗小小的白色药丸放了进去。   “别怪我。”他低声说。   展凝卧室的房门是定制的,锁没锁对程谨言而言没什么区别,可惜展凝并不知道其中的道道。   程谨言推门进去时,展凝正拿了衣服到卫生间准备洗澡,见人影一闪到了室内,瞬间吓得要飞起。   把撩了一半的衣服瞬间抚平,恼火的瞪着他。   程谨言举了举杯子说:“我给你泡了杯牛奶,有助眠作用,你先喝了。”   简直稀奇!   展凝的睡眠确实一直不好,试过很多方法调节都没什么作用,所谓的牛奶也曾坚持过一段时间,却因为嘴里长时间残留的奶味而延长了失眠时间。   “你喝吧,这个对我不起作用。”   展凝从卫生间走出来,狭□□仄的空间让她有种退无可退的恐慌感。   程谨言转了转温热的杯子:“试试吧,说不定今天有用了呢?”   展凝坚决摇头:“不用,谢谢。”   多次的拒绝让程谨言莫名其妙的又想起了跟顾倾杯相处时的展凝,多面前的画面跟现在的有了一种诡异的重合,展凝对外人的顺从和温柔,对自己的排斥和厌恶行程鲜明对比。   这种对比让他的嫉妒和愤怒突然疯涨起来,淹没了所剩无几的理智和风度,捞着玻璃杯的手越来越紧,锁着展凝的目光更是露出凌厉的势在必得。   他朝展凝走过来:“把这杯牛奶喝了。”   程谨言诡异的状态太明显,展凝能乖乖听话那才是奇迹了。   忍着心底升起的浓重不安,展凝转头就要往外跑,程谨言眼疾手快先一步捞住了人。   他自后紧紧的勒住展凝的腰,嘴唇贴着她冰凉的耳廓,语气急促的低声哄劝道:“乖,把这个喝了,今晚就能睡个好觉了,嗯?”   展凝疯了一般挣扎起来:“滚,放开我,你放开我!”   就凭着他对这杯牛奶的偏执,展凝很容易就明白过来这里面掺杂了东西,今晚谁喝谁倒霉!   展凝又急又怕,尖叫道:“程谨言,你冷静点,你别让我恨你!”   程谨言痴痴的笑起来,一双大眼满满的都是悲戚:“你反正不会爱我,恨我也挺好!”   展凝疯狂朝外喊:“陈阿姨!陈阿姨救我!”   程谨言:“别叫了,今天除了你我,这幢房子里再不会有外人。”   “不!”展凝瞬间绝望的红了眼眶,“不,你不要这样对我!程谨言,你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   程谨言喉结痛苦的滑动了下:“我也不想的!” 第85章   随着杯子的靠近, 展凝拼死在他怀中扭动,乳白的液体飞溅,弄湿了两人的衣襟。   程谨言一手掐住她的下巴, 一手将杯沿贴上她的嘴唇:“乖, 喝进去,全都喝进去!”   对方挣扎的越激烈, 五官扭曲带出的脆弱和恐惧让程谨言莫名兴奋起来,他想要看这个人在自己身下哭泣求饶的模样, 转而又忍不住心疼想去好好的呵护, 矛盾又刺激的想象让他激动的双目都染了血色。   只要这些全喝进去, 展凝就会拥抱自己,渴望自己,她再不会表露出抗拒厌恶, 那些能瞬间将自己打入地狱的表情。   程谨言的脑浆子估计进了混凝土,朝着疯子的方向狂奔,再没有别的方向。   而就在这时,前所未有的尖锐疼痛突然袭向他的后脑勺, 拿着杯子的手猛地一颤,下一秒被展凝打翻在地。   程谨言无暇顾及其他,双手死死的抠着脑袋, 五官扭曲着朝地面倒去。   快噎死过去的展凝狼狈的咳了好一会后,随手捞过一个摆件狠狠的砸在他脑门上。   周边瞬间安静下来,只余粗喘的呼吸声。   展凝剧烈鼓动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恍然不安的扫了眼横躺在地上的男人, 她扭身飞速跑出去。   身后泛着柔光的门洞,像一个表象美好的恶魔,只会将人摧残致死。   大门被锁死了,展凝徒劳的拍了几下,转身又去找其他出路,窗口新装了防盗,一楼的座机消失不见,椅子砸了几下落地玻璃结果纹丝不动。   手机在二楼,展凝朝上望过去一眼,身体因刚才的经历还在明显颤抖着,哪怕知道程谨言暂时醒不过来,她一时也走不出惊惧的情绪,实在没胆子上去。   展凝要哭出来一般的笑了几下,无措的绕了两圈后跑去了厨房,她将柜子搜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程谨言提前有所防备,一切刀具都不见了。   最后在角落找到一个被遗弃的钻头,尖端很薄,非常锋利。   展凝拿出来拽在手上,然后就在角落缩着。   她本不想死,但现实将她逼入退无可退的绝境,若程谨言执意要做点什么,那么这个晚上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没多久,外面传来细碎的声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厨房的灯光突然被点亮,展凝惊恐的抬头,迎上男人苍白但不再狰狞的脸。   两人安静对视片刻,似乎都在审视对方,展凝是满目防备,而程谨言则复杂的多。   他的眼神在失了疯狂后变得复杂深邃起来,有了一种诡异的陌生感,或许是展凝现下的形容过于狼狈,又或者表现的太过惊恐,跟往日里形象相差甚远。   程谨言好似都有点不敢认她了一样。   他犹豫着往展凝的方向走了一步,幅度很小,却依旧让展凝激动的缩了下身子,好比被人拎着耳朵而惊恐的兔子,在那挣扎着弹了弹后腿。   “别过来!”展凝迅速将钻头对准他,失声叫道。   程谨言蓦地停下脚步,随后不愿再刺激她一般的后腿了点,靠在这一边的橱柜,缓慢下蹲,跟着展凝的姿势滑坐在了地上。   各自盘踞在相对的两个角落,程谨言望着她的目光从最开始的些微震惊渐渐演变成浓郁的哀伤。   他抱住双腿,将脑袋埋了进去,摆出了一副被人抛弃的可怜模样。   真是见鬼了!   展凝心想:“到底谁该可怜谁?”   现在这么一副光景,怎么搞得好像是她强、奸未遂一样,始作俑者反而呈现着受害人的姿态。   搞笑来的吗?!   就算是搞笑,展凝也笑不出来,她万分警惕的盯着对方,生怕这是他的障眼法,之后一个不留神就又被挟制住。   而她的心有余悸,已经转变成他的万箭穿心。   展凝不知道,当下的程谨言几乎要死过去一般的心情。   在他清醒的呆在一个身体里,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幻灯片一样的看他们的过往。   那个人明明是自己,又完全不是自己,对方跟展凝的相处完全不是现今的状态。   他看着那全然陌生的一幕幕画面自眼前滑过,在接收这些回忆的同时,也嫁接了对方同样矛盾浓烈的感情。   在看到展凝躺在医院再醒不过来的画面时,心脏被揪紧要近乎拧碎的感觉他也感同身受着。   程谨言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还可以这么绝望,比起生活的困苦,和生命的死亡,这样的绝望带出的无所适从更让人恐惧。   然后他又在身体里看着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傅一下嫁,顾倾杯远走他国,白思怡事业毁于一旦,他惊心的发现自己心中也是畅快舒爽的,一点都不为满心恶意而有所愧疚。   只除了展凝,看着她的生活一步步走入死胡同,看着她脸上原本阳光的表情片片剥落消失,由心疼衍生出的恨意开始不断滋生。   到底是怎么忍心下这样的手,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吗?不是心心念念只有展凝一个吗?为什么不去好好守护,为什么要将自己所爱之人生生逼入死角?   他恼怒的恨不得杀了另一个自己,却始终突破不了那个出口,直到这个晚上。   可能是对方情绪波动太大,又或者是展凝表现出来的无助模样让自己心疼到要疯了,所以终于再一次的占领了这个身体。   可识海里的画面跟现实所见还是有差别的,现下的真实感更强,展凝对着他表露出的惊恐模样更鲜明。   那双时不时带出弧度,偶尔还会对着自己展露不耐的灵动双眸,现只余下了深深的害怕和防备。   她像一块长期日晒雨淋而退了色泽的广告板,风蚀到只要轻轻一脚就能给踩碎了。   程谨言同情那个因错过而深陷疯狂阴郁沼泽的自己,现在却也忍不住深深的恨着他。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谁都没说话,说不上是在僵持,反而更像是在一个安全距离里暂时找到的一个可供相处的状态。   展凝摸不准这人现在是几个意思,尽管不希望对方如方才般失控,但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正当她惶惶然不敢打草惊蛇,又不愿哽在这的时候,程谨言突然开口了。   “姐!”   他的声音沉闷的宛如覆了一层薄膜,带着一丝不明的悔意和悲痛。   在展凝愣怔于这个称呼时,程谨言跟着鼻酸起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俊美的脸庞依旧埋在双臂间,后掩饰一般的更往里拱了拱。   可满腔的悔意和思念让他忍不住哽咽着又叫了她一声:“姐!”   好像随着这个称呼还能见到那时不待见自己,却在任何时刻依旧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展凝,她健康而阳光,在生活的大围栏里努力又充满活力的四处奔波。   程谨言抖着声音小声说:“你不要怕我。”   简直了!   展凝心想:“就凭你干出来的缺德事要我不怕你那就是个神话啊!”   神话是不可信的,展凝并不想表现的那么窝囊,但她始终得承认确实是怕了,如果今晚之前对这个人还只是反感和厌恶,那么此时此刻真的就只剩下恐惧。   程谨言抬头时见到的就是展凝惊惧的目光,他心下大痛,眼眶蓦地就红了:“姐,求求你别怕我,我、我放你走,行不行?”   展凝目光迅速闪了下,但很快又沉寂下来,她要保持理智,不能被不要钱的话给冲昏脑袋,谁知道这人现在又在做什么打算,一般人演起戏来有时候也是堪比奥斯卡最佳的。   由此她除了戒备以外,便始终保持着沉默。   程谨言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了增加可信度,他扭身跑回楼上,很快又拖了一只行李箱下来。   不敢靠展凝太近,在老地方蹲下,拉开箱子给她检查。   里面只有大堆的现金以及展凝的证件。   程谨言快速说:“证件带着,但绝对不要用,出门后马上去就近的银行将能取的现金都取出来,也不要坐公交,最好是直接打车,记得坐后座,去没监控的小商铺买点衣服给自己改头换面一下,然后就能走多远就多远。”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等声音彻底停下后,程谨言抬头看展凝。   展凝没什么表情的跟他对视着。   程谨言呼吸一窒完全无法忍受她如此陌生的目光,迅速起身又去开了大门,再回来时他说:“门我已经开了,赶紧走。”   展凝拧眉盯着他,一时仍旧不敢靠过去,闪着冷光的钻头仍是朝着他的方向。   “我回楼上,你抓紧时间。”   程谨言起身走出去,到门口时脚步又顿住,他回身望向展凝,迎着对方浓烈的敌意祈求说:“姐,你能不能跟我说句话?”   展凝死死的抿着双唇,满目无法忽视的恨意。   程谨言终于放弃:“务必走的快一点,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一路平安。”   他回到楼上,走回展凝的卧室,将这边的狼藉打扫完后便呆坐了一宿。   等窗外天光微亮时,起身又下去了一趟。   整个一层别墅空空荡荡的,冬季肆意的寒风从敞开的大门外窜逃进来,厨房依旧亮着一盏等,方正的范围内除了橱柜和用具再没有别的。   程谨言脱力般的朝后退了几步,垂头靠在墙壁上。   三天后,戴着一头及腰假发的展凝到达了一个港口,拖本地人买了一张出海的船票。 第86章   大清早, 等待区却人满为患,展凝找了个角落站着,行李箱贴身放在旁边。   闹哄哄的环境中, 她低头盯着手上的船票来回翻转着玩, 思绪很快飘出去。   三天时间足够她回过神来的,仔细回想程谨言当日的说词, 依稀可以从中判断出什么。   只是这样的现象太过于渗人,她说不上无法接受, 就是不太敢去相信。   后一想, 自己都能重生了, 人格分裂又有什么好不相信的。   人群里突然传来争吵声。   展凝抬头,那边是售票窗口,一个年轻姑娘神情激动的还想购买本次船票, 售票员多次告知其以售完但不见效果后,也就懒得再搭理她了。   一边有上了年纪的大婶给她做思想教育,轮番炮轰完,她彻底消停下来, 木头一样的杵在那一动不动。   离开船还有不少时间,展凝仔细观察了她半晌,拎着行李走过去。   “嘿!”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会人, “你为什么非得买这班的?”   小姑娘没吭声,包着一件白色短款羽绒服,惨白的脸上一派木讷。   展凝将自己的船票拿出来,往她跟前摇了摇:“嘿, 问你话呢!”   这个时候船票的吸引力明显比被陌生人勾搭要大的多,对方终于转了转眼珠,将目光投到了展凝身上。   展凝冲她笑了下:“为什么非要这班的?”   “去看一个人。”或许是刚才太过激动的问题,现下她的声音有些哑。   展凝:“谁?男朋友?”   她点了点头。   展凝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接着闲聊说:“你男朋友住那边岛上?听说那边住户很少,只有守塔人长期在。”   她摇头:“他不住岛上。”   展凝愣了下:“那住哪里?”   她突然转头将目光投向那片海域,轻声说:“海里。”   人都说靠海吃海,这边大部分都是渔民,平时靠出海打渔为生,海上天气多变,运气差点难免遭遇不测。   她说那个男人就是在一次出海工作时再没回来,而今天正是他离开的日子。   三年了,每年的这天她都会过来,而这次不巧出了点意外,没提前买好船票。   她抬手将脸埋入双掌中,整个人都轻轻颤抖着,刚过耳的短发滑落下来,给她竖起一个小小的屏障。   展凝沉默了会说:“我可以把我的船票给你,但希望你也能帮我一个忙。”   半小时后,展凝从等待区离开,打车前往车站,买了一张前往内陆的车票。   车票持有人的姓名是:谢玲。   在展凝开始用别人的身份在逃亡路上狂奔时,另一边程谨言也开始派人大肆寻找。   他右手挂着点滴,脸色还十分难看,说不上是难受的还是气的。   醒来的太晚了,等醒过神已经过了好几天,展凝早跑的没了踪影。   他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竟然会被这辈子的思想给控制住,或者说人格。   “帮我找一名心理医生。”程谨言揉着太阳穴说。   正埋首文件的严哲智惊讶的看向他:“压力太大了吗?”   “有可能。”虽然他不想承认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但现下的状况已经是迫在眉睫,若不解决就算把展凝找回来也没用,迟早还得出问题。   展凝私自跑走这事让他非常恼火,恼火的同时倒也没多担心,他就是那么自信的认为找到展凝只是时间问题,从来没想过这人再次消失于世界中的可能性。   然而将人派出去不到二十四小时便捎回了消息,这个速度比预期的高了太多。   程谨言心下一松,可信息彻底摊在他面前时却又不理解了。   跳海自杀,遗留证件,派出所确认。   这些字眼都是什么?!   “程总……”返回来的人小心翼翼的看着办公桌后看不出表情的男人,稍作犹豫后还是尽责的继续汇报,“展小姐出事时间在昨天上午的八点,现已经经过多方证实,消息不会错。”   据悉展凝跳海的决心很强烈,当时船上立即实施了救援,可惜等救生员下海后已经找不到展凝的踪迹,过后他们分析应该是她身上带了沉坠物,否则不至于下沉的如此迅速,以至于连尸首都寻不到。   这些细节对方明智的没有继续吐出。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过去,程谨言开口:“接着找。”   “……”对方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程谨言冷眼看过去:“还有问题?”   “没有。”   等人离开,程谨言面无表情的又坐了会,随后僵硬在那的五官渐渐松动,露出些许狰狞的幅度来。   “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对这突来的噩耗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在程谨言得知消息的同时,展家也从派出所获悉了这一事件。   确认无误后,李知心当场昏了过去,展淮楠也晃了晃身子,不过硬撑了下来。   人找不到,该办的后事还是得办。   严哲智将这事跟程谨言一说,询问他是否要过去参加展凝的葬礼。   这一场景并不陌生,在上一世程谨言也曾经历过,他好似无法理解一般的闭了闭眼。   严哲智等了片刻,径自退了出去   两天后的殡仪馆大厅,展铭扬和展淮楠在里面守着。   灵堂上摆着展凝最近的一张生活照,上面的人依旧是笑着的,只是笑的云淡风轻,再不如以前的开朗。   这里没什么变化,跟上辈子一样的地方,同一个大厅。   时间也是夜晚,程谨言来到殡仪馆大厅门口,他跨出来的每一步都是碾在自己的心上,过度的疼痛让心脏呈现一种麻痹的状态。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一种怎么样的心情来重复这个过程的。   展铭扬看到他冲了出来,憔悴的脸上挂了一下巴胡渣,充血的双眸中是滔天的恨意。   “你把我姐还给我!”展铭扬一把拽住程谨言的领子,将人如破布般来回甩了甩,又一拳揍了出去。   程谨言顺从的没有反抗,随着他的力道倒在了地上。   展铭扬一拳一脚的往上他身上砸,每一次动作的下落都伴随着一句咒骂。   一身正装的程谨言就那么缩在地上,任他拳打脚踢,打吧,打的越狠越好,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他又把展凝弄丢了,这次要怎么办,上辈子他凭着恨意撑了九年,这辈子呢?不说该报复的已经报复完了,哪怕什么都还没做,他也没那个毅力再去撑新的九年。   他要怎么办?   “你给我记住!”展铭扬一指躺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淌着满脸泪水悲愤的厉声叫道,“我姐是被你害死的,是你亲手杀的她,你生生世世都别想获得她的原谅!”   不,不是的,他比谁都希望展凝活着!   展铭扬的话将本就没了支柱的人直接扔向了深渊,那里没有光照,也没有希望。   他再也见不到展凝了,老天不会那么善良给他二次重生,在生世的轮回中他很大可能都将再遇不到这个人。   生命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重生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的结局不单没变,这次甚至连人都没了,他都见不到展凝最后一面,他好像都要忘记她的模样了。   为什么?他不懂……   葬礼照常进行,程谨言之后再没出现。   一周后他着一身黑来到了公墓,找到了展凝所在的位置,他看着墓碑上方依旧年轻的女人,好一会后摘了遮了半张脸的墨镜,露出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   目光再不似之前的凌厉和疯狂,转而变得温和又悲伤。   他蹲到地上,伸手抚了抚墓碑上的照片,大眼中漫起水雾。   “姐,”程谨言抖着声音唤了声,他极力忍耐,却依旧忍不住喉咙底涌上来的酸涩,“我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在他彻底回来之后,这个世界却全变了,他想保护的人没保护住,自小到大的玩伴对他嫉恶如仇,除了程氏忙不完的工作再没有别的剩余。   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夺走了他的一切,又给他整出一堆无法面对的烂摊子后彻底消失。   他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的不公平。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程谨言跪坐在那,好一会突然崩溃般的啜泣出声,语无伦次的说:“可是我也爱你啊,我、我明明也……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展凝听说这个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她刚找到工作,因为只有一个身份证,没有过硬的学历做支撑,可供选择的职位非常之少,她本想靠自己的手艺去找一份跟服装相关的工作,后又怕程谨言摸着这条线索过来只能放弃,最后在一家小私企做了一名仓管。   午后闲聊,几人围一圈在抱怨物价疯长的时候,话题莫名其妙转了过去。   说起这事的是个中年男人,老家在那个小岛上,七旬老母病了过去照料,一个月前他也登上了那班船,他亲眼见着那个小姑娘跳了下去。   大老爷们摇头:“不是我说,那场面见了还是挺吓人的。”他一指边上悠闲嗑瓜子的妇人,“你见过一心想死的人的脸吗?”   “啊呸!”妇人笑骂了句,“你他妈少咒我见死人啊!”   旁边有人跟着笑起来:“哪个神经病吃饱撑着会天天想死。”   “老陈就是不会说话。”   男人对这一顿埋汰也不计较,乐呵呵的径自在那说:“我本来也不见得会看仔细,不巧那姑娘就离我不远,长得也眉清目秀挺好看,跟着就多看了几眼。”   话说着他目光往展凝脸上一溜,突然发现新大陆一般的说:“一点不夸张,就谢玲这个模样,一张脸长得□□不离十。”   听着的妇女张嘴又帮着展凝炮轰过去:“说你不会说话还真不会说话了,拿人小姑娘去跟死人比,我看你脑子都被烟灰堵死了。”   男人在那叫屈:“哎你们这帮妇女真是的,我也就这么一说。”   “这哪能乱说的,多晦气。”   “行行行,大姐们我错了。”   这天下午展凝上洗手间出来正巧见着这个老陈在角落抽烟偷懒,想起前头说的那事,展凝过去有一搭没一搭的又确认了一番。   从对方口中套出了时间和班次,展凝便基本确定了心中猜测。   她真没想到谢玲会选择跳海,这完全是预料之外的事情,不过回想起她当日的状态似乎也有迹可循。   展凝刚从别墅逃出来的那会有给展铭扬发过消息,主要是怕家里人担心所以提个一句,发完她就把那手机给扔了。   但现在中间情况有变,她也不知道家里人是个什么情况了,万一真以为她挂了一个心急折腾出病来就麻烦了。   展凝思忖了很久,最终还是给展铭扬去了一条消息:“安好,勿念,勿回。”   她不知道那小子的脑子能不能扛住这么大的几个急转,只求人别太激动以至于让程谨言察觉到什么。   好在几天过去都安安静静,没出什么事情。   日月交替,季节轮转。   展凝顶着一个平头爬上货车,跟着司机去物流那边点货。   司机前几天刚跑完长途,车上一落着一本杂志,展凝一边跟人闲扯,一边拿起来随手翻着。   杂志是上个月的,挤在车厢旮旯里堆灰,封面人物端正的脸都扭曲到变形。   展凝弹掉上面被夹死的蚊子,目光一错跟这一板块的标题对了个正着。   程氏变天,谁会是下一个商业之王?   展凝倏地拧起眉,仔细翻阅起来,简而言之是程氏领导人在这一年间不断抛售持有的程氏股份,并将名下资产不断清空,谁都不知道他此举为的是什么。   截止上月末,程氏领导人已彻底离开程氏总部,具体去向未知。   也就是说,当初跺一跺脚就能让业内余震三天的程氏已经彻底易主了。   展凝喃喃自语:“那是不是证明我可以回去了?”   “嗯?”在那歪着调子哼了一路戏曲的司机说,“你说啥?” 第87章   “小扬?”   已经是晚上, 展凝盘腿坐在出租屋的床上,给展铭扬去了电话。   这个电话隔了一年多的时间,展凝心中忍不住的激动和有种说不清的怯意。   电话接通的很快, 但那边始终没声音。   展凝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松了一些, 她有些奇怪的看了眼自己几乎只有基本功能的直板手机。   “展铭扬?”她又叫了声。   有隐约的呼吸声,对方似乎极力压抑着翻腾的情绪, 好半晌展铭扬抖着声音说:“姐,我想你了。”   就这么几个字砸的展凝蓦然红了眼眶, 一年多的担心受怕丝丝缕缕的浮了上来。   在被逼无奈而逃离的情况下, 对家人的思念是成倍增长的, 虽然成人后展凝大部分时间都独居在外,但跟二老的联系并不少。   “爸妈好不好?”展凝清了下嗓子说。   展铭扬:“挺好的,我们都挺好的, 你怎么样?”   “我也不差。”展凝摸了摸自己寸长的头发,干了一年打杂的粗活,其实整个人都糙了不少。   之后又问了些其他情况,可惜展铭扬知晓的并不详细, 因为展凝的事情,现下他们迁居到了另外一个城市。   对比N市来说,现在住的地方经济相对落后一些, 生活步调更慢,更宜居。   展铭扬说:“搬家后那边的消息算彻底没了,不过听说程谨言已经把程氏转卖了,现下也说不清他的去向。”   他们忌惮程谨言是因为他有程氏做靠背, 既然这个商业大国已经易主,程谨言对他们的威胁自然大幅度下降。   展铭扬说:“姐,回家吧!”   家自然得回,但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辞职报告要打,工作还需要做交接,虽然所在的是个小单位,但是该做的还是得做。   最近生意很好,人手本就不足,老板不愿放人,最后拖了整整两个多月报告才批下来。   走的前一天还吃了一顿散伙饭,地点订在大排档,几个工作上常有接触的同事一起。   这边大部分是已婚人士,展凝一个三十出头的反而最年轻,聊着聊着聊到了人生大事上。   一个大姐攀着展凝肩膀说:“我家隔壁有个小伙子不错,人老实肯干,只比你小个一岁,在我们单位旁边的那个钢厂上班,一个月能挣个七八千,我前两天还跟阿芬说了要把他介绍给你,你要么再停个几天,见见面再说?”   展凝举着个塑料杯,肩上扛着妇人四分之一的重量,笑说:“还是不了,这么好的小伙子留给别人的好,我就是个定不下心来的。”   大姐嗔怒的往她背上拍了下,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很快又往别处扯去。   嬉笑喧哗中,展凝看着眼前这圈布满褶皱的一张张脸皮,品着人生百味,无言的将杯中啤酒喝了个光。   她在这边住的是个二十来平小房间,是别人私房划出来的一块,卫生间厨房都得跟别人合用,最开始的时候非常不习惯,但一天天下来也不知不觉的住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的日子跟展凝曾经的生活完全天差地别,接触的人事就像两个反面,没有任何的交集点。   但这同样是一个生活状态,除了所谓的物质和环境,就精神上对比而言后者反而更加丰硕。   展凝将东西收拾了下,放地上一看也就一个行李箱。   次日下午,展凝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展铭扬的信息持续狂轰乱炸着,得知到站后电话打了进来。   “出来了吗?走哪了?”他在那边激动的喊。   “正下电梯。”   展凝歪头朝外面看,底下都是走动的人头。   “姐!”有人高喊了声。   展凝眯眼接着找,真实声音听到了,真人一时还找不到。   “这呢这呢!正右边往下!”   展凝一低头就见到了在跟着电梯走的展铭扬,露着一口大白牙,高兴的不得了的样子。   展凝收线,冲下面的人笑了笑。   “你头发怎么成这样了?”展铭扬还在下面喊。   周边都是人,随着展铭扬的话整齐划一全把视线落在了展凝头上,走在前方的还扭头望了过来。   事实上除了头发短了些,也没那么不可见人。   展凝觉得在这个环境里喊来喊去累不说,也挺丢人,由此没吭声。   等落了地,展铭扬摸摸她的头,将方才的问题又提了遍。   展凝说:“头发而已,难道你想让我去镶钻?”   “我给你镶。”他笑嘻嘻的说。   这么久不见,展铭扬变化不大,但展凝的变化就大了很多,可能时间对女人而言确实要更为残酷。   上车后,展铭扬时不时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从她毛躁的头发,到黝黑的肤色,再到更瘦了一轮的身形,每一处都在昭示着她过的日子相当坑爹。   展铭扬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忍着满满的心酸和心疼,故作轻松的说:“你是去干嘛了,把自己弄的跟黑炭似得。”   展凝看着窗外飞逝的陌生街景:“噢,去挖煤了。”   “你居然还有这手艺了。”   “多门手艺,多条活路。”   展铭扬快速侧了下头,半晌过去,脸上的轻松最终撑不了了,沉沉的说:“辛苦了!”   辛苦吗?   刚做那份工作时展凝会经常帮着他们卸货,那会坐办公桌后时不时腰疼,还被货物压过脚,至今脚背上还留着一个坑,更不用说其他七零八碎的东西。   照这么看就身体而言确实是辛苦的,但也可能是身体疲惫的原因让她开始睡起了好觉,这一年多她从来没失眠过,吃的好也睡的好,现在看着瘦,其实身上都是薄薄的肌肉。   她也可以跟别人毫无顾忌的谈笑风生,不用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会被人偷录下来,她可以想去哪就去哪,身后再不会有尾巴。   原本蒙尘的人生,变得干净而明朗。   展凝说:“其实我过的挺开心的,只除了得不到你们的消息,其他我都很满意。”   她已经习惯那里的市井气息,会让她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这边的房子也是三室一厅,展凝到的时候李知心抱着她痛哭了一场,可能是思虑过重的问题,两位长辈看过去苍老了不少,鬓边白发横生。   直到这天展凝也才知道李知心因着那次她的误死事件而打击过大落了病根,身体一直不见好,展淮楠也有了三高,都需要长期用药。   不过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没什么,只要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回来,哪怕以命抵命都是值得。   之后展凝在家里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陪展淮楠下棋遛鸟,陪李知心逛街买菜,展铭扬每天下班回来后也会带着她出门散步。   其实展凝是不太想跟他一起出门的,因为做电灯泡这事非常没意思。   展铭扬依旧跟江蓠在一起,后者依旧宠着前者,有时候看他们的互动,展凝总有种这两位性别互换的感觉。   但不管她怎么想,年轻人自己满意就好。   又一个换季的时间里,展铭扬跟展凝闲聊时说到宋阳。   展铭扬:“那会他过来是让我带他去你的墓地,当时身上还带了伤,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先是摇了摇头,后说把程谨言的车子给炸了。”   展凝嘴里的一口咖啡喷了出去,惊声叫道:“把车炸了?人伤的严不严重?”   展铭扬:“还好,不是很严重,我拉他去医院,他也不愿意去,反正后来是慢慢好了。”   至于宋阳为什么会跑去炸车,不用问也能想到原因。   展凝挺感动,同时又很后怕:“亏得那边没把他怎么样,不然抓进去分分钟的事。”   展铭扬搅着杯里的咖啡,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暗沉下来,好一会才说:“你的事对程谨言打击也大,可能也是想补偿,或者是让自己心里好过些,他一直都没什么举动,甚至是说纵容着小阳哥在那搞鬼。”   打击大是必然的,至于补偿或者心里好过些,其实听了就很讽刺。   展凝转而又想到程谨言最后的模样,两世生活这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两副面孔,从知道程谨言重生过来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用过平和的目光去看待他,他们之间的较量不断往边缘涌去。   一次次的逼迫和囚禁,让展凝压根想不起这辈子幼时的痕迹,由此对那个人也就更刻薄的多。   展凝暗地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为对方可悲,还是为自己可悲。   在展家搬迁的同时,宋阳跟着也搬到了这里,他依旧开了一家小店,这次卖的是奶茶。   展凝在展铭扬的陪同下过去看了一眼,小店面积很小,装潢的倒是有之前那家店的风格,年轻的服务员往来工作着,生意还不错。   展铭扬说:“小阳哥经常出远门,前两天又走了。”   展凝意外:“做什么?去旅游?”   “应该吧,也不爱用手机,给他打电话十个里面有九个是打不通的,不过我给他留言了,知道你的消息应该会很快回来。”展铭扬说。   展凝点了点头,过后不久她在这个小镇闲逛时看到了一个废弃的四合院,某个想法油然而生。   “我不同意!”李知心第一个表态度,“难得回来了还要往外跑,你想都别想!”   展凝:“不是,那四合院离咱们家很近的,我就那边住住,家里也住住嘛,没差的。”   李知心非常坚定:“反正我不同意,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在家呆着,有这个闲时间你好好找个男人过日子,别的崩想。”   “……”一说到这个,展凝就怂,她给展铭扬和展淮楠丢眼神,拉助力。   展铭扬敷衍的提了句:“女大不中留,就让她出去练练,没事。”   李知心转头就怼:“差点连命都没了,还练?!你给我出去练练,别回来了!”   “不是,”展铭扬坐正了些,抗议说,“她是你女儿,我就不是你亲儿子了?”   李知心憋着气,没吭声。   展淮楠在那翻报纸,见场面僵持住了,恰当的溜进来一句:“未来的事怎么样谁都说不好,过的开心最重要,咱们不能限制了孩子,何况要实在不放心你也能多过去看看,反正一个地。”   确实如此,展凝不是未成年了,她总要有自己的生活,总要在这个城市找到自己生存下去的价值。   这么软的硬的磨了几天,李知心松了口。   四合院的主人是个老太太,房子虽然已经很破败了,老太却也不轻易出租给别人,一是怕别人生活习惯不够好,搞脏了院子,影响环境。二是四合院有一定面积,大部分人会选择合租,几家人住在这容易出现矛盾,她烦那些搞七搞八的琐事。   得知展凝来意,确定只有她独住,并不会大肆改建后,老太太勉强同意了。   说完租房,老太又跟她闲聊了几句:“你说这房子主要用来做衣裳?”   她们坐在老太新公寓楼下的亭子里,展凝点点头:“是,您未来有需要,我也可以给您量身定做。”   “我要求可高了!”老太架着一副老花眼镜,顶着满头白发,着一身唐装,十分贵气逼人,“一般手艺我都看不上。”   展凝笑了下:“是,那我努力。”   院子修整了一下,又添置完工具,一周后展凝住了进来。   展铭扬四处看了一圈,院中间是棵大樟树,边上有石井石桌,另一边还点缀了一些绿色植被,搞得非常有模有样:“看着很舒服啊,我都想住在这了。”   “别,你要不住家里就住江蓠那边去,我可不收留你。”   展铭扬:“没良心!”   最大的堂屋整成工作室,摆了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方都是剪裁熨烫工具,一边的墙柜上则是各类布料,角落是装点用的配饰。   展凝看着这些东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慨,好像跟过去又有了一种微妙连接,她有些害怕,又一些期待。   她将一块木牌挂在大门外,上书:展氏裁缝铺。 第88章   曾经的工作所积累的资源到现在都成了浮云, 展凝的裁缝铺开了几天只接了一个生意,还是一阿姨过来让她帮忙缝裤裆的。   展凝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有些发愁,好在她暂时还亏得起。   半个月后来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客户, 年过半百的一个肥大妈, 对方下个月要去喝喜酒,所以特意过来想赶制一身。   “喝喜酒嘛, 那肯定得喜庆些,料子稍微好点, 价格当然别太贵。”大妈在那边走, 一边挑颜色, “这个可以,呦,这个也不错。”   她往自己身上一比划:“应该还是衬肤色的。”   展凝站在一边适当的做出建议, 过后她在纸上随意画了几笔,将大致款式挑出来给人选。   拿笔端在纸上敲了敲:“这个式样还是蛮适合您的,中规中矩的同时也不失新颖,您可以考虑看看。”   一般裁缝铺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基本都是让人自己挑块布,然后裁缝师傅按着常规款式将衣服做出来,手艺不错的师傅可能会在细节上给点缀下, 要手艺不过关的拿回去也就是搁柜子里供着。   大妈傻眼的看了会她随手画出来的服装款式,又惊又喜的说:“小师傅画画很好啊,我那孙子学了好几年画了都还画不好一朵花,还不如跟着你来学呢。”   “……”展凝无奈的扯了下嘴角, 等着对方自己把关注点重新放回去。   最后还是挑了展凝建议的那个款式,并拿到了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   正事说完了,大妈也没有马上就走,裁缝师傅很少有女性的,何况是这么年轻的姑娘,还长得眉清目秀很让人有好感,她瞧着新奇的同时也忍不住想跟人唠唠嗑。   这一闲聊就聊了快两小时,展凝也是醉了,不过好在她的耐心练出来不少,也没觉得不耐烦,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因为没什么生意,所以展凝的空闲时间非常多,利用这些时间她自己做了一些时下年轻人比较喜欢的款式,然后拿到路口的服装店拖他们帮卖,卖出去了就给人分成。   等真正做起来是几个月后了,全靠了房东老太太,可能是来检验展凝的手艺,又或者纯粹是路过时给人捧个场。   展凝给老太太做的是一身旗袍,用着以前钟乔松的细节技巧,老太太收货后非常满意,渐渐的在那个圈子里传了开来,陆续开始有真正喜欢高定的人过来光顾。   工作步入稳定,收入颇丰时,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正月初三这天,展凝见到了一个人。   冬日薄光下,对方风尘仆仆的站在自己面前,左脸眼角挂着一条几公分的疤,给人平添了几分戾气。   他身上还背着一个黑色的登山包,看着展凝也没什么表情,哑着声音说:“回来了?”   展凝点头,满心酸涩融在嘴角的笑意中散了出去:“好久不见,宋阳!”   宋阳好似不敢再看她一样往边上转了下头,又有些局促的抓了抓头发,对眼下的状况透露出一点无所适从。   他不是不喜悦的,如果这是真的话!   不,这当然是真的。   只是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他从来没想过死而复生这种事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尽管在最初得知展凝出事的消息时,他一直抱着这样的希望。   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在噩梦中惊醒的次数增加,这样的希望便越来越薄弱,最后再不敢去奢望。   他放过了展凝,也放过了沉在里面的自己。   每个人的生命理应有它的存在的理由。   宋阳从记事起就没被命运眷顾过,他只是活着,他从来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直到后来他为了这个人而活。   所以在知道展凝出事后,宋阳的脑袋一直是空白的,行尸走肉到现在,见到这个人再次出现。   他突然后知后觉的尝到了心脏搅紧的剧烈疼痛,痛苦的蹲到了地上。   等再缓过来,他已经坐在了展凝的工作间内,眼前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舒服点了吗?”展凝问他。   宋阳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遭遇了这么多事,再见面时反而没什么能说的了,展凝知道宋阳为自己做的所有,这些点滴的付出不是一句谢可以划清的,甚至说了这样的词反而有种亵渎了对方心意的感觉。   展凝冲他笑了下,似感慨,又似期待的说:“未来我们都好好生活。”   在平常中品味平静,在琐碎里解析人生。   宋阳跟着扯了下嘴角,尽管弧度非常浅,可一切过往都在他平和下来的目光里烟消云散。   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展凝这悲催货到现在都孤家寡人一只,可也不能因为她的情路不顺,而阻隔了展铭扬的婚姻。   婚期定在春末,婚礼前需要准备的东西非常多,展凝陪着四处奔波采购,同时还要给两人准备结婚礼服。   展铭扬说:“随便缝缝就行了,别弄的太考究,在我看来只要是从你手里出来的就行,就是乞丐服我都穿。”   展凝直接打断他的口无遮拦:“你闭嘴吧!”   拍婚纱照是周末,要远途去其他省份,离开前展凝帮他们在婚纱店选礼服。   这边是市中心,马路上是密密麻麻的车,每一个红绿灯都能拖一溜的车尾,对面是主题餐厅,旁边是特色小吃,非常的热闹。   展凝在各个衣柜前慢吞吞走过,挑选完要用的服饰后出来后朝外面看了眼,她打算等会回去时先去对面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可就是这一眼让她目光扫到一个人,对方戴着鸭舌帽,帽檐遮了大半张脸,看着就像个悠闲的游客,正观光当地人文,他的手上还端着一碗刚买的点心,拿着木签往碗里戳了几下,但好像也没有要去吃的意思,随后他抬头望过来一眼。   瞬间就火星撞地球了!   程谨言?!   展凝脸色突变,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一辆货车过来突然挡住了视线,她也没胆子上前去确认什么。   那些年被跟踪偷拍囚禁的日子这个当下又迅速浮出水面,让展凝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整个人僵的敲一敲就能断个四分五裂。   展铭扬出来注意到她的异常,过来问了声:“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货车这时又缓慢开走,展凝犹豫矛盾艰难的又朝外看去,方才的人早不见了踪影。   展铭扬搂着她晃了晃:“姐,到底怎么了呀?生病了?”   说着就要动手动脚去摸她脑门。   展凝一巴掌给他拍掉了:“没事。”   展铭扬:“看你这脸不像没事呀!这都丢魂了。”   展凝摇头:“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个客户的衣服还没做,可能要来不及了。”   她想或许眼花了吧,若真是那个人按着那时候的性子,还不得立刻冲过来将自己给拎了去,不过现在他也没那么本市为所欲为了,又或者哪怕真是他,对方也可能想通了,毕竟人也不是多长情的生物,感情总有消弱的时候。   展凝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不断自我开解着,直到回了四合院,都没敢过去买那些个她垂涎的小吃。   这个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程谨言顶着一张俊美却疯狂的脸,不断朝自己靠过来,嘴里不断重复说着:“你是我的!”   然后突然伸手勒住她的脖子,将人扯过去。   展凝猛地惊醒,满脸的冷汗,低头发现床上放着的一个玩偶顶到自己喉咙了。   她将那只玩偶扔到边上,长长的吐了口气,幸好这只是梦。   婚礼在本市最大的一个酒店举行,当天举办婚礼的有好几对,两边楼梯口加酒店大门放了好几对新人合照,跟抢底盘似得热闹,宾客进来闲晃时还能站那当会选美评审。   展凝一二三各个楼层的跑,忙的脚不沾地,核对酒水单时有位男士过来帮她搭了把手,这天像这样搭把手的人太多了,这一插曲展凝也没放在心上。   结果几天后李知心突然给她消息说人看上她了,惊的展凝差点都不敢回家,她对爱情这个东西的期待在那些年里都给抹灭了,心脏是被掏空的,里面除了荒凉再不剩其他,也就从没想过再跟什么人有亲密往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展凝接到了一个合作邀约。   在离她工作室不远的街口有人准备开一家精品服饰店,对方想要引进展凝的全手工服饰来售卖,他们的目标是高消费人群,需要绝对可靠的质量和款式。   展凝跟着负责人去看过一次,那边的地段很好,店面也很大,不过还没彻底装修完,她倒是也挺想跟他们合作,只是能力有限,她没那么多的衣服可以填充这个店面,而且她本身也不想走量,还是希望自己能过的随意轻松些。   负责人得知她的想法后笑说:“展小姐放心,您只要负责一个展柜,款式数量保持在二十左右就可以,若后面有新想法还可以扩充。”   因为是全手工制售卖,不会有尺码可供选择,每个款式数量也只要大于零就可以,这对展凝来说倒是不难,加之他们装修还需要一定时间,短期合作看看倒是无妨。   几天后合同拟定完,展凝在他们那边签了字。   等展凝离开,负责人上了二楼,将文件夹放到桌上:“老板,这是展小姐的合同。”   男人站在窗口,目光盯着展凝慢慢远去的身影,大眼里充斥满浓郁的思念和眷恋,他低低的应了声:“嗯。” 第89章   程谨言并没有刻意的找过展凝, 在上一世残留的记忆中,他知道展家最后搬迁到了这个城市,所以跟着来到这里。   在暗处照拂展家这些人, 这是他为展凝唯一能做的了。   那个墓地他再也没有去过, 私心里将展凝当做是去远途旅游了,归期未知而已, 这样才能让自己有空隙喘上几口气,不至于埋在过去的回忆里再出不来。   他天天这么自欺欺人着, 谁知道空想成了真?   偶遇展凝是在半个月前, 市中心卖鱼丸某个摊位, 展家姐弟头碰头的杵在那,不知道展铭扬说了什么被展凝揍了一拳,随后两人笑着走了。   当天有个露天公益活动, 程谨言穿了条红色背心在那给他们帮忙。   有人说一定要善良,这样上天才会多眷恋你一些。   程谨言原本是抱着赎罪的心做着公益,但在目光触到那两个人时却觉得老天破例给了他一份馈赠。   当时的太阳很好,两姐弟并肩在阳光下缓步走远, 他是想追上去的,但刚跨了一步出去就再不敢上前。   他想象了一下他们会显露出来的反应,厌恶排斥惧怕等等所有情绪中独独不会有欣喜, 本就不多的勇气瞬间飞没影了。   后来得知展凝租了一个四合院,他也不敢去打扰对方,只偶尔装作不经意的从那边经过,企图望上一眼, 运气好时还是能看到展凝的,但大部分运气都不太好。   不过知道这个人平平安安的在里面也就够了。   程谨言每次从门前路过都会想起小时候,跟着展凝跑裁缝铺,那边有个古怪老头,还有一只大狗,他在角落看书,展凝就跟着学缝缝补补。   自己只要不闹腾,展凝就不会给他甩脸色,回家时还会牵着他的手,这是程谨言心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他无数次翻来覆去的回忆,在彻底清醒时又格外悲痛。   选择开店是因为发现展凝的铺子没什么生意,要这边人一时半会都往陌生地做衣服简直天方夜谭,加上这边不是大城市,消费能力有限,那些大叔大妈哪怕找过来也玩不起高定。   人活着最重要的是生计,他能帮的就是给她搞销售了,店面弄起来,哪怕最后没人买,也能他一个人独揽。   说另外找合作方共同填补店面那纯粹是忽悠人的,程谨言最后将店铺划分成了两个板块,三分之二用来做休闲书吧,剩下的一点就用来展示她的作品。   店铺正式开起来是在一个月后,展凝特意到场送了一个花篮。   装潢的很文雅小资,某几个角落还十分有民族风,展凝的衣服跟展览似得摆在一个小房间内,有两件还挂在楼梯脚当装饰,虽说当装饰,但外面套着保护玻璃,弄的非常考究。   展凝走了一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其他人的衣服放在哪?”她问。   张霜说:“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合作对象,所以没有别的合作方引进。”   这么一来就有种全方位为她服务的错觉了。   “你们老板没来吗?”展凝过来了几趟,始终没见到出钱的那位金主,一直都是负责工作接洽的张霜。   张霜笑着开始胡扯:“老板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鲜少来这边。”   展凝:“那我不是很赚?”   一点成本都不用,直接就开起店来了。   张霜说:“机缘巧合,人不都靠机遇的嘛。”   或许是的吧,有些事总归说不好。   展凝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回去时看见几个孩子围着一只白色的小奶狗玩,到晚上这只小奶狗莫名其妙的到了她的院门口。   狗很脏,毛挺长,嘴巴是尖的,估摸着有两个月大,而且很大可能是被放生的。   展凝对这些生物不怎么感冒,也没想过要养个狗或猫的,她左右看了看小弄堂,试图找个人出来把这玩意给收了,结果一个鬼影都没有。   小狗胆子很小,缩在边上一个劲的呜呜叫。   展凝看了它一会,最后“啧”了声,嫌弃的揪住它脖子上的皮给拎了进来。   养了三天后,奶狗对眼前的环境熟悉了,相对的也开始闹腾起来,一个没注意盆栽就碎了,要么就是剪好的布料被拖出去当拖把了。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严重的是这狗乱拉屎拉尿,展凝一大早起来就得拿着个塑料袋到处捡。   邻居家有只大阿黄,很聪明的本土大狗,平时也不闹腾。   展凝拎着自己的去那边晃了两圈,再之后院门就永远给留一条缝供奶狗进出,后来院子里没屎尿了,也没接到邻居家的投诉,日子算安定下来。   “嘘!”程谨言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边。   狗子完全不懂这是几个意思,高兴的在那一个劲摆尾,绕着他又跑又跳。   程谨言摸摸它的头,又抓抓它下巴,等稍微安分点了,才帮着把院里的脏东西铲掉,然后给它喂完自己带来的食物,抓着狗脖子到外面。   离院门不远有只大垃圾桶,将它往旁边一放,随后便是坐等了。   现在时间是清晨,天光微亮的时候,程谨言拿食指弹了弹狗头:“你赶紧拉,拉完我得马上走了,被发现的话你惨,我更惨。”   狗子只高兴的在那扒着他的手玩。   程谨言看了它一会轻声说:“我姐给你起名没?”   顿了会,又说:“她比较懒,我估计着不会给你起。”   程谨言有点闷,将口罩拉下来,手在它背上一下一下的捏:“是不是也不待见你?她好像不太喜欢小动物。”   狗子这时没攀住他的胳膊,摔得在地上滚了两圈。   程谨言轻笑了声,微光下隐约可见的脸部线条美好的不像话。   随后见狗爬起来开始在地上乱嗅,他连忙拿出提前准备的喷了诱便剂的报纸放到地上,将狗给拎过去:“拉这边。”   展凝发现她家狗变聪明了,这都没一个月呢,居然会定点大小便了,她挺高兴,下意识觉得这狗智商也会传染,肯定是跟着隔壁阿黄学的。   而事实上她家狗也没多粘着隔壁那只阿黄兄,一天下来最多去个两趟,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院子里呆着,当然展凝将不少盆栽收了起来,转而放了一些狗玩具供它消遣。   等狗大了一些后,开始变样,渐渐有了点萨摩耶的影子。   展铭扬说:“这明显是只萨摩耶串呀,微笑天使的种,就是比较傻就对了。”   傻狗乐颠颠的冲着展铭扬吐舌头,高兴的不得了。   展凝反驳说:“这狗不傻,会定点大小便的。”   展铭扬:“狗大了都知道不在家拉屎的。”   展凝:“不是,它抓来没多久就会了,真的,智商可以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自己家的东西哪怕再蠢自己看着都觉得好,这是通病。   江蓠怀孕了,十个月后展铭扬就要为人父。   展凝看着趴自己工作台上没个人样的弟弟说:“要当爹了,兴奋不兴奋?”   展铭扬托着下巴:“有什么好兴奋的,这就是一个过程而已。”   任何一个生命的存在都是一种发展的过程,可能喜悦兴奋的情绪多少会有一些,但对男人而言更大的关注点是新增的一种责任。   展铭扬其实还没什么准备,对待这个生命他感到很有压力。   有一天展凝院门口的灯泡坏了,她原想着过几天去拿接个提子过来自己换一下,结果第二题天正好宋阳过来,便想着帮忙换一下。   “灯好的呀!”他站在凳子上检查了一遍后说。   展凝帮他扶着凳子,一遍抬头看:“不是吧,昨天真坏了,灯泡都黑了。”   宋阳说:“这灯泡新的,是不是谁帮你换过了?”   展凝看着他从凳子上下来,有点发傻:“见鬼了,除了你也没人知道我这灯坏了。”   虽然疑虑重重,但也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证明有人来过,或者说哪怕真有人来过压根也想不出来是谁。   展凝就当这纯粹是自己做梦了,只是过后会下意识多注意院子周边,一段时间过去发现真是正常的不要太正常。   家里的小夫妻吵架了,原本他们是住另一个小区的,但因为现在江蓠怀孕了需要多注意,所以搬回了家里。   展铭扬恼火的说:“我真心没干嘛,今天单位加班,加班完又被拉去陪了一个客户所以回来的晚了,然后她就疯了,我累的吃不好睡不好,晚上回来还受一肚子气,我到底为的什么?我自己都搞不懂。”   孕妇的情绪难免波动大些,想的也比较多,孕期反应都这样。   李知心跟展淮楠明智的跑了,将展凝拉过来当垃圾桶。   展凝就这么听展铭扬抱怨了一宿,大家都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情绪过了也就算了,江蓠也知道自己最近缺乏安全感,疑神疑鬼的厉害,见什么都不对,看什么都委屈,所以心里清楚展铭扬无辜。   等人沟通完和好了,时间也已经临近零点。   展铭扬说:“姐,你今晚住家里吧,别回了。”   江蓠跟着说:“是啊,太晚了,就留家里吧。”   展凝连连摇头:“不不不,你们两好好过日子,我还是回我的窝。”   见展凝坚持,展铭扬说:“那我送你。”   展凝:“不用了,又不远,步行都没几分钟。”   展铭扬不由分说的把她送出去,因为喝了酒没开车,将车库里的一辆不知多久没骑了的自行车给翻了出来。   展凝闹心的不行:“兄弟啊,大晚上的就别折腾了吧,车子都多少年了,还能不能用了?”   “能!”展铭扬拍了拍堆了灰尘的座椅:“我前不久还骑过的,上来!”   长腿一迈,帅气的甩了上去,拍拍横档:“来!”   展凝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也是醉了。”   展铭扬用力的拍了拍横档:“来!!”   展凝蹭过去坐到了横档上,展铭扬将踏板一踩,快速溜出去。   车速并没有很快,夜风拂面而来。   这是展凝这辈子第二次坐自行车横档,第一次还是在高三的时候,身后人是那个脑子还正常的程谨言。   一晃眼居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可能真的是举止影响思想,展凝趴在车头,看着橙红的街灯,难得的想起了一次程谨言。   尽管有太多非常可怖的回忆,可小时候眼巴巴跟着自己,非常听话的程谨言还是很可爱的。   那个晚上会选择让自己离开的人,不也是这辈子的他吗?   时过境迁的现在,在生活安稳的当下,展凝希望这辈子的程谨言也能过的平和宁静。   老话经常说:想什么来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   祖祖辈辈这么传下来,自然一定有它的道理。   展凝在这个深夜就相当深刻的体会了把。   “你那门口是不是有人?”展铭扬将车子拐进弄堂就开了口。   这边光线比较昏暗,平时往来的人也少,更不用说现在这个点。   展凝跟着朝那边看,发现确实有个人蹲着。   心里正猜测是小偷等会要怎么对付的时候,对方听到了动静,扭头也望过来,黑乎乎一片压根看不清脸。   但他似乎吓到了,飞快的拎起什么东西,转身就没命的跑起来,那道黑影歪七扭八的迅速远去。   展凝养的那只狗,跟亲人似得送了他一程,到平时的活动范围边界后便坐那依依不舍的目送人跑远。   展铭扬则立马将展凝给扒拉下车:“我去追!”   脚踏板一踩,跟着冲出去。   展凝在原地站着,好一会才走到院门口,踢了脚后知后觉迎上来表达热情的狗,拍亮了上方的照明灯,随后看到地上一把遗落下来的起子。   她捡起来转了转,目光又扫到了院门上。   时间长了,门也跟着老了,上面链接用的部件也不太好使了,前两天展凝关门的力道大了些,便震掉了两颗螺丝,导致这门就有点歪,变得不太好关。   她看了看门上的两块铁片,本来是锈迹斑斑的,现在有一片已经换上了全新的,另一片则才换了一半,结果就这么掉了链子。   看来是有人在玩做好事不留名。   展凝的“见鬼”原来是真的有鬼。   她回忆着刚才那个人跑远的背影,对方跑的很快,所以身上的缺陷也表露的非常明显。   一个瘸子?   展凝抛了下起子,脸色变得非常不好看。 第90章   这边环境很糟糕, 是几家餐厅的后门,残羹剩饭堆在一起,乱七八糟的污水, 各种味道挤在一起, 让人非常的不好受。   头顶正上方的路灯坏了,这个角落陷在一片漆黑中。   程谨言一只脚踩在臭水沟里, 身子紧贴在肮脏的墙壁上,一手紧紧的拽着装了几样工具的塑料袋。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呼吸声极力被压在喉咙底。   在这个旮旯里躲了快有半小时, 他才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走到大马路上长长的吐了好几口气,可呼吸时却依旧隐约能闻到那股恶心人的味道。   他抓起领子闻了闻衣服,随后干呕了两下。   已经是后半夜, 这个小镇跟那些整夜疯狂的都市不一样,到点就安睡,听话的像个可爱的孩子。   程谨言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缓慢走着,走了快有百米, 终于坚持不住的坐在了路牙子上,攀住疼痛的右腿揉搓起来。   一直都知道右腿后遗症严重,阴雨天疼起来有时候整夜没法睡, 却不想剧烈运动后也跟前者有一拼。   程谨言缓了好久,才白着一张脸继续往家走。   他住的地方不算远,步行大概四十多分钟,是一套很一般的公寓, 得知展凝住处后特意搬过来的,当时没有其他可供选择的房子,只能将就一下。   进门时还被放门口的狗粮绊了一脚,一个踉跄后他疲惫的坐到了地上。   狗粮还有一大袋,吃了没多少,程谨言想到展凝捡回来的那只串串,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喂它。   他动了动身子,仰躺盯着天花板开始出神,回忆方才那一幕,猜不准他们看出来没有。   程谨言心里没底,空落落的整个人都有点无处安放。   在他恍然不安的时候,展铭扬也忧心忡忡的不行。   “咱们在这装个监控吧,哪怕对方没恶意,深更半夜的蹲这么个人也有点恐怖不是?”毕竟有前车之鉴,展铭扬也是被程谨言给弄怕了。   “没必要,这院子一看就没什么可偷的,破破烂烂的地方还装个监控没样子。”   展铭扬:“装监控不是为了防小偷,是为了防变态。”   展凝没吭声,她其实已经觉得没必要了,展铭扬不知道逃跑的是谁,可她心里有了些底。   就凭着刚才对方的反应来看,显然不是那个让他们束手无策的男人。   当自己不再是被动面,安全感是会直线增长的。   展凝摇头:“过段时间再说,这么晚了你先回吧。”   将展铭扬送出门,展凝原本是要锁院子的,低头看见跟在脚边需要外出解决三急的狗又放弃了。   她蹲身,随手往狗脑袋上拍了一下:“你见人开心的跟见了祖宗似得,你两是不是有什么□□?”   有没有□□不知道,狗却是因着展凝难得的亲近而受宠若惊的发起疯来,开心的满院子疯跑。   第二天展凝请人过来修了下门,再之后一直没什么别的状况发生。   国庆时展凝跟着公务员作息也给自己放了一个假,不过她明智的没出门游玩,在展铭扬抱怨堵高速或者看人头的时候展凝送了他一堆的幸灾乐祸,只是乐极生悲,没两天李知心就看不过去了,自作主张的给她安排了一次相亲。   展凝差点吓死,她从来没想过相亲这类事情会兜头兜脑放她身上,下意识就要拒绝,奈何李知心已经应允了别人,她可以不顾别人的面子,但不能不顾自己老娘的。   所以勉勉强强去看了一下,不说对方差吧,就是各方面都不太合适,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展凝没那个心思。   面对面坐了半小时,展凝就找借口溜了,她直接回了裁缝铺。   七天长假,展凝在大门口贴了归期,而现在被李知心逼得则硬生生给提前了三天。   她先回屋睡了一个午觉,这个午觉时间有点长,等再醒来已经是两小时后,展凝睡的有点懵,整个脑袋都是涨疼的。   等她还没从这个涨疼里回过神来,先一步听见了院子里传来的轻微动静。   展凝走到窗口朝外看。   挨着樟树的小凳子上坐着一个男人,天蓝色衬衣,白色休闲裤,缩在那的背影透着一股秀气。   他手上捞着一个半大的球在跟狗玩,狗跑动时他转了个方向,露出那张俊美漂亮的脸。   展凝心头突地一跳,整个人有点炎热夏季被扔进冷柜的感觉,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确认后又是另外一种渗人的感觉。   她眯起眼,有点自虐般的静静盯着看。   程谨言明显是想训这狗去捡球,奈何狗智商真的有限,球扔出去别说捡回来了,连咬都懒得咬,嗅一下都是给你面子。   后来的时间他不断的扔出去,再自己捡回来,耐心好的出奇。   展凝相信这不是他第一次干这事,当然也绝不是第一次踏进这个院子。   估计也没想到她会提前回来,由此这么肆无忌惮的在那跟狗玩着。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大,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挺开心,褪去了阴郁和疯狂的面罩,平和下来的程谨言显得比较温柔。   好一会过去,展凝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也不可能一直在屋子里呆着。   她稍作思忖,转身走出去。   卧室门一开,程谨言倏地抬头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瞬间被冰冻,目光一寸寸的漫上慌乱,手上捞着的球一时没抓稳掉落下去。   他都没想着要去捡了,慌里慌张的站起身,大病初愈站不稳似得往后退。   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想亲近又不敢亲近,各种矛盾的情绪都挤在了那张精致的面孔上,最后竟隐隐的有了点扭曲。   不等展凝说什么,他突然又见鬼一下的转身跑跌跌撞撞跑出去。   展凝愣了下,叫道:“我说你跑什么?!”   程谨言不知道没听见,还是当没听见,直接就没了人影。   展凝追到门口望出去,程谨言狼狈的一瘸一拐跑远了,中间还差点跟一辆转进来的电瓶车撞上。   她感觉很微妙,可能是这人跟记忆中任何一个阶段的他都相差甚远,云泥之别总让人唏嘘。   程谨言再一次奔逃回家,顶着一头冷汗,这次却再也顾不到腿上的疼痛。   他靠着门板,绝望又无助的滑坐下去。   被展凝发现了,怎么办?   她会不会又害怕到逃走?恐惧到再也不回来?   程谨言垂头抵住膝盖,整个人都难受的颤抖起来,片刻后突然抬手往自己右腿上狠狠砸过去一拳。   怎么可以这么大意?!   以为展凝不会这么早回来就开始肆无忌惮的在白天晃荡,真是太恨自己了。   当特别在意某件事的时候,会恐惧于去面对这一真相。   他不敢去想展凝会选择离开,由此也就没那个胆子去确认,或者去打听她的消息。   半个月后,展凝的新款服饰照旧被送到了店铺,程谨言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彻底落了地。   可就算如此,他一时也不敢再接着往那个地方跑,深怕打扰到她,对方脾气一上来可能就改主意走掉了。   他怂怂的不敢有所动作,然而该撞上的时候还是得撞上。   最近气温变化大,程谨言感冒了,原想着撑一撑熬过去,结果下午发起热来,眼看着这么下去就得熬去医院,他拿上外套明智的去附近药店买药。   巧的是展凝养的那只狗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吃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这天有点拉稀,她拿着钱包也跑药店去给它买蒙脱。   程谨言一边咳嗽着一边转身迎上来进来的展凝,表情僵化的同时,当下想跑都没地跑了。   相比较于他的大惊失色,展凝则淡定的多,呆了一下后径自走到柜台买自己要的东西。   都这样了,程谨言一时走也不是,留着也不太对。   他吭吭哧哧的在原地锈了好一会,才慢吞吞走过去一些,小声的叫展凝:“姐!”   展凝斜过去一眼,跟领导视察有一拼的点了下头。   人都是这样,对方要是孬了,自己的气势自然而然也就跟着上来了。   现下两人的相处模式,很有种小时候的感觉。   程谨言心下一阵感慨,感慨完又觉得特别庆幸。   见展凝对自己并没有表露出厌恶的情绪,他厚着脸皮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她身侧。   “姐,你生病了?”他小心翼翼的问了声。   “谢谢。”展凝从营业员手中接过药品,又瞅了他一眼。   程谨言连忙朝后退了步。   展凝走出去。   到了裁缝铺,展凝把那只拉肚子拉的有点虚脱的狗唤出来,将药兑水,掰着它的嘴就要往里灌。   可惜这个工程难度有点大,狗屁股一扭,爪子一拍,展凝手上的碗立时倾斜,药水倒了大半。   展凝“嘶”了一声:“一天不揍皮就痒是不是?”   目睹全程的程谨言同情的看了眼缩在那一脸可怜相的狗,深深觉得它跟自己很有些难兄难弟的意思。   “我、我来吧。”他小心的觑着展凝说。   展凝捞着碗蹲那没动。   程谨言等了好一会,原本的期待渐渐融化成失望,在他抿着嘴感觉脑子要炸的时候。   展凝突然头也不回的将手往上一抬。   程谨言秒活,迅速从她手中将碗接过来,争求表现一般的抱住那只狗把药分两次灌了进去,过程算不上多顺利,好在也没多坎坷。   浅色的衣服上沾了一大片污渍,他也不在乎,讨表扬一样的看向展凝,对上的却是对方没什么温度的眼神。   程谨言又连忙低了头,刚有苗头的喜悦瞬间被扼杀。   “你怎么找到我的?”展凝问他。   她不认为这个人还会派人跟着自己,毕竟自己消失了一年多不说,程谨言也毕竟不是那时候的程谨言。   “上次在市区无意间看见的。”程谨言还拿着碗,另一只手在碗沿轻轻蹭着,边低声说。   展凝:“你怎么会来这个小镇?”   程谨言声音更低了些:“他的记忆里有你们搬家到这边的信息。”   两人沉默下来,上辈子在她死后又发生什么事情展凝并不清楚,所以现下程谨言口中说的是真是假不好评判,但她直觉他说的是真的。   展凝看着垂头丧气的男人好一会,迟疑着说:“你……现在算恢复了吗?”   若还没恢复,展凝觉得自己得接着消失才行。   程谨言点了点头,那会他特意去咨询过医生,从医生口中确定已经康复后,却并没有感到丝毫庆幸。   因为都以为展凝已经出意外再不会回来,他只感到不公平,不理解为什么一切的不幸都要他来面对。   不过……   程谨言转头看向身边若有所思的展凝,现在看来老天对他还是眷顾的。   既然是脑子正常的这位,展凝也不可能将人往外赶,可要说欢迎也是绝对算不上。   展凝的痛苦全然源自于这个人,但她也不能否认最后的解放也有他的助力,所以她心中十分的矛盾纠结。   好在程谨言有点自知之明,看出了她的矛盾点,尽管心中非常不舍,嘴上依旧主动提了走人。   展凝当然不会做挽留,看着他在那熟门熟路的洗了手,转身朝外走。   到了门口,程谨言脚步又顿住,展凝眉头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   程谨言踌躇着说:“姐,我以后能常来这边吗?”   “……”她能说不行吗? 第91章   那个问题展凝最后还是回答了, 她无视了程谨言期待说:“你还是顾好自己的事情。”   言下之意是别闲得慌到处没事找事。   都是聪明人,哪可能听不懂。   但程谨言最后还是选择了装傻,因为当聪明人会让他失去很多东西。   第二天在他偷偷摸摸又溜进这个院子时, 展凝没有觉得意外, 毕竟这人不管是哪一世都有前科。   她只是冷冷的扔过去一眼后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程谨言没有打扰她,一个人在院子里逗了会狗, 跟保姆似的又打扫了一遍卫生,临近中午时他凑了过去, 一只脚刚迈进工作室。   展凝头也不抬的喝道:“出去!”   程谨言针扎般的将脚缩了回去, 他抿唇看着忙碌的展凝, 有心想说什么,最后怕挨骂又忍住了。   他想了想,转身走出院门。   而展凝工作的时候最不喜被人打扰, 当来打扰的人是程谨言时,忍耐程度当然更下降很多。   她拧着眉,没管人走没走,连个眼神都吝啬给。   等手上这一阶段的活告一段落, 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一点。   展凝摸了摸有了饥饿感的肚子,准备出门去吃点东西。   坐院子里正发呆的程谨言一听见动静连忙回头,见到是她, 立刻起身狗腿的说:“姐,饿了没,我做了些吃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边厨房是有, 很小的一间,由于她的厨艺水平有限,搬过来后还没用过。   展凝扫了眼干净的四周,原地站了几秒,转身走去厨房。   小圆桌上摆了四盘菜,一碗汤,已经冷却,但香味还是很浓郁。   程谨言先一步上前,有些紧张的样子:“我去热下,很快的。”   “不用了,随便吃点吧。”看着崭新的碗盘,展凝最终没有拂他好意。   在被程谨言囚禁的那段时间里,这人只要有时间就会下厨,所以展凝知道他厨艺不错,只是那时候也没什么心思去品味,毕竟和现在的心境不一样。   她夹了筷牛腩塞嘴里咀嚼,程谨言坐对面看着她,轻声问了句:“还可以吗?”   展凝点了下头。   程谨言没咧着嘴笑,但大眼里因着她的反应而有了亮光,显然是很开心的。   一顿饭结束,他又开始自觉收拾餐具,站在水槽前干的很有劲头,跟洗碗小弟能拿工资似的。   这天过后展凝再也不用为自己的三餐发愁了,程谨言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捣鼓,好像他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这些东西。   季节转换时连着下了快一星期的雨,冷空气随之入侵,南方的骇人的冬季来了。   雨势有点大,上午还没停过,时间已经接近正午,展凝捞过手机刚订完外卖,院门被人撞了开来。   程谨言一手举着一把彩虹伞,一手拎着一袋东西慢吞吞走进来,身上被雨淋湿了大半,脸上不知是被冻得还是什么,没有一点血色。   他勉强笑了下:“不好意思,今天我来晚了,我马上去做。”   说完转身朝厨房走去。   展凝在他身后说:“我订完外卖了。”   程谨言脚步顿了顿:“那……我把东西先整理一下,明天再做。”   长长的屋檐下,男人步伐艰难的走远,消失在一道小门里。   展凝看着沉沉的天色,好一会才朝那个方向走去。   不大的厨房里,他买回来的食材乱七八糟的堆在角落,自己则趴在小圆桌上,整个人都在止不住轻颤。   展凝目光往下,桌子遮掩下他的右腿抖得更厉害。   “你又是何必呢。”展凝说。   程谨言倏地自双臂间抬起头,讷讷的看着来人:“姐。”   展凝在他对面坐下:“程谨言,我不愿去怪你什么,但要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的看待你,这也不太可能。”   那些黑暗的过去,直到现在都会让展凝时不时的做噩梦,她永远都忘不了,由此也无法很好的面对这个人。   她看着已经傻在那的人,轻声说:“这段时间我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一直没把话说太死,是多少对现在的程谨言存了些怜悯,给彼此留点余地,不代表她就接纳了他。   她一直以为程谨言自己会想明白,会做出最适合的抉择,但就现下来看似乎完全不可能。   程谨言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知觉的拢成了拳:“姐,今天下雨我才来晚了,我……”   展凝抬手制止他的话:“你懂我的意思的。”   “我只是想这么做。”他满脸无助的看着展凝,企图从这人身上寻出点柔软来,结果自然是令人失望的。   展凝:“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折腾自己?”   什么样的日子算好呢?   锦衣玉食?吃喝玩乐?家业有成?或许对很多人来说这些都算。   可对他而言并不是,能让他觉得是好日子的生活或许就是能日日看到展凝,尽自己所能的去照顾她,这是他余生里唯一想做的事情了。   可展凝并不接受……   程谨言突然就像荒原中迷途的羚羊,周边是危机四伏,唯一的救援说要放弃他。   他能怎么办……   程谨言:“姐……”   展凝起身往外,边说:“多喝点热水,等腿舒服了,就回吧。”   随着话音的终止,她的背影也消失在了厨房门口。   程谨言愣了好久才蓦地红了眼眶。   但是这一天的谈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程谨言依旧每天过来按时报到,只是不敢再跟展凝说话,每天离得远远的,只敢抱着那只狗一个人杵着。   他也还是做饭,做完了就放在那,没再跟展凝一个桌坐过,他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以此希望换来展凝对他留在这的应允。   展凝是无奈的,无奈中渐渐的又觉得有点好笑。   某天展铭扬拎着一小箱草莓过来找展凝,一脚踏进院子,没心没肺的喊完一声姐,扭头就见到了一个大瘟神。   展铭扬吓得脸色大变,下一秒就将拎着的草莓狠狠的砸了过去:“滚,谁他妈准你来这的?!”   他冲过去,一把拽住程谨言的领子将人给提了起来,转手一拳砸了上去。   眼前的人差点害的他失去了最亲爱的家人,他对他的恨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因着幼时的陪伴,在这份恨意中包含了更多的东西,程谨言毁掉的不单单是展凝,还毁了他一个绝好的兄弟。   “还手啊你,摆着一副任人打骂的模样又算个什么事?怎么?现在后悔了?认错赎罪来了?”展铭扬猛地把人一推,赤红着眼大声吼道,“我告诉你晚了!滚吧!”   整个院子都是展铭扬暴躁的叫骂,原本见到人兴奋的要迎上来的狗吓得已经缩在了角落一动不动。   程谨言则狼狈的倒在了地上,沾了一地灰不说,脸上很快也起了明显的红肿。   他单身撑着坐起来,拿手背碰了碰见血的嘴角,埋着头一声不吭。   展铭扬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我叫你滚!”   程谨言疼的瑟缩了下,轻声说:“小扬,我改好了。”   展铭扬忽然呼吸不畅似的抖了下,鼻子一堵,眼眶瞬间泛起了热。   他想到了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小男孩,总是像小大人一样的跟他说小扬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不然姐就要骂了。   小男孩渐渐长大成了俊朗的少年,他话依旧不多,但对着自己总是会多点笑容,由此害得他还被班里女生嫉妒。   这个少年是谁呢?是他那比亲兄弟还亲的发小。   可眼前的人又是谁呢?   程谨言低低的强调了下:“真的,我真的改好了。”   展铭扬猛地转身跑进了展凝的工作间,大力甩上门,背靠着门板喘粗气。   一扭头看到了站在窗口的展凝,静静的对视片刻,展铭扬低着头走过去抱住展凝,很快展凝的脖子上有了些潮湿的东西。   展凝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原本坐着的人可能是累了又躺回了地上,缩在角落的狗走出来挨着他的身子也躺了下来。   那边的一人一狗在想什么她并不知道,只是展凝隐约的也觉得这人挺无辜。   展凝拍了拍展铭扬的背,说了句:“小扬,不怪他。”   始作俑者并不是眼前的程谨言,只可惜这一点只有展凝跟程谨言知道,而其中原由不可能细枝末节的告知外人。   展铭扬情绪平复后没再失控的接着去揍人,但任由程谨言留在这也是不太可能,要走的时候他一把拽住程谨言要拖着走。   程谨言死活赖在地上没动。   展铭扬喊了声:“还不滚!”   程谨言摇头:“我不走。”   “妈的!”   展铭扬直接上手抱住人就拖,程谨言到这时才挣扎起来,两成年男人这个下午在地上滚成了一堆。   最后双方都筋疲力尽,展铭扬忍无可忍的说:“我他妈小时候都没跟你这么打过!”   一句话说完,两人都愣住了,展铭扬最后面色的难看的放开他,翻身坐到一边,沉默的又过了半晌起身走了。   而展凝始终在工作室忙自己的,一直没去管他们。   等太阳落尽时,展凝走出去,看到了灰头土脸的程谨言,整个下午居然也没想着要回去拾掇拾掇。   展凝说:“明天别来了。”   拒绝的话听多了也就麻木了,程谨言无动于衷的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抓着狗耳朵揉捏。   展凝紧接着又加了句:“我要出远门。”   程谨言霍然抬头。 第92章   展凝要去的地方是那个海岛, 谢玲身份证上的住址。   她顶着这个名字生活了两年多,而真正的谢玲已经深埋大海,也不知道谢家其他人已经急成什么模样,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她都得走一趟。   程谨言:“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展凝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这么穿着不难受?”   脏不说, 不管是衣服还是裤子都被拉扯的没样了,外套有几处更是悲催的破了几个洞, 怎么看怎么寒碜。   程谨言现在还哪来心思去管身上的衣服, 他巴巴的看着展凝说:“姐,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   程谨言:“姐,我、我不会干嘛的,我就跟着而已。”   展凝奇怪的看了他几秒, 随后有些可笑的说:“你怕我死啊?”   程谨言被雷劈似的僵住了。   展凝语气中的轻松,是程谨言心里无法承受的重量。   她的一次假死,让他也跟着死了一次。   展凝说:“放心,死不了, 我没那个胆。”   出发时间定在两天后,展凝兜兜转转,彻底踏上那个小小的海岛已经是次日的下午, 跟着其他乘客一起下船时她有点脚软。   抓了两只土鸡的大妈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问了句:“人没事吧?”   展凝摆手,勉强笑了下:“还好。”   “晕船不好受,回的时候提前吃个药。”   展凝点头:“谢谢。”   这个岛不大,但是住户很散, 展凝拿着张便条见人就问的摸过去,摸到一半这个行程便提前告一段落。   缺了好几颗牙的大爷一边摆手一边说:“没咯,都没咯。”   后面还有几句话,但由于地方音过重展凝听不太明白,听得费力,对方也笔画的激动,展凝最后道了声谢,还是继续往前走。   到了目的地,看着眼前破败荒凉的房舍,展凝突然明白过来那位大爷后面的话说的是什么。   他说:“没咯,早没人咯,一个都没咯。”   四分五裂的窗户和大门,剥落的墙体,还有倒的乱七八糟的杂物。   这里一看就知道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过了。   回去的路上展凝又问了一个距离相对近些的邻居,对方告诉她谢家夫妇早些年前后都得病去世了,就留了一个女儿下来,至于这个姑娘现在去了哪就不清楚了。   展凝走在蜿蜒的公路上,耳边是起伏的涛声。   她看着那一长串一长串涌过来的白花花的浪花,好像突然有点明白谢玲为什么会选择跃入这片海域了。   当你的身后一无所有,前方又迷雾重重,生存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对于某些人而言,他们在乎的人还活着,才是他们活下去的理由。   人活着得有个奔头。   展凝从当地渔民家里买了颗晕船药吃了,随后上船返回。   因为是最后一班船,到码头已经没什么人,展凝下船往外走,原本就有点晕的脑袋因着周边浓重的腥臭味更是进了暴风圈。   完蛋,要吐!   她拿手背抵在喉咙底,不断的吞咽口水,企图将不断漫上来的恶心感给抗下去。   身边突然经过一个人,背着一个大竹筐,里面装着的不知道是咸菜还是咸鱼的东西,一阵怪味猛地蹿进展凝鼻腔。   开闸泄洪,瞬间吐了一地。   前后左右的人躲瘟疫一般的边叫骂边四散开来。   展凝很想说声抱歉,奈何身体情况压根不允许她发声。   在她吐得昏天黑地生无可恋的时候,有人走过来,一手扶住她,一手轻轻在她背上拍拂。   力道很轻,像春季飞扬的柳絮,充满了温柔。   好半晌过去,展凝偏过头,对上程谨言担忧的视线。   “姐,舒服点没有?”他说。   展凝咳了几下,稍稍站直身体,接过程谨言递过来的矿泉水漱了漱口。   她都懒得问他怎么会在这的了,除了偷偷摸摸跟过来不会有其他选项。   保洁黑着脸过来收拾现场,展凝连忙说了声抱歉,跟着要一起收拾。   程谨言一把拉住她:“我来!”   不管不顾的往地上一蹲,不嫌脏臭,一堆纸巾往上一盖,徒手就开始捞。   展凝目光轻颤了下,搭在扶手上的手难受的动了动。   眼前的画面对她而言非常的有冲击性,说不触动是假的,但展凝宁愿他不要做的这么彻底,继续保持着他那贵公子少爷的模样,让两人间的沟壑依旧明了。   她嘴唇蠕动着,似乎想将人给唤起来,又因为什么而犹豫着,最后作罢。   “姐,帮我冲下手。”程谨言凑过来,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笑了下。   展凝转了转手上的水瓶,瓶口一转对着他的双手浇上去。   这边靠海,各大餐馆拍档也都是靠卖海鲜为生。   从码头出来他们随便找了一家走进去。   展凝从来不爱好吃这类东西,因为麻烦,还有腥味难洗,由此今天之前几乎不碰。   这个龟毛特点程谨言自然清楚,但眼下又没有其他好的适合果腹的东西。   闹哄哄的餐馆内,海鲜端上来后,程谨言殷勤的给她剥壳,眉眼低垂,温和乖巧的样子。   带着弧度的虾肉一颗颗的扔到展凝碗里。   展凝有种自己废了的感觉,她忍不住说:“你真别剥了,我有手。”   “有味。”程谨言头也不抬的说,“到时难洗,你又得难受。”   在两人本来关系就尴尬的情况下,对方的好意便成了一种额外负担。   因为时间太晚了,买不到当日返回的车票,他们只能在这住一晚。   就近找了一家宾馆,开了两间房。   前台确认说:“两间?”   正低头拿身份证的展凝愣了下:“对啊,怎么了?”   前台笑着摇了下头,拿两人身份证做完登记后,将房卡交出去。   靠海的房间比较潮,展凝将空调打高,然后靠床坐着发了会呆。   这边没什么地方可逛的,时间又很早,一时也不知道能干嘛。   展凝捞过遥控器开电视打发时间,稍微晚点后去洗了个澡,再出来时听见了敲门声。   她擦着头发去开门,然后看到程谨言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站在门口,他愣了下,才说:“我借这边厨房做了碗面,你趁热吃点。”   展凝将毛巾搭在肩上,双手环胸懒懒的往墙上一靠:“这离晚饭还没多久吧?”   虽是好意,她依旧忍不住想:“这是当喂猪呢?”   程谨言自然没把她当猪,合理的扔出了一个理由:“晚饭你吃太少了,晚上会顶不住。”   或许是看不下去程谨言在那一个劲为她捣鼓的模样,又或者只单纯对海鲜不感冒,展凝一顿晚饭下来吃的都不够塞牙缝的。   程谨言从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想法来,试探着又说:“我给你端进去?这挺烫的。”   展凝目光快速扫过他抵着碗沿的手指,指尖因用力过大而微微泛白。   她低着头,顿了几秒才朝边上退了步。   第二天坐早班车回去,随身带了些刚抓上来的海鲜。   展凝没回四合院,去了父母那边,到时也已经快中午。   在公寓门口,程谨言将手上拎的海鲜递过去,他没脸见展家夫妇,不可能留在这里。   不巧李知心这天正好去附近超市买调味料,回来时正好撞上了。   起先没认出来,见展凝跟个男人站一块直觉的心下一喜,以为这女儿是开窍了,知道要朝着婚姻方向走了。   等一走近,彻底看清来人是谁,脸上原本的笑容就此破的七七八八。   年轻人的那些事她跟展淮南都是后来听说的,得知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把展凝逼近死胡同再也走不出来,从大惊到大怒再到大悲,终其一生是都难再面对他,哪怕最终展凝平安无事。   李知心木着脸走上前。   程谨言看到她惊了一下,连忙退了步,低声打招呼:“阿姨。”   李知心不叫不骂,目不斜视拽上展凝直接走进单元楼。   进了电梯后才松开手,她看着上方跳动的红色数字说:“你以后离他远点。”   展凝顺从的应了声,她不想去辩解一些有的没的,不想说程谨言的变化,也懒得说是对方巴巴的找上门来的。   展淮南和李知心年纪都大了,怎么省心怎么来的好。   进门后展淮南注意到她脸色不好便问了句,李知心也没提刚才那糟心事,随意扔了个理由便转身进了厨房。   展凝鬼使神差的走到阳台看了眼,程谨言正慢慢朝外走,后背驮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   后来不知道是走的累了还是什么,在边上的花坛沿上坐了会,才又重新走出去。   “看什么呢?”展淮南出来给角落的几盆花浇水。   展凝:“没什么,我帮你。”   说着伸手要去接,展淮南笑呵呵的避过了:“这个是你妈给我的任务,你要帮忙就给我去喂下鸟。”   鸟是只八哥,闲来无事在花鸟市场随手买的,养了很久了,至今不会吭一个字。   展淮南:“前段时间你弟从你那回来就心情不好,你两吵架了?”   展凝脑中闪过两男人在地上滚成堆的画面,说:“哪能呢,他敢跟我吵。”   展淮南呵呵的笑了几声:“也是,你弟那脾气谁都得把他供着,只有你这角色得换一换。”   展凝眉毛一挑:“您这是觉得我脾气比他更差?”   “不然呢?你那脾气还叫好?”展淮南似怒非怒的斜过去一眼,“小时候不吵架,长大了反而闹腾,等碰上面了你去哄哄。”   展凝说:“人都有老婆了,还让我去哄。”   展淮南将空了的水壶往她怀里一塞,拍拍她的后脑勺说:“人就算有孙子了,也是你弟。”   不过这天展铭扬又在加班,并没有撞上面,展凝乐的不用背锅。   她回到四合院,串串狗跑跳着迎了出来,展凝摸了摸它的狗头,又去看了眼狗碗,里面满满的都是新狗粮。   展凝往狗脑袋上弹了下:“你那兄弟倒是惦记你。” 第93章   又一个年关降临是展凝说:“我要闭门了。”   程谨言正在给那只狗剪指甲, 一人一狗同时抬头看向她,露出两张无辜的脸。   他惊讶的说:“今天?”   展凝:“明天开始,我要回家了, 你也回吧。”   春节前后, 她会暂停营业半个月,之前听展淮南的意思是全家组织出去旅游一趟, 不过具体地点还没定。   程谨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第二天, 展凝收拾了收拾, 连带串串狗一起回了家。   公寓活动范围有限, 展凝每天早晚的开始过起了遛狗的日子,奈何狗从来没拴过链子,加上地方陌生, 展凝每次一带它到楼下,狗直接往地上一趴大爷似的就不肯动了。   “你有没有点狗胆?怂什么呀?”展凝拽着狗绳硬生生拖了半个小区,最后一人一狗都累得够呛。   展凝气的恨不得将它吐出来的狗舌头给剪了。   “大冬天的,我真谢谢你给我热身了!”展凝恨恨的说完, 接着往家拖。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天,李知心原本的意思是狗不熟悉环境,多拖几次就好了。   但按着现在的情况看, 展凝深深觉得这狗是不会再熟悉这环境了,智商掉链子这事不是一般技术能给接上的。   不过这次拖狗回单元楼时碰上了一个牵着斗牛犬的小男孩,人家的气定神闲对比自己的心浮气躁,简直是两个极端。   展凝捂了捂脸, 觉得都没法看,她狠狠的拽了下狗绳接着往里走。   坠着千斤重的手下一秒突然一轻,在展凝还没回过神的档口,拖把状的狗原地翻身活了过来,乐颠颠的往斗牛犬那凑了过去。   最后狗跟着狗,展凝跟着小男孩,重逛了一遍小区内部。   期间得知小孩住自己楼下的楼下,展凝跟他约定,以后每天这个时候都跟他一起遛狗。   就这样直接遛到了除夕,展凝白天帮着李知心才买东西,傍晚又一次跟小男孩一起逛小区时碰到了一个人。   展凝原本没注意,手下的狗突然像见了亲爹似的往一个方向横冲过去,她才看到来人。   程谨言从一棵大树后走出来,神情有些不自然,明显在尴尬,他摸了摸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扑的狗脑袋,边慢慢蹭到展凝面前。   他低声说:“我就是来跟你说下我今天会回S市,要过几天才回来。”   这个人的去向如何展凝事实上并不关心。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静了片刻,程谨言指了指狗,没话找话的说:“它在这还适应吗?”   展凝又点了下头。   另一边等着遛狗的小孩插进来一句:“阿姨,你今天还跟我们一起散步吗?”   就眼下的情况似乎不太适合跟着小孩去遛狗了,但杵原地跟程谨言闲聊显然更不合适,展凝在极短的时间内思考了一下,觉得拎着狗赶紧回家是最保险的。   她刚张嘴,程谨言先一步说:“我家狗最近都是跟你家的一起玩的吗?”   小男孩顶着程谨言看了几秒才说:“对呀,哥哥要跟我们一起吗?”   程谨言笑了下:“好啊!”   哥哥?   展凝:“……”   程谨言扭过头来:“姐,一起吧。”   展凝:“不用了,你们抓紧吧,我在这等着。”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小男孩自动自发的牵住程谨言的手往前走,小嘴里边絮絮叨叨的还跟人介绍环境。   真是见鬼了!   展凝跟这孩子处了三天都没见他跟自己说这么多话,真是神奇。   一圈走完后,程谨言将狗绳递过来,跟展凝交接时碰到她的手背,明显的温差让他目光剧烈抖了下,偷偷的看了展凝一眼。   小男孩看着程谨言说:“哥哥,明天你还来吗?”   程谨言将视线收回来,手背后搓了搓,边说:“不来了,我要出门。”   “噢。”小男孩明显有点失望。   晚上一家子吃完团圆饭,窝客厅其乐融融的打了会牌,之后坐等看春晚。   展铭扬撞了撞展凝,悄声说:“那个人呢?”   电视上正在播一男士的保健品广告。   展凝抬手一指:“你要不要这个?我买了送你。”   展铭扬“啧”了一声:“姐,你正经点成不成?”   自从上次见到了程谨言,他就一直没着没落的,往展凝那跑了好几趟,愣是没把人给赶走,而看着对方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他也没法一直对人拳脚相向。   展凝拿了两冬枣吃,边说:“走了。”   展铭扬:“去哪了?”   展凝将核一吐:“这我怎么知道。”   展铭扬盯着她看了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那会其实他也蛮惨的,现在应该也没地去了吧。”   展凝没吭声,而春晚正好敲锣打鼓的开始了。   不过这个晚上展凝最终没陪着全家将这个联欢晚会给看完。   中途接到了一个客户的电话,对方在展凝这订了一套亲子唐装,准备年后喝喜酒穿的,现在电话过来告知说她把别人的结婚日子给记错了,能不能提前马上提货。   对方也知道自己理亏,在那表现的非常诚恳,并表示可以付补偿金。   展凝答应了,不过补偿金没收,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赚口碑了。   挂完电话她就起身回四合院,次日的全家旅行自然也没的参加。   她一进院门脚步就顿住了,小厨房里淡橘色的光线自窗户房门泄露出来,落下一圈光晕。   展凝有些不可思议的笑了下,然后走过去,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门口才隐约有了点声音。   展凝扭过头,看到了坐圆桌边,正埋头吃水饺的程谨言。   完全没想到她会过来,一个大惊之后程谨言狼狈的捂着嘴咳嗽起来,要死不活了半晌才算缓过了气。   他涨红着脸,叫了声:“姐。”   碗里的水饺还有一小半,时间已经过八点,当然这些都不算是重点。   展凝:“你翻墙进来的?”   因为把狗带走了,所以这边的院门展凝也给上了锁。   程谨言磕磕绊绊的还没回应,展凝又加了一句:“你不是回S市了?”   现在一个人杵在是来唱戏的不成?   程谨言的磕磕绊绊顿时也被掐灭了,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就成了无话可说。   事实上,有些问题,不用问,答案彼此心里都有数。   灯光下,程谨言的表情透着点脆弱,他勉强扯了下嘴角,“姐,吃水饺吗?”   “不了,我吃了过来的。”展凝想了想,“你接着吃吧。”   随后回身去工作室继续忙碌。   程谨言坐回去,盯着眼前的汤碗,半晌后难受的弯了背脊。   除了这,他不知道还能去哪。   哪怕是那间租赁的小小公寓都没法让他有归属感,只有这里,真的只有这里才能感到些许内心的宁静。   这天是除夕,展凝在工作室忙的都快失了魂,最后醒过神来是因为突然集中的烟花声。   这里没有烟火管控,新年的气氛也比都市浓郁很多。   展凝出去,站在屋檐下看被五彩火光点亮的天空。   亲友安好,岁月丰盈,属于展凝风恬浪静的日子真正开始了。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当下的展凝看过去多了分少见的温和平静,衬着天上的彩光让程谨言有了一种诡异的错觉,好像看到了一种希望。   程谨言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激动:“姐……”   他站在角落阴影中,是视线盲区,展凝之前压根没注意到这人,由此活生生被吓得跳了下。   展凝惊魂未定的转过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杵在这玩我呢!”   冤枉,借他十个胆都不敢。   程谨言直直的看着她,没吭声。   又一朵巨大烟花爆满整个天空时程谨言说:“马上要零点了。”   新年倒计时即将开始。   展凝应了声,重新将视线投向夜空。   程谨言有些紧张的揪了下衣摆,手心略有潮意,他牙一咬:“姐,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砰!”   零点的烟火表演突然开始,旧岁除,新年来,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过了有半小时,那震耳欲聋的声响才缓慢的弱下来。   展凝说:“你刚才说什么?”   程谨言摇了摇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轻轻一戳就漏了气,成了扁扁一片,刀刃划过,掀开来看里面就躺了一个展凝。   能不能活过来,全看这个独居在里面的人。   他说:“姐,新年快乐。”   展凝愣了下:“嗯,新年好。”   这样的对话好像回到十几年前,小小的萝卜头守着点打来越洋电话,怯生生的跟她拜年。   这个点肚子也饿了,正巧厨房里蒸了水饺,两人各自都去吃了些。   展凝屁股硌的慌,手往屁股口袋一摸才想起里面还藏着个红包。   原本是要送给展铭扬,图个乐子的,结果因为一个电话没送出去,留到了现在。   展铭扬有家有业,很快又要荣升成奶爸了,生活顺水顺风,没有什么称得上是遗憾的东西。   展凝抬头瞅向对面垂头丧脑的男人,反观此人空有一副皮相,愣是把日子过得凄凄惨惨,至今都看不出点舒坦的迹象来。   或许是程谨言看过去真的太悲催,引发了展凝难得同情心,又或者是为了新年讨个好彩,展凝变得格外宽容。   她把红包拿在手上翻转了下,往程谨言面前一丢,说:“喏,岁岁平安。”   程谨言原本正吞着饺子的动作刹住了,他像是有些不理解的订着那个红包看,目光里翻滚着各种说不清的情绪,过去很久喉结才上下滑动了一下,算是回过神来。   他把红包拿过来,紧紧的拽在手上,原本沉重的心脏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托了起来,带出片刻的轻快。   “姐,”他沉沉的重复了之前的那个问题,“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展凝拿着两筷子在那把玩,头对个头碰一下,又闲的慌的去蹭碗沿,听到他的问题,头也不抬的说:“你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第94章 大结局   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用原谅不原谅这么简单的说法来定义了。   展凝一个反问等于把问题继续抛给了程谨言, 而程谨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由此沉默下来。   第二天展凝把那只狗给接了回来,而所谓的全家游最后就剩了展淮南和李知心二老, 因为展铭扬跟江蓠最后被他丈母娘给叫走了。   春末时江蓠突然早产, 一伙人火急火燎的冲到医院,自展凝出事后就开始念佛的李知心捞着那串佛珠一个劲求平安。   手术时医生例行问万一情况凶险保大保小, 展铭扬吐了一串的“大”字,然后就在手术室门口蹲着了。   好在最后母子平安, 小孩由于太小, 在保温箱里呆了半个月。   “怎么能丑成这样?”展铭扬僵硬的抱着柔软的小小孩, 脸上嫌弃的要死要活。   展凝做了一堆小孩衣服送过来,整根江蓠讨论的兴起,这时白了自家弟弟一眼:“好意思说, 还不是你生的。”   展铭扬:“我哪知道生出来时这样的?”   丑不说,还有一股小孩特有的味道,虽然是自己孩子,展铭扬还是接受不能的很。   李知心进来正巧听见, 张嘴就埋汰:“怎么样了?你说说我孙子怎么样了?你生出来那会比他更丑,你好意思说。”   展铭扬:“这哪能比,我又没看见我生出来的样子。”   嘴实在太贱, 最后被三个女人一通骂,愣是给骂了出去。   满月时去当地酒店订了位,因为人不多,松松散散一桌人, 都是自家人。   宋阳也来了,给送了几个金花生讨彩头。   关于程谨言的事他也清楚,从展铭扬的口中得知的,中间跟展凝碰上时也聊过。   “现在怎么样了?”他照例问了声。   现在的程谨言没了攻击性,只是牛皮糖一样的赶不走,用他最大的努力去试着对一个人好。   你可以去处置一个犯罪的人,却无法去评判一个只表达善意的人。   所以他们都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僵持着,但持续僵持的结果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宋阳其实已经觉得展凝妥协了,否则以她那么刚烈的性子,容不得程谨言这么拖拖拉拉的留在这里。   果然,展凝说:“就那样吧。”   他们从酒店出来,因为展凝的裁缝铺跟宋阳的奶茶店是同个方向,由此一起走着。   草长莺飞的季节,和煦的春风拂面而过。   宋阳说:“你就是吃软。”   看着冷硬的不行,实际去接触比谁都心软。   展凝只笑了笑,不承认,也没否认。   身边正好有穿着黑白校服的中学生经过,身后坠着大大的书包。   展凝突然说:“学委,我们老了。”   宋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点头:“确实。”   裁缝铺的客源依旧不算多,但收入足够展凝过舒服日子的。   下午时推门进来一个年轻姑娘,半长的头发,弯弯的笑眼。   展凝提前接到过她的电话,起身要过去迎接,结果对方看见新大陆了一样的突然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老板?!”小姑娘惊讶又兴奋的冲着程谨言叫了声,“你员工不是说你出去玩了吗?怎么在这里?”   程谨言原本见一陌生小姑娘直直的朝自己走来还有些疑惑,一听到她的话表情瞬间像见了鬼,脸色蓦地白成一片,眸中瞬间染上惊恐和慌乱。   小姑娘笑嘻嘻的看着他又说:“老板,见你一次可真不容易,我找你很久啦!”   程谨言抿着嘴,并不炎热的天气里,后背隐隐的已经开始出汗,他没吭声,转身落荒而逃一般的钻进了厨房。   小姑娘不以为意的跟了上去,丝毫不介意别人表现出的冷淡,絮絮叨叨的继续跟他搭话。   等她去工作室找展凝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了。   她叫卢湘湘,是展凝一个客户的女儿,今天也是特地跑来做衣服的。   “我妈说你手艺特别好,现在见人就帮你做推荐。”卢湘湘双手撑着工作台说道。   展凝一边给她画图样,一边说:“谢谢。”   卢湘湘:“衣服从头到尾都你一个人做吗?”   展凝点头,将本子对向她:“你看看。”   卢湘湘心思明显没在这上面,眼一瞟,估计都没看清款式就直接下了决定:“行,就这个就这个,不用改了。”   展凝看着她顿了两秒,似笑非笑的将本子一合放到了边上。   然后她听见她又说:“那个书吧老板怎么会在你这?他是你男朋友啊?”   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展凝,重点显而易见的投在后一句上,可惜展凝跟她的重点恰恰相反。   她眉一挑:“书吧老板?”   “是啊!”卢湘湘随后就将程谨言给卖了个彻底,展凝由此知道了程谨言另一个身份。   卢湘湘在那笑嘻嘻的,紧接着又将方才自己想知道的问题提了遍。   展凝面色古怪的摇头:“不,不是我男友,在这打杂的。”   卢湘湘:“他一个老板为什么要在这打杂?”   展凝双手一摊:“你问他。”   这单生意展凝最终没接,毕竟客户敷衍的态度实在让她无从下手,这样的衣服哪怕做出来也不会是别人所想要的,何必砸自己口碑。   卢湘湘走后,程谨言一直缩在厨房没敢出来,展凝也没特意过去找他说什么。   到了晚饭时间,他才磨磨蹭蹭的过来叫了展凝一声,他看过去非常紧张,眼神都是在天上飘的。   展凝纯当没看见,照常吃喝,偶尔回应个一两声。   程谨言甚至错觉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心怀侥幸的以为展凝继续被蒙在了鼓里。   直到每个月的交货期一到,展凝并没有按时提货去店里,程谨言才彻底的清醒过来。   “姐,对不起。”程谨言刚接完员工电话,脸色很是不好看,但认错的态度还是非常诚恳。   因为对方毕竟是好意,所以展凝倒是谈不上生气或者其他什么负面情绪,她只是觉得没必要这样,自己又不是活不下去,没理由让程谨言一股脑的将自己的包揽过来,他一个男的买了又穿不了。   展凝很平静的将这个理由告诉他。   程谨言听完,并没有释怀的表现,他非常丧的团在工作间门口,闷声闷气的说了句:“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希望自己在展凝身边有一定的存在价值,哪怕这个价值非常小,小到对方压根不在乎,可至少能给他自己一个慰藉,给他自己多一个留在这里的理由。   这些展凝是不太理解的,也是她所想不到的,她只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并坚决拒绝了程谨言的提议。   展凝说:“将书吧扩展一下,或者直接改卖别的货品,那边地段好,生意不会差。”   程谨言没吭声,这家店是为眼前人而存在的,现在展凝都不要了,它开不开,卖不卖,都已经没什么重要的。   俊美养眼的男人走哪都是引人遐思的,附近好些个阿姨跟展凝八卦过程谨言,有心想给他介绍对象,但碍于对方长期木着的俊脸,并没有赋予行动。   事实上在展凝看来,别说给人介绍对象了,就凭着程谨言那张脸,这些阿姨都想将人占为己有,好好窝屋里藏着。   所以卢湘湘开始一个劲往这边钻的时候,展凝一点都不意外,她很有些看好戏的意思,每天工作之余看着卢湘湘追着冰山美男跑挺解闷。   作为解闷对象的程谨言则非常的不好受,自己被人缠着烦的受不了不说,展凝表现出来的幸灾乐祸更是让他觉得很受伤。   他搂着自己的狗兄弟,闷头闷脑的蹲在地上拿掉落的枝叶拼拼画画。   勉强可以看出是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小人上方还摆了一个“人”字,应该是拢出来的屋檐。   展凝站在他身后瞅了会,见人拼的差不多了,出声说:“卢湘湘这是金石为开了?”   程谨言吓得一个趔趄,随后台风过境般将地上的枝叶给挥的乱七八糟。   他狼狈的站起身,脸上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看向展凝叫了声:“姐。”   后又想起她说的内容,连忙解释说:“没有,我没有,我就是弄着玩的。”   展凝没说话,只是表情很玩味。   程谨言更急了:“真的,我真没有,你相信我。”   展凝:“紧张什么,有也正常。”   程谨言:“不是的,我真没有。”   院门被打开,卢湘湘甩着马尾辫跑进来,笑着高声说:“没有什么?”   绯闻另一主角出现,程谨言脸色顿时更差了,满脸的不耐烦,连看都不愿看人一眼。   展凝只笑着跟人打了声招呼,随后走回了屋檐下。   前段时间买了一套木制桌椅放在门口,后又带回了一套茶具,展凝学着钟乔松也喝起了清茶。   她也没管两年轻人在说什么,自顾自在那洗杯。   不知道卢湘湘问了人什么,程谨言可能实在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又或者展凝一派闲散,对他无关紧要的态度刺激了他。   程谨言突然抬手一指展凝,近乎于破罐子破摔的吼了声:“我有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是她!”   院里静悄悄的,展凝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着自己的动作,而卢湘湘来来回回看了两人好一会,终于一扭头“呜呜呜”的哭着跑掉了。   程谨言原地傻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一件多牛逼的事。   他对展凝表白了……   从幼时的青涩懵懂,到后来身体被另一个自己霸占,去融合接受另一份不属于自己,却又是自己的感情,再到后来彻底清醒过来的悲痛欲绝。   他的人生从头到尾都充斥满了展凝的身影,事实上一个“喜欢”已经完全不足以形容他想要表达的。   当然他想怎么表达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展凝会有什么反应。   展凝很平静,就跟没听到一般,她小小的茶杯在那小口小口的喝,似乎全部心思都只关注在了清茶上。   程谨言原地踌躇了会,才慢腾腾的走过去,坐到了展凝对面。   展凝“唔”了声,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尝尝。”   程谨言僵硬的坐着没动,好一会才抖着声音说:“姐,我说的你有没有听见?”   “听见的。”展凝说。   “……”程谨言快速看了她一眼,手一下一下的在膝盖上搓着,“我说的是真的。”   展凝应了声。   她知道程谨言说的是真的,她又不傻,也不是说迟钝到完全无感的人,程谨言从头到尾做的一切,她总能品出点什么来。   他们的人生交织在一起,不管好的坏的,很早就已经分不清了。   再要别的陌生人插足进来,对彼此而言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展凝嘴上从没说过,心里对此其实早就明白。   “我……”程谨言紧张的不行,对方越冷静,他越心慌,“姐,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展凝说:“我需要说什么?”   程谨言僵在那,随后突然木木的说:“我喜欢你。”   展凝一愣,随即点头:“噢。”   她的神情依旧如常,她并没有气愤,没有厌恶,没有叫嚣着让他滚。   程谨言放在桌下的手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他重复着又说:“姐,我喜欢你。”   展凝低着头,西落的光线柔柔的掉在她脸上,侧面看过去显得很温柔。   程谨言:“姐,我喜欢你……”   展凝重新续了一杯,轻抿一口后,轻声说:“喜欢呗,你非要喜欢,我也没法。”   程谨言呼吸瞬间一哽,十分狼狈的红了眼眶,他快速侧过头,用手挡住了自己脸,然而全身无法抑制的轻颤,还是泄露了他的激动。   展凝只是轻笑了下,转头将趴在院子角落的串串狗给唤了过来,大方的也赏了它一杯水喝,可惜狗兄弟不给面子,闻了一闻,就把狗头扭开了。   展凝气不过,往它脑门上弹了一下。   狗跑了,她跟着起身追上去。   好半晌过去,程谨言放下手,红着眼转头望向院子,展凝少见的拿着梳子坐在他往常坐的小凳子上在给狗梳毛。   似水的流年里,眼下最是丰盈。   End 本书由 恍若初夏の风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