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福女》 作者:寒小期 文案: 十里八乡都知道,下河村有个冯月娇。 家有良田百亩,她却胖若两人。 食用指南: 福娃系列文之三。 作者无逻辑星人,本文背景架空,不喜误入,谢绝扒榜考据。 内容标签: 种田文 重生 主角:冯月娇 ┃ 配角: ┃ 其它:重生 作品简评: 上辈子浑浑噩噩的过了一生,冯月娇重生后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正打算从头再来时,突然发现她爹不是她爹,她也不是自己认为的那个她,一不小心就从农门跳到了大宅门…… 本文突破了一般种田文模式,女主重生后拨云见日,开始了一段崭新的人生,农女的人生也可以辉煌灿烂。 第1章   上河村的冯源,这几日可愁坏了。   他家娇姑娘也不知怎的了,打从秋收过后,就一直胃口不开,人看着也病怏怏的,勉强吃几口也都是伴着皱眉叹气的。要知道,以往她可是每顿都能吃下半斤肉半斤菜,再配上一碗白米饭的,还是那种吃得两眼放光讨人喜欢的模样。   可如今……   “叔啊,娇娇她今个儿咋样了?”   秋收刚过,就是要种第二茬,那也没这般着急发慌的。村里头,刨去那些个去镇上打零工的,多数人都是闲着的,加上他们下河村又都是一个姓,这已经不光是沾亲带故,那是根本就没出五服。   要说下河村怪也怪,全村一个姓的在附近村子庄上倒也不少见,可跟他们似的,麻溜儿的生儿子却是真没有的。   算起来,也就是百多年前吧,冯家老祖宗逃难到了这边,本来是亲兄弟五人的,不过十几年,底下的子侄辈就有了几十人。到如今,整个村里已有五六百人,这还不算跑到外头去讨生活的。可要说姑娘家,每一代最多二三人,长房那一支愣是传承了百多年都没见一个闺女。   冯源是七房的,他娘没的早,他爹又只得他一个,家里良田全给了他。偏他比他爹还能耐,旁人只道埋头种地,年年都靠着地里的收成过日子,只他跑出去联系了南北杂货的行商,一面帮着人家收附近各村镇庄子上的粮食蔬果,一面也打听旁人需要些啥,低价大量采买来后,再散卖给其他人。   这算是牙人的活儿,看着不大起眼,赚的钱可是真不少。   靠着家中百余亩上等良田,冯源家里本就不愁吃穿,要是再算上他当牙人挣的利钱,简直就是富得流油,哪怕是坐吃山空,那也得吃上个几百年才成。   偏就这么个得意人,他也有不顺心的事儿。   他娘是早早的就撒手人寰了,偏他妻子也是这般。等前头两年他爹也没了,家里只剩下了他和他小闺女。他那小闺女,打小就是当眼珠子一般疼着宠着,当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便是城里小姐的日子都没他闺女这般舒坦自在的。   谁曾想,这秋收才刚过,他闺女就不得劲儿了。   冯源急啊,急得他是吃不好睡不着,就跟被架在火堆上烤似的,就这么两三天工夫,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嘴上起了好几个大燎泡,连头发看着都愁白了不少。   听到亲眷的问话,冯源还未曾开口,就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唉,娇娇啊,她娘临终前就交代我要好好照顾着娇娇,万不能叫她受了半点儿委屈。这些年来,我那么辛苦赚钱又是为了谁?还不是盼着她千好万好?她如今这样子,叫我可咋办呢!”   人又问:“叔你问过娇娇了没?这孩子心眼实,别真是受了委屈憋心里不往外说。”   “问了,早就问了。我问她是不是叫人给欺负了?她说她好得很,没人欺她。我又问是不是身子骨不舒坦?她摇头说没那回事儿。我实在是没辙儿了,就问她想不想吃点儿别的啥?饭菜不合胃口,咱就换嘛,可她……”   两人隔着矮矮的栅栏说着话,没一会儿就引来了好几人,见冯源愁成这模样,大家都帮着找源头出主意。   “别是前阵子给热着了?连着大半月都出大太阳,是挺热乎的。”   前阵子不就是秋收嘛!旁的时候也就罢了,秋收最是需要好日头,最怕老天爷不赏脸,冷不丁的下一场暴雨,凉快是凉快了,地里的粮食可咋办呢?也就是等大家伙儿顶着烈日,把粮食都收了上来,又在坝上都晒干了,一直到进了各家的粮仓后,这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不过真要说,前头那阵子是真的热,粮食进仓后的这两天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因为收成妥了,村里人高兴还来不及,就算有些热,也没往心里去。   “不该啊,前头秋收热归热,可娇娇这不是天天搁屋里待着?别说下地干活了,她连地头那块儿都没去,怎么就热着了?”   “也是,他三叔家都是雇的人种地收粮,娇娇去地头干什么?她连灶间都不去的。按说是不该啊!”   “那就是秋收宴给吃坏了?还真别说,秋收宴那天,顿顿大鱼大肉的,许还真是给吃得败了胃口。”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随口猜测着,一旁的冯源倒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要说这秋收宴吧,这一带都有收完粮食吃一顿好的犒劳自家人的习惯,可哪个地儿都没下河村这般能耐,他们是每家每户出几道拿手好菜,就在村里平坦的晒坝上,排上一长溜儿的桌子,全村人都聚在一起吃流水宴,连带自家的佃农和雇工都有的吃。   别地儿就算办喜事,那也是荤素搭配着来,就是荤的,多半也是一大盆素的上面搁几块肉。别的不说,就说离他们下河村最近的上河村,今年还出了个秀才公呢,那席面都别提有多寒酸了。   没法比,真没法比!   “那我家娇娇是吃多了大菜,败了胃口?”冯源出声打断了几人的话,“要真是这样,我也不能由着她不吃东西吧?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搁我看,还真就是那两日给吃坏了,家家不是烧鹅就是烧鸡,不是红烧肉就是猪蹄髈……看吧,把好好的孩子都给吃坏了!”   冯源是觉得这话在理,可再有道理也没用呢,日子又不能回到从前,他只盼着他家娇姑娘赶紧好起来。   碰巧村里最长年的二叔公路过这地儿,几人忙叫住了他,让他帮着给出出主意。   二叔公摸着他那花白胡子沉吟了半晌,还真就给想出了个靠谱的点子来:“家养的鸡鸭鹅猪羊都太肥了,油汪汪的,这天又热,可不得把娇娇吃坏了?这样,源小子你去镇上瞧瞧,我记得原先有那住在山里的猎户,常拿打来的野味去镇上换钱。山上的东西爱蹦跶,那个肉有嚼劲儿,兴许能叫娇娇开开胃。”   “成!我这就去镇上瞧瞧!”冯源忙不迭的点头应下。   **   正被全村人惦记着的娇姑娘在干什么呢?   她也在犯愁。   冯源家不算大,主要是他们家的人口就没多过,要大房子也没什么用,家里朝南最敞亮的大屋住的就是娇娇。   娇娇名叫冯月娇,这别家姑娘睡的是土炕,只她睡的是她爹托人从省城里买的架子床,用的圆桌圆凳、矮柜衣橱,就连个脸盆架都是精细无比的。   这不,她正坐在小圆凳上,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撑着圆脸,愁眉不展的叹着气。   而她跟前的桌上,早先的午饭已经撤掉了,这会儿摆着的是三个半大不小的碟子,一碟白糖凉糕,一碟红糖发糕,还有一碟枣泥山药糕。尽管都称不上有多精致,可这在乡下地头确实已经是很难得了。   “唉,唉……”冯月娇并不知道外头为了她的事儿闹成了什么样儿,她只自顾自的叹着气,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此时冯月娇已经不是原本的她了。或者说,她还是她,可心境却是截然不同了。   她来自于二十年后。   是二十年后的冯月娇死后重生回到了现在这个年纪。   没有话本子里的恩怨情仇,她上辈子过得很好,当真是事事顺心如意,哪儿哪儿都是最好的。就不说她爹了,只她后来嫁的相公待她也格外上心,长得俊俏人又能干还会赚大钱,疼她宠她爱她,将她视若珍宝,婚后生的儿子也好,相貌俊俏懂事孝顺,万事以娘为先。   上辈子,她出嫁前很幸福,因为有个爱女如命的老爹。出嫁后也很幸福,公婆和善相公爱她儿子孝顺,当真是幸福了一辈子。   可她还是没了,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   胖死的。   虽说她打小没娘,可村里都是她的亲眷,她爹没在家时,无论哪个婶子嫂子都乐意给她做吃的,而她爹更是每次外出回家时,都会给她带南来北往的各种稀罕吃食。哪怕后来出嫁了,但凡有机会,她爹都会给她送吃的。   而她相公比她爹还夸张,她爹只是到处寻摸吃食,她相公则是到处寻摸厨子,愣是叫她在足不出户的前提下,吃遍了八大菜系。   她一辈子都过得顺心如意,哪怕只是个乡下村里的土妞,也从未感受过什么叫做饿。   唯一的烦恼就是,认识的每个人都对她说,娇娇你多吃点儿!你才吃这么点儿哪够呢?吃饱点儿啊,咱们家不缺肉吃!娇娇你明个儿还想吃啥啊?来,尝尝这个好吃不?   吃啊吃啊吃,吃到她都快赶上出栏的大肥猪了,而且她还不爱出门,见天的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一天除了正经的三顿饭,还有上午下午两顿点心,外加临睡前的一顿宵夜,愣是把自个儿养的白白胖胖。哪怕没胖到走不动道儿,可因着她身量本也不算高,看着就是圆滚滚的,胖得分外敦实稳当。   人人都说她那张小圆脸儿,看着就特别有福气。   福气估摸着是不少,出嫁前出嫁后,她都是家人眼里的心肝宝儿。   是呀,她爹平常对外说起她,唤的是她的名儿娇娇,可面对她时,却是一口一个心肝儿。   “心肝儿你坐着就行,晚上给你做粉蒸肉啊!”   “心肝儿你想吃口啥?你说,爹回头给你买。”   “心肝儿想出去转转不?镇上新开了一家酒楼,那里的招牌菜吃过的人都说好,爹带你去尝尝?”   有这么个爹,冯月娇胖成这样真不稀奇。稀奇的是,全村人都宠她不说,还真就叫她摊上了个比她爹更宠她的相公。   就这样,别人负责宠,她负责吃,生生的把自己给吃死了。   ……   “唉!”冯月娇托着腮帮子,眼巴巴的看着跟前的点心碟子,心下是满满的纠结。   这些也是她爹买来的,特地给她从镇上捎来的,就盼着她饿了能吃一口垫垫肚子,毕竟这天太热了,饭菜容易变味儿,糕点再怎么样也比饭菜能放得更久一些。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胖子减肥本来就难,尤其冯月娇的胃口早已被养大了,偏生家里的伙食还好,油水格外得重,在这个人们普遍都面黄肌瘦的年代里,只她吃得浑身都是肉,想想也怪不容易的。   以前的她,顶顶爱吃肉,就连吃口菜那都是锅边素,再来一大碗米饭,吃得满嘴流油,胃口极佳,所有的饭菜三下五除二就都能下了肚。可现在,再看到肉她虽然还是想吃,却是还未吃到嘴里就先开始叹气,一面叹气一面拿筷子戳碗里的米饭,眼里的悲伤都快凝结成实质了。   还有啊,他们村里的屠户也是本家隔房,每天都给冯月娇留一条肉,留的还是位置最好油水最多的大肉。她爹按月给人结钱,还嫌闺女吃得不够多,劝她起劲儿吃。说什么家里统共俩人,她爹还老不在家,她一人吃再好又能花多少呢?一天吃一斤好肉,一年也就两头大肥猪,一天吃两斤好了,那也就是四头猪。   她爹有钱,她爹乐意给她花钱买肉吃!   摊上这样的爹,减肥真难。   又因为她太能吃了,还给了村里人不少启发。别的村就算大过年的,做个肉菜也仅仅是拿肉跟菜炖一起,有肉吃就不错了,谁还会计较味儿?只他们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个厨艺不错的。别的村要是家里办喜事,还能请他们过去掌勺呢!   你问为啥?还不都是因为娇娇。   平日里,都忙着费尽心思研究怎么做肉最好吃,时间一长,谁还没个拿手好菜呢?   而要研究肉菜,首先你得不缺肉吃,冯月娇就不缺,她吃肉比屠户家的都容易,比镇上开酒楼饭馆子都能随意,有钱还怕买不到好吃的?   还不止猪肉呢,她隔段时间,就吃顿鸡翅尖,吃顿酸菜鱼,吃顿香辣兔丁。每天还要俩鸡蛋做蒸蛋,再滴上几滴香油,不然就摊个鸡蛋饼撒点儿葱蒜抹点儿酱再裹上条里脊肉,或者做份鸡蛋糕沾上蜜糖吃。   别家姑娘,尤其是乡下地头的,有好多都是出嫁前没碰过钱的,哪怕家里不差钱,最多也就是能得几个铜板大铁钱的。只冯月娇又是个例外,她爹不是忙吗?时常要外出不在家,就干脆往她房里搁了个钱箱,里头有好几串大钱,让她想吃口啥就拿钱去,让人家烧了给她端来。   多方便不是?   以往每回娇娇或是饿了或是馋了,就在院门口要喝一声“三姑婆,给我烧个芋儿鸡”。那头答应一声,过个半拉时辰,她就能开饭了,人家端菜上门结钱,原料费人工费一起算,回头还让自家孩子过来拿碗盘,她连筷子都不用洗。   只这般,托她的福,谁家掌勺的还能没一门手艺?这家会烧鸡,那家会炖汤,每回秋收宴或者家族祭祀的时候,摆出来的菜可真是别提了,当真应了那句香飘十里。   呃,还都是娇娇爱吃的。   不光如此,别的村多半养的是鸡,因为鸡好养下蛋也勤快,也有人养猪,但因为猪吃得太多费心又费力,本钱还多,养猪的终究是少数。   只他们村养了鸡不说,还养鸭养鹅养猪养羊养兔子,还会种一些不太常吃又难伺候的菜。反正只要是娇娇爱吃的,她爹总不会亏了亲眷们的。   十里八乡都知道,下河村有个冯月娇。   唯独娇娇本人,愁容满面。   重活一世,她不想再落得个胖死的结局了。   ε=(ο`*)))唉 第2章   一大盘的冬菇黄焖斑鸠,配上一海碗的鲫鱼豆腐汤,还有一碗堆得冒了尖的白米饭。   又到饭点时,冯月娇两眼死死的盯着桌上的饭菜,眼泪花花都要迸出来了。   真香啊,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扑鼻的香味,等离得近了,看到这色香味俱全又格外合胃口的饭菜,冯月娇感觉肚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又想起自己中午只扒拉了半碗米饭,还忍着没吃糕点,这会儿肚子真的是饿得姑姑教了。   忍住,忍住,一定要忍住!   冯月娇太难过了,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   吃吧,怕自己又落得上辈子胖死的悲惨结局。   不吃吧,对她来说,这真的太难太难了。哪怕闭上眼睛不去看,饭菜的香味还是一个劲儿的往她鼻孔里钻,简直就是想馋哭她。   六婶娘放下了饭菜后,没急着走,想着先前冯源提的事儿,她只笑着劝道:“娇娇啊,这斑鸠来得可不容易,是你爹特地跑去镇上的酒楼跟人家老板硬买来的,听说是山里的猎户今早刚送过去的,一共也就两只,里头最好的肉都在这里了。你尝尝,我还在里头加了点儿胡椒粉提味,那东西可难得了,要不是你爹有门路,就是花再多的钱也弄不到。”   冯月娇忍不住睁开眼睛,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那道冬菇黄焖斑鸠猛看。   “尝尝呀,光看能看出什么来?”六婶娘一面劝着,一面就拿起筷子给挟了一块肉搁在了米饭上。   米饭是上等的好米,晶莹剔透的,因为最近天气热得很,哪怕是从六婶娘家里过来的,这会儿还冒着阵阵热气。而斑鸠肉是特地用汤汁勾兑过的,那肉沾着汤汁搁在了白米饭上,两者简直完美搭配,勾得冯月娇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吃啊!”六婶娘很是奇怪的看了冯月娇一眼,想了想,又索性拿空碗给她盛了一碗汤,“不然先喝口汤暖暖胃,这鲫鱼还是你七堂哥特地跑了好几里地,给你去河里摸的。豆腐是南庄那头,葛家老头做的,你不是最爱吃他家的豆腐了吗?”   冯月娇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对呀,葛老头做的豆腐简直就是一绝,可惜过不了几年他就没了。算起来,冯月娇已经有十来年没吃到正宗的葛家豆腐了,这会儿光是看看,她就已经开始回忆那堪称一绝的豆腐汤了。   鲫鱼也难得,别看他们这儿是下河村,多半田地都临河,可河道里大鱼几乎没有,偶尔有小鱼出没,放养的鸭子绝对飞扑过去。因此,哪怕临河,想吃大鱼都得走上好几里地,去离村很远的偏僻处,蹲守许久才能逮住一两尾鱼。   更不用说野斑鸠了,这玩意儿是真的可遇不可求……   “怎么了?娇娇还是不肯吃饭?”冯源擦着额头上的薄汗进了屋,一见桌上这情形,顿时感觉嘴角又起了燎泡,“娇娇啊,你这是要急死你爹哟!不爱吃这些没关系,你倒是说说,你想吃点儿啥?”   冯月娇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美味,一样两样全都是她爱吃的,可她真的不能吃。想也知道,上辈子她胖死以后,她爹、她相公、她儿子该有多难过。哪怕是为了不让至亲之人伤心,她也必须管住自己的嘴。   想到这里,冯月娇狠狠的闭上眼睛,满脸抗拒的说:“不,我不吃,我一点儿也不饿。”   “咋能不饿呢?早上就喝了一碗白粥,中午扒拉了半碗米饭,特地从镇上给你买来的糕点是一口都没动,你咋可能一点儿也不饿呢?”冯源急急的走了过来,拿手背碰了碰闺女的额头,“不热啊,娇娇你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别人欺负了你,还是身子骨不舒坦?”   “没有,都没有。爹,我很好,我只是一点儿不饿,不想吃。”冯月娇用她最后的毅力,扭过身子背对着饭桌,一字一顿的说,“我!不!饿!”   冯源嘴里发苦,还想再劝,却被隔房六嫂拉住了。   俩人出了堂屋后,冯源才问:“她六婶,你说我家娇娇这是怎么了?按说,这些饭菜都是她平常爱吃的啊!怎么就忽的没了胃口呢?”   六婶娘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她的推测来:“是不是岁数到了,开始担心自个儿的亲事了?他叔,没事儿的,我回头喊几个人来,帮你劝劝她。”   冯源愣住了,显然是压根没想到还能是这个原因,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正值秋收过后,地里没活儿,村里人自然也就清闲了不少,没一会儿六婶娘就带了一群人过来,全是大婶大娘大嫂子。   娇娇还在跟饭菜做着斗争,饿是真的饿,她正值长身体的年纪,加上这些年来都是吃好喝好的,胃口比一般姑娘家大上不少,甚至比好些壮小伙子都能吃。一整天没怎么好好吃饭了,她就快绷不住了。   要不然,吃两口?光吃饭,不吃菜?还是吃两口菜,不吃肉?鱼肉应该没关系吧?   就在冯月娇苦苦挣扎时,六婶娘带着一群人进了堂屋里。   一看桌上的饭菜还是动都没动,再看娇娇脸上那无法掩饰的馋模样儿,六婶娘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互相看了两眼后,几人就七嘴八舌的劝了起来。   “哎哟,才两天没见着人,娇娇怎么就瘦了那么多?没好好吃饭吧?这是做啥呢?白累着你爹为你操心。”   “闻着这味儿多香呢,你六婶娘在灶间忙活了许久才折腾好的,你真就连尝都不尝一口?来吧,就吃一口,多吃一口胖不了。”   冯月娇耳朵动了动,显然最后那话戳中了她的心思。   见状,婶娘嫂子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愈发可劲儿的劝了起来。   “吃吧,你吃得比别人少多了,哪里胖了?一点儿也不胖。来,先喝一碗汤,汤不就是水吗?没听说过喝水还能长肉的,真要这样,我家那个还不胖成水牛了?”   “对,娇娇你先喝碗汤,不然先喝两口润润嗓子也成呢,对呢,就是这样的,你今个儿都没咋喝水吧?拿汤当水喝,多喝两口,喝完了汤碗里还有呢。”   “也别光喝汤,再尝一口豆腐。这豆腐啊,是用豆子磨出来了,咋能胖人呢?葛老头天天吃豆腐吃豆干,人瘦得都快跟豆干一个样儿了,要是吃豆腐能胖人,他咋不胖?”   “冬菇也是,不胖人的,沾点儿汤汁拌饭吃。嗯,对,就是这样……”   冯月娇觉得婶娘嫂子说的都特别有道理,喝口汤不应该胖的,豆腐也对,冬菇不就是菜吗?只要忍住不吃肉,她就不会再长胖了。   一个没忍住,她又再度沦陷了,不过她也是有所追求的,说不吃肉就不吃肉,为了不让自己再度胖死,更为了不让至亲家人为自己的死而伤心。   婶娘嫂子们努力劝了,不过到底还是没能拧得过娇娇。   “我吃饱了。”冯月娇吃得很痛苦,饭菜当然是既好吃又合她的胃口,可只要一想到自己将来会胖死,她就忍不住边吃边盘算份量。   米饭都吃了大半碗了,汤也喝了两碗,鱼肉吃了三块,豆腐吃得最多,冬菇也挟了好几筷子了,该停手了。   这次,冯月娇不光是放下了筷子,还直接站了起来:“我去外头走走,我真的吃饱了。”   六婶娘看了看还剩下一多半的饭菜,又瞧了瞧快要哭出来的冯月娇,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哪个才好,忍不住脱口而出:“娇娇,你是不是担心回头说亲事难?不碍事儿的,你尽管吃,多吃点儿,瘦了看着叫人心疼。”   亲事?   冯月娇果断的摇头:“我不担心亲事,我就是真的……不想吃了。”   说罢,她再也不敢多看桌上的饭菜一眼,急急的出了堂屋,站在檐下,一面回味着刚才的美味佳肴,一面伤心以后再也不能敞开肚子吃好吃的了。   她这模样可把冯源给心疼坏了。   冯源从刚才起就站在窗户外头,先前发生的事情他全看在了眼里,想起前不久媒人说的亲事,愈发觉得闺女是担心嫁不出去才这般苛待自己的。   “娇娇啊,你放心吧,你一定嫁得出去的,回头爹给你多陪些嫁妆,不会让你饿肚子的,你尽管吃,敞开肚子吃也没事儿的,爹养得起你!”   “爹,我知道我嫁的出去,可我不想再胖下去了。”冯月娇犹犹豫豫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哪知冯源一听这话就急了:“你不胖,你哪里胖了?谁说你胖了?好娇娇,听爹的话,该吃吃该喝喝,你一点儿都不胖。还有啊,爹已经跟你六哥说过了,让他想法子找那猎户商量,下回有野味就往咱们家送来。野味比家养的好吃,正好给你换换口味。”   “野味好像是没家养的油水重……”   “对对,野味瘦,没油水,吃再多都不胖人的,再说咱家娇娇本来就不胖啊!你要是再怎么折腾自己,回头坏了身子骨,病了怎么办?你这是在挖你爹的心哟!”   冯月娇想啊想,那就挑着吃?吃少点儿?完全不吃肯定是不行的,每年都有人饿死,她可不想没胖死偏给饿死了。   “那我以后只吃往常一半的份量好了。”   最终,冯月娇做出了妥协。可饶是如此,冯源还是不满意,他正想再劝,一眼看到闺女脸上决绝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转而改口道:“那也行,别饿坏了身子就成。”   唉,儿女都是债啊! 第3章   冯月娇抱着决绝的心态硬是拒绝了到了嘴边的美味,连着好几日,不是喝一碗白粥,就是扒拉半碗捞干饭,配菜也都是素的,最多吃两筷子锅边素。   锅边素是他们这一带的说法,专门指代荤菜锅里的素菜。   譬如土豆炖肉这道菜,里头的土豆吸饱了肉汁,就不能算作是单纯的素菜了,而被称呼为锅边素。   吃素的人忌讳多,那是连一星半点儿的荤油都不愿意沾的。而像冯月娇这样的,也就只能吃两口锅边素解解馋,骗骗自己沾过荤味儿就算是吃过肉了。   娇娇暗地里琢磨着,只要照这样坚持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一定能瘦下去的。她也不指望瘦得跟仕女图上的女子那般,只求这辈子千万别再落得胖死的下场了。   结果,成效是没瞧见,这天清早醒来时,她只觉得浑身无力,手脚发软,头也有些晕眩,竟是连起身都难了。   一时间,她有些懵了。   别看她比人家多活了一辈子,实则因为一生顺遂,她根本就没经历过什么磨难。所思所想也不过是下顿吃点儿什么好的,公婆相公儿子该添置新衣新鞋了,下月的宴请要安排怎样的菜色,亲朋好友家有喜事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正懵着呢,六婶子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娇娇!娇娇你起了没?”   因着是近亲,住得也近,时常外出不在家的冯源早几年前就托了六婶子的婆婆照顾年幼的冯月娇。后来,六婶子接过了这活儿,好在后面娇娇大了些,倒是用不着这般操心了,只需要时不时的看顾一下就成。   早先,娇娇吃喝都是满村子轮着的,完全由着自己的喜好来。自打秋收后,娇娇突然失了胃口,也不再点菜吃了,六婶子便索性接了这一日三餐的活儿,没事儿就同村里其他婶子嫂子琢磨新菜式,力求让娇娇早日恢复正常。   对村里人来说,娇娇胖点儿真没啥,都是沾亲带故的,又是打小看着娇娇长大,只觉得白白胖胖的福娃娃端的是可爱讨喜,哪里会嫌弃她胖了?   “娇娇,今个儿早饭是豆腐花,特地从葛家买的。知道你不爱吃甜豆腐花,特地拿榨菜切了碎丁,又浇了醋和酱汁,撒了些葱花,还给你滴了两滴辣椒油,喷喷香的!来,赶紧起来吃上一碗。你只管放心,没的说豆腐胖人的,吃再多都胖不了。”   以为娇娇正在起身,六婶子一面高声唤着,一面将手里的早饭搁在了外间的桌子上。她没说的是,除了一大碗豆腐花之外,旁边还搁着一盘包子。   菜包、肉包、春卷啥的样样都有,横竖娇娇不吃旁人也会吃的,浪费不了。六婶子想的是,万一娇娇今个儿开了胃口呢?哪怕吃上半个一个也是好的。   “婶儿,六婶儿……”冯月娇努力的用手肘撑起了半个身子,费了半天工夫才挑开了架子床上的帘子。连着唤了两声,直至看到六婶子推开房门进来时,她才泄了劲儿,重新躺回了床上。   “这是咋了?”瞧见里头的情形,六婶子忙奔了过来,关切的问道。   冯月娇要是能知道咋了就好了。   她心里隐隐担心是不是胖死的结局提前了?可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想也是,她如今胖归胖,距离上辈子的吨位差距还是蛮大的。主要吧,她上辈子在怀孕期间吃得太好了,别家孕妇是各种孕吐反应,到她这儿是吃嘛嘛香。   不光如此她还老觉得饿得慌,除了常规的一日三餐外,她早晚都要吃点心,还有专门从府城仁善堂的坐堂老大夫处特地开来的药膳方,隔三差五的就照着方子炖碗药膳吃,把自个儿养得那叫一个红光满面,气色别提有多好了。   当时还担心肚子太大,到生产时可能会很艰难。没曾想,她吃的好东西全被她自己吸收了,生下儿子不过才六斤半,不算小却也不算大。   待冯月娇顺顺当当生产完后,儿子有婆婆照顾着,又全然没了后顾之忧,索性就依着后求来的膳食方子调养起身子来了。   自那之后,她就愈发圆润,且一发不可收拾。   ……   如今的她,才十来岁的年纪,远没有十几二十年后那般吨位。胖肯定还是胖的,这年头能吃饱喝足就是美事儿了,寻常人家可养不出胖墩儿来。   “婶儿,我身上没劲儿,手脚都是绵软软的,头有些晕乎,看东西重影,起不来床不说,心里还有些发慌。”冯月娇努力将自己的情况说出来,饶是已经努力保持平静,面上仍有些慌张。   “不怕不怕,没事儿的,你再躺躺,婶子帮你喊人去!”六婶子这心里也慌着呢,撂下这话后,忙转身跑出了屋子。   等奔到了院里头,六婶子又担心留娇娇一人在家会出事,忙止住了脚步,冲着自家院子高声喊人。不多会儿,就有个五六岁的小豆丁听着声儿跑了过来。   “菜头啊,你去村口把你桂阿婆喊来,就说娇娇身上不舒坦,要快点儿!”   小豆丁菜头脆生生的答应着,扭头就跑出了老远。   眼看着孙子跑得没人影了,六婶子这才转身回了屋,径直去了娇娇房里陪着了。   因着六婶子喊得大声,里屋的娇娇也听到了,她稍稍想了片刻,这才想起六婶子嘴里刚才提到的桂阿婆是谁。   确切的说,娇娇得管那人喊桂婶子。桂婶子约莫七八年前嫁过来的,她娘家那边的爷和爹都是赤脚大夫,她打小看多了,比起寻常妇人怎么着也多懂点儿。真要是得了重病那肯定是没辙儿的,可一般的头疼脑热,她还能帮着瞧瞧。   前些日子秋收结束后,看着地里的粮食进了仓,桂婶子就回了趟娘家,昨个儿刚归的家。要不然,早几天六婶子就该喊她过来了。   不多会儿,桂婶子来了。   一同过来的还有好几个婶子嫂子,进屋后只关切的询问出了什么事儿。六婶子顾不得解释这些,就急慌慌的将娇娇刚才对她说的话,又重新跟桂婶子说了一遍。   桂婶子不会把脉,依着经验仔细打量了娇娇的脸色,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看了下舌苔,犹犹豫豫的说:“我咋打量着像是饿过头了……可娇娇还能饿着?”   她昨个儿傍晚才归家,也没人同她说这个事儿,难怪一脸的不敢置信。   “饿着了?那就对了!”六婶子一拍巴掌,语气里满满都是心疼和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这孩子跟自己赌啥气呢?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瞧瞧,这下真给饿坏了吧?赶紧的,该吃吃该喝喝,用不了两天就全好了。”   “还真是饿着了?”桂婶子还有些不信,“这秋收刚过,谁家还能缺了那口吃的?娇娇……”   六婶子没搭话,她只忙着去外屋将刚才的豆腐花端进屋里。幸好如今天气热,饶是耽搁了那么久,摸着碗壁还是热热的。不光是豆腐花,她还将那盘包子也给拿到了里屋,就搁在架子床旁的小圆几上。   她不搭话,自然有人帮着说,同来的几个婶子嫂子七嘴八舌的就将最近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通。末了,众口一致的嗔怪起了娇娇。   “正长身子骨的年纪呢,咋能不好好吃饭呢?不光饭要吃饱,这肉也不能落下,要是肚子里没油水,容易饿不说,还长不高个头呢。”   “可不是,我娘家小叔就是因为当初遇着了灾荒,长身体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好容易才熬了过来,结果那身量还没我高呢。讨个媳妇,足足花了旁人两三倍的聘金,可把我爷奶给心疼坏了。”   “不光这样,吃不饱还容易得病,一到换季就有个头疼脑热的,吃药费钱,不吃药平白受罪。”   “那些干瘦干瘦的人,我打眼瞧着心里就发慌!”   ……   冯月娇看着已经端到了自己跟前的豆腐花,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说话声,顿时没了主意。   “吃吧,趁着还有些温温的,赶紧先把豆腐花吃了,再吃俩包子垫一垫,等晌午了,六婶再给你做好吃的。”六婶子一叠声的催促着,趁娇娇犹豫的档口,干脆拿了勺子喂她吃。   微热的豆腐花很是可口,那柔嫩软滑的豆腐花就跟活的一般,直往她喉咙口奔去,都不用费劲儿嚼,就已经通过食道滑到了胃里。几大勺下去后,娇娇只觉得肚子里暖烘烘的,索性主动接过了大海碗,连豆腐花带汤和小菜全都吃了下去。   味道真好啊!   “再来尝个菜包子,是咸菜冬菇馅儿的。”六婶子生怕提到肉又让娇娇想起会胖这个事儿,索性避开了肉包,只拣了个小点儿的菜包塞她手里。   饿过头并没有让娇娇失了胃口,反而因为一大碗的豆腐花落了肚,暖暖的只感觉食欲大增,她接过菜包子,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来。   平心而论,冯月娇那吃相还是很秀气的,幅度很小,速度却不慢,配上她两眼放光的模样,叫人看着非但不会生厌,反而跟着开了胃口。   刚才还说得起劲儿的婶子嫂子,这会儿不由的拿手摸了摸肚子,明明是刚吃过早饭没多久,怎么就那么饿呢?   “娇娇没事就好,我家里还有活儿,先回去了啊!”   几人纷纷找了托词,没一会儿屋里就只剩下了埋头吃菜包的娇娇,以及六婶子和桂婶子。   桂婶子是特地留下来多叮嘱几句的。   “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困了就去睡,冷了就添衣。只要没成仙,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娇娇你命好,打小就没饿过肚子,不知道这外头每年有多少人饿死。你呀,就是为了你爹,也要好好顾惜着身子骨!”   一旁的六婶子也连连点头附和:“可不是?这两年年景好,往前头几年,就咱们村附近都有饿死的人。死的时候干瘦干瘦的,唯独肚皮胀鼓鼓的,老吓人了!”   听到这里,娇娇不由的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饿死的人肚皮胀鼓鼓的?”   “没东西吃可不得到处挖草根树根吃啊?还有饿极了直接吃泥巴的,全堆在肚子里出不来。饿是不饿了,隔不了多长时间人就没了。”   娇娇:………………   所以,这世上除了胖死外,还有饿死这回事儿?!   那她该怎么办呢?到底是吃还是不吃,或者该怎么吃,吃多少合适呢?唉,真的是太为难她了。 第4章   傍晚时分,冯源背着竹篓子回了村里。   才刚进村口,就有本家大娘跟他说了娇娇今个儿病倒一事,急得冯源连闲聊的心情都没有,只三步并作两步,满脸焦急的往家里赶。   下河村不算太大,可从村口到村尾也有不短的距离。冯源家坐落在村子的北面略高些的坡上,典型的坐北朝南的三合院,中间四大屋,两边都有耳房,前头则是一大块平坦的院坝。早以前,娇娇她娘还在世时,西边的耳房是灶间,不过如今却已经沦落为杂物间了,毕竟家里又不开火。   等冯源急匆匆赶到家里时,刚进院子就闻到了阵阵香味,等他走进堂屋一看,娇娇正坐在饭桌前,拿着筷子乖乖吃着饭呢。   见状,冯源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心肝儿你没事儿吧?”冯源走上前,细细的打量了闺女几眼,见她除了脸色有些略微发白外,旁的都还好,不由的怪道,“这不好好的吗?偏你二大娘说你身子骨不舒坦,吓得我差点儿连东西都丢了。”   “爹,我没事。”娇娇放下碗筷,一脸愧疚的看了过来,“桂婶子来看过我了,说我是饿过了头,只要以后好好吃饭就不会有事的。”   冯源正忙着将身后的背篓子卸下来,听闻这话,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才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呀……来,看看爹特地从集上给你带了啥来。”   “开集了?”   “嗯,今天刚开的集。算了,你先把饭吃了。”   “爹也来吃,六婶子端了好多饭菜来,我一人可吃不完。”娇娇赶忙把空碗给她爹盛了饭,又将跟前的肉菜往她爹位置方向推了推。   今个儿的菜色比往日都更丰盛,一盘蒜苗炒肉,一盘白切鸡,一碟鸡蛋饼,还有一大海碗的玉米排骨汤。   冯源坐下后,先扫了一眼饭菜,发现白切鸡仍是满满的一盘几乎没动过筷子,蒜苗炒肉里的蒜苗去了大半,鸡蛋饼也缺了口子,排骨汤里的玉米都被娇娇啃了,汤也喝了不少,唯独排骨还有大半碗。   “心肝儿……”   “我吃肉,这就吃。”娇娇赶紧拿筷子往碗里挟了两块排骨。在她看来,排骨上的肉要比白切鸡少多了,而且啃排骨也费劲儿,胖也胖不了多少的。   冯源瞧着闺女开始吃肉了,这才心满意足的端起饭碗吃起了晚饭。   乡下农家可没有食不语的规矩,略垫了垫肚子后,冯源就同闺女说起了今个儿白日里的事情。   这在秋收之前,别说少有集市,就连货郎们都回家忙活地头的活儿了,想买点儿针头线脑都得往镇上跑一趟,还未必能买到合心合意的。自然,像冯源这种做南北杂货生意的,碰上秋收也只剩下休息一途,哪怕家里的田地都佃出去了,他也没得生意可做。   好在,今年老天爷给面子,地里的粮食收上来后,连着多日都是大晴天,各家各户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在几天前将晒干去壳的粮食收了仓。   再接下来,就该轮到冯源忙活了。   冯源满是心疼的对闺女说:“明个儿爹就要跑各处庄子收东西去了,这一去怕是得忙活上半拉月,说不定要一月后才能归家。爹不在家的日子,你可千万不能使性子,要是等爹回来看到你都瘦脱了相,爹非得心疼死不可!”   “哪儿能那么容易瘦呢……”娇娇委屈得圆脸都皱成一团了,及至看到她爹又是心疼又是责怪的眼神后,才改口道,“爹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爹你出门在外也要好生照顾自己。”   等吃罢晚饭,冯源示意娇娇去看他今个儿从集上带来的东西。   下河村附近多是村子庄子,即便是殷实农家,平日里使的也是自家出产的土物件,像最常见的草席草鞋蓑衣、竹篾竹筐竹篓子,还有葫芦瓢、丝瓜囊之类的,吃食也不过是馒头包子馄饨饺子。便是逢集,卖的也多半是这些东西,轻易买不到稀罕物件。   这回倒是例外了,冯源背回家的竹篓子里,有一大包的吃食,打开一看,有五香瓜子、糖炒栗子、蜜枣儿、山楂片等等,老大的一包,娇娇赶忙回了自个儿那屋,拿了柜子里的八格攒盘来盛,心下还纳闷着:“离过年还久着呢,怎么买这些?”   “过年再买,咱家不差那点儿钱。”冯源也探头过来瞧了一眼,见都好好的没给晒坏,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先吃着,爹跟山里的猎户打过招呼了,回头碰上稀罕的野味,让他往村里送,要是能打到野栗子,也尽管送来。你屋里的钱还够吗?不够爹给你添点儿。”   “够的。”   冯源不大相信,他回忆着上次放钱的日子,怎么算也该花得差不多了,哪知进娇娇那屋瞧了瞧,一箱大钱居然还有九分满,当下又想起了娇娇闹着不吃不喝的事儿,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回头,娇娇还忙着盛零嘴儿,就听她爹说要出去一趟,稍等会儿就回来。她也没在意,只点点头说知道了。   你道冯源去哪儿?他去找了隔房几个平常就很机灵的大侄子,格外给了他们碎银子和几串大钱,叮嘱回头要是有人来村里卖稀罕吃食,就算娇娇不要,也帮她买下来给她送去。   “啥算稀罕吃食?货郎卖的不都是那些见惯了的?糖块?那还不如得闲了,叫我奶做麦芽糖吃呢。”   “煎小鱼干算不算?我正琢磨着明个儿带我弟他们去一趟河沟,多摸些小鱼来,费点儿油炸着吃,味道可美了……哎哟,娘啊,你轻点儿揪!我的耳朵啊!!”   “回头我去山上摘点儿山楂果子来吧,咱自个儿做糖葫芦,那玩意儿酸酸甜甜的,开胃得很,娇娇肯定爱吃。”   冯源在村里转了一圈,听着几个机灵侄子的话后,心下总算安稳了些。吃晚饭那会儿,他跟闺女说的那话不是唬人玩的,他是真的担心出门大半个月闺女瘦成了竹竿。那情形,光是想想他这心就揪到了一块儿。   娇娇不知道她爹跑出去干啥了,她只是将她爹买来的吃食归整好,然后看着竹篓子最底下的陀螺和小皮鞭发呆。   这年头的农家,所盼的无非就是吃饱穿暖,哪怕手头上偶有闲钱,给家里孩子带的也是各色零嘴。要是谁家孩子能从大人手里拿到一两块糖,就已经是个值得在小伙伴们跟前炫耀的事儿了。至于玩具,别说上手玩儿了,见都没见过的,也就是娇娇,她小时候有一个拨浪鼓,还有两个手工缝制的布老虎。   如今她都大了,哪怕不算上辈子的年岁,单她如今实际年岁,感觉都离童年很久很久了。   “心肝儿……哦,这是爹特地给你买的,可稀罕了,你回头要是得闲了,就去院坝上打陀螺,省得没事做老东想西想的。你要是不会玩,去问问你六哥,他应该会的。”   冯源回来时就看到娇娇一手陀螺一手皮鞭的发着呆,随口解释了一两句后,瞧着天色也不算太早了,忙催促闺女回屋歇着去。   身子骨弱怎么办?冯源不懂那些医理,他只知道,多吃些有营养能滋补的吃食,平日里少干活多歇歇,身子骨自然会好起来了。   从这方面来看,娇娇能胖成如今这样儿,她爹真的是功不可没。   ……   次日一早,冯源就出门去了。   乡下地头不论是农忙还是农闲,人们都是习惯了早起的。往往天不亮,各家养的公鸡就开始争相打鸣,不多会儿村里的狗也跟着叫唤起来,随着日头升起,四下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因着昨天吃得不错,娇娇这日起身没费什么劲儿,去隔壁屋里瞧了瞧,发现她爹已经出门去了,娇娇叹着气坐到了堂屋前头檐下的竹椅上。   日头刚升起,倒也不是很热,檐下又是有遮挡的,娇娇托着腮帮子望着院坝前通往村道的小径,又不由犯起了难来。   “娇娇这是咋了?来,进屋吃早饭。”六婶子端了个小锅子过来,笑盈盈的道,“刚做的葱油拌面,你闻闻香不香?”   娇娇不由的将目光移了过去,六婶子端着锅子就进了堂屋,她也下意识的跟了进去,乖乖的在饭桌前坐好,眼巴巴的看着小锅子,等着吃早饭。   “不吃肉就不会胖的,对不对?”想起自己的减肥大业,娇娇在开吃前,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   “嗯嗯,对的对的。”六婶子用哄自家小孙子的口吻说,“就几根葱一小把面,又没叫你吃一大锅子的红烧猪蹄髈。胖啥呀!再说你又不胖。”   自动忽视了最后一句,娇娇拿起筷子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吃还是要吃的,她不能还没等瘦下来,就先把自己饿死了。减肥可以一步步慢慢来,现在最重要的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再胖下去了。   六婶子见她开吃了,就先一步离开了。别看娇娇家里是没什么活儿,其他人家可大不一样,像六婶子家里,又养了猪,又养了鸡鸭鹅,每天光是房前屋后的事儿就有一堆等着她去做。还好,她家人口不少,就算婆婆这两年已经干不动了,儿媳妇也能帮衬一些,倒不至于忙不过来。   娇娇吃得很慢,她下意识的认为,吃得慢一些,肚子能饱得快一些,省得跟以往那样,咕噜噜的猛吃一顿,回头又给吃撑了。   早饭还没吃完,六婶子家的小孙子就蹦蹦哒哒的跑了过来,手指头放在嘴里吸得啪嗒啪嗒响,见娇娇看过来,忙躲到了屋外,不多会儿又探出了个小脑袋,冲着娇娇露出了一个少了好几颗牙齿的笑来:“我奶叫我把空盘子拿回家。”   正好也没剩下几口了,娇娇吃完后,放下筷子:“菜头你等一下。”   去屋里抓了一把糖炒栗子给菜头,娇娇又同他说:“回头你要是得空再过来一趟,我这儿有陀螺,我教你玩。”   “陀螺?好好好!”菜头猛点头,先把糖炒栗子揣进兜里,又利索的从娇娇手里接过了碗碟,“娇姑姑你等着啊,我马上就回来!”   五六岁大点儿孩子能有什么事儿?平常最多也就是帮着大人传个话拿个东西什么的,多数时候家里人对他的要求就是别添乱,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没一会儿,菜头就欢欢喜喜的跑了回来,满脸期待的仰头望着娇娇。   娇娇已经把陀螺和小皮鞭拿出来了,挑了个太阳晒不到的地儿,开始教菜头打陀螺。   冯源以为娇娇不会玩这些,殊不知她上辈子没少陪着儿子玩耍。当然,多数时间都是儿子一个人玩,她在一旁坐着看,还是那种边吃边看,手不停嘴更不停。   胖的理由千千万,只她就占一多半。 第5章   冯源带回家的陀螺是坊间最寻常的样式,上圆下尖的造型,整体是木制的,只最底下打了尖尖的陀钉,做工虽然不算精致,却也在上头涂了层色儿,瞧着活泼又喜庆。   娇娇原就喜静不爱玩乐,待教会了菜头最简单的平抽法后,就由着他在房前的院坝里玩了,自个儿则又回到了檐下竹椅上坐着,托着腮帮子想事儿。   前几日,娇娇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上辈子胖死的事儿,都没能好好寻思旁的。直到昨日,因为腹中饥饿险些起不来床后,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可能走了岔道。   诚然,她不能继续再胖下去了,可少食却不是唯一的法子。尤其在仔细回忆思索之后,她确定至少在乡间地头从未见过胖墩儿,倒是上辈子出嫁后见过几位中年发福的富商以及其夫人。   所以她为什么会发胖呢?怎么就比城里的富贵人家还胖出那许多来?只是单纯因为吃得太多?还是……   才想了片刻,娇娇又忍不住东张西望的寻摸吃食了。她不爱听戏,也不爱闲逛,女红绣活同样不擅长,至于看书则因为识字不多,更是懒得看。撇开这些能打发时间的事儿外,剩下的可不只有吃吃吃了吗?   强忍着去屋里翻找零嘴的冲动,娇娇进了堂屋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这也是六婶子早间送来的,乡下地头没好茶,往日里放的是大叶子茶,因着娇娇实在是适应不了满是碎末渣渣的粗茶,便索性叮嘱不让放茶叶了,只喝白水还舒坦一些。   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凉白开,娇娇站在略有些凉意的堂屋里,琢磨着得给自己寻些事儿做。   唤了菜头过来,娇娇问他:“你平常没事儿了做什么?你爷奶你爹娘你哥他们呢?”   “爷和爹要下地干活,奶要做饭喂鸡扫地,娘得去小南坡那头打猪草回家煮猪食喂猪洗衣裳,我哥要去小河边赶鸭子!我我我……我玩儿!”菜头年岁虽小,说话倒是挺利索全乎的。   娇娇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让他继续玩去。   瞅着天色还早,日头也尚未升高,她索性拿了大蒲扇,边时不时的扇着,边沿着蜿蜒的村道往村里头走去。   菜头刚才说的虽然全乎,但显然都不适合她,她得再瞧瞧旁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这要是在农忙时节,估计所有人都是待在地头上的,不过如今是农闲,其他人应该也很闲吧?   从娇娇家所在的北面小坡往村里走去,先得路过一片竹林子,远远的就看到七八个半大孩子背着篓子正笑嘻嘻的往竹林里头去,问了才知道,他们是去捡笋壳的,说是引火的好东西。   原来,即便是农闲时分,也没多少人真正的闲下来。   在村子里慢悠悠的绕了一圈,娇娇发现各家各人都在忙活事儿。   壮劳力们有不少都外出打零工,好多赚些钱补贴家用;小妇人们三五成群的端着木盆子去河边洗衣裳,也有急吼吼背着大竹篓子提着镰刀上山打猪草的,还有留在家中纺纱织布的;半大的孩子也不闲着,除了捡笋壳赶鸭子之外,还有人拿着长竹竿子在村口大树底下粘知了,去河滩的草丛里捡鸭蛋;就连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或是蹲在家门口编斗笠蓑衣筐子篓子,或是对着光亮处纳鞋底缝衣裳……   下河村的人口并不算太多,可就娇娇所见,人人都在忙活着,竟是没一个得闲的。   闲了就无聊,无聊了就想往嘴巴里塞吃食,时间一长,她不胖谁胖?   连着好几天时间,娇娇都在村里瞎逛,偶尔跟村里人搭个话,又继续迈开腿逛起来。不过,她还是没有勇气顶着中午的大太阳出门,挑的都是或早或晚的点,看多了各人做的事儿,可她依然没想好什么比较适合自己打发时间。   就她琢磨着,得寻个两手都不得闲的活儿,还要是那种必须专心致志才能做好的事情。同时,考虑到她爹,还不能是特别辛苦的,不然绝对会被驳回来的。   而在这期间,娇娇除了观察村里人的日常外,也听人讲了不少新鲜事儿。   例如,秋收以后是谈婚论嫁的高峰期,又因为村里少女孩多男孩,多是当爹娘的唤了媒人过来,细细的说了自家的情况,托媒人给留意着,当然跑腿钱是免不了的,还得奉上茶水点心,生怕媒人不尽心。哪怕年岁还不到的,估摸着差不多了,也该同媒人打声招呼,免得回头好姑娘都被挑完了。   不光如此,别的村子庄上也多喜事,但凡手头宽裕的,想在乡亲们面前多挣些颜面的,都会来下河村请人上门掌勺。也亏得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厨艺出众的,就算一人办不了,几家妇人搭伙,怎么着也能将席面整治妥了。   待最热的那阵子过了,起房子的人家也渐渐多了,有同村的想盖房子,会提前几个月跟亲眷支会一声,到日子了好过去帮忙搭把手。也有身怀手艺的泥瓦匠木匠石匠之类的,结伴去其他地方接活儿。   假如自家房子许久不曾修缮了,也得抓紧时间该修补的修补,免得等冬日来临了,才发现屋檐漏雨、屋顶不堪重负等等大小毛病。   再有,秋冬日里的厚衣裳、厚被褥也该提前备起来了。村里没人种棉花,要是打算添件冬衣还能把旧的拆掉,把棉花重新弹一遍。可要是想添条新的冬被,就得出门买棉花,运气好集上就有卖,运气不好还得跑到种棉花的农户家里买。   ……   这就是娇娇原先认为的农闲,除了她之外,仿佛谁都没有闲着。   只一转眼,大半个月就过去了。   这天她歇过午觉后,她简单的洗漱一下,就打算出门逛逛。还不等迈出院门,远远的就看到她爹背着大背篓子,一步步往家这头走来。   娇娇当即快步迎上去:“爹!”   冯源风尘仆仆的往家里赶,为了能尽快赶回家,他已经连着数日没能好好休息了,不过这一切的疲惫都在见到自家心肝儿娇娇时彻底消失了。   他先高兴的答应了一声,可随即就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心肝儿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眼前的娇娇,倒不是说瘦了多少,而是略黑了一些,不算特别明显,可冯源临出门前恨不得把娇娇的模样原原本本的刻在心头上。这么一来,略有些黑了的娇娇就被他脑补成了又黑又瘦,也就约等于没好好吃饭了。   “我有好好吃饭。”娇娇笑着让开了路,先将她爹迎进了屋里,又忙舀了水缸里的水,绞了帕子给她爹擦脸。   此时,冯源也放下了背后的篓子。他跑了大半个月,从各村各庄收购来的东西肯定不止这些,事实上绝大部分的东西已经送到了县城里,他只留下了一些比较稀罕的,又从县里买了些新鲜玩意儿,一并背回了家。   带回家的东西倒是不急着拿出来,冯源接过了娇娇递过来的帕子,抹了一把脸后,道:“我咋还是觉得你黑瘦了不少呢……唉,这大半个月来,我在外头奔波,这心一直都是提着的,商行里的老伙计都问了我不止一次,听说我担心家里的心肝儿,他们还帮着我出主意呢!”   “爹,我真的有好好吃饭,不信你去问六婶子。”   “行行,爹信你,不过你还是得答应,以后都要好好吃饭,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娇娇笑着答应了。   饭好好吃没问题啊,只要能让自己忙活起来,别成天到晚的往嘴里塞各色解馋的小零嘴,自己应该就不会再一次胖死了。   “爹这回能在家里待多久?我还有事儿想跟爹说呢。”   “起码待个七八日吧,今个儿晚间吃啥?让你六婶子多做几个好菜,咱爹俩好好的吃一顿,边吃边说,正好我也有事儿同你说。”   俩人一合计,就由娇娇往六婶子家里跑一趟,冯源到底刚回家,怎么着也该冲个澡换身衣服,最好是先歇一觉。不过,他是急着赶回来的,到家已经是下半晌了,不如干脆晚饭早点儿吃,吃完了再好好歇觉。   因此,外头太阳还没落山,他们父女俩已经围着饭桌,吃起了这顿久违了的团圆饭。   隔了大半个月没见面了,冯源有一兜子的话想跟闺女说,不过一开口还是先叹气:“娇娇啊,你就唬你爹玩吧,搁以前一开饭,你不得先啃个大猪肘子?来来,先吃块肉,多吃点儿,你一点儿也不胖!”   娇娇看着被挟到碗里的大块扣肉,迟疑着往嘴里送,心想着偶尔吃一块应当是不妨事的吧?   就听冯源继续道:“爹这些日子就担心你在家不好好吃饭,做梦都是你越吃越少,瘦得不成人形了。我拿这事儿同商行里的老伙计说,他们都劝我小姑娘家家就是这样的,天气热胃口不开,回头等天气稍凉快点儿,去府城帮着捎带一些开胃的果脯,你就会好好吃饭了。”   娇娇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完全不知道她爹在外头是如何夸张这个事儿的。   这大半个月里,冯源除了在外头走动外,但凡一回到商行里,就开始各种唉声叹气、长吁短叹。一会儿担忧娇娇不好好吃饭,一会儿又怕她身子骨弱又给病倒了,忧心忡忡的表示天气太热孩子遭罪,万一中暑了怎么办?就算没中暑,回头冷不丁的起风了,着凉了又怎生是好?偏家里也没个人照应着,真要有个什么事儿,那他这般辛苦赚钱又图啥呢?   这些话,冯源是反反复复的讲着,商行里的老伙计都是认识他多年的,知道他家就一个小闺女,多听了几次后,也跟着一道儿操碎了心。   毕竟,在冯源的描述里,娇娇就是个常年病歪歪、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瘦弱小可怜儿。   很难想象等回头他那些老伙计来他家后,见到了传说中的娇姑娘时,面上的神情能有多精彩纷呈……   而这时,娇娇也开了口:“爹,我想跟你学账。” 第6章   学账一事,是娇娇盘算多时,斟酌之后才决定的。   她是觉得但凡忙碌起来,自然就没空去惦记吃食了,即便不能立刻瘦下来,起码也不会再继续发胖了。再者,就算她心知自己一辈子衣食无忧,可多学一门技艺,终归是个好事。   正好冯源不在家的这大半月里,娇娇把下河村逛了一遍又一遍,细细的观察旁人家在做什么,又有哪些事情是自己可以学去的。   说真的,乡下地头的活计是不少,可适合娇娇的却寥寥无几。像一般的妇道人家,在家多是前后院的转,或是喂鸡喂鸭,或是打猪草煮猪食,再么就是洗衣做饭洒扫之类的杂活儿,遇到农忙时节还得下地干活。   这些事儿,别说她压根就做不来,就算她愿意咬牙吃苦学了去,她爹也万万不会答应的。   再仔细琢磨后,娇娇也发现村里妇人有做精细活儿的。像纺纱织布、女红绣活等等,这些倒是合适她了,可她却记得自己上辈子在出嫁前,跟着六婶子学了些所谓女儿家必须学会的手艺,结果手艺没学会,倒是把她一双白白嫩嫩的手扎得千疮百孔,可把她爹给心疼坏了。   最终,她的嫁衣、红盖头、绣鞋,还有带到夫家去的荷包鞋袜等等,全都是她爹另外找人给她做的。   权衡再三,娇娇最终选择了学账。   她上辈子嫁的是个商户,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倒也认识了一些字,做学问就别奢望了,甚至连游记手札都看不懂,唯一能看懂的估计也就是账本了。   将自己的想法抠掉关于上辈子的内容后,娇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爹,并道:“爹你以往不也常说什么技多不压身?我这大半月里,闲来无事就在村里晃悠,琢磨许久就觉得学账还挺适合我的,正好爹要在家待上数日,教教我呗。”   “你费这劲儿干什么?就算将来出嫁了,爹也会给你备下厚厚的嫁妆,保证你一辈子不愁吃喝。”   不怪冯源不乐意,在他看来,小闺女只要乖乖待在家里享福即可,旁的事儿哪轮得到她来犯愁呢?实在要是闲得慌,或是去趟集上,或是干脆由他陪着上县城逛逛。   打发时间的法子多的是,干嘛非得自讨苦吃呢?   娇娇听着这话音,心知学账一事恐怕难成,当下便苦了脸,委屈唧唧的看向她爹:“可我想学……”   “你这孩子!”冯源见她这般可怜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旁人就算是想偷懒歇会儿都不成,你倒是好,上赶着学这个学那个的。爹赚钱是为了谁?还不是想给你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将来好叫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这话倒是不假,冯源这些年来为了能多赚些钱,可算是吃了颇多的苦。要知道,他的家底本就不薄,光是凭着祖上传下来的田产,就足以窝在乡下地头当个舒舒服服的农家翁了。也就是想着闺女连个亲兄弟都无,不多攒些家当,将来等他百年之后,独留她一人,该有多凄凉。   哪怕到那时,娇娇已经嫁了人,那娘家也是出嫁女的底气和靠山,手头上有钱,纵是娘家的隔房兄弟们也会对她更上心点儿。   冯源还想劝几句,熟料娇娇却道:“爹只想着多攒些钱给我置办丰厚的嫁妆,可曾想过要是我连最简单的账本都不会看,万一嫁妆叫人给哄了去,又该怎么办呢?”   “这……”冯源刚想说一切都有他在,可这话到了嘴边却又临时打了个转儿,“行吧,回头爹教你看账本,不用太过于费心,能看懂一二就成。”   娇娇心知凡事都得慢慢来,当下便脆生生的答应了下来,还特地强调,从明个儿起,就让她爹教她看账本学认字。   ……   次日一早,娇娇便起身去了堂屋。可就算她起得已经挺早了,却还是不及日日早起的冯源。   事实上,不光是冯源,隔壁的六婶子一家也早早的起来了,等娇娇洗漱完毕后,早饭已经摆上了桌。   就听六婶子在那儿讲:“他叔你回来的刚好,明个儿就是三房黍哥儿娶妻的大日子,还想着你赶不回来呢,哪知刚刚好。“   冯源笑道:“本就是算着日子回来的。对了,你家小儿可说亲了?”   “还没呢,算算年岁倒也不着急,托了媒人打听着呢,回头要是有音讯了,自是立马告诉他叔你。”   六婶子又说了两句后,就打了个招呼离开了,她还忙着呢,别看娶妻的是三房的哥儿,她这个当婶子的,可不得过去帮衬一把?得趁着今个儿先把自家的活儿干完了,明个儿一早才好去帮忙。   娇娇把洗干净的帕子搭在了脸盆架上,回身坐到了饭桌前,同她爹一道儿吃早饭。   “你六婶儿方才那话可听到了?”   “嗯,三房的堂哥要娶妻,这事我知道的。”就算先前忘了,前头大半个月她都在村里闲逛,自是听人提过的,“还有婶子闲聊时说,等黍堂哥娶了媳妇,就该准备戊日秋社了。”   娶妻只关乎到一家的事儿,最多连着亲近几家跟着一道儿忙碌,可戊日秋社则是关系到家家户户的大事。无论是官府还是农家,都会在秋社日祭祀神,报谢今年的丰收,也祈盼来年收获满满。   不过,这些事情倒是不用娇娇操心了,横竖每年各家都会拿糕饼、瓜果、鸡鸭等等来祭祀,她等着吃就对了。   基本上,从秋收以后,一路下来就是秋收流水宴、各家办喜事宴请、戊日秋社、中秋节……   待天气再冷一些,还有祭祖、祭灶神等等,甭管过程有多少区别,不变的永远是丰盛的食物。   娇娇心里盘算了一阵,只觉得减肥大业任重道远,当下吃匆忙用过早饭,就歪缠着她爹教她识字看账本。   冯源很是无奈的取过纸笔,开始从最简单的识字教起。   别看冯家世代为农,可因着冯源家底不薄,又是家中独子,当年其父很是起了送他做学问考功名的心思。无奈,冯源看着倒是机灵聪慧,实则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勉强学完了“三百千”后,就不想再继续进学了。恰逢当时冯源母亲病逝,其父忙于管理田产,确实无法分心管他。没几年,就索性给他说了门亲事,想着早点成家也好……   只这般,冯源虽是识字,不过水平很是一般。当然,教导闺女是足够的。可叫他颇感意外的是,娇娇居然是个难得的奇才。   为了测试娇娇,冯源在连着教导了十来个字后,故意打乱了顺序让娇娇认。本想着能答对个一半就算不错了,岂料娇娇竟是一个不差的都认全了。   “你爷要是能看到这情形,不知道该有多欣慰呢。罢了,你先把这十来个字记记熟,明个儿我再教你别个。”感概归感概,冯源并不欲多教,他闺女又不打算考功名,何必这般辛苦?   娇娇点头应下,她没说的是,上辈子她就学过认字了,却也仅限于认识,既不会写,也不太懂其意,连看话本子都勉强得很,估摸着也就是上酒楼吃饭能看懂牌牌上的菜名而已。   等冯源离家去别家串门时,娇娇拿着笔开始吭哧吭哧的练字。   很快她就发现,练字是个很能消耗体力的活儿,看着精巧轻便的毛笔,在她手里仿佛逾千斤之重。才写了两页字,她就汗流浃背,手腕也酸得不行,不得不放下笔,喝口水再歇会儿。   随着娇娇开始学习认字、练字后,别的先不提,反正她确实不再每时每刻记挂着吃喝了。因为天气热,早先她爹从外头带来的小零嘴也放不住,她只略尝了尝,多数都分给了村里的小孩子。这回,她爹又带了不少吃食来,她拣了看着不太会发胖的吃了点儿,其余的一并推给她爹,并叮嘱再三,以后别买或者少买点儿。   冯源一方面倍感无奈,一方面也是心疼闺女。   这原先吧,他其实不是很相信六婶子的猜测,就算闺女年岁大了,他冯家的姑娘素来不愁嫁,怎么会因为嫁人一事这般为难自己?可随着事情一桩桩的袭来,到如今,冯源是不信也得信了。   为什么会突然嫌弃自己胖?   肯定是担心太胖了不好找婆家!   为什么想学账了?   必是担心将来嫁出去了,没兄弟护着保不住嫁妆!   冯源思来想去,还是认为有人在娇娇耳边说了什么,不然好好的一孩子,无缘无故的怎么就想到这些了呢?他的心肝儿多实心眼呢,成天就是馋这个馋那个的,必是有人多嘴了。   待又一天后,冯源领着娇娇去了三房那头喝喜酒。他是长辈,又是男子,哪怕是本家的也不能带闺女往男宾堆里挤,因此他便将娇娇托付给了六婶子的儿媳妇。   六婶子的儿媳妇娘家姓周,人唤小周氏,因为她姐也嫁到了本村,为了区分她们姐俩才这般唤的。   “我婆婆在后头掌勺呢,娇娇你跟着我,今个儿三房可下了血本的,全是大菜。”小周氏性子豪爽,拉着娇娇往女眷这边走,因着周围都是相熟的近亲女眷,倒不至于拘束。   娇娇笑眯眯的一一唤了人,也亏得她前些日子没少在村里转悠,不然隔了这二十年,就算原先是近亲,估计也得有一大半人是眼生的。   便有婶子同娇娇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聊了有一会儿后,那婶子忽然一脸神秘的冲着她努了努嘴,指点她往另一头瞧。   另一头,媒人打头阵,新郎官和新娘子在后,一行人由远及近,敲着锣打着鼓热热闹闹的往这边来了。   见娇娇一脸的不明所以,那婶子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那是小南庄的陈媒婆,她早些时候还跟我打听你家呢……咱们娇娇呀,也长大了。” 第7章   小南庄的陈媒婆?   娇娇起初先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时隔多年,她确实已经记不清楚上辈子替她说亲的媒婆姓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是眼前这人。   本朝对三姑六婆各行当的划分很是细致,像眼前这陈媒婆,都不消多问,便可知她只是一般在村里乡间行走说亲的中人,严格算起来都不能被称作媒人。而正经的媒人,指的是在官衙门里登记认可的,又称作官媒,有专门样式的褙子作为区分。   农家懒得穷讲究,只要有中人说合便算作是媒妁之约,可娇娇却记得,上辈子往家中来提亲的,是县城里的正经官媒。   再就是,这时间也不对……   身旁的婶子见娇娇只草草的瞧了一眼,就没甚兴致的别过了眼去,且面上并无任何害羞的迹象,看着像是完全提不起兴趣的模样。那婶子心下微微有些纳罕,不过转念一想,许是娇娇年岁还小,尚未通透而已,正好新人行至跟前准备行礼,便撂了这心思,专心观起礼来。   乡间喜宴比不上城里那边仪式繁琐讲究,至多只能称得上热闹二字。   男方家里特地雇来的鼓乐班子使出了浑身解数,将气氛推至顶点。村里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挤去的,办喜事的人家非但不嫌闹腾,还特地拿了花生糖块等等,让孩子们可劲儿的玩闹,只道越是喧闹越是好兆头。   待礼成,就是喜宴开始时,对于这些来凑热闹的村人来说,而后的喜宴才是至关重要的。   好一通推杯送盏后,各家各人都已酒足饭饱,也有婶子嫂子帮着归整餐盘,余下的饭菜也会被主家分好了送予各家帮忙的人,至于像六婶子这般掌厨的,更是端着好几盆子菜喜滋滋的往家赶,半大小子们则帮着将桌椅带回各家。   娇娇也同她爹一起往村北面走去。   冯源是村里出了名的能耐人,被新郎家人推到了主桌上,席间很是喝了不少酒。好在,他在外头交际惯了,酒量倒是不浅,到这会儿也不过只是微微有些上脸,看着并无太多醉意。   与父女俩同行的还有六婶子一家,他们也算是收获满满了,尤其是小豆丁菜头,小兜兜里鼓鼓囊囊的,装了不少花生瓜子糖块,席间也吃了不少肉,嘴上油乎乎的,面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因着心里十分高兴,六婶子边端着菜盆子走路边同儿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瞥见娇娇乖巧的跟在冯源身畔落后两步的地儿,又道:“娇娇如今也大了,我上半晌还听黍哥儿他娘说,小南庄的陈媒婆跟人打听你们家呢。”   冯源又不是真的醉了,闻言脚步略顿了顿,问:“打听我们家?”   “对呀,跟人打听来着,问得可仔细了。”六婶子笑盈盈的答着,她当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家有女百家求嘛,打听一下又不妨事的。   这也算是习以为常的规矩了,像媒人说亲,说的是两家人,但其实会去请媒人的只有家中有儿子的人家。多半情况下,都是男方父母请了媒人说了自家的情况,若是有心仪的,便直接托媒人去那家探探口风,若是没有,则但凭媒人帮着相看,有人选了再考虑是否妥当。   要是家有适龄闺女,却无人打听的话,说出来都要叫人笑话。   六婶子见冯源一直不吭声,想着他可能舍不得独一个闺女出嫁,就笑道:“姑娘家家的,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舍不得便多备些嫁妆便是,再不然嫁得近一些,省得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回面。”   冯源本就不是十分乐意,听得这话,心里质愈发酸涩起来。   这时,娇娇上前挽了她爹的胳膊,笑着打岔道:“我要陪着爹,哪儿也不去。”   “哟,可看出来咱们娇娇是个孝顺闺女了。”六婶子说了这话后,就不再多说了,毕竟这父女俩明显都不大乐意,她干嘛平白当这个坏人呢?再说了,只听说过男儿娶不到媳妇的,没听说哪家的姑娘还能嫁不出去的,确实不用着急。   村子再大能有多大?一行人很快就在岔道分开,娇娇同她爹回了家,就着缸子里的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娇娇见她爹今个儿喝了酒,便没再歪缠着让教学账,只盘算着趁着时间还挺早,等下回了房里,还能再写两页大字。   才这般想着,娇娇就听到她爹问:“心肝儿方才说的是真心话?真要陪着爹?”   娇娇寻思了一下,点了点头:“早嫁有什么好的?在家陪着爹才舒坦。”   “早嫁是不好,还是个小孩子呢,没的早早的送到别人家里吃苦受罪的,就算公婆再和气,能有亲爹好?”冯源乐呵呵的逗小闺女,“你说早嫁不好,那晚嫁呢?”   “随它啥时候嫁,这事儿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也是,还得我这个当爹的为咱们心肝好好谋划谋划,不过也不着急,不急。”   娇娇笑眯眯的看着她爹进了隔壁屋里,她也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笔墨纸砚还摊在靠窗户的长桌上,一旁还搁着她爹特地寻出来的字帖,当然不是名家字帖,只是寻常小儿练字用的。   比起旁的刚启蒙孩童,娇娇显然要更有耐心一些,况且很多字她上辈子都是认识的,写起来是费劲儿了点儿,可有基础总比没基础要轻松多了。   只这般,娇娇一面对着字帖练字,一面回忆着上辈子这个时候的事儿。   下河村因着沿河而居,且村中多水沟,田地比其他村落要肥沃很多,光是水田便有二三百亩。而这里头,属于冯源的便有一半。   冯源号称是家有良田百亩,这话确实不假,可事实上所谓良田单指上等的水田,假如算上旱地的话,只怕五百亩都不止了。   甭管是什么时候,家境富裕的人家都不会愁儿女婚嫁的,哪怕本人有瑕疵,家资丰厚总是能加分不少。也因此,打从娇娇上了十岁以后,来打听的媒人就没断过,不过绝大多数都被冯源拒绝了,根本就没可能把消息传到娇娇耳中。   上辈子,娇娇出嫁前完全没思量过别的,除了吃吃吃,什么都不惦记。而出嫁后,日子倒是过得顺心如意,可到底长了点儿年岁,总算不至于跟当姑娘时那般天真了。   不过她也确实不需要太费神,以她爹对她的疼爱来说,但凡要说亲,最后总是要同她商议的,哪怕她不记得当初那个官媒了,夫家的名讳总是知道的,着实无需担心。   这般想着,又见自己已经写了两页大字了,娇娇拿笔在釉色笔洗里清洗,洗好后挂到了笔架上,又将字帖仔细收好后,这才歇了下来。   她是不惦记了,旁人却做不到她这般心宽体胖的。   不两天,就有人上门打听了。   行走在乡间的媒人没那么多讲究,甚至多有旁的兼差,因此就算来女方家中相看,也能寻着合适的由头,再不济也可以说是寻常走亲访友,也免得最后没成闹得不好看。说白了,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好事,但要是成天有人上门来相看,却不是什么好事了。   上门打听的就是小南庄的陈媒婆,而陪同一道儿来的则是前两日刚办完家中喜事的黍哥儿他娘,末了,还特地唤了与娇娇家最为亲近的六婶子和她儿媳妇作伴。   全程,娇娇都乖乖的待在自己房里,只偶尔从开着的窗户往外瞄一眼,见几人有说有笑的,看似交谈很愉快,遂又低头看字帖练字。   娇娇完全不担心,只是在练字之余忍不住去想她相公此时又在做什么呢?再就是,俩人还能再续前缘吗?   陈媒婆没待太久,之后就又去了别家闲逛。这也算是乡间媒人的特点了,多数时候并不是受人之托前来相看的,而是要多走家串户,这样才能了解各家的需求,清楚哪家要嫁女哪家要娶媳,免得真碰上人问起时,来个一问三不知,平白错过了一桩生意。   哪知,等陈媒婆走了之后,六婶子一脸神情莫名的进屋来寻娇娇,见娇娇认真的立于桌案前练着字,她稍愣了下,才道:“娇娇还认识字?”   “我爹常说技多不压身。”娇娇笑着答了一声,瞥了眼窗外的院坝,见人已经走远了,微微松了一口气。就算不担心她爹把她随便嫁了,家里来了生人,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六婶子面色复杂的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犹犹豫豫的问:“娇娇,你还记得你娘不?”   “啊?”   见娇娇一脸的惊讶,六婶子微微叹了一口气:“甭管是城里还是乡间,说亲都讲究六亲俱全。有些讲究的人家,还忌讳个‘长女无母不娶’,偏你不光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你奶走得更早,这就……”   “那也总有不计较的人家。”娇娇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很是坦然的道,“这也计较那也计较的,没几个钱还穷讲究的,就算嫁了也麻烦多多,索性早早弃了还省事儿呢。”   六婶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接不上话来,只借着天色不早为由,先行离开了。   及至她走了,娇娇才纳闷的看了看天色,虽说这几天转凉了些,可日落时间并没有提前多少,这会儿外头亮堂堂的,估计起码得再过一个时辰才到傍晚。   ……   “娘,娇娇是个啥说头?”岔路上,小周氏站在路旁等着婆婆,一见婆婆过来就忙不迭的问道。   “能是个啥说头?我看娇娇完全就没明白我的意思,还当是打算给她说亲呢。”六婶子很是无奈,“照我的意思,横竖也不差那么点儿时候,咋不干脆等娇娇嫁出去了再说这事儿?再说了,她娘都没了十来年了,她爹要真想娶个填房,还能等到如今?娇娇小时候都没找,她都这般大了……我看这事儿不靠谱。”   “我也觉得心里没谱,可叔公说了,娇娇已经这般大了,回头她嫁出去了,独留源叔一个人在家多冷清?如今这个也不错,提前办了事,等将来娇娇说亲,对外说起来,也是有娘的。”   六婶子琢磨着也是这个道理:“那不然明个儿再说说?娇娇是个好性儿,只要对方不拿乔,处起来不难的。”   小周氏也跟着点头附和:“横竖是农闲,拉人聊家常也成,处不处得来,不处处哪知道?源叔最是疼娇娇,等娇娇一点头,他一准儿答应。”   “就这么办吧。”   婆媳俩在路边聊了几句后,便回家准备晚饭了。当然不止要准备自家的,还有娇娇父女俩的。   至于冯源,趁着今个儿天气不错,往上河村去了,那边靠山,常有其他村子所没有的出产,因着数量不多,不值得特地赶车过去收购,但闲得无聊跑一趟倒是使得。好在俩村子离得不远,冯源早上离家前同娇娇说了,天黑前一定能到家。   等冯源回家后,娇娇也随口同他提了白日里的事儿,父女俩都没太当回事儿,毕竟媒人走家串户太寻常了,真要有事儿人家也会主动提起的。   是啊,假如是娶媳,当然会主动上门求娶,可要是反过来呢?再恨嫁的女子,也绝不可能请媒人直接上门说亲,只能委婉的旁敲侧击。   于是,次日上午,黍哥儿他娘又过来了,同来的还有刚进门不久的黍哥儿那新媳妇。 第8章   新媳妇刚进门,由自家婆婆领着去亲朋好友家窜门子,实乃是寻常之事。   娇娇完全没察觉到异常,又见今个儿那位小南庄的陈媒婆不在,她便更没任何不自在,只拿了茶壶给几人分茶,捧着温热的茶盏跟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黍哥儿那一脉属于三房,跟娇娇这边是略有些远了,不过再远也尚未出五服,仍算是近亲。自然,黍哥儿的新媳妇,娇娇也得唤一声堂嫂。   新进门的堂嫂子看起来挺腼腆的,进来做客有一会儿了,也没听到她开口说话。只听黍哥儿他娘介绍说,是隔了有段距离的枣儿沟那边的人,娘家条件尚可,对闺女也上心,陪嫁里头有六床棉被褥子,还有两身新衣裳两双新鞋,早先黍哥儿家送去的小定礼和聘礼也都带回来了,看得出来那头都是厚道人。   娇娇自家条件相当得不错,上辈子她出嫁时,真当应了那句十里红妆。不过,她却也并非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知晓这年头嫁闺女人家的少,卖闺女的倒是多,像黍哥儿娶的这媳妇,娘家那头的做派已经算是很不赖了。   新嫁娘怕羞不开口,娇娇本身也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索性黍哥儿他娘还是很能叨叨的,再加上随后过来的六婶子婆媳俩,倒也称得上热闹。   就听六婶子略带戏虐的说:“娇娇年岁也不小了,算起来也就比你新嫂子小了半岁光景,你俩人同岁,倒是巧了。”   娇娇看了眼新嫁娘,平心而论,真看不出眼前这人跟自己同龄:“我还以为堂嫂比我小呢。”   “本也差不了多少。”六婶子仔细打量着娇娇,无奈的发现,那些所谓的旁敲侧击完全起不到作用,不禁有些气馁。倒是黍哥儿他娘接口道:“年岁倒是不打紧,大点儿小点儿反正都那样,就是呀……娇娇你可知我那会儿是怎么相中你嫂子的?”   “不知道。”   “哎哟,我当初就是跟媒人说,想要个六亲俱在的,这样的人福气足,最好是兄弟姐妹多一些的,回头也能早早的给我们家开枝散叶!”   这话一出,娇娇还未说什么,倒是六婶子微微皱了皱眉。   人嘛,都有亲疏远近,六婶子答应帮着说好话主要也是因为考虑到现实情况。毕竟,娇娇的岁数也的确是到了,等她一嫁,家里还真就剩下了她爹一人。再一个,她爹年岁又不算太老,续娶一个,保不准还能生出儿子来。作为冯家人,肯定还是希望冯源膝下能有个男丁的。   可这不代表就乐意听人说这些刺耳的话。像什么六亲俱在的,谁还能乐得亲人长辈去世的?还有什么兄弟姐妹多的,谁能不愿意多几个手足至亲?   眼见对方还要再说,六婶子打岔道:“各家有各家的喜好,也不能一概而论。像我儿媳妇,她娘家人口就简单得很,只要人品好,手脚勤快,我倒是不介意这些。再说了,她不是进门不久就给我添了俩孙子?”   黍哥儿他娘明显有些懵,不太明白六婶子为什么不顺着她说下去,反而讲了一通类似于拆台的话。好在,六婶子的儿媳妇小周氏还是看懂了,顺势做出了害羞的神情来,道:“娘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有人圆了场,话题才能继续下去。   甭管怎样,几人还是有说有笑的,唯一让人无奈的是,从头到尾娇娇都没怎么掺合,一副跟自己没甚关系的看热闹模样。   这下,连六婶子都有些没辙儿了:“娇娇啊,这要是你,你更喜欢人丁兴旺的人家,还是人口简单点儿的?”   娇娇毫不犹豫的道:“人口简单的。”   “也是,你都习惯了清净日子,难怪喜欢人口简单的。一般人家,有个兄弟二三人,倒也还行。”六婶子说到这里,却见娇娇一脸诧异的望向自己,顿觉纳罕,“莫不是你还嫌人口多?”   “像我家这样不好吗?嗯,最好是母亲在的,三口之家多好呢。”娇娇脑海里想的是她上辈子婆家,那的确是父母和独子构成的三口之家,哪怕后来她进了门,又生了儿子,那也只是五个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家庭。   就是这个话吧,也着实惊到了六婶子。   “娇娇,你还小你不懂,独子人家的日子是那么容易过的?那婆婆不得把独子当眼珠子似的疼?但凡有半点儿矛盾,保准会闹个人仰马翻的。不妥,万万不妥。”   娇娇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她也没同六婶子争辩,横竖她上辈子嫁人的时候,六婶子看着挺高兴的。   几人见娇娇确实不开窍,又说了一通话后,就再度别过了。   没等她们再来,便已经到了戊日秋社,好一番祭拜后,这天却是明显转凉了。很快,中秋便到了,他们这边也是吃月饼的习俗,不过少有人会去镇上买,多是自己下厨做的。讲究的,还会买些豆沙、芝麻当做馅儿,不讲究的,随便弄点儿素馅,凑合吃也就罢了。   再接着,却是家家户户忙着做衣裳、翻新冬被的日子了。   期间,黍哥儿他娘又来过两回,其他婶子嫂子也轮流来看过娇娇,跟她说了一通关怀的话,顺便拿走了她本身要做的料子,帮她做好以后,又给她送来时又说了一通话。考虑到娇娇本身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很多话实在是不好说得太透,无奈之下,原先看中冯源的那家姑娘她娘,便只能主动上门拜访,想看看这位远近闻名的下河村娇姑娘,到底是怎样一个难缠人物。   而彼时,冯源也被他们七房的叔公唤了去。   “让你续娶那个事儿,你到现在还没想好?娇娇都已经及笄了,眼瞅着就该嫁出去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替她想想吧?长女无母不娶,回头别给耽搁了她的亲事。”   叔公想得很好,人人都知道冯源这他家娇姑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拿他闺女做筏子一准能让他妥协。毕竟,早些年他就是担心后娶的继室对闺女不好,这才弃了再娶的念头。   哪知,冯源听了这话后却直摇头:“乡间的蓬门小户还讲究那什么‘长女无母不娶’?真要是这般穷讲究的人家,娇娇嫁过去能落得好?她性子憨,丁点儿心眼子都没有,嫁过去还不把过日子弄成了熬日子?我就这一个闺女,何苦委屈她?不如拣一户不计较规矩的人家,倒还妥当。”   “这……不说娇娇好了,你一直不愿续娶,自然也就没儿子,百年以后谁给你烧纸祭拜?你还怎么去见你父母爷奶?”   冯源半点儿不愁:“我是没儿子,却多的是侄子,回头从族中拣个孝顺听话的继承我这一房,不也一样对得起父母长辈?横竖都是我冯家的子嗣。”   叔公愣是被他这话说得哑口无言。   无子则过继,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当然,若是家境贫寒,保不准还得族中出面说尽好话才能勉强过继一个嗣子。不过,就冯源这情况,但凡他起了这个念头,有的是人上赶着当他的儿子。   就算冯源心疼闺女,备上厚厚的嫁妆,那他也得给嗣子留下最少十分之一的家产吧?按照田产五百亩来算,哪怕他把最好的水田全给了娇娇,往最差的算,嗣子也能得到起码四五十亩的旱地。这年头,又有几户人家拿得出那么多地来?   按说叔公还能再劝劝,可他也有孙子啊!   他跟冯源的父亲是堂兄弟,也就是他爹跟冯源的爷爷是嫡亲兄弟。可到底分家许久,两家的底蕴差得太多太多,偏他儿子多,孙子更多,舍了个把当真完全不当回事儿。   这一番迟疑,就叫冯源寻着机会,借口家中还有事,趁机告辞离开。   因为他回来的略早了点儿,倒是刚巧碰上了替闺女来打前阵的大娘。   说是大娘,人家年岁也不算太大,比六婶子还年轻一些。偏她哄得娇娇唤她王阿婆,娇娇虽然纳罕有人甘愿当老婆婆,却还是依言唤了,喜得王阿婆笑得眉眼弯弯,看向娇娇的眼里满是慈爱。   待临走前,王阿婆又见着了冯源,她年岁比冯源长,又是抱着嫁闺女的心态,因此倒没什么忌讳,好生打量了半晌,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冯源因着常年不在家,也认不全族里的女眷,等人都走光了,这才忽的将家里来人和先前叔公找他说的事儿联系到一起,忙去问闺女:“今个儿来咱家的人是谁?就瞧着眼生的那个。”   “王阿婆?”黍哥儿的媳妇今天没来,娇娇想来想去也就只这个人是陌生的。   “她让你管她叫阿婆?”冯源心下了然,只叮嘱娇娇早点儿歇着,便出门去隔壁寻六婶子。   娇娇一脸的莫名,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都没落山,怎么就要歇着了?晚饭都没吃呢。”   ……   隔壁家,六婶子还真就在说这个事儿,她是同她婆婆说的。   “王婶家那闺女,娘你也是见过的,说是模样出挑,干活利索,脾性也不错。可要真这样的话,怎的都二十好几了没出门子?是太挑了,还是怎的了?”   她婆婆就着夕阳的余韵纳着鞋底:“就是运道不好呗,早些年说了个娃娃亲,才上十岁,那人就没了。后来大些了,刚准备说亲,她爷又没了。等好不容易她爷的孝期过了,她奶没了。就三年前,她爹跟人上山打猎时丢了性命。一来二去的,这不就拖到二十好几了嘛。”   “这也……”六婶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顿了顿才道,“她有兄弟姐妹不?”   “有啊,我记得有俩妹妹一个弟弟吧。都没嫁娶呢,一个是运道不好,再一个也没钱。不过跟她相比倒是还行,年岁不大,慢慢来呗。”   六婶子刚要细问,就看到冯源朝自家走来,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儿,忙打起精神陪着笑脸道:“他叔,你这是为了……”   “叔公同我说了,我也同他表了态。以前吧,是娇娇年岁小,她心眼又实,吃亏受罪了也不知道说,我怕娶了个填房倒害了她。如今娇娇倒是大了,可我更没这个心思了,守着闺女过日子挺好的,何必再祸害别个?她六婶你帮我回了吧。”   “他叔,你是不满意那家闺女,还是……”   就算六婶子没往下说,她的意思还是很明白的。当下,冯源便很坚决的道:“我不会续娶的,没那个必要。”   见他这般决绝,六婶子也不好再劝,只无奈的应承了这个事儿,答应回头就去给回绝了。   冯源一身轻松的回家去了,比他更轻松的是娇娇。事实上,别人忙得天翻地覆,她却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知晓。这也难怪,上辈子她爹又没续娶,如今重生回来,她也不会往那方面想,谁又能料到,她两辈子都没察觉到身边的风起云涌呢。   瞅着离晚饭还有段时间,娇娇待她爹一出门,就回屋练大字去了。唯一叫她纳闷的是,最近这段时日来家的人多了,弄得她白日里都没空练字。毕竟,要是媒人来家,她完全可以借着害羞躲里屋去。可自家亲眷过来窜门子,却万万没有躲在屋里不见人的道理。   待她爹回来了,娇娇一面拿写好的数页大字给她爹瞧,一面欢喜的问道:“先前爹教我的那些字,我都会写了,咱们下面学什么?”   “都会写了?”冯源刚才还留了一分心思在别处,听得这话当下把旁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接过纸张细细看了一番,且惊且喜的道,“真没想到,爹的心肝儿居然还是个小神童。这要是早早的教你识字,保不准咱们家还能出个女秀才呢!”   娇娇眨巴眨眼睛,无比诚恳的道:“只是会写几个字是考不上秀才的,考秀才得背策论,写文章呢。”   “心肝儿还知道这个?”   “嗯,听人闲聊说起的。那上河村不就出了个秀才?听说考了好几回才考上的。”   这事还真不是娇娇瞎编的,不过人家说这话的重点却不是上河村出了个秀才,而是秀才有个抠门娘。亲儿子考上了秀才,家里办席一半肉是出嫁女拿回家的。自家只出一半肉不说,还心疼得跟什么似的。知道的,说她是心疼那点子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办丧事呢,拉长了个脸,晦气得不得了。   “别提老俞家,那家就没个好的!”冯源当然知道娇娇说的是谁,当下便不满的皱起了眉头,直至看到娇娇一脸的不明所以,他才额外解释了一句,“那秀才娘原先还想替家里的儿子跟咱们家提亲,被我否了。”   诚然,娇娇喜欢的还是她上辈子的相公,不过讲句良心话,人家是秀才,就算家境贫寒,秀才本身还是挺金贵的,起码在乡间地头是这样的。人家秀才娘上门提亲,不愿归不愿,还真没必要为这种事情生气。   “爹别气了,我不嫁,我陪爹。”娇娇甜甜的笑着,“等爹彻底烦了我再谈亲事也不迟,要是爹不嫌我烦,我就一辈子陪着爹。”   娇娇素来是心里想什么,面上就露什么的。冯源见她这模样,就猜到她误会了。他本打算费心解释两句,毕竟提亲那事里头的弯弯绕绕还挺多的,单冯家那些好儿郎就没少找俞家的麻烦。   可转念一想,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没的说出来让娇娇跟着糟心,这到了嘴边的话又叫他给咽了回去,只改口道:“成,都依心肝儿的。等你哪天烦了我这老头子,我再给你找个好人家、备份厚厚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嫁了去!” 第9章   却说中意了冯源当女婿的王阿婆,在亲自来冯家拜访过后,便欢欢喜喜的归了家。   王家那姑娘虽说年岁不小了,可到底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哪怕先前说过几回亲事,可除了头一个娃娃亲说成了外,旁的都是刚谈及便出了事。因此,见到母亲归来,她又是害羞又是期待,只一脸期翼的望了过来。   “我瞧着那冯家是真真不错,冯源年岁是不小了,可我原先远远的瞧过两眼,看着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模样,精壮得很,一副生意人的做派。要我说,顶顶要紧的还不是他家有钱,而是家里头人口简单,头上没公婆,当媳妇得轻松多少啊!”   先感概了一下冯家的好,王阿婆也得说说不好的地方:“就像咱们原先打听得那般,冯源只得一个小闺女,据说平日里拿眼珠子一样疼着。我仔细瞧了,那闺女性子憨憨的,看着就是个没吃过苦头,打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娃儿。不过也不打紧,她都及笄了,最多一两年就该嫁出去了。”   “若是样样都好,咱们也不敢高攀呢。”王大姑娘忍不住接了一嘴。   王阿婆拿眼瞧她:“听你这话茬是中意了?”   因着此时的房中就她们母女两个,迟疑了片刻后,王大姑娘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是什么身份,本就容不得我挑挑拣拣。再一个,我要是再不嫁,怎么给二妹三妹说亲呢?”   “也是,那行吧,等着听媒人的音信。”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王家这边还是挺有把握的。平心而论,王大姑娘真的不差,起码配冯源是足够的了。   这要是嫁闺女,多半不愿意嫁给长子,因为乡下地头,长子就算能多得家产那也没多少,反而上要赡养爷奶爹娘,下要照顾弟妹子侄。反过来说,娶媳妇却是很愿意娶长女,只因长女打小帮着父母干活又帮照顾弟妹,往往手脚勤快不说,还是一副好脾气,能忍让,能顾全大局。   王大姑娘就是典型的长女,又因家里缺少劳动力,她平常要跟着母亲下地劳作,要洗衣烧饭、喂猪喂鸡,屋里屋外都是一把好手。且王家也没打算多要嫁妆,只比着一般人家的规矩,拿个三五两的聘礼就成。   几番对比下来,各人都觉得这桩亲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哪想,待次日上午,陈媒婆就上了门,开口就是有负所托。   即便没将话说个清楚明白,王大姑娘还是听懂了,转身便跑进了里屋,伏在被褥上哭了起来。又一会儿后,她娘进了里屋,未语先叹气。   “罢了,咱们这附近又不止一个好儿郎,陈媒婆也说了,给你好好寻摸寻摸。”   “娘可知道这是为何?”王大姑娘止了哭声,半撑起身子望向她娘,“可是他家里人反对?”   “陈媒婆说是冯源自个儿没打算续娶,起码如今没这个心思……不管到底是咋回事,人家已经拒绝了,咱们就不能再上赶着去求,不然就算回头亲事成了,你也成了笑话。”   这大道理,多半人都是懂的,可懂道理并不代表就能做得到。王大姑娘原先就盘算着最好在冬至前能嫁出去,这样等明年家里就可以松口气给她两个妹妹说亲了,也不用再听人嚼舌根。尤其她要是嫁到了家境富裕的冯家,对两个妹妹将来说亲也是有好处的。   见闺女坐在床沿上低着头一声不吭,王阿婆心里头也很是不好受。在她看来,自家闺女确实不差,可结亲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她年轻时也看不透,总觉得娘家亲妹妹处处不如自己,却嫁得比自己好,之后年岁大了才明白,亲事还要讲究一个缘分。   又瞧了闺女一眼,王阿婆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门。这种事情还得她自己想通,不然旁人纵是说的再多也是无用的。   **   相较于王家,冯家这头却是热闹得很。   随着天气逐渐转凉,手头宽泛的人家已经开始琢磨年节要怎么过了,该添置的新衣该该准备起来了,该置办的年节也可以提前盘算了,再就是柴禾和木炭也是少不了的。   有冯源在,下河村的人从来不愁买不到需要的东西。这不,别看冯源没再出远门,可他仍是每天早出晚归的,这天他就带人拉了好几车木炭回来。数目都是早先统计好的,各家依着先前登记的数字,交钱搬炭。当然,除了冯源自家外,其他人家的炭都是不够烧一冬的,好在各家的柴禾都备得足足的,倒不至于为了取暖而犯愁。   这厢木炭才刚分给了各家各户,那厢冯家七房的一个子侄就兴冲冲的过来喊冯源。   “老叔啊!山上的猎户带了好多野味过来,你要不要过来瞧瞧?有一整头的野山猪,还有一只狍子、十几只野鸡野兔!”   冯源家里没养牲口,家禽也一概没有,他往年都是直接跟村里人收肉的,今年本打算也照办,听了侄子这话,才忽的忆起自家闺女不吃油水重的大块肥肉。   “要要,你小子赶紧把人留下,那些野味我全要了!”   说着,冯源就先回家取了钱,他平素做惯了买卖,家里除了给娇娇日常使的大铁钱外,还囤了不少的铜钱和小银锭,毕竟在采购山货时,带着一堆铁钱实在是不方便。   在心里估算了个价,冯源很快就取了钱往外头走去。   “爹,我也想去瞧瞧。”娇娇听到声儿,也跟着出来了,“我先前吃了不少野味,还没见过活泛的呢。”   冯源奇道:“那有什么好瞧的?往年村里杀猪,你不是每回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吗?算了算了,你想去就去吧,回头要是怕了赶紧躲起来。”   舍不得拒绝闺女难得的请求,冯源只得领着娇娇一道儿去了村口。   “老叔!这儿呢,在这儿!展兄弟带了好多野味过来,他说山上还有,要是嫌不够,他明天再跑一趟。”   隔着一小段路,就有子侄边招手边高声呼喊着。冯源紧走两步,先看了眼猎户带来的野味,瞧着都挺好的,便很干脆的点头:“还依着平常那价儿,这些我全包了,回头要是还有,尽管拿来。”   大概是因为双方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谈价的过程很是顺利,又因为部分野味还没处理干净,就有人主动拿来刀子盆子,帮着一道儿处理起来。   冯源也上前帮忙,还随口问道:“听说展小哥儿成亲了?那可好,你爹娘在天有灵也能安心了。”   “老叔你消息也太迟了,他成亲都大半年快一年了吧?我跟你说,展兄弟可不是一般人,你道他娶的是哪家的姑娘?说出来吓你一大跳!”   “哪家的?我看你小子咋吓我一跳!”   “嘿嘿,上河村老俞家的大姑娘!老叔你要是还不明白,我再给你说个人,老俞家的二小子,俞老二俞兴家你总该记得吧?”   冯源:…………!!!   愣了半晌,冯源才不敢置信的扭头问道:“俞兴家那瘪犊子是你二舅子?你娶了他亲妹子?”   这问题太戳心,感觉怎么回答都是错的,没等跟前的年轻猎户想好措辞,一旁的冯家子侄先忍不住帮着劝了起来。   “老叔,那事儿也不能全怪人家俞老二,都是他娘的错。再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娇娇又没真的嫁给他……娇妹子!!”冯家子侄吓得脸都白了,他才发现娇娇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   娇娇也有点儿懵,她很努力的在回想上辈子的事情,只因方才她爹和堂哥的话勾起了她久远的回忆。   上河村俞家?瘪犊子俞老二?还有俞老二的亲妹子?   噢噢噢噢噢噢噢!!   她想起来了,前不久她不还听人说起上河村出了个秀才?还听说啊,秀才亲娘就因为办席面杀了几只鸡,愣是在大喜的日子哭丧着脸,简直抠门到了极点。   刚听到这话时,她只是觉得有些耳熟。这会儿前后一联系,娇娇惊讶得眉毛都飞起来了:“你媳妇是秋娘……秋娘的姐姐?”   正被冯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搞得无所适从的猎户听得这话,纳闷的点了点头,又问:“你认识秋娘?”   娇娇卡词了,她当然是认识俞秋娘的,只不过那却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更确切的说,她认识的并非此时的秋娘,而是多年以后的石家二太太。   “见、见过一回吧。”   猎户也没往深处想,毕竟上河村和下河村离得又不远,两个小姑娘年岁又相当,就算以前见过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他是没多想,娇娇却忍不住再度陷入了回忆之中。   石家二太太啊,那的确是娇娇上辈子的好友,因为在娇娇所认识的人中,只独独跟她有着共同爱好。   ——吃。   俩人每回一碰面,既不听戏也不做绣活,谈论的话题永远都是关于吃喝的。当然,除了拥有共同话题之外,俩人还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胖得几乎如出一撤。   对了,尽管俩人看着身材差不多,不过娇娇还是能很自信的说一句,自己比石家二太太要苗条一些。比如说她的体重刚过两百斤的话,而对方大约要比她再重个二三十斤。   石家二太太俞秋娘,是娇娇最好的胖友!!   至于她最好胖友的娘家亲戚,那简直就是一窝的奇葩,同时也是很多人快乐的源泉。 第10章   娇娇也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般凑巧的事儿,常来他们村送野味的山里猎户,居然就是她上辈子好友俞秋娘的姐夫。   没等她回忆完上辈子关于俞家的那些事儿,野味就已经收拾好了。   展猎户带来的野味数量不算少,尤其那头野山猪,起码得有个二三百斤,再算上其他的,直叫人怀疑他一个人是怎么样把这些野味弄到下河村来的。   一下子收了数目这般多的野味,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吃不完的。好在,如今已至深秋,天气是一日凉过一日,倒是无需担心野味坏掉。再不济,回头腌制成咸肉,或者做成熏肉腊肉,都可以长时间保存。   待展猎户要离开时,冯源又同他多说了几句话。倒是跟俞老二没啥关系,只是叮嘱他在大雪封山之前,尽可能多送一些野味过来,要是有其他的山珍,也一并都收,无论是留着自家慢慢吃,还是送到冯源合作的商行都成。   所谓山珍,在他们这一带被誉为山神给的赏赐。只是这赏赐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哪怕离他们这儿不算特别远的小青山物资及其丰富,可叫人无奈的是,深山老林里的危险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隔几年就会发生猛兽下山偷吃家禽的事儿,更别提深入山中狩猎了。   旁的不说,那展猎户之父就是在多年前进山时,意外遭遇猛虎身亡的。   冯家几人还在闲聊着,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六婶子在看了看已经收拾干净的野味后,稍作斟酌便向娇娇提议道:“娇娇,回头烧个麻辣兔丁成不?那傻狍子肉可以拿来跟土豆炖一锅,再烧个清淡点儿的萝卜汤,你觉得咋样?”   娇娇低头看了眼自己那依然滚圆的身材,内心无比的挣扎。   六婶子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你吃饭前先喝两碗汤,再紧着萝卜、土豆多吃一些,最后再吃兔丁、狍子肉,这不就结了?要婶子说,咱们娇娇长得多好啊,这一身的福气。”   跟村里别个婶子嫂子不同,六婶子是当真把娇娇疼到了心坎儿里。她自个儿没得闺女,儿媳生的也是孙子,加上娇娇脾性好,又是她看着长大的,自是多添了几分亲近之情。   眼见娇娇还在犹豫吃还是不吃,六婶子只愈发心疼起来。   要她说,这冯源娶不娶填房继室,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儿,谁叫这世间对男子宽容,却对女子分外苛待?可偏生,好不容易盼来的媒人上门,竟不是给娇娇说亲的,叫她很是失落了好几日。   今个儿她见了展猎户,又听几人七嘴八舌的说了好些话,她可算是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迟疑了片刻,六婶子将娇娇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娇娇你忽的变了性子,可是因为几个月前,俞家使人提亲那事儿?”   娇娇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她完全不知道俞家曾来提亲过!   “那俞家,统共也就十来亩地,按说家境也不算差了,可你要知道,他们家那老婆子是出了名的偏心眼儿,要是给你说了俞家老大,就是那个秀才公,你爹兴许还能松口。可惜啊,人家说的是他们家老二,那就是个做篾器活儿的手艺人!”   “我知道啊,俞老二那一手篾器活儿比他爹都能耐。”娇娇已经将人都一一对上了号,只不过多数都是她上辈子听来的。   “手艺人饿不死,换成别家倒也凑合,可有俞家那个心眼子偏到了咯吱窝里的老婆子在,谁家敢把闺女嫁过去?听说过嫁妆补贴自家男人的,没听说过补贴大伯子的。娇娇乖,你爹也是为了你好,是他嫌弃俞家,不是俞家嫌弃你。”   六婶子话锋一转:“所以呀,该吃还是得吃,犯不着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亏了自己的嘴巴。别管这些野味了,自有人会收拾的,跟婶子回去去,走!”   三绕两绕的,娇娇就被绕进去了,感觉偶尔吃一顿好的,似乎也没什么太大关系?再说了,野味都是精肉,吃起来格外得有嚼劲儿,可要说油水却是大大不如家养的。   这么一安慰,罪恶感就差不多消散了。   于是,这天娇娇和她爹一起美滋滋的吃了一顿野味。   待收拾碗筷时,小周氏主动揽了活儿,舀了水缸里的水,蹲在院坝里边洗涮边同婆婆说话:“我今个儿才知道,原来有人来给娇娇提过亲。”   “快别提那事儿了!”六婶子一脸的烦躁。   小周氏纳了闷:“说亲成或不成都是常有的事儿,没的说不成就结仇的,难不成俞家那头还敢说闲话?”   “那你知不知道,咱们村里那几个浑小子替娇娇出头,连着好几个月见着人俞家老二就是一通揍?唉,出气是挺痛快的,咋都不想想,以后还有人敢给娇娇说亲。”   “……”   “也不能全怪他们,还不是俞家那老婆子不像话,竟是同媒人说,要专挑绝户人家的姑娘,太气人了!”   小周氏脑子是懵的,手里的动作倒是不停。听到头后这话,她只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提亲的打了发绝户财的心思来,就莫怪他们反击了,只是可怜了娇娇。   正被人同情着的娇娇这会儿却正襟危坐听她爹说事儿。   “咱们这一带嫁娶时,还是很考究的。心肝儿你年岁不小了,我又没续弦的打算,我就琢磨着,要不就索性趁着你外婆过整寿,送你去小住一段时日?”   娇娇低头盘算了一阵子,也对,她外婆今年该过六十大寿了,六十知天命,就是寻常百姓也要庆祝一二,而娇娇的外婆家还并非一般的市井人家。   冯源见她只低头不语,还道是她心里头不乐意,忙跟她分说外婆家那头的种种:“你小时候常同你娘一道儿往你外婆家去,你外婆家人多热闹,姐妹兄弟一大堆,每回你去了都舍不得回来。还有啊,虽说这几年你去的少了,可一应的年礼节礼你爹可没漏下,再说你外婆最疼你娘了,你去了她家,她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娇娇极信这话,事实上她外婆一家子都待她极好,尤其是她外婆,简直就是拿她这个外孙女当心头肉疼,竟是比嫡亲孙女都更好。就是她上辈子嫁人生子后,但凡家里得了什么稀罕物件,也会记得给她送去。   想到这儿,娇娇干脆的点了点头:“爹,我乐意去外婆那儿小住段时日。”   冯源先前担心闺女不情愿,可这会儿见闺女想都不想就满口子答应下来,心头反倒是愈发忐忑起来,生怕她在外头吃了亏遭了罪。   娇娇反而笑开了:“爹,那是我外婆家,有什么好担心的?真要担心的话,你也该担心我会不会把外婆家给吃穷了。再就是,我该准备什么贺礼呢?”   “这些小事都由爹来操心,你只管拣上几样自己喜欢的物件,回头带上就成。”   接着,冯源又说了些事儿,娇娇都一一答应了下来,却也没真将那些叮嘱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外婆一家子都是好的,从外婆到几个舅舅、舅妈,再到底下的表兄弟姐妹,所有人都是既和善又亲近,待自己更是好得不能更好了,跟自家村子比起来也差不多了。   不过,就算是要送娇娇去外婆家小住,那也不能立刻成行,只因外婆家住在相邻的焦邺县,离他们这儿可不近,得先赶驴车去县城里,再去车马行雇马车往邻县去。   在此之前,娇娇今年的新衣先到了。   乡下人家就算不缺粮食吃,那也没有年年制衣的习惯。不过,娇娇永远都是特例,别人一身衣裳穿好几年,她每季都裁新衣。还好,她也不是那么讲究的,小时候都有六婶子她婆婆一手操办了去,后头大了,则是有村里擅制衣的婶娘嫂子帮她置办的。   要说村里最擅长织布裁衣的,却是村头的三婶子了,她做的衣裳既时兴又显瘦,还会在袖口领口除绣上花纹,极得女孩儿的心。   量体裁衣是娇娇重生之前的事儿了,因此及至新衣裳和鞋袜一并拿走来时,她才猛的回过神来,忙接过来试穿了下,不料却是惊喜连连。   料子还是原先冯源从县城里买回来的那些,可新衣到手后一试,却是明显宽松了些,高兴得娇娇捧着衣裳就坐在床榻上傻乐。   “穿新衣就这么高兴?”三婶子奇道。   “我瘦了!”娇娇回过神来,比划着手脚叫三婶子瞧自个儿,面上的笑意是遮都遮不住,“看肩膀这儿,还有这腰带……天,我早先都没发现。”   按说,略大一些也不碍事儿,甚至有些人家做衣裳还故意留出几分来,比起合身,他们更在意衣裳能多穿几年。可娇娇却不,她好不容易瘦下来了,偏这天气又凉了,显不出多少来,自然只能在衣裳上面做文章了。   三婶子记下来差的尺寸,也没特地拿回家,就坐在娇娇家里,边改边闲聊。没一会儿,六婶子婆媳俩也过来了,都捧着针线篓子扎堆做活儿。   “娇娇啊,要不婶子教你针线活儿?”   娇娇忙不迭的摇头:“我在旁边打络子好了,针线活儿太难了,针扎手疼着呢。”顿了顿,她又道,“正好过几天我要去外婆家,多打几条络子,好分送人呢。六婶子,你觉得攒钱心梅花怎么样?葱绿柳黄和石青色的,我都各打几条。”   六婶子停了手里纳鞋底的活儿,侧过头一脸讶异的问:“娇娇你要走亲戚去?年前?” 第11章   三婶子也停了下来,语气比娇娇还要惊讶:“去焦邺县刘家走亲戚?”   见两位婶子这般惊讶,娇娇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抬眼看过来看过去,半晌后才点了点头:“对呀,去给我外婆过寿。”   “哦,原来是过寿啊,那去两天就该回来了吧?”六婶子又问,面上带着满满的期待。一旁的三婶子虽未言语,不过那神情简直就跟六婶子如出一撤。   娇娇隐隐察觉到两位婶子似乎都不太乐意自己外出,可她想了想上辈子,不觉得去外婆家能发生什么事儿,当下只乖巧的答道:“不是的,我爹叫我小住一段时间,大概会待在腊月里吧?年肯定还是要在家里过的。”   两位婶子面面相觑,似乎想开口说点儿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待稍晚些时候,三婶子将已经改好的衣裳交给了娇娇,让她试过没问题后,这才笑着问:“娇娇好久都没让我做饭菜了,今个儿想吃口啥?”   娇娇愣了愣,自打她重生后,去各家点菜的习惯似乎就没了,而是由着六婶子做啥她就吃啥。不过既然三婶子提出来了,她稍稍思考了一下,便道:“想吃茄子了,红烧茄子或者鱼香茄子都成,再来一碗白米饭。我得少吃点儿,省的长太多肉。”   “你又不胖!”三婶子笑盈盈的接了一句后,又重复了一遍娇娇点的菜,这才心满意足的拿着针线箩筐走了。   六婶子抬头瞅了瞅天色,索性也领着儿媳离开了。路上,小周氏忍不住问起了娇娇去走亲戚的事儿:“娘,你和三婶子看起来都怪怪的,这走亲戚不是常有的事儿吗?别人在亲戚家住得很了,会惹人烦,可就老叔那性子,一定会给钱的。”   为什么娇娇在村里的人缘那么好?她长得无害是一回事,更多的却是因为她爹舍得撒钱。   就拿坐秋冬衣裳来说,要不是把足了钱,谁会放下自家的活儿,专门给你仔仔细细的量体裁衣?还在袖口、领口给绣上花纹,甚至不怕麻烦的特地做了盘扣,这些既费工夫又费精力,要不是为了多赚几个钱改善家里的条件,谁会去做?还有点菜的事儿,说白了,就是都盼着能赚几个辛苦钱,毕竟光靠地里的出产,想吃饱喝足倒是容易,可一年到头想多攒几个钱却是难得很。   所以,小周氏才说了刚才那话。   六婶子迟疑的往前头走了几步,含含糊糊的道:“娇娇的娘啊,焦邺县县城里的人。”   小周氏很是吃惊:“焦邺县离咱们这儿挺远的吧?县城本地人?那可是不得了。”   “何止是县城本地人,那刘家可是焦邺县排得上号的富贵人家,家里好几个铺子呢,光是每年收的租子,就够他们家吃香的喝辣的了。”   “这样的人家……”怎么就嫁给了泥腿子呢?   有些话,身为晚辈不好说,小周氏到底没将心里话说出来,就是纳闷嫁过这些年,怎么就没见过娇娇往外婆家去。   心里存着事儿,小周氏第二天一早去河边洗衣服时,就有意无意的提到了娇娇要去外婆家小住的事儿。她是嫁过来不到十年的小媳妇,可同在河边洗衣服的,还有嫁过来几十年的,自是比她懂多了。   就有那上了年纪的大娘主动给小周氏解惑:“你说娇娇她娘刘氏啊?那可是个美人胚子,反正我活了一把年纪,还没见过比刘氏更好看的人儿,就跟那从画上走下来一样,跟咱们这些乡下人完全比不得。人家都说冯源不想续娶是因为忘不了刘氏,我看这话靠谱,要是娶那些后头介绍来的那些歪瓜裂枣,我看还不如守着刘氏的排位过日子呢。”   “可不是?你看她生的娇娇,打从一出生就是个白嫩嫩的娃儿,比年画娃娃都好看。可惜啊,她福薄命短,本以为先开花后结果,谁能想到她就这么难产死了呢?”   几个婶子大娘摇着头唏嘘不已,也有人替娇娇可惜:“好好的一姑娘,偏就打小没了娘,她爹到底是个大老爷们,往后说亲时,只怕有的是麻烦。唉,也难怪娇娇最近吃不好睡不香的,消瘦了不少呢。”   “就是,外人只道娇娇是难得的好福气,家有良田百亩,吃穿俱是上乘。可谁曾想过,她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她爹再怎么疼她,一年到头足有大半年在外头奔波,独留她一个孤零零的待在家里,就算吃喝用度再好,又哪里抵得上父母长辈呢?”   “源弟也挺可怜的,他娘没得更早,本想着娶了媳妇生了闺女,好日子就在眼前了,媳妇难产没了,连儿子都没保住。以后,那些家产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呢!”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   闲话嘛,说过就算了,谁也不会将这事儿搁在心上。可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没人注意到旁边有个小丫头已经将这事儿搁在了心上。   那人名唤冯琼娘,论辈分算是娇娇的隔房堂妹,仅比娇娇小了一岁多,却是天生身材矮小,明明再过一年就该及笄了,打眼瞧着却像是十一二岁没长开的小丫头。   听着耳畔嫂子婶子们的议论声,琼娘黑着脸死命的搓着手里的衣裳,结果一个不留神就将一件好衣裳给扯开了个口子。这下,原就心情极为不佳的她,愈发气恼起来,匆匆将剩下的衣服过了遍水,站起身端上大木盆就往家里赶。   因着其他人都在聊娇娇的事儿,倒真没人发觉琼娘这边的状态,更无人在意她已先一步离开的事情。   琼娘憋着一口气跑回了家,见家里没人,这才方觉安心了些,忙进屋拿了针线缝补起衣裳来。   乡下地头几乎什么都是自给自足的,哪怕不会绣活,普通的缝缝补补姑娘家都还是擅长的。只是今个儿琼娘心里带着气,动起针线来不免有些毛毛躁躁的,没等衣裳缝补好,手指头已经挨了好几下,气得她恨不得丢了衣裳踩上几脚。   等她好不容易缝补好了,又将大木盆里的衣裳都拿出来在院子里晾好,这才发现因为天气热,原本衣裳早就半干不湿了,哪怕她使劲儿的拍打,还是免不了留下极为明显的褶皱。   一整个上午,琼娘当真是干什么都不顺,就连去鸡窝取鸡蛋时,一个不留神给绊了一跤,人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手里还热乎的鸡蛋却摔在地上碎了个彻底。   等她娘三婶子拎着一篮子稀罕吃食回家时,就看到闺女蹲在院子里呜呜的哭,一时纳罕便问道:“哪个又惹你了?你爹和你哥他们不都大清早出门了吗?”   待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后,三婶子又是心疼鸡蛋,又是恼火闺女太蠢,一个没忍住就伸手往她身上拍了几下:“十几岁的大姑娘了,我跟你这个年岁都跟你爹定亲了,你还毛手毛脚的,连点儿小事都干不好……”   “你就知道打我骂我,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琼娘气坏了,甩开她娘的胳膊就往旁边躲。   “哎哟我的菜篮子!”三婶子顾不得骂闺女,先检查了篮子里头的吃食,见都完好无损,这才没好气的虚指着闺女骂道,“一天到晚的不干正事,就知道使性子耍脾气,回头你看有没有人上门提亲!”   “那我也比她冯月娇好!”   三婶子也没打算跟闺女死犟着,她都准备进灶间处理食材去了,直到听到这话,才一脸诧异的转过身子:“娇娇又怎么招你了?”   琼娘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便将早间在小河边洗衣服时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只道:“她有什么好可怜的?顿顿吃肉,每季都有新衣裳新鞋……你就记得给她做衣裳鞋子,我呢?我也想要穿新的!”   “瞎说什么呢?”三婶子没好气的道,“那是她爹买的料子,我不过就是想赚个手工钱,倒说的像是我上赶着贴补她一样。”   “那钱呢?她没给你钱?”   “她爹给了啊!”   “行,既是给钱了,那你拿拿钱给买料子做衣裳呗,过几天又是逢集了,我同你一起去。”琼娘美滋滋的盘算着,如今离年关还有两三个月呢,买了料子回来做,时间措措有余,到时候她就可以穿着新衣裳新鞋去走亲戚拜年了。   “你哥年岁不小了,我盘算着明年秋收后就给他娶媳妇,这些钱用不得。”三婶子一脸的平静,“你也别闹了,去帮我把鱼杀了。”   “哪儿来的?”琼娘赶紧去厨房拿了刀,蹲在地上利索得杀起了鱼来。   他们村本就是沿河而居的,不过因为人们常去河边挑水洗衣,还有不少人家养了鸭子和鹅,弄得河里嫌少有鱼出没。可要是真想吃鱼倒也不算难,只需要沿着河往上游走,绕过上河村,去到人烟稀少的小青山附近,捞鱼就变得容易多了。   可就算这样,像今个儿这么大的鱼还是少见。   “买来的呗!还能是哪儿来的。你记得弄干净点儿,多洗两遍!”   忙活了一上午,三婶子这才鼓捣出了两个拿手好菜,一道是鲜鱼豆腐汤,另一道则是麻婆豆腐,都是下饭的好菜。   琼娘眼巴巴的看着菜盛出了锅,忙伸手打算端到堂屋去,不想却被她娘一巴掌拍开:“这是给娇娇做的,她昨个儿吃了我做的鱼香茄子,直道开胃得很,还跟我说今个儿要吃有豆腐的菜,又说不能有肉,我琢磨了半天才想到这俩菜。”   “那把麻婆豆腐给她呗,我吃鱼好了。”琼娘转而去端另一个盘子,结果又被拍开了,气得她哇哇大叫,“娘你干啥!”   “我问你干啥才对,你当这鱼是好买的?也是赶了巧了,我去老葛家买豆腐回来的路上,刚好碰上你舅家表哥拎着大鱼要回家,我好说歹说才叫他把鱼卖给了我。正好,娇娇只说不能有肉,鱼肉又不算肉。”   “鱼肉当然算肉!”   “别闹,咱们家自打秋收后就没旁的进项了,好不容易娇娇又开了胃口,趁她还没往焦邺县去,赶紧多赚几个钱。”   琼娘气得脸都变形了:“我想要新衣裳新鞋子,你不给我做,我要吃口鱼肉你又不肯!满脑子都是赚钱赚钱,可你赚来的钱又不是给我花的!”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你就记得她冯月娇!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你啥时候也能对我这么上心?”   “回回都这样,不分春夏秋冬的,她说想吃口啥,你满村子给她找去。我呢?你啥时候费心给我做过一回吃的?”   “你给她做好吃的,还要我给端过去,末了我还得去她家拿碗筷回来洗干净!你说,这都是凭啥啊?我吃不着,她也别想吃!!”   一个气恼之下,娇娇猛的打翻了鲜鱼豆腐汤的大海碗,不想力道没控制住,小半碗的汤都撒在了自己手背上,刚出锅的热汤一下子就将她的手背烫红了一片,疼得惨叫一声,眼泪花花瞬间喷涌而出。   三婶子是又气又急又心疼,忙拉她出去,也顾不得从水缸里舀水了,直接将她的手摁到了水缸里头,怒道:“我这般辛苦到底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多赚些钱好给你哥娶媳妇,给你攒嫁妆?难不成我还能放着亲生的儿女不疼,去疼别家的娃儿?你个倒霉孩子就不能动动脑子?”   “疼啊疼啊疼!”   “自己待着,我给娇娇送饭去。”三婶子见她伤势也不是很严重,勒令她待在水缸边上,自己则回灶间盛了麻婆豆腐,并一碗白米饭,急急的往村北走去。   而此时,娇娇已经依着她爹的吩咐,将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了,准备明个儿一早就出发前往外婆家。 第12章   乡间地头出行难,平日里无论是去赶集还是往镇上采买东西,皆是靠两条腿走路的,极少人家会赶驴车前行。不过,这仅仅是在家附近,要是打算往远点儿的地头去,那就得去车马行等往邻县去的马车。   这日一大清早,娇娇同她爹一起就坐上了堂哥家的驴车,先往县城里赶,再转道往邻县去。   他们这个县名唤桑平县,与焦邺县虽说是毗邻而居,实则距离着实不近,哪怕坐马车也得要近一天光景,就这样还得是天气晴朗路况良好的前提下。   娇娇带的东西不少,除了先做的几身衣裳外,还有她爹后来买给她的几本闲书,以及应她的要求特地用作示范的账本子。   事实上,对于娇娇学账的请求,冯源始终觉得很无奈,他完全无法想象小闺女边打算盘边往账本子上记账的情形。不过,他转念一想,学会写字倒也不错,起码将来出嫁以后方便同他书信往来,毕竟亲笔信和让别人代笔的感觉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谁知,冯源才这般想着,就听身畔的闺女道:“爹,回头你能帮我买个算盘吗?我想要那种带度量衡的。”   冯源:………………   他心道,自家闺女真的跟旁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原先是不爱脂粉新衣,只好那一口吃食,就这还能说是小孩子心性不曾长大,可如今对学账上了心,又是怎么个说法?   “行啊,爹记下了。”甭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冯源到底心疼闺女,开口就应承了下来。   因着如今已经是深秋了,外头冷得很,哪怕是白日里,那冷风也是呼呼的吹着,刮得人脸皮子生疼。好在,马车窗上都装了厚厚的棉布帘子,加上冯源有出门的经验,提前就叮嘱娇娇穿得厚重些,倒也不算难熬。   中午饭是将就着在马车上吃的,倒是在路边歇了歇,在茶摊子上要了点儿热茶,却没耽搁太久,就匆忙又出发了。   饶是一路疾行,到达焦邺县时,也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如今天黑得早了,要是再稍微晚一点,怕就该伸手不见五指了。   “是冯姑老爷吗?”   有人等在车马行外,见有马车过来,高声唤道。   冯源心知是刘家那头派来的人,忙答应一声,提着行囊拉着娇娇下了车。   “我家老太太早就盼着姑老爷和表姑娘过来了,让小的今个儿晌午后就在这儿候着,还叮嘱了又叮嘱,千万要擦亮眼睛仔细瞧着,万不能错过了。”回话那人四十上下,蓄着半长不长的胡子,笑得一脸的和气,自我介绍说是刘家的二管家,特地奉命在此等候。   一通说道后,二管家便唤了轿子过来,又让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帮着拿了包裹,这就往刘家去了。   刘家就住在焦邺县的县城里,娇娇感觉轿子没走多久,就停了下来,紧接着她就被引着去了后宅。   重生一世,娇娇自不会像上辈子那么迷茫不知所措,她很清楚外祖家跟自家是完全不同的。别的不说,在冯家,哪怕是长房都没这般重的规矩,家里一律都是三合院,压根就没前后院的区别,姑娘家最多外出需要人陪伴,但若是在村里,却是随便出门玩闹嬉戏的,半点儿不讲究。   可刘家就不同了,县里人家重规矩,刘家的宅院还是四进的,女人一律待在后宅,极少情况下才会往前头来,出门就是一件稀罕事儿。而且,即便是有正事,能往前头来的也只能是已成婚的,要是未嫁的姑娘家,无论年岁大小,都必须乖乖待在后宅里。   上辈子她爹送她来外祖家小住时,就是让她先去后宅,自己则去前头见娇娇的几个舅舅,之后就宿在了客房里,仅在临行前同刘家老太太见了一面。   因着有了经验,娇娇倒不觉得诧异,由着刘家的婆子引她去了后宅见外祖母和几个舅妈、表姐妹。   刘家人口不算少,刘母一共生养了三儿两女。其中,大闺女嫁到了县里,小闺女也就是娇娇的母亲,在十年前便已去世,至于三个儿子皆已娶妻生子,因着尚未分家,便都住在刘家老宅里。   “娇娇,我的心肝儿哟!”   二管家说的不错,刘母确是已等候多时,如今见了娇娇,顿时眼眶泛红,一把将娇娇拉到怀里,她只道:“自打接了你爹遣人捎来的信,我就日也盼夜也盼,可算把我的心肝儿给盼来了。”   娇娇笑盈盈的同外祖母问好,刚打算跟屋里的其他女眷打招呼,就见打头的大舅母朗声笑道:“娇娇,我是你大舅母,你可还记得?上回见着你时,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话音未落,大舅母身畔的妇人就接口道:“娇娇,你外祖母可早就盼着你过来了,好几日前就命我将隔壁的耳房收拾出来,一应的被褥全是新做的,让人浆洗干净又特地晒过熏好了,保准你住得舒舒服服的。”   “哦对了,我是你二舅母,这位是你三舅母。”   娇娇一一唤了人,就又有表嫂和表姐妹过来说话,一时间屋内热闹了起来。   刘家这边共有三房,除了娇娇的三个舅舅和舅母外,还有十来个表兄弟表姐妹。其中,已婚的表哥有两位,因此屋内便有两位表嫂在,已嫁的表姐则有三位,还有两位表姐妹尚待字闺中。   “好了,今个儿时候不早了,娇娇又奔波了一天,怕是早就累坏了。不如先叫她好好歇歇,横竖要待一段时日,回头有的是时间聊家常。”刚才没逮住机会开口的三舅母,这会儿笑得一脸和善,拉着娇娇的手不放,“今个儿太晚了,没让你见着你表弟,赶明儿我再唤他来见你,他与你一般大小,该是有话说的。”   娇娇刚要开口答应,就被刘母把话截了去,只道自己乏了,叫各人散去了。   待众儿媳、孙媳、孙女都离开后,刘母才一脸爱恋的望向娇娇,说的话却叫人意外:“娇娇你不必去理会你三舅母,那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也是怪我,当初不该一时心软让你三舅娶了这么个媳妇。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你可累了?这一天没吃好喝好吧?我早就让人备了宵夜,你多少吃点儿。”   还真别说,娇娇确实饿了,就算她秋收后有意识的消减吃食的份量,可打小就养大了的胃口真没那么容易缩小。哪怕早间吃得饱饱的,中午却仅仅啃了俩馒头和着热水吞下肚,晚间更是干脆不曾吃喝,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待宵夜上来,娇娇顾不得客气,先吃了几口垫垫肚子,而后才不好意思的向刘母道:“外婆,我确实饿了。”   乡间地头,唤自家祖母叫奶,管外祖母叫外婆,娇娇犹记得她上辈子倒是得了叮嘱,喊刘母叫外祖母,却被刘母笑着纠正了,只道按着她的习惯来,叫外婆更亲近些。于是,这会儿娇娇索性直接唤了外婆,省得回头再改。   刘母自始至终都是满脸笑意,看向娇娇的眼神里充满了疼爱和怜惜,听得这话后,面上的笑容更甚了,连声答应后,便催促娇娇继续吃,又问她平日里爱吃些什么,有无忌口,好吩咐厨下去安排这段时日的伙食。   娇娇不记得上辈子自己是怎么说的,估摸着该是说了大实话,反正她印象中,刘家的伙食极好,顿顿都是大鱼大肉,她在外祖家待了俩月,愣是把自己吃得白胖滚圆,令前来接她回家的冯源目瞪口呆。   冯源并不知道闺女的适应能力这般强,这娇娇在外祖家好吃好喝的过日子,他愁得跟什么似的,生怕极少外出的闺女闹脾气想家想爹,结果……   这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娇娇因着想瘦下来,面对外祖母的问话,她只说自家爱吃清淡的饮食,不拘什么,口味淡点儿就成,至于忌口倒是真没有。   刘母不疑有他,只笑着答应了下来,待娇娇把肚子填了个半饱放下碗筷后,她便叫了热水,让小婢服侍娇娇洗漱,早早的歇下了。   ……   正院这头倒是一派和气,可另外几房却不怎么和谐了。   大房太太徐氏领着俩儿媳妇回了院子,问了婆子得知老爷和少爷们都还在前院陪酒,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儿媳们说话:“咱们那位小姑奶奶过世许久了,要不是姑老爷逢年过节都不忘送年礼节礼来,我还道这门亲该断了呢。”   “娘,小姑人虽没了,可他家的年礼节礼却是要比大姑家丰厚多了,想来是个规矩的。”   “乡下人家能有多规矩?我看呀,不是存了让咱们家替他家姑娘撑门面的心思,就是纯粹钱多烧的。也是,他们家没儿子,留这许多钱也没甚用处。”   徐氏警告的瞥了二儿媳一眼,见她悻悻的低了头,这才道:“管他有何用意,却是跟我没关系的。”   她大儿媳见弟媳挨了一记眼刀子,心头暗喜,嘴上却仍平静的道:“我瞧着二婶和三婶,怕是都有意叫表姑娘留下来长住呢。”   已及笄的异姓姑娘家,要想留下来长住,可不止得嫁进来一条路子吗?   徐氏不以为然,她是生了仨儿子,无奈前两个都早已娶妻了,连孙子都有了,最小的儿子如今不过才刚十岁,既然前后两头都挨不着,那她还费什么心思?   “随她进不进门,与我又没的好处。不过你俩也注意点儿,老太太既是喜欢这表姑娘,你俩的态度可要给我摆正了,这个家至少如今还是老太太当的家。”   闻言,徐氏那俩儿媳便皆低下头恭恭敬敬的答应了。   ……   大房还算太平,二房太太却因着在正院里的事儿,回去就发了脾气。   “大嫂便也罢了,老三媳妇太过分!”   二房太太李氏只得二子,皆未娶妻,从年岁上来看,她长子今年十八,次子则刚十六,比起三房那小少爷都更适合。要知道,三房小少爷说的是与娇娇差不多大,实则要比娇娇还小上大半岁。本朝虽不反对大妻,但多半人家都是媳妇比相公年岁小的。   李氏也是没想到,她苦心盘算着到底将娇娇说给大儿还是二儿时,弟媳居然跟她打了一样的主意。再转念一想,她倒是明白了过来。   比起光生儿子不生闺女的大房、二房,三房这些年来的日子简直就是苦水里泡大的。   三房太太林氏的出身还挺不错的,无奈其父早亡,家道中落,到她出嫁时,家中简直已经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了。   虽说她最终得以嫁入刘家,却始终不入刘母的眼,本来刚进门没在婆家站稳脚跟也实属寻常,待过几年得了儿子后,情况自然会有所改善的。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林氏虽很快就开怀,却一生一个闺女,再生还是闺女,接着生又是闺女……   一连四个闺女后,她又怀了身孕,每天夜里做噩梦都是自己生下了第五个闺女。好在老天爷还是仁慈的,终于让她生了儿子。不过,没两年后,她还是第五次怀孕,这回又是闺女,叫她真的凑足了五朵金花。   且不说那五朵金花如何,单说她的独苗苗儿子,很凑巧的同娇娇同一年生,不过娇娇生在年中,她儿子则生在年尾,俩人差了大半年。   横竖差得也不多,林氏好几年前就琢磨上了,中表亲最是时兴不过,假如娇娇要嫁给刘家,她儿子就算年岁略小了点儿,却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别的不说,她这个当儿媳的虽不得老太太喜欢,她生的儿子却颇得老太太的眼。   机会还是很大的,她得抓紧时间好好谋划一番。 第13章   偌大的刘家祖宅里,各房各人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盘算着如何才能更好的为自己谋好处。   而作为本次事件的关键人物,娇娇本人却无知无觉。   她的情况其实有点儿特殊。   上辈子,她也是及笄这一年被父亲领着来到了外祖家小住。冯源的想法很简单,他本人很早就没了娘,又没有续弦的打算,自然得为唯一的闺女着想。偏冯氏一族只能算是乡间地头的土地主,土地和钱财是不缺的,却没法给娇娇借势。斟酌再三后,他将目光瞄准了岳母一家人。   刘母出身耕读之家,嫁的又是焦邺县出了名的富商大户刘家,生养了三子两女,又帮着教养了数名孙子孙女,尤其她的女儿和孙女们,都嫁得十分不错。   在这种情况下,让刘母代为教养娇娇,既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又能给娇娇添些体面。   当然,冯源想的还不止这些,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什么都没有跟娇娇说,两辈子说的都是去刘家小住,叮嘱她要乖乖听刘母的话。   上辈子,她是真正的天真懵懂,所思所想除了吃喝一事外,便是对父亲的思念,压根就无从知晓外祖家一众亲戚的想法。及至后来被父亲接回了家,她依然不清楚她在刘家小住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儿,对刘家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亲戚们都很和气,待她很好,饭菜点心味道都不错……   而到了如今,娇娇哪怕不像上辈子那般单纯了,可错就错在,她太自信了,相当得信任自己的记忆,以及对刘家的最初印象,完全不曾往深处想。   ……   次日,娇娇从甜梦中苏醒后,就在婢女的伺候下洗漱完毕,紧接着就被刘母招了过去,因为她爹过来道别了。   昨个儿到达焦邺县时,实在是有些晚了,不光娇娇没能见到她的舅舅们和表兄弟们,她爹冯源也不曾拜见刘母。于是,冯源便大清早的赶过来拜见,顺便也是告辞。   看着一直在傻乐的闺女,冯源在心中暗暗叹气,不过还是依着原定计划拜别了刘母,离开了刘家。   送他出门的是刘家大老爷。   “妹夫竟是这般担心?可是担心我们照顾不好娇娇?”   这话冯源如何敢应?他只无奈的挤出笑来:“自然不是。”   刘家三位老爷里头,按说同冯源之妻感情最好的该是最小的三老爷。然而,打从多年前开始议亲那会儿起,冯源就对三老爷颇有微词,也不能说他反感三老爷,不过确实是有些瞧不上眼。私底下,冯源倒是对他这个大舅哥赞誉有加。   因此,在略组织了下语句后,冯源带了点儿试探意味的道:“我家娇娇打小就是个实心眼子的憨丫头,也是我的错,不该半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教她,弄得如此她都及笄了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唉,我愁的是将来她出嫁了该如何同夫家众人相处。”   “这有什么?”刘家大老爷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你要实在是担心,不如将娇娇嫁到我刘家来。当然你要是舍不得,权当这是句玩笑话,亲事嘛,还是得两厢情愿才美。”   俩人都不是傻的,几句话下去后,自是明白的对方的意思。   本来嘛,冯源既是问出了前头那番话,就是抱了试探的想法。刘家大老爷则是真的不在意,他亲妹子嫁到了冯家,冯家姑娘又嫁了回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件美事。   得了确切的说法,冯源的心倒是放了下来,不过他也不急着定下,只笑着打哈哈:“我虽然性子急了点儿,可娇娇原也不大,这事儿不急,不急。”   刘家大老爷笑得一脸和气,目送妹夫离开后,便径自回到了大房的院子里。   要说这刘家祖宅,地方还真是不小。除了专门用作于待客的前院外,还有三个院落。其中,第二进正院住了刘母并几个未出阁的刘家姑娘,第三进就是长房的地盘,而二房三房却是共用第四进院子的。   刘家大老爷回家时,正好碰上大太太徐氏正领着俩儿媳准备去正院请安。见状,徐氏便让俩儿媳先去,只道她稍片刻后就到。   “妹夫临走前可曾说了什么?”   “你料得不错,他就是存了将娇娇嫁过来的想法。”   “那你是怎么回的?”   “我能怎么回?如今最时兴的就是中表亲,他既愿意,咱们肯定得同意,不然不就是坏了两家的情分?横竖挑长房长媳才讲究门第,其他哥儿寻个差不多的就得了,她冯氏独女配我刘家哥儿也挑不出理来。”   大太太徐氏毫不意外夫君是这么想的,说的更直白点儿,管她冯月娇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她是刘家女儿生的,嫁的又不是长房长子,哪怕她浑身上下没一处优点,刘家也要了。   想起两个弟媳的嘴脸,徐氏冷笑道:“咱们是不稀罕,可有的是人稀罕呢。”   “那就让他们争去,咱们站一旁看戏就成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默契的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片刻后,刘家大老爷便去了铺子里巡查,而徐氏则匆匆赶往正院。   徐氏以为,接下来就该看到二房和三房之争了,毕竟要想娇娇嫁入刘家,二房的三哥儿、四哥儿,三房的五哥儿,都是有机会的。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保不准三房那头的机会更大一些,起码他们是齐心协力推五哥儿的,而且刘家也就只有三房有闺女,俩未嫁的跟娇娇年岁差不多,扇个风点个火,最是合适不过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等徐氏赶到正院时,刚笑着跟刘母道了歉,一扭头就看到了脸色难看的两个弟媳,紧接着就听到刘母同她说:“你来晚了,没听到我方才说的那话,不过倒也不急,你唤大郎二郎带着我下的帖子,一同去往我娘家,将我娘家侄女接来小住几日。”   徐氏有点儿懵,不过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还是叫她恭恭敬敬的对刘母道了是。再看两个弟媳,若说方才是面色难看,那么如今就是真真切切的棺材脸了。   刘母的娘家也在焦邺县城内,因此未到晌午就将人接了来。   来的是刘母弟弟家的闺女邱十一娘。   邱家便是那刘母的娘家,因着是耕读之家,规矩较之一般人家要多了不少,其中之一就是女儿无名,平日里喊的是序齿,像刘母就是曾经的邱三娘,只不过如今早已无人喊她名讳罢了。   娇娇自是认得刘母这娘家侄女。   事实上,她上辈子同邱十一娘的关系极好,俩人虽不是一辈儿人,交情却着实不错。见面头一天,俩人就仿佛一见如故一般,甚至在离开刘家时,娇娇最舍不得的不是刘母这个亲外祖母,而是邱十一娘这个表姨。   哦对了,除了表姨外,娇娇还记得刘家有个堂姨,是她外祖父亲弟弟家的闺女。   两个姨脾气性子都极好,一个喜诗文,另一个善女红,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如今,才是刚到刘家的第二天,娇娇先见到了表姨邱十一娘,估摸着堂姨得过个两三日才能到,便忙上前挽了表姨的胳膊,笑盈盈的唤了人,并道:“早就听说外祖母家是耕读之家,表姨你可识字?我在家得父亲教导少少的认得了几个字,你能抽空指点下我吗?”   邱十一娘原就是做好了万全准备而来的,想着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又是被千娇百宠养大的乡下丫头,便是有能耐也有限,笼络起来该是不费什么劲儿才对。   饶是抱了轻视的心情来,邱十一娘也万万没想到,娇娇竟先她一步释放了善意,看向她的眼神里俱是亲近,弄得她不由的愣了片刻,差点儿误以为有所图谋的人是娇娇而非她自己。   上座的刘母见娘家侄女愣在了当场,当下不满的轻咳一声,提醒道:“十一娘,娇娇在同你说话,你爹不是说你学问不错吗?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指点下娇娇也成。”   邱十一娘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又怕娇娇误会自己,赶紧冲她露了个笑容,恨不得立刻开始教学。   而刘母的下手处,徐氏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憋得着实不容易,至于二房和三房,则干脆表演起了川剧变脸,仿佛在比赛谁的脸色更臭……   因着刘母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待用过了午饭后,其他人纷纷离开了刘母处,又因婢女报客房尚未收拾妥当,刘母刚准备顺势让娘家侄女去娇娇屋里休息时,娇娇抢先邀请了表姨。   “表姨,咱们略做休息,之后你就教我认字好不好?”   邱十一娘面上笑得格外灿烂,心里却是完全懵圈的,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娇娇这人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就傻,再不然就是她忽的成了人见人爱的福星?   不光邱十一娘是懵的,刘母其实也没想明白,一旁她曾经的陪嫁丫鬟,如今的管事嬷嬷扶她进了内室,见她一脸恍惚,笑着道:“老太太是在想表小姐?老奴倒是觉得,甭管表小姐是真喜欢还是装喜欢,只要她满意了,姑老爷还能反对不成?”   刘母面上无悲无喜,沉默片刻后才长叹道:“要是荷娘还在,我又何必费这些心思?冯源不错了,荷娘没了十年,他都不曾续弦,可他就娇娇一个闺女,便是为了娇娇着想,我也得让自己人填了这个空。”   “老太太您说的是。依老奴所见,表小姐同十一娘极有缘分,怕是合该她们有母女之缘。”   “唉,但愿吧……” 第14章   从刘母房内出来后,娇娇领着邱十一娘去了自己暂住的东耳房,不等她唤人,就有婢女主动端着茶水点心,放下后便自发的退到一旁,低头含胸作谦卑状。   这刘家本就是焦邺县富商,无论是已故的刘老太爷,还是如今当家的刘大老爷,皆是善经营之人。因此,刘家处处体现着奢华之风,就不说旁的,光是拨给娇娇临时使唤的婢女,比外头体面人家的姑娘都不予多让了。   上辈子,娇娇来刘家小住时,初见这番情形很是惊讶,好在她心眼实,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就淡然的接受了这一切。既不曾有多艳羡,也不曾如何自卑,端的是一副淡定自若,弄得刘家一众女人一度弄不清楚她到底是端得住,还是傻得可以。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如今的娇娇早就不是那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农家小姑娘了,她在夫家那些年可不是白待的,毕竟比起富商刘家,她那夫家才是真正富甲一方的豪富之家。   因此,再度来到刘家后,娇娇比上辈子更淡然,无论是屋内精致奢华的家具陈设,还是价值连城的古董玉器,皆没不曾叫她有丝毫的动容,仿佛全然不被她看在眼里一般。   也因着她这番做派,倒是叫刘家众女眷又高看了她一眼,婢女们更是仔细伺候着,生怕惹了她不悦。   这些个事体,刚被接到刘府中的邱十一娘自然是毫不知情的,事实上她虽为刘母的娘家侄女,可今个儿却是她头一回来刘家做客。   邱十一娘一面偷眼打量着东耳房的陈设,一面又去瞧娇娇的面色,见她虽体态丰腴,一举一动却还是透着大家风范,心中愈发期待起来。   “表姨,你可要小憩一番?还是先口茶,缓缓再歇?”娇娇笑着指了指桌上的茶盅,“这茶汤十分不错,不光味儿好,饮后口齿留香,要不要试试看?”   “好,那我试试。”邱十一娘在家中也时常饮茶,不过刘家待客的茶,却是比她家要好上数倍,好在她多少也懂茶,毫不吝啬的夸赞了几句。   略饮过一盏茶,二人便回了里屋小憩一番,不过真正入睡的也就只有娇娇而已。   侧过脸看着娇娇的睡颜,邱十一娘心头的祈盼愈发热切起来了。   时人都道读书能改命,十分羡慕以耕读闻名的邱家,可自家事自家知,邱十一娘自然是明白家里是什么情况。读书人是不少,却始终在秀才功名上停滞不前。尽管吃喝不愁,可家中却颇有些坐吃山空的架势,加上去年的秋闱,众叔伯父兄都参加了,花了一笔庞大的开销,却无半点儿好消息……   其实,就不说那些身外之物了,光是这午后小憩,那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做到的事儿。即便女子无需下地,可房前屋后这么多事儿,哪样不用人费心费力?   就拿邱十一娘而言,像挑水洒扫洗衣做饭这种粗笨的活计自有那仆妇来做,可她身畔却没个婢女,一应事情都是她自己操心的,家里也没个针线房,哥哥们的衣裳嫂子们倒是自理,可她和父母的,却得自己裁剪缝纫,得闲了还要做些绣活儿好拿去换些钱买脂粉……   要说原先让她做填房继室是她爹和她姑的主意,那么仅仅这小半天的相处下来,邱十一娘就坚定了要嫁给冯源的心。   抱着这样的想法,待娇娇醒来后,邱十一娘便使出浑身解数哄她高兴,等见了娇娇拿出来的启蒙书后,她心中虽是暗暗鄙视,面上却是温柔和善的笑容,十分耐心的开始教导。   ……   待到傍晚时分,众女眷再度剧集到了刘母房内,而彼时,昨个儿不曾见到的刘家三位老爷并六位少爷也纷纷过来请安,随后分桌而食。   娇娇自是见过她那些舅舅和表兄弟们的,不过一来是时隔多年,二来上辈子在刘家小住时,也不过是偶尔碰上一回面,实在是谈不上有多熟悉。因此,她只顺着刘母的意思,一一同众人问好后,便不再多言。   刘母不以为意,即便娇娇是在乡间长大,所见的也必是族中之人,乍一见到外男拘谨也属寻常,只笑眯眯的让儿孙退下。   “咱们家是男女分开用饭的。”刘母简单的解释了一句,便命婢女们上菜。   其他人倒是还好,刘家二太太和三太太的脸色却是一个比一个难看,看向邱十一娘的眼神更是带着不满。   晚饭的气氛十分诡异,除了娇娇之外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只她完全沉迷于美食之中。   刘家不愧是富商,一应的衣食住行都极为讲究,厨下更是有一套专门的班底,所有的饭菜不光用材考究、味道极佳,连那摆盘都异常的讲究。   见娇娇吃得欢,刘母只笑问道:“看来饭菜倒是挺合你胃口的,不知道同你家比起来如何?”   娇娇想了想,老老实实的说:“单论味道倒是差不多,不过外婆家的菜肴看着更精致些,用的原料也更稀罕了。”   “县里嘛,采买东西确实要更方便一些。”   闲聊之中,众人用过了晚饭,大太太回话说,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请邱十一娘挪步。   娇娇很是恋恋不舍的看了过去。   她想的是,虽说上辈子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大真切了,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这回来刘家小住,就是她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见到邱十一娘,而且邱十一娘压根就不等她回家,就先行离开了刘家。   好舍不得啊,这么好的女先生……   这一幕落在刘母眼中,却是令她心头暗喜,不由问道:“娇娇若是舍不得你表姨,不若同她住一屋?”   不等娇娇开口应声,最末的三太太却忍不住抢着说道:“大户人家的姑娘呢,哪儿有跟人同住一屋的道理?”   娇娇深觉这话有理,遂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刘母没了奈何,只得吩咐众婢女上心一些,便让各自散开了。   虽说是各自回屋,可事实上邱十一娘还是留下来了,借口是现成的,只消说邱家那头有话代传便是。待众人都离去后,邱十一娘开口说的却是娇娇。   “姑母,我看娇娇这孩子同我挺投缘的……”   邱十一娘如今也不过才十七岁,只比娇娇大了两岁。按说她这岁数不该这么说,可她确实长了娇娇一辈儿,心头又另有打算,这么说倒也无妨。   她本人是家中老小,头上的哥姐皆已婚假,只余她一人每每盘算着自己的亲事。偏生,父母年迈,眼里有只有孙子们,对她的亲事每每敷衍了事,弄得她一度在夜里伤神不已。   如今已出嫁多年的姑母愿意替她说一门好亲,她哪里还有不愿意的道理?   刘母自然知道她的想法,也很清楚同住一县的娘家近况,只笑道:“我是你亲姑母,还能亏了你?你同娇娇投缘自是好处,她爹一贯将她视若珍宝,想必将来也会为她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寻一门上好的亲事。你呢,也不用担心吃亏,我那女婿可是个本事人。”   听出了刘母话中有话,邱十一娘下意识的接口道:“本事人?”   “当年,他上门提亲时,不过是桑平县一小商户,干的是收购山珍的活儿,比那货郎也没好多少。谁知,一晃十来年过去了,他如今却成了桑平县大商行的合伙人,也是真让我没想到啊!”   “不是说他家良田百亩……”邱十一娘强忍着内心的波动,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   她才多大岁数?即便有点儿小心思,也断然瞒不过人老成精的刘母,不过刘母是打了将她当左膀右臂的主意,故而并不欲为难她,反而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番话。   “良田百亩是他冯家的祖产,不算他的本事。人人都道他冯源干的是倒买倒卖的活儿,却无人知晓那桑平县最繁华的两条街上,有一半铺面悄悄姓了冯。况且他如今不过才三十有六,假以时日,他必能挣下万贯家产。”   邱十一娘心头火热,心道,刘家家大业大兴许看不上冯家那良田百亩,还道祖产无法变现,可她打的是嫁过去给冯源生儿子的主意,管他是不是祖产能不能变现,只要她将来生下了儿子,一切都是她的。至于那桑平县的铺面,还有冯源将来攒下的家当,却是实实在在的意外之喜,喜得完全绷不住表情,即便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比起只顾着高兴的邱十一娘,刘母想的显然要更多一些,她略一沉吟,告诫道:“我是有心将你嫁过去的,娇娇年幼丧母,她祖母更是早早的离世,若没个继母,将来议亲之时必会被人说嘴。邱家虽已家道中落,但耕读之家的名声还在,你嫁过去对娘家好,对娇娇也有好处,至于我……”   “十一娘必不忘姑母的大恩大德!”   “行吧,你知道就好。还有,离老二老三媳妇远点儿,他们还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呢。”   邱十一娘顿生警觉,她到底是耕读人家出来的,知晓大户是不会允许同时有两桩亲上加亲的事情。简单地说,假如娇娇嫁到了刘家,两家便已再度成为姻亲,根本就不需要她从中联合双方。反过来说,若是她嫁给了冯源,那么娇娇就不可能再嫁过来。   当然,事无绝对,乡间地头连换亲都是寻常,像这种事儿更是常见。问题是,刘家并不是蓬门小户。   听懂了刘母的提点,邱十一娘未做过多停留,便退下了。   很显然,如今的情况已明了,刘母是帮她的,娇娇对她也很友善,冯源的情况虽不明,但她自问出身不错,长相身段皆是上乘,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嫁妆少。但续弦终究同原配比不得,便是略有些不足也是可以理解的。   何况,刘母既与她说了这门亲,到时候少不得赠她些财物充当嫁妆……   至于刘家二太太和三太太,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这夜,邱十一娘想了很多很多,最终还是决定缠住娇娇,不给其他人丁点儿机会。   想法是不错,可这里终究是刘家,太太小姐们想要找娇娇说话,自然有的是借口。待第二天一早,邱十一娘来找娇娇时,就被留在屋里的婢女告知,娇娇被四小姐和五小姐叫去玩儿了。   邱十一娘正要发作,及时想起这里并非自家,生生的咽下这口气,强笑道:“小孩子嘛,哪儿有不贪玩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被气得不轻,因为她很快就发现,刘家的两位小姐打的是跟她一样的主意,霸着娇娇不放。   这明显是三太太的策略,没多久,二太太也出手了,她没女儿也没儿媳,于是她通知了娘家侄女。 第15章   二太太唤了娘家侄女来,为的自然是有个合乎情理的由头唤娇娇来她这边玩耍,哪怕只是个人人都知晓内情的借口,只要大面子上过得去,就没人敢当面戳破。   可二太太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因着近段时日刘家实在是太过于热闹了,娇滴滴的小姑娘一个接着一个过来,哪怕不是死盯着刘家不放的人家,也或多或少的听说了一些事儿。   这不,二太太的娘家侄女刚到刘家不久,已故刘老太爷的亲弟弟家便得了消息,二话不说遣了老妻带上幼女前来拜访。   ……   只这般,刘家的形势一下子就乱了。   别说其他两房了,就连刘母都被气得不轻。刘家是富商没错,不过皇帝都有几门穷亲戚呢,哪怕是刘老太爷的亲弟弟家,那也是完全没法比的。   这里的原因倒是简单。   却是刘老太爷的父亲因为年轻时候太过于操劳,不到五十年岁就已过世。那时,刘老太爷本人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有妻有子,并且早早的掌了家中生意。可刘老太爷的弟弟却年仅十五岁,俩兄弟虽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因着年岁差距太大,感情并不算深厚。偏生等二人的父亲过世后没多久,他们的母亲也跟着撒手人寰。于是,刘老太爷当即就请了族里的宗老过来主持分家。   这长兄和幼弟,不光年岁差距大,心智手段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加上家中生意本就是刘老太爷管着的,他有心使手段,年仅十五岁的幼弟能有什么法子?   而为了能顺利的分家,刘老太爷还特地为幼弟说了一门大妻,急吼吼的成了亲分了家。只这般,一家就成了两家,刘老太爷做生意的本事是他爹手把手教出来的,自然没什么问题,可怜他那幼弟,十岁出头他爹就病了,除了跟着先生略识得几个字,竟是半点儿生意经都不通。莫说刘老太爷在分家时做了不少手脚,便是没有,他也撑不起一个家。   不过几十年后,那边就已落魄到了堪堪糊口的境地。   如今,刘老太爷已然过世,两家的情分却是淡薄得很。   刘母得知弟媳携幼女拜访后,当下就气狠了:“平常时不时的过来打个秋风我就不说什么了,如今家中有娇客在,她们过来冲撞了娇客,谁来担责?”   一旁的嬷嬷只道:“若只是来打秋风倒是没什么,怕只怕她们本身就是冲着咱们家的娇客来的。”   “嬷嬷是说……”刘母很快就悟了,面色极为难看的道,“人穷,心倒是不小。”   说着,刘母只愈发气恼。   “我是真想撮合十一娘和冯源,不光是为了十一娘着想,还有我那可怜的小外孙女。律法摆在那儿呢,绝户女又不能继承家里全部的家产,要么叫嗣子得了去,要么就叫官府收了去,还不若让冯源娶个继室生个儿子继承家产。一个爹的姐弟俩,他们的娘又是表姐妹,正好娇娇同十一娘又投缘,多合适呢!”   嬷嬷也点头附和着:“老太太说的对,这可不就是天作之合吗?况且,姑老爷对小姐一片真情,十年了都没提续弦一事,可不就是应了十一娘这门亲吗?”   那邱十一娘辈分是比娇娇高,年岁却仅比娇娇长了两岁,若是冯源早几年起了续弦的心,还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刘母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长叹一声道:“从荷娘没了那日起,我就在盘算我那可怜的小外孙女。偏荷娘就是我的幺女,我娘家那头侄儿倒是多,侄女却没几个,且不是早早的嫁出去了,就是年岁尚幼,这才歇了这份心。”   “天作之合,这就是天作之合呢!姑老爷又不知道邱家的情况,愣是十年不曾续弦。旁人没了原配,哪个不是早早的唤了媒人上门的?肯守一年都是好的。”   这话倒是不错,哪怕律法规定了鳏夫要守一年,可很多律法都不是写给小老百姓的,说白了,乡间地头真没那么多讲究,甚至还有在父母孝期生子的。能为了原配守上一年的,确实不错了。   而冯源,在刘荷过世十年后,都尚未续弦……   刘母心下早已有了决断,听完嬷嬷说的话,也不过是愈发确定了心中所想。只是,对方到底是亲戚,上门皆是客,更别提还是已故老太爷的亲弟妻女,万万没有失礼的道理。   权衡再三后,刘母还是让人请她们母女俩进了后院,盘算着送些什么东西给打发了。   可没想到的是,以往总是眼皮子浅的母女二人,今个儿格外绷得住,一口咬定要留下小住,哪怕刘母已经忍不住出言暗讽了,也一样没能拦得住他们。   客人既已登门,就没得轰出去的道理。   同理,对方若真铁了心要留下,刘母就算有那七窍玲珑心,只要她还想留住刘家的脸面,就万万不能做出赶客之举。   没奈何,刘母只得命人收拾了客院给弟媳和侄女住下。   之所以留住在客院也是有道理的,刘家的宅院很大,前后院却是有着明确区别的。尤其是二门那块儿,前有一队家丁来回巡视,后有数名膀大腰圆的婆子守门,未经允许是没法通过二门的。   刘母想得很美,对方既想将女儿嫁予冯源做继室,就得先讨好冯源之女。娇娇本人是住在后院中的,哪怕乡间地头的规矩不重,可娇娇生性乖巧,没有刘母允许是决计不会出二门的。如此一来,还用担心两边碰上头?   可惜,想得再美都得看对方配不配合。   不过半日,就有小丫鬟急急过来报信,说是刘二妻女大闹二门,非要进来给刘母请安,不让进就赖在二门处不走,还抹着眼泪哭诉刘母嫌她们家贫,不欲承认这门亲……   刘母被气了个倒仰,终于明白何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谁能想到,她们为了能成这桩亲,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不得已,刘母只得妥协了。   连二门都拦不住她们,后宅更是由着她们四处行走了,毕竟从道理上来说,刘二妻女才是刘家正经的亲戚。加上她们又是女眷,白日里爷们都出门了,就连年岁尚小的大房三子也去学塾了,后院尽是女眷,她们就是胡闹闯了,问题也不大。   于是乎,冯源继室之位的争夺战进入了白热化,刘母娘家侄女邱十一娘,以及刘父亲弟之女刘梅,皆牢牢盯住了娇娇,使出浑身解数只为了讨得娇娇欢喜。   而另一边,二房和三房也在死盯着娇娇,只不过对比想把自己嫁出去的那两位,二太太和三太太皆是希望娇娇能嫁入刘家。甚至一度,两位太太还怨恨上了刘母,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引狼入室,要知道若没刘母邀了邱十一娘来家小住,刘二那边根本就不会得到消息,也就没了如今这桩事。   ……   又是一日过去了,今天的娇娇依旧很开心。   故友重逢本就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若说上辈子娇娇只是被动的跟新朋友玩乐,这辈子因为知道这些朋友都是将来见不到的,她只愈发的珍惜起来。   入睡前,她隐隐约约的闪过一个想法,总觉得这些朋友都对她太好了,她以前在村里也不是没有玩伴,可也不是每个人都巴心巴肺的对她好。譬如,三婶娘家的冯秀就老对她爱理不理的,当然仅仅是不爱搭理她,并没有其他的举动。可她的亲堂妹尚且如此,怎么刘家这些亲眷就都对她如此的掏心掏肺,做的事儿说的话儿都这么合她的心意呢?   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因着白日里玩得太开心,娇娇很快就被一阵阵袭来的困意所击倒,不多会儿就进入了香甜的睡梦之中。   要不怎么说单纯的人更幸福呢?   自打娇娇来到了刘家后,她吃得好睡得香,又因为刘家到底是大户人家,不像乡下地头那样拿浓油酱赤的饭菜当好东西,在刘家,一应膳食点心都是有章程的,用料自是好的,卖相也格外精致,不过份量却不多,也少有全肉的菜肴出现。   娇娇铁了心认为,只要不吃肉自己就不会长肉,因此她心情十分不错的吃喝,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发胖。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就算不会发胖……那也不会瘦啊!   来了刘家近一个月,娇娇一点儿也没瘦,倒是被刘家那些汤汤水水养得分外红光满面,又因着天气愈发冷了,她身上的衣裳穿了多了,尽管肉是没长,可瞧着还是胖了许多。   所幸,没人会点明这个事实,无论是疼爱娇娇的刘母,还是立誓要当娇娇后母的邱十一娘和刘梅,亦或是中意娇娇的二房三房,甚至连至始至终都置身事外的大房对娇娇都是满口子的夸奖,他们虽无旁的心思,可既然老太太喜欢,又何必当那个外人呢?   娇娇的小日子就是如此的温馨幸福又美好。   唯一让她有些不太乐意的是,再没几天,就到了表姨邱十一娘离开的日子了,只要一想到这次别离就是终生再难相见了,娇娇心里还是很不舍的。   她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一面在心里计算着时日,一面就忍不住对邱十一娘愈发友好了。这以往,都是邱十一娘刻意来寻她,在算清楚没几日好相处后,情况就倒转了过来。   邱十一娘自是想不到还有这些内情的,眼见情敌吃瘪,她乐得陪娇娇识字写字。凭良心说,她在娘家对亲哥哥家的小侄儿都没如此耐心过。   终于到了上辈子邱十一娘离开的前一日,娇娇从一大清早起就黏着邱十一娘,满目都是不舍。   “表姨,我这一个月来得你的照顾,很是感激不尽。你教我认的字,我也都牢牢记住了。这是我抽空打的络子,我不会绣花,唯一会的就是这门手艺了,还望你不要嫌弃我。哦对了,表姨你回家后,还能与我通信吗?我俩虽是两辈人,可我与你特别投缘,不想彻底没了联系。”   邱十一娘:…………   莫说邱十一娘是懵逼的,但凡在一旁听到娇娇这番话的人,都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好在,邱十一娘本就对娇娇有着颇多忍让,稍稍愣神后,当下笑着拉过她,柔声保证道:“娇娇你放心,我暂时不会离开的。再说了,人生还很长,你怎么知道我们以后不能相见?说不定,还能朝夕相处呢。”   娇娇肯定不信啊,上辈子俩人分别后,直到她最终胖死也再也没见过邱十一娘。   没等娇娇开口,就有一个饱含怒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到底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可比咱们这些没念过书的能耐多了。朝夕相处……哼,你怎的不直接雇车去那桑平县找冯掌柜自荐呢?真是没脸没皮!”   邱十一娘面色红得几欲滴血,她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姑娘,空有满肚子的大道理,却从未遭遇过这种指着鼻子骂她没脸没皮的事情,气愤羞恼使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拿帕子掩住满脸的泪水,转身夺门而出。   刘梅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已奔出门外的邱十一娘,忿忿的道:“女儿家学什么识字,该学的是女红绣活、持家本事才对。”扭头又冲着已经全然傻眼的娇娇道,“你先头不是说你只会打络子?没事儿,我教你,我外祖母当年可是府城里出了名的一等绣娘,我娘尽得了她的真传,我也不差的。”   娇娇:…………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我是谁?我在哪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PS:娇娇上辈子没见过这种剧情,她们都是背着她撕逼的。 第16章   邱十一娘走了。   都等不到次日,当天下午就急急的离开了刘家,径直返家去了。   说到底,邱十一娘也是耕读之家的正经小姐,兴许她是有非分之想,可思想是无罪的,事实上她并未做出过任何离谱的举动来。说白了,在刘家的这月余时间里,她每日里都在教娇娇认字习字,没有一丝一毫出格的举动。   如今,被人指着鼻子骂上门来,想那邱十一娘不过是个刚十七岁的姑娘家,招架不住也是常态。   只这般,邱十一娘匆匆离去,甚至连好些行李都未曾收拾妥当,还是刘母唤了嬷嬷代她收拾好了,又遣了下人送过去,并在里头又额外得添置了一副上好的头面首饰。   “娇娇怎么样了?”待一切妥当了,刘母满身疲惫的靠坐在内室的美人榻上,身边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可她却毫无胃口,只歪在榻上,拿手按着眉心。   嬷嬷忙上前伺候,边为刘母按摩头部减轻疲劳,边迟疑着开口道:“已经依了老太太的吩咐,为十一娘挑了一副上好的头面,想来往后她要是出嫁时,那副头面也能替她争不少脸面。”   邱家家境一般,开销却是不少,哪怕邱十一娘打小就衣食无忧,到了说亲时,因着家底不厚,显然也不可能为她准备太多的嫁奁。而一副上好的头面,得有八到十样首饰,刘母给的又是赤金头面,只怕光这副头面,就盖过了邱十一娘全部的嫁妆。   “唉……”刘母未语先叹息,“这事儿给闹的。”   嬷嬷特地提了赤金头面的价值,就是为了让刘母宽心,可显然这个目的并未达到。再转念一想,那邱十一娘也不光是刘母的娘家侄女,最重要的是,人是刘母特地邀来家中小住的,亲事也是刘母属意的。说一千道一万,起码在这个事情上,邱十一娘半点儿过错都无,偏遭遇了这档子糟心事儿,要是仅仅跌了面子也罢,怕只怕事情万一传扬开来……   “老太太大可放心,此事已被人封了口,想来断没有传扬出去的道理。”嬷嬷再度开口安慰道。   不想,刘母却摇了摇头:“咱们家的人自然不会传这种闲话,老大家的为人我清楚,莫说此事同她无关,就算有关,她也知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老二、老三家就更不用发愁了,她们巴不得十一娘早早的离开,好叫她们专心攻克娇娇。想来,她们比任何人都希望此事瞒得牢牢的,不然就算亲事未成,说出去也不好听。”   “那老太太的意思是……表小姐看起来不似那等多话之人?”   嬷嬷以为刘母是担心娇娇回去乱说,可刘母却又摇了摇头:“我不担心娇娇,那孩子性子憨厚,莫说她不是那种爱嚼舌根的人,就算她想说,只怕这会儿还没有缓过来。”   “那就是老太爷弟弟那头……”嬷嬷说话的声音愈发轻了,最后甚至轻到微不可闻,显然她已经彻底明白了刘母的顾虑在哪里。   这世道,最怕的就是连脸面都可以丢在一旁不管不问的人了。像邱十一娘,莫说像今天这般指着她的鼻子痛骂了,就算是背后多说两句她的闲话,回头叫她听见了,她也一样会打退堂鼓的。可刘梅……   想通了问题的节点,内室里顿时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外间候着的丫鬟们都要忍不住进来探问情况时,刘母终于开了口:“罢了,唤老三媳妇过来吧。”   邱十一娘已离去,刘母是决计不会让刘梅得逞的,既如此,就只能熄了原先的想法,改为从娇娇处下手了。   嬷嬷得了话,转身去外间唤了个小丫鬟去传话,片刻后又返身回了内室,面带不解的问道:“老太太只唤三太太?可二太太不是也很中意表小姐吗?”   “嬷嬷可道我原先为何反对娇娇嫁入刘家?”   “这……”   “我刘氏儿孙不愁娶妻,我那些孙子便是最差的,也不是娇娇这个农家女能配得上的。反而我娘家侄女,因着家里本就是靠着祖传的田产收入过活的,嫁给冯源倒也合适。”   “那如今……”   “退而求其次罢了。横竖老三一贯不争气,娶了这么个糟心的媳妇。要是由着他媳妇胡来,谁知道他媳妇会不会给我找个更糟心的孙媳妇。不若就娇娇好了,起码她听话。”   嬷嬷了然。   不久之后,三太太便由小丫鬟领着入了内室,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听了刘母的话后,一下子绽放了笑颜,满脸都是喜色。   ……   刘家各人的是非,娇娇不了解,也并不是很关心,她只是单纯的被白日里的事情给惊到了。   这世上原就是表面和内里大不同的,很多事情只看表面兴许是花团锦簇,可一旦深究起来,谁又能保证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娇娇晚饭只匆匆扒拉了一口,感觉腹中不是很饥饿了,就早早的洗漱完毕上了床。   不过,时间还很早,白日里又发生了令她震撼万分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认真回忆了上辈子的事情,娇娇猜测,那时邱十一娘匆匆离去,怕也是有缘故的。虽说很多真相她并没有亲眼目睹,可仔细想想,没的早先半点儿预兆没有,冷不丁就返家了的。尤其,在当时根本就没听说邱家来人,是邱十一娘突然起意离去的。   再往深处想,怕是因为自己上辈子并未对邱十一娘太过于亲近,因此刘梅忍不住了没发作,或者是在私底下同邱十一娘说了什么。而这辈子,因为自己的缘故,直接导致刘梅憋不住来了个大爆发……   “唉!”娇娇搂着烘热熏香的缎被,一声接着一声叹着气。   刘梅的那句“你怎的不直接雇车去那桑平县找冯掌柜自荐”。娇娇听到了,自然也听懂了,可熟知上辈子的她却又是一声叹息。   她爹啊,直到她胖死,都没有续弦过。   哪怕小事可以搞混,这种天大的事情,她是万万没可能记岔了的。   于是,在送走了邱十一娘不久后,刘梅也走了,跟她娘一起被刘大老爷亲自押送回家。   不光如此,刘母还唤了二太太到跟前详谈了一番,内容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不过在那次详谈之后没两天,二太太主动将她娘家侄女送了回去。   不过才七八日光景,刘家后宅又恢复了宁静,除了自家人外,也就只剩下了来小住的娇娇了。   娇娇还处于懵圈之中,她倒不至于自责,毕竟这些事情又不是她造成的,可回忆着上辈子,再仔细对比着这辈子的情况,叫她忍不住愈发的想往深处思考。   这一思考不打紧,就因为她夜里翻来覆去的次数多了,冷不丁的叫风窜进了被窝里。第二天就病倒了。   刘母急急的命人寻了大夫来,诊断后得知是着凉染上了风寒,按说这种病症也不算稀罕,有钱的开几个方子好生养上一养,没钱的就熬点姜汤灌下去发发汗,总归不是什么大毛病。   问题是,此时已经离约定好冯源来接娇娇回家的日子不远了。   “敢问大夫,我外甥女这种情况,可还能出远门?也不是特别远,就是去桑平县那头。”刘大老爷作为如今的家主,上前询问大夫关于娇娇病情的疑问。   大夫摇头:“风寒这病,说好治是好治,说难却也着实难,就说咱们县里,年年都有人因着风寒之症丢了性命的。依我之见,在如今这种数九寒天里,最好是待在内室里好生调养,别说出远门,最好是连房门都不要出。每日里通风换气时,也记得要将病人挪到旁的房间里,切忌再度吹风着凉。”   “那请问,要是用最好的药来调理身子,多久能恢复?”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贵府的表小姐只是个年岁轻轻的小姑娘,并非那体格健壮之人,即便用的是最好的汤药,没个半月一月的,是不可能彻底痊愈的。若是保险起见,最好是能仔细养上一整个月,算下来,到年后正月里就差不多了。”   刘大老爷一脸的苦笑,他担心的就是娇娇被迫留在刘家过年。这要是两家相隔数千里,那倒是无妨,可焦邺县同那桑平县,一共也就一日的车程,哪怕再怎么磨叽,两日工夫是绝对足够的。   如此一来,就算对外宣称生了急病,也只怕会惹人非议。   命人结了诊费,又额外打赏后,刘大老爷唤管家将大夫送出门去,自己则在回复老太太之前,先往他那房走去。   彼时,大太太也正等得心焦。   娇娇是客,而她又是刘家的长媳,哪怕现如今刘家的后宅大权仍然被刘母捏在手里,可她却也是帮着管家的。简单地说,娇娇无事倒也罢,一旦真的出了事,甭管责任在于谁,她都难逃其咎。   “老爷,大夫怎么说?”   刘大老爷便将大夫的话简单的复述了一遍,又叹气道:“当初老太太强令我送二婶母女俩回家,已经开罪了她们。这邱十一娘的名声倒是无所谓,可咱们留娇娇在家过年,岂不是落实了她要嫁入我刘家的说法?”   “那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咱们的俩儿子可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也对,该担心也是二房三房的事儿。如今应该是三房吧?娇娇不过是个农家女,嫁给表亲与冯源再度结亲倒是使得,我刘家嫡亲的子嗣娶个农家女为妻……也亏得她们上赶着求娶。”   “可这还是同咱们无关。”大太太早已镇定下来,“既然老太太允了,三弟妹也希望促成这桩婚事,咱们又何必去当这个恶人呢?这样吧,回头每日都派人去请大夫过来给娇娇诊脉,除了要喝的汤药外,再请人开几个药膳方子。要是公中没法开销,就从我的私账上走,横竖不过就是花几个小钱,便是能搏老太太一笑都是划算的。”   夫妻二人很快就定下了法子,一方面娇娇这边由大太太接手,另一方面还得派人去通知冯源那头,免得人家兴冲冲的赶来,一下子砸个坏消息过去,大过年的也不吉利。   ……   娇娇这边,她从拨给她的婢女处得知了自己的病情,也接受了来自于刘家全部女眷的关心问候,以及强烈的挽留。   原本,娇娇是不想在刘家停留太久的,毕竟经历了前头那桩事儿,她隐隐有些受骗的感觉。但思及刘家其他人总是无辜的,又见众人竭力挽留,一个没稳住,她就松口答应了下来。   “你爹那头你不用担心,我已让你大表哥亲自前往桑平县通知他了。你大表哥打从十岁起就跟在你外祖父身边学账,见多了世面,一定会将你的事儿仔仔细细的同你爹说个清楚明白,必不会让他担心的。”大太太笑盈盈的安慰着娇娇,且边说边给她掖了掖被角,“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安心养病,切莫太过于忧虑。”   娇娇想了想,多留半月仿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加上她先前就已松了口,听得这话后,只乖巧的点了点头:“我听大舅母的话,一定安心养病。”   “好孩子……”   养病的日子其实不算特别难捱,毕竟刘家有的是钱,开的都是最好的汤药,还生怕汤药太苦,备下了无数蜜饯果子。除开汤药外,他们还给娇娇配了每日的药膳,以及特地派人去其他大户人家讨要了食方,天天变着法子的给娇娇炖各种滋补养生的汤水。   可怜娇娇费劲千辛万苦保持身材尽量不发胖,最终却功亏一篑,因为她根本就分不清楚哪些是治病的汤药,哪些又是滋补的药膳……   还有各种各样的蜜饯果子,一个八宝攒盘根本就搁不下,她房内的桌上,愣是重叠摆放了十数个攒盘,里面俱是让她用来甜嘴的小零食。   就不说尝起来如何了,光是那味儿,就已经让内室的空气都闻着发甜了。   娇娇抱着被子瑟瑟发抖,总感觉一冬过去后,她能比之前更胖。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她瞎想的,等她差不多病愈后,穿上先前从家里带过来的新置办的冬衣时,愣是发现衣服太小了,尤其是肩膀和腰腹部,愣是小了一圈。   不得已,她只好继续病着,由大太太唤了家里的针线上人给她量体裁衣,紧急赶制衣裳。   在这期间,娇娇收到了来自于她爹的信件,信上说,今年冬日商行生意特别好,本来冯源是打算不管怎样也要抽空出来将娇娇接回家去,如今她忽的病了,就当是下雨天留客好了,又说刘家不是外人,叫她无需见外,安心养病便是。   假如没有前头那一遭事儿,娇娇兴许就全盘接受了这番说辞,可她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她爹的信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什么叫做刘家不是外人?她姓冯,是老冯家的姑娘,即便刘家是她娘的娘家,无论从律法还是道理上来说,那也是外人。   还是说,她爹也打算将她嫁到刘家来?   娇娇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她原先想的是,她爹送她来刘家,是希望借了刘母的好名声,以弥补她年幼丧母的缺陷,方便她将来能说一门好亲事。可假如说,她爹是早就存了将她嫁到刘家的心思……   似乎也说得通?   “不可能啊!”娇娇最终还是摇头否定了,假如是这样的话,那她上辈子就该嫁给刘家的某个表哥才对,可事实上她嫁的是桑平县的巨富之家,跟刘家没有半分关系。   思来想去,娇娇还是决定相信上辈子的经历,权当她爹在信中所说是为了宽慰她,好叫她安心养病。   待合适的新衣裳做好后,已经是大年夜了。   这一年的大年夜,娇娇是同刘家众人一起过的,她的病几乎已经痊愈了,起码丝毫看不出病态来了。只不过,大夫还是建议她先不要出远门,毕竟寒冬腊月最是熬人,娇滴滴的小姑娘在这种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出门,哪怕没有先前那一遭病,也难保路上不会着凉。   刘母接受了这个说法,又称焦邺县的花灯是附近几个县城都为之赞叹不已的,让娇娇务必要留下过完元宵节再离开。   焦邺县的元宵花灯会倒是真的出名,娇娇上辈子就有所耳闻。只不过,那时她已经嫁人了,除了及笄那一年去过一趟焦邺县外,从那以后,一直到她胖死,她都不曾离开过桑平县。为此,她还很是遗憾的同她夫君说过此事。   忘了她夫君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娇娇只记得夫君那满脸担忧的表情,大概就是说放心不下她,舍不得她在这般寒冷刺骨的日子里出门,又特地遣人去府城买了各色花灯,愣是叫她在府中办了一场小型花灯会。   如今,既是有机会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娇娇还是很愿意的。   只这般,一恍然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刘母的年岁已经大了,就算她仍走得动,也懒得去凑这份热闹,况且她本身就是焦邺县人,年幼时候逛过不少次花灯节了,甚至连她同已故刘老太爷的姻缘,都是源自于某一年的花灯会。   事实上,花灯会本就是未婚男女结缘的好去处,也只有在这一日,未嫁女不戴围帽出门不算不守规矩。   于是,前往花灯会的人选,就是刘家数位未婚少爷小姐,以及娇娇这位表小姐了。当然,随行的仆妇也不少,毕竟县里就算再安全,刘家也不可能由着几个半大孩子天黑后出门的。   事实上,出门的时候天还没黑呢,娇娇他们下半晌就出门去了,花灯会得要入夜后,掌灯时分才开始。只这般,他们就先去了县里最热闹的那条街,上了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点了一桌子的茶水点心,边吃边聊边等花灯会开始。   娇娇身份特殊,刘家两位未嫁的小姐均得了母亲的叮嘱,平日里就让着她,这会儿更是想也不想就将最好的座儿让予了娇娇坐。   说起来,这还是娇娇到达焦邺县后第一回出门,因此她很是好奇的四处张望着,得了最好的临窗座儿后,她愈发高兴起来,也不吃刚上来的茶点了,只趴在窗户口往楼下的街面上看。   尽管花灯会尚未正式开始,街面两边的小摊儿却早已支了起来,不少摊贩正忙着将花灯挂起来。一些低矮处倒是可以直接拿手挂上,有些高处就得用竹竿子费劲儿的将花灯挂上去,还得让人从稍远处盯着,看挂得好不好。   娇娇瞧着瞧着,就觉得奇怪起来,回头问:“他们把花灯挂得这般高,回头如何点亮?”   这个问题倒是稀罕,在座的俱是小姐少爷,也不懂这些个事儿,还是随行的仆妇帮着解答道:“用那竹竿子粘上蜡烛,小心点儿往底下点着呗。再不然就把花灯取下来再点亮一次,到时候位置都确定了,能省下好一番工夫呢。”   “哦!”娇娇恍然,随即又扭头看向底下的街面,津津有味的看着一群人为今晚的花灯会忙碌个不停。   你在桥上看风景,桥下的人却在看你。   娇娇不会想到,就在她盯着摊贩们忙活时,有人也正从对面的酒楼二楼雅座里朝她这边看来。在看了一盏茶时辰后,起身离去,吩咐随行小厮:“去对面茶楼。”   随行小厮匆忙从钱袋里摸出一粒碎银,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对面,他依稀记得自家爷方才就是死死盯着对面看了好半天的。可就这么一眼看过去,他有点儿傻眼了。   对面茶馆二楼处,凭栏远眺的是个体态异常圆润的胖姑娘。因着这会儿胖姑娘正专心致志的低头往下看,他无法得知那姑娘的容颜。可他一眼望过去,即便那姑娘满身的绫罗绸缎,也完全无法掩盖住她那惊人的身材。   哎哟妈呀,他家爷是疯了吗??? 第17章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夫人小姐来这边瞧瞧,上好的绢花、花簪!”   “来看这别致的花灯簪子啊!看看呗,五文钱一个,买三个饶你一文钱!”   买卖人最爱的就是各大喜庆节日了,哪怕焦邺县这边平日里生意也不错,可往往到了节日里,一天就能抵得上平常一个月的利润,怎不叫人心头火热呢?   娇娇趴在窗前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直到某个华服男子走入她所在的茶楼大堂,她才被刘家表姐拍着肩膀唤回去。   “你大病初愈,还是仔细着点儿比较好,窗口风大,你靠过来些。”   说这话的是刘家仅剩的两个未出阁姑娘中较大的一个,因着刘家女儿俱是不受宠的三房所出,这当爹娘的尚且不招人待见,做女儿的又能落得什么好?更别提三房还是五朵金花,哪怕再怎么稀罕闺女,只怕也稀罕不起来了。   如今,三房五朵金花里,前头三个都已经嫁出去了,嫁的有近有远,有好有坏,唯一相同的就是跟娘家关系淡漠,除了逢年过节正常的走礼外,平日里极少有回娘家的时候。   也因此,刘四娘极是羡慕娇娇。一方面羡慕她在家受宠,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自家老太太、太太的心思。   眼见娇娇面带不舍的靠了过来,刘四娘笑着安慰道:“你要是想看底下的捷径,大可以等掌灯以后,咱们几个下去慢慢逛,何必挨着窗口吹风呢?”   刘五娘也跟着姐姐劝道:“临出门前,老太太和太太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务必要仔细照顾着表姐你,你要是又病了,回头咱俩又得挨骂了。”   “五妹别浑说!”刘四娘听着这话音不太对,赶紧截过了话头,“娇娇你别介意,这丫头被宠坏了,尽会乱说。”   娇娇还真不甚在意,又或者说,她从知晓了表姨邱十一娘对自己那所谓的一见如故是假的后,就对周遭的人失了几分兴趣。   她拿人家当朋友,结果人家居然在心底里盘算着当她后娘?哪怕知晓刘家两位小姐没这些心思,可因为上辈子几人的关系就不算亲密,她只维系着普通的亲戚交情,并不打算深交。   “嗯,那咱们待会儿再去看吧。”娇娇答应了一声,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拈了块点心配茶吃,“这茶楼的点心虽不算特别精致,瞧着倒是有几分意思。”   刘四娘见她没生气,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着解释道:“开茶楼的没点儿本事可赚不到钱。不过,要说精致,那肯定是没法跟家里比的,人家是为了赚钱,得考虑成本嘛,自家必是拣最好的。”   几位刘家少爷不耐烦听小姑娘扯这些话,不过因着提前得了叮嘱,倒也没闹腾,只自顾自的说着话。   待娇娇开始专心喝茶吃点心时,刘四娘这才扭头扯了妹妹一把,见四下吵闹得很,旁人也没注意这块儿,她压低了声音喝道:“那些话是你能说的?出门前太太是怎么教你的?”   “四姐!那不过就是个农家女,老太太这般看重还能说是为了早逝的小姨母,太太想叫她嫁进来,可咱们又为何要对她小心翼翼的?不管怎么说,咱俩比不得上兄弟们,还能不如她一个农家女?”   “你还真说对了,咱俩就是比不得她。”刘四娘不过才比娇娇年长了一岁,可她经历过的事情却远不是娇娇能比的。   外人只道刘家三房五朵金花,却不知前头几个还是颇为得宠的。说到底,再怎么重男轻女也得有男孩儿可以重视,在刘四娘前面的三个姐姐,无论是衣食住行都是上乘的。   及至到了她这边,因着大家都信奉事不过三,偏巧她娘的怀相又是典型的男胎相,弄得所有人都觉得这胎终于是个男孩儿了。没想到,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刘四娘的出生给众人带来的失落感,怕是前头三个姐姐加一块儿都抵不过的。   反观刘五娘,她虽也是个女孩儿,可因为她前头得了个兄弟,对于她这个幺女,父母虽不甚疼爱,却也不曾亏待了去。待前头三个姐姐都嫁出去后,她作为幺女过得还是很自在的,就连性子也有些娇憨。   听得姐姐这般说辞,刘五娘直接气红了眼,噘着嘴一脸的委屈不快:“老太太就是偏心眼儿!她疼孙儿胜过孙女便罢,外孙女还能比亲孙女更好?”   “她偏心眼儿也好,公平也罢,都轮不到你来说嘴!你要是再这么使性子,我这就唤人给你送回家去。太太那头我自会解释,你看她会不会继续惯着你!”   刘家家教甚严,平常轻易出门不得,就连走亲访友也是轿子或者车马来回的,一年到头也就只有元宵佳节才能出来逛街,刘五娘自是不舍得这会儿就回家。当下,她忙悄悄的拿帕子拭了下眼角,讨好卖乖的冲姐姐道:“四姐,我错了,我听话,你不要叫人送我回去。”   不等刘四娘开口,刘五娘忽的眨巴眨眼睛,跃过几人往楼梯口看去:“四姐你瞧那边,那可是个官老爷?”   平头百姓难得见一回贵人,不过刘家这边也有当官的亲戚,哪怕是微末的小官,那服饰气质也是不同凡响的。   刘四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正从楼梯口上来。这人面目冷峻唇下有须,远远得看过去就感觉极是不好相处,偏生身量还高得很,比上前接待的茶小二足足高出了一头有余,身着华服头戴发冠,腰间除了常见的玉佩外,还有一柄华丽的短匕。   本来只是无意识的瞧了一眼,待刘四娘回过神来时,对方已经径直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且已近在咫尺。   “作死的小妮子,回家再收拾你!”刘四娘被唬了一跳,还道是自己无礼直视惹恼了对方,忙暗暗掐了妹妹一把,疼得刘五娘顿时两眼含泪,却生怕被送回家而不敢声张。   这时,刘家几位少爷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因见来人气度不凡,忙纷纷起身见礼,询问有何事。   刘家虽是县里首屈一指的富商之家,然而焦邺县本身就比娇娇家所在的桑平县更大更繁华,县城里有底蕴的人家亦是不少,哪怕别人没刘家有钱,那也不是区区商户的刘家招惹得起的。   来人目光在刘家众人面上一扫而过,唯独目光落在娇娇面上时,略停留了一瞬间。但因为他面上一派淡然,倒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是照旧心疑他的身份和来意。   “我们是城南刘家的,敢问这位……”刘家几位少爷既担心对方身份高贵,招惹不得,又怕对方不知自家身份起了纷争,忙急急的自报家门。   城南是富商聚集地,刘家大宅左近皆是豪富之家。特地强调了是城南的刘家,并不是想着对方知晓他们家,而是提醒对方自家住在城南,并非一般人家。   “城南刘家……”来人沉吟了一下,目光闪过一丝顿悟,片刻后便道,“刘福坤家?”   刘家几位少爷心中大骇,面面相觑后,才推了最年长的出来回话:“正是。敢问您可是家祖父的故人?可惜家祖父已八年前过世了。”   “我乃昌州府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多年前与刘福坤有些交情,却不知他已仙逝。既在此遇见他的后人也是一种缘分,能否请这位少爷借一步说话?”那人看似客气,说出来的话更是带着明显得命令口吻,容不得旁人反驳。   这元宵花灯会本就有觅得良缘的意思,因此今个儿出来的少爷皆是未婚的,最年长的便是那二房的长子,也就是刘家三少爷。   刘三少爷本就是二房的人,头上又有堂哥顶事,不曾经历过太多事情,这会儿早已傻眼了。   可对方目光直指他这个最年长的少爷,刘三少爷只能忍着惧意,跟着那人走到了一旁。   那人倒是直接,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也不问别的,只单问在场之人中,体态最有福气的女孩儿身份,问是刘家哪一房的小姐,今年多大了,生辰是哪月哪日……   尽管心中狐疑,不过刘三少爷还是一五一十的都答了。也亏得他娘本有心撮合他和娇娇,在他耳边说了不少关于娇娇的事儿,不然他指不定能否全答上来。   待问了数个问题后,那人便告辞离去,临走前只道过几日上刘府拜访。   从头到尾,刘三少爷都是懵的,及至人家都走了,他才心神恍惚的回到众人之中。   那年岁最小的刘五娘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见他过来,立刻问道:“那人是谁啊?他刚才说的那一堆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州什么府什么司的?”   娇娇看了她一眼,迟疑了片刻才重复道:“我记得那人说的是昌州府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   “什么意思?”刘五娘见她似乎懂,忙追问着,这会儿倒是忘了娇娇只是个农家女。   “布政使是巡抚属官,属从二品,专管各州府的民政、籍田、钱粮等事务。右参议就是他的麾下,我记得左右参政是从三品,左右参议是从四品……”娇娇见刘五娘一脸懵懂的看着自己,索性也不解释了,只武断的说,“就是他掐着所属州府全部商人的命脉!”   这话一出,不光刘五娘,其他人也都齐刷刷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当然,其实娇娇这话也并非全对。这右参议是有上峰的,不存在他一人掐着所有商户命脉这种说法。但不得不说,整个昌州府太大了,像焦邺县之类的县城,得有几百上千个。刘家在焦邺县尚且不敢称王称霸,自是无力对抗布政使司的右参议大人的。   “是、是咱们家的生意出了岔子吗?”   “别瞎想了,兴许真的是老太爷的故友,正巧看到我们几个,瞧着眼熟所以过来打个招呼?嗯,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对对,就是老太爷的故友来着,那要不然咱们就先回家去,把这个事情告诉老太太?”   少爷们同小姐不一样,哪怕不曾娶妻,那他们也是很自由的。刘家五岁开蒙,所有少爷都会去县里的学塾念书,毕竟就算是商户人家,最为基础的识字数筹也是必须掌握技能。因此,他们平日里要出门容易得很,对着花灯会也无太多期待,如今被一吓,自是皆开口同意回家去。   可小姐们就不同了。   刘四娘翻过年都十七了,往前倒是议过几门亲事,却一直不曾定下来,她心头着急,也深知父母和祖母都不会太在意她的亲事,因此才将希望寄托在了花灯会上,早半年就准备了今日穿的衣裳,又拿攒了许久的月钱置办了好些上等的胭脂水粉,配上公中发下来的精致首饰,只盼着能觅得一佳婿。   不光是刘四娘,刘五娘也不乐意,不过她年岁小,只是单纯的舍不得这么早回家,想一气玩个痛快。至于娇娇,更多的则是一头雾水。   “布政使司还能故意为难小小县城里的一商户?”娇娇纳闷极了,她上辈子的夫家才是真正的富豪之家,别看只是县城里的商户,可事实上人家只是出身在县城,早在祖辈就开始去别处闯荡了,其财富较之刘家,多出百倍都不止。而后,也就是娇娇嫁过去不久,家里的生意正式往府城进军,在短短十年内,又扩充了十余倍,成为昌州府赫赫有名的巨富之家。   可即便如此,她夫家也无法同布政使司比较。前者是商户,后者是掐着各州府所有商户命脉的部门,凭什么比较?   刘家也并非都对娇娇忍让的,就拿二房来说,因为被刘母明确警告过了,让他们直接退出竞争,导致刘三少爷十分不满自己这位姨表妹。倒不是求爱不得,而是自尊心受损。   听着娇娇这话,方才一直不曾吭声的刘三少爷面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你同他认识?”   娇娇摇头:“不认识,这些事儿也是听说的。”又道,“咱们继续玩吧?我看街面上的花灯都点起来了。”   刘三少爷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你知道吗?他刚才问了……罢了,下楼玩吧。”   不过,这一日的花灯会,因着众人都各有心思,真正能玩得高兴的,估计也就是娇娇和刘五娘了。   娇娇是因为知晓上辈子的事情,哪怕她嫁人后就跟刘家没什么来往了,可该走的节礼年礼却是不曾缺过的。因此,她很清楚刘家并不曾遭到什么坎坷磨难。相反的是,刘家在未来二十年的发展还挺好的,虽不像娇娇的夫家那般幸运,可对比之前,却也是走了上坡路。   刘五娘就是单纯好玩了,她人小忘性大,早先还对比娇娇为自己抱屈,转眼就跟娇娇又好上了。俩人结伴去了街面两边的摊位上,挑挑拣拣的选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她俩都不差钱,街面东西也便宜,因此很是买了一大堆。别的就不说了,单是各色花灯簪就买了十数根。   那花灯簪也算是焦邺县花灯会的特色之一的,其实说白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无非就是一根木簪的尾端绑了一个小小的花灯,只是创意新颖,真论起来确是不算什么。倒是县城里的银楼里,会有银制和赤金的花灯簪,有些还是镶嵌着玉石、宝石的,那才是真的名贵。   娇娇自问姻缘已定,那是半点儿不愁的,权当自己是来玩乐的,陪着小表妹刘五娘买了一根又一根的花灯簪,又搜罗了一大堆女孩子用的事物,倒是让随行的仆妇叫苦不迭。   待时间不早了,在刘家几位少爷的连番催促下,娇娇和刘五娘这才意犹未尽的返了家。   对比这俩没心没肺的,刘四娘简直就要气结。她本意是想抓住花灯节的好机会,觅得一位佳婿。结果一表妹一亲妹,眼珠子都快黏在小摊上了,无论怎么说怎么劝,就是不肯走快些,愣是从街头逛到了街尾,弄得她只急急的去塘边放了花灯,根本就没时间跟俊郎官来个花灯下的偶遇。   俩妹妹拖后腿,兄弟们又急着赶回家,刘四娘几乎气得呕血,却不得不跟着回到了府中。   一进二门,刘四娘就甩着袖子往后头去了,竟是连亲妹子都不等了。刘五娘愣了一下,没等她追上去,娇娇就拉了她一把:“还是先去老太太那边吧,怎么说也该请个安再回房歇着。对了,再把咱们买的这些东西叫老太太过过眼,兴许还有她喜欢的呢。”   刘五娘买这些小玩意儿本就图个好玩,不至于那么小气,闻言就点头答应了,俩人结伴往刘母处走去。   至于几位少爷,直接就没进二门,而是去前头将今个儿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三位老爷。   前院里是个什么情况,娇娇并不知晓,她一面命人呈上今个儿的收获,一面随口说了那位奇奇怪怪的大人。   虽说娇娇上辈子的夫家极富,她也跟着见过不少世面,可她到底是个女子,见的不是老太太就是太太,不然就是未嫁的小姐和尚且年幼的少爷。那些大人物们,她是一个都没见过。   就连她最好胖友石二太太俞秋娘的亲大哥——那位有着诸多神奇操作的县太爷俞承嗣——她也从未见过哪怕一眼,只是跟俞太太分外熟悉。   “……那人说他是外祖父的故交,还说什么过几日会前来拜访的。”娇娇面色平静的复述道。   刘母原还想着随便拣几样小玩意儿,权当逗孩子开心,结果一听这话,顿时没了那心思,只一叠声的问道:“那人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那说没说来意?对了,那人多大年纪?有什么特征不曾?”   娇娇将知道的都说了,末了又道:“他后来又喊三表哥去旁边说了几句话。”   “好,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们退下去吧。”刘母听了娇娇的描述,顿觉心头难安,偏还要强忍着不安劝她们下去休息。   “外婆你别担心,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的。”娇娇临退下前,还多劝了刘母一句,虽说她并不清楚刘家未来的发展,但肯定是好的。   可惜,观刘母的脸色,她显然没能听得进去娇娇的好意劝说。   待娇娇等人离开不久,刘家三位老爷便相继到来。   彼时,刘母早已挥退了众女婢,连一贯信任的嬷嬷都被她轰了出去,她只靠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凝重的等着什么。直到儿子们到来后,她才道:“说吧,娇娇说那人拉着三郎私下聊了几句,他到底跟三郎说了什么?”   刘大老爷上前将事情一一分说,只将刘母听得心神巨震,忍不住双手直颤:“怪不得,怪不得啊,当初我逼问荷娘,到底是谁坏了她的名节,她就是咬紧了牙关不说,逼急了,就说给她三尺白绫索性了结了性命,省得连累了家里。”   一声长叹后,刘母不知是怕还是赞,只道:“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儿!”   “可五妹已经没了啊!”   “是啊,荷娘没了。”刘母喃喃自语般的说道,“荷娘打小身子骨就好得很,出嫁还不到六年,就没了。我知那冯源对荷娘一往情深,必是荷娘因着思虑过重才熬坏了身子骨。可娇娇她……”   刘母整个人好似被抽走了魂一般,两行热泪从眼角流下,满脸满目俱是刚醒悟过来的痛楚:“我的荷娘啊,你怎么就闯下了这般弥天大祸!”   众人皆默。   很多事情本就不需要说得这般通透,就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了破绽。   再看刘母,仿佛一瞬间苍老的十岁,懊悔之情溢于言表:“不该啊!当初就不该留娇娇在家小住的!年前她一病倒就该立刻送她回家!要是……”   ——要是娇娇在年前就已离开,又怎会在焦邺县的元宵花灯会上与那人相遇呢? 第18章   就算刘家买得起绫罗绸缎、古董玉器,却没法买到后悔药。   连着两天,刘母都病怏怏的,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甚至一合眼就会梦到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不过,她还是叮嘱了又叮嘱,让所有人都闭嘴,万万不得在娇娇跟前透露半点儿口风。   所幸,刘家这三位老爷尽管能耐不一,口风还是很紧的。二老爷在当天回院子时,还特地召了他长子到跟前,仔细的叮嘱了一番。   也因此,即便其他人都知道了他们在元宵花灯会上遇到了已逝老太爷的故友,但更深一层的事情,倒是暂时被压了下来。   刘府看起来是一派祥和,风平浪静,可在知情者眼里,却是十足十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娇娇本人倒是毫无所察,最多也就是觉得刘母这两日情绪不太好,可因为是冬日里,人本身就是蔫巴巴的,没有精气神,再一个,刘家好歹也是富贵人家,隔三差五的都会给府上的主子请个平安脉,刘母更是被重点关注的人物。因此,她虽是察觉到了,却也并未真的往心里去,只是抽空多往刘母跟前凑,说一些解闷逗趣的话,想叫刘母高兴一下。   刘母:…………一点儿高兴不起来。   这日,娇娇又照常过来请安,之后也没急着离开,只坐在刘母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娇娇啊,你觉得外婆对你好不?”刘母心头揣着事儿,且那事儿还是同娇娇有着密切联系的,叫她无论如何也安生不下来,聊着聊着,就问到了这事儿上。   娇娇笑道:“外婆对我自然是好的,我打小没了娘,虽说村里的婶子大娘都对我不错,可那终究隔了几层,不像外婆你,我头一回瞧着就觉得亲切,就好像见着我娘一般。”   刘母目光复杂的看着娇娇,尤其她的面容看得格外仔细。   犹记得年前娇娇来刘家小住时,刘母只觉得她长得可爱讨喜,并不曾往深处想。可这会儿,认认真真的瞧了娇娇的五官后,却是半点儿荷娘的影子都瞧不见。   按说,母女俩长相相似才是常态。就拿刘家人来说,刘母生养了三儿两女,三个儿子都是浓眉方脸,谈不上好看,但也算是长相端正。而两个女儿,不管是出嫁多年的大女儿莲娘,还是已故的小女儿荷娘,是个人瞧见了,都道这俩同刘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话兴许是有夸张的成分,不过七八分相似是有的。   可娇娇的长相却同她娘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之处,甚至刘母仔细回忆了她女婿冯源的长相,再三比对却仍然无法寻出相似点。   以前没发现是因为没往那方面去想,再说娇娇太胖了,脸蛋滚圆,连带着把五官都撑开了。外人瞧着冯源如此疼爱她,自不会往旁的地方想,可如今的刘母却是越想越胆寒。   不像母,亦不似父,那娇娇的长相究竟是随了哪个?!   更确切的说,元宵花灯会那日,对方盯着娇娇看了许久,他看的到底是娇娇本人,还是某个同娇娇相貌极为相似的近亲女眷?   “外婆?”娇娇仰着脸,好奇的瞧着刘母,“我脸上是有东西吗?”   “没,是外婆瞧你瞧得出了神。”   “是我长得像我娘吗?可我六婶儿说,我娘是个高挑细腰瓜子脸的美貌女子。”娇娇低垂着头,万般委屈的拿手对戳着,“我太胖了,跟我娘一点儿也不像,我觉得以后迟早有一日会胖死的。”   “瞎说什么呢!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听说过有人饿死,就没听说过还有人胖死的。这穷人家吃饱饭都难,怎么会胖死?富贵人家,哪个不是像咱们家这般,隔三差五的请平安脉的?也就你小脑袋瓜子瞎想,没这回事儿的!”   娇娇放下手,一脸愕然的抬头看向刘母,眼底里俱是震惊。   刘母还道是她打小就被人捧惯了,一下子被驳了回去不习惯,好笑的道:“你想想,你们村里是不是养猪养鸡?鸡便罢了,那猪是不是整日里圈在一个地方,只管吃喝不管动弹的?你有见过猪胖死的?”   “没……”   原来是这样吗?   穷人家没见识,但不可能顿顿都大鱼大肉,糖更是奢侈品,很多穷人可能一辈子都没吃过几块糖。不像她,正餐全是浓油酱赤的大荤,每天还要吃好几餐点心,还俱是高糖分的精致茶点。   回忆起上辈子的种种,娇娇原本眼底里的震惊转为了骇然,一时间,她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   ……   这厢,娇娇又一次开始怀疑人生了。可很显然,这次同邱十一娘那次是完全不同的。   那厢,前两日她遇到的那位布政使司右参议则早已部署好人马,开始彻查此事。   从刘三少爷那处得知,娇娇是刘家的表小姐。因着刘家这边,人丁虽兴旺,但真要查却也容易,上一辈一共两位姑奶奶,大的那个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小的则在十年前便已故去,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儿。   有了明确目标后,查起来就更容易了,很快他就得知,刘荷嫁的是桑平县平安镇下河村的冯家,而那人在十多年前只是个商行跑腿的小厮,如今倒是混得不错了,可仍旧只是个小人物。   “大人,此事必有蹊跷。这刘家乃是焦邺县的大户,十多年前,家主刘福坤尚未过世,听闻他对幼女最是疼爱,就连县丞替自家子侄过来求娶,都没有松口。这种人,如何会将爱女下嫁给一个农户?”   即便冯源家有良田百亩,可在那些真正的贵人眼里,这点儿家资根本就不算什么。哪怕现如今,冯源前途无量,刘母也不愿意心爱的孙儿迎娶娇娇,而是更倾向于让娘家侄女嫁过去,之所以后来松了口,也是因为邱十一娘中途放弃了,三房又是出了名的上不得台面。可以说,但凡刘母有别的法子能够再度联姻,就绝不会选择让娇娇嫁入她刘家的。   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如今冯源都已经今非昔比了,刘母依旧舍不得让孙子迎娶娇娇。既如此,又怎会在十多年前让爱女下嫁呢?这本身就不合常理,除非刘荷并非她亲生的。   “查清楚刘荷的身世了?”   “那刘荷的确是刘家如今那位老太太的亲生女儿,都不需要去查,但凡上了点儿年纪的女眷,都记得她们母女俩长得有多相似。因此,刘荷绝无可能是庶出。”   “有意思,这可真有意思。刘家最受宠的嫡出小姐,竟然下嫁给了一个庄稼把式,或者应该说是一个商行跑腿打杂的小厮?”   “大人,还要继续查吗?”   “冯月娇的出生年月日已经核实过了?”   “都已查明核实清楚,刘三少爷那日所言句句属实。”   刘三少爷所知自然是实情。   要知道,冯源当初送娇娇去刘家,本身就有着结亲的打算,不然也不会同刘大老爷说那番话了。再一个,娇娇是刘母的亲外孙女,当初她还未出生,作为刘荷的娘家人,也曾去送过催生礼,之后的满月百日周岁,哪怕刘家人并未亲至,也是派了管家带上贺礼前去的。刘家那头要知道娇娇的生辰,实在是太容易了。   “不过……”回话的人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将所打听到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刘荷从议亲到出嫁,只用了半个月时间,远远短于正常富贵人家小姐备嫁时间。另外,她嫁过去后很快就有了身孕,八个月后便诞下一女。只是下河村那边,似乎都认为她是早产。”   “呵呵,早产。”   “那冯源对其独女十分疼爱,似乎因着早产一事,从孩子出生后,就很在意她的身子骨。打小汤汤水水不断,即便是极小的风寒,也是万分仔细的。每到冬日里还要找人开方子,药膳、补品更是年年不漏。”   “早产儿嘛,在娘胎里就没养好,先天亏损体弱多病,甚至不容易养活养大……好一个早产!!”   回忆起那日在茶楼看到的胖姑娘,他只觉得脑壳生疼。   他当时还奇怪呢,到底是怎样的人家能把好好的一姑娘养成如此丰腴圆润的模样。如今,原因倒是找到了,他却没办法责怪将娇娇喂胖的那人。想也是,一般孩子尚且会夭折,早产儿养活的概率太低太低了,无论有多仔细都不为过。   沉默了半晌后,他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时离元宵花灯会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的时间。一方面,他想查个清楚明白后,再上刘家拜访。而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只是一个巧合。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兴许真的是他想多了也说不定。   结果,摆在他眼前的调查真相,叫他不得不做出一个决断。   “幸好发现得早,那孩子还未嫁人……去刘家送上我的帖子,就说我明日登门拜访!” 第19章   从元宵花灯会那日起,刘家这些知情人士就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总感觉有一把利刃悬在头顶,说不准哪一日就会当头劈下。   偏在这期间,刘家又出了幺蛾子。   闹事的是三太太,她老早以前就将娇娇看作是自己儿媳妇了,为此不惜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借刘梅之手逼走了邱十一娘,又趁着刘母不悦之际,同样将刘梅逼走,再后来更是打败了二房,成功的将自己的儿子推到了最前头……   当然,事情根本就不像三太太想的那般简单,说白了,刘母打从一开始就不赞同这桩婚事,弄到后来没法子了,也才在几个孙子里头舍了一个。   甭管真相如何,反正三太太是认定了娇娇就是她的儿媳妇。   结果,从花灯会回来后,三老爷就将儿子带了出去,早出晚归,叫她寻不到让俩人相处的机会不说,更是几次三番的提醒她,把先前的想法暂时摁下。   三太太根本就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询问过当时同去花灯会的两个女儿,也只是得知有个当官的自称是已故老太爷的旧友,旁的却再也问不出什么了。既如此,这些事情又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说什么也不让到了手的儿媳妇给跑了。   憋了十余日后,三太太便寻上了刘母。   “老太太,先前您可是答应了我,说会让娇娇当我的儿媳妇,怎的我家老爷突然间就改了主意?莫不是二嫂她……”   刘母这才想起,她先前默许了这桩婚事。可思及花灯会那日的事儿,刘母迟疑起来:“娇娇的亲事暂时先搁置不提,回头看具体情况再说。”   “什么是具体情况?姑老爷不是同意的吗?”三太太一脸的纳闷,不过她倒是听出来了,这事同二太太并没有关系,“还是姑老爷最近来信了?可我儿子配娇娇,哪里不合适了?中表亲最是时兴,娇娇又是个乡下农家女,就算我儿子并非长房嫡子,配她总是够了吧?”   “我说了,稍缓缓!”   三太太一脸的不服气,她还要再说,却被刘母以要休息为由,劝了出去。无奈之下,她只能拧着腰身忿忿不平的出了正院,瞧见外头正等着她的刘四娘,顿时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不老老实实待在房里,跑出来做什么?你也老大不小了,得空就多练练女红,再不济你就是在屋里歇觉也好,没的整日在外头瞎跑!”   刘四娘莫名的挨了一通骂,顿时委屈起来,只是她打小就不招人待见,即便心中再怎么难受,也仅仅是眼圈微红,别说抱怨了,连半点儿不满都不敢露出来,只低着头喃喃的道:“我知道了。”   “你再给我仔细说说,元宵花灯会那日发生了什么事儿。记着,从你们出门的那一刻讲起,一桩桩一件件事儿都仔细掰扯清楚了,一样都不能落下,知道了吗?”   “嗯。”   母女俩一面往回走,一面说着话。   也就在这时,管家急匆匆的从前头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封拜帖。   三太太唤住了他,问:“是家里要来贵客吗?”   管家赶紧停下脚步,答了是,又道贵客是明日到访,随后才往正院里走去。   刘四娘刚讲到他们一行人在茶楼里好端端的喝茶吃点心,偏就有个人过来自我介绍,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到管家提到了贵客,当下心中明了:“怕就是当天那人。”   “你说那人是什么官职?”   “布政使司的一个……参议?娇娇说,那是掐着咱们商户命脉的重要位置,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三太太面色微动,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也不管刘四娘了,提起裙摆就往自己院子里冲。待一盏茶时辰后,她又捏着草贴去了正院里。   正院之中,刘母已经将手上的拜帖看了一遍又一遍,满脸复杂的神情,心头更是五味杂陈。   也就是这时,三太太拿了草贴递到了刘母跟前,笑得一脸谄媚:“老太太,您看这草贴写的如何?我这就叫人去请官媒上姑老爷家去提亲,您觉得……”   “闭嘴!”刘母看也不看草贴,径直甩给了她,“我说了,暂时先别折腾这些,你知道接下来是福是祸?”   “老太太您可别蒙我了,明明就是福,怎么会是祸?荷娘嫁人时,我家四娘子都生出来了,那些事儿我自然也是清楚的。再说了,就算不是,娇娇这个儿媳妇我也要定了。”   刘母一脸惊愕抬头看她,似是头一回认识她。   三太太愈发来劲儿了:“我本就不嫌弃她是农家女,如今往差了说,她还是原先农家女的身份,往好了说,指不定她能有个比姑老爷更能耐的爹。这桩亲事甭管怎么说,都是最最合适的。”   “这……”刘母的手轻轻的抚着管家刚送过来不久的拜帖,开始转起了心思。   “老太太,您就应允了吧,那可是您的亲孙子呢!外孙女成了孙媳妇,又有您照料着,娇娇的小日子必不会差的。再说了,我也不是那等刻薄的婆婆呢!”   “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那也得等明个儿再说了。”眼见三太太还要开口,刘母冲她摆了摆手,“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娇娇的父亲还在,就算我是她外祖母,可多了这个‘外’字,就没办法替她做主了。”   三太太心下大急:“不赶紧定下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   迟则生变这种道理,刘母自是懂的,问题是如今她也没了辙儿,因此只道:“你再急也没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三太太只能拿着草贴往回走,可她心里极为不甘,偏又想不出好法子来,毕竟刘母那话说的真没错,娇娇的亲事本就该由她的父亲来决断。   她的父亲……   三太太越想越难受,回到房里,又找了个由头将刘四娘骂了一通,随后就坐在窗旁发呆想事儿。到了这档口,她反而不盼着娇娇好了,要是娇娇仍旧是那冯源之女,那还有希望成为她儿媳妇,可万一生了变故,到手的儿媳妇怕是就要飞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跟娇娇套近乎,可这婚姻大事,跟本人根本扯不上关系,以前她想的是以冯源疼女儿的程度,娇娇要是喜欢,事情便成了一半,可如今却全变了。   **   次日一早,三太太就以请安为由,早早的去了正院子,并且一坐就是半上午,说什么都不准备离开。   刘母看得都无奈了,就算她依旧掌着刘家的中馈,这来了贵客,又是男子又是官场之人,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直接来后院的。哪怕就是真的来了,她一个老太太倒是没必要避嫌,年岁相仿的三太太绝没理由陪着见客的道理。   这般浅显的道理,搁在平日里,三太太一定能想到的,毕竟她娘家只是家道中落,又不是真正的赤贫之家。可因着心里头存着奢望,愣是咬牙落座不肯走。   好在,没多久前头就传来了消息。   凑巧的是,来后头回话的正是刘三老爷。   见妻子在正院里,刘三老爷微微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照实说道:“老太太,大哥和二哥还在前头陪客人,让我来后头同您说……那位爷想要认回娇娇。”   “确定了?”刘母在脱口而出的同时,不禁庆幸早不早的就将所有仆妇婢女遣了出去。   见儿子点了头,刘母略微定了定神,又问:“他到底是凭什么断定娇娇的身份?假如早就知晓此事,当年为何音讯全无?”   刘三老爷苦笑连连:“据那位爷所说,他当时在县令家的宴请上醉倒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本就不记得了,还以为是县令家圈养的姬妾……”   “那如今呢?”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刘母急急的打断道。   “说是娇娇像极了他家中妹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就是,那位爷在这十几日里,已经遣人去过桑平县了。”见刘母仍一脸的不敢置信,刘三老爷只能继续劝道,“老太太,您要往好了看,娇娇不管怎么说都是咱们刘家的骨血,就算荷娘已经没了,她身上也依旧流着荷娘的血。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攀上这门贵亲,不亏。”   何止不亏,简直赚翻了。   刘母根本就不是不舍,而是悬了多日的心突然放下了,恍惚间竟有种飘在云端上的感觉,是那样的不真实,同时也好似美梦成真。   对方是什么身份?莫说如今了,就算是十六年前,他还仅仅是一介白丁,光凭布政使大人嫡孙这个身份,已经够刘家欣喜的了。甚至说,要是当初他肯上门提亲,便是只给予妾室的身份,刘家也会将女儿拱手送上。   双方身份差距犹如沟壑,叫人根本就兴不起半分不情愿来。   可还是老问题,这事儿并不是刘母能够做得了主的。   “老太太,您看要不要我亲自去一趟桑平县,将妹夫请过来?”刘三老爷停顿了一下,又问,“您认为,妹夫他知情吗?”   “他将娇娇视若珍宝,必是不知情的。”刘母叹了一口气,“你也不用亲自去了,使个人快马加鞭往桑平县去,就说有紧急事情相商,叫他务必立刻赶来。”   刘三老爷了然的点了点头,转身去前头吩咐了。   原本,他想亲自前往,一来是因为事关重大,二来也是对冯源的愧疚。可刘母的意思他也明白了,但凡真相曝光,甭管他先前做了多少努力,他们刘家跟冯家也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   没有人能够忍受这种事情,尤其冯源丧妻十年始终未曾续弦,更是将唯一的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在这个大前提下,告诉他,妻子对他并非真心,女儿更不是他亲生的,还指望两家能和平共处?做什么白日梦呢!   很快,刘三老爷就遣了人去桑平县送信了,还好已经是正月底了,即便天气依旧寒冷,但起码行走是方便了许多。算算时间,乘坐马车来往要将近两天时间,可若是快马加鞭,兴许有可能今晚就能见到冯源了。   刘三老爷料想得不错,当然也多亏了巧合,因为冯源就在桑平县的商行里,无形中缩短了时间。   因此,到了这天傍晚时分,冯源便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刘家。   去送口信的刘家下人并不知晓内情,只说是有极为重要且紧急的事情,因此冯源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生怕是娇娇又出了什么问题。   及至赶到了刘家后,冯源在前院一看到等候多时的刘家三位老爷,就急急的问:“娇娇无事吧?不是前段时间还说她的风寒已经好转了吗?”   “娇娇无事。”刘大老爷面露尴尬,不过冯源显然并未关注他的表情,闻言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随几人入了后宅。   娇娇当然无事,因为刘母今个儿自称头疼乏力,她的晚饭是同刘四娘和刘五娘一起用的。饭菜依旧丰富,且多半都是娇娇爱吃的菜,可她却没什么胃口,心里想的全是上辈子的夫家。   年前,她才知道一贯被自己划为知己好友的邱十一娘,竟然一心想要当她的后娘。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不敢相信。   也因为这个事情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闲来无事,就开始琢磨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事情。紧接着,就发现了更多的内幕。   像刘梅也是想当她后娘,还有三舅母一心撮合她和表弟,再就是她的外祖母其实并不是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疼爱她,等等……   可说白了,即便是上辈子,堂姨刘梅同她的关系也一般,因此并不像邱十一娘的目的曝光那么震惊;三舅母希望她进门也不算什么的,中表亲在他们村里也是很流行的,多的是表兄妹或者表姐弟成夫妻的;至于她外祖母,这孙子们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又是自家人,所以她的那些表兄弟比她更受宠,真心不算意外,起码在刘母眼中,她这个外孙女比亲孙女还稀罕,这就够了。   结果,她才自我安慰完毕,就被那日刘母一席“人不会胖死”这番话给彻底震晕了。   表姨也好,堂姨也罢,舅母、外祖母一样都是无所谓的,叫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上辈子的夫家,她爱了半辈子的相公竟有可能是故意害死她的……   这才是真正的打击!   连番打击之下,娇娇很是有些蔫蔫了,常在睡梦中被回忆笼罩不说,白日里都是心神恍惚的。吃饭也不香了,甚至经常吃着吃着就停下来叹气,全然是一副身心俱疲的可怜样儿。   刘四娘是奉命来盯着娇娇吃饭的,不过见她吃得跟自己也差不多,便不管她了。待用过饭后,就领着妹妹准备回去了。   娇娇起身送她们出门。   几乎同一时间,冯源随着刘家三位老爷赶到了正院。   原本蔫了吧唧的娇娇,在看到冯源的那一瞬间,顿时两眼放光,几乎忍不住原地跳起来:“爹!爹你来了!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你等等哦,我这就去给外祖母打个招呼,咱们就走!”   走在最前头的刘大老爷听到这话,差点儿没一头栽倒在地,忙开口命两位侄女:“四娘五娘,你俩先领着娇娇去你们屋里坐坐。”随即又放缓了语气,对娇娇道,“你外祖母找你爹有事儿,娇娇你先随她们去玩一会儿。再说了,你瞧瞧如今都什么时辰了,就算要出门,也得等明早了。”   冯源不知出了何事,可看到许久未见的女儿肯定是极为高兴的:“娇娇乖,爹今晚就住在前头院子里,有的是时间陪你说话。”   娇娇乖乖的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去四娘房里待会儿。”   这娇娇都同意了,刘四娘和刘五娘自然不会有异议,忙鱼贯出了正院,将地方让予他们谈正事。   ……   对于娇娇来说,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最多也就是傍晚时分看到了久违碰面的爹爹。   同样的,冯源也觉得没什么大事,尤其在确定娇娇平安康健后,他便猜测,兴许是刘家想跟他谈一谈娇娇的婚姻大事。这事儿他是认可的,也知晓刘家大房的三位少爷,不是已娶就是年岁不对,合适的只能是二房或者三房的少爷。可即便如此,他也是同意的。   在这一点上,他跟刘三太太的意见几乎一模一样,冯家终究只是乡下地头的农户,就算他有钱,也还不到改换门庭的地步。再说了,低头娶媳抬头嫁女,作为女方,即便门第不如男方,问题也不大。   万万没想到,前方正有一桩叫他心神俱裂的事情等待着他。   “你说什么?娇娇不是我女儿?那她还能是谁的女儿?”   “我知道我配不上荷娘,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努力拼搏,想赚下更多的钱,想叫妻女过上更好的日子。就算荷娘没了,我也没有停止过上进,我还有娇娇,娇娇是我跟荷娘的女儿!!”   “好好,我知道荷娘名声有损,要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当年也不可能下嫁于我。可人哪儿有不犯错的?自从我同她拜堂成亲后,她一直恪守妇道,以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还笨拙的学着洗衣做饭。我不在家时,也本本分分的照顾老人,忙活屋前屋后的事情,更是给我添了个闺女……”   冯源其实已经信了。   在内心深处,他明白刘家是决计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这事不光是跌了他的脸面,还会让刘家彻底蒙羞,甚至有可能牵累到刘家未嫁的姑娘。   所以,这就是事实,无可辩驳的事实。   可他不想承认,仿佛只要一口咬定娇娇是他的女儿,那就能证明他俩的血缘关系一般。   否认,一再否认,再三否认。   刘母和刘家三位老爷皆不曾言语,前者是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的,后三者则立在堂中沉默的望着几欲发狂的冯源。   仿佛过了许久,冯源才渐渐平静下来,可平静的外表下,却饱含着惊涛骇浪。   “时间太晚了,我明个儿再登门造访。”冯源说罢,也不管其他人是个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他不可能再住在刘家前头的客院里的,因此他是径直离开了刘家。   刘大老爷不放心的追了上去,看着他进了离刘家不远的一个客栈后,这才返身回家。之后,他想了想又不大放心,又唤了管家派人去客栈那头守着,这才重新回后宅,禀了刘母。   事已至此,说再多都已无用。   唯独刘三老爷,想起自家太太昨个儿夜里吹的枕边风,忍不住一阵阵的扼腕叹息。   “早知如此,倒不如在年前就将娇娇的亲事定下来,早些叫她成了刘家媳。真要这样的话,事情反倒是好办多了。横竖已嫁人便没了回娘家的道理,她是谁的闺女也不重要了,冯源那头也好交代,另一边要是想给什么补偿,大可以由咱们帮着收下来。”   刘三老爷一脸的可惜,刘二老爷也是如此。   先前,刘二老爷也想叫儿子娶了娇娇的,即便舍不得长子,那不是还有次子吗?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成亲,只要定礼已下,娇娇便是刘家媳,她有个这么能耐的亲爹,何愁生意不好?保不准多年以后,二房还能盖过大房呢。   可惜啊可惜,真的是太可惜了。   唯一不觉可惜的大概就是刘大老爷了,他只冲着刘母提议道:“老太太,咱们还得想个合适的由头,安排好娇娇。那头的意思,是必然要将娇娇接回家去的。那咱们这边呢?好歹也得寻个勉强说得过去理由。”   “我就说还不如当初就把亲事定下来……”刘三老爷还在可惜,忽的他心头一动,“不然现在再定?我明个儿就去找官媒,就将娇娇嫁了。这样一来,事情不就能一床被子掩了去?”   刘母重重的敲了一下拐柱:“老太爷在世时,是怎么叮嘱你们的?切莫将旁人当傻子!官宦人家的女儿,就算是个庶女,那也不是咱们这等人家能高攀得起的!”   “那怎么办?还是由着冯源……万一他忍不住将事情捅破了呢?老太太,我可还有两个未出阁的闺女。”刘三老爷忧心忡忡,在高攀无望后,他开始担心家中女儿,哪怕在他心目中儿子更为重要,那闺女也是亲生的。况且,一旦事情闹大了,不光待字闺中的四娘五娘会受到极大影响,就连已出阁的女儿们也难免不受连累。   “那头咱们是万万开罪不起的,剩下的也就只有尽可能补偿冯源了。不管他是要钱还是要田产、铺子,亦或是想叫咱们欠他人情,都先应承下来吧。说到底,荷娘造的孽,咱们不担着点儿,还有谁能担着?”   几人商议了半天,依旧没个结果,便只能暂时同意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谁知,第二天一早,冯源本人没出现,倒是写了封信送到了门房。   信的内容很简单,不过只有寥寥几行字,可字里行间里,却满满都是痛楚。   ——他心爱的女儿,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着宠着舍不得她吃半分苦头受丁点儿委屈的女儿,没了。   收到信的刘母一脸的懵圈,反反复复的读了好几遍后,又将信给了三个儿子分别过目。   于是,大清早的,母子四人皆是一模一样的目瞪口呆。   可转念一想,这倒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没等他们缓过来,管家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明明是正月里大冷的天,他愣是跑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水:“老太太,姑老爷他他他……”   “说,他怎么了?”   “他去城北棺材铺买棺材去了!”   **   城北。   冯源面无表情的掏出一沓银票,指明要别人定做好尚未取走的楠木棺材。   掌柜的再三解释,棺材真的不是谁出钱多就给谁的,可眼见那厚厚一沓银票,一个没忍住,他闭上眼睛狠狠的点了点头:“行!归你了!”   有了棺材还不够,还得要抬棺之人。   别人家办丧事,抬棺的都是孝子贤孙,就比如说,冯源之父过世时,抬棺的便是冯源本人,以及他的几个堂兄弟。可这回却是例外,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重金之下,自有人上前帮忙抬棺。   棺材还不能立刻上路,做戏也要做全套,得先去刘家绕一圈,得一套娇娇的衣裳,也好做成个衣冠冢。   至于这大正月里的,刘家会不会嫌弃晦气,却完全不在冯源的考量之中。事实上,从得知疼爱多年的娇娇并非他的亲骨肉后,他的世界就此崩塌。   什么原谅曾经犯错的爱妻,什么女儿是爱妻生命的延续,什么宁愿终生不娶、断绝子嗣,也要守着爱妻之墓始终不渝……   这些统统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望着那奢华无比的楠木棺材,冯源已心如死灰。   ——他的娇娇啊!   ——娇娇死了!! 第20章   年前,娇娇是满怀着期待来到刘府的,可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告诉她,事实也许根本就不像她上辈子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因此,在昨个儿傍晚见过冯源后,她满心期盼着早日回家。   即便明着告诉她,这辈子恐怕都见不到刘家众人,那她也乐意。   于是,昨晚她就让婢女帮着收拾好了她的行李,本想一大清早就来给刘母请安告辞的,结果被告知刘母还未起身,她也不觉奇怪,便径自用了早饭。   再然后……   被刘母使人唤到了正堂里,娇娇两眼发直的望着她的外祖母和三位舅舅,脑海里一片空白。   “娇娇?娇娇!”刘母已从管家处得知冯源已离开了焦邺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将娇娇唤到自己跟前,尽可能委婉的将事情挑重点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结果,等刘母话音落下后,娇娇整个人犹如灵魂出窍一般,愣愣的站在原地,僵成了一尊石人。   刘母心下大急,忙一叠声的安抚娇娇,心肝宝儿的乱叫一通。可惜,这番安慰非但没能让娇娇缓过来,只愈发触动了娇娇的心,让她愈发的呆滞。   要说在此之前,娇娇最难受的应该是,无意之中得知了上辈子的夫君可能对她并非真心。可这会儿,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她满脑子就一句话。   她不是她爹的亲闺女,她爹走了,走了……   眼瞧着她真如同失了魂一般,不光刘母倍感焦急,三位老爷也赶紧派人去请大夫来家。大夫倒是来了,可看诊以后却只落下一句话: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刘母只急得不住的抹眼泪,三位老爷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番商议后,刘大老爷提了建议:“不如咱们派人追上冯源,叫他回来同娇娇仔细分说一番?”   “就是这个理,哪儿有说走就走的?娇娇就算不是他亲生的,养了这许多年,竟是没有半分感情?万一娇娇因此出了什么事儿,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后悔!他怎么那么狠心啊!”刘母一脸的悲切,可神情之中却有了很明显的惊惶,让那些所谓的悲伤显得不是那么单纯。   刘大老爷扭头看了看他那两位弟弟,沉吟片刻后,道:“这种事情本就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要留在府中主持大局,你二人……谁去?”   二老爷和三老爷对视一眼,皆不愿揽下这档子事儿,可大老爷说的不错,这种事情只能由他们家的人去,多一个人知晓,就会有几分泄密的危险。   最终,刘三老爷被委以重任,骑上快马追出县城去。   ……   冰天雪地里,冯源走得极慢极慢。他本可以雇车返乡,可他却仿佛自虐一般的,一步一个脚印,身子沉重,步履蹒跚,光从他的背影就能看出那满腔的悲痛与心碎。   刘三老爷骑着快马,不过半个时辰就赶了上来,他也不曾下马,只径直冲到队伍的前头,硬生生的将人拦下后,态度格外生硬的道:“妹夫,请借一步说话。”   冯源停住脚步,仰着头看向骏马之上的刘三老爷,面上一片空白,乍看之下似乎无悲无喜,实则眼里俱是空洞,竟好像在一夜之间完全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妹夫……”刘三老爷到了嘴边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去,又见周遭的人不少,只得无奈的下了马,将冯源拽到路边,寻了个背风处,压低声音说了来意。   他说了很多,说刘母是如何的焦急,说府中乱成了一锅粥,说娇娇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说到其他事情时,冯源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及至提到了娇娇的名讳,他才抬了抬眼皮,不过仍不曾开口。   “冯掌柜!”刘三老爷吃了半天冷风才赶到这里,早已不耐烦了,如今更是说了一大车的话,对方连个反应都无,他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此事对你打击也不小,但凡我刘家有的选择,也不希望闹成这个地步。可如今,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还能改变什么呢?那人是布政使司的,他只消说一句话,我刘家,你冯家,统统都要玩完!”   冯源目光空洞的望着远方,那是他来时的路。   那会儿,他虽说心下焦急万分,生怕女儿又出了什么事儿,不过心头还是火热的,想着女儿一个人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就算刘家是她的外祖家,那终究也是外人。因此,他只拼命想尽快赶到女儿身边,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一切都有爹帮她扛着。   可此时,明明只相隔不到一日,他的心境却有着天壤之别。他疼了十多年的娇娇,竟然不是他的女儿了,他也不想接受,可对方权势滔天,就像刘三老爷说的那般,不接受又能怎样呢?   “你们想怎样?”   刘三老爷终于等到了冯源开口,可没想到的是,冯源一开口那声音嘶哑得仿佛七八十岁的老翁,再细细看去,他愕然发现,原先以为是雪花落在了冯源头上,其实却是冯源的两鬓已掺了几缕斑白。   “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你都得跟娇娇一个交代吧?你就这样匆匆离开了,叫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接受这个事实?万一她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   “呵呵。”冯源干笑几声,“你们刘家未免欺人太甚!”   “这与我们有何关系?你早该料到的,荷娘是刘家嫡女,若无原因怎会下嫁给你这个乡下的穷小子?你那些家产,我们可没放在眼里。”刘三老爷一脸的不悦。   “所以呢?所以我就该任由你们刘家作践?我对荷娘一片真心,她没了,我便将满腔的疼爱都给了娇娇。结果你们告诉我,娇娇不是我的女儿?你叫我如何接受这个事情?叫我怎么去面对那个不是我女儿的女儿?”   “我放手了!我想了整整一夜,娇娇她是无辜的,我不想害她,我也舍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所以我只能选择放手!我放她去找她的亲爹,去她真正的家里过好日子。结果呢?”   “你们刘家的意思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你是想叫我去劝娇娇,叫她高高兴兴的接受这个变故,最好还劝她,让她尽管去找她的亲爹,告诉她我还是疼爱她的,她只是多了一个爹,以后大可以再来看我……对吧?你们刘家是这个意思吧?”   “欺人太甚!!!”   人被逼到了绝境时,只需要一个点,就能徒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   刘三老爷被骇得连连倒退好几步,可他更担心的却是叫人听到了这席话,因此忙扭头去看不远处的奔丧队伍,见没人往他们这边瞧,这才略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警告道:“冯源你听着,这事一旦捅破,不光对娇娇、对我刘家有碍,你以为你的名声不会受损吗?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你赶紧乖乖同我一起回到府中,先将娇娇安抚下来,等过阵子,自然而然的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不会去的。”冯源再一次望向远处,那里是家的方向,“我的女儿没了,我要带她回家。”   “你疯了吗?!”刘三老爷怒火中烧,“一旦娇娇有个什么闪失,你觉得你逃得掉?不过就是一个女儿,犯得着吗?你难道打算拉上所有人陪葬吗?冯源,你醒醒吧!回头你大可以续弦,想生儿子就生儿子,想要女儿就要女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女儿没了。”   冯源面上毫无血色,甚至因为天寒地冻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再配上鬓发间若隐若现的几丝白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死气。   没有呼天抢地,没有撕心裂肺。   可他给人的感觉,就仿佛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意愿。试问,一个人连死都不在乎了,他还会在乎什么呢?   刘三老爷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理解这种情绪,不过他也确实跟冯源一直都不是同路人。就拿十年前刘荷过世一事来说,他也就听到消息时,愣了一会儿,之后就该干啥就干啥了。这是他亲妹子,假如说当时死的是他妻子,那更无所谓了。   妻子嘛,死了就再娶一个,横竖他刘家又不差这点儿聘礼钱。娶不到门当户对的,那就换一个略差点儿的,大丈夫何患无妻?   假如没了的是女儿,可他有五个闺女,少了一个还真就犯不着心疼。若是儿子出事了,那他肯定会很难受的,但再难受,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正如他刚才所说的那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儿子没了还能再生一个,他本人要是出了事,那就真的完了。   刘三老爷又是困惑又是愤怒:“你那些家产跟我刘家是没得比,却也比那些蓬门小户多得多。难道你还能为了这所谓的意气之争,不过日子了?”   冯源惨然一笑。   “我付出所有就为了能娶到荷娘为妻,我努力打拼攒下家产,不过就是希望妻女过上好日子。荷娘没了的那一日,我就想索性随她而去,可娇娇却哭得浑身发颤,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叫爹。我没办法,我不能这么自私的丢下她不管,因为她是我和荷娘的骨肉啊!”   “她当年早产,我小心翼翼的照顾她,到处搜罗补品给她吃,虽说她是农户女,过得日子比那县城里的千金小姐都好了。到了说亲的年纪,我怕别人家嫌弃她无母,特地送她来刘家,想着能得刘老太太一番教养,对她将来说亲亦有好处。”   “结果呢?我做了那么多,可你们刘家却告诉我,娇娇不是我的女儿,还说她亲爹是如何的权势滔天,硬要将她从我身边带走。我一心为她着想,万万没想到,却得亲手将她送走。”   “我的娇娇,可不是没了吗?”   ……   人生就是这般变化莫测,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儿。在送娇娇来焦邺县刘家时,冯源做梦都不会想到,这竟会是命运的转折点,他的心肝儿再也不属于他了。   冯源径自沉浸在无限的悲伤之中,可刘三老爷却被气到跳脚。   “我可以给你钱!田产铺子、古董玉器,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还有,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让你把生意做到府城去!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有了大把大把的钱,娇妻美妾都不是问题!不然,我买了人送给你,将来你想要多少儿孙都行!”   鸡同鸭讲也不过如此。   这一次,冯源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就回了送葬队伍前头,继续埋头往桑平县赶路。   刘三老爷立在骏马旁边,目送冯源一行人渐行渐远。要不是这个事儿本身就需要冯源配合,他真想直接将人捆起来绑回刘家去。   “混账东西!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真是给脸不要脸!”   眼见事情办不成了,刘三老爷忍不住破口大骂。谁知一阵冷风吹来,呛得他连声咳嗽,心中只愈发的气恼和不解。   自私如他,根本就无法体会冯源内心的悲痛与绝望,只固执的认为,冯源是在故意同他作对,给刘家没脸,好借机报复。不然,为什么明明可以皆大欢喜的结局,偏就怎么劝都不成呢?   不就是一个闺女吗?   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啊!!   甚至于,刘三老爷只恨不得这种好事落在他头上。反正妻子可以再换一个,不换冷着也成呢。要是能将娇娇同自家的四娘五娘交换一下,用一个闺女换来前程远大,这么划算的买卖简直就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他只一心认为冯源不配被称为生意人,却完全没有想过,冯源之所以愿意在商海之中拼搏,完全是因为想为妻女搏一个富贵荣华。   刘三老爷心知冯源这头的路已经堵死了,眼见又起风了,他只能恨恨的骑上骏马,扬起马鞭往反方向疾驰而去。   已经走远了的冯源似有所感的回望了一眼,不过目光却全无焦距,空洞得仿佛失了灵魂,生了生机。   最终,冯源将目光落在了后头的棺材上,眼神里逐渐有了一丝丝光彩。   他抬手去抚棺木,动作格外得轻柔小心,好像生怕动作太大惊扰了什么,又仿佛他触碰的并不是冰冷刺骨的棺木,而是那个喜欢仰着肉嘟嘟的圆脸,冲着他甜甜喊爹的胖闺女。   “诶。”冯源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随后用几乎呢喃的声音冲着根本就不存在的幻想说道,“心肝儿,爹带你回家,咱们一起回家……”   回家。 第21章   刘三老爷无功而返。   得知了冯源的态度后,刘母等人也是万般无奈。说白了,在这件事情上,最难受的就当属冯源和娇娇父女俩的,而最为难的却是刘家。   “咱们如今该怎么办?总该有个章程吧?”   “冯源的态度摆在那里,想要劝服他怕是极不容易。倒不如先将娇娇劝服了?四娘和五娘同她玩了两个月,又是年岁相当的姑娘家,叫她俩过来劝一劝?”   “还有十一娘,不然老太太您再下个帖子,将十一娘唤来?我瞧着,娇娇同她倒是真的一见如故,兴许能帮着劝下。不管怎么说,各种法子都得去试试看,万一成了呢?”   刘母已经从娇娇那头回到了自己屋里,饶是她自诩这辈子也算是经历了不少是是非非,可冷不丁的摊上这种事情,即便早先也曾有了那么一丝猜测,等事情真的压下来时,她还是觉得力不从心,脑袋都快炸开了。   听了三个儿子的建议,她只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这唤刘四娘和刘五娘倒是容易得很,她俩就在后头院子里,使个婢女去唤,不多会儿俩姐妹就到了正堂里,由她们的父亲刘三老爷大概的说了一下事情,没说明前因后果,只叮嘱她俩去安慰娇娇,务必要叫她高兴起来。   至于邱十一娘那头,刘母让当年同她一起陪嫁过来的嬷嬷亲自跑了一趟,理由用的是刘母身子骨不适,让邱十一娘过来瞧一眼。   两边各自行事,结局却是同样的一无所获。   这次的事情给娇娇打击太大了,甚至完全可以说是连环重击,这已经不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是直接让她的世界立刻崩塌。在这种时候,任何语言上的宽慰都是无用功。   娇娇只躺在床榻上,或是闭眼假寐,或是两眼无神的望着纱幔,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一副生无可恋的凄惨模样。   瞧着情况不对,加上先后遣人来劝都没有效果后,刘家这边又一次去请了大夫,这次请的还是县城里名望极高的老大夫。可人家过来后一诊脉,跟上回那大夫一样,只道单从脉象上来看,没什么太大问题,只是假如再这么不吃不喝下去,铁打的身子骨都熬不住。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刘家众人自然也是明白的,可眼下娇娇就是这么一副模样,随你怎么劝,她都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满脸都写着“不想活了”。   刘家众人在这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而另一边,经过了一整日的赶路,冯源也带着棺材回到了久违了的下河村。   正月底,天气还冷得很,冯源早上离开焦邺县时,半空中还飘着丝丝雪花。等他回到了桑平县时,雪花变成了小雨,尽管雨势并不大,可寒意比起先前却是更胜了一筹。   冯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赶路,等他终于看到下河村出现在不远处时,却反倒是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犹记得,去年初冬时分,他领着娇娇坐上了堂侄儿的驴车,父女俩兴冲冲的出了村子,预备去县城里坐马车往刘家去。一路上,他叮嘱了娇娇很多事儿,想着女儿头一次离开熟悉的家,少不得会难受不适应。可他又不能将娇娇一辈子圈养在身边,女儿大了,总该让她出去见见世面,再借着刘母的好名声,回头也好方便他为女儿寻一门好亲事。   梦想永远都是那么美好,现实却不仅仅是残酷。   假如能再给冯源一次机会,他宁愿娇娇嫁不出去,哪怕当一辈子老姑娘,他也可以给女儿攒下足够她挥霍的家产,让她幸福快乐的过完一生。   可惜,这世上最没得卖的,便是那后悔药。   村口的老树依旧竖立着,不过因为是隆冬时节,天上又飘着细雨,这会儿老树下并没有人坐着闲聊,甚至从村口往里头看,也只能看到家家户户的院墙泥瓦房,整个村子显得那般的落寞,仿佛跟冯源离开前彻底不同了。   事实上,下河村半点儿没变,依旧是那个宁静安详的小村庄。变的,无非是冯源本人的心境罢了。   因着村道狭窄蜿蜒,且今个儿还下了半天的雨,原本就不太平整的村道愈发的泥泞起来了。载着棺材的车没法进入村子,只能由两个壮汉将棺材从车上卸下,再抬进村子去。   冯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忙活,待一切就绪后,这才继续转身往村里走去。   彼时已经是临近傍晚时分了,有些急性子的人家都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更多的人则聚在自家堂屋里,或是做活儿或是闲聊,还得规划一下开春后田间地里的活计,毕竟这都正月底了,离春耕也没多少日子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往外瞧了一眼,看到了冯源一行人,只要有一个人惊呼出声,很快就能惊动一大家子的人。再然后,乡里乡亲的接连惊呼,没一会儿就有一大帮子的人聚集到了村道两旁,不敢置信的望着冯源身后的棺材,连雨水落在自己身上都顾不得了。   “这、这这这……”   “他源叔,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在做什么?谁在棺材里啊!谁啊?”   “天呐!源哥儿,这不会是你家娇娇吧?不能吧?娇娇不是去她外婆家了吗?不不不,这一定不是真的。”   村民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可问题是,整个村子都是连着亲的,谁家有几口人分别是谁谁谁,大家都是极为清楚的。假如这要是别人带着棺材回来,兴许还不太能确定,可眼下这是冯源啊!   冯源本就是他父母的独子,他母亲在他尚未成家时就已经病故了,接下来是他的爱妻刘氏,没几年他老父也没了。至于他的爷奶,那就更早更早了,早到村民们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年没的了。   而如今,冯源家里就只有两口人,他本人以及他的女儿娇娇。   或者更确切的说,已经不是如今了,而是成了过去。   “让让,让让!”三婶儿拼命的挤开人群,想要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她方才还在家里的灶间忙活着,想着早点做饭早点吃完,省得回头天黑了还要点油灯。结果,饭才做了一半,她闺女冯秀就满脸惊恐的跑了回来,她都没来得及骂一句,冯秀就强行将她从家里拽了出来。   终于,三婶儿拨开人群看到了村道上缓步前行的冯源。当然,她同时也看到了位于冯源身后,由两位壮汉抬着的楠木棺材。   三婶儿惊呆了。   冯秀就在她身后落后一步处。此时此刻,冯秀脸上除了惊恐还是惊恐,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伸手拽了拽她娘的衣袖,浑身颤抖的问:“娘,娘啊,那不是娇娇吧?”   羡慕嫉妒跟恨不得一个人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冯秀就是一个乡下地头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从小到大满脑子都想的是如何吃到好吃的,如何能弄到新衣裳穿。她自然是嫉妒娇娇的,但嫉妒之情还不至于严重到巴望娇娇去死。   因此,在看到冯源一行人后,她差点儿没吓得一屁股坐到泥地里去。等稍微定了定神,她就连滚带爬的冲回了家里,硬是将正在做饭的亲娘拖了出来。   “不是娇娇!”三婶儿在最初那短暂的震惊后,很快就回过神来。正好,她听到了女儿的问话,当下就无比镇定的开口给予了否定。   冯秀正捂着嘴时刻准备着哭出声儿来,旁边的村民也是类似的情况,谁知,三婶儿就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村民们:…………???   偏此时,冯家的族长已经由儿孙簇拥着走到了冯源跟前,直接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于是,所有人都听到了冯源几近崩溃的声音。   “娇娇,我的心肝儿娇娇啊!她在她外婆家得了病,人没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冯源就再也绷不住了,跪趴在老族长跟前,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在他看来,属于他的娇娇是没了啊,这世上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冯月娇这个人了。娇娇,她的心肝儿可不就是死了吗?   老族长从看到棺材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猜到了答案,如今听到冯源说出这话,虽心里有着颇多感概,可到底不算意外。当下,老族长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也是她的命了,你别太难过,娇娇肯定不希望你这么难受。”   “娇娇啊!”   “老天爷,我冯源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儿,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为什么要我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你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苍天啊!没了娇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的心肝儿啊!!”   冯源憋了一路,老族长虽不是他的直系长辈,不过也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如今见了老族长,冯源再也忍受不了了,只想哭个痛快,将心头的所有憋屈尽数倾倒出来。   老族长摇头叹息,他没有再劝,只因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管用,还不若就由着冯源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甚至他这会儿不由的想起了十年前,冯源爱妻刘氏过世,那时冯源也是悲伤到崩溃的,可好歹当时还有个娇娇在,看着小胖妞哭得脸都皱成一团,即便冯源已是心如死灰,也愣是咬牙坚持撑了过来。   如果说,十年前有娇娇在,能将冯源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出来。   那么,如今还能有谁能再度……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人群中挤出了一个矮墩墩的身形,以与她身材极为不符的速度,一个箭步冲到了村道上,径自挤到了冯源身边。   “不可能!这里头绝对不可能是娇娇!!”   冯秀都吓懵圈了,不敢置信的看着站在村道上一手叉腰一手指天的人居然是她亲娘。然而,她亲娘就是这般威武,用几乎能传遍半个村子的音调,坚定不移的否定着眼前的事实。   三婶儿其实来得最晚,别人都已经从懵圈转为悲痛了,她才被亲闺女从家里拖出来。然而,她跟别人是不同的,别人只顾着震惊感概悲伤,唯独她,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儿来。   “我说,这棺材里头的绝对不可能是娇娇!我不信,这不可能!你们想啊,娇娇那么胖,她要是在里头,这棺材抬着能有那么轻松?我不信,绝对不可能!”   因为三婶儿语气太坚定,且她这话吧,听着似乎还真是挺有道理的,反正村道两旁的村民们是纷纷点头称是,看起来绝大多数人都被她给说服了。   却说那冯源,本来正哭得肝肠寸断呢,冷不丁的听到了他堂嫂的这一番话,顿时连哭声都被打断了,甚至一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眼见冯源并未出声,三婶儿愈发激动起来了。   “那可是娇娇啊!娇娇有多胖,咱们村里人哪个不知道?反正我不信,里头说什么都不可能是娇娇的,她那么胖啊,棺材怎么就没看出分量来?一定不是娇娇,娇娇没死!!”   三婶儿那叫一个激动啊,简直就是激动到亢奋,挥舞着胳膊,唾沫横飞的鼓动着大家:“一定是那刘家,把娇娇藏起来了,是他们拐走了咱们的娇娇啊!来啊,回屋抄家伙,咱们一起去那焦邺县刘家要人,要让他们知道,咱老冯家不是好惹的!”   “走啊!抄家伙,去刘家!!”   村民们本来还在狐疑之中,待听到这一席话,原本的疑虑全都烟消云散,转身就往家里跑。仿佛也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抄着家伙跑回来了,有人扛着锄头,有人拿着镰刀,有人一手铁锹一手门捎,还有人提着两把菜刀就这么冲了上来。   “去刘家!”   “把娇娇交出来!!”   “咱们老冯家不是好惹的!!!”   冯源:………………   本来,他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悲痛之中,毕竟对他而言,就算娇娇本人全须全尾的待在焦邺县刘家,可曾经属于他的闺女确确实实已经没了。所以,在他看来,娇娇是没了,真的没了。   结果听到这话,他差点儿就没反应过来,直接就懵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一刻,他才无比的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只在棺材里放一身娇娇的衣裳,应该再搁一头猪进去的……   还是那句话,世上没有后悔药。   冯源顾不得悲痛了,赶紧冲上去先将人拦了下来,他也看出来了,领头的是他堂嫂,当下立刻冲着她道:“三嫂子你先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先听我说完!”   三婶儿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因此在听到这话后,立刻停下了脚步,拿眼瞧他:“行啊,你说,我听着。”   “娇娇她……她是真的没了。”   “不可能!!”三婶儿斩钉截铁的说,“那棺材的分量为啥就不对呢?今个儿下了多半天的雨,地上全都湿透了,你再看看那俩抬棺材的人,前头他们走过的路,脚印子多浅呢。要是棺材里装着娇娇,就不说他俩能这么轻松,脚印子又咋说呢?所以我才说,里头绝对没有娇娇!”   这问题提的那叫一个有理有据,相当得有说服力,听到这番话后,其他村民纷纷点头,就连冯源都差点儿没崩住跟着点了头。   “我不信!!行了,你别说了,咱们也不是那等子仗着人多,聚众闹事的。怪只怪他们刘家太过分了,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还不许咱们抄家伙上门算账?别说了,咱们走!!”   “不是……三嫂子你听我说啊!”冯源觉得,这事儿大概还能再抢救抢救,忙再一次拦住了三婶儿。   “反正里头不可能是娇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真的是娇娇,真的是啊!”   “说不通啊!一定是你搞错了,这不是娇娇!你仔细瞧着,他们抬棺材多轻松啊,比年前屠夫父子俩抬我家那头老母猪都轻松,这还能是娇娇?就不说棺材就不轻,棺材加上她,咋分量不够呢?娇娇肯定比我家老母猪重啊,加一起咋的分量不够呢?”   “就是娇娇啊!”   “我不信!这不是娇娇!不是娇娇啊!她有多重,我能不知道?我看着娇娇长胖的!!!”   冯源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满脑子都是“不可能”、“我不信”、“不是娇娇”……   他绞尽脑汁的想着辙儿:“娇娇她年前就得了风寒,所以才没能按时回家过年,这个事儿大家都知道吧?她就是因为风寒才没了的,所以她瘦了。”   “绝!对!不!可!能!”   三婶儿双手叉腰,这一刻她的身形无比的挺拔,衬得明明比她还要高出两个头的冯源矮小的可怜。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叫刘家随便几句话给诓了。娇娇那身子骨啊,比牛还壮实!我们家秀儿福薄命贱的得了风寒都死不了!!!”   冯秀:………………   关我什么事儿?   我是你亲闺女吗?   可瞅着亲娘那威武雄壮的模样,冯秀可耻的怂了,她根本就不敢上前跟她娘讨要说法,只能缩着肩膀往人群后头躲,心里更是下了决心,以后绝对不跟亲娘作对。试想想,她从小到大顶撞过亲娘多少回啊,没被直接打死,只能是因为亲娘爱她了。   村道上,三婶儿眼见冯源还想再说,索性一抬手。   “干脆开棺验尸吧!让咱们亲眼瞧瞧,棺材里头的到底是不是娇娇。里面要是没人,咱们就去找刘家算账,要是有人,也一样找他们麻烦去!黑心肝的坏东西,真的是坏得头顶生疮脚下流脓,这么缺德的东西,就不怕报应吗?还说是外祖母,我呸!!”   冯源疯了啊!   他真的要疯了啊!!   偏生,三婶儿并不打算就此罢手,又或者她突然发现,开棺验尸是个极好的办法。   只见她振臂一呼:“乡亲们,咱们走!抬上棺材上衙门去,开棺验尸,然后杀到刘家找他们算总账!!”   冯源彻彻底底的懵了,眼睁睁的看着他堂嫂犹如那统领三军的将士一般,杀气澎湃的领兵上前线杀敌。   他已经灵魂出窍心灰意冷愁肠百结万念俱寂生无可恋,并深深的开始质疑起了他这半辈子人生是否是正确的,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不……   乡亲们,你们听我解释……   不是,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们别走……   别走啊!!!!!!!!!!!!!! 第22章   天色已经逐渐昏暗,半空中还飘着丝丝小雨,寒风更是一阵接着一阵吹着,所有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子悲呛和绝望。   而在泥泞的村道之中,冯源显得那般的可怜弱小而又无助,他努力的跟村人辩解着,解释的话语说了一遍又一遍,可惜实际效果却几乎完全没有。   望着杀意爆棚的堂嫂子,看着群起激昂的乡亲们,冯源只恨不得以头抢地嚎啕大哭。   “你们就让娇娇安静的去吧!求求你们了,她已经够苦命了,我只希望叫她别再受苦受难,早日入土为安!”   冯源几乎要泣血,到了这个时候,除了打感情牌外,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万幸的是,他们村里不光是乡里乡亲的,更是沾亲带故的同族人。在冯源苦苦哀求下,在老族长的主持下,村人最终还是被劝服了。   怎么说呢?毕竟娇娇是冯源的闺女,人家当爹的都不打算再追究了,作为亲眷,他们是可以帮着出头,但也不能太过分了。倒是老族长,虽然一面帮着打圆场劝村里人回来,一面却也隐隐猜到了一些,尽管离真相是很远,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头必有隐情。   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冯源在费劲千辛万苦后,终于将棺材带回了自家,总算没叫人开棺验尸。   依着他们这一带的风俗习惯,只要不是自然老死的,甭管是病逝还是出了意外,都要请人过来做水陆法事,好生念经超度之后,才能入土为安。   冯源对于办丧事已经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他老父倒是勉强算是老死的,过世时已经年过半百。可他的母亲,他的爱妻都是很早就没了的,他家又不差钱,所以该有的下葬步骤那是一个都不会少的。   搁在以前,他就亲自去安排了,可眼下他却是万万不敢的。   谁知道村里人会不会再度兴起开棺验尸的想法?虽说刚才勉强被劝阻了,可谁又能保证接下来不再犯呢?   万一有哪个人铁了心要查个清楚分明,趁着他离开之际,愣是打开棺材探个究竟,那该如何收场?别人是不清楚,冯源本人还能不清楚吗?棺材里只有娇娇的一身衣裳,根本就没有人啊!   刚回村时,还死气沉沉的冯源,在看着棺材被抬入家中正堂后,他猛的就精神了。   他还不能倒下!   至少在棺材入葬之前,他绝对要挺住!!   甚至于,哪怕将来空棺真的入土为安了,他也得好好活着,起码有他这个当爹的在,没人敢去挖坟!!!   终于,冯源再度找到了坚强活下去的理由,尽管这个理由令他相当得哭笑不得,可最起码他挺了过来。   接下来,冯源开始安排各项事务,像布置灵堂,找人来哭丧,去请大师过来做水陆法事,寻一块风水宝地,再去寺里给娇娇点一盏长明灯,再就是下葬当天的鼓乐队等等。   丧事本来就是很麻烦的,要是家中无钱存心敷衍倒是还成,毕竟这世道也不是很太平,年年都有被草席裹着丢去乱葬岗的可怜人。可假如是想大办特办的,那事情就显得多且繁杂了。   再就是,冯源生怕有人趁自己不备去开棺,他还得日夜守候在灵堂里,也正是因为必须分神去警惕其他人,心中的种种悲痛绝望愣是被冲淡了许多。   甭管怎样,冯源都希望真相永远都不会被捅破。说到底,此事若真的被捅破,他本人被说闲话倒是无妨,横竖他已经活够了,可娇娇呢?丧母农家女尚且难说亲,如果让外人知道她根本就是个奸生子,叫她下半辈子如何度日?   就让所有的事情就到此结束吧!   让真相永永远远的埋藏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下吧!   ……   下河村的这些事情,焦邺县刘家这边自然是毫不知情的。哪怕是曾经奉命拦阻过冯源的刘三老爷,也仅仅跟刘母提了一嘴关于冯源扶灵回乡一事。   不过,哪怕不知道下河村的村民们已经将刘家人骂成了狗头,他们也依然有着自己的烦恼。   接连两日,娇娇都滴米未进,她原本长得格外得圆润,气色也是极好的。可如今,却显得丁点儿生气全无,人更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就连再度被请上门看诊的大夫都说,再这样下去怕是熬不了几日了。   可心病还须心药医,娇娇根本就无法接受她竟然是她娘跟别人所生的孩子,曾经最疼爱自己的爹非但跟她毫无血缘关系,更是被迫放弃了她。   为什么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娇娇心头也有着各种疑惑,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一度怀疑老天爷让她重生究竟抱着怎样的目的。   两天时间里,她虽然没怎么动弹,脑子里却在不停的回忆上辈子的记忆,再对比这辈子发生的种种事情。   这么一对比下来,两辈子的差别其实还是挺大的。   像上辈子,在她及笄这一年,她可从未有过减肥的年头,完全是该吃吃该喝喝,烦恼忧愁从来就与她无关,身子骨也好得不得了。因此,在来到了焦邺县刘家后,她并未生过丁点儿病。当然,真要算起来的话,也有可能同她这辈子看清楚了表姨邱十一娘的目的有关,若没有那天夜里的辗转反侧,她兴许不会着凉。可反过来说,假如她完全没有动过减肥的念头,身子骨亦如上辈子那般康健,就算夜里叫风吹了背心,也不至于一下子病倒。   事情就是这般的离奇,兴许仅仅是一丁点儿的细微变化,就足以导致意想不到的结果产生。   她在年前病倒,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按时离开焦邺县,这才会在年后正月里,跟刘家的表兄弟姐妹一起去看了元宵花灯会,再后来的事情就很明白了。   撸顺了前因后果之后,娇娇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反而愈发的难以释怀了。她总感觉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了一切的后果,又想到她爹已经不是她爹,下河村的那个家也不再是属于她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悄然发生了巨变。   娇娇不禁扪心自问,老天爷这般惩罚她,难道是因为上辈子过得太顺心了?还是她已经蠢到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非要她从头来过一次,发现这些曾经被隐藏起来的真相。   这边,娇娇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那边,刘家上下急得快要上吊了。   很多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全部说出来,自然会有明白人猜到一些情况的。譬如说,真正知道所有事实的,除了已经离开焦邺县的冯源外,也就只有刘母和她三个儿子知情了。   当然,娇娇亲爹那头肯定也是清楚的,这个暂且不提。   只说刘家母子四人,他们是想方设法的隐瞒真相,又不得不用尽各种法子也要宽慰娇娇。这两种想法是很矛盾的,兴许瞒得住那些没经历过事儿的小辈儿们,却是断然瞒不了刘家三位太太的。   尤其是刘三太太。   因着先前她一门心思的想让娇娇成为她的儿媳妇,对娇娇关注颇多,也通过她那俩闺女得知冯源曾经来过刘家。再后面的事情,她虽然不甚清楚,却也能够猜出七八分来。   在娇娇不吃不喝两天后,她将刘三老爷堵在了书房里,逼问他缘由。   刘三老爷头都快炸了,一开始他是不想说的,可经不过妻子的百般逼问,一个没留神,就漏了丁点儿口风,再往后事态就由不得他了。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刘三太太就将事情原委彻底弄了个清楚明白。   于是,刘三太太也惊呆了。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刘三太太差点儿将刘三老爷骂成了臭头:“我说什么来着?年前就让你去桑平县提亲了!那会儿,我是怕二嫂抢先一步,是你说的,老太太已经跟二嫂谈过了,说她肯定不会再出手了,愣是不肯前往桑平县!我看你根本就是又懒又怕受冻,还不把娇娇当一回事,这才想等姑老爷过来时,顺势提一句!”   “我不是……”   “你少狡辩!就算二嫂是没再出手,可要是你年前肯听我的话,去桑平县提亲了,还有如今这回事儿吗?娇娇啊,我认定了的儿媳妇啊,就因为你犯懒一回,她飞了啊!!”   “我没有……”   “娇娇居然是大官家的女儿,大官啊!还是专门管着商户的大官人家啊!要是咱们儿子娶了娇娇为妻,下半辈子还用愁吗?当岳丈的,还能不提携些女婿吗?说不定没几年光景,咱们三房就能盖过了大房二房!”   “你听我说……”   “这么好的儿媳妇就被你弄丢了!你赔我儿媳妇啊!!”   三房夫妻俩吵成了一团,虽说因为提前屏退了下人,没人知晓他们到底在书房里吵什么,不过还是有人去后宅回禀了刘母。   刘母抬手就砸了茶盏:“还嫌事情不够乱吗?娇娇还没好转,他们又闹起来?闹什么闹!来人,将三老爷、三太太,还有四娘五娘都给我禁足了!!”   就这样,三房被一锅端了,等闻讯赶来的大老爷和二老爷过来弄清楚事情原委后,也是无奈得很。   不过是有轻重缓急,刘大老爷没管蠢弟弟一家如何,只问:“老太太,如今又该怎么办?还是说,我亲自去拜访一下那头?总不能由着娇娇这么继续糟蹋自己吧?万一真有个什么闪失,咱们家可担待不起啊!”   刘二老爷也是一样的想法,亦觉得不能由娇娇这么下去了,可他却反对去通知那头:“大哥的话我不赞同,通知那头就能解决眼下的问题吗?万一因为这个缘故,又一次刺激到了娇娇,大哥打算怎么办?人都是习惯性迁怒的,就算追本溯源是那头的错,可大哥您觉得,他真就不会迁怒到咱们刘家吗?”   “这……”刘大老爷迟疑了,说真的,他不敢赌,也赌不起。假如眼下两家是势均力敌的,或者说对方虽比他们家强,却也是县里的人家,那样就会好办很多。可问题在于,两家的差距太大太大了,说是天壤之别都不夸张。   去那头求助一事最终还是被刘母驳回了,俩兄弟又绞尽脑汁的想别的法子。   之后,他们还一同去了三房那边,让刘三老爷将他当日同冯源所说的全部对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一遍,尤其是冯源的话,必须做到一字不漏。   又一天过去了,刘家依旧没有好法子,而娇娇已经瘦了一大圈,每日过来请脉的大夫表示,若再无办法,只怕可以帮着准备后事了。   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刘母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她让婢女强行灌药、灌汤水,逼着娇娇吃下去。   这个法子,乍一看好像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效果的,可却不是长久之计,毕竟不能困娇娇一辈子。再说了,谁知道那头什么时候会再度登门拜访,万一让人瞧见这一幕,还不知道误会成什么样儿。   强行灌下汤药和吃食,算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不过,其实娇娇本也没有求死之心,她就是单纯的没想通。   道理很简单,哪怕她活了两辈子,却因为打小就顺风顺水的,真的是一丁点儿的挫折都没有遇到过。   就不说待字闺中的时候了,即便后来出嫁了,还是很夸张的高嫁,婆家上下对她极为友好,公婆待她视如己出,相公将她视若珍宝,甚至于她作为一个地位极低的农家女,第一次出席商家太太们的聚会时,也一样受到了全员追捧,就连县令夫人都对她笑脸相迎。   那会儿,娇娇真的没想过这里头是否有隐情,因为她太顺利了,顺利到让她误以为世界就是这么美好的,所有人都是这般友善的。   在娇娇的世界里,永远都是那么的阳光灿烂,毫无阴霾。   直到上辈子死亡那一刻,她仍旧觉得幸福满满,重生回来后,想的也是让自己瘦一点,省的又落得年纪轻轻就胖死,惹的至亲至爱的家人为自己伤心落泪。   结果……   想了两日,娇娇其实已经认命了,因此别人灌她汤药,她虽未配合,却也的确不曾反抗。只是负责灌药的人误以为她已经饿过头了,没力气反抗罢了。   只这般,娇娇一面继续沉浸在思绪之中,一面认命的由着别人灌完汤药又灌吃食。可她这个模样,落在别人眼里,还是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又几日后,刘母终于捱不住了,尤其这天傍晚,她又接到了帖子,上头说次日上午会再度登门拜访,届时就会带娇娇离开刘家。   实在是没辙儿了,刘母唤了刘大老爷过来,让他亲自前往桑平县那头,将娇娇如今的情况告诉冯源。   “人心都是肉长的,想那冯源也是不知道咱们这里的情况,要是知道娇娇因为想不开不吃不喝,他只怕比咱们都更坐不住。你三弟打小就是个蠢透了的,一定是他哪句话没说对,惹恼了冯源。你去,跟冯源好生掰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务必要将他请回来。”   刘大老爷发自内心的不愿意去。   他不是刘三老爷,说真的,只要一想起自己的亲妹子曾经做下了那档子不知羞耻的事情,还带着肚子里的那块肉嫁给了冯源,他就打心底里发虚。   可面对刘母,他又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来。再一个,他父亲早就没了,作为家中长子,以及现任的家主,刘家遇到了惊天大事,他就必须挺身而出。   不得已,刘大老爷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既然是请人,不如将态度摆得更正一些。老太太您当然不能亲自前往,但我觉得我一人份量还不够,兴许我们三兄弟一同前往,效果会更好。最起码,也能让冯源感受到我刘家的诚意。”   刘母思忖再三,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   假如她要是能猜到后续会发生什么事儿,她绝对不会同意的。可惜,还是那句话,世上没有后悔药。   就这样,刘家三位老爷齐齐出门,快马加鞭的赶往了桑平县。   彼时,七天的停棺时间也到,虽说如今天气还不算太热,多停棺几日亦是无妨,可冯源却不敢冒险,他只想赶紧让娇娇下葬。   一切准备就绪,鼓乐齐鸣,奏的却是哀乐,配上瑟瑟西风,端的是悲呛凄惨。   冯源依旧走在最前头,后面是本家子侄帮着抬棺,他又一次沉浸在了无限的悲痛之中,结果后头就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是很轻啊,还不如一头猪重呢。”   “兴许三婶子说的没错,里头根本就没有人,就算有人也该是个瘦子,绝对不可能是娇娇。”   “可不是吗?娇娇长得多敦实呢,比我都重呢,咋可能这么轻松就叫我俩抬起来呢?不可能呢!”   “源叔说是啊,他还能骗咱们?可这份量是不对啊,难不成……”   听着背后的这些话,冯源一颗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正准备回头呵斥几句时,就听到某个子侄无比坚定的说:“一定是那刘家心肠歹毒,不让娇娇吃饱。你想啊,娇娇打小多能吃呢,比咱们的食量都要大,还的顿顿吃肉,不吃肉她没劲儿啊!要是刘家一直饿着她,连着饿了她两三个月,那她能不瘦吗?”   “对!你说的太有道理的,一定是刘家没给她饭吃,把她给饿成了皮包骨头,所以咱们才感觉份量不对。”   “娇娇不是病死的,她是被活生生饿死的啊!!”   冯源:……………………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还是继续装聋作哑吧!   问题是,乡间地头的人们因为平常就习惯了大声嚷嚷,哪怕是所谓的窃窃私语,其实音量真的不算轻。这冯源是听到了,旁边其他送葬的人也都听了个**不离十。   这下可好,又捅了马蜂窝了。   棺材的份量不对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了,只是原先因着三婶儿的一番话,村里人多数都觉得出问题的是棺材里的人,换言之,就是都认为里头要么没人要么不是娇娇。可毕竟冯源这般肯定,他们就算有所怀疑也不敢真的去开棺验尸。但如今……   原来这事儿还能有另一个说法啊!!   再仔细一琢磨,结合前后经过,以及冯源的态度,村里人有志一同的认为,兴许这才是真正的理由。   包括三婶儿也是如此。   这七日来,三婶儿的日子也不好过,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绝望。尤其是年前,她掐着手指头算娇娇回来的日子,又跟猎户买了不少野味囤着,还特地去了一趟县城里,买回来很多稀罕吃食。她想的是,娇娇打小就吃惯了她做的饭菜,冷不丁的有一个多月没吃到,保不准有多惦记呢!结果,娇娇年前根本就没有回来,甚至永远都回不来了。   一想到自家粮仓里堆的那些个稀罕吃食,三婶儿就悲从中来,恨不得以身替之,她甚至每每夜里哭着睡过去,再哭着从梦中醒来,还拽着闺女冯秀的手,泪流满面的喊着娇娇。   冯秀:………………   彼时,送葬人群里也有三婶儿母女俩,看着队伍前头的棺材,三婶儿再度哭得死去活来,眼前俱是娇娇曾经的音容笑貌,要不是冯秀死死的拽着她,她真的能一头撞死在棺材上。   哭着哭着,三婶儿听到了村人的议论,原本哭得气噎声堵的她瞬间就活了。甚至她不光一把甩脱了亲闺女,还插着腰冲那焦邺县方向破口大骂起来。   “我说棺材怎么就那么轻呢?感情娇娇是被饿死的?”   “黑心烂肠的刘家人!简直就是缺了八辈子德!我咒他们不得好死!死后进十八层地狱,下油锅,入畜生道!”   “去他娘的瘪犊子!最好这辈子都别叫老娘碰上刘家人,不然老娘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了,也要叫他们陪葬!乌龟王,八蛋,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迟早会遭报应的!!”   有了三婶儿带头痛骂,其他村人们纷纷紧随其上,他们本来就是乡间地头长大的,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狠戾,各种谩骂都信手拿来。一时间,怒骂声甚至于盖过了哭嚎声。   冯源已经麻木了,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说法,毕竟只要村里人认定了娇娇是被饿死的,那么以后也就不会再去追究棺材份量的问题了。毕竟,娇娇是年前去的刘家,前后都有两三个月了,饿成人干也说的过去。   于是,冯源选择了沉默。   于是,村人们误以为他的沉默就是默认。   于是,整个出殡的队伍里,除了哀乐奏起、哭声遍地外,又多出了另外一种怒骂诅咒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给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平添了一分诡异的热闹。   就在这个时候!!   送葬队伍刚要出村,前往冯源给爱女选好的风水宝地里。偏生,村头出现了一波陌生人,骑着高头大马,飞快的往村里赶来,并在村口下马,冲着送葬队伍最前头的冯源拱手道:“妹夫!”   妹、妹妹妹夫????????   无数的问号出现在了送葬人群的头上,就连冯源都懵了。   冯源就感觉,自己活了半辈子都没有最近这七八天来得惊心动魄过,就好像把一辈子的懵逼全都集中到了这几天里。眼下,瞧着离自己几步开外的三位大舅哥,他已经不光是懵了,还有种发自心底里涌起的惊慌失措。   关键时刻,冯源脑子里就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让刘家三位老爷将真相说出来。哪怕他不在乎名声,可娇娇需要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刘大老爷准备开口说明来意时,冯源猛的一抬手,怒指前方三人:“就是他们!”   “他们就是刘家的人!娇娇的三个舅舅!!”   “是他们害死了娇娇啊!乡亲们,跟我一起上!给娇娇报仇!!!”   刘家三位老爷显然没料到冯源会这么说,作为主事的刘大老爷赶紧抬手叫停:“等等!我有话要说!”   冯源怕的就是他要说话,只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其他村民还在心里盘算着,这世上谁人会喊冯源为“妹夫”,刚琢磨出个味儿来,还没等里头的聪明人开口,就听到冯源的这话以及他飞身向前。   一时间,村里人完全忘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自己在干啥,想也不想的就跟着冯源冲了上去,瞄准刘家三位老爷,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毒打。   “你闭嘴你还想狡辩?”   “说个屁啊!你去地底下跟娇娇说不是更好?”   “原来就是你们这些黑心烂肠的东西害死了娇娇?我打死你们!!!”   “良心呢?你的良心呢?缺啥不能缺德啊!!”   可怜那刘家,虽说是有排面的人家,不可能让三位老爷独自出门,可他们其实也就带了点儿家丁过来,一行人大概有十余个。毕竟是去亲戚家拜访,又不是去砸场子的,刘家肯定不能倾巢而出。   不过,都到了这份上,是不是倾巢而出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单看愤怒到了极点的村民们,别说刘家养的护卫打手了,就算是县太爷派了全部衙役过来,恐怕都不是冯家人的对手。   那可是下河村老冯家啊!!   十里八乡的,谁人不知老冯家最是团结了。这冯家内部吧,其实多少还是有些矛盾纠纷的,毕竟牙齿还能嗑到舌头呢,一个大家族若说没有丁点儿矛盾,那确实不现实。然而,甭管老冯家里头如何,但凡某个人遇到了来自于外界的责难或者欺辱,整个冯家都会瞬间拧成一股绳,保准打得连你亲娘都认不出来。   甚至他们还懂的打游击战,不会一次就把人给打死了,而是分成好几次,每次都打个半死,或者七八分死,回头等好不容易把伤势养了个七七八八,再来一次。   这一次又一次,见一次打一次,谁也不知道哪回出门就看到斜刺眼里冲出来一帮子冯家人,不分青红皂白先拖来就狠揍一顿,不等救场的人来,打完就走,毫不恋战。   真当是疾风骤雨、电闪雷鸣般的一通胖揍,等挨揍的回过神来了,得了,连个影子都找不到了。   你说告官吧,捉贼还得拿脏呢。再说了,就算是官老爷,但凡没出人命,你就不能真把人全都抓到牢房里头。而且冯家人多啊,每次都是分拨出战的,你就是把这一拨人抓进去了,敢保证以后就不被报复?   珍爱生命的第一条准则就是,远离冯家人。   这些事情,周遭的村子庄子镇上都是有所耳闻的,可惜刘家人不知道啊!他们是邻县的人,除了十多年前曾经送嫁后,这是他们平生第二次来到下河村。   上一次,是受人尊敬的新娘子娘家人,这一次,则是有着不共戴天的生死仇人。   莫说刘家三位老爷都是打小养尊处优的人儿,就连紧随他们而来的护卫打手们,面对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冯家人,也彻底失去了战斗力,没多会儿就被摁在地上打成了死狗。   惨啊,真惨啊!   其实这么对比下来,刘家三位老爷还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在面对铺天盖地的拳头时,他们仨不愧是同胞兄弟,齐刷刷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就这样……   晕过去啦!!   真是三个幸运儿。 第23章   刘家这三位老爷,竖着出门横着回来,慌得刘府上下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前头几日,下人已经习惯了去找大夫,因此大夫赶来的速度倒是极快,经过一番诊治后,表示主要都是些皮外伤,暂无大碍。   话是这么说的,可眼见仨儿子出门时还好好的,回府却是叫人给抬回来的,还俱是鼻青脸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这叫年是已故的刘母如何能接受?   大夫还在诊治时,她就已经胸闷气短难受得紧了,等得知儿子们暂时无大碍,她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却如同泄气一般的瘫倒了下去。   这下可好,整个刘府上下,母子四人皆倒下了,三位太太得了消息慌忙赶来,却因心不齐,反倒使府上愈发的混乱不堪了。   也难怪会这般乱,要知道刘母虽年事已高,可后宅大权却始终被她捏在手里,即便是大太太,也不过是帮着管家,真正执掌中馈的人一直都是刘母。如今,她倒下了,按说是该大太太顶上,可二太太、三太太平日里也没少帮衬着,眼见府上这般,自是想趁乱抓些权,她俩往常矛盾是不小,这会儿倒是拧成了一股绳。   “老爷们到底是男子,再怎样都没办法插手后宅之事。老太太都这般年岁了,骤然病倒,便是养好了,只怕也不能再辛苦操劳了。若是咱们如今后退了一步,回头这管家权落到了大嫂手里,还有咱们两房生存的余地吗?”   “二嫂说的是,你的三郎和四郎,我的五郎都尚未娶妻,要是老太太掌着中馈,都是她的嫡亲孙儿,自是不必担心娶妻一事。可要是……”   二太太和三太太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很快就放下了曾经的恩怨纠纷,开始团结起来乘机夺权。   刘府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各房都有各房的心思,又因大房娶妻生子都早,大太太的娘家又是最显赫的,撇开刘母,自是属她权利最大。可饶是如此,面对二太太和三太太的联手,她也倍感吃力。   幸运的是,大太太也有帮手,两个儿媳妇必是站在她这边的。不幸的是,她这俩儿媳也并非全无私心。   大少奶奶自认为她才是跟婆婆一伙的,毕竟她的夫君是刘家真正的长房长孙,二少奶奶也因了这事儿提前有了警惕之心,总觉得如今的二房和三房就是将来的她……   刘母并不知晓,她这一倒下,倒是提前引爆了埋藏极深的隐患来。可她确是年岁大了,又自打元宵花灯会那日后,就倍感忧愁,如今见了儿子们被打,顿时一病不起,便是知晓儿媳们乱斗,也有心无力了。   这些个事儿,娇娇全然不知,刘府有心既然有心瞒着她,就敢保证不漏丁点儿消息过去。   只这般,就到了拜帖上的日子。   刘母实在是无法起身,便让大太太代为出面,将娇娇好生捯饬一番,去见贵人。   没有女儿家去前院待客的道理,可同样也没有毫无关系的外男入后宅的道理,这跟冯源还不同,不管怎么说,冯源都是刘府的姑老爷。   大太太最终将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了正院的暖阁里,也提前支会了其他女眷,省得回头不小心撞见了。又让人往暖阁里多放了两个炭盆,用软轿将娇娇抬过去,自己则亲自陪同在旁。除此之外,她也将大郎和二郎都唤了过来。   这其实仍是于理不合的,可如今刘府这情况,实在是再难想出更合适的法子了。要真的按照礼节走,娇娇身为刘府的表小姐,那是万万不能在刘府见外男的,甚至连已婚的表哥们都要避嫌,更别提是跟刘家毫无关系的人家了。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大太太还在那儿叹气,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礼数。   殊不知,无论刘府摆出什么状态来,在对方眼里,早在十多年前,刘府的脸子就已经丢光了,碎成一片片捡都捡不起来了。   终于到了碰面时刻,娇娇穿着氅衣同大太太一起坐在暖阁里,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大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抓紧时间道:“你虽不是刘家的姑娘,可你娘总归是?你娘当初在焦邺县也是出了名的能言会道长袖善舞,怎么你这般不善言辞?你可记住,你亲爹是官场上的大人物,你得服软,也得学会察言观色,讨好了他,你将来才有好日子过。”   “我爹叫冯源。”娇娇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   “小姑奶奶哟!你可别再提这个事儿了!”大太太气得胸口一阵阵翻腾,偏眼前这个不是她能够打骂教训的,只得勉强按着脾气,好言好语的劝她,“冯源他已经走了,你仨舅舅特地去那头想让他回来见你一面,他都不愿意。这下你还不懂?他不要你了,自打知晓你不是他亲生的骨肉后,他就不想再认你这个闺女了!”   “你胡说!”娇娇起身欲走,却被时刻关注她的大太太摁住肩膀。这要是她身子骨尚好时,挣脱起来兴许不算难,可因着连日的病情和少水少食,她如今走路都得靠人搀扶,自然无力挣脱。   “如今可不是你使性子闹别扭的时候,你可得记住,从此以后便同那桑平县冯家再无丁点儿关系。”   “倒是咱们刘家,永远都是你的后盾,将来若是你在那头过得不如意,倒是不妨多写信回来,或是由老太太出面将你接来家中小住。”   “还有,你也得多长个心眼,那头可不是只你一个孩子,人家有嫡夫人,有妾室通房,嫡出庶出的哥儿姐儿都有,上头老太太、老太爷都还在,他们家该是好几房人住在一起的。你呀,脾气小点儿,心眼子多点儿!”   大太太恨不得将话都一股脑的塞到娇娇脑海里,可仔细看娇娇那半是赌气半是不以为然的神情,心下顿觉无力。   刘府只是县城里的商户,都嫌弃娇娇没甚规矩,要不是图她是个绝户女,将来嫁妆必然不少,只怕即便再怎么时兴中表亲,刘家都不想再度结亲。甚至嫁妆再多,刘母先前都是不情不愿的,也就是三房本就式微,勉强算是合适。   眼下,娇娇要去真正的大户人家了,还是世代为官的豪门世家,即便对方不是真正的长房嫡系,那也不是好相与的。   “你这样,多听话多笑笑,别的也没法子了。”大太太最终还是放弃了。   时间太短了,哪怕先前有心让娇娇嫁进刘府,那也有的是时间慢慢教。再说了,一旦嫁进了刘府,就算有所偏差,要丢脸也是在自家后宅的,出不了什么事儿。可如今……   “大太太,人来了。”   这声提醒后不久,便有婢女引着一位身着鹤氅的男子大步走入暖阁。大太太到底是后宅女子,待男客一事便落到了她的两个儿子身上,她只悄悄用手肘碰了碰娇娇,示意娇娇出声。   娇娇不理她,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刚入暖阁中的这人也毫无兴趣,在她的心目中,自己永远只有一个爹。   来人似是早有预料,便是见到娇娇这副不配合的模样,面上也无丝毫不愉,只平静的道:“走……若有喜欢的物件就带个一两样。”   这话语气倒是平和得很,可言语之中还是透着一股子命令意味,还是那种反对无效的。   “这个……是不是该让娇娇再去给我家老太太请个安?”大太太开口打圆场。   可来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用眼神无声的催促娇娇离开。   大太太突然意识到,这人可能不光要抹掉娇娇同冯家那头的关系,甚至极有可能刘家也在否认之列。   这大太太是闭口不言了,娇娇却有话要说。可来人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只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你该是听说过我的身份,我不想做太多过分的事情,并不代表我就做不到。”   娇娇:……???   “娇娇!”大太太急了,她知道娇娇听不懂这些拐弯抹角的话,当下顾不得有外人在,只急急的附耳道,“他位高权重,若想要报复刘家和冯家,那是轻而易举的!”   这话一出,娇娇瞬间就蔫儿了。   她可以不管刘家,可冯家呢?她爹、她六婶、她三姑婆……还有其他叔伯堂兄弟,婶子大娘嫂子姐妹等等,她还能全部丢开不成?   一时间,她又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好在这个取舍还是很容易的,或者说眼下这个情况容不得她不妥协。   “好,我跟你走。”   见她答应了,大太太忙命人去娇娇房内收拾东西,可娇娇却只要了她年前从家中带出来的行李,后得的礼物全不要。包括在确认了她身世后,刘母特地送的一整套精致无比的头面首饰,她也没要。   更确切的说,是大太太帮她将装有头面首饰的匣子放到行囊里后,娇娇又亲手给取了出来。   大太太气得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死死的握成了拳,面上的神情却依旧淡定,甚至还笑得满脸谄媚,连哄带骗的对娇娇道:“不喜欢就不带了,回头若有好的,我再遣人给你送去。对了,你这一去,也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见面,老太太病着,你怎么说也该同她亲自告个别?”   不等娇娇开口,来人便冷着脸道:“答应过的好处,我自会派人送来。但拿了好处,记得把嘴给堵严实了,往后她同你们家再无半点儿瓜葛,要是让我从外头听到了什么风声……”   大太太面色煞白的猛点头,再不敢多嘴,只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   及至他们走后,大太太才气得摔了茶盏。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跟我们刘家撇清关系?也不知道帮衬几句,真当是攀了高枝就忘了本?没心没肺的东西,活生生的白眼狼!我倒是要看看,她在那头能过得有多好!世家大族可不是蓬门小户!”   ……   马车上,娇娇从帘子缝隙处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刘府,心中百感交集。   上辈子的她,仅在刘家住了不过月余时间,至年前就被冯源接回了家。没想到这辈子仅仅是因为一场风寒,就导致了截然不同的结局。   “出了这个门,以后刘家就同你没关系了。”见娇娇神情复杂的看着窗外,对方缓了缓语气,“罢了,先不说这个。你……你是叫冯月娇?”   “我不要改名!”娇娇猛的反应了过来,态度激烈的抗议道。   不曾想,对方却很干脆的答应了:“可以。”   这个回答,显然是娇娇没有想到的,愣了一下,她又改口道:“不对,是不改姓。姓和名儿都不要改,我就叫冯月娇。”   “也可以。”对方轻颔首,“忘了告诉你,我也姓冯。”   娇娇:…………………… 第24章   他也姓冯???   娇娇一下子就懵了,脑海里快速的闪过好些片段似的记忆,却因为时间太过于久远了,全都模糊得很。不过,她却是敢肯定的,上辈子她绝对听人说过什么,毕竟冯这个姓氏也不是那么常见的……   见娇娇一副被吓得目瞪口呆的模样,那人也不催促,只打开了马车中间的矮柜,从里头取出温热的铜茶壶和茶盏,斟好茶细细的品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的开口:“假如你已经缓过来了,倒不妨听听我的解释?譬如,我为何非要带你走。”   娇娇猛的抬头:“对啊,你为什么非要带我走?大舅母她说你家里人丁兴旺!”   “首先,你出了刘府的大门,那边就再不是你的外祖家了,忘掉这些亲戚称呼,或者干脆将整个刘府彻底忘了。”对方也给了她一盏茶,这才语气平静的解释起来。   从他的说辞里,娇娇得知,这人本身并不曾想过要把她带走。查明真相是必须的,对方不是那种糊涂度日的人,若不曾碰面也罢,既是这般凑巧的在元宵花灯会上见着了娇娇,就必须将一切弄个清楚分明。   不过,当真相原原本本的展现在他面前时,他却又犹豫了。   没有刻意算计,更谈不上阴谋诡计,一切的一切仅仅是一场巧合而已。多年前,他路过此地时,赴了当时县太爷的邀请,却在宴请上,因喝醉酒误将同来赴宴的刘家小姐当成了县令家圈养的姬妾,一场**之后,他完全没当一回事儿,次日便离开了焦邺县。   而多年后,当他知晓了内情,绞尽脑汁的去翻找当年的记忆,却仍旧想不起来太多的细节。至于那位县太爷,更是在十几年前就高升离开了此地,如今也不知道调职去了哪里。而刘家那头,据他调查,应该也是不知情的,或者有个别猜到了刘家小姐已被坏了名声,但绝对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唯一还存疑的,应该就是为何当时男女宾客分开,却还是造成了后来的意外。不过,那焦邺县的县衙门后宅本也不大,当时的县令也非豪门大族子弟,下人们出状况也不是不能理解。   最重要的是,时过境迁,再追究这些细节已经毫无疑义了。   “那为什么我娘会同意嫁给我爹?”娇娇这会儿已经不光是目瞪口呆了,尽管对方言辞比较含糊,可她还是听懂了。然而,就是因为听懂了,她才愈发惊讶起来,完全不明白在发生了这些事情后,刘家到底是揣着怎样的想法,促成了这桩婚事。   “许是误会。我问过刘家大老爷,他说他妹子当年从县太爷家赴宴回来后,就一度不吃不喝,有存死之心。当时他就起了疑心,但因为刘老太爷尚在世,他身为兄长也不好过于插手……”   直到几日之后,冯源上门提前,当时刘家小姐刘荷只知道跟她一番**的人被县令家的下人称之为冯少爷,旁的信息却是一无所知。   偏生,冯这个姓氏在焦邺县几乎就没有听说过。事实上,冯家本身就是外来户,他们是百多年前因饥荒才逃难到了隔壁桑平县,后来才慢慢的安顿下来。   姓氏对上了,刘荷只道是对方愿意负责,这才放下心结,安心备嫁。再往后的事情,就无需多说了。   说白了,一切只是误会,就是不知道刘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真相。是在盖头掀起的那一瞬间?还是从小定之后,就察觉了?再不然……   “往事说完了,咱们来谈谈我带你走这个事儿。”   娇娇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亲爹,方法等着最后的宣判。   “唉。”对方未语先叹息。   以他的眼力劲儿,自然早就看出了娇娇本性有多单纯,莫说高门大户了,就算是一般的小门小户也很难养出如何天真的孩子来。由此可见,娇娇前头十六年,过得必然很舒心。   可惜的是,舒心的日子基本上就到此结束了。   “是冯源让我带你离开的。”   刚说了一句开场白,娇娇就受不了了,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只差没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胡说八道了。可接下来的话,却让娇娇默默的低下了头。   “昨日,刘家三位老爷去了桑平县下河村,在他们离开后,我便同冯源认真的谈了谈。”   他其实有两个选择,其一就是认下女儿并带她回家认祖归宗,其二则是维持原状让她继续当冯源的女儿,而他可以暗中补偿一些。   无论哪个选择,他都愿意坦然接受。说白了,就算多年前的事情是源自于一场意外,可不管怎么说,他都应该负起一定的责任。甚至说,在整个事情里,他、刘荷、整个刘家都有过错,最无辜的便是冯源和娇娇了。   相较而言,冯源比娇娇更惨,毕竟他毫无过错却赔上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最终却落得个形影单只。   所以,他将选择权给了冯源。   俩人是在刘家三位老爷落荒而逃之后,在墓前见面的。没错,就是娇娇的墓,确切的说,上面刻着“爱女冯氏月娇之墓”。   同今天一样,他先将调查清楚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他同刘家女并无任何私情,在此前从未见过面,此后也再无交集,整个事情完全是一场意外。   冯源信了,可他已经不想去管,更没精力去追究这些事儿了,对他而言,一切都过去了。他的人生,至少有近二十年成了一场笑话。   至于二选一的选择题,冯源选择了前者。   说真的,他当时是有些意外的,不过他还是尊重了冯源的选择,只是强调了一些事儿。   ——你要考虑清楚,娇娇由我带回去的话,我定能让她过得很好。可她也是必然会遭人冷眼的。   ——由我带娇娇回去,最多称她为外室女。只能说她娘过世了,我带她回家认祖归宗,而且还得同刘家断绝关系。   ——最重要的是,哪怕你以后有机会再见到娇娇,就算她主动喊你,你也不能回应她。一旦此事拆穿,谁都没脸了。她以后还是冯月娇,却再也不是你的女儿了。   虽未死别,却是生离,甚至从今往后便是再见亦是陌路。   并且这件事情是没有后悔余地的,一旦做下决定,再无更改的机会。   该说的话,他都说了,该给的选择也一并给了。最终,他带着冯源给出的抉择和嘱咐,离开了下河村。   离开前,冯源还站在墓前,在细细的雨中,驻足而立,背影萧瑟落寞,仿佛同墓地融为一体。   “他拜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善待你,再给你找个好人家……他是疼你的,只是没办法面对你了。也是,半辈子成了笑话,只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了。”   无关怨恨,只是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再面对曾经付出了满腔父爱的女儿。事实上,对于冯源来说,最难受的不是妻子的隐瞒,也不是女儿并非他亲生的,而是骤然之间发生的这种种巨变,仿佛否定了他的前半生。   半辈子的努力和所谓幸福,尽数化作泡影,再让他去面对娇娇,无异于时时刻刻往他伤口上撒盐。   “面对现实”这种话,说出来容易,要想做到真的很难很难。   所以,冯源只能拜托他请求他,希望他能善待这个女儿,再给她说个好人家,要让她幸福快乐一辈子。   ……   娇娇早已泪流满面,她想说,她还是希望回到曾经的那个家中,可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是啊,真要论起来,最无辜的人可不就是冯源吗?其他人都有责任,甚至她,不也享受了本该不属于她的父爱吗?上辈子,她在冯源的羽翼下幸福快乐的长大,她的生活里没有丝毫阴霾,哪怕直到死,她都是幸福的。   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活得连一丝烦恼都没有的。   可如今,也该轮到她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个世界了。   学着长大,学着独当一面。   擦干净眼泪,娇娇咬着嘴唇看向她新晋的亲爹:“我不会再给我爹……再给他添麻烦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那行,我来给你说说关于家里的事情。”   蓬门小户日子简单,即便有些所谓的烦恼,也多半都是跟衣食住行有关的,往往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或者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子,就能让人高兴许久许久。   严格来说,冯源家仍然算是农家的,即便他这些年来一直从商,在户籍上并不属于商户。至于家有良田百亩,不过就是在农家前头,冠上了殷实二字。   至于娇娇上辈子所嫁的夫家,倒是属于商户了,是桑平县县城里出了名的富裕人家,在最初地位等同于焦邺县刘家。   但其实,两者又是截然不同的。   假如娇娇嫁给刘家某位少爷,因为她是刘家的表姑娘,在流行中表亲的当下,即便她出身不算高,这门亲事也勉强可以成,只要对方不是长房就行了。   可娇娇上辈子的夫家,尽管在地位上同刘家类似,可她嫁的却是那家的独子。既是长房长子,又是这一辈儿的独子,家中所有的产业将来俱是他一人所有,而娇娇就是将来的当家主母。   无论怎么算,娇娇都是高嫁了的。其实,若非对方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冯源也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的。主要是,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来。像以前上门提亲的上河村俞家,明摆着就是冲着娇娇那丰厚的嫁妆来的,可这家人,家产怕是冯源的千万倍,你说他们图财?绝不可能的,因为对方下的聘礼就超过了冯家家产了。   既然不是图财,那便只能是看中了娇娇这个人。毕竟,冯源也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于是,这桩亲事就这么成了。   如果说,冯源家是殷实农家,娇娇上辈子的夫家是县城里的富裕商户,那么她如今面对的却是真正的豪门世家了。   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到了昌州府后,马车停在了内城富贵人家聚集的正荣街,接下来的一切对于娇娇而言,恍如一场荒诞的梦。   又是换乘软轿,又是不停的穿过好几重院门,最初娇娇还悄悄的透过轿帘的缝隙暗暗记住路径,不过没多久她就彻底放弃了,并深以为她很有可能在深宅大院里迷路。   这倒是她多虑了,豪门大院最不缺的就是下人,没的让大家小姐一个人出门的,别说出门了,便是在屋内,也是有一大帮子人随侍左右的。   就在娇娇放弃认路后不久,轿子终于落了地,她昏昏呼呼的被人搀扶着下了轿,没等她看仔细周遭的景致,就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进了内堂。   她只依稀记得刚才落轿的地方是个庭院,只是转眼之间,她就又换了个地方,到了一个类似于暖阁的屋子里。引路的人让她坐着等,还顺手塞给她一只精致的暖手炉。   而暖阁里,从壁饰到家舍摆件,俱是贵重之物,又有别于她上辈子夫家那种独属于商户的高调奢华,打眼瞧着,就叫人忍不住心里发憷,不禁束手束脚起来。   这一路上,她那位亲爹已经同她说了一些关于家中的事情。   有一点很重要,位于昌州府府城的冯宅并非他们的祖宅,而是她亲爹在此任职期间暂居之所。他们家的祖宅在京城,属于长房所有,而他们不过只是五房而已。   “冯家共八房人,长房和二房长期居于京城,其子弟倒是有外出历练,但最终还是会回到京城。三房和四房已败落,如今依附我五房生存,不过这辈儿倒是出了几个能耐的,说不定复兴有望。六房远在边疆,七房和八房皆在江南最繁华之地,主管那漕运和织造……你太太,便是八房家主的外甥女。”   娇娇那许久不曾用的脑子,这一路上全都用来记这些事儿了,就她看来,至少在短时间内,她是不需要跟其他几房人打交道的。不过,即便如此她即将面来的磨难也是不少。   就像她亲爹所说的那样,她即将见面的“母亲”,就是八房家主的外甥女,而他们五房现如今的家主却不是她亲爹,而是她的祖父。   别看只差了一层,差距还是很大的。好在,祖父如今暂时不在昌州府。留在府中的,只有她的祖母、父母、几位伯父伯母,以及……   “我是家中四子,因此你有三位伯父三位伯母——对了,你还有一位小姑姑,不过已经出嫁了——你大伯家嫡出的有两子一女;二伯家有嫡子五人,无嫡女;三伯家则是有六个嫡女,无嫡子。至于庶出的,到时候我让你的嬷嬷给你解释。”   娇娇当时听了这话就绝望了,她觉得她亲爹根本就不记得她那三位伯父有多少庶出子女。好在,起码她亲爹还记得自己的儿女。   真是□□慰了。   “我这房里,你嫡出兄长有七位,庶出兄长的有两位。嗯,就只有这些了。”   真的只有这些而已……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居然只有这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_(┐「e:)_   不过,同父异母的居然只有哥哥们,而没有姐妹和弟弟,确实叫她倍感意外。她到底经历过两辈子,不是那等子什么都不知道闺阁小姐,略一思索大概就明白了一件事儿。   亲爹同她那位即将见面的母亲,估计感情应该是不错的,要不然也不会生下七位嫡子。   可这事儿,想想就知道对她来说称不是什么好事……   终于,在暖阁里落座了有半刻钟后,有人来认领她了。   穿过重重门帘,娇娇顶着一脸放弃治疗的神情,步履蹒跚的跟着自称为李嬷嬷的人往前走。   等再一次停下脚步时,娇娇下意识的抬眼望去,却被一屋子的华服女眷惊得一脸呆滞。   等等,不是说她只有七位嫡出兄长,两位庶出兄长吗?这满目的年轻女眷是怎么回事儿?   再细细一瞧,娇娇心中的小人忍不住嚎啕大哭。对呀,她亲爹除了她之外,其他全都是儿子。可她似乎忘了问亲爹,她这些兄长们是不是都娶妻了。   不过,如今倒是不需要问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一二三四五……   一共八位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眷,九个兄长里面看来是有八个娶妻了。至于中间高座上,雍容华贵的女子想来就是她的“母亲”了。   还没见到府上的老太太,以及三位伯父的家眷,娇娇就已经绝望成海了。   一脸麻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娇娇脑海里浮现了“三堂会审”这个词后,又冷不丁的想起了一件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   那还是她上辈子一次赴宴时,很凑巧的在园子里听到了有人背地里笑她夫家是个暴发户,她当时以为对方只是嫉妒之言,可如今仔细想想……   别想了。   什么都别想了。   她、只、想、回、家。 第25章   饶是经历了两辈子,娇娇也是头一次面临这档子事儿,毕竟她所谓的人生经历实在是既简单又顺遂。生平最烦恼的事儿,也就是吃得太多了,生生的叫自己胖死了。   乍一看到如今这场景,娇娇忍不住头皮发麻,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怔怔的望着前方诸人。   她心里发憷,旁人又何尝不是呢?   其实,她会回到府城冯家大宅,完全是很突兀的决定。她亲爹原本只是想先将真相查明,至于查明之后要如何,起码在当时他并未决定。待真相查明后,因那冯源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娇娇,他这才临时决定将娇娇带回家。   那会儿,他们是乘坐马车从焦邺县出发赶往府城,而另有几人则是快马加鞭的提前将信送了回来,也好叫家里人能提前有个准备。   收到信的便是眼前高座之上的冯四太太,也就是娇娇如今名义上的母亲。她娘家姓秦,秦家也是大家族,秦氏之母更是原本就出自冯家八房,而秦氏本人则在及笄后又嫁入了冯家,其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因为出身名门世家,秦氏身上倒没那等小家子气,打小的教育更是叫她兴不起争风吃醋这种事儿来。试想想,她连身边的姨娘、庶子都容得下,又怎会在意一个区区外室女?   正因为如此,在最初看到信时,秦氏不甚在意,仅仅吩咐身边的管事嬷嬷收拾出了一个小跨院。   当时,嬷嬷只问:“还请太太示下,该给新来的大姑娘何等份例?”   冯家传承几百年,哪怕他们这一支并非长房,各种家规也是不少。至于家中各人的份例,更是有着近乎严苛的详细规定。像老爷太太这些就不必多说了,单说这未嫁的姑娘家,就分嫡女、妾生女、婢生女三等。不光每月到手的月钱数额不同,公中下发胭脂水粉、四季衣裳首饰等等,包括将来出嫁时,公中出的那份嫁妆,也都是有所不同的。   秦氏这一房有子九人,嫡出七人庶出两人,独独没有女儿。且秦氏观那信中的遣词造句,隐隐觉得夫君还是在意这个女儿的,因此也不欲多为难她,只道:“就比着妾生女来吧。”   只这般吩咐下,属于娇娇的小跨院很快就准备妥当,一应妾生女该得的东西都已备下。与此同时,借着早间请安之际,秦氏也将这事同府上老太太提了提。   冯老太太亲生的儿子便有四人,如今更是儿孙满堂,她连嫡出大孙女都不甚在意,对娇娇这个凭空出现的庶出孙女亦不会放在心上,只道让秦氏随意便可。   秦氏倒不是很随意,这不,在娇娇到来的这日,留了过来请安的儿媳妇们,一同等着娇娇。   这般隆重的待遇,却是差点儿吓死娇娇了。   同时,在看清楚娇娇的长相后,秦氏也饱受惊吓。   “老爷的信中里有写,说是我见了你自会欢喜,我却是没想到你长得竟是这般像姑太太。”秦氏上上下下的一阵打量后,面上的惊讶也渐渐收了回来,“今个儿你也累了,等好生休整一番,明个儿早间我再领你去见老太太和诸位太太。”   根本就没娇娇说话的机会,便有丫鬟捧着见面礼过来。   “这是送你玩儿的,你收下便是。”秦氏面上一派淡然,而在她之后,诸位少奶奶也分别唤了丫鬟一并送上了见面礼。   托上辈子的福,这场面她好歹经历过,不过那时多半是由她送别家小辈儿见面礼,收见面礼的次数还是比较少的,谁叫她上辈子夫家人口着实简单呢?   这般多的礼物,自不可能叫她一人拿着,早有已配好的丫鬟过来接手,等于就是过了一道手,事情便算了结了。   秦氏没心思同一个庶女闲话家常,见她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也就放她回去歇息,只道今个儿不会唤她,晚饭也会让人送她房里的。至于少奶奶们,这太太都发话了,她们自不会多言。   很快,娇娇就同来时一样,又被人引着出去了,只是这回却是穿过正堂后的抄手游廊,又不知道弯了几个弯儿,这才到了一个位置幽静的小跨院里。   那领她过来的嬷嬷,这回倒是没离开:“大姑娘,我是太太派给您的,您唤我张嬷嬷便可。另外,太太还拨了一位一等丫鬟,两位二等丫鬟,四位三等丫鬟并两个粗使婆子与您使唤。”   娇娇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暗自咂舌,她上辈子还是富户的当家奶奶,只这般,身边使唤的人也不过比如今多出两人,这冯家果真不同一般人家。   待回过神来见张嬷嬷还站在她跟前,娇娇忙道:“嬷嬷忙去吧,我略作歇息。”   张嬷嬷领她去了内室,服侍她简单的洗漱后,待亲眼见她躺下后,这才吩咐丫鬟在外间守着,本人则去向秦氏回话。   彼时,秦氏那头只留了最得意的两位儿媳,旁的人都散了去,婆媳仨人正说着闲话,见张嬷嬷过来,便招她来问话。   “大姑娘已经歇下了,她看着有些腼腆,倒不像是爱惹事的人。”   秦氏对庶女的要求本就不高,尤其是这般岁数的,更是只求她乖乖在家待几年,到时候一副嫁妆嫁出去,再见时便仅仅是亲戚了。因此,听到张嬷嬷这么说,秦氏还算满意:“待她歇够了,便唤针线上人给她量体裁衣,她从外头带来的衣裳,想留便留,只别穿出来就成。再派人去唤裕记银楼的掌柜过来,现打首饰来不及了,拿几副看得过眼的,先对付一下。”   张嬷嬷一一应下。   就有少奶奶问:“太太,大姑娘的序齿该如何?咱们在房里唤她大姑娘无妨,但若是明个儿给老太太请安……”   “在外先唤娇姑娘吧。”秦氏也头疼娇娇排行一事,在他们自己房里倒还好,横竖她嫡女庶女都没一个,便是唤作大姑娘也无妨。   可一旦出了自家院子,这事儿就难办多了。要知道,假如今个儿是真的“新添”了个姑娘,顺着序齿叫下去便可,可这不是得依着娇娇的年岁,往前头挤吗?回头,阖府上下,但凡比娇娇年岁小的姑娘家,都得重新改称呼,可不是叫人头疼万分。   秦氏暗恼老爷这事儿办的不地道,她本就不是善妒之人,便是娇娇之母身份不够入府,也没的叫冯家骨肉在外头长大的道理。   “暂且先这么着,序齿还得等老太爷回来再说。”秦氏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大姑娘是从外头回来的,规矩什么的,大概也是不讲究的。张嬷嬷你多盯着点儿,木讷点儿倒是不怕,只怕她太爱出风头。”   “是,太太。”   ……   娇娇并不知道,她的到来好似给素来平静的冯家大宅投入了一颗石子,在泛起了丝丝涟漪的同时,没过多久就又恢复了常态。   至于她先前烦恼的,有那么多的亲眷要认,万一弄错了又该怎么办呢?可事实上,这些烦恼是不存在的。   她唯一需要牢牢记住的人,就是如今她名义上的母亲秦氏。他们这一房的嫂子们,因着日日都会去秦氏房里请安,回头见多了,她自然而然就能认出来的。除此之外,她要记的也就是院子里的这些下人了,这才是要跟她朝夕相处的人。   待从小憩中苏醒后,娇娇就被张嬷嬷领着去了她这小跨院的堂屋,由一个头发梳得格外顺溜的中年女子量体,还拿了一摞料子给她瞧,叫她从中选几样先紧急做起来。   “大姑娘,这是咱们府上的针线上人。太太吩咐过了,要给您多裁些新衣裳,先叫她们紧赶几套出来,回头再慢慢做。来,您喜欢哪些?”   其实送到她眼前的,本就是筛选过的,无论是质量还是花样,都是府城如今最最时兴的。娇娇本想点两样,结果在张嬷嬷和针线嬷嬷一唱一和下,愣是叫她足足选了二十多种,这才放过了她。   料子决定后,张嬷嬷又问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衣裳样式,娇娇上辈子也没来过府城,自是不知道府城流行什么,便索性由着她们去。   结果,量体裁衣并不是终结,因为接下来又有贴身丫鬟给她量脚长,说是要给她制新鞋。紧接着,又有几人往她这边来,带来了不少成品的头面首饰,叫她先挑几副应付一下,又让她细细说了自己的喜好,好给她订做合适的首饰。   等晚饭上来后,娇娇已经累得快趴下了,好在饭菜的香味成功的解救了她,正当她胃口大开准备开动时,外头急急的过来一人。   “大姑娘,老太太要见您。”   娇娇:………………   还让不让人活了???   眼见喷香扑鼻的晚饭就摆在跟前,娇娇很想说,你等我吃饱了再去见老太太好不好?可很显然,就算不问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得叫人简单收拾一番后,急急的往冯家大宅的正院而去。   这回,倒是比先前进府的路程短多了,大概是她所在的院子本就离正院子不是太远。可饶是这段路不算太远,也叫她走了半刻钟,才总算到了正院。   娇娇早已彻底放弃了认路,反正她看开了,上辈子她嫁人后,身边就一直不缺丫鬟仆妇,就算她真的迷路了,也总有人领她走上正确的路。这辈子,大概也差不多吧。   到了正院后,娇娇并未立刻见到她那位祖母,而是稍等了片刻,由丫鬟替她整理的妆容发式后,这才踏入了整个冯家大宅最中心也是最庄重的正堂之中。   跟她想象中的不同,正堂里的人并不算多,除了早些时候见过的太太秦氏外,还有一个鹤发老太太和另外两位比秦氏大不了多少的女眷,当然还有几位小辈儿,以及若干丫鬟们。   人数其实并不少,不过在经历过先前那一遭后,娇娇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大多了,在进来之前,她都做好了见到一屋子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打算了。   还好还好,比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娇娇悄悄的松了一口气,随后上前给老太太请安。   基本的请安礼节她当然是会的,不管她上辈子在夫家如何受宠,晨昏定省也是免不了的。先前,在见到秦氏时,她确实是被屋里的情形吓到了,这才忘了,如今缓过来了,她的礼节还是可以的。   秦氏见她行了礼,非但没生气,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想着明个儿早上帮娇娇突击一下,省得在老太太这边丢了丑。孰料,刚才聊起来时,无意中提到娇娇长相俏似已出嫁的姑太太,这下子却是勾起了老太太的思女心,将人急急的唤了过来。   冯老太太一脸慈爱的看着娇娇,她孙子孙女一大群,除了对嫡长孙格外上心外,旁的众多孙辈里头,看不出来她更疼哪个。不过,整个冯家大宅上上下下都知道,她最疼的便是已嫁的姑太太。   外人只道冯老太太生养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极少有人知晓,其实老太太早年前还曾生过一个女儿,可惜没等长大就夭折了。因此,待她四十岁那一年,老蚌生珠,又得一女时,那可真的是将小女儿捧在手心里疼爱。   也不光是疼爱,老太太对女儿的教养也是格外得严苛,特地豁出去脸面求了京城的族中长房帮忙,求了两位从宫中放出来的教养嬷嬷,专门教养她的嫡幼女。   出身够好,本人天资极佳,又有着良好的教养。冯家那位姑太太,当年不过十一二岁之时,便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无数名门太太求上门,希望将她聘作儿媳。   冯老太太光是挑女婿便挑花了眼,最终在女儿及笄那一年,为她定下了亲事,却是正二品本省总督之嫡长子。   虽说姑太太只是嫁去了省城里,可到底是出嫁女,便是离得再近也没常往娘家跑的道理。因此,母女二人最多也就是一年见上一两回面,而上次见面,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于是,在听说老四领回家的外室女,长相竟是俏似自己嫡女时,冯老太太当下忍不住将人唤到了跟前,只一眼看过去,她便先露了笑意,再细细一打量,老太太笑得和气极了,招手叫娇娇上前。   “好孩子,你这模样可真合了我心意。来家中可有什么不习惯的?”说着,老太太便摘了镯子往娇娇手腕上套,这才体己物赐予小辈儿,可比随便从库中拣几样东西赠与显得亲近多了。   娇娇也没推辞,笑盈盈的接了见面礼,甜甜的回答着冯老太太的问话,她素来就是副讨喜的模样,以前是圆润可爱,如今虽然瘦了不少,可比起寻常人仍是显得丰腴许多。   老太太并不介意娇娇体态丰腴,在她眼里,娇娇这般模样,完完全全就是她嫡幼女的翻版。当然,细节处还是有待考量的,认真说的话,她那嫡幼女是端庄大气,一眼见过就知来历不凡,而娇娇则显得憨态可爱,完全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尽管差距不是一般般的大,可老太太瞧着却很是高兴。都说生女儿像姑,可她这么的孙女们里头,就没一个随了她闺女的。如今来的这个,虽说出身低了点儿,可单凭这副模样,看着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   正聊着呢,就有嬷嬷上前提醒该用晚膳了。   娇娇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那秦氏笑着道:“怕是孩子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也是饿了。倒不如先用了饭,晚些时候再慢慢聊。”   秦氏身畔的妇人也道:“是这个理,横竖是咱们家的姑娘,老太太还怕她跑了不成?”   老太太笑盈盈的握了娇娇的手,同她说:“这是你大伯母,那是你三伯母。你还有位二伯母去了庄子上未归,过两日你就能见到了。”又指着两位少女说,“这是你堂妹,你们几个年岁相近,回头可以在一起聚聚。”   娇娇满脑子都是开饭开饭开饭,只冲着几人笑了笑。长辈暂且不说,那两位堂妹显然都是嫡女,穿着首饰俱是不凡,又想起她亲爹说过,大伯父只有一位嫡女,二伯父家无嫡女,至于三伯父家则是有六位嫡女……   算了,反正以后总会弄清楚的。   终于到了饭厅里,娇娇隔了几步远就看到满桌子的饭菜,她何止两眼放光,要不是有最后的理智牵绊着,她都能一下子扑过去。   不同于下河村的大肉,冯家大宅的饭菜明显档次高了不止一筹。最基本的八荤八素八凉菜,每一样都是精品,光看着这摆盘就感觉快要不行了。   “娇娇,在自家不用拘谨,吃吧。”老太太先落了筷,殊不知她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打开了噩梦的开关。   娇娇本来也没打算客气,她实在是太饿了。要知道,打从重生回来后,足足半年多时间里,她就没有敞开肚子吃过一顿饭。哪怕是后来去了刘家,她也是多有克制的。更别提后来因为诸多打击连续袭来,她足足有半月时间是靠着米粥熬过来的。   她底子还是不错的,哪怕一直半饥半饱的,除了骤然暴瘦外,倒是没伤到根本,更没有因此厌食。   相反,看着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她突然又有了好好活下去的欲望。   活着真好啊!   只要活着,就一定能遇上好吃的!!   吃饱了不饿,吃饱了不累,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   老太太一声令下,娇娇果断开吃。目标就是位于饭桌中间的那一盘酱肘子,猛的一筷子下去,偌大的一个酱肘子就到了娇娇的碗里。   这酱肘子炖得真好,酥烂香醇,一口下去,满嘴流油,只叫人感到身心愉悦的同时,还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满足感。   几乎与此同时,坐在娇娇身畔的长房嫡女忍不住了,她眼圈忽的一红,拿帕子捂着脸,转身嘤嘤的跑了出去。   娇娇直接懵了,先是回头瞧了瞧她远去的背影,又去瞧饭桌中间的酱肘子,虽说她是挟了一大块,可又没挟空,盘子里还有好几块呢。   ——这么好吃、这么喷香的一桌子菜,不赶紧趁热吃,哭啥?   ——这个堂妹怕不是个傻子吧?   ——算了,不管她了,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以前的娇娇,减肥才是首位的,可不得不说,在经历了诸多变故后,她一下子瘦了很多很多。哪怕她如今这个体型在别人看来还是稍微有点儿胖的,可这却是她两辈子从未有过的苗条纤细。   她觉得,她如今太瘦了,要是再这么瘦下去,怕是又该饿过头病倒了。   这般想着,她吃得愈发起劲了,几乎转瞬间,一大块酱肘子就叫她吃了个干净。当下,她又挟了一筷子,想扒口饭配着吃时,在低头看了看盛饭的青瓷小碗后,她迟疑了。   那青瓷小碗真的是太小了,若单是小也就罢了,这么丁点儿大的碗,居然只盛了半碗饭。   娇娇深以为就这么点份量,她吃个十碗都不一定能饱,又想起方才老太太才叮嘱过她,说在自家别客气,以及就她自己所观察的,冯家确实不差钱……   “你换个大碗给我吧,这个太小了。记得,要装满饭,满满的一大碗。”娇娇回头对身后伺候的丫鬟吩咐道。   ……   坐在上座主位上的冯老太太目睹了全程,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长得跟她高嫁了的嫡女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孙女儿,胃口极好的几口干掉了一大块酱肘子,又说说说……   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不太好了,胸口闷闷的,仿佛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老太太晕过去了!”   “快来人呢!让管家去请大夫!!”   “要快!快啊!老太太您醒醒啊!!!”   一时间,哭喊声关怀声连成一片。娇娇举着一筷子刚挟起来的熏兔肉,呆若木鸡的望着瞬间乱成一锅粥的众人,完全不明白怎么忽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26章   娇娇回到冯家大宅的第一天,以鸡飞狗跳作为了这天的终结。   及至被送回了自己的小跨院里,娇娇还是没能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被分给她的张嬷嬷领着一屋子的大小丫鬟伺候她洗漱入睡,她几次想说自己还没吃饱呢,可瞅着屋内的气氛明显得不对劲儿,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是琢磨着,这小跨院也不像是有开火的地方,今个儿老太太又病倒了,她初来乍到的,没的等还没摸透情况就生事的,只得硬生生的忍着肚子饿,躺下休息了。   临睡前,娇娇还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倍感委屈。心道,这冯家还是大户人家呢,怎的比她上辈子夫家还不如,小跨院里竟是连个厨房都没,既是未设厨房,那就从大厨房那头提夜宵来呗。   想啊想啊,她到底还是睡了过去,梦里俱是各色美味佳肴。   ……   娇娇倒是安稳入了睡,殊不知整个冯家大宅除她之外,没一个人今夜能安眠的。   尤其是秦氏。   秦氏都快疯了!   “你们还说她只是出身低没见过世面,说什么乍一来到咱们冯家大宅难免会显得拘谨,时间一久自然会好的。可你们瞧瞧,她这是小家子气吗?我看她比你们俩刚嫁过来时,底气都要足!”   娇娇的两个嫂子面露苦相,她们是得了信儿就立刻过来的,一开始只知道老太太忽的晕了,没曾想等到了这儿后,才知晓是因为今个儿刚回家的娇娇……   “性子腼腆能一筷子挟个酱肘子?还能自信满满的喊丫鬟给她换个大碗盛饭?”秦氏只觉得头疼万分,老太太若无事也罢,真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人家可不是怪一个刚回家不久的小姑娘,只会怪她这个嫡母教养不当!   见儿媳们只低头不语,秦氏沉着脸思量了半刻,又问:“可有人去通知老爷们了?”   “早就派人去了,这会儿也该来了。”   秦氏微微颔首,正要开口时,就见内室里匆匆跑出来个小丫鬟:“四太太,老太太醒了,让您进去呢。”   当下,秦氏顾不得旁的,忙起身往内室去。   刚才也是因为内室里人太多,她这个当弟媳妇的,终究是不能同嫂子们争抢,这才主动避开的。再一个,她也确实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结果,法子是到现在还没影儿,好在老太太倒是醒转了过来。   “老太太……”   “你给我必须把人教好,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必须给我教出一个端庄得体的大家小姐来!”病榻上,冯老太太也不啰嗦,直接就下了军令状,“她这副模样,咱们家的其他姑娘还嫁不嫁了?你是她的母亲,她若不曾将规矩学好,我拿你是问!!”   秦氏亦如刚才她的儿媳们一般,满脸的苦相,满嘴的苦涩。   可婆婆既是发了话,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就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硬着头发答应了下来,心里却是连一丝一毫的底气都没有。   “再将她教好之前,你不用带她来我这里请安了。”冯老太太疲惫的摆了摆手,面上除了深深的病容和倦意外,还有很明显的绝望,“罢了,你们都退下吧,叫大老爷他们也不用来了。”   待众人都鱼贯而出后,老太太半躺着看向床顶,她不敢闭眼啊,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方才那惨烈的一幕。   天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   冯老太太这一辈子也称得上是历经风雨,早年间也不是没遇到过坎坷,甚至好几次,冯家遭遇险境时,都是她和老太爷一起扛下来的。可就在方才,看着那个同自己嫡女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孙女儿,胃口极好的大吃大喝时,她就就就……   “老太太!您别想了,大夫说您要静养,一定要静养。”自有大丫鬟上前劝着,可惜这种不痛不痒的劝告,效果可想而知。   “但凡她要是长得不那么像,我也不是……”老太太是真的崩溃啊,她的嫡幼女,那是打小严苛教养,一举一动无不露着大家典范,就连京城来的教养嬷嬷都不得不赞一句,甚至暗道可惜,可惜冯家没想过要让女儿进宫。   可以说,冯老太太平生最大的骄傲,不是养出了四个能耐的儿子,而是教导出了一个格外优秀的女儿来。她的嫡女,简直就是整个府城乃至省城里当之无愧的名门闺秀、世家贵女。   偏偏就有人顶着跟她嫡女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大口吃肉大碗吃饭……   冯老太太越想越难受,还是大丫鬟见势不妙,给她灌下去半碗参汤后,这才勉强缓了过来。可就在她低头看向汤碗后,耳边却再度响起了娇娇那句“你换个大碗给我吧,这个太小了”,她又不好了。   “以后免了她的晨昏定省,知道了吗?免掉!永远免掉!!”   “是,老太太。”   可即便如此,冯老太太今晚也注定睡不着了,毕竟这种情况极有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具体的时间长短,怕是得看娇娇到底给老太太留下了多严重的心理阴影了。   且不提老太太,就说四太太秦氏,她近乎绝望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打发走儿媳们,大概过了半刻钟后,她的夫君回来了。   “老太太怎么了?谁惹她不高兴了?”   秦氏木然的抬头看向她夫君:“老爷,我这些年来可曾做过令您不满的事情?”   “什么?”   “老太太听说娇娇长得俏似姑太太,晚饭前特地唤了她过去……”   当下,秦氏面无表情的将先前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讲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娇娇的吃相,以及长房嫡女哭着掩面离开,和之后的老太太被气得晕厥。   “我都没办法去面对大嫂?她的澜娘就是比着姑太太教养的,又是小辈儿里出身最高、模样最出挑的那个,她的志向高着呢!如今娇娇来了,要是她丢了人,后面的妹妹还要嫁吗?澜娘本来心气就高,这会儿还不知道在房里怎么哭呢!”   “就不说澜娘了,三嫂膝下还有两个嫡女未嫁呢,大的还在议亲,小的也该忙活起来了,怎么办?”   “老太太都给我下了军令状了,叫我一个月内把娇娇的规矩教好,她都这么大了,我又不是她亲娘,教规矩是那么容易的?若是松了,必是没效果,若是紧了,还道是我这个嫡母容不下她一个庶女呢!”   “我说老爷啊,您给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冯四老爷:……………………   “老太太可安好?”见秦氏点了头,他捏了捏眉心,“娇娇打小养在府外,规矩方面难免差了点儿,还请太太多费心。不过,她本人还是很乖巧的,你同她好好说,她会听话的。”   秦氏连着说了这一通话后,心底的郁气也散了许多,这会儿不由的开始懊悔起来,生怕因为说话太重伤了夫妻和气,便主动退了一步:“老爷您说的是,那孩子瞧着还是很讨人喜欢的,正好我也是一直想要个女儿,我会对她多上心的。”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番话,算是暂时将此事揭了过去。   次日一早,冯四老爷离家前,特地唤了娇娇过来:“我接下来又有一段时间不在府上,你记得乖乖听太太的话,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同太太提,知道了吗?”   娇娇的新衣尚未制成,因此她今个儿穿得还是先前的衣裳。倒是发式变了,由贴身大丫鬟梳了个更适合她的讨喜发式,还配上了昨个儿新得的首饰,又简单的画了个妆面,显得气色好了很多。   见她这般,冯四老爷还是很放心的,毕竟不管怎么看,娇娇都是个憨态十足的小孩子。   “嗯,我听话的。”娇娇脆生生的答应了,想了想,她又道,“太太人很好的,昨个儿就叫人给我拿了不少料子来,说是要给我制新衣,还有这些首饰也是她送我的。对了,我那一屋子的人都是她派来的,她人真好。”   冯四老爷很满意她的说法:“那行,我最快半个月,最迟一个月就回府,你且乖乖的。”   “好!”   来都来了,还能咋样呢?娇娇想着她爹以前同她说过,笑也是过一天,哭也是过一天,当然要尽可能叫自己开开心心的。只要好好活着,不管是天涯海角,总归还是能碰面的,要是连命都玩完了,那才是真正的结束了。   只这般,在冯四老爷离开后,娇娇就随着张嬷嬷去了秦氏那屋,这一次她总算是见到了他们这一房的所有女眷。   依着她亲爹所言,娇娇有嫡庶共九位哥哥,不过已娶妻的只有八位,八个嫂子她昨个儿已经见到了,却是不曾见家里的姨太太和姨奶奶。   没错,就是她亲爹和哥哥们的妾室们,不包括通房。   只姨太太和姨奶奶,就有三十多人,从装扮上来看,都是身着绫罗绸缎,梳着妇人头,不过干的还是丫鬟的活儿,给正房打扇拿帕子,端茶递水亦有之。见到娇娇过来,各人都面上有异,有些人好奇,有些人摆出了爱理不理的模样,更多的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晨昏定省是大家族里都有的规矩,娇娇上辈子也是经历过的。不过她婆婆疼惜她,一般只叫她傍晚过来请安,早上的那次就给直接免了,叫她睡饱了再起。   可不管怎么说,娇娇对晨昏定省还是不陌生的,至于妾室们,她上辈子的夫君没有小妾通房,可公公身边却是有人伺候的,她在婆婆那院子见过,却从头到尾就没放在眼里过。   也因此,她只权当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不存在,径直给秦氏请了安,又同几位嫂子问了好。   秦氏见了娇娇的请安礼,只一脸的惨不忍睹,忍了又忍,才道:“你既是打小养在府外,礼数不周全我也不怪你。这样吧,我再予你一位教养嬷嬷,让她好生教导下你。”   “好的,太太。”娇娇满脸都是自信,不就是礼节吗?她上辈子都学过,就算未出阁的姑娘跟已嫁的妇人在某些礼节上是有差别的,不过想也知道,差别一定不会很大。   见娇娇起码态度配合,秦氏的心情多少好转了些。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因为接了老太太的军令状,秦氏暂时被免了早上的请安,专心教导娇娇。结果,教导还未开始,秦氏先崩溃了。   娇娇饿啊,她起得不算早,刚收拾完,就被亲爹召唤,才说完话又被秦氏叫了过来。折腾这小半天,她连早饭都没吃上,要是算上昨个儿那吃了跟没吃一样的晚饭,以及直接就消失无踪的夜宵,她这会儿何止是饥肠辘辘,她感觉自己能吃下半头猪!   眼见太太还没开始教规矩,还在吩咐今个儿的大小事务。娇娇也被引到了座儿上,她很快就被手边的点心吸引去了全部心神。   等秦氏安排好事情回过神来一看,娇娇已经把她手边的两盘点心吃了个一干二净,正猛灌茶水解渴呢。   秦氏:——嗝!   一屋子的人哪怕是闲谈,余光也是盯着秦氏的,她看了这么一眼,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直接暴露了娇娇手边的那两个空盘子。   少奶奶们、姨太太们、姨奶奶们:…………   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娇娇放下了已经喝空了的茶盏,一脸无辜的问道:“是可以吃早饭了吗?太太屋里的点心味儿是还不错,就是干巴巴的,噎得慌。”   秦氏一脸的冷漠,抬了抬手:“开饭吧。”   冯家的早饭也是很丰盛的,不过能落座的,除了太太和少奶奶们外,也就只有娇娇这个未嫁女了。娇娇一脸的淡然,她早在上辈子就习惯了无数人当背景板伺候她吃饭,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该吃吃该喝喝,胃口大开的她,不知不觉的就扫荡了大半个桌子上的美味佳肴。   及至她吃饱告辞离开后,秦氏还坐在原来的座位上,看起来依旧镇定,不过仔细看过去,还是能看出她妆容下的惨白脸色。   “她吃了多少?”   “回太太的话,大姑娘吃了两碗碧梗米粥、三碗水晶虾饺、一笼蟹黄汤包、一笼笋丁肉包、两碟虾仁蒸饺……还有先前的一盘枣泥杏仁糕、一盘糯米绿豆糕。”回话的丫鬟小心翼翼的看着秦氏的脸色,迟疑的问,“太太,要不要再上一桌早饭?您才喝了两口粥……”   “不用了,我看饱了。”秦氏木然的起身,背影里充满了落寞和凄凉。   教养嬷嬷很快就被送到了娇娇那院子里,因为时间太紧,这位拨过去的教养嬷嬷,原本也是秦氏的陪嫁,只是早先她一直觉得自己会生女儿,特地遣了自己身边最信赖的陪嫁丫鬟去老太太那儿求教。   没想到,这本事倒是学来了,可秦氏一生一个儿子,再生还是儿子,接着生又是儿子……   连着生了七个儿子后,秦氏也就放弃了,只将这位教养嬷嬷当成普通的管事嬷嬷来使唤。   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原本是给自己亲生女儿准备的教养嬷嬷,竟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处。   那教养嬷嬷姓丁,长得不算和气,习惯性的板着脸,一副威严的模样。她既是得了嘱托来的,就不会对娇娇太客气,力求在一个月内,将娇娇教养成真正的大家闺秀。   这个时候,丁嬷嬷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惨烈的境况。   娇娇很是淡定的接受了教养嬷嬷,并自信满满的道:“丁嬷嬷你放心,我原先也是学过规矩的,可能是因为县里跟府城还是有区别的,因此有些细节不太好。不过,你只要指出来了,我就一定会改正的。”   丁嬷嬷冷着脸上下打量着娇娇,在她看来,这个鼓着包子脸的小姑娘还是太嫩了点儿,瞧着也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透着丝丝灵气,应该也是个机灵的。   这般想着,丁嬷嬷尽管面上的神色不变,可心底里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只道是秦氏多虑了,这位大姑娘瞧着一点儿也不像是棘手的角色。   到底是不是,还得视具体情况而定。   当正式开始教规矩时,丁嬷嬷才知道,自己可能太年轻了。   娇娇脾气看着是软,却架不住她骨子里的固执。要知道,在一张白纸上画画太容易了,而在一张已经涂满了色彩的纸上进行再创作,却是难上加难。   而娇娇就是后者。   丁嬷嬷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娇娇方才所说的“她原先学过规矩”是什么意思。   “忘掉你那些错误的规矩!重新开始学!”丁嬷嬷看着娇娇一个又一个错漏百出的礼仪,气得脑门上青筋暴露,“什么县能有这种规矩?忘掉,全都忘掉!”   娇娇一脸的莫名其妙,她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照着记忆里的规矩重新做了一遍:“没错呀,就是这样的。”   “错了!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行礼方式!”   “不会有错的,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要不我再重做一遍,嬷嬷你看仔细点儿?”   丁嬷嬷气得脑壳疼:“全错!”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丁嬷嬷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大姑娘,我不知道是何人教你的这些规矩,从此时此刻起,忘掉你以前学过的所有错误规矩,咱们从头开始,您瞧着一副聪明样儿,认真点儿用心点儿,很快就能学会的。好了,就先从走路开始学。”   走路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教她起、坐、卧,教她说话的仪态,回不同长辈的话时应该注意什么,还有各种场合的种种礼仪等等。   按说,这些动作也不算特别复杂,拆分到每天,不过就是教几个动作罢了。可问题就在于,娇娇以前学过规矩了,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而是她上辈子嫁人后近乎二十年的时间里,都在做着一模一样的错误动作,直接导致了她脑子里两种截然不同的规矩打得难分难舍,一个不留神就又做错了。   娇娇欲哭无泪,她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不对的。   丁嬷嬷比娇娇更绝望,总感觉自己人生第一次教养大家小姐大概要以惨烈的结局收场了。偏生,她还不能怪娇娇不配合,人家一直很配合,让干嘛就干嘛,就是脑子不好使,不管她怎么纠正,做出来的就是错误的。   一整天下来,娇娇累得浑身无力,不过她还是坚持的点了餐。   “吃午饭那会儿,丁嬷嬷一直说我拿筷子的方式不对,挟菜的方式不对,喝汤的方式不对……这不对那不对的,弄得我都没好好吃饭。张嬷嬷,你去帮我拿晚饭,我要好好吃一顿,不然回头饿死了怎么办?”   上辈子自己是胖死的,可娇娇却记得在她刚重生回来的那阵子,她六婶儿曾经跟她说过,人还能饿死,而且饿死的人死状特别惨,她绝对不能把自己饿死。   张嬷嬷看了眼体态丰腴的大姑娘娇娇,再瞧了瞧几乎快撑不住撒手人寰的丁嬷嬷,最终还是去大厨房拿饭菜了。横竖冯家对所有人都定了份例,她拿属于大姑娘的份例菜不就得了?身为下人,她本也管不了那么多。   ……   只这般,丁嬷嬷几乎是气若游丝般的来到了秦氏院内复命,将这一天的“成果”,一五一十的都告知了秦氏,只差没明着说,让秦氏另请高明了。   丁嬷嬷跪下恳求道:“老奴无能,不敢耽搁大姑娘的前程,还请太太体恤。”   秦氏脑壳一跳一跳的疼:“请来回话。”   “太太,老奴实在是……大姑娘原先是学过规矩的,可不知为啥俱是错的,偏她又觉得自己做的样样完美,哪怕嘴上是答应了,可打小就养成的习惯,哪里是这般容易更改的?”   “那照你这么说,那我岂不是得去找老太太,说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了,没办法教导好大姑娘?”秦氏并不知道,她这话几乎是一语成箴。 第27章   那头,四太太秦氏一面脑仁生疼的听着丁嬷嬷的诉苦,一面努力思考着补救措施。不过就眼下这情况来看,这一时半会儿的想要寻到解决的法子,怕是极为不容易的。   而另一头,苦练了一天规矩的娇娇也一样不好受。   在娇娇看来,以冯家先前展示的财力,衣食住行应当俱是最上乘的,尤其是在吃食方面,毕竟比起每季都添置的新衣裳新首饰、每月都有的月例银子和胭脂水粉,区区一日三餐该是算不得什么的。再就是,她昨个儿晚间在老太太院子里吃的那顿晚餐,以及今个儿早间在太太那头吃的那顿堪称丰盛的早饭,无一不说明冯家的大方。   既是如此,娇娇深以为今个儿的晚餐也该是类似才对,哪怕比不得老太太那头,最起码也该有早饭的档次。   结果,档次是有的,就是这个分量吧,明显的不对劲儿。   看着端上桌的四菜一汤一米饭,娇娇瞪圆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在饭菜上来回扫视着,仿佛这么一来就能让饭菜凭空多出来似的。   “就这么点儿?”娇娇指了指饭菜,“菜色倒是不错,这个分量是不是太少了?我肯定吃不饱的,要不让厨房再添点儿?”   随侍在旁的张嬷嬷牙疼的看着桌上的饭菜,四太太秦氏根本就不是一个爱拈酸吃醋会苛待庶子庶女的人,因此给娇娇的饭菜就是比着府里的规矩来的,也就是庶女该得的份例。   四菜是荤素搭配的,荤的是一道羊肉一道兔肉,素的则是最为新鲜的时令蔬菜,汤是特地命人从大老远送来的鲜鱼汤,米饭也是上等的碧梗米。可以说,无论是从色香味哪一点来看,这桌饭菜都算是很上档次的。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娇娇所谓的“吃不饱”……   见张嬷嬷盯着饭菜许久没吭声,娇娇略有些着急的问:“怎么了?难道府上还能让人饿肚子不成?嬷嬷你看啊,这些饭菜看着是多,可这碗碟也太小了,够谁吃的?要我说,搞这么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没意思,还不如让厨房给我炖只鸡,或者来一斤酱肘子呢。”   “这是大姑娘您的份例菜。”张嬷嬷迟疑的回道,“咱们府上的规矩就是这般的,一应吃喝用度都有详细的规定。”   “那先前呢?”   看着娇娇一脸探究的困惑神情,张嬷嬷简直无奈了,她又不能说您吃了别人的份例菜,纠结了半晌后,只能尽可能委婉的道:“这就是份例菜,以后都会是这样的。”   娇娇:………………   一整日的规矩都没能叫娇娇绝望,只这么一顿晚饭,就让她几乎绝望成海,一想到将来自己就只能每日里吃那么一点点猫食般的饭菜,她就又不想活了。   “真的不能增加份量?那要是我只想加点儿饭呢?”娇娇好声好气的同张嬷嬷商量,“不然这样好了,把素菜退回去一碟,多换点儿白米饭行不行?也不用那么好的米饭,就寻常大米也成。”   张嬷嬷一脸坚定的摇了摇头:“规矩是死的。”   “可人是活的啊!我会被饿死的。”   “不会的,大姑娘您尽管放心,全府上下都是这般用饭菜的,至今为止没一人饿死。”   “也不对啊,你说这是我的份例菜,全府都一样?”娇娇一脸的狐疑,“起码老太太不是这样的。”   “整个府上,老太爷和老太太是特例,二老的份例无上限。其他主子,就算菜色有所区别,份量还是一样的。事实上,大姑娘您有所不知,同您年岁相当的几个姑娘,每一次是能将这些饭菜都吃完的,能吃个三成就算不错了。”   娇娇沉默了,这些小盘子小碗的,就跟过家家似的,真的能吃饱?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先尝试一下,结果一筷子下去,那味儿好极了,一点儿也不比昨晚在老太太那头吃的饭菜差,甚至因为她此时腹中饥饿得很,饭菜的滋味似乎更好了。   就是吧,份量太少太少了,等她将四菜一汤一米饭全数吃了个精光后,摸了摸肚子,娇娇认真的感受了一下,大概也就只有五六分饱。   学了一天的规矩,也就早饭吃了个舒坦,午饭时因为丁嬷嬷一直盯着她用餐礼仪,根本就没吃舒服,而晚饭则又不曾吃饱……   娇娇好难受啊,空着肚子睡觉的感觉,真的是太不好了。   兴许就是因为这样,这天入夜后,娇娇做了一个梦。   噩梦!!   梦里的她,也在学规矩,不过地点却是变了,从府城的冯家大宅变成了她上辈子的夫家。   是啊,她上辈子也有认真学过规矩的,毕竟作为一个农家女,就算说了门好亲事,对于很多规矩她都是不懂的。好在,她虚心好学,教养嬷嬷也教得认真,似乎没过多久她就学了个七七八八,又几天后,教养嬷嬷就宣布大功告成。   这是她脑海里关于上辈子学规矩的记忆,梦里她又重新经历了一遍,不过似乎有些细节发生了改变。   梳着溜光发亮妇人发髻的教养嬷嬷一脸的生不如死,无论是面上的神情、双目的眼神,还是说话声和肢体动作,都无一不透露着她的求死之心。   太绝望了,真的是太绝望太绝望太绝望了!   “少、少奶奶,咱们再来做一遍,您看仔细了。”教养嬷嬷带着一身的丧气,一板一眼的做了便正确礼仪,娇娇吃惊的发现,她的动作与白日里的丁嬷嬷几乎一般无二。   原来,县里的规矩礼仪跟府城里一模一样,而未嫁女和已婚妇人行礼的差距也根本就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大。   可再看下去,娇娇也懵了。   梦里的她,那叫一个虎背熊腰,明明是一脸的认真好学,也有努力却模仿教养嬷嬷的动作,可真等她做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套动作。   再细细看去,娇娇这才发现,是因为梦里的她太胖太胖了,很多动作不是她不想去做,而是真的做不到。   譬如,一个非常简单的屈膝礼,梦里的她努力的屈膝……屈膝……屈膝……   教养嬷嬷周遭那绝望的气息几乎已经凝结成了实质,可惜,更叫她无法接受的事情还在后面。   梦里的胖娇,在练习了几遍动作后,终于撑不住了。丫鬟们赶紧过来扶住她,并费劲千辛万苦将她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好,拿扇子扇风的,端茶盏吹掉上面浮沫的,取点心盘子喂娇娇吃的,还有绞了帕子帮着擦汗的……   一群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并且完成得相当好。   胖娇坐在椅子上,一面享受着丫鬟们的服侍,一面安静的休息积蓄体力。这一休息,就是足足两刻钟时间。等她好不容易休息够了,起身继续学规矩,可没两遍做下来,她又累了,不光累了她还又渴又饿,再度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开始了新一轮的休息。   娇娇吃惊的看着上辈子的自己,又瞅了瞅已经一副心如死灰的教养嬷嬷,突然心虚起来了。   哦,原来她上辈子是这么学规矩的,有点儿小羡慕怎么办?   看着看着,娇娇只觉得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没办法,胖娇吃得太香了,偏丫鬟送上来的吃食品种还多,除了常见的糕点外,还有泛着甜味儿的酒酿糯米汤圆、喷喷香的肉臊子面、微微有点儿焦的鸡蛋灌饼……   好饿。   娇娇只是做了个噩梦,结果硬生生的把自己给看饿了,也因此后面她都没注意教养嬷嬷教了什么,只一味儿的盯着梦里的胖娇吃完这个吃那个,看得她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难道就是因为她上辈子吃得太多了,所以这辈子才要饿肚子?   忙着羡慕胖娇的娇娇并不知道,自己两辈子都造了不少孽。就说夫家特地请来的这位教养嬷嬷,她也是府城人士,多年来教养出了不知道多少个大家闺秀。当然,她所谓的大家闺秀,跟冯家还是有着很明显差距的,不过胖娇的夫家能够请到她,也是付出了不少心力的。   结果……   异!常!惨!烈!   教养嬷嬷使出了浑身解数,真的是差点儿将自己这把老骨头给累散架了,胖娇依旧毫无进展。   严格来说,这还真就怪不得胖娇。因为她太胖了,举手抬足都充满了笨重感,哪怕本身态度极为认真,很多东西也学不会,勉强去模仿,最终出来的动作全部走形,让人不忍直视。   最终,教养嬷嬷将这事告知了胖娇的婆婆,婆婆亲自观摩了半天后,也是绝望成海。   再之后没多久,大家就宣布胖娇学规矩大有所成,态度格外认真,动作十分标准,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   ……   不然还能怎样呢?假如是因为态度不够认真,那兴许还有救,又或者是练习还不够勤奋,那也同样还有挽救的余地。偏生,胖娇现在的问题太磨人了,在确定她无法学会这些规矩后,那还折腾她做什么?   教规矩的崩溃了,学规矩的也不好受。最重要的是,万一让她亲爹知道了,还不得以为夫家在故意虐待她??   不得已,胖娇的夫家选择了放弃。   哪怕明知道她的规矩若是学不好,夫家会跟着一道儿丢人,可他们也没其他办法了。   丢人就丢人吧,哪怕再丢人,那也得继续捧着她宠着她疼着她。还要告诉她,你很好,你做得全对,你的礼仪特别规范到位,你又聪明又能耐,你棒棒哒!   活着不容易啊!   谁都不容易。   _(┐「ε:)_   **   一夜睡到大天亮,被丫鬟唤醒时,娇娇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很快,一阵阵强烈的饥饿感就将她彻底唤醒。   穿衣、洗漱、梳妆……   娇娇还是那么得配合,只是相较于昨个儿,她面上的神情略有些奇怪,也没做别的,就是眼神古怪的盯着镜中的自己。   好瘦喔!   回想起昨个儿梦里的胖娇,娇娇可怜兮兮的看着镜子里那瘦巴巴的自己,下定决心要好好补身子的同时,又被端上来的早饭打击了个体无完肤。   早饭其实还是很丰盛的,基本上她昨个儿早上在太太处看到的早点,今个儿全都有。不过,问题也有,那就是份量太少了。   一笼包子只有四个,每个也就婴儿拳头那么大,倒是口味颇多,四个包子四种口味。蒸饺也有四种口味,可个头比包子还小,同样都是每种口味独一个。还有就是,一小碗熬得稠稠的米粥了。   娇娇看着这早饭,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这根本就吃不饱啊!!   委屈巴巴的娇娇照例将一桌子早饭吃了个一干二净,紧接着丁嬷嬷就来了,看着娇娇那一副绝望悲惨的模样,丁嬷嬷很想跟她一起哭。   就昨晚儿,丁嬷嬷将娇娇学规矩的进度以及遇到的难处,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太太秦氏。秦氏倒是都相信了,可却并未给出合适的法子,只道劳烦丁嬷嬷继续严加教养。   可怎么严啊!   丁嬷嬷叹着气将昨个儿教的规矩礼仪展示了一遍,命娇娇依样画葫芦的重复一遍。   娇娇倒是听话,然后学了个四不像。   “大姑娘,你的动作要做到位,不能送送的把手一抬就缩回去了,还有这躬身的幅度也不对,我就是盯着你瞧,也看不出来你躬身了,再就是……”   几乎是梦境重演,教规矩的人一脸崩溃绝望,学规矩的人也是痛苦难耐,两边都是一样的惨烈,暂时打了个平手,并不能分辨出谁更惨。   又是一天噩梦般的教学课程,到傍晚时分,丁嬷嬷几乎游魂一般脚步虚浮的离开了小跨院,直奔太太秦氏之院。而丁嬷嬷刚走,娇娇就开始没命的催促赶紧将晚饭送上来,稍微晚点儿,她怕是就要饿死了。   张嬷嬷也是一脸的生不如死。   “大姑娘,您岁数还小,可不能整日里将生死挂在嘴边,这么说不好听。”张嬷嬷苦口婆心的劝着。   “那你们让我吃饱不就成了?”娇娇努力跟张嬷嬷商量,“是不是点不是份例内的饭菜,需要额外掏银子呢?放心吧,我有银子的,你拿着银子帮我去大厨房点两个菜,成不?”   这确实是在规矩内的,张嬷嬷到底是仆从,根本就没办法拒绝主子直接的命令,只得接了钱,唤了个小丫鬟去大厨房里跑一趟。   因为是临时点菜,依着府中的规矩是不可能点一些特殊食材做的饭菜的。毕竟,就算府城物资丰富也没办法立刻买到珍稀食材。不过,娇娇只是嫌弃份量不够,所以她多叫了一盘子鸡肉,又额外多要了五碗饭。   冯家的饭碗太小了,娇娇估摸着,就算再多吃五碗饭,配上这些个菜肴,最多也就是个九分饱。   九分饱就不错了,娇娇时刻牢记着要减肥,所以她拒绝吃太多。   得亏张嬷嬷等人不知道娇娇这会儿想法,不然一定能气到背过气去。   只这般,娇娇终于吃了个九分饱,而张嬷嬷在伺候她睡下后,也急急的跑到了太太秦氏院内,禀报了这桩突发时间。   “什么?自己拿银子点菜?”秦氏惊呆了。   “太太,其实咱们府里这么做的人不少的,像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她们怀孕那会儿,就没少拿银子要大厨房做她们爱吃的饭菜。其他院儿的人肯定也有,毕竟谁还能没个嘴馋的时候呢。”张嬷嬷越解释越没底气,最终败退在了秦氏的目光下,弱弱的住了嘴。   “拿银子点爱吃的菜是不算什么,就算不给银子也没什么。可大姑娘她都那么胖……”秦氏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面上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张嬷嬷不敢多言,只跪在地上将头垂得低低的。   对于秦氏来说,无论她前半辈子过得有多顺畅,打从娇娇入府的那一日起,她的悲惨人生才算是真正的拉开了帷幕。   惨啊,太惨了,秦氏都不知道到底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摊上了这么个“闺女”。偏生,就算娇娇并非自己所出,却是娇娇名正言顺的嫡母。   这女儿没教养好,当然是母亲的责任!   “莫说她亲娘已经没了,就算还在,我也得替她操这份心呢。张嬷嬷你说,大姑娘的规矩还能学好吗?”秦氏两眼无神的望着前方,眼神却空洞洞的,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张嬷嬷不敢说实话,可她也同样不敢编瞎话,迟疑再三后,只小心翼翼的用眼角的余光去瞧秦氏的脸色,小声的道:“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老太太可是给我下了军令状的,勒令我一个月内将大姑娘的规矩给教好了。”   一个月?张嬷嬷心道,怕是一年内教好就该谢天谢地谢祖宗庇佑了。   秦氏显然也想到了,顿时刚有所好转的头疼又再度犯了,且比昨个儿严重多了,哪怕有丫鬟帮她按着穴位,她仍然能感觉到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跳着。   “行吧,我明个儿亲自去看大姑娘学规矩!”   张嬷嬷欲言又止的抬眼望着秦氏,不过最终她还是闭了嘴。这很多事情吧,你不亲眼瞧上一瞧,的确不知道事情能惨烈到何等地步。就好比娇娇学规矩,不看就只知道她学得不好,看了才知道所谓的不好,已经是在夸她了。   只这般,秦氏在次日亲自前往娇娇所住的小跨院,看着丁嬷嬷教她规矩。   都不需要一天时间,只一刻钟后,秦氏就差不多要翻着白眼撅过去了。   “规矩必须学!丁嬷嬷,你以为不用回我那儿了,从今日起,一直到大姑娘嫁出去,你都必须待在她身边。记住,规矩必须学好!”   丁嬷嬷欲哭无泪,娇娇才是真的绝望,她一个没忍住就问道:“太太,你干脆让我早点儿嫁出去吧。”   秦氏:………………   你当我不想?!   一手扶住额头,一手捂住心口,秦氏艰难而有无比坚强的开了口,不过说的事儿却跟学规矩毫无关系:“最近咱们府上的主子老是拿银子去大厨房里点菜,将厨房弄得一团乱,还浪费了份例菜。所以我决定,从咱们这一房做起,谁都不能再去大厨房点菜,我以身作则。”   晴天霹雳啊!!   娇娇猛的一个转身,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直接失去了平衡。亏得身旁的大丫鬟反应快,一把扶住了她,然后主仆二人齐刷刷的摔到了地上。   呃,大丫鬟在下,娇娇在上。   等娇娇被其他丫鬟扶起来时,她身边唯一的一名大丫鬟已经晕了过去,小脸煞白,额头全是冷汗。好消息是,掐了人中后缓缓的醒转过来了,坏消息是,大丫鬟崴了脚。   秦氏头疼欲裂,连起身都难了,最终还是软轿子将她给抬了回去。待歇了半晌后,她又去了老太太那院儿,跪下来恳请老太太宽限时日。   “老太太,一个月的时限实在是太短了,儿媳无能,没办法在短短一月时间里教好娇姑娘规矩礼仪。”   老太太原本已经勉强自己忘掉了两日前那近乎惨烈的一幕,这会儿听到秦氏这会儿,眼前仿佛情景再现,让她只觉得胸口发闷,隐隐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那你说,需要多少时日?”   “一个月真的不行,时间太短了,儿媳教不好娇姑娘。倒是可以……两年?”   老太太猛吸了一口气,眼前都发黑了:“两、两年?!”   “儿媳争取一年内将娇姑娘教好?可儿媳从未有教养女儿的经验,不若请老太太同意,让大嫂、二嫂、三嫂先将经验传授于我,我再去教导娇姑娘?”秦氏脸色也不好看,所有的五官都是往下耷拉着的,看着比原先老了不少,还隐隐泛着紫黑,“都怪儿媳无能……”   “两个月。我要你保证在两个月内,必须给她整明白了!不过我可以答应你,让你嫂子们帮你一把。” 第28章   就这样,娇娇的教养问题被正式提上了议程,并且在老太太的授意下,已经不是四太太秦氏一个人的问题了,而是关系到整个冯家大宅。   秦氏亲自去拜会了两位嫂子。   “按说也该等二嫂回府再说的,不过事态紧急,我还是想先同大嫂、三嫂讨个法子。二嫂那头,下回等她归府了,我再同她分说、”   已经知晓了前因后果的大太太和三太太对视一眼,大太太先道:“二弟妹膝下没有嫡女,唯一的小孙女也是去年才生的,她才不着急呢。”   三太太已经愁得两宿没睡好了,听了这话只点点头:“四弟妹,就是你不来,我也想去寻你了。我家婠娘可正在议亲呢,她年岁不小了,可再也耽搁不起了。”   家有待嫁嫡女的太太才是最犯愁的。   这不,三太太愁完大太太愁。   冯家大太太只得一个嫡女,便是娇娇头一日回府时,见了她那可怕的吃相,当即就下桌掩面哭泣着离席的那位。   他们冯家一贯就缺闺女,尤其是长房这边。   长房那位嫡女名唤澜娘,今年十三岁了,正是议亲的好时候。又因着老太太的嫡幼女本身家世好不说,才貌双全,未出嫁前便有第一才女之称,也就是冯家不想让女儿入宫,不然品阶决计不低,后来也是高嫁,如今更是人人称羡的望族当家太太。   有这么个能耐的姑姑在前,同样是长房唯一的嫡女,澜娘自是心气高的,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挑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哪怕比不上姑姑,也不能落后太多了。   结果,一看到娇娇那可怕的吃相,澜娘直接就崩溃了。   “我家澜娘,自打那天在老太太那儿……唉,回去后她就茶饭不思的,这才两三天工夫,那脸就瘦了一圈。我也知道,这事儿怨不得别人,怪只怪她小孩子没经历过事儿,偏她年岁又比娇娘小。”大太太也是愁得不轻。   她所出的澜娘比娇娇年岁小,就意味着将来出嫁要比娇娇晚。虽说没有拿嫡女同庶女比得道理,可都是冯氏女,一旦娇娇的亲事出了什么问题,身为堂妹,被连累几乎是铁板钉钉的。   大太太愁完三太太接着愁:“我家婠娘才麻烦,她今年都十六了!”   一提起婠娘,三太太就是满肚子的苦水,倒也倒不完。她一共生养了六个嫡女,前头四个闺女加一起都没这个五闺女叫人操心。   早几年,婠娘倒是成功的说了门亲事,结果刚下了定,对方突然得了急病,就这样没了。得亏本朝不流行望门寡,可出了这档子事儿,必然会影响婠娘的亲事。因着冯家门第高,倒不至于落得嫁不出去的地步,可这么一来,亲事的档次就徒然降了下来,婠娘那心气虽没长房的澜娘那般高,可也受不了低嫁这种事儿,非要一口咬定门当户对。   这门当户对倒是也没错,可有些话说着是容易,真要寻摸起来,人家凭什么呢?偏生,连稍微次一点的,婠娘都不乐意,这一来二去的,也就拖了下来。   真要说急切的程度,只怕整个冯家都没三太太来得着急上火。   想到这里,三太太不禁埋怨起来:“这孩子都那般大了,在外头找一门亲事嫁了便是,怎的来往府里领呢?就算要领回来,不能等婠娘嫁了再说吗?”   四太太秦氏看看大太太又瞧瞧三太太,半晌才道:“两位嫂子,正是因为您二位都生养过女儿,这才需要你们想个妥当的法子,集思广益才能解决根本问题。唉,谁让我没生过女儿呢?”   女儿的教养不是独一个人的事儿,一旦教养不当,只怕冯家上下的女孩儿都要跟着完蛋。   得了,反正一句话,娇娇的事情处理不好,全家都要凉。   道理大家都懂,可妥当的法子却不是那么容易就想出来的。   大太太和三太太都表示,暂时并无办法,要回去仔细琢磨琢磨,一旦有了法子就派人告知。   秦氏也没办法,不光是因为娇娇如今属于她的女儿,更因为她是妯娌四人里最小的那个。   愁眉苦脸的回了自己的院子,秦氏很快就召集了所有的儿媳妇:“大家也别偷懒,有女儿的自然应该多上上心,亲姑姑必定会影响侄女儿的。没女儿的,也别沾沾自喜,你能保证自己将来不生女儿?就算没有嫡女,也该有庶女吧?一笔写不出两个冯字来,只怕这就是咱们冯家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难题了。”   少奶奶们面面相觑,皆是一脸“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神情。   可不是嘛?接回娇娇一个,带崩全体冯家人。   唯一不觉得自己是个祸害的,恐怕只有娇娇本人了。她没觉得自己吃得多,事实上所谓的吃得多,得看跟谁比了。   这大户人家的女眷本身吃得就不多,跟外头平民百姓家的完全不能比。而娇娇吧,她那食量是从小养大的,别说寻常妇道人家了,她那胃口比壮劳力都要好。   于是,思维差距就这样体现出来了。   在太太秦氏等人看来,娇娇的胃口太好太好了,比她们好上一倍都不止。可娇娇又不是跟她们比的,她回忆的是自己以前的食量,又对比了六婶儿等人的,算来算去都觉得自己吃得太少太少了。   要知道,她以前吃得比六叔三叔他们这些要下地干活的庄稼把式都多,如今吃得比六婶儿等人还少,那怎么能算多呢?   假如是跟她自己比的话,她如今吃的比以前在下河村时,少了都有一多半了……   还有胖不胖的问题,也是各持己见的。   小跨院里,娇娇瞅着镜子里的自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儿,一脸的愁云惨雾:“张嬷嬷,你不觉得我太瘦了吗?”   张嬷嬷:………………   抬眼瞅着比自己这个人到中年的嬷嬷都还胖了两圈的娇娇,张嬷嬷迟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遵从本心:“大姑娘您不瘦,您回头瞧见了咱们府上的其他姑娘们,就知道自己一点儿也不瘦了。”   “那是她们太瘦太瘦太瘦了!”娇娇拿如今的自己同回忆中的比较了一下,语气无比坚定的道,“我敢肯定,如今的我只有以前的我一半重!”   张嬷嬷难掩惊悚的看了眼娇娇,最终一脸无奈的选择了闭嘴。   待娇娇歇下后,张嬷嬷叮嘱小丫鬟认真守夜,出了屋子后,正好碰上了已经被太太秦氏调拨到小跨院的丁嬷嬷,一个没忍住就说了这事儿。   丁嬷嬷比张嬷嬷还要绝望:“我原先只听说过干重活的粗使下人吃得多,可大姑娘一个名门闺……”   俩人齐刷刷的住了嘴,一致决定还是不要侮辱这个词了。片刻后,就听丁嬷嬷又道:“我打小就跟在太太身边,太太也就是怀头胎时,一心盼着得个儿子。待怀上了第二胎后,她就日思夜想,就想儿女双全,凑一个‘好’字。偏她一连七胎都是儿子,早在十年前就彻底死了心,可就那会儿,她还惦记着叫妾室生个女儿让她养着……”   “是啊,往年我在太太院子里时,也没少听她说,就想要个漂亮小姑娘在身边养着,打扮起来多好看呢,女儿还贴心,比儿子体贴多了,天天围着你打转。太太每次说这话,都是满脸的艳羡。”张嬷嬷也跟着感概道。   丁嬷嬷点点头:“可不是?咱们太太又不是那等子爱拈酸吃醋的人,她待庶子都那般好,真要有个庶女给她陪着,她必是高兴的。就不说小孩儿了,这大姑娘刚来时,太太不就吩咐了针线上人过来给她做衣裳吗?”   “嗯,那会儿还是我伺候着大姑娘选料子的,是太太自掏腰包贴补的吧?我就说呢,咱们府上做衣裳都是有日子的,既是过了那日子,再想添置,就得拿私房添上。”   “料子倒是没啥,太太额外贴私房买的首饰才是大头。不过,这些对太太来说倒不值当什么,关键是啊!”丁嬷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见了大姑娘后,太太怕是再也不想要闺女了。”   ε=(′ο`*)))唉   **   连着十天过去了,娇娇学规矩一事几乎毫无进展。   当然,所有女眷们也没想出个好法子来。要是只看娇娇那学习态度,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谁叫她各种规矩都已经深入骨髓,强行改正倒是不难,难就难在,你这会儿是纠正了,回头她又给忘了。   一时间,整个冯家大宅都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女眷们但凡请安时碰了面,都是见面先来一声叹息,满满的全是无奈和悲伤。   而在这期间,二太太终于自庄上归来了。   她才刚回到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洗漱休息,就被妯娌们、儿媳妇们包围了。   二太太:……???   尽管二太太并未生过嫡女,可她有五个嫡子,且前几年都已经娶妻生子了。孙女倒是独独只有一个,年岁也是还小,却正好是她最宠爱的幼子所出。   再一个,她同四太太秦氏的情况差不多,也是想要嫡女而求不得,不过她因为出嫁前在娘家受够了庶妹们,所以很是反感庶出子女。她房里的庶出子女是最少的,也是整个府里地位最低的。   可她不爱庶女,却疼爱孙女呢!这不,刚打算遣人去将她孙女抱来,就被一群女眷围了个水泄不通。   等好不容易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二太太也开始了干瞪眼:“你们寻我我也没辙儿呀,我又没养过女儿。”   几位太太、少奶奶都纷纷摇头,表示这事儿跟养没养过女儿没有一点关系。就拿三太太来说,她倒是生了六个嫡女,自问每个都教养得十分不错,包括看着最难搞的五闺女婠娘,实则也是样样出众的。   婠娘就是因为本身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差,甚至比之她的姐姐妹妹还要好上不少,这才愈发难以接受低嫁。她没有多高的要求,只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偏就因为那个责任不在于的事情,落得如今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   但能教养好自己的闺女,不代表能中途接手一个已经被错误规矩定型了的半大姑娘。   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离家近一个月的二太太,在最初的懵圈后,倒是立刻就淡定了。就如同早先几位太太猜测的那样,她不着急啊!横竖她没嫡女,宠爱的孙女是去年生的,就算有影响好了,人们都是健忘的,总不能老拿着十几年前的旧事不放吧?   没能从二太太这儿得了法子,倒是少奶奶们通过二太太这态度,渐渐的安了心。   至于另外三位太太……   秦氏不信邪的又去了一趟娇娇所住的小跨院,她还是掐着点去的,专门挑丁嬷嬷教规矩那会儿。她琢磨着,就算再怎么样,教了有十来日了,也该有所长进吧?   长进还是有的,娇娇将那些错误的规矩,做得愈发的娴熟了。   “丁嬷嬷!”   “太太,您要不然就想法子请个专门的教养嬷嬷来?我原先也只是跟着老嬷嬷学了些皮毛,这事儿……”丁嬷嬷打了退堂鼓,只因她在娇娇处,看不到丁点儿希望。   娇娇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忍不住开口道:“太太,我觉得规矩这事儿是不是暂且放放?我可以学点儿别的。”   秦氏一脸冷漠的问:“绣活会不会?”   “不会。”   “诗词歌赋?”   “字多少认识几个。”   “乐器?”   “没学会。”   ……   秦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打小的教养让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冲着娇娇发火。而事实上,她这会儿也确实没多少火气,有的只是满腔的绝望。   沉默了片刻后,秦氏又问:“那你觉得你能学什么呢?你擅长什么呢?”除了吃。   娇娇别的或许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自信。   她一脸认真的望着秦氏,圆嘟嘟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我觉得我可以跟着太太学管家理事。这个我会,以前学会,也当过家,管理中馈我一定没问题。”   秦氏突然想丢掉她这些年的教养,学一学乡下庄子上的老婆子破口大骂。可最终,她还是稳住了,只面无表情的吩咐道:“也行吧,那你就先试着管理下你这个小跨院,一个月后我来看成果。”   说完这句话,秦氏便离开了,只是那背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落寞孤寂而又透着一种看开了生死的感觉。   事情还能更糟糕吗?随缘吧。   这个时候,秦氏决计不会想到,事情的确还能更糟,并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持续的恶化着,逐步走向不可预期的惨烈未来。   幸好,她这个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   无知是幸福的,就是幸福不了多久了。   ……   又两天后,娇娇掰着手指头算着她亲爹归来的日子,虽说跟亲爹不是很熟悉,可毕竟这个偌大的冯家大宅里,也就只有她亲爹同她血缘最接近了。再一个,她也想问问看,能不能给她养父冯源写封信,实在是不行,她也想知道下河村那头怎么样了。   结果,亲爹没等来,倒是等来了春日诗社。   冯家的长房姑娘一贯少,这一辈儿独嫡女澜娘一人,不过其他几房却是不少的。   二房虽没有嫡女,却有十一个庶女,虽说多半都嫁了出去,可如今尚待字闺中的还有三人。   三房这边,只三太太自己就生了六个嫡女,还有五个庶女,如今未嫁的嫡女有两人,庶女有三人。   四房……   呃,就娇娇一个。   而这春日诗社,却称得上是历史久远了,又在姑太太未出嫁时发扬光大,不仅邀了府中姐妹,连带族中的、亲朋好友家中的,以及冯家男丁们同僚家的姑娘们,一同参与。   因着邀请的姑娘颇多,每一次诗社都是提前许久准备的。嫡出庶出的都会邀请,不过一般每回的魁首都是嫡出姑娘。而在冯家姑太太未出嫁时,更是连着六年皆是魁首。   最近这些年的春日诗社都是由三房嫡女操办的,毕竟长房嫡女年岁太小,二房又没嫡女,这一应事宜可不得落到三房头上?   而今年,却是由长房嫡女澜娘操办了。   为此,三房的婠娘还颇有些不乐意,一整个冬日都没见她露笑脸,就连三太太都没能劝得了她。没办法,本身操办诗社就是能看出一个人的能耐来,她能力不弱,只是运道不好,若是继续让她当这个出头鸟,兴许还能碰上好亲事,若连这档子事儿都被抢走了,那亲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能乐意才叫怪了。   而早在知晓今年的诗社轮不到她来操办时,婠娘就绞尽脑汁的准备起来,打算在诗社上再度夺魁,可就算这样,还是叫她母亲给拦住了。   “婠娘,你不要再使性子了。老太太、大太太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她们是想让澜娘成为又一个姑太太,不然怎会特地求了姑太太将教养嬷嬷送回,仔细教导这些年呢?去年,老太太已经是怜惜了你,让你得了这魁首,今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你就歇着吧。”   婠娘捂着耳朵就是不听,眼泪簌簌的往下落:“诗社主人叫她当了,怎的连作诗都不让我来了?不然就公平竞争,看谁作的诗更有才气!”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唉,难不成你真的以为,写诗写得好就一定能嫁得好?嫁人又不是单纯的比才气的。”   “那姑太太……”   “姑太太是样样都好,所有的一切都挑不出任何毛病了,全无瑕疵你懂吗?可你……”三太太没有把话说完,可她的意思早已明了。   “我不管,我哪里比她们差了?是长得不够好看,还是身段不够好?是教养规矩不行,还是诗词歌赋没有灵气?就连管家理事,母亲你都认真的教我了,咱们三房里的事儿,这两年不都是我帮着您的吗?”婠娘哭得无法自已,“我就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怎么就那么难?”   三太太除了叹息还是叹息,最终还是摆了摆手:“随你吧,我只一句话,万一得了魁首的人不是你,你千万不要当场恼了。这要是自家姐妹玩闹倒是无妨,在场的还有外人呢。”   婠娘含泪点了点头,这个她当然懂,也知晓决计不能丢了冯家的脸面。至于能不能夺得魁首……   她没说的是,她早先就留了后手,那是绝对能力挽狂澜的杀手锏!   魁首只能是她的!!   ……   其他人或是信心满满,或是早已做了准备当好绿叶,唯独一人彻底茫然了。   娇娇何止茫然啊,她都懵圈了。   作为四房唯一的女儿,哪怕她是庶出的,那也是冯家正经小姐。春日诗社的帖子自然就被人送到她跟前,除了邀请帖外,长房嫡女澜娘还特地遣了位丫鬟过去细细的为娇娇解惑。   关于春日诗社的由来、意义,历任诗社的主人,每年开诗社的时间,今年参与其中的各家小姐,以及具体的步骤、内容等等,皆详详细细的为娇娇解释了一遍。   这不解释还好,越解释娇娇只会越懵。   其实,这也怪不了娇娇。   一般来说,像诗社之类的活动,本身就是只存在于未出阁姑娘家的。也就是说,嫁了人的,哪怕本身才华横溢,也少有机会展示。说白了,太太们比得就不是自身了,是夫君的官运,是儿女的前程,是管家理事的能耐。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本身就是尚待字闺中的姑娘用来提升自己的筹码,为的也是能让自己嫁得更好。   当然,多个才艺肯定是好的,哪怕用来解闷打发时间也好。   可娇娇上辈子,未出阁之前唯一一次走亲戚就是去外祖刘家,只待了短短月余时间,为的也是借用一下外祖母的名声,毕竟长女无母不娶,偏她又没祖母,也就只能借着外祖母稍稍挽回一些了。   然而,刘家也仅仅是商户人家,就算有钱,却也不会特地教导未出阁小姐们这些事儿,能识字便算是好的了,旁的才情却是真的没有。   再说了,娇娇上辈子一共也就在刘家待了月余时间,就算刘家再能耐,又能教多少呢?   等娇娇出嫁了,她嫁的是桑平县出了名的富商家独子,可商户人家,真的没那么多讲究。就不说只有未出阁的姑娘家才稀罕那些,事实上在县城里,已婚的未嫁的,多还是以不识字为主的。   面对这光是听着就分外复杂繁琐的春日诗社,娇娇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懵了,前来讲解的丫鬟也崩溃了,两人默默的对视了很久后,最终丫鬟先败退了,表示要回去问一下姑娘,再过来回话。   于是,崩溃的人又多了一个。   听完了丫鬟的回话,澜娘仿佛梦回从前,就是那一日,眼睁睁的看着娇娇一筷子挟起一大块的酱肘子,她……   “这样吧,你去告诉她,诗社那天让她不要出风头,不要作诗,最好不要说话,或者少说话。”   澜娘还能怎么样呢?她恨不得让娇娇当天称病!   而再度得了丫鬟的话后,娇娇倒是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保证道:“让你家姑娘放心吧,到那天,我保证少说话,一定拣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不过,到时候你们也得帮我,就是万一有人点了我,得帮我解围。”   丫鬟表示了解了,一定把话带到。   只这般,澜娘又紧急招了家中其他姐妹商谈,务必要团结一致,让危机彻底消失在萌芽状态之中。   其他姐妹们,无论嫡出庶出都是满口子的应允。   这一个府的姑娘们,难免私底下会有所比较,都希望自己能拔尖。可因为吧,娇娇本身就跟府中其他姑娘不是一个画风的,弄得其他人根本就不想跟她比,只盼着她能像样点儿,别的就算了,别丢人,或者别那么丢人就成。   因此,所有冯氏女联合一致,务必要做到当日不让任何人找茬挑刺,万一真的发生主动邀诗的事儿,其他人也要帮忙一力扛下。   澜娘还临时想起一事。   “针线房有没有将她的新衣赶制出来?赶紧派个人催一催,务必要让她在诗社前穿上新衣。还有首饰,假如没有合适的,来我这边取,这关系咱们冯家的脸面!”   很快,长房的人就去了针线房,得知只剩下不多的收尾工作时,硬是逼着绣娘们挑灯夜战,终于在诗社前两日,先赶制出了两身春衣。   衣裳其实本就不难,难的是上头的绣纹,尤其府城这边喜欢暗纹,那些繁复的暗纹在不经意的手腕转动间、裙摆摇曳间,在阳光下波光流转,透露出阵阵低调的奢华……   不管怎么说,衣裳总归是赶制出来了,针线房派人将新衣送去了娇娇所住的小跨院里,而得知消息的澜娘还特地跑了一趟,她的理由很正当,万一有什么不合适的,她可以当场指出来,保证针线房不敢怠慢分毫。再一个,如果是首饰不合适,她也可以帮着挑拣,实在不行就由她来支援一二。   想法很美好,可变故往往就在一瞬间。   澜娘其实是慢了一步的,等她得知消息赶到时,娇娇早就已经去里间换衣裳了,就是怎么也出不来。   “出什么事儿了?”澜娘由大丫鬟扶着进了堂屋,她的身份在同辈之中是最高的,不过到底年岁小,也不能擅闯堂姐内室,因此只站在外头问。   里间的娇娇得知是长房的妹妹,便让张嬷嬷出去回话。   张嬷嬷一脸的生无可恋:“回六姑娘……”澜娘原本序齿是第六,不过若是添上娇娇的话,那么她该是七姑娘。张嬷嬷是一开口就意识到了,顿了顿后,她又道,“我们娇姑娘她穿不上新衣。”   澜娘也意识到了张嬷嬷那未尽之言,其实这就是令她最崩溃的一点。   她当了十三年的冯家六姑娘,如今娇娇一来,只等老太爷回府,这六姑娘就要换人当了。虽说对于女子来说,娘家的序齿不算什么,毕竟等嫁人了就该依着夫家那头走了。可她还是无法接受,一想到将来有人说,冯六姑娘怎么怎么不像样,她就忍不住胸闷气短。   因此,她一时间没明白张嬷嬷方才那话的意思。   在得了娇娇的允许后,张嬷嬷索性将她请进了内室。   本就是姐妹,也没太大避讳。更别提所谓的新衣,指的仅仅是外裳而已,里头穿的衣裳因为并不需要绣花,是一天就赶制出来的。   于是,等澜娘进了内室后,就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丁嬷嬷并几个丫鬟正在给娇娇勒腰身,因为太用力了,所有人的五官都是扭曲的。   “吸气!大姑娘您倒是吸气啊!努力吸气,吸!”   “不行,我快被你们勒得喘不过气来了,停停停!哎哟……”   “再努力一把,能行的!只要把腰勒细点儿,回头盘扣一定能扣住的。来,再来一次,这次一定可以的!”   “为什么不做宽松的款式?盘扣扣不上啊,我吸气了,我真的有很努力的吸气!”   “没问题的,再来一次!”   澜娘瞪圆了眼睛看着嬷嬷和丫鬟都满脸狰狞的做着最后的努力,也看着娇娇那被勒得涨红的脸盘子,她就感觉自己仿佛也要跟着喘不过气来了。   终于……   “好嘞!总算是穿上了。”丁嬷嬷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呲溜一声,“这是啥声儿?”   娇娇低头看了看胸口爆裂脱开的盘扣,懊恼的道:“衣服裂开了!刚上身的新衣呢,唉……我就说要做宽松的款式,你们为什么非要给我做紧身的呢?这会儿我感觉好多了,能放心喘气了,太好了。”   澜娘:……!!!   目睹了惨案发生的澜娘整个人先是打了个寒颤,紧接着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就往后倒去。   “六姑娘!”   “来人呢,快去喊大夫!”   “快去通知大太太!六姑娘晕过去了!”   ……   一时间,娇娇的小跨院里彻底乱成了一锅粥,用兵荒马乱、鸡飞狗跳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甚至可以说,因着娇娇的到来,原本平静祥和的冯家大宅,一下子就变得朝气蓬勃、生机盎然。   就连府城的名医们都要排着队感谢娇娇,因为她,原本只是隔三差五请个平安脉的冯府,已经是半个月内第二次请大夫看诊、扎针、开方、抓药。 第29章   “半个月前才量了身形做的新衣裳,这就穿不上了???”   待太太秦氏得了消息立刻赶到小跨院时,事情其实已经告了个段落。   长房嫡女澜娘经过大夫诊断后,就被仆妇送回了自己院子;针线房留了一人下来,毕竟那被娇娇撑破了盘扣的衣裳还要等下一步指示,看是改尺寸还是修补一番;至于娇娇本人则已经换上了她原来的宽松衣裳,懵逼的坐在堂屋里等着太太秦氏。   秦氏在来的路上就大概的知晓了前因后果,不过她瞪着那盘扣脱落的衣裳,愣是半晌没能回过神来,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太太,这衣裳……”针线房的人迟疑的问道,“若是改尺寸,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完不成。”   “最快需要几日?”   “这衣裳本就是改小容易改大难,偏这款式又是府城近段时日最时兴的,要是腰背都放宽了,就失了美感。还有一点,很多地方都绣了暗纹,若要改大,怕是得将暗纹拆掉,再重新……”   “我问你,需要多久!”   针线房的人一个哆嗦,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地上:“回太太的话,至少七八日。”   秦氏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才半个月!你们到底是怎么照顾大姑娘的?”   这话一出,除了娇娇以外的其他人尽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却又不敢辩解。   娇娇看着嫡母,犹豫片刻后,开口解释道:“我来家前大病了一场,差不多有十来日都没好好进食,又舟车劳顿的,这才那么瘦。在家养了半个月,可不得稍稍补回来点儿?”   秦氏不敢置信的望向她:“你……你那么瘦?”   “对呀。”娇娇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我刚回来时,比我原先瘦了至少百来斤。”   “什、什么?百来斤?等等,你让我仔细想一想。”秦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其实算是整个冯家头一个知晓娇娇存在的人,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并不知晓全部的真相。   道理很简单,所谓的秘密,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因此,娇娇亲爹只统一了个说法告诉家里人,没说娇娇是奸生子,只道是外室女。至于为什么明明家中嫡妻不介意他纳妾,他偏还要在外安家,借口还是挺容易找的,譬如对方身份太卑微,与其让她入府,不若养在外头更合适些。又说对方已病故,这才将女儿带回了府中。   “老爷说,你的生母刚过世?”秦氏倒是能理解娇娇不曾戴孝,毕竟对方身份卑微,加上老爷要带她回来认祖归宗,那肯定不能给亲娘戴孝。事实上,就算是冯家正经的妾室没了,其亲生儿女也仅仅是在心中哀悼,根本就无需戴孝,冯家也不会允许他们戴孝的。   娇娇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对,我亲娘已经过世了。”过世是真的,只不过并非刚刚过世。   秦氏显然没意识到娇娇的回答里故意略过了刚过世的“刚”字,她只以为当闺女的不愿意提起生母离世一事,因此也没过多追问,而是岔开话题道:“所以你在回府之前大病了一场?”   “是的,病得很严重,前后大概有半个多月,差不多二十天吧。”娇娇回忆了一下,“其实具体日子我也有些迷糊了,反正就是病得昏昏沉沉的,每天醒来就哭,哭累了就晕过去,也没怎么吃东西,就婢女拿米汤硬灌了一些……就这样吧,应该是的,反正后来我就被父亲带回来了,路上也挺累的。”   娇娇其实不太愿意回忆那段时日,甚至有时候,她更愿意去回想上辈子的事情,毕竟除了最后的死亡外,她整个人生都是很顺遂的。就连最后的死亡,也谈不上有多痛苦。她只觉得,生离比死别更叫人难以接受,不愿回想。   而娇娇在说这段话时,秦氏一直认真的看着她,看她一脸的难过,眼底里也都是满满的痛苦,这才信了她的话。   可要是娇娇说的话句句属实,那么她刚才所说的,瘦了百来斤……   秦氏觉得自己要疯,但她还是坚强的问了出来:“也就是说,因为前不久的那场大病,你一下子瘦了百来斤?百来斤!!”   “是啊,我本来挺胖的,一下子掉了一半的肉,其实生病还好,主要是我当时人太难过了,想不开,就有种不想活了的感觉。好在,后来我还是走出来了。到了府里后,我就开始正常的吃喝,肯定会稍稍补回来一些的。”娇娇觉得没问题啊,任谁大半个月光凭米汤维持生命,都能掉肉的。可她已经缓过来了,那还不兴她给自己补补?   真要说补身子骨,娇娇觉得自己也没吃什么,无非就是很正常的吃喝,而且对比先前,她吃得已经很少很少了。如今的她,是刚去刘家那会儿的一半,掉了百十斤肉呢!   “太太,我已经很瘦很瘦了。先前您叫人给我量体裁衣的时候,我也有提醒他们,不要做紧身的,要稍稍宽松一些的。可那些人说,都做,有宽松的,也有府城里最时兴的,还说是太太吩咐了的,让给我多做几身好衣裳。我听她们都这么说了,就没再说什么。”   秦氏一个眼刀子甩向针线房的人,后者忙不迭的开口解释道:“太太,我们针线房一共给娇姑娘准备了十二身春装,里头有一半是宽松的,另外一半则是府城里最时兴的款式。这不是赶了巧了,急赶出来的正巧是时兴的衣裳,想着春日诗社上好叫娇姑娘不叫人笑话了去……”   得了,原因倒是找出来了,可解决办法仍旧没有。   这时候,娇娇开口建议道:“不如这样吧,我不参加那什么春日诗社了。反正我也不会作诗,我认识的字都没多少……”   “不行。”秦氏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你以为只是单纯的作诗吗?整个府城的官宦人家都知晓咱们家新来了一位小姐,偏生你出身不够高,又不能专门为你办一场宴请,其他的借口也没有,只能借着这春日诗社的名头,将你介绍给其他人。你若不参加,这不是涮人玩儿吗?”   “介绍我?”娇娇震惊了。   “放心吧,你肯定不是主角。”秦氏看了看眼前这个体态丰腴的庶女,她其实不太能够想象这胖丫头再胖个百十斤是个什么情形,可她还记得刚才娇娇说起病倒暴瘦时那一脸难过的样子,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怜惜的,“就是因为不能直接拿你当主角,所以咱们冯家才必须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将你介绍给其他的亲朋好友以及你父亲伯父他们的同僚。懂了吗?”   “那春日诗社……太太,我真的不会作诗。”   “有澜娘在呢,诗社如今的主人是她,她又是咱们冯家长房嫡女,你们这一辈儿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姑娘就是她了。所以,你更要参加诗社,到时候澜娘会抢过你全部的风头,这样你既能在众人跟前露个脸,又不至于让人一直盯着你看,咱们冯家也就暂时将这事儿糊弄过去了。”   娇娇听懂了,也就是说,春日诗社她是不得不参加的,躲不得也避不开。   “那我穿原先的旧衣裳去呗,横竖大家不都在盯着澜娘看吗?”   “不行。”秦氏断然拒绝,却没有说出理由来。   秦氏身边的陪嫁嬷嬷倒是心里有数,这娇娇虽然是以庶女的身份参加春日诗社的,可代表的却仍然是冯家的脸面。再一个,正因为她是庶女,才愈发要打扮得体面大方,不然只怕回头外面就能传出秦氏这个嫡母苛待庶女的风言风语来。   陪嫁嬷嬷也在帮着想法子,她凑近秦氏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后,秦氏顿时眼前一亮:“就这么办!”   “让针线房的人立刻将衣裳缝补好,必须叫人瞧不出丝毫破绽来。再同大厨房吩咐一声,从今个儿起到诗社开始那日,大姑娘饮食减少,每日两餐,过午不食,点心也不必上了。”   在娇娇震惊万分的注视下,秦氏很快就安排妥当了。   这改衣服尺寸是很难的,尤其是小改大,可仅仅将盘扣修复却是极为容易的,以绣娘们的本事,不用两刻钟就能修复完毕了。   针线房的人高高兴兴的捧着衣裳离开了,而秦氏身边的大丫鬟也去大厨房那头吩咐了,其他人都一副事情终于解决了的轻松状态,唯独娇娇彻彻底底的傻眼了。   “等等!太太您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放心吧,统共也就两天了,哪怕两天不吃饭也不会有事了。你不也是了,早些时候足足有大半个月没怎么进食吗?”   “所以我掉了百十斤的肉啊!”   “嗯,如今不用你掉这么多肉,少个三五斤就可以了。我看着,你也就比半个月前稍稍圆润了一点儿,要不是衣裳是掐着腰身做的,我还真没瞧出你胖了。”秦氏边说边打量着娇娇,其实仔细观察,娇娇的脸还是比原先圆润了不少的,其他的因为有衣裳遮着,瞧着并不明显。   娇娇还要抗议,秦氏却已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又撂下话来:“你兴许跟以前比是瘦了不少,可咱们府城这边都是以瘦为美的,瞧瞧你那些姐妹,你就知晓个大概了。行了,就这样吧,先将春日诗社混过去再说。”   一句话,等待娇娇的就是两天之内必须瘦下去!   秦氏的执行力还是不错的,她一声令下,直接影响到了娇娇的一日三餐。哦不,应该是一日两餐。   今天的早饭已经吃过了,于是,娇娇只剩下了一顿午饭。   冯家这边惯常是三餐两点的,除了早中晚饭外,还有下午的茶点,以及晚上夜宵。当然,对于娇娇而言,这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的她执行的是一天两餐。   早饭,午饭。   秦氏下的命令是过午不食,大厨房以及小跨院的众仆妇丫鬟严格执行了她的命令。   所谓的过午不食,原本是佛陀为出家人制定的戒律。严格来说,就是从太阳升到天空正中间开始,一直到次日的黎明,这个时间段是不允许进食的。   娇娇当然听懂了,正是因为她听明白了,才倍感绝望。   黎明天亮后吃早饭,晌午之前吃午饭,再然后就不能再进食了,得一直等到第二天鸡鸣破晓时,才能再度用饭……   这是何等的绝望啊!   更叫她绝望的事情还在后面,等她的午饭送上来时,看到那只盛了半碗的碧梗米粥,以及两碟佐饭吃的小菜后,娇娇只觉得满满的绝望扑面而来,一时间她只想撒手人寰。   “这是我的午饭?!”   本来,她还想午饭多吃些,好歹能撑到第二天吃早饭。可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午饭,她只想学着今早的堂妹澜娘那样,一个倒抽凉气仰面撅过去。   无奈的是,经过了半个月的调理,娇娇的身子骨已经好了大半了,一时半会儿的,她还真没办法抽过去。   可要坚信,她的肉体是还坚强的屹立着,但她的灵魂早已升天了。   升天了……   半碗粥是什么概念?对娇娇来说,塞牙缝都不够!   “大姑娘,您别看冯家给各位姑娘的份例菜都不错,可其实没人会真的吃完的。就说长房的六……澜姑娘,她是长房嫡女,份例是您几乎一倍,可她每日也就用那么一点点,多余的都是给了她身边伺候的人。”张嬷嬷见娇娇一脸的绝望,努力劝道,“份例菜只是份例菜,真的没有哪个主子会吃完的。”   “为什么不吃完?大厨房做的饭菜很好吃啊!”   “没人会这么做的。甚至连少爷们,他们还是爷们呢,吃得都没……您多。”   娇娇的面上除了绝望就是不理解,那么好吃的饭菜,居然不吃完?虽说不吃完也有下人帮着吃的,称不上浪费,可下人的饭菜呢?由再下一等的来吃?   张嬷嬷劝了几句,见她根本就不像是听得进去的样子,也就住了嘴,只将盛了粥的碗稍稍往她跟前推了推:“趁热吃了吧,回头凉了就该闹肚子了。”   “这么点儿,还能闹肚子?”话是这么说的,娇娇还是老老实实的将粥喝完了。   其实连佐饭的小菜都不需要的,就那么点儿粥,没几口就喝光了,哪里用的着小菜配饭吃?不过,娇娇仍是将小菜也一并吃了,觉得齁得慌,又灌下了一壶茶。   “太太没限制我喝茶吧?”   张嬷嬷挤出笑容来回道:“回大姑娘的话,茶水是不限的,就算过午不食,您想喝茶还是可以的。”   娇娇“哦”了一声,起身悲伤绝望的回内室去了。张嬷嬷见状,忙上前拦住她:“大姑娘,您才刚用过饭,最好是能稍稍走动一下。要是立刻歇下,怕是会积食的。”   “积食?”   “要不然,您去园子里逛逛?已经开春了,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也该冒芽儿了,瞧瞧去?”   面对张嬷嬷满脸堆笑的建议,娇娇完全听不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刚才那句“积食”。   就那么几口粥,还能积食?不对,她刚才喝粥了吗?肚子里完全没东西,她没喝吧?对,没有,她的午饭还没送来……   最终,园子还是没去成,娇娇只在屋内转悠了两圈,就一头栽倒在了榻上,说什么都不肯起身。张嬷嬷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了,只得无奈的妥协。不过,她这才刚妥协,那头丁嬷嬷就来了,因为又到了每天学规矩的时刻了。   娇娇:……苍天啊!!!!!!!!!   **   别看秦氏在妯娌之中地位最低,可在她自己房内,却是说一不二的。   在给娇娇下了一日两顿、过午不食的命令后,秦氏也有同老太太提过。老太太觉得可行,其实对于冯家其他女眷而言,这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哪怕冯家执行的是三餐两点制度,可事实上就像张嬷嬷说的那样,没人会当回事儿的。   早饭就算摆上七八样,姑娘们也不过是浅尝两口粥,吃半个蟹黄包子,再挟两筷子小菜,说一声饱了,就漱口下桌了。   午饭和晚饭也类似,哪怕长房嫡女澜娘的份例菜再多再好,她每回也不过吃三五口饭,两筷子菜,觉得不饿了,自然就撂下筷子不吃了。   至于点心,通常情况下,对于大户人家的女眷而言,所谓的茶点更像是闲聊时分。几个姐妹坐在一起,聊聊最近发生的事儿,谈谈看书的感悟,然后拈一块点心咬上小小的一口,再就是捧着一盏茶仔细品茗,下午茶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   老太太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还夸秦氏做得好,早该如此了,哪里有大家闺女大吃特吃的?姑娘家本就胃口小,为了身段,少吃几口又能怎么样呢?   “是该仔细着点饮食,瞧瞧咱们家的姑娘们,各个都是杨柳腰,偏她就……罢了,她先前是没人教,你以后在她身上多费点儿心,横竖过不了多久她也该嫁人了。”   秦氏也是这么想的,就算捱日子,也要捱到娇娇出嫁。   可问题是,她听老太太提了这事儿,忽的就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嫁女儿很容易,嫁娇娇……   秦氏徒然间打了个寒颤,从心底里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秦氏已经替她亲生的七个嫡子一一求娶了儿媳,也替两个庶子都说了亲事,如今也就只剩下最小的那个要等年底才娶妻,其他人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以前,她没觉得婚嫁有多难,最多也就是感概一下,三房的嫡女婠娘眼界太高,挑挑拣拣一直没能定下来。可说白了,婠娘也不是嫁不出去,只要她愿意稍稍放低点儿要求,绝对能够立刻出嫁。再一个,这几年里,一直都有人跟婠娘提亲,只是始终不曾定下来而已。   再想想娇娇……   秦氏决定等夫君回来后,跟他好好谈一谈。   有着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娇娇,她也急切的盼着她亲爹能够早日归来,她觉得自己迫切的需要跟亲爹沟通一番。   这是她刚吃完第一顿精简后的午饭时,内心里冒出来的想法。   等她吃第二天的早饭后,再吃完午饭后,她就没这个想法了,因为她就快要饿死了。   饿……   饿……   饿……   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人恐怕根本就想象不出来那种感觉,那种饥饿感仿佛是有一只大手在胃里狠狠的抓挠,挠心挠肺,弄得她完全想不到别的,只满脑子都是饿饿饿。饿得她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眼前更是一阵阵的发黑,一副随时随地都能升天的模样。   张嬷嬷见情况不妙,立刻禀告了太太秦氏。   秦氏也没想到节制饮食的效果是如此的立竿见影,眼见娇娇已经饿得下不来床了,她也着急了,忙命人去唤了大夫来。   大夫也是感概万分,这以前吧,虽然冯家也会隔三差五的请个平安脉,但真的没那么频繁。再说了,平安脉一般是出不了什么问题的,也无需开药方,就算有个别需要进补的,那也是用府上药房里的补药,毕竟是大户人家,谁家还没些人参灵芝鹿茸呢?   可就是在这半个月内,大夫一趟趟的往冯家跑,每次都是有主子出事,要开方要抓药要熬药,大夫不光能赚一笔不菲的问诊费。又因为冯家在府城的地位超然,连带药铺里的生意都跟着上来了。   专跑大户人家看诊的大夫自是知晓冯家半个月前新来了一位小姐,也猜到了这位新入府的小姐造成了府内的生机盎然。因此,一听说是给那位小姐看诊,大夫诊得分外认真,并告知无大碍,只是饿过了头。   坐在屏风后头的秦氏很是尴尬,总觉得“饿过了头”这话听着不太好,有种她苛待庶女的感觉。   深知秦氏的陪嫁嬷嬷上前委婉的表述了自家姑娘体态过于丰腴的事儿,又向大夫讨教,看能不能想个辙儿,既能叫姑娘坚持下来,又能不继续长肉的。   嬷嬷说这话时,其实不抱什么希望,不想大夫还真就给出了一个建议。   吃糖。   都不用寻那些名贵的糕点,只需最常见的土红糖,在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喂个一块半块的,就又能撑许久。   因为娇娇本身没有什么问题,这次大夫并未开方子,可秦氏还是很大方的给了诊金,就冲着吃糖这个主意,她觉得也值当。   大夫走后没多久,大厨房那头就送来了糖罐。   红糖这玩意儿是常备着的,兴许在乡下地头算个稀罕物件,在府城里什么都不是。送过来的糖罐子里大概有十来块土红糖,被切成了大拇指指头大小的方块,整整齐齐的码在罐子里。   张嬷嬷接过了糖罐,向秦氏保证,一定会看情况喂娇娇吃的。   见事情解决了,秦氏便要离开。   “太太……”娇娇气若游丝的将人喊住,问她,“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只要娇娇不是讨要吃的,秦氏对她还是很宽容的,当下就回道:“老爷今晚就该到家了,你若是想见他,就等明个儿诗社结束后,我让他过来瞧瞧你?”   “今晚不行吗?”娇娇好绝望,她有种活不过今晚的不祥预感。   “我也不知道老爷具体什么时辰能回来。大姑娘你要明白,就算老爷是你的父亲,若是已晚了,你们也不好见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娇娇也没了法子,毕竟若是秦氏不让,哪怕她亲爹回来得早,那她也没办法把话传到,因此她只能妥协道:“太太答应我,明天诗社结束后,让我见见老爷。”   “可以。”秦氏又问她还有什么事儿,得到没有的回答后,便离开了小跨院。   在离开后,陪嫁嬷嬷迟疑的问秦氏:“太太,您不担心大姑娘跟老爷告您的状?”   “她真要告状,我又能如何呢?总不能拦着不让他们父女见面吧?老爷出门了半个月,肯定会过来瞧瞧大姑娘的。”秦氏苦笑的摇了摇头,“就不说大姑娘了,我也有话同老爷念叨念叨,大姑娘的亲事……唉。”   陪嫁嬷嬷缩了缩脖子,她也觉得娇娇的亲事够呛。   都说冯家的女儿不愁嫁,这话搁在娇娇身上怕是不准了,她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她外室女的身份,事实上只要她上了族谱,冯家承认她是庶女,这些就不算什么麻烦事儿了。   即使是庶女,只要冠以冯家之名,一样有很大的挑选余地。当然,亲事的档次肯定不如嫡女,但其实真要说起来,比嫡女的选择更多。   冯家嫡女通常嫁的都是门当户对人家的嫡子,可整个府城有多少能跟冯家门当户对的?就算有,还要是嫡子,自身还得出色,年岁也得相当,这就局限了范围。   反而是庶女,既可以嫁给门当户对人家的庶子,也可以嫁给略低一两个档次人家的嫡子,还可以跟父辈同僚的族中子侄通婚,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嫁给门第略高人家的庶子……   但这其中显然不包括娇娇。   假如娇娇如今年岁尚幼,那问题还不大,偏生她已经十六岁了,规矩不行,体态丰腴,这还不算其他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可以说是毛病多多。这该择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呢?   秦氏愁死了,她决定将这个难题抛给她夫君。   冯四老爷确实是当天晚间回来的,只不过他回来时已经挺晚了,别说见娇娇了,事实上秦氏都没能跟他说上话。不过,次日一早,夫妻俩还是碰了面,就娇娇的近况以及亲事问题做了简单的交流。   多年以来,冯四老爷同秦氏的夫妻感情都很不错,也称得上是伉俪情深。哪怕冯四老爷经常离家外出,就算在家时,也会去妾室房中过夜,可他们夫妻之间真的一直很和睦。   可那是从前的事情了。   一提起娇娇,秦氏就感觉脑壳生疼,太阳穴突突的跳,她就想问问老爷,为什么要把人带回来呢?直接补贴她不好吗?嫁妆给双倍,给三倍,给十倍不成吗?反正带回府上也是要嫁人的,在家里也待不了太久了,为什么非要带回来呢?   秦氏深以为,这是老爷嫌她的日子过得太好太顺太舒坦了,这才徒然抛给她一个巨大的难题。   “老爷,您带大姑娘回府前,就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吗?她自幼生活在外头,规矩习惯都跟咱们差太多了。横竖她迟早要嫁人的,为什么不让她在外头就嫁了?还是您觉得她回府恢复了身份后能嫁得更好?可您有替我想过吗?替府上其他姑娘考虑过吗?就算不提这些,您觉得大姑娘能嫁到什么人家?门当户对的怕是不敢上门提亲。”   一连串的问题径直又抛回给了冯四老爷,弄得他一脸懵圈的同时,又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他原先就没想过要将人带回来,只是事情捅破了,冯源那头实在是接受不了整个人生成了笑话这个事实。他倒是能够理解,毕竟要是换做他被戴了绿帽子,还一戴就是十几年,保不准他能做出更疯狂的事情来。   所以,他没办法强迫冯源再度接受娇娇,又不能将孩子丢给明显就不靠谱的刘家,这不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选择,将人带回府中。   瞧着偏头疼又犯了且有着抑郁迹象的太太秦氏,冯四老爷最终还是没将事实说出来。   有苦说不出啊!   再说了,这不还是他造的孽吗?就算责任不一定全是他的,可在这个事情里头,秦氏的的确确是全然无辜的。   于是,头疼的人从秦氏变成了他。   **   娇娇望着镜子里无比消瘦的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天的时间其实也瘦不了太多,可胖瘦原就没个定论,端看你拿什么作为比较。   冯家的人是拿自家姑娘以及同等人家的小姐们作为标准的。这名门闺秀,除非是历史上以胖为美的朝代,不然就没一个能称得上是胖的。本朝是以瘦为美的,细腰才是标配,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各个都是杨柳腰,一副弱柳扶风的娇弱模样。   就拿长房嫡女澜娘来说,她今年十三岁了,算是个半大姑娘了,身形已经开始抽长了,尽管还未完全长开,可看着却是脱离了小孩子的范畴。然而,就娇娇目测,澜娘最多也就六十斤。   像三房嫡女婠娘,她比娇娇还大了两个月,一样都是十六岁的年纪,两人身高类似,可婠娘的体重目测最多八十斤。   娇娇深以为,不是她胖,是其他人太瘦太瘦太瘦了!!!   她如今对比刚离开下河村赶往刘家时,瘦了有差不多一半了,如今最多也就是一百二三十斤,真的不算胖了。只不过,她脸型偏圆,看着肉嘟嘟的。可她真的……   “张嬷嬷,你再给我吃块糖吧。对了,我的早饭呢?我想先吃早饭,你再给我梳妆打扮。”   蚊子再小也是肉,饿的时候,哪怕是半碗粥,甚至一小块点心都是救命稻草。娇娇看向镜中的自己时,眼前都出现重影了,忙开口申请进食。   “不着急,晚点儿吃,这样才能多捱一会儿。”通过这两天的观察,张嬷嬷也发现了,娇娇比其他姑娘家更容易饿,就这么半碗粥,得用到关键时刻,她私自给定在了出院子前。   娇娇是崩溃的:“我已经够瘦的了!我比以前……”   “大姑娘,已经两天过去了,您再熬一熬,等诗社结束了,说不定太太会给您恢复晚饭呢。”   “我真的已经很瘦很瘦很瘦了!!”娇娇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刚去刘家的自己,而是上辈子的胖娇。   那时候的她过得多幸福啊,就算不到四十就已过世,可她一直都是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仔细回忆起来,如今的自己,大概是胖死之前的……   四分之一?   最多最多也就是她最胖那会儿的四分之一,搞不好连四分之一都没有。那时候她多自在啊,想吃啥就吃啥,想喝啥就喝啥,没人说她这个不好那个不对,家里的事情她说了都能算的,吩咐一句,谁都得听话。   如今……   唉,别人是往事不堪回首,她却是反着的。   等梳妆完毕后,娇娇三两口的喝完了粥吃光了小菜,又灌下了一盏茶用来漱口,总算是叫肚子里有了那么点儿存货。   可那些所谓的存货,甚至都没能坚持到园子里,等娇娇刚起身,就忍不住两腿一软,两个丫鬟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大姑娘,您坚持一下!”   娇娇低头看了看自己刚上身的新衣裳,通过了两天的断食,她终于成功的将衣裳穿上了身,并且没有爆掉盘扣。   可代价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我不行了……”   两个丫鬟一人搀扶一边,愣是将娇娇扶到了院子里。而这时,软轿早已提前备下,还有两位粗使丫鬟帮着抬轿子。   从娇娇所住的小跨院到即将举办春日诗社的园子里,还有挺长的一段路。好在,秦氏原也没准备叫她走着过去,而是唤人用软轿径直将她抬到了园子里。   也幸亏春日诗社是由冯家举办的,作为主人家,还是有很多方便之处的。譬如说,提前让娇娇入座。   离诗社正式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娇娇就已经被抬到了园子里。她有一个专属的位置,既能叫人看出来她是冯氏女,又显得不那么起眼,最重要的是,秦氏已经提前叮嘱过了,就对外宣称娇娇近日身体不是很舒服,正好以此为借口,不用说话,也不需要她来出风头。   一句话,娇娇要做的就是端坐在固定的位置上,权当自己是个摆件玩意儿,微笑的面对所有人。   娇娇觉得她完全笑不出来。   “我饿了……”   张嬷嬷赶紧给她喂了块糖,又将提前包了两块糖的帕子交给了贴身大丫鬟。   贴身大丫鬟霜降也是个苦命人,她本来是秦氏房中的二等丫鬟,被拨到了娇娇身边提为了一等大丫鬟。这看似算是被提拔了,可实则却是明升暗降。   在秦氏身边,别说是个二等丫鬟了,就算是个小丫鬟都是体面的。尤其霜降模样十分的不错,先前她还盼着能叫秦氏指给少爷,嫡出的她就不奢求了,哪怕是庶出的少爷也好啊。她不过是个家生子,若能给庶出少爷当个通房丫鬟,再生个一儿半女的,那可算是熬出头来了。   结果,娇娇来了,她被指了过去。   换了主子,霜降也没话说,她倒不是个有异心的,既然没办法当庶出少爷的通房了,那当庶出小姐的陪嫁丫鬟也行呢。只这般,霜降也算是尽心尽力了,问题是,娇娇年岁是不小了,可对于院子里的事情并不是很上心,叫张嬷嬷给拿捏住了院子,连累她这个大丫鬟根本就使不上劲儿来。   更惨的是,先前因为娇娇摔了一下,霜降作为垫背的那个,把脚给崴了。亏得伤势不重,养了这些日子,总算好了个七七八八。她也不敢久离主子身边,赶紧就出来伺候着了。   春日诗社因为出席之人均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甚至连已经定亲了的未嫁女都不会出席。自然,那些老嬷嬷也会避开些,好将地方留给这群姑娘们。   霜降将帕子藏在袖子里,又仔细掖了掖袖口,立在娇娇身畔,时刻注意着她的脸色,同时也牢记太太和嬷嬷的叮嘱。   娇娇可不知道身边的人还有这般多的心思,事实上她满脑子除了饿就是吃,最大的感受也不是这繁花盛开的园子,而是胃里饿得火烧火燎的感觉。   哪怕嘴里被塞了一块糖,她仍是感觉手脚发软甚至发抖,眼前也是一阵阵的泛黑。最要命的还是她的心口越来越慌,心跳越来越快,几乎随时都会跳出嗓子眼的那种失重感觉。   待冯家各房姑娘陆续赶来后,只看到娇娇木头人似的坐在椅子上,她们倒是没说什么,最多也就是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在经过了这半个月的各种传闻,她们对娇娇的要求是一降再降,如今只剩下唯一的一个要求。   ——别丢人,至少别太丢人。   可很显然,就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注定还是要落空了。   等其他人家的姑娘接连被引着入了园子,各自寻熟悉的人聊天问候,又一会儿后,下了帖子邀请的姑娘都到了,冯家长房嫡女澜娘也就准备开始今年的春日诗社了。   场面话是年年都有的,就算略有不同,核心内容仍是一样的。由诗社主人先说了开场白后,一应茶水点心以及各类水果拼盘就一一盛了上来。   茶水点心,水果拼盘……   娇娇本来已经涣散了的眼神,渐渐的凝聚了起来,目光随着小丫鬟们手里的碟子盘子不住的移动着。她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力气起身了,好在这些茶水点心等物,是每个人的手边都会放上一份的,娇娇自然也有。   点心碟子刚被丫鬟拿起,甚至尚未完全接触到娇娇身畔的小几,就叫娇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伸出爪爪,快狠准的拈起一块点心,闪电般的往嘴里送。   那动作太快了,行云流水一般的一气呵成,反正站在娇娇身后的大丫鬟霜降完全没看清楚。等她回过神来之时,娇娇已经连着送了三五块点心入口了。   霜降:………………   (O_o)??   万幸的是,娇娇所出的位置比较特殊,乍看仿佛是挺核心的,是主人家的位置,可仔细分辨后就会发现,她那个位置特别神奇,属于前后左右都有遮挡的,反正没有一个角度可以将她全身上下看个分明。再就是,这会儿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诗社主人澜娘身上,确实无法分心关注别人。   可饶是如此,霜降也不能坐以待毙啊,道理很简单,这会儿是没人发现,那待会儿呢?   没等霜降想出办法来,就眼睁睁的看着娇娇一块又一块的将点心往嘴里送,原本摆盘摆得格外漂亮的满满一碟点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消减下去。   不到一刻钟,一整盘的点心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霜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连倒抽凉气的同时,也暗暗的戳娇娇的胳膊。可惜,娇娇完全不在乎,她都快饿死了,她有什么好在乎的!   太太秦氏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不该让娇娇饿着肚子出席有外人在的场合。   说白了,假如不是饿得快要升天了,只要有外人在,娇娇多少还是可以克制一下的。装也要装一会儿,不能把脸丢在外头吧?但凡能忍耐的,她都会咬牙忍住。   可这会儿,她都快饿死了。   不开玩笑也不带任何夸张意味的说,娇娇是真的快要饿死了。撑不住了,咬紧牙关也捱不过去了,甚至满满一盘的点心下了肚,她也仅仅是感觉从鬼门关里将已经迈过去的一条腿收了回来。   稍稍缓过来一口气后,娇娇哆哆嗦嗦的捧起了茶盏,温热的触感告诉她,她还活着,可饶是如此,捧起茶盏还是用尽了她刚刚攒下来的全部力气。   要死了啊……   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尤其娇娇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那种濒死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上辈子她是胖死的,即便是死亡的那一瞬间也没有太大的痛苦,而这辈子她差点儿就饿死了!   上辈子胖死,这辈子假如真的饿死了,那她一定是有史以来死得最冤枉的鬼,还是连着两次都死得那么尴尬。   一盘点心以及一盏茶下了肚,娇娇总算心跳得不这么厉害了,而她身后的霜降却是差点儿被吓死。   霜降悄悄的张望了一下后,发现没人注意这边,她赶紧将袖子里藏着的糖块连同帕子一并给了娇娇,只求她别搞事了。   娇娇接了,然后迅速的将糖块往嘴里塞,随后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身子靠向椅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倒是没有再发生崩掉盘扣这么惨烈的事情,可她身边的空盘子却是分外的显眼。然而,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人发现,等有人发现了估计再添也来不及了。   彼时,三房嫡女婠娘正示意她的庶妹起来说话。   三房庶女笑盈盈的起身同众姑娘介绍手边的点心:“今个儿的点心是大厨房新近琢磨出来的,是姐姐早先看书时,无意间瞧见一古方,想说这个倒是挺有意境的,让手巧的丫鬟试着做了。没曾想,竟是真的给做成了……”   另一位庶女也起来附和道:“我原还想说姐姐太异想天开了,这般风雅的点心可不是只存在于古方上的。哪知,还真能复原。”   澜娘一听这话,就知晓是婠娘的杰作,这要是搁在往日里,她一准将话题抢过来。可不得不说,两天前的那件事情对她的打击也是很大的,虽然大夫说她并无大碍,可事实上她接连做噩梦,梦到的全是娇娇那一下子将衣裳崩开的场景。   因此,在发觉婠娘想抢风头时,她只是但笑不语,没打算将风头抢回来。   假使能预料到接下来的事情,恐怕澜娘就算拼着姐妹不做了,也一定会将话题强行扭转过来的。不过,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要是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打死婠娘都不会抢这个风头,就让春日诗社平平淡淡的度过不好吗?   平淡是福……   可惜的是,这个道理往往要经历了无数惨案之后,才能叫人领悟。   这会儿,其他小姐们还在夸点心做得精致,外形漂亮不说,关键是瞧着风雅有趣,又捧场的问婠娘,是从什么书里瞧见的古方,可还有提到别的点心方子,甚至还有人诗兴大发,随口便是两句诗。   谈兴正浓间,娇娇再度将眼神瞄准了旁边堂妹的点心盘子。   她是庶女,即便是四房唯一的庶女,那她也不可能跟嫡女坐在一道儿的。通常情况下,嫡女是跟嫡女坐在一起,也有同房的庶女跟在嫡女身后的。不过,冯家这头有些特殊,像二房就只有嫡子没有嫡女,偏二太太还不似四太太秦氏那般稀罕女儿,她一贯将庶出子女踩在底下,虽谈不上苛待,却绝对不会善待。   也因此,二房的庶女跟娇娇挨着坐,手边的点心也离娇娇只有一臂之遥。   娇娇吃完了自己的那盘,眼神不住的往那边一块都没动过的点心盘子看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吃下了一盘点心,多少充了点儿饥,即便眼神无比渴望,最终还是忍住了没伸出爪爪来。   好想吃……   但那是堂妹的……   可堂妹好像不打算吃,要不跟她商量商量……   哦,她拿了一块,咬了小小的一口,又、又放下了?!   娇娇惊呆了,后知后觉才发现娇娇这边空盘情况的二房庶女也惊呆了,俩姑娘四目相对,都能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并且同时都认为对方疯了。   “呃,味儿还是不错的吧?挺好吃的。”娇娇决定打破沉默。   可她跟二房庶女真的不熟,俩人第一次见面,知道对方的身份,还是因为霜降在她耳边快速介绍了一句。俩人这已经不算是形同陌路了,而就是真正的陌生人,毫无共同话题可说。   于是,娇娇尬聊了一句。   二房庶女瞪圆了眼珠子,这要是换个机灵的,兴许还能糊弄过去,可她不是那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而是一个在严苛的嫡母手下讨生活的庶女,她能怎么样呢?   几乎是娇娇话音落下,就有三房的庶女看了过来,紧接着旁边的人也注意到了,再接下来……   大事不妙了!!   关键是,冯家姑娘吃得虽然少,但为了摆盘好看,每一盘装的点心数量委实不算少。别人是拈一块,小小的咬一口,就跟冯家二房庶女那般,唯独娇娇手边的点心盘子……   空了。   空了!!   冯家姑娘们:………………   其他受邀的姑娘们:………………   春日诗社尚未开始,就已夭折。当然,最终诗社还是进行了下去,可无论是诗社主人澜娘,还有其他姑娘们,都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唯独娇娇,横竖已经叫人看到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在询问过二房庶女后,又开吃了。   人家不能拒绝啊,这要怎么拒绝?二房庶女绝望的看着堂姐一口一块点心,或者两口一块点心,这两者区别不大的,虽说点心不算大,可大家闺秀的吃饭素来都是很文雅的,哪有这么个吃法?   聊天的、吟诗的,或是无意或是有意的一回头,瞧见了她这么津津有味的吃法,就感觉天儿已经被聊死了,诗也没法继续作了,就有种被强行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只这般,春日诗社草草的结束了。   待送走了最后一位娇客,长房嫡女澜娘一个没撑住,两眼一翻再度撅了过去。好在这回丫鬟们都已经有所准备了,险险的扶住了她。   三房嫡女婠娘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虽然没有晕倒,却是拿帕子捂着脸,踉踉跄跄的往园子外跑去,身后嫡出庶出的妹子们赶紧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片刻后,园子里就只剩下呆若木鸡的二房庶女,以及终于觉得自己暂时死不了的娇娇。   “霜降,咱们回去,我得找老爷好好说道说道。”娇娇自己起了身,冲着二房庶女点了点头充作道别,便往四房院子那头去了。   **   冯四老爷已经在四房院中的书房里枯坐半天了,待丫鬟在窗外说,大姑娘求见,他便让人进来了。   娇娇虽是暂时活过来了,可她坚定的认为,点心不能当饭吃,正经的饭菜必须是荤素搭配、有汤有饭的,热乎乎的下了肚,这才算是认真的吃了一顿饭。   知晓跟太太秦氏无法沟通,娇娇已经打定了主意同亲爹仔细分说分说。   “你……”冯四老爷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其实通过秦氏的那番言语,他已经意识到了想要娇娇学会规矩估计很难,可他却没想好,万一娇娇真的学不会该怎么办。   他是没想好,娇娇却早已将要说的话都提前打好了腹稿。   “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带我回来就是为了折磨我吗?就算我娘当初做错了,可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你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变成这样怪我吗?”   “我爹说我是早产儿,说我在娘胎里就没将身子骨养好,他心疼我,让婶子们做好吃的给我吃,给我补身子。我也不知道我居然是足月生的,他也不知道啊!我打小就胃口特别好,吃得比一般姑娘家多,这怨我吗?”   “在以前的家里,大家都是关心我饿了没?够吃吗?想吃口啥?下顿吃什么?可如今呢?”   “不让我吃饱,我认了,为什么连我的份例菜都要克扣呢?你们家又不缺钱,缺钱可以在别的地方省啊,衣裳少做几身,首饰全给当了,这又不算什么的,怎么就偏偏要从我的口粮里省钱呢?”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儿就死了啊!我真的差一点点就饿死了!我发誓,我没骗人,我真的不骗你,那会儿我都觉得我一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了!”   “为什么啊?你接我回来,就是想要把我饿死吗?就算要死,让我当个饱死鬼不成吗?”   字字血泪啊!   娇娇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泪如雨下。   饿肚子的感觉她上辈子就没尝试过,结果重生回来,先是她自己把自己给饿过头了,可那会儿其实也不是特别难受,因为时间不长,再就是她当时还是挺胖的,且一饿过头就立刻开吃了。   然而这一回,她真的挺不住了。   这次的打击太大太大了,让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跟亲爹敞开天窗说亮话。她不配合了,这事儿没法配合,无论如何都不能配合了。   小命都快没了,还说啥呢?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才能谈别的,才有希望。   冯四老爷也呆住了,他终于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娇娇时,那个正月十五元宵花灯会上,那个胖若两人的冯月娇。   再看眼前的娇娇,都不需要细细打量,随意的那么一瞥,就可以看出来,娇娇瘦了太多太多。要说以前吧,也亏得是冯四老爷同幼妹关系最好,且因为差事的缘故,经常往省城跑,隔三差五的就能同已嫁的幼妹见面。如若不然,换做冯家另外三位老爷,都不一定能认出来娇娇的长相是随了姑太太的。   明摆着说,人胖了五官也会走形,熟悉的人肯定是看得出来的,但最多也就是感觉这人面善,想着是不是以前在哪儿见过,不一定就能立刻联想到冯家姑太太。   可如今,只要是曾经见过姑太太的人,甚至二三十年前见过姑太太一面的,瞧见了娇娇,都能立刻联想到两人绝对是血亲,保不准还会怀疑是亲母女俩。   由此可见,娇娇瘦了多少。   冯四老爷长叹一声,心里也是揪着疼:“算了,你不想瘦就别瘦了,这样还也凑合。不想学规矩……”   “我可以不学规矩吗?”娇娇本来只是想说吃食这一块的事儿,可一听亲爹这话,顿时两眼放光,“我也不是不想学,我认真的学了,可老是给记岔了。”   听到娇娇这话,再看她一脸的期盼之情,冯四老爷愈发的犹豫了起来了。   他拿手指在书案上敲击,思量许久后,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对娇娇道:“我明摆着跟你说吧。我冯家虽然在府城地位颇高,可你到底是庶女,况且有心人肯定知晓你是我从外头带回来的女儿。外室女的名声可不好听,比婢生女都不如。”   “所以呢?”娇娇忍不住追问道。   冯四老爷一脸的痛心疾首:“你有两个选择。”   “其一,你再稍微苗条一些,然后把规矩学好,再跟着太太多少学一下管家理事的本事,其他方方面面的,哪怕学点皮毛都行,本身不会可以,但至少要跟人聊得起来。如今你能做到,我可以保证让你将来嫁到官宦人家。”   “假如这些你都做不到,那为父就只能让你嫁到商户人家了。”   “我冯家的姑娘,还从未有过嫁到商户人家的先例,就算是婢生女都没有。可你这种情况真的没办法,官宦人家,哪怕是庶子都不会上门求娶的。我只能给你说个商户,拿捏得住的。”   “放心,我绝对会被准备厚厚的嫁妆,给你找的人家也绝对是巨富之家,让对方捧着你宠着你敬着你。只是这样的话……唉,就要委屈你成为商人妇了。”   娇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搞了半天,你们还想让、让我嫁给当官的?我做了什么让你们萌生了这么可怕的念头?我我我……”   只要一想到全家人,包括亲爹嫡母祖母伯母各种母,还有所有的姐妹们,都在拼命的帮助她嫁给当官的,娇娇就特别想学长房嫡女澜娘那样,一个抽气撅过去。   为什么要做这么可怕的白日梦呢?   嫁给商户人家有哪儿不好吗?天呐,这误会也太大了,她就喜欢别人顺着她让她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她觉得这就挺好的。再说了,嫁给商户人家,她也熟悉啊,规矩不多,业务还熟练。   娇娇仿佛看到了她幸福快乐的未来,可一想到先前吃了那么多苦头,她就完全笑不出来。   “我那些苦头就都白吃了吗?折腾啥呢?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给当官的啊!”   冯四老爷沉默,再沉默,仿佛沉默了有一个甲子那么久,他才幽幽的吐出了一句话:“是为父的错,我把你错想成婠娘了。”   婠娘是什么情况?宁可拖着不嫁,也绝对不要低嫁!   她就咬死了一个条件,非要嫁给门当户对人家的嫡子。其他的细节方面可以不深究,但大体上却无可更改。   必须!肯定!!没得商量!!!   此时的冯四老爷还不知道,他口中的婠娘也已经妥协了。在见识过娇娇的可怕后,婠娘决定还是赶紧嫁了吧,免得将来被娇娇拖累嫁不出去。   而娇娇见亲爹都松口了,也主动给了她台阶下,她又不是真的打算寻死腻活的,当下也就顺势点了头:“老爷您帮我同太太说说吧……我就想嫁给商户人家,要那种规矩少的,最好人口也简单一些的。”   “使得,回头我选定了人家,会同你说的。”冯四老爷怜惜的看了眼娇娇,作为整个冯家唯一一个见识过娇娇原本模样的人,他是真的心疼上了。   以前没多想是一回事儿,一旦仔细想了,他只后悔当初太果断的将事情捅破,以至于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太太、老太太那头都交给我,你先回去吧,我会吩咐大厨房那头给你该得的份例菜。”   “嗯。”娇娇高兴的点了点头,感觉生活又有了盼头,人生再度燃起了希望之光。   事情没说开时是一回事儿,既然说开了,其实问题也不大。   冯四老爷是男子,他想的更深远一些。说白了,只要给的好处更多,对方门第低一些,是那种能拿捏得住的,再将女婿的前程安排好,哪怕娇娇规矩再差,一样不会出事。   当然,话得说清楚了,尤其是娇娇那性子,必须在议亲之前就彻底说明白。甭管怎么样,冯氏女都没有沦落到需要骗婚的地步,你愿意便愿意,不愿意也自有人愿意娶。   稍晚些时候,夫妻俩见了面,冯四老爷把道理给秦氏一说,让她不用管了,就依着正常的份例菜给,让娇娇别再发胖了,就如今这个体型,还算凑合,适当的吃些喝些也没什么。   秦氏:……嫁商户???   好吧,若打算下嫁,的确不用苛求那么多。 第30章   秦氏细细的品了品老爷的话,琢磨着让娇娇嫁去商户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想也是,娇娇低嫁妨碍不到嫡小姐们,她高嫁坏了规矩不成体统的话,反而拖累全家。更何况,她也不想再跟娇娇继续较劲儿下去了,这被教的难受,教规矩的人也不好受。可问题在于,这事儿本身就不是她起意的,而是来自于老太太的命令。   “老爷,您这法子倒是不错,可这事儿早在半个月前,就是由老太太起意提出来的。当时,老太太非要我接了军令状,勒令我一个月之内教会大姑娘规矩。后来我好说歹说,总算是宽限了时日,可如今……”   提到老太太,冯四老爷也很头疼,不过这事儿确实怪不到秦氏头上,因此他只道:“待会儿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到时会将这事儿同她好好分说一番的。你呢,就只管先琢磨琢磨,府城有没有那种人口简单,品性尚佳的商户。最好是嫡子本身出息些的,模样也不能差了。”   冯四老爷虽是头一回嫁女儿,可对于女婿包括亲家的要求倒是不少。   可这是重点吗?   秦氏感觉自己的脑壳又开始疼了:“老爷,您是不是忘了个事儿。就算您能说通老太太,您也确实管着整个府城的商户,可咱们家同商户人家却少有来往。我上哪儿给大姑娘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呢?”   不等冯四老爷开口,秦氏又是一声叹息:“再说了,咱们家规矩本来就重,没的姐姐还未嫁,就先将妹妹嫁出去的道理。三房的婠娘怎么说也比大姑娘大了俩月,咱们家可还没分家,堂姐也是姐。”   “这倒是……”冯四老爷迟疑了起来。   三房的婠娘因为早先定过的亲事出了岔子,这些年来一直挑挑拣拣的,就是定不下来。以前吧,冯四老爷当然也知晓这事儿,可他又没女儿,本身又是兄弟四人里头最小的那个,自是没道理插手哥嫂家侄女的亲事。如今得了秦氏提醒,他才开始犯起愁来。   秦氏也很是无奈:“罢了,我还是往三嫂房里去一趟吧。就算不是为了大姑娘,婠娘都这岁数了,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行吧,那我去老太太那儿。”   夫妻二人分头行事,暂时还瞧不出来哪边难度更大一些。又或者说,两边的难度都不算小。   **   彼时,婠娘早已回了三房的院子,趴在自己房中的美人榻上,哭得不能自已。   她的庶妹们没一个敢上前劝的,只缩着脑袋往后头躲,倒是她唯一的嫡出妹子,如今才九岁的婳娘,苦劝不得后,索性一溜烟儿的往母亲房里搬救兵去了。   三太太忙去婠娘房里,又瞧着庶女们碍眼,打发她们回房做女红去了,只牵着婳娘的手,母女三人在房中说体己话。   婠娘哭得脑袋一阵阵发昏,不过该说的话,却还是尽数都告诉了母亲:“……叫她那种吃法,回头全城都该传遍了。我还怎么说亲呢?谁还敢娶咱们冯家的姑娘?她居然还嫌腻味,茶水一杯又一杯的灌,那是点心腻味吗?分明就是她吃多了!”   “行了,别抱怨了。她是庶出,你是嫡出;她是四房的,你是三房的。谁会拿你俩放在一起比?”三太太连声安慰道。   “可我俩不都是姓冯?”婠娘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只抹着眼泪哭着问,“娘,娘您说我该怎么办呢?不然,您还是把帖子再拿出来,我仔细瞧瞧?我挑挑拣拣了,寻个差不多都可以的,我嫁了算了,省得再待下去白叫她给连累了。”   可怜三太太怎么也不会想到,困扰她许久的关于婠娘的亲事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给解决了。可惜,她非但笑不出来,心里反而愈发的沉重了。   道理很简单,婠娘只要稍稍放宽了要求,想嫁出去是很容易的。可别忘了,三太太一共生养了六个女儿,婠娘只是她五闺女,底下还有个六闺女婳娘呢。假如将来娇娇真的搞出了事儿来,已出嫁的婠娘倒是妨碍不着,可婳娘……   看出了母亲心头的想法,婠娘又开始飙泪了:“澜娘今个儿又晕过去了,只怕就是想到了这个。我是当姐姐,不管怎么说,也该是我先嫁出去,才轮到四房的娇娘。可澜娘怕……她怕是惨了。”   一家子的姐妹,就算往日里也时常争个长短、拌个嘴儿什么的,可说白了,又没有深仇大恨的。等将来她们都嫁出去了,还指着姐妹们守望相助,哪里会真的盼对方嫁不好呢?   尤其,澜娘还是同辈姑娘里头身份最高者,要是她嫁得不好,婠娘的嫡亲妹子婳娘只怕也得跟着倒霉。那是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如今看来……   三太太瞧着眼泪汪汪的婠娘,又看了看一脸懵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婳娘,只想唉声叹息。   对她们来说,不怕娇娇嫁得不怕,最怕的是娇娇嫁出去后,在夫家那头丢了人传扬了出去,那比她小的妹妹们就都不用嫁了。庶女的问题兴许还不大,嫡女影响才叫大,特别是心气高的,那简直就是掐了她们的命脉。   “婳娘还小,咱们且不提这事儿。婠娘,我问你,你是真的打算不挑拣了?那行,我回头就将帖子给你寻出来,这次你可不准再任性了。”   婠娘拿帕子轻轻的拭去眼角的泪珠,抽抽搭搭的点了点头,道:“我嫁……”   知道的,说她是终于愿意嫁人了,不知道的还倒是她爹娘要将她卖了呢。   三太太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只琢磨着幸亏六闺女婳娘是她老蚌生珠得的闺女,比前头的姐姐们小了太多太多。也因此,她大可以等长房那头的安排,想也知道,大太太要比她着急得多了,毕竟澜娘已经十三了,这个年岁正是说亲的好时候,要是迟个几年,怕是合适的就一下子少了很多。   才这般盘算着,丫鬟来报,说是四太太过来找她说话。三太太一猜便知是何事,只拿手轻抚了抚婠娘的头发:“你们姐俩在房里待着,我去同你们四婶说说话。唉,其实她也着急,那娇娘可只比你小了俩月。”   “哼,怎么不干脆让她嫁给贫寒出身的举人去?叫四叔给人家谋个七品官儿,远远的嫁出去,想妨碍也妨碍不着咱们!”婠娘气得起劲儿扯手里的帕子。   “别胡说,你四叔就这么一个女儿,好不容易才说通了老太太让带回府中,怎么可能舍得她远嫁呢?”三太太起身往外头走去,“你别使性子了,稍稍歇一歇,婳娘你陪着你五姐。”   婳娘乖巧的答应了一声,依偎在婠娘身边,也跟着劝她:“横竖五姐你比她早嫁,怕什么呢?”   “怕影响你!”婠娘没好气的怼了她一句,没一会儿又愁上了,“怎么办呢,娇娘就不能长进些吗?外头长大的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她忙着在房里犯愁憋气,并不知晓母亲跟四婶到底聊了什么。   半个时辰后,送走了四太太的三太太又回到了婠娘的屋里,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轻松自在,笑容满面的道:“问题解决了,你们四婶说了,要将娇娘嫁到商户人家去。商户原就不通规矩,再说平日里也极少能同咱们这些官宦人家碰面,就算娇娘不懂事,也碍不着你们。”   婠娘先惊后淡然:“也是,她到底是个外室女。”   **   最初得知此事时,冯家其他人都觉不妥,可不妥归不妥,接受起来倒也不算难。   即便官宦人家少有将女儿往商户嫁的,可娇娇的身份实在是特殊,她都不能算是庶女,连称作外室女都是高抬了她。再说了,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父母都乐意,其他人听过也就算了。   唯一的麻烦在于,娇娇长得太像她姑了。   ……   为此,冯四老爷费了很大心力才说服了老太太。其实,若仅仅是为了娇娇的亲事,老太太才懒得过问,偏娇娇长得太像高嫁的姑太太,一想到两个相似的人嫁的人家差距这般大,将来碰到一起时,得有多尴尬呢。   好在,老太太最后还是松了口。   只这般,秦氏开始为娇娇相看亲事了。   要说这高门大户嫁女儿,那是真的不难,稍稍放出些风声去,不出几天就能有雪花般的帖子飞来。哪怕娇娇是从外头带来的,那也照样有人乐得攀这门亲,当然门第那是绝对没法跟冯家比的。   秦氏记了几个还不错的亲事,转身就招了娇娇来房里说话。   “老爷已经同我说清楚了,你的份例菜也恢复了吧?丁嬷嬷还是留在你这儿,平常不会为难你的,但若是要出席些宴请场合,你记得带上她。霜降这丫鬟,实在是太不顶事了!”   在知晓了那天春日诗社上发生的事情后,秦氏就很看不上她拨给娇娇的大丫鬟霜降,也亏得霜降是她的人,只命人罚了三个月的月钱,没直接将人丢到粗使丫鬟堆里去。   娇娇的底线很简单,就是让她吃饱穿暖了,除此之外,她很是好说话,凡是秦氏说的,她都一律点头答应:“丁嬷嬷人很好啊,其实只要不是叫我饿着肚子学规矩,她先前教我时,我都有很认真的听和学。”   ——就是没学好。   秦氏在心中默默的补充了一句,却不曾旧话重提,只捧了茶盏小呷一口,笑着道:“老爷让我帮着相看几个商户,我原是不同意的,咱们冯家的姑娘哪儿能嫁到商户去呢?所以啊,我今个儿来跟你仔细说说……”   娇娇刚听到前头,就忍不住心头一紧,暗道,商户怎么了?吃穿不愁的,又没那么森严的规矩,怎么就不合适了?   不等她开口,就听秦氏接着道:“我帮了瞧了三家,都还挺不错的,你且听我慢慢同你说。”   “这头一家呢,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就是顶梁柱去得早,丢下一屋子女眷,和俩年幼的儿子,就算底子还在,这日子也难捱。说给你的是那家二儿子,今年不过才十八岁,已经是秀才了,要是你乐意,少不得等你出嫁时,将你的嫁妆置办得厚厚的,毕竟那家虽然底子还在,可到底不算宽裕,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   娇娇猛摇头,狂摇头,止不住的摇头:“不不不。”   秀才啊,家里老二啊,合在一起只叫她想起了上河村的老俞家,感觉就是俞承嗣他们俩兄弟合体了,叫她满心的难受。   “成吧,这个你不喜欢,那我给你说说第二个。那是城中巨富,在府城铺面众多,城外庄子也不少,最要紧的是他们家还有好几艘海船,如今虽不知道这才是顶顶来钱的。不过那家的话,除了钱怕是就没别的了,就是家里妻妾众多,这儿子随爹,怕是……”   秦氏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将话说透,其实这也是她不喜商户的原因,怕的就是胡乱纳妾,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家里拉。可一想到自家爷们也有妾室,庶出子女也不少,就没了立场,只含糊的道:“你先听着,回头仔细琢磨琢磨。”   “还有一家,也是城中巨贾,这位祖上还是个义商呢,百多年前,还变卖家当支持过太.祖。这钱呢,肯定是不缺的,就算不如前头第二家,有咱们家在,想要拉拔一把也是容易得很……”   这秦氏是絮絮叨叨的说着,娇娇则呆呆的看着她。   及至秦氏说完了,抬眼一看,顿时没了好气:“你真当听戏呢?这可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的幸福,仔细听着,认真琢磨!不然这样,你同我说说,你想要找怎样的人家?”   “商户,要人口简单的,还要性子好长得也好的。”娇娇立马脱口而出。   尽管如今的她已经知道上辈子的夫家是对她另有图谋,可不得不说,夫家以及夫君确实是她喜欢的类型,就是不知道这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对方揣摩到她的喜好,把自己改造成了那个模样。   秦氏嘴角抽了抽,她是真没想到,娇娇会提出这种要求。不过对比婠娘,她又觉得娇娇这种要求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那行,我记下了,回头再给你打听一下。”顿了顿,秦氏一个没忍住,想着自己是嫡母,没什么不能问的,干脆就道,“你就是想嫁个不差钱的人家,一嫁过去就当能说的上话、能管家理事的大少奶奶,对吧?”   “嗯嗯嗯。”   “……行吧。”   心累无比的秦氏只感觉,老天爷是疼惜她才叫她这辈子都没能生出个闺女来。以前的她有多喜欢闺女,在接手了娇娇之后,她再也不想看到小姑娘了,养七个嫡子两个庶子,都没娇娇一个人够折腾。   秦氏是忙活去了,间或遣个人同她支会些事儿,绝大多数时间,秦氏是由着她的,权当是放彼此一条生路。   在这期间,娇娇原先定做的衣裳陆续送来了,那些宽松款式的直接就可以上身,另外几套较为紧身的,则由针线上人改好后才送来。   在衣裳陆续送达后,也到了冯家每月发放份例的日子。娇娇的小跨院,依着秦氏的命令,是交由她来管的,可实际上管事的一直都是张嬷嬷。   张嬷嬷领了属于娇娇那份的份例过来,除了胭脂水粉外,还有月例银子。娇娇虽是外室女,但在府里拿的是庶女的份例,依着府中的规矩,每月都可得三两银子。   一两的银锞子,一共得了三枚,娇娇还挺稀罕的拿手里把玩了一阵子。   别看她上辈子日子过得极为自在宽裕,可她出嫁前只拿过铜钱和大贴钱,嫁出去后夫家倒是有钱,没少给她打金银首饰,却真没叫她捏过银子,就连平日里打赏,也是由丫鬟拿红封或者荷包赏人的,银锞子对她而言确实挺稀罕的。   把玩了会儿,娇娇就寻了个黄铜小罐,将银锞子丢了进去。   在被恢复了份例饭菜后,生活一下子就好过了许多,重新又有了幸福感后,渐渐的,也开始适应起了冯家大宅的日子。   因为被免了每日里去老太太处的晨昏定省,娇娇只需要去秦氏那头请安。不过很显然,秦氏看到她也很头疼,只道有儿媳妇们伺候着,不需要她这个当闺女的多费心。为了避免娇娇无聊,秦氏还建议她可以趁尚待在闺中时,多跟姐妹们闲聊玩耍。   “你来府中的时间尚短,前头嫁出去的姑奶奶们,你都不认识。可这样也不成呢,得空了就去瞧瞧你那些堂姐妹们。不然将来,你嫁出去了,又不能总是往娘家跑,多几个可以走动的亲戚家自是不错的。”   秦氏笑盈盈的建议着,仿佛浑然不觉这么做会给冯家这些未嫁女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要说麻烦倒也不是特别大的麻烦,可糟心事儿确实不算少。   就在份例下发后的没几日,瞧着天气不错,几房的姐妹都聚在荷花塘旁的亭子里小聚,也不好独独落下娇娇,便硬着头皮去邀了,心下却是盼着娇娇回绝的。   可娇娇刚听了秦氏的建议,她本性还是偏乖巧的,只要不是事关她的口粮问题,她很是乐意当个乖孩子。   因此,她换上新衣裳,又有霜降梳了个合适的发式,戴了几样轻巧的首饰,就这样去了荷花塘边上。   要说这荷花塘嘛,娇娇特别熟悉。   她上辈子唯一的爱好就是吃,可打发时间光吃却是不成的,因此时常有戏班子上家里唱戏,或者是女说书人来给她说些趣闻乐事,再不济她偶尔也会瞄两眼话本子。而这里头,好多事情都是发生在荷花塘边上的。   像千金小姐喂鱼时不小心落了水,正好被来家做客的贵人救了去,如此这般那般的,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也有做客的表小姐一个脚底打滑跌到了池子里,被这家的大少爷救了去,这样就是当下最时兴的中表亲了,表哥表妹成就的也是一段佳话。   这些是比较乐观的,还有听着格外惨的,譬如怀孕了的落水后流了孩子,也有寒冬腊月被人使诡计推到池子里落下毛病的,等等。   总之一句话,荷花池是个事故高发地段。   娇娇兴致勃勃赶到了,她是准备来看热闹的,瞧一瞧是不是真就跟戏文里说的那样,总有人落水。   结果,落水还没看到,娇娇只一眼看到了一碟又一碟,各色糕点果子。   长房嫡女澜娘也是受邀的那个,她并不知道其他人邀请了娇娇,因此等她一个抬头看到娇娇过来后,就又忍不住扶额随时准备晕厥。   “澜娘?澜娘呀,你太瘦了,一阵风吹过来我都担心你被刮走了,你得多吃一些,吃的多了身子骨才能好起来。来,吃吧,别客气。”娇娇主动将点心碟子往澜娘跟前推,她如今每天都有份例菜,怎么着也能混个七八分饱,倒不会跟春日诗社那般,控制不住想吃。   澜娘绝望的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点心,从身份上来说,她是嫡女不假,可她同时也是妹妹。哪有当妹妹的说姐姐的不是?更别提,单就这个事儿来说,娇娇让她多吃,并没有任何错处。   “多谢了。”澜娘挤出一丝笑容,到底还是伸手拈了一块点心。东西是好东西,味儿也肯定不差,就是她不太有胃口。   一旁的婠娘憋着笑看长房堂妹吃瘪,也学着娇娇的样儿,推了一碟点心过去:“可不是嘛?澜娘你就该多吃一些,瞧你这小身板……娇娘,你也别站着,来,坐下来喝茶吃点心。我只怕在家里待不长了,咱们虽是姐妹,可相处的时日确实有些短,唉,也是没法子。”   澜娘愕然看着婠娘,只道是婠娘撞了邪了,居然对一贯看不上眼的娇娇这般和气。   也不光是婠娘,三房这边的嫡女庶女都待娇娇异常的和气,觉得她横竖要嫁给商户了,以后都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何必在家里闹矛盾呢?再说了,这姐妹之间掐尖要强是寻常,可也得找个合适的比较呢,娇娇的档次太低了,她们不想比,完全没这个心思。   娇娇感受到了来自于姐妹们的好意,她一点儿也没推辞,人家吃茶是图个意境,她是单纯的吃个份量。   等略晚了些的姑娘来时,愕然发现,娇娇正在现场表演吃嘛嘛香。   ——幸好这里没外人。   这是包括澜娘在内的所有人此时心中的想法。   而娇娇也不是真就光盘行动了,在她吃了个痛快后,在姐妹们都没眼看了时,她果断的住了手:“差不多了,这些留着……你们也吃呢,味儿还挺不错的。我还得留些肚子吃饭,不然待会儿影响胃口。要说起来,咱们家的伙食还真不错,菜肴特别丰盛,我尤其喜欢那个红焖羊排,可惜每个月的羊肉份例不多,我得省着点儿吃。”   “真的好吃吗?娇娘你吃的还真得挺香的。”年岁最小的婳娘经不起诱惑,伸手拈了一块点心尝了尝,感觉味道也就那样,可不知怎的,看娇娇吃得高兴,她也跟着胃口大开,干掉了小半碟子的点心。   “味儿不错吧?不过一气也不要吃太多,免得影响正餐的胃口。”娇娇瞧着婳娘感觉挺有发展潜力的,心下琢磨着,回头还能培养个吃友。   想起这吃友,她的脑海里就不由的想起了上辈子最好的胖友俞秋娘。   俞秋娘嫁得早,算算时日,这会儿就算没嫁,也该是定下来了。说起来,当时其他人都不明白她为什么就同石二太太俞秋娘这般投缘,只道是俩人胖得如出一辙,实则不然,她喜欢俞秋娘完全是因为对方有着共同爱好。   吃啊!   可惜的是,她跟俞秋娘的友情其实也没有维持太久,倒不是有了矛盾,而是后来她愈发胖了。在刚嫁到夫家的那几年,她差不多也就两百斤,虽说身形笨重,但仍旧是能跑能跳的,自然也能外出交朋友。可后来,随着身子越来越沉,她出门的次数也渐渐少了,到最后索性连房门都不出了。   胖子都懒,可这个懒却不是他们自愿的,而是胖到了一定的程度后,真的连走路,甚至起身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娇娇琢磨着,假如她这辈子仍旧是嫁给了商户,保不准还能再见到自己上辈子的好胖友。   这么想着,她就忘了自己刚说过,要留着肚子吃正餐的事儿,又拈起一块点心送到了嘴里。   其他姐妹们:………………   这天的小聚,澜娘倒是没晕,只是她回去跟她母亲好一通抱怨。哪知,大太太听完了这些事儿后,反倒觉得娇娇这样不错。   “你跟娇娘待一起,不就可以帮着你磨练心性?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喜怒不形于色的,省得跟如今似的,心里想什么全漏在面上了。”   “照您这么说,我还得感激她了?”   “澜娘,你年岁还小,咱们冯家内里也算是一团和气了。你要知道,将来你出嫁了,该面对的人和事还多着呢,要是连娇娘这样的你都受不了,往后怎么办?她只是性子憨了点儿,又不会害你的。”   “那是傻吧?她一个外头养大的……”   “所以你就被她气的晕过去两回?你这般心性,索性也别高嫁了,寻个能拿捏的住的人家嫁过去享福得了!”   这话却是说的有些严厉了,澜娘是有大志向的人,别说下嫁了,她是连门当户对的人家都看不上的。因此,听了母亲这话,顿时红了眼圈,侧过身子不叫人看到。   大太太横了她一眼:“这就受不住了?哟,瞧把你给委屈的。我是你亲娘,说你两句就跟我犟上了?我看你这心性,也没比娇娘好多少。她嘛,你四叔已经决定将她下嫁给商户人家了。你要不要……”   “娘!!”澜娘顿时恼了。   “那你知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娇娘来府中也挺好的,好叫你多接触些不同类型的人,咱们家还是太和睦了,你呀,经历的事儿终究是太少了。”   澜娘嘟着嘴,一脸的不乐意。不过,在当天半下午,她跟大厨房要了一道红焖羊排,让人送到娇娇处。   嫡女的份例要比庶女高出不少,况且澜娘又不好吃,半点儿不稀罕这些吃食。她之所以特地命人送了菜去,就是想让她娘瞧瞧,她的心性好着呢~   大太太是怎么想的,旁人不好揣摩,倒是娇娇高兴坏了,直在屋里念叨澜娘是位好姑娘。   她的逻辑是,这般好吃而且限量的肉菜都给她送来了,不是好人又是什么呢?   ……   幸福快乐的日子没过多久,再又一次小聚时,就有人告诉娇娇,老太太的寿辰就快到了。   按说,身为晚辈不需要送过于贵重的礼物,可也不能完全不送。其他姐妹表示,可以送亲手做的荷包、绣的额饰,也可以手抄一份佛经,再不然写上九十九个寿字也不错。   娇娇感觉这些都不太适合她。   “那还能送别的吗?你们多说几个吧,我想想哪个是我能做到的。”   姑娘们又说了几个,都是曾经送过且不容易出错的礼物。毕竟女眷们送来送去就是这些,无非每年换个花样,即便重了也没什么,老太太又不会跟孙女们置气的。   可娇娇仍然觉得,这些对她来说都太难太难了。   “你们瞧瞧我,我能做什么呢?”   澜娘很想说,你什么都不做就是老太太最大的福气了,可偏生这话又不能由她这个当妹妹的来说,便索性捧着茶盏闭口不言。   还是婳娘提了个法子:“不然你给老太太做道点心?也不用你亲自动手,以前我婠姐姐就是嘴皮子一拨弄,嬷嬷就把点心做出来了,她连厨房都不去的。”   婠娘:……???   没等婠娘从被扒皮中缓过来,娇娇就已经点了头:“这主意不错。”   真要细究的话,她确实不会做点心,可做点心听着总比前头那些主意靠谱多了,起码这个还有可操作的余地。   “对了!”婳娘完全没意识到她亲姐姐正在用杀气腾腾的目光瞪着她,只高高兴兴的对娇娇道,“到时候小姑姑也会来呢,就是不知道她这次会不会带上岫玉表姐。”   娇娇从未听说过岫玉这个名字,不过她顺着婳娘的话想了想,小姑姑的话……   难道就是传说中,那个跟她长得极像、高嫁到了省城的冯家姑太太? 第31章   又几天后,传说中的姑太太尚没消息,倒是离家数月之久的老太爷回了府。   连带着,跟随老太爷一道儿外出的几位少爷也归了家。不光如此,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陆陆续续有人往府里赶,拜会老太爷。一时间,冯家倒是比往日里热闹了许多。   一开始的热闹还仅限于前院,等随着离老太太寿辰的日子愈发近了,已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们也纷纷回了娘家,后宅里也跟着喧闹了起来。   要说这姑太太们,娇娇原先只听人提过嫁到省城的那位,她还以为上一辈就出了一个姑娘呢,近日里才明白过来,嫡出的是只有一个,庶出的却是不少。又因为婆家没娘家能耐,但凡是离得近的,逢年过节都不忘往娘家赶,联系感情很是勤快。   这些事儿,娇娇俱是听丁嬷嬷提的。   要说她定下来嫁商户后,最尴尬的人反而是丁嬷嬷了。丁嬷嬷的情况跟小跨院的其他人都不同,哪怕其他人也是太太秦氏拨给娇娇的,既是拨了,那就是娇娇的人,将来出嫁时,也会都陪嫁过去,没什么好说的。可丁嬷嬷不同,她直到今日,还是挂在秦氏名下的。   丁嬷嬷很是有些不上不下的,心说抢了张嬷嬷的位置吧,别弄得彻底绝了回太太院子的机会。可要是不争不抢的话,又怕到时候真的成了陪嫁,毕竟太太跟前可不缺人。   左思右想都不对,丁嬷嬷就时不时的拿一些不大重要的消息来同娇娇说,并且再不敢拿规矩束缚她。   其实,随着府中来人多了,秦氏也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之中,加上她还要留意娇娇的亲事,对娇娇这边是彻底放生了。   娇娇乐得如此。   可惜,好景不长。这日,小跨院里就来了个丫鬟,让娇娇明日一早,同太太秦氏一道儿出二门迎接姑太太。   前头来了好几位姑太太,娇娇是一个都没见到,也不知道是秦氏不在意娇娇,还是不在意那些姑太太们。如今,又来一位姑太太,却是要劳师动众去二门迎接的,娇娇一听就知道来的是谁。   其实,她也挺好奇的……   终于到了正日子,娇娇反正是由着张嬷嬷和霜降帮自己挑选衣裳、梳妆打扮,一切妥当后她就去了秦氏的院子。   彼时,娇娇的嫂子们都已经到了,秦氏等人都齐了,便领着一屋子的女眷往老太太那头去,再跟着老太太去了二门。   娇娇已经习惯了,在她看来,冯家人都挺不错的,唯独就是毛病多了点儿。姑娘家家的普遍身子骨羸弱,动不动就来个晕厥倒地,太太和少奶奶们则是破规矩多,走个路都恨不得拿尺子来量。就拿今个儿来说,娇娇从自己的小跨院到了秦氏院子,再往老太太那头去,最后又跟着一大群人来到了二门处……   差不多就是将整个冯家逛了一圈。   好在,撇开这些不提,冯家上下倒都是好人。   约莫等了两刻钟,姑太太一行人才进了二门。也亏得如今天气早已暖和了起来,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她们站的又是背风的影壁前头,倒是不曾受罪。   人是没受罪,眼睛耳朵却不一定。   “老太太,女儿不孝。”   “好孩子啊,你人来就好,岫玉,来,到外祖母这儿来。”   姑太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气质极佳,身上的绫罗绸缎和满头华饰非但不显俗气,反而愈发衬得她与众不同。   不过,这并不重点,重点在于,她真的跟娇娇非常相像。   娇娇琢磨着,假如这辈子自己不再继续胖下去了,到了三十多岁,是不是也就是姑太太那模样?转念一想,模样身段兴许还能相似,可姑太太那举手投足的气质,怕是她永远也学不来的。   而此时,姑太太正挽着老太太的胳膊,红着眼圈告罪。老太太也相当配合的落了泪,母女俩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出感人肺腑的重逢戏码……   娇娇有点儿懵,她怎么记得丁嬷嬷先前说过,姑太太每年都会回娘家一两回,毕竟省城离府城也不算远。   就在娇娇发呆之际,秦氏等太太已经上前劝老太太了,长房嫡女澜娘更是先一步挽住了姑太太的嫡女岫玉,笑盈盈的同她问好。   娇娇本来是没打算抢风头的,可在一群身形苗条的女眷里,身材微胖的她实在是太突出了,当然更叫人难以忽略的是她那俏似姑太太的长相。   像,实在是太像了。   饶是娇娇从头到尾都没吭一声,站的位置还是偏靠后的,她还是成了众人暗中关注的点。   先瞧一眼姑太太,再看娇娇一眼,随后又忍不住拿姑太太的嫡女岫玉作比较。几番对比下来,众人都用眼神无声的表示,实在是太像了,比人家亲闺女都更像。   众人的眼神太炽热了,连娇娇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更别提表姑娘岫玉了。   岫玉并不知晓娇娇的身份,乍一看,眼都瞪圆了,忙悄声问澜娘:“这位姐姐我怎的以前没见过?”   澜娘有点儿尴尬,她实在是不想将娇娇同姑太太母女俩比较,可这话又不能不回答,只好含糊的道:“是我四叔的女儿娇娘,比你还大一岁呢。”   “四舅……”有女儿?   又瞧了眼娇娇,岫玉掩下了惊讶神色,冲着娇娇笑了笑:“怪不得人常说侄女像姑,我祖母老说我像我小姑,要是瞧见了这位娇表姐,恐怕再不会那样说了。”   岫玉也是个美人胚子,不过论长相,却是跟姑太太完全不同,显然是随着父亲那边的。   “老太太,咱们还是回正院吧,有话回去后慢慢说。”大太太笑盈盈的劝着,又给女儿使眼色,示意她岔开话题,别让岫玉对娇娇太好奇。   省城离府城还是有段距离的,只怕姑太太她们还不知晓冯家这边发生的事儿。可问题是,她们迟早会知道的,万一觉得遭了冒犯就大不妙了。   在大太太的劝说下,一群人再度转移阵地,齐齐的往老太太所住的正院走去。   娇娇也跟了上去,老老实实的随大流往前走,就是心下忍不住腹诽,觉得这纯粹就是瞎折腾。就好像一上午光顾着遛弯了,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这头,要不是今个儿天气不错,可就真的遭罪了。   有些事儿那就是命中注定的,想躲都躲不过。   等一行人回了正堂后,姑太太便招手唤了娇娇上前:“方才就瞧见了,这是……”   “你四哥的女儿,你唤她娇娘便是了。”老太太尽可能的维持住面上的表情,可事实上一看到娇娇,她这胸口就隐隐作痛,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娇娇一筷子一酱肘子的情形。   万幸的是,丁嬷嬷这一个月以来的规矩也不是完全白教了的,娇娇比之刚进府时,举止规矩了很多。事实上,只要不行礼也不吃饭,大体来看,还是不大容易挑出错来的。   娇娇走上前,任由姑太太上下打量。   冯四老爷膝下根本就没有女儿,嫡庶的都没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假如说娇娇是其他三房的,兴许姑太太还要思索一下,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可既说是四房的,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可能了。   尽管面上仍保持着笑容,姑太太心里却很是有些不是滋味,好在娇娇倒没露出丝毫怯意来,立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腰背挺得笔直,乍一看还是挺落落大方的。   姑太太打量了几眼,顺手褪了腕上的缠丝双扣镯给娇娇戴上,笑道:“这模样,还真是随了我。”又冲着老太太道,“这我要是领着俩孩子出门,别人还道娇娘才是我生的呢。”   “老话不也说了吗?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老太太嘴上附和着,心头却仍在滴血。她是疼爱唯一的嫡女不假,可她并不是很在意孙女,毕竟闺女就一个,孙女却是一大群。可真要她说的话,这么多的孙女,哪个像姑都成,怎么就偏偏是身份最低的娇娇呢?   “也是,岫玉长得也像她姑。”   “澜娘、婠娘、婳娘,你们领着岫玉去玩吧,我知晓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不爱待在屋里。”老太太笑着打发了嫡孙女们,却绝口不提其他庶出孙女。这姑太太本就是高嫁了,她生的女儿自是比冯家姑娘金贵,嫡女尚不如,庶女们还是别来碍眼了。   又聊了一会儿后,老太太也顺势打发了其他人,只留了儿媳妇们,以及几个最得意的孙媳妇,多半人都离开了正院。   老太太没注意别的人,却独独留意了娇娇,见她离开后,压在心头上的大石头这才卸了去。   “老太太……”要说这世上何人最了解老太太,却还是当属姑太太的。别看她一年也回不了娘家两次,可她却是打小被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小小的动作,她都能立刻领会意思。   “不提那些皮孩子了,我倒是想问问你,岫玉的亲事定了没?”   “定了,到年底她就要嫁了,所以我才恨不得将她日日待在身边。”姑太太虽然语气里满是不舍,不过面上却还是以欣慰居多,“她打小就爱诗书,又得祖父母的喜欢,她祖父便做主给她说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家的大公子。”   留下来的一众女眷齐刷刷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看冯家富贵,又掐着一众商路,可冯老太爷那官位,来钱是来钱,地位也不低,却无论如何不能同翰林院的掌院学士相比。说句实在的,冯家是官商,通政使司通政使又被成为一手官印一手算盘,哪里比得上清贵的翰林官,那才是直达天听的。   不提冯家众女眷的艳羡,只说被澜娘等嫡女带出去的岫玉,一见没了长辈在跟前,就好奇的问起了娇娇的事儿。   娇娇的身份是瞒不住的,澜娘等人尽可能的捡好听的说,只道那是冯四老爷的庶女。   庶女是比不得嫡女,但却比外室女好上太多太多了。岫玉并不是每次都随母亲来外祖家,虽然隐约觉得不对,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表姐妹几个手挽着手往园子逛去了。   **   姑太太回娘家,自是歇在了老太太处,之后两日更是一直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倒是表姑娘岫玉,跟着去了澜娘的院子里,同为长房嫡女,年岁差得也不多,极有话题可聊,闲时也会去园子里逛逛,倒是不觉无聊。   只这般,很快就到了老太太寿诞前一日。   前头两三日里,在老太太刻意的安排下,姑太太母女俩并未跟娇娇有过多接触,有限的几次碰面,最多也就是觉得娇娇不像个大家闺秀,旁的缺点倒是不明显。可想也知道,到了寿诞这日,所有的女眷都会在一起吃喝,为老太太庆祝寿辰。   为了这个,老太太提前就将秦氏唤到跟前,叮嘱了又叮嘱。   ——不准出糗!!   这是老太太对娇娇的唯一要求。   结果,从老太太处回来,秦氏又犯了头疼。她以为决定让娇娇嫁去商户后,问题就彻底解决了,没料到很多家宴,娇娇都是避不过去的。   若是一般的宴请,称病告假便成,偏生这是老太太的寿诞……   秦氏命人唤了娇娇到跟前,沉吟许久后,才将事儿说了出来,并允诺:“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按规矩吃饭,不要在姑太太跟前丢人,回头等姑太太她们离开了,我出钱让你点菜吃。”   娇娇想了想,这要是叫她学着澜娘那样,秀气十足的一小口小口吃饭,还几筷子下去就吃饱了,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思量半晌,她试探的问秦氏:“太太,到时候我可以提前吃饱吗?现在我院子里用过了份例菜,吃饱了再去老太太那儿?”   话一说出口,娇娇就忍不住心口生疼。   那可是老太太的寿宴啊,想也知道菜色一定很好,可惜她没口福了。不过仔细想想也没办法,她可不希望她这边刚开吃,老太太和澜娘排着队撅过去。   “这主意不错。”秦氏终于想通了,春日诗社那天,娇娇为什么豁出去将点心都吃光了?那还不是因为她饿吗?要是吃饱了再去,想不斯文秀气都难。   至于胖不胖的,也不差这一顿了。   秦氏打定了主意,明天上午寿宴开始前,就得先让娇娇吃饱了,为了避免出岔子,她还允诺道:“你乖乖听话,学你几个姐妹那样照规矩吃饭,回头我定让厨房给你多做几个你爱吃的肉菜。”   娇娇忙不迭的点头应允。   虽说她的份例菜也够吃个八分饱了,可谁还会嫌好吃的太多呢?   就听秦氏又道:“还有个事儿,老爷已经同意了我帮你择出来的那桩亲事,就是上回同你说过的,府城里的富商巨贾,祖上是义商,家风还不错,人口也简单,你该是满意了的。”   “人口简单?”娇娇特地问了一句。   “对,老爷叮嘱过我的,一定要给你择一门人口简单的人家。那家的老太爷已经没了,只余个老太太,中间是两房人,长房嫡子,二房却是庶出的,之所以一直没分出去,一方面是因为家中事务太多,需要人手帮忙,另一方面好像是因为那庶出二老爷的生母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极得信任的那种。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横竖只是个庶出。”   嫡出两兄弟会在父母百年之后分家,依律法,长子会继承祖宅和较多的家产。可若是嫡庶两兄弟,那差别就大了,庶子离家会给安家费,跟分家可扯不上关系。   “老爷相中的便是那长房嫡长孙,说是嫡长孙,其实就是唯一的嫡孙孙。他们家还有两位嫡女,庶出自然也有,可等将来,庶子们都分出去单过了,嫡女也嫁了,人口自是无比简单了。”   秦氏其实不大赞同人口过于简单的家族,可想着娇娇这性子,又觉得挺不错的:“正好,明日你祖母过寿,到时他们家也会来贺寿,老爷会提点他们的。” 第32章   从太太处回到了自己的小跨院后,娇娇就一直坐在小窗台下看着院子里的花草发呆。   冯家极是讲究,宅子里有专门赏花游玩的园子,假山流水、荷花塘等等,一应俱全。就连各房的院子里也都有各色景致,老太太那头自然是最好的,旁人的也不差,就连娇娇所住的这个小跨院,院子里也摆满了花花草草,有专门的丫鬟伺候着。   时值春日,园子里那叫一个万紫千红,小跨院的风景肯定是比不上园子的,不过从窗下往外瞧,也是一片繁华灿烂,让人不知不觉的放松了心情。   霜降一直伺候在旁,她瞧出了娇娇心里头揣着事儿,可娇娇同家里别的姑娘不同,有事也不爱同身边伺候的丫鬟们讲。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人家主仆十几年了,不像她跟娇娇统共认识也不到两个月。   “大姑娘,可要去园子里散散心?”霜降小心翼翼的问道。   娇娇微微摇头:“如今家里客人多,别折腾了。”   “客人也不能同姑娘比啊!”霜降还要再劝,抬眼瞧见娇娇一脸淡淡的,她不由的住了嘴,只后退一步,安安静静的立着了。   娇娇可没心思管个丫鬟心里想什么,她琢磨的自然是方才太太秦氏说的话,关于她的亲事问题。   嫁给商户人家是她的意思,她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可先前不是一直没定下来吗?因此她也没真的放在心上,可方才,听秦氏的意思,大概是已经八.九不离十,只等明个儿老太太寿宴,她亲爹应该会找机会同对方谈一下。尽管这事儿还未完全定下,可秦氏那口气,分明就是笃定对方绝不会反对。   所以,她就要嫁给那家人了吗?   生意方面她是不太懂,不过既然是府城里的富商巨贾,想来家产是很丰厚的,而且秦氏早先也说过,会为她备下厚厚的嫁妆,必保她一生富贵。至于人口方面,就依着那话,庶子迟早会被分出去的,嫡女则会出嫁,到最后人口必会极为简单的。   这一切不就是她想要的?   娇娇看着外头盛开的鲜花,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又想起了前世的夫家。   “霜降你说,人心隔肚皮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对的?”   “……对吧?”霜降不大确定的点了点头。   “假如,我想确定有个人对我是不是真的好,可我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那个人了,那我要怎么确定?”   霜降想啊想,她觉得可能是娇娇来冯家以前认识的人,刚想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忽的看到娇娇面上的神色,她心下一动:“是……是很在意的人吗?”   “曾经很在意。”   “大姑娘,奴婢说句不中听的,您这岁数老爷太太是该帮您议亲了,以前的事情不管怎么样,估摸着都不可能了。”霜降小心翼翼的看着娇娇的脸色,她知晓太太正在帮娇娇相看亲事,不过并不知道亲事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又见娇娇那副神情,只道是放不下以前芳心暗许的人,“这亲事,到底还是得听老爷太太的。”   “我知道。”娇娇起身离开了窗台,走到了外头檐下。   道理谁都懂,可真的要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别的不说,娇娇是早就从还在刘家那会儿就开始起了疑心的,怀疑她上辈子的死因没那么简单,甚至怀疑她上辈子的夫君会娶她都是个阴谋。   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会娶一个乡下小胖妞吗?就算她的嫁妆是不少,可那是对比乡下地头的,事实上她的嫁妆跟夫家的家产相比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上辈子,冯源生怕别人是冲着他的家产才娶娇娇的,毕竟吃绝户财这种事情也不算稀罕。正因为如此,看到了对方的诚意,也明白对方是决计看不上他的那些钱财的,这才放心的将女儿嫁了过去。   不图钱,那还能图什么呢?人的话,娇娇模样是不错,却也不是倾国倾城的那种。权势地位的话,冯源可没有,他就是个凭自己努力赚下不菲家产的人,普普通通的商人罢了,在村里乡间兴许说话挺有分量的,搁在县里却什么都算不上。   娇娇还记得,她上辈子的夫君曾经说过,说是自己某次去平安镇时,无意间见过她一回,从那一刻起便爱上了她,非卿不娶。   基于种种原因,当时,无论是冯源还是娇娇,都对这些话深信不疑,因为再没有别的可能了。   下河村冯家,家有良田百亩,却不值得县里富户的唯一嫡子,妻位许之。   除非……   很多时候,怀疑的种子一旦撒下,就会落地生根。   可最让娇娇烦恼的是,这些事情已经很难得到验证了。   ……   次日,老太太寿宴。   老太太是有品阶的诰命夫人,她的寿诞,无论是否整寿,府上每年都会大办特办。一方面是因为老人家本就喜欢热闹,另一方面也是彰显冯家在府城的地位。   寿宴这日,当真是八方来客,一些路远的早就提前赶来的,而府城本地的,则在当天一早就往冯家赶。一时间,连冯家大门前面的街面都被堵了个水泄不通,端的是热闹无比。   身为冯氏女,还是未嫁的那种,娇娇一早就去了秦氏的院子,不过秦氏作为四房太太,今个儿注定会分外忙碌,因此只吩咐娇娇同其他几房的庶女待一块儿,不求她帮忙,只求别添乱。   娇娇:…………   她早饭吃得很饱的。   瞅着秦氏确实是忙得焦头烂额了,娇娇也就没多话,只随丫鬟去了老太太院子里,在西厢房里,同二房、三房的庶女坐在一块儿。   往日里家中姐妹小聚时,嫡女庶女还会待在一起,不过今个儿必然不会了,嫡出小姐都在招待前来拜访的同龄姑娘,忙得不得了。   初时,娇娇还纳闷呢,问一旁的堂妹:“访客里的嫡小姐由澜娘她们招待,那庶出小姐呢?”   “……在家没来。”对方憋了一会儿,才挤出这句话来,看向娇娇的眼神里俱是无语。   谁家跑来给高品阶的诰命夫人祝寿时,会带上庶女的?假如真那么看重,那直接记在嫡母名下好了。就不说别家了,澜娘她们几个嫡出小姐,几乎每个月都会被太太们带去别家拜访,或是赏花宴,或是诗会,当然也少不了别家老太太的寿宴等等。而她们这些庶女却是连走亲戚都没资格的。   娇娇懂了,愈发坚定了她嫁商户的决心。   不用想也知道,就她这个出身,哪怕规矩学得再好,娘家给的支持再多,那也就是嫁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庶子。假如是这样的,结局无非两个,一是一辈子依附嫡枝,二是到了时候分出去单过。   同样都是分出去自立门户,嫡子是分家,庶子就是单纯的出户,就算有安家费,那也算不得什么。   正这般想着,娇娇就看着丫鬟们鱼贯而入,各色糕点果子一碟一碟的端上来,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连各人身畔的小几都没了空荡。   各房庶女们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糕点,随后仿佛想起了什么,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娇娇。   娇娇:…………   看我干啥呢?我吃饱了来的!!   **   后宅女眷在忙着,前院也一样不停歇。   老太太过寿状似是自家的事儿,可官场上哪里是这般简单的?人情往来,讲究的是一个有来有往,而这种有明确名头的宴请,最是能帮着联络各家感情了。   只是,这个各家多半指的是地位相当的人家,不过冯家的情况终究是有些特殊的。   所谓布政使司布政使,其实在那些格外讲究的官宦人家看起来,有种不官不商的感觉,毕竟别的官操心的是国家大事,布政使司却是一味的同商人打交道。   譬如,姑太太的嫡长女说的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家的公子,而翰林官最是清高,他们就不太看得起类似于布政使司之类的部门。   可既然有人不屑,就必然有人在意。至少靠着冯家吃饭的商户,那是恨不得将他们顶礼膜拜,奉为财神爷一般供着。   而事实上,府城冯家也确实是财神爷。   自然,在冯老太太寿宴上,少不得有富商舔着脸也要弄张请帖,双手碰上重礼,求着冯家收下。   这其中,便有四太太秦氏中意的那家。   冯四老爷暗中使人查过了,确定那家家风还不错,各方面既符合娇娇对夫家的要求,也同样符合他本人的期许,包括那家嫡长子的品性能耐,他一样都调查清楚了,都十分的不错。   饶是如此,冯四老爷仍不是很放心,决定在今个儿寿宴上仔细观察一番,他知晓那家老爷必会领着嫡长子过来。   那是肯定的,那家老爷虽然明知道自家在这种场合说说不上话,混个眼熟也好。万一运气好入了贵人的眼呢?甚至不用说冯家嫡出那四位老爷,哪怕是依附冯家的旁支庶出也是好的。   就算抱着极大的期许而来,待宴请结束后,冯家下人过来同他说:“我家四老爷有请魏老爷来书房一叙。”   魏老爷:………… 第33章   听闻冯四老爷相邀,魏老爷第一反应就是激动,本想着这次赴宴能混个脸熟,哪怕再怎么心存奢望,也不过就是盼着能得到冯家旁支或者体面管事的青睐。万万没想到,刚还打算失望而归时,就得了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下人只说了让他去书房一会,魏老爷没敢得寸进尺,让随行的儿子先回府,独自一人跟着小厮去了冯家的前院书房。   冯四老爷早已在书房等候,且在等候间隙,又将待会儿要说的话,仔细的撸顺了一遍。他倒不担心对方不应允,只是希望能将此事做得尽善尽美。   魏老爷过来时,冯四老爷正背着手站在书房的朝南窗户前,望着窗前那一片绿竹沉思。   “老爷,魏老爷来了。”小厮将人送进书房后,便躬身退了出去,临走前将书房门轻轻带上。   走了一路,魏老爷也想了一路,他不觉得会有坏事。道理很简单,假如冯家真的要对他们家不利,根本就无需嫡老爷出面,随便使唤一声,就够他家吃一壶的了。   也因此,魏老爷只欢欢喜喜的给反冯四老爷行了礼,束手低头立在一旁,等着对方发话。   冯四老爷既已打定了主意,就没必要再转弯抹角的,他深信就算亲事不曾谈妥,魏家也决计不敢传出什么闲话来,毕竟他之所以看中魏家,除了方方面面都合适外,也是看中了他们家的进退有度。   当下,冯四老爷便开门见山的问了魏少爷可曾议亲。   魏少爷今年不过才一十八,尚未及冠,哪怕本朝崇尚早婚,针对的也多半是女子。这女子十一二岁就开始议亲,及笄后便嫁人,此乃常态。可反观男子,多的是年近二十尚未婚配的,尤其这种不愁婚配的人家。   “回冯四老爷的话,犬子尚未议亲。”   这话自然在冯四老爷的意料之中,他只道:“我有一女,虽是庶出,却也是品貌兼备,唯独一点,她比较随性不拘小节。我膝下只独得一女,不欲将她许给规矩森严的官宦人家,今日我观令郎一表人才,就是不知魏老爷是何意。”   魏老爷:…………   冯府年后添了个已及笄的姑娘一事,府城稍微有些地位的人家都知晓了。而魏家尽管同冯家不是一个层次的,可商户最重视各类消息,自然也有所耳闻。不过,先前他们觉得此事与自家无关,听过也就算了,没想到啊!   “能得冯四老爷看中,真乃我府上的荣幸,怕只怕犬子年幼也无甚本事,恐配不上令千金……”魏老爷红光满面、两眼放光,他恨不得立刻答应下来,可场面话还是得说的,再就是,他父亲虽已经过世,可他母亲仍然在世,不管怎么说,都得回府同家人商议一番方可做出决定。   这些事儿,冯四老爷也都是明白的,他只摆了摆手:“我既是提了,便是中意令郎。不过,儿女婚事不是小事,魏老爷大可以过段时日再给我回复。只一点……”   “您请直言。”   “我那女儿最是不喜繁文缛节,偏我独一个女儿,不忍强逼她学规矩。因此,她在规矩方面怕是还不如一般的商户女。这些话我得提前说清楚了,若是你府上在意,此事便作罢,可若是你府上愿意包容,以后再抱怨她不通规矩,就……”冯四老爷忽的沉下脸来,“魏老爷也是有闺女的,想必能理解我一腔爱女之心。”   魏老爷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赞同。   “行了,你且回去同家人商议,有所决定后,直接递帖子拜访便是。”   ……   魏老爷心头火热的回了府,哪怕他来时抱了希望,也没想到今个儿会有这么大的一个馅饼从天而降。当然,冯四老爷告诫的话他也一一记了下来,不过却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待一回到府上,他便命人请太太和少爷去老太太处,本人更是径直去了正堂。   稍片刻,府上几位有分量的主子便在老太太处碰了面,魏老爷连个铺垫都无,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又道:“依我的意思,这是天大的好事,不过冯四老爷的态度也很明确,此事必须得了咱们府上所有人的同意,免得婚后有所矛盾。”   说是所有人,可二房全体人都不在,长房两位嫡女,已出嫁的就不说了,尚未出嫁的也并不在此。可见,魏老爷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意见。   在场的人中,魏少爷的态度很重要,毕竟是与他共度一生之人;魏太太则是身为婆母,在大户人家的后宅中,婆媳之间相处的时间甚至于会远远超过夫妻;至于魏老太太,则是魏老爷最为敬重的人。   魏老太太尚在犹豫之中,魏太太先忍不住开了口:“老爷说的可是那位……今年二月里方才回到冯府的四房姑娘?我早就听说过她的名号,说是极得四老爷的宠爱,就连四太太都将她放在心尖尖上,还道早先连亲生儿子都没这般上心过。”   这话既是真的,又不是那么真。四太太秦氏完全是出于嫡母的责任才对娇娇这般上心,可对比她那几个嫡子,却也没说错。毕竟她在儿子们跟前一贯都是严母,秉持的家训也是“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成行”。   对比前头几个儿子,秦氏对娇娇实在是太宽容了。   “那太太可曾听说过,那位新入府的冯姑娘是个不拘小节的人?”魏老爷问道。   魏太太掩嘴笑道:“老爷您说的……冯府对外说她是庶出,可谁人不知她是打小养在外头的?规矩什么的,还能同冯府那些庶出姑娘比?冯四老爷既是不愿意叫她早早的入府聆讯,必是心疼她的,规矩嘛,想也知道是个什么样儿。我还听人说,那姑娘体态略有些丰腴。”   外人并不知道内情,皆以为冯四老爷在外头金屋藏娇,想着他必是格外疼惜府外那人的,琢磨着若非瞒不下去了,或是想给爱女许一桩好亲事,也不会等到如今才将事情捅破。   谁又能想到,这里头竟然有这么多的误会,冯四老爷之所以这么晚才将女儿接入府中,完全是因为他刚获悉真相。   这时,魏老太太也开了口:“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若是没点儿瑕疵,人家冯老爷还能看中咱们?人要知足,要惜福。”   “母亲的意思,是同意了这门亲事?”魏老爷问道。   “我的意思……不管何人当了我的孙媳妇,我都会好好待她的。有缘进了咱家的门,成了一家人,那就别说两家话。哪个姑娘出阁前不是爹娘的心头肉?咱们待人家姑娘好,往后咱们家的姑娘嫁出去了,不也希望她在婆家过得自在一点儿吗?”   魏老太太话音落下后,屋内有那么片刻极为安静。魏太太想起当年刚嫁进门时的忐忑不安,以及这些年来舒坦的日子,眼圈微微有些红,偏她不是什么有文采的人,一个激动便脱口而出:“管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哪怕是头猪,那也是冯家养的金贵!”   得了,啥气氛都被她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母亲……”魏少爷差点儿没被他娘的那番话给噎死,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我没什么意见。正如祖母所言,不管何人嫁予我,我都会敬她爱她,此生绝不辜负。”   **   两日后,魏老爷便亲自登门拜访冯家,又一日后,黄褙子的官媒便上了冯府的门。   因着是两面皆乐意的,这桩亲事进行得格外顺利。   四太太秦氏作为娇娇嫡母,一方面她对娇娇有责任,另一方面她也确实想将娇娇早日嫁出去。她同冯四老爷夫妻多年,感情一直不错,上能孝顺老人,下能生养儿子,同妯娌们相处得也不错,同时又因为她能容人,就连房中的姨娘和庶子们,对她的评价也是十分的不错。   结果,这么个八面玲珑的人,差点儿就在娇娇这儿劈叉了。多亏冯四老爷能耐,在寻觅多方后,总算是给娇娇寻了一桩合适的亲事。   魏家那头也是极有诚意的,无论是提亲还是小定,一应礼节都做得格外地道。恰好,老太太生日后不久,便是端午佳节。依着府城这边的规矩,既是已经相看成了,哪怕尚未成亲,两家之间也该走动起来了,送礼自是免不了的。   端午不算大节日,可魏家还是备了厚厚的节礼,不光有给整个冯家的,还有专门给四房的,以及娇娇本人的,无论哪份礼都准备得很是完美,尽显自家的诚意。   与此同时,三房嫡女婠娘的亲事也已定下,对方是略次了冯家一等的人家,因着她年岁也不小了,便将亲事定在了今年秋日里。   亲事既已定下,各房都安了心。   娇娇徒然间就发现,家里人对自己更友善了,无论是长辈还是同辈,看到她时,面上俱是老母亲般的慈爱。 第34章   端午过后,就感觉一下子热了起来。而早在端午节前半个月,针线房的人又去各房主子处重新量了身量,好提前准备下夏裳。不过,针线房的人只负责做外头的衣裳,各人体己的小衣裳却是由房里的丫鬟们做的。   娇娇房里使唤的人不少,偏她又不是个多事的人,除了丁嬷嬷每每看到她就忍不住想叹气外,平常使唤的也就是张嬷嬷和霜降,再不然就是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   太太秦氏治家森然,娇娇平素并不管这些琐事,那些丫鬟们即便不是很瞧得上娇娇这个主子,也不敢做什么。   待端午后没两天,新的夏裳送了过来,这回针线房的人学乖了,盘算着横竖娇娇也不大可能被太太带去其他府上赴宴,用不着做那些掐腰的时兴衣裳,做的俱是宽松款式的,哪怕她略胖了一点儿,也不用担心穿不上。   只这般,娇娇换上新衣、新鞋,又得了新一季配衣裳的首饰,至于脂粉一类的,早就由丫鬟们领了过来。   霜降还特地告诉她,夏日里大厨房的饭菜有所改变,其中九成都是同春日那会儿不同的,甚至不光是一日三餐,就连点心的花样也都变了。   娇娇捧着小肉脸,笑得美滋滋。   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嘛,果然只有好好活着,才能遇到好吃的。   其实,真要算起来,大户人家的这些千金小姐们,最不爱的季节怕就是夏日里了。   这冬天,哪怕外头再冷,大不了躲在屋子里,冯家原是从京城搬过来的,就算本地不烧地龙,他们却还是特地请了北方的匠人做好的。冬日里,躲在温暖的屋里,捧着暖手炉,吃着荤素锅锅,偶尔看几页书,乏了就闭眼小憩一会儿,正好冬日时长短,往往没做什么事儿,一天时间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打发过去了。   反观夏天,哪怕冯家并不缺冰块,可因着未嫁的姑娘家不能轻易受凉,她们并不敢在屋里放置太多冰块,也不敢吃太多冰凉的解暑饮子,唯恐将来不利子嗣。   这么一来,日子可不就难熬了?再就是,冯家的姑娘们普遍都苦夏,一到三伏天便是各种胃口不开,人乏乏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偏偏也睡不了多久。想去园子里走走吧,又怕日头太大晒坏了皮肤,因此每日里只有在太阳落山以后,才会出来少少的走几步路。   每到了这种时候,便是府城大夫们往冯家等一些高门大户跑得最勤的时候了,毕竟也不光是未嫁的姑娘们,那些少奶奶们毛病也不少,要是正好摊上有孕的,就更折腾了。   冯家人丁兴盛,男丁尤为多,少奶奶们的数量也着实不少。几乎年年都有孕妇,自然今年也不例外。   娇娇去给秦氏请安的时候,就听到她吩咐跟前的嬷嬷。   “其他几房的随她们,你只管给我盯紧了六郎媳妇,她这还是头一胎呢,可不得仔细着点,她年岁也不大,该叮嘱的一定要叮嘱了,要是她有什么不乐意的,我来劝。”   别看秦氏对儿子们格外得严苛,可她对儿媳妇们却是宽容得很,前头那些年长并且生了好几胎的,她自是早已放手不管了,可这头一胎却是说什么都不能忽略的。   各方面都叮嘱了一番后,秦氏这才发现娇娇过来了,招手让她到跟前来,问:“最近吃食方面可好?有没有胃口不……开?”   秦氏也是说惯了,毕竟苦夏几乎是大户人家后宅女眷的通病了,区别也只在于程度轻或重了,基本上就没有哪个能例外的。可等她那话说出了口,她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估计就是唯一的特例了。   娇娇脆生生的道:“回太太的话,我吃得很好,大厨房的人手艺特别棒,虽说夏日里少了肉食,不过那些消暑菜真的特别好吃,还有每日里的点心,每一样都能看出来是用了心的。”   盛夏时分,少了大鱼大肉的硬菜,娇娇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大户人家又不需要下地,既没了体力消耗,少些油水是完全合理的。叫她尤为高兴的是,府里的点心简直太美味了。   绿豆冰糕、糯米凉糕、芙蓉糕……   酸梅汤、玫瑰露、菊花茶……   什锦水果攒盘、生津梅子果脯、番邦传来的奶品……   哪怕娇娇上辈子也算是吃够了各色美食,可自打来到了冯府后,她还是在不断的刷新自己的认知。   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她没见过的美味佳肴!!   秦氏看着她那两眼放光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要扶额,好在她及时想到娇娇的亲事已定,况且大厨房那边给的肯定是份例里该有的东西,不会额外给多了的。再说了,没听说过盛夏还能胖的,这不是已经砍掉了大部分的肉菜吗?   这厢,秦氏还在自我安慰中,那厢,娇娇也想到了方才听到的事儿,问秦氏嫂子们可好。   “挺好的,就是你六嫂刚查出怀孕两个月了,胃口有些不开。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你无需担心。”   孕妇胃口不开,听着好像确实不算什么大事。娇娇代入自己想了想……呃,还是放弃算了,代入不了。   就听秦氏又道:“人人都道酸儿辣女,她却是什么都不想吃。也是怀上的时候不好,最近这天,是一日热过一日,这档口做什么都不适合。”顿了顿,又叹气,“我同你说这个做什么?罢了,你且回去吧,家里的事儿无需你操心。”   娇娇应了一声,便回了自己的小跨院。   要说她如今完全无事可做,也不尽然,哪怕她已经被允许免学规矩,可管家理事方面,她却是自己想学的。   丁嬷嬷在秦氏身边待了多年,自然也是懂的,得知娇娇想学后,就自告奋勇的表示愿意倾囊相授。   娇娇很尴尬,这些事儿她会啊,甭管怎么说,她上辈子也是当家太太,就算日常生活中没那么多讲究,可自打她嫁人后就一直执掌着中馈,管家理事嘛,可比学规矩简单太多了。   不过转念一想,娇娇也觉得跟丁嬷嬷学一学不错,至少回头有个能摆在明面上的借口,不然她也没法解释她会管家这个事儿。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自认为该会的都会、该学的也都学了的娇娇,再度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明明她上辈子当了那么多年的家,哪怕从不管生意上的事情,可起码后宅一直都是她管着的,后宅一贯都是她说了算,吩咐一句话,任谁都要听,即便还称不上令行禁止,起码也算是管家有方了。   结果,在丁嬷嬷的教导下,娇娇感觉吧……   她可能当了个假的家,这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倒是丁嬷嬷,经历了前头那惨烈的教规矩后,对娇娇的要求是一再放低,看不懂账本没关系,不会算账也没啥,甚至完全不理解那些庄子田地的出产亦无关紧要,只要娇娇知晓自己到底有多少嫁妆,不叫人哄了去就成。   甚至再退一步说,哪怕真的叫人将嫁妆哄了去,但凡不像那些忍气吞声的软骨头似的,只要回趟娘家说道说道,保准吃不了亏。   丁嬷嬷:……真是好福气啊,甭管怎么盘算,大姑娘将来的日子都差不了。   霜降:……听了这么多遍,我好像都能看懂账本了,要不要也跟着学算账呢?   学规矩时,整个冯府都是不淡定的,尤其是直面娇娇的丁嬷嬷,更是一度恨不得跑回去抱着秦氏的大腿放声大哭。可到了学管家理事时,不淡定的人却变成了娇娇,毕竟丁嬷嬷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就是管家学的不好,也不会跟学规矩那样出现极端辣眼睛的场景。   “丁嬷嬷,你再教一遍吧,我再琢磨琢磨。”   “好,大姑娘您可听仔细了,这账目得先学会看,才能学着算,你看这边……”   等好不容易得了闲的秦氏听闻娇娇正在认真学习管家理事时,还懵了片刻,甚至从心底里冒出了一丝丝心虚,唤过身边的嬷嬷道:“要不要干脆让丁嬷嬷陪嫁得了,万一大姑娘闯出祸来,还能有个人帮着收拾收拾,免得她真将夫家给祸霍了。”   嬷嬷却道:“生意人家呢,既是能将生意做得那般大,又怎会连这点儿心眼子都没有?就算大姑娘嫁过去以后,真的将中馈弄得一团糟,那他们也照样能帮着将账目圆过来的。”   “我这不是担心那头嫌弃大姑娘吗?”   “他们敢!不过就是一个商户的后宅,大姑娘想玩管家理事,那就由着她玩呗,要是连这点儿善后的本事都没有,万一生意场上出了什么突发的问题,他们还不得抓瞎了?这大姑娘是帮着他们历练心境呢。”   秦氏被逗乐了:“你这张嘴哟……不过也是,人口那般简单,出也出不了大事,只是为难她将来的婆婆了,少不得还得昧着良心夸她真棒。”   想了想,她又摇头道:“唉,还是让丁嬷嬷陪嫁吧,少祸害点儿也是好的。我这个当嫡母的,也是盼着她嫁过去后过上和和美美的好日子。”   ……   秦氏怎么也不会想到,她随口的一番话,几乎说中了娇娇上辈子夫家的惨境。她更不会知道的是,那家人商量了数月,终于下定决心搏一搏这泼天富贵,可正准备请官媒去平安镇下河村提亲,却意外的得知了一个消息。   “什么?冯月娇……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辈子的夫家和这辈子的夫家不是同一个啊,上辈子是县里有名的富户,这辈子是府城的富商巨贾,财富值相当于1:100这样的。 第35章   娇娇上辈子的夫家,原本仅仅是县城里的富户,在本县还算是有些名气,家资不菲,人脉颇广,可甭管怎么说,他们家也没可能将生意做到府城去,不是能力不够,而是没那份机遇。   说来也是凑巧,去年深秋,娇娇同冯源一道儿往焦邺县刘家而去,因为自家没有马车,他们是从村中出发先去了镇上,再雇佣车马行里的马车往隔壁的焦邺县而去。   停留的时间倒是不长,不过前后也有两刻钟光景。偏就是这么点儿时间里,在车马行旁小茶摊子上候车的娇娇,叫人看了个正着。   这本不算什么,平安镇统共也没多少人,虽冠予镇子之名,实则也不过是乡下地头,一般妇道人家上街只需要有家人陪同即可,旁的类似于围帽一类的,全没有。娇娇本人也不曾在意,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坐在茶摊子上,直到冯源唤她上车。   在当时,见着娇娇的人着实不算少。哪怕那天时间还早,可乡人素来早起,加上娇娇体态异于常人,路过的人就算不认识她,也会下意识的多瞧上两眼。或是鄙夷她过于丰腴,或是羡慕她家中伙食好,毕竟她那个体态,不是一般二般的人家能养出来的。   娇娇上辈子的夫君,就在这些人中。   他家并非在镇上,来这里纯粹是个意外,偏就让他瞧了个正着,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甚至连念头都不曾动过。   再后来,俩人便没了交集。   谁知,从那日过后,他就一直在回忆这个事儿,总感觉娇娇那模样似曾相识,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毕竟他这辈子也没见过体态如此丰腴的年轻姑娘。   等到了年前,给各路大爷备年礼时,他才猛的想起了这个事儿,还不是因为要给冯家备礼,事实上他们家想给同在省城的另一户人家里头专管春秋佃租的管事送礼。而给那家送礼,是他们家唯一会上省城的理由。   从意识到娇娇长得很像曾经在那家无意间瞧见过的来赴宴的贵太太,到开始苦思冥想那位贵太太究竟是何人,再到查明了贵太太此人乃是总督府的人,还得继续核实她的具体身份……   这么一查,就到了开春。   又是好一通商议后,等这家人终于决定搏一把时,却是连端午节都过了。   本想着以娇娇那体型,先不说有没有人会上门提亲,就算有好了,那条件能同自家相比?盘算许久后,那家人请了县里的官媒,信心十足的登门准备提亲。   有时候,想的越美,结局就越惨烈。   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平安镇下河村的冯月娇,居然早在正月下旬就已经死了。   “娇娇啊,娇娇被她那黑心烂肠的外婆家给害死了!!”   “可怜了她爹,打小就命苦,亲娘早早的没了,千辛万苦讨来的媳妇也撒手走了,完了他爹年轻时熬了一身的病,前些年也走了。本来还有个闺女陪着他,想着就算将来闺女嫁了,那不还是他闺女吗?结果,唉……”   “要我说,这人呢,还得往前看,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源哥儿才多大?三十出头!这个年岁再娶一个又怎么了?他媳妇都没了十年了,他对得起刘氏了。”   “就是这个理!往年他还能说是为了娇娇,怕继母苛待了前头的孩子。可如今娇娇都……是该娶个,合该这么做!”   这父母没了,身为儿女要守孝,起码三年内不得办喜事。然而,事情掉了个头儿,那就是两说了,哪怕“娇娇”下葬不过数月时间,冯源再娶也是无碍的。   道理说得通,也真有人给他去做媒,无奈他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对说亲的人不理不睬,甚至最后索性离了村子长住县里了。   ……   特地派人打听了一番,得到的却全都是关于冯源要不要续娶的消息,那家人很是头疼,又不愿意相信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走了,有心查探一下娇娇的死是否属实,可一时间却也无从下手。   开棺验尸不是闹着玩的,且不说他们完全没把握,就算有好了,哪怕最后证明他们说的都是对的,闹这么一场也没有任何好处,甚至极有可能被依律重罚。饶是他们家在县城里算是知名的富户,却也没能耐大到足以跟律法抗衡。   不得已,他们只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谁知,他们这一跑也不是全无作用,起码提醒了几个有心人。   有心人也分好心和不安好心。   这冯源因为自家几代人丁单薄的缘故,几乎没有近亲,可就算是隔房的亲戚,那也是有亲疏远近的。而最亲近的,莫过于跟他们毗邻而居的六婶儿一家了。   娇娇出事后,除却冯源外,最难受的就该是六婶儿了。她是没三婶儿那般嚎啕大哭,却在娇娇下葬后,每到夜里就梦到那孩子,白日里也时常下意识的往冯源家的方向看,期盼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连下厨时,也会在脑海里闪过“这是娇娇爱吃的”之类的想法……   悲伤不一定是外放的,也有憋在心里出不来的。   六婶儿连着两三个月都是精神恍惚的,也就是迈入了五月里,稍稍有些缓和了一点儿,就在村道上听人提到了娇娇。往家里走时,鬼神差事的去了娇娇家,却在推开了院门后,沉默了。   不过几个月时间,房子变化倒是不大,娇娇家本来就没有养家禽牲畜,院坝里一贯就是空荡荡的,可就算这样,有人住和没人住,差别还是很大的。   譬如,以往娇娇还在时,白日里堂屋的门从来都是敞开的,旁边的厢房窗户也都是半开的,窗棱上还会摆几盆小花小草,肯定不是什么名贵的,而是村里其他孩子从各处挖来送给娇娇的。   娇娇在村里的人缘一贯不错,主要是她大方,贵重的东西肯定不能随便乱送,可她每回看到小孩子,都会给抓一把花生瓜子,偶尔也会给糖块点心什么的。下河村各家各户虽然都吃穿不愁,却也没有富裕到给小孩子买零嘴。因此,她这边时常会有孩子跑过来玩,包括六婶儿自家的小孙孙,也常过来,前几个月那孩子还念叨着娇姑姑哪儿去了,被他爹教训了一通后才不再提了。   “唉,娇娇哟,你年前要是没去刘家该有多好啊!”六婶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摇着头,一脸难过的转身往家里去了。   再难过,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往下过。   这日之后,六婶儿仿佛突然对冯源的亲事有了兴趣,她觉得村里人有句话是不错的,冯源才三十出头,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怎么着也该再娶一个。不同的是,旁人是觉得冯源续娶是传宗接代,可六婶儿却是琢磨着,娇娇长得同她亲娘刘氏又没半点儿相似之处,这要是冯源再娶一个,谁知道将来是生男生女?万一得了个长得酷似娇娇的闺女呢?   抱着这个想法,六婶儿当下将十里八乡的好姑娘都罗列了一遍,恨不得明个儿就帮着下聘去。   又几日后,隔房黍哥儿他娘跑来找她:“我听人说你想给他源叔寻个填房……”   “咋了?你有人选?你娘家那头的?”   “王家大闺女啊!你不记得了?就是我原先提过的那个。”   “哦哦,我有印象……要不你再跟我说说?太久了,我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   娇娇既不知道有人在打听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又有人想给她爹张罗亲事了,她只知道,家里的气氛仿佛徒然凝重了许多。   端午佳节过后,冯家一开始倒是平静得很,只是较之先前冷清了不少。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早先是老太太过寿,好多亲眷都争相往冯府赶,之后又是端午节,就算这节日不如过年来得重要,可来送节礼的还是不少。府上,连着一个月都是热热闹闹的。   是以,就算一度冷清了不少,娇娇也没往心里去,只是这状态一直存在着,连她这个隔几天才去给太太秦氏请安的人都发现了,情况似乎有些不大妙。   老太太身子骨倒是很健康,老太爷和几位老爷因为实在是不容易见面,娇娇不太清楚,她只知道她亲爹又离开了府上,去向不明。太太秦氏也没太大变化,只是眉宇之间还是有些犯愁的,倒是嫂子们一切安好,不知道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单纯的因为事情与她们无关。   观察了一番后,娇娇还是乖乖的窝在小跨院里,听丁嬷嬷教授管家理事,以及看账做账的本事。   用丁嬷嬷的话来说,假如娇娇学规矩是一窍不通,那么她学管家则好赖通了一窍,哪怕进步非常微弱,但起码还是有所进步的。   “大姑娘您好好学,过个十年八年的,兴许您就能看懂账本,顺便打理好您自己这个小院儿。”丁嬷嬷如是说。   娇娇:…………   我觉得你这是在骂我。   “行,我这就去同太太说,让太太将丁嬷嬷你送给我。”娇娇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因着她已经瘦了许多,哪怕较之其他闺秀仍是丰腴的,但体态已经无限接近于常人了,“这主意不错,我先前怎的就没想到呢?还有啊,得求太太再赏我一个针线上人,霜降她们的手艺虽然也不错,可也不能成天帮着做针线活儿吧?丁嬷嬷你觉得呢?”   丁嬷嬷觉得她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当下陪笑道:“大姑娘您可不能这会儿去,三房婠姑娘那事儿还没解决呢,太太心里头烦着,您可千万别自个儿撞上去。”   “婠、婠娘?”娇娇惊讶的道,“她不是年底就要嫁人了吗?出什么事儿了?嫁妆的事儿?”   那跟秦氏有什么关系?冯府的姑娘出嫁时,除了父母会出一份嫁妆外,还有公中规定的嫁奁,嫡出和庶出姑娘的份例是不同的,单论价值,前者要比后者的嫁奁贵重个三五倍。   可掌着冯府中馈的是大房,婠娘本身是三房的,无论怎么说也同秦氏没关系,身为婶娘,秦氏只需要在婠娘出嫁前给份添妆就成。   见娇娇盯着自己瞧,丁嬷嬷略一迟疑,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横竖这事儿也瞒不了多久了……三房婠姑娘那未婚夫婿家的老太爷快不行了。”   听到一半时,娇娇差点儿没被丁嬷嬷给吓死,毕竟婠娘已经没过一个未婚夫了,要是这个也凉了,估计下一个就该轮到婠娘本人凉了。   可要是未婚夫祖父的话,那就是两码事儿了,老人家嘛,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本就是过一日少一日的。   “大姑娘。”丁嬷嬷见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无奈的提醒道,“假如那家的老太爷真的没了,身为孙儿虽不用守三年,但一年孝期是免不了的。还有就是,他父母伯父母叔父母都要跟着守孝三年,就算是一年后,也没有长辈帮着操持婚事。这一拖,怕是就要整三年了。”   娇娇觉得没问题啊,长辈没了,身为晚辈守孝几年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至于晚嫁也是不怕的,她到底不是真正未出阁的姑娘家,想的是假如冯家这边要守孝,保不准那头就先往房里收人了,可如今要守孝的人是对方,那怕什么呢?甚至于因为还未嫁就先跟着守了孝,对方还得高看婠娘一眼。   丁嬷嬷就算没看透娇娇心里的想法,也看出了她面上的不以为然,当下愈发的无奈起来:“大姑娘,三房的婠姑娘是您的堂姐,她若不嫁,您还怎么……唉!”   对噢!   婠娘不嫁她也不能嫁,要是婠娘三年后再嫁,那她…… 第36章   娇娇才意识到婠娘的亲事同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而太太秦氏却是早已知晓了此事,并且在这几日里愁得茶饭不思。   嫡母难为啊!   秦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她外祖家甚至还是冯府的同族,等于说,单从称谓上而言,她还得唤冯四老爷一声表哥。当然,一表三千里,实际上俩人的血缘关系还是挺远的。   可不管怎么说,在一般世家里,夫妻多是面和心不和,或者干脆就是对外做做样子,展示一下所谓的恩爱夫妻样儿,内里如何只有自己知晓。可秦氏同冯四老爷的感情真心不错,俩人成亲二十余年了,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一贯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   直至娇娇被领回府中。   更确切的说,是娇娇向冯家众人展现了自我以后,秦氏才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感。   好不容易捱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也帮娇娇定下了亲事,虽说离她真正出嫁还有一段时日,可至少日子过得还是有盼头的。   结果……   小跨院里的娇娇还只是有些犯难,秦氏这边却是再三的同三房交涉。   “三嫂,我知晓你是疼爱女儿,可这事儿吧,要我说,还是得赶着点儿办。老人家都已经如此高寿了,想来也是盼着看到孙子娶妻的,既然那头有让婠娘提前嫁过去的想法,不如就……”   秦氏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婠娘先嫁了,那头的老太爷或是挺过去了,或是直接办丧事了,都与冯家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娇娇,想什么时候出嫁就什么时候出嫁,横竖只要婠娘一嫁,她便是府里头年岁最大的姑娘家了。   可三太太不是这般想的,她考虑得要更为周全一些。   “弟妹,你的意思我明白,可你也要体谅体谅我这片慈母之心吧?婠娘若是不嫁过去,大不了就晚三年出嫁,她待在府中也能多陪陪我,日子也更轻松自在一些。这婆家,怎么着也没有娘家来得舒坦,对吧?至于你说,底下的妹妹……澜娘和婳娘年岁都不大,再说那头如何,又不妨碍她们议亲的。大嫂那头我已经同她商量过了,她也是应允的。”   大太太还真就同意了。   正如三太太所言,无论婠娘的未婚夫家里是否需要守孝,跟冯家其实是扯不上太大关系的,她所出的嫡女澜娘照样可以走亲访友、相看议亲,甚至连小定都不会受到影响的。   至于出嫁,澜娘的十三岁生日尚未过,三年以后也不过才十六岁,这个年岁不算太大。而年仅九岁的婳娘就更不用说了,她还是三太太亲生的,当娘的怎么会不为她考虑呢?   这眼下,大太太应允了,三太太更是一力促成此事,而二太太的话,说真的,秦氏对她不抱任何希望。   二太太的情况跟冯家另外三房太太都不尽相同,她这人性子有些迂腐,成天不是礼佛就是外出去庄子上避暑、避寒,颇有种不理俗务的架势。而她自己所出的五个嫡子皆已娶妻生子,她房内的事务也由长媳代为掌管,至于未婚嫁的庶出子女,她全然不在乎,婠娘一事会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也不被她放在心上。   严格来说,二太太对自己那一房的庶出子女不算苛刻,就是冷漠对待,好坏都不会在意,一切都随缘吧。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得到她的支持,几乎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秦氏都快绝望了,偏前些日子冯四老爷又再度离府外出,先不说他未必就能知晓婠娘未婚夫家里出了事儿,怕只怕他就算听说了,也不会当一回事儿的。   说白了,早已过了知天命年纪的老爷子快不行了,还是别家的,就算那个别家是冯府的姻亲,冯四老爷也不可能太过于在意。   一方面,秦氏写了信派人送出府去,另一方面,她还是努力跟三太太沟通,看事情能否有所改变。   可三太太如何能乐意?   对方府里是希望婠娘早早嫁过去的,但这种行为同冲喜无异,假如冲成功了,那结果当然是好的,可万一不成呢?亲事既然已经定下来了,就没有再更改的道理,平白背上了冲喜不成的名头,对婠娘的妨碍太大了,尤其她早些年已经没了一个未婚夫。   三太太相当得不乐意,且她也确实不在意庶出儿女过得如何。   秦氏愁死了。   从五月下旬,一直到六月中旬,秦氏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唬得她那些儿媳们都一愣一愣的。本以为事情同自己无关,眼下瞧着秦氏这般犯难,赶紧纷纷上阵劝慰。   “太太,这儿女亲事本就随缘,再说亲事都定下来了,对方又是依仗咱们府的商人家,您又在担心什么呢?大姑娘但凡无过错,他们就不能挑理,更谈不上退婚二字。”   “可不是吗?太太您看大姑娘,这规矩是略差了点儿,可她却是个安静性子,平日里也仅仅是待在自己院子里,极少外出的。她这样子,如何犯错呢?就算她说的人家跟咱们家相当,没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也不能上门退婚呢。”   “我瞧着大姑娘挺好的,脾气软和性子直爽。嫂子们说她规矩差,可那是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的,商户家有什么规矩可言?她这样就算很不错了。”   “母亲,您还是安心等着,再不济也有老爷做主呢。”   秦氏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张了张嘴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默默的住了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少奶奶们不会明白的,秦氏与其说是心疼娇娇,怕娇娇的亲事再遭意外,不如干脆说是想急急的将娇娇嫁掉。   同样都是嫁闺女,三太太在婚事定下来后,只眼巴巴的盼着女儿能在府中多留些时日,可秦氏却是满心满眼的盼着娇娇赶紧出嫁。   前者是真的嫁女,后者那叫嫁祸!   偏生,这些话也不好对儿媳妇们说,秦氏只能无奈的表示道理自己都懂,只是心系女儿,无法安心罢了。   少奶奶们:…………   愣神之后,她们只道被秦氏的一腔爱女之心感动了。   秦氏能说什么呢?她只能转而再度去寻三太太,希望能扭转乾坤。   三太太不允。   所幸,在六月底,冯四老爷写了信回家,表示已经知晓了此事,又道他很快就会归府。   收到信后,秦氏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有心情面对娇娇了。因此,她使人唤了娇娇过来,将前头的事情挑重点说了说,安慰娇娇:“老爷给大姑娘挑的人家还是很不错的,哪怕遇到最坏的状况,大不了叫他们再等三年,有老爷在,他们也不敢言语的。”   娇娇其实不是很担心。   “嗯,有老爷太太做主,我很放心的。”见秦氏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娇娇又添了一句,“晚点儿嫁人其实挺好的,正好能让我在老爷太太跟前多尽尽孝。”   秦氏:…………   她怕的就是这个!!   直到如今,娇娇归来都好几个月过去了,秦氏依然想不通。她不懂,冯四老爷为什么非要将人带回府上呢?如果是盼着娇娇嫁到高门大户,回府倒是可以理解的,可这不是挑来挑去也只是挑中了一个商户呢?既如此,直接暗中补贴不好吗?横竖带回府上不久也该出嫁了,为什么非要带回来呢?   图!啥!   人在回家路上的冯四老爷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不过极有可能,冯四老爷本人也在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一时冲动,捅破真相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唯独娇娇,见秦氏微微有些变脸,还柔声安慰道:“太太你真的不用太担心,就算是一般的小门小户,也没的在亲事定下来后再反悔的,更别提是商户了。我以前听……听人说过,生意人最注重信誉了,要是信誉坏了,这生意只怕也是做到头了。”   秦氏倒是听到了她话里的停顿,不过也没多在意,她觉得多半是娇娇在回府之前听人提过的,心下琢磨着娇娇既然愿意嫁去商户,怕不是娇娇的亲生母亲就是商户出身的。   尽管这里头略微有些偏差,不过大体上还真就没猜错。   “你能这么想还是不错的。对了,你跟丁嬷嬷学账学得如何了?”秦氏问道。   “丁嬷嬷说,我学账比学规矩快多了。”   想想娇娇先前学规矩的惨状,秦氏愣是笑不出来,她迟疑再三,索性又在心目中给娇娇的嫁妆加厚了两成,盼着魏家那头看在冯家势大以及嫁妆丰厚的份上,对娇娇宽容一些。   待娇娇走后,秦氏颓废的靠在美人榻上,满目都是绝望。   “嬷嬷,你说大姑娘的生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怎么就能把闺女教成这个样子呢?我就不说规矩什么的,就说她这个性子,也太天真了吧?真以为这个世界都是美好的?我就担心,她这么嫁到了婆家,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太太您多虑了,这不是还有老爷吗?”   “倒也是。”   不得不说,娇娇能成功嫁掉,她爹是出了大力气的。甚至于,不光她这辈子,就连上辈子的亲事只怕也是……   秦氏愁得跟什么似的,却不知三房那头更犯愁,原因在于,三太太希望婠娘晚点儿嫁,婠娘本身却亟不可待的想要出嫁。   而另一边,娇娇回到了小跨院里,却被告知,二房的庶女在正堂里等着她。   整个冯府上下,除却四房没姑娘外,旁的三房都有不止一个,当然如今四房也有了,娇娇一个顶仨都没问题。   而所有的姑娘里头,最最尴尬的无疑就是二房了。   二房的庶女年岁不算大,可这年头,十一二岁就已经很懂事了,除非是父母特别宠爱,把孩子养的不谙世事。可很显然,二房那头是绝不可能的,庶女们一个赛一个懂事,七八岁就开始为自己打算起来,上了十岁后,就开始心心念念的盘算亲事了。   并非是恨嫁,只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好的未来。   好不容易婠娘说定了亲事,也定下日子,准备下半年就嫁出去,而紧随其后的娇娇虽然日子还没确定,不过等婠娘一嫁,估计就轮到她了,最晚也就是来年了。   结果,还没高兴多久,又摊上事儿了。   二房的庶女原是看不上娇娇的,毕竟娇娇是从府外带回来的,可如今事关自己的亲事,她们也顾不得看不看得上的问题了,只想让娇娇出头,劝婠娘赶紧嫁了,也好不耽搁后头妹妹们的亲事。   她们比娇娇更惨,至今为止还没个着落,且以二太太的性子,只怕会一直捱到拖不下去了,随便拣几个看得过去的人家,草草的将她们嫁了。   “娇姐姐,四太太疼你,方才可是特地唤了你过去说话?可有提到……”   娇娇就算不怎么通人情世故,也明白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最在意什么了,当下只道:“这些事情原也不是咱们能做主的,听老爷太太的话便是了,急也没用。”   急是没用,但是不着急却还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娇姐姐你可知道,婠姐姐其实也是想嫁的!”其中一人忍不住脱口而出,急切的道,“三太太只想着嫁过去就守孝日子太苦了,却没想过婠姐姐都十六岁了,再拖下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了,那边是希望她赶紧嫁过去的,她不嫁,谁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想法?要是真的记了仇,吃亏受罪的不还是她吗?”   娇娇很无奈:“那咱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见她们确实焦急,娇娇只能劝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既是出了,总该会有解决办法的,着急也没用呢。再说了,如今这日子不是挺好的吗?厨房又有了新点心,你们要一起尝尝吗?”   庶女们面面相觑,随后齐刷刷的摇头,脸上全都写着“不了,不了”。   就在她们颓废的告辞后没几日,冯四老爷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府里。   事关唯一的女儿,冯四老爷还是很在意的,在同秦氏见面商谈之后,他便径直寻上了他三哥。没多久,三老爷就出面同婠娘的未婚夫家商议,将原本定在年底的亲事提前,确定在七月底安排婠娘出嫁。   三太太得了消息,直接气了个倒仰,偏婠娘还是挺高兴的,欢欢喜喜的做针线、备嫁妆,抽空还要跟澜娘、婳娘说话,约定以后时不时的小聚一番。   而借着这个机会,秦氏也跟着忙碌起来,忙的不是旁的事儿,正是为娇娇准备嫁妆。 第37章   他们这一带,因着前朝遗风的关系,素来都有厚嫁闺女的习惯。当然,所谓的厚嫁也是因人而异的。   在前朝,未嫁女子的前程尽数系在父母身上,有那疼爱孩子的,便从女儿一诞生就开始准备嫁妆。像种许多适合打嫁奁的数目、将洗三满月抓周等等收到了礼金存起来、每年得的压岁钱分的新首饰尽数攒着……   备嫁嘛,本身就不是一两天之内能做到的,从女儿出生后开始准备,既能仔细周密的做准备,又有时间慢慢备齐一应嫁妆。   当然,伴随着前朝厚嫁之风的,还有另一种极端——洗儿。   都说孩子出生后三天要准备洗三,这也是一种洗儿。可惜此“洗儿”不同于彼“洗儿”,就因为崇尚厚嫁,很多人家在看到是女儿时,便狠心溺毙,或者直接丢弃在街道上,任凭她自生自灭。甚至很多还不是贫穷之家,不少殷实人家乃至富户都会这么做。   到了本朝,到底是过了些年头,除了一些讲究传承的世家大族仍然遵循古法外,平民百姓早已不讲究了,多的是女子毫无嫁妆出嫁。   然而,不管怎么说,府城这头终究跟底下的县城、村镇有所不同,但凡好面子的人家,都会替女儿备下嫁妆,一般至少会凑齐十二只箱奁。   正常情况下,府城这边给女儿准备的嫁妆都是十二抬、二十四抬嫁奁,多的话也就是三十六抬。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像冯家多年前嫁了唯一的嫡女,也就是同娇娇酷似的那位姑太太,她的嫁妆则是极为稀罕的七十二抬。   再多就不成了,得本身有爵位才成。   到了娇娇这一代,因着嫡女多了,就不是那么稀罕了。公中定的份例,嫡女出嫁陪嫁一万银,庶女出嫁陪嫁三千银。当然,真正出嫁时,陪嫁过去的不可能全是银子,而是比照着银子采买价值相当的各类田产、铺子、器皿等等。   不过,这也仅仅是公中而已。私底下,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亦或是其他的长辈想要贴补一二都是允许的。只是通常情况下,大家都会遵从旧例,不会过线。   太太秦氏就唤了管事嬷嬷前来回话。   “我原也没在意过这些事儿,前些年三房侄女们陆续嫁出去,也只是比着大太太、二太太给了添妆。谁曾想,这才隔了多久,就该轮到我嫁女儿了。早知道,我就该提前两年偷学一二的。”   “四太太说笑了,近两年嫁的都是嫡女,您便是学了,这不还得翻旧例吗?”管事嬷嬷笑盈盈的答着,“幸好当年庶姑太太们嫁时,公中都有记录,您可要瞧瞧?”   “你念吧。”秦氏语气淡淡的道。   管事嬷嬷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方才还热络的秦氏转眼就冷了脸,她只能将特地带来的旧例拿出来念了一遍,之后态度愈发恭敬的束了手等候秦氏发话。   其实,这也不怪管事嬷嬷轻慢,嫡母们对于庶女的嫁妆本身就是例行公事般的问两句,就跟风过耳一般,听过就算了。既不会往心里去,也不会多事的改旧例,基本上就是面子情做到了,旁的就是由着公中操办的。   如此这般,给庶女们的嫁妆谈不上有多好,不过大面子上肯定是过得去的。   嫁妆里,最大头的便是家具,这也是风俗习惯,夫家新房里的家具是由新娘陪嫁过去的,会提前派人量房,在成亲前一日铺房,准备妥当,也好叫宾客们仔细瞧瞧嫁妆厚薄。这也是为什么,但凡要脸面的人家都会给女儿备下一份挑不出理来的嫁妆。   可挑不出理,同真正落得实惠却是两码事。人家绣花枕头还能是稻草包呢,要在嫁妆里头动手脚简直太容易了。   别的不说,冯家这头庶女多半都是二十四抬嫁妆的,家具就能占一半,还有各种大型摆件、器皿等等,又占了一小半,真正值钱的类似于首饰一类的,怕是连个小匣子都装不满。   就这样,外人瞧着还是挺不错的,起码面上有光。   ……   管事嬷嬷将旧例一念,秦氏面上的神情就更不好看了。   “照你这么说,我竟是不用添什么东西了,三千两就能置办出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了?”   “回四太太的话,这体面也是分档次的,嫡姑娘的嫁妆体面,庶姑娘的嫁妆也体面,可这……”管事嬷嬷笑得一脸尴尬,她这会儿倒是明白秦氏的意思了,只不过她就一小管事,她能怎么办呢?   好在,秦氏本也没打算为难她,略一沉吟后,她只道:“别管那些旧例了,既然府里的规矩是给庶女定了三千两银子的嫁妆,就按这个来。拿两千两去城郊置办个庄子……记着,不要那种体面庄子,只要田里有出产的。”   庄子跟庄子区别大了去了,像二太太几个月前就去了她的陪嫁庄子,那是专门供她礼佛、散心的,风景极好,出入也方便,庄子上还有跑马的地方。以前二房嫡子们还小时,便经常同二太太一道儿出游。而庄子上仅有的产出,也是供自己那一房开销的,几乎赚不到什么钱。   像这样专门用来享受的庄子,便是秦氏口中的“体面庄子”。   至于“田里有出产”的,则是普通的农庄,小点儿的几十亩田地,大些的有几百亩上千亩的肥沃农田。没什么风景可言,甚至连房舍都是最普通的农居,少有主子会亲去。   两千两银子的话,若买那些体面庄子,怕是买不到好的。可若是单纯为了出产,那少说也能买个拥有一二百亩田产的庄子。   管事嬷嬷虽有些惊讶,却还是恭敬的点头表示记下了。这种庄子兴许一时间买不到,不过娇娇也不是立刻就嫁,有个半年一年时间搜寻,估摸着应该是能到手的。实在是不行,也可以同那些上赶着要同冯家交好的商户手里匀点儿,只要依着市场价给了钱,冯老太爷是不管的。   就在管事嬷嬷暗暗记下时,秦氏又道:“剩下的一千两,直接去金银铺子兑成金子,给她当压箱金吧。”   “四太太……是,婢子记下了。”管事嬷嬷满嘴苦涩的低下了头,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四房正院。   秦氏目光深邃的瞧着她,心知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能不明白吗?秦氏只差没把话砸到管事嬷嬷面上了,要是还不明白,她这位置直接换个人坐得了。可正因为明白了,管事嬷嬷心里头才这么难受。   待回到了前院,她只唉声叹气的去向上头汇报四太太秦氏的要求,当说到前头时,大管事还算镇定,及至说到最后,却是掩饰不住的满脸惊讶。   “真没想到,四太太对那位娇姑娘还真是上心。”   “大管事,那这个事儿……”   “原先是主子没发话,咱们动些手脚弄点儿辛苦钱也没什么,既然主子都说的那么明白了,再作幺岂不是嫌命长?照着四太太的话去做吧,尽量寻最好的。”   管事嬷嬷叹着气答应了下来,十分扼腕不能从这桩差事里捞到油水。   其实,买庄子这事儿里要捞钱还是容易的,就不说主子们不可能亲自前往庄子上看,就算去了,多一亩少一亩的还能看出来不成?退一步说,就算亩数正常,那田还分上中下呢,一亩上好的肥沃良田都抵得上十亩下等劣田了,这里头做点儿手脚简直太容易了。   可谁叫秦氏后头又添了那话呢?银票兑成压箱金,那可是短了一星半点就能被察觉的,不是敲打又是什么呢?   得了,这回置办嫁妆铁定是亏了本又赔力气的。   管事嬷嬷长吁短叹的去找人寻摸庄子去了,她还道府上好不容易又有庶出姑娘出嫁,能狠狠的捞上一笔,结果……   这真的还不如嫡出姑娘嫁出去呢,嫡母给亲生女儿置办嫁妆都没这么严苛的。   事实证明,有些话真的就不能乱说。没几日,三太太就唤了人来吩咐,让公中直接支一万两银子予她,她要亲自给婠娘置办嫁妆。   管事们:…………   三太太也不想的,她也是大户出身,当年亦是十里红妆嫁入冯家。可别忘了,冯府掌着中馈的人是大太太,她是半点儿权利都无。更重要的是,她生了六个嫡女。   前头四个出嫁时,已经陆陆续续掏空了她当年的陪嫁,这倒不是三老爷不给予支持,而是三老爷那官名头好听油水却不多,勉强也帮着凑了点儿,却仍然是杯水车薪。   等到了五闺女婠娘时,三太太手头上的余钱已经不多了。她既不愿意婠娘的嫁妆比前头四个姐姐差,又实在是拿不出太多的钱来,思来想去,她决定亲自为婠娘采买,省得公中尽给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这下可好,公中倒是省了力气,除了秦氏要他们寻摸的庄子外,旁的就太简单了。   府中这些事儿,是瞒不住那些有心人的,更别提本来也没人打算隐瞒。很快,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就连一贯不怎么理会外头是非的娇娇,都听丁嬷嬷提了不少。   娇娇愈发觉得,丁嬷嬷是要跟着自己陪嫁的,不然怎么原先不多话的人,近一两个月以来,恨不得把所有的经验都传授给自己呢?   不过,对于娇娇来说,这倒是好事,丁嬷嬷就算在规矩上严苛了点儿,可架不住她是太太秦氏跟前的老人,见多识广。有这么个人在跟前杵着,要动心思耍花招是不可能了,可同样的,别人要使手段也能叫丁嬷嬷给识破了。   这样也挺好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么简单的道理娇娇还是明白的。   “我早就知道太太是个好人,温柔善良,一派和气。”娇娇手里打着络子,她原本是听了丁嬷嬷的话,准备亲手做个荷包的。结果在手指头连着被戳了七八下后,她本人还没放弃,丁嬷嬷就叫了停,直接拿线给她,叫她打络子了。   丁嬷嬷听到娇娇这话,很是诡异的沉默了一瞬。   她本就是秦氏的陪嫁丫鬟,许的也是秦氏陪嫁铺子里的管事,可以说从七八岁来到秦氏身边后,她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不说十分了解,起码她对秦氏有着七八分的了解。可饶是如此,她也不觉得秦氏这人跟温柔善良、一派和气有什么关系。   沉默过后,丁嬷嬷就跟间歇性失忆一般,直接将方才那段给跳过去了,径自说道:“太太吩咐了,若是大姑娘有什么偏好,可以提前支会一声,她要给您准备家舍、器皿。”   “我没什么偏好,随太□□排吧。”娇娇头也不抬的打着络子,心道,要是刺绣能跟打络子那么简单就好了。   在她的心目中,各项事务按照难度划分得极为清晰。   难度排在第一的是学规矩,主要原因在于她那些错误的规矩已经在她的脑海里生根发芽了,短时间内想要纠正估摸着是不太可能了。   第二则是学账,学到如今,她勉强能看懂账目了,前提是账面要简单易懂,还不能是太复杂的账目,至于故意使坏做假账那就更为难她了。一句话,她就算学会了看账目,要是有人刻意隐瞒,她仍旧毫无办法。   再往下就是做衣裳以及刺绣了,她本就不擅长女红,上辈子出嫁前还会略动动针线,出嫁后那就没碰过针线。至于这辈子,先前在下河村时忙着减肥,去了刘家又忙着懵逼,到了府城冯府则忙着学规矩以及糟蹋家里人,女红什么的……别提了。   还是打络子简单啊!   当然喽,万事之中,还当属吃喝最简单。   至于那些个她本就不擅长的事情,还是交给擅长的人去做吧。别个姑娘兴许会按着偏好准备嫁妆,可若是她真的依着偏好去办事,怕只怕回头弄出个四不像来,她自己倒是无妨,就怕连累冯府丢了脸,要是再把太太、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那多亏心呢。   在娇娇看来,冯府上下都挺好的。就是吧,姐妹们爱哭了点儿,嫂子们爱叨逼了点儿,太太早先看着有点儿凶,如今倒是觉得她面恶心善了。   就连拒绝她前去晨昏定省的老太太,都被她贴上了身子骨不好的标签,老人家喜清净怕热闹听着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不可能体谅。   丁嬷嬷不知道娇娇脑海里的想法,只道她是感受到了秦氏的一腔爱女之心,无语的同时,又劝道:“大姑娘若真有偏好,还是早点儿说出来比较好,到底府里没人知晓您的喜好。”   在府外长大的这个事儿,换个人早就成痛脚了,偏娇娇一点儿也不在意,随口道:“那就照着小跨院的风格去办吧,我瞧着这就挺好的。”   好歹得了一句准话,虽然这话听着特别敷衍,不过丁嬷嬷还是领命去秦氏那头回复了。   只这般,两房太太都急匆匆的给女儿置办嫁妆。而相对来说,三太太更为忙碌。   哪怕她先前已经给婠娘准备了些许,可一来出嫁的时间足足提前了小半年,二来没钱这事儿就不好办,这么一着急上火的,到了七月中旬,三太太就病倒了。   明面上,三太太是为了给女儿置办嫁妆累病的,可暗地里,却有传言说,三太太根本就是被婠娘气到病倒的。   具体的情况暂时无人知晓,只听说三太太病倒前夕,婠娘曾与她争吵,并拿帕子掩面哭着从三太太房里跑了出来。   等到连娇娇都听说这个事儿时,离婠娘出嫁的日子,只余不到五天光景。 第38章   “儿女都是债啊!”三太太满脸病容的躺在床榻上,拉着四太太秦氏的手,不由的泪流满面。   秦氏心有戚戚然的点了点头。   其实,这些个感概,秦氏原本是没有的。哪怕她生了七个嫡子,还养了两个庶子,可因为嫡子们各个都很出息,庶子们则乖巧懂事得很,全都不是闹腾性子,她前半辈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心如意。   直到娇娇来了府中。   可甭管怎么说,娇娇给她的难处都不是出自于本意的。再说了,秦氏本身就对娇娇没什么感情,只是基于嫡母的职责。加上她这人极为在意颜面,生怕外头传出她苛待庶女的流言来,这才心心念念的想给娇娇说个好人家。   说白了,秦氏对娇娇是责任,而非真的有所谓的母女之情。   可三太太不同啊,她的命较之秦氏,简直就跟黄连水里泡着似的。   看她的妯娌们就知晓了。   大太太是大家出身,行事做派都极得老太爷、老太太的赞誉,她亲生的孩子倒是不多,嫁过来都有将三十多年了,只得两子一女。又因为她性子同四太太秦氏差不多,并不是很介意房内人,因此她的庶出子女也不少,可就算全加在一道儿,也比不上她所出的嫡子嫡女们。   二太太出身稍逊一筹,脾气较之妯娌们也略差一些,年轻时很是爱使性子,不过如今年岁大了,倒是反而爱上了诵经礼佛。可甭管怎么样,看她对庶出子女的态度就知道了,冷漠到眼里根本就没有那些人。饶是如此,又有谁会教训她呢?只因她生了五个嫡子,且嫡长子还是正经的进士及第,可以说是小辈儿里头最为出息的一个。   四太太就更不用说了,她的出身兴许没大太太这么好,可架不住她同冯家本身就是沾亲带故的。中表亲不光在平头百姓里面流行,高门大院同样喜欢亲上加亲,更别提她嫁过来二十多年,一共给冯四老爷生了七个嫡子,就因为这样,哪怕她把庶子们养的同姑娘般安静怯懦,也没人敢置喙。   唯有她……   三太太越想越伤心:“弟妹,你说我这辈子是图什么?辛辛苦苦的养大了六个闺女,该教都教了,好不容易将她们养到这般出众,又得帮她们挑婆家……一个两个的,就这样带着我千辛万苦备下的嫁妆走了,一年最多回来一两趟,我图什么呢?”   “孩子不都是这般的?你还一年能瞧见孩子一两趟呢,我那几个儿子,不是说出门就出门的?一年回来一趟都是奢望,前头老四老五不就去京城求学,一待就是六七年?”秦氏安慰道。   “单要是为孩子付出也就算了,我是她们的亲娘,为她们考虑也是应该的。可谁知道,她竟是毫不领情!”三太太越说越伤心,伤心之余还带着几分不甘,“我这不都是为了她好?”   秦氏都不用想,就知道说的是婠娘。毕竟婠娘前头那四个都嫁了,嫁出去还不是一两年的事儿。至于婳娘,今年才九岁了,她又懂什么呢?   不过,就算秦氏已经猜到了那个罪魁祸首,她也不能直愣愣的说出来。别看三太太这会儿气得很,真要有人编排她闺女,不定被她记恨成什么样儿呢。   当下,秦氏只叹息道:“我倒是认为,咱们当母亲的,把该做的事情都帮孩子们做到了,旁的就听天由命吧。三嫂您想想,咱们生孩子养孩子,难不成就是图他们领情?”   三太太沉默了。   道理谁都懂,可骤然被心爱的闺女伤透了心,还真就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开的。   说白了,三太太跟秦氏有着本质的区别,她是真的将女儿们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不光疼了多年,就连女儿们将来出嫁后,在夫家会不会受委屈,能不能将日子过顺,都得考虑进去。不像秦氏,作为嫡母她只需要大面子过得去,再就是盼着娇娇别被夫家休回娘家就成了。   ——最后那个估摸着是不太可能的,除非魏家嫌日子过得太好了。   妯娌俩说了一通话,最后还是秦氏瞧着她面露疲惫,这才主动告辞离开。等她离了三房院子,刚回到自己那儿后,就得到信儿,说大太太有请。   秦氏再度长叹一口气。   怪不得老话常说,人多是非多。她原先认为,妯娌里头属二太太最难搞,结果人家才不多事,琐事推给长媳,紧要事推给妯娌,处理不来的麻烦事也有老太太帮忙兜着,日子过得虽然独了点儿,却比谁都更为舒心。反而另外俩妯娌……   不得已,秦氏再度起身,准备往大房那头去。临出门前,她忽的想到了什么,又派人去唤了娇娇,略等了片刻后,带上娇娇一道儿往大太太那头去。   娇娇一脸的不明所以,她好端端的待在自己屋里打络子,不知怎的就被唤了过来,还没行礼问安呢,就又被带出了院子:“太太,咱们这是……”   “去找你大伯母。”秦氏倒没斥责娇娇多话,只是神情淡淡的回了一句。   听她这么说,娇娇也不好再追问,就是心里仍是纳罕,琢磨着丁嬷嬷是不是把消息听错了,不是说三太太被婠娘气得病倒了吗?怎么秦氏就往大太太那头去呢?还有,再过几日就到了婠娘出嫁的日子了,府里居然还是这般不慌不忙的……   四房离长房的院落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因此她二人是坐上软轿去的。毕竟这会儿天气还很是炎热,这会儿又临近晌午,着实晒得慌。   约莫一刻钟后,二人到了大太太处。   大太太见到秦氏带了娇娇过来,微微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笑着吩咐丫鬟上茶水点心,这才对秦氏道:“四弟妹可是去瞧过三弟妹了?她如何?”   “瞧着精气神还不错,想来略调养个几日便能康复了。”   “几日……这眼看婠娘就要出嫁了,她当母亲的还能不露面?婠娘也是,明眼人都知晓三弟妹这是为了她好,备下的都是实惠东西,偏她年少不知事,只想要面上好,却不知这过日子靠的就是实惠。”   秦氏瞧了一眼娇娇,见后者已经拈了点心欢欢喜喜的开吃了,略略一噎,转而又看向大太太:“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喜好,就好似我那几个儿媳,有人喜欢丹青,有人喜欢刺绣,还有人这两样都不喜欢,独独爱琢磨棋盘残局。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吧?由她们去呗。”   “儿媳是儿媳,女儿是女儿。”大太太有心通过秦氏同三太太转达话,偏秦氏滑不溜丢的怎么也不肯入套,弄得她脑仁疼,“你说的也有理,横竖儿孙自有儿孙福,遂他们的愿也没错。”   “可不是这个理吗?大嫂您瞧娇娇,她不爱学规矩,我家老爷就劝我算了吧,她独好吃喝一口,只要别过量,我也由着她了。人嘛,互相体谅才是最要紧的。”秦氏笑盈盈的接口道,“说起来,我还挺舍不得娇娇的,还想着回头同老爷仔细说说,让娇娇多陪我一段时日。”   大太太满脸的无奈,她算是看明白了,秦氏是打定主意不掺合三房的事情了,连想多留娇娇这话都说出来了,可不是铁了心要跟她做戏吗?可妯娌毕竟不是长辈对晚辈,很多话她也不能直接丢出来,只得叹息着摇头,不再相逼。   “你回去吧,有事我再唤你。”大太太放弃了。   秦氏笑盈盈的起身告辞,唤上娇娇,离开了大房。   娇娇:……???   坐了一刻钟的软轿到了大房,你俩才说了几句话就要走?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娇娇以为她俩要聊很久很久,拈了块点心格外秀气的在那头啃啃啃。结果,才啃到第二块点心,这就要走了?   您倒是早说啊!!   悲愤的娇娇垂头丧气的跟着秦氏离开了大房,完全不知道这大热天的跑这么一趟是为了什么。   却听秦氏道:“婠娘出嫁的日子是早就定下来的,她乐意也好不乐意也罢,到了时辰就得上花轿。至于你……老爷的意思是,挑个年前的好日子。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这般的话,你怕是一个年都没在府上过过了。”   娇娇是今年二月底才来到府城冯家的,若是今年年前就出嫁,那她确确实实是没在家里过过一个年了。   从未在冯府过过年,那还算冯府的人吗?   这个念头在娇娇心里打了个转儿,不过很快就叫她抛开了。其实,算哪家的人真心不重要,反正在她心目中,她还是桑平县平安镇下河村的冯月娇。   见娇娇没吭声,秦氏以为她不愿意,遂又开口,不过提的却是另外一桩事:“你可知道婠娘在闹什么?”   娇娇以为这是单纯的疑问句,只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同她不熟。”   秦氏颇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好直说她这是反问,略缓了缓,干脆直截了当的道:“婠娘闹别扭的原因有两个。其一,三太太给她备下的嫁妆与我给你准备的相似,不是指价值,而是偏向。我和她都偏向于内里实惠,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都叫咱们剔了出去。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捏着庄子、田产、金银这些,远比古董字画更安心。”   这话娇娇很是赞同,上辈子她爹给她准备的嫁妆也是这一类,就是轻易能出手变现的,也是防备着将来万一遇到了难处。   因此,娇娇只道:“这样很好啊,古董字画有什么用?遇到喜好一样的还能换取高价,若是碰上不好这口的,价值千金的名家字画还不定能不能换到几顿饭呢。”顿了顿,她又好奇的问,“不说我,我只好奇三太太为什么不干脆面子里子一起给婠娘补足呢?”   秦氏被噎了一下,偏娇娇提前强调了说的不是自己,因而她也不好接话。可就算说的是三太太母女,那她同样不好接下去,道理很简单,谁不知道面子里子一起补足是最好的?这不是三太太差钱吗?她们母女俩的矛盾在于,二选一,三太太选择要里子,而婠娘选择要面子。   偏生,娇娇还好奇的看着秦氏,一副等待答案的模样。   “这只是其一。”秦氏假装没看懂娇娇眼底里的好奇,径自说下去,“还有其二,婠娘跟你不同,她的嫁妆是很多年前就开始准备的,因此有一部分是旧的。”   “田产、金银还分新旧?”娇娇愈发好奇了,“谁家的田产也不能是簇簇新呢。金银的话,若是嫌旧,大可以拿去外头找人炸一炸,花不了几个钱,就能变得跟崭新的一样。”   秦氏再度被噎住了,她安慰自己,横竖娇娇马上要出嫁了,用三太太的话来说,嫁出去的女儿最多一年回来个一两趟,她受得住!   “我说的是其他物件,也不是很旧,就是……婠娘先前说的那桩亲事,在那会儿,三太太就替她准备了不少嫁妆。如今她要出嫁了,嫁妆里头有一部分就是当初的旧物。”   娇娇这回终于明白了,敢情婠娘闹腾,不光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还有嫌晦气的意思?可问题是,秦氏特地同她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娇娇慢吞吞的回到了自己的小跨院。   她早先去秦氏那头时,只带了霜降,而霜降又被她留在了秦氏那院子,当然人家早就自个儿回来了。因为不知道秦氏唤娇娇有什么事儿,见她回来后,霜降、张嬷嬷和丁嬷嬷都一拥而上:“大姑娘,太太寻你做什么?”   娇娇:………… 第39章   秦氏找她究竟有什么事儿呢?   对此,娇娇本人也挺狐疑的。她回想了片刻后,愣是没办法系统总结这个事儿,憋了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怎么说呢?她就记得秦氏先是遣人把她唤到了正院里,然后带着她一起坐软轿往大房那头去,待了不过片刻光景,又原路返还,最后从容的将她放生……   哦,她懂了,这是遛她玩呢。   兴许是因为娇娇面上的神情实在是太过于凝重,丁嬷嬷等人有些被唬住了,不由的屏息静气的看着她。   反正等娇娇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三双六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瞧。   默默的咽了下口水,娇娇迟疑的道:“其实太太也没什么紧要事儿……”   丁嬷嬷以为她是不方便说,只安慰道:“大姑娘您别担心,这未出阁的姑娘是家中的娇客,即便真的闯了祸,也不会受到太严格的惩罚。况且,咱们几人都是注定要陪房的,您还是说了吧。”   这些话能从丁嬷嬷口中说出来,还是挺让娇娇奇怪的,要是换做是张嬷嬷或者霜降,那就更加自然了。   可丁嬷嬷也是无奈,随着她在小跨院里待的时间愈发长了,回到太太秦氏院里的希望也愈发渺茫了。时至今日,她基本上已经放弃了,改为用心为娇娇打算了。   娇娇又想了想,她隐约意识到,秦氏唤她过去,很可能仅仅是拿她当挡箭牌用的。这种事儿也不算稀罕,妯娌之间不会有太多的忌讳,哪怕说的是家中秘辛亦无妨。可要是当着小辈儿的面,很多话就需要避讳着点儿了。也不一定是防备,仅仅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再一个,娇娇的身份终究同府中其他姑娘不同,她是在府外长大的,回到冯府不到半年光景,大太太本就是个谨慎的人,自是不会当着娇娇的面说事儿。   可这也是娇娇自己感觉的,对不对是一回事,她也不能将自己的猜测同下人们说。   见丁嬷嬷等人还眼巴巴的看着她,娇娇索性用最简单的语言讲述了一番她被秦氏召见后的所有行程,就是那种剥离了一切形容词的直白说明,就跟行事录似的。   作为秦氏跟前的老人,丁嬷嬷成为了几人的关注点,她也不负众望,在追问了几句后,很快就理清了头绪:“这事儿同咱们大姑娘无关。”   娇娇拿眼瞥她,等着她说后续的话:“……这就完了?”   丁嬷嬷先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咱们府上素来面子大于天,甭管婠姑娘如何折腾,这亲事既是已定下,到了日子她就必须上花轿。至于嫁妆合不合她的心意,她是笑着出门子还是哭着出门子,跟咱们可没关系。只是一点,待婠姑娘嫁出去了,估摸着很快就该轮到咱们大姑娘了。”   张嬷嬷也附和的点了点头,她在拨给娇娇之前,也是在秦氏院子里当差的,只是先前并不曾近身伺候过,在秦氏跟前并不得脸。也因此,她倒是比丁嬷嬷更自在些,只因对她而言,跟着娇娇属于升职了,哪怕娇娇嫁的是商户而不是官宦人家,对她这么个老嬷嬷而言,区别并不大。   至于霜降,她比其他人要更为忠心一些,只因像她这样已经给了人的大丫鬟,若是娇娇不要她,她便失了再当大丫鬟的资格,府上的主子们可不会自降身价要她这个伺候过外室女的丫鬟贴身伺候。   她们几人,哪怕称不上是忠心耿耿,但起码在出现更好的选择之前,她们荣辱都是系在娇娇身上的。   就听那张嬷嬷道:“早点定下来也能更为安心一些,横竖大姑娘的嫁妆已经差不多齐全了。”   这嫁妆嘛,要是想件件合心意,想要置办妥当估计就得费一番心力了。可假如只是寻些价值相当的合宜事物,那自是简单得很。   婠娘的嫁妆属于前者,娇娇的嫁妆则属于后者。   正因为如此,明明婠娘的嫁期更靠前,开始准备的时间也早,愣是比娇娇还慢了些。   可丁嬷嬷有句话是说对了,再慢也得掐着时间来。   在后面两三日里,据说婠娘又闹了一通,逼得三太太开了私房给她添了不少东西。后来,又听说三老爷看不下去了,勒令她乖乖听话。于是,婠娘就老实了。   至少在明面上,婠娘没再折腾什么。   到了婠娘出嫁那一日,娇娇仍是同二房那几个庶女站在一道儿的,她们既不能送嫁,也不能去前头院子,甚至连去新娘子的房间都不成,只因婠娘房里有大房的澜娘,她自己的亲妹妹婳娘,以及几个庶出的妹妹。   人够多了,就不需要隔房的庶女们来凑热闹了。   最终,娇娇她们不过是在三房的后罩房里待了半天,至于姐妹添妆的礼物,则在多日前就由丫鬟送到了婠娘处。娇娇是听了丁嬷嬷的话,拣了样精致小巧的发钗,装在盒子里送去的。反正这就是个意思,她把面子做足了,婠娘也不会计较一个隔房庶出堂妹送的礼物价值几何。   几个堂姐妹坐在一道儿,自是吃吃喝喝外加随口闲聊着的。   从身份地位上来说,二房这几个庶女是高于娇娇的。不过,事有例外,二太太显然不在乎外人说三道四的,更别提她只是态度冷漠,并不曾真正的做出苛待庶出子女的事情来。可饶是如此,对于这几个庶女而言,日子还是很难熬的,尤其在亲事上头。   这听着外头热闹的催妆声,她们琢磨着自己的亲事,实在是欢喜不起来。又见娇娇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当下也不知是嫉妒还是无奈,几人心头皆是五味杂陈。   就有交好的时不时低声聊个几句,也有人试图将娇娇拉入聊天里,无奈娇娇在这种小聚里,一贯都是只带上耳朵的,光听不说,对她而言,嘴是用来吃的,而非用来议论编排的。   只她这个性子,叫府上其他庶女很不乐意,偏就得了丁嬷嬷的夸奖。   丁嬷嬷还特地叮嘱过她,只要离了小跨院,哪怕还在府中,也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很多话都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个说不好,或者碰巧传到了有心人的耳里,怕是会折腾出是非来。   娇娇从善如流的表示,她一定能够管好自己的“嘴”。   若是无意义的问候聊天,她只需要时不时的点个头,嗯两声,表示出自己带着耳朵听着就成。可要是出现不好回答的问题,她就低头猛吃,哪怕点到了她的名,也照样可以假装没听懂,糊弄过去并不难。   四房上下的意见相当得统一,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太丢人,旁的一概不用管,横竖满打满算她在府里待的日子也就最后几个月了。   这不,娇娇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点心,光看她的吃相,其实还是挺秀气的,尤其她如今已经不像原先那么胖了,跟那些杨柳腰的大家小姐是不能比的,可身材已经无限接近于正常人了。   点心要小口小口的咬,最好在入口时,拿帕子稍稍遮挡下嘴巴;喝茶时,也不用着急,先掀了盖子瞅上几眼,轻轻的吹掉浮沫,然后极小口的呷口茶……   旁的规矩她是改不了了,可在用餐方面,因为练习的次数太多了,看着倒是比原先高雅多了。唯一遗憾的是,就算她的用餐习惯好了很多,那份量也依旧没减多少。   只这般,娇娇边吃喝边留意姐妹们的动静。   兴许是因为她蠢笨的印象已经深入其他人的脑海了,又或者是她吃得太专注了,其他人完全没想过要防备他。也因此,哪怕娇娇只分了一点儿心神出来,还是听到了一些消息。   “……婠姐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那嫁妆,听说价值超过三万银子了。”   “你听谁说的?别想了,真要价值这般高,她开心都来不及还会闹?你真以为她有这般贪心?”   “没吗?可公中就出了一万银呢。”   “统共也就那么多吧,三太太贴补的不多。”   “真的假的?不是说拗不过她,暗中掏私房贴补了不少吗?难道贴补的都是些不值钱的?这不大可能吧?”   “三太太那性子,若是手头宽裕,直接就给了,哪里用得着婠姐姐借机闹起来?说白了,就是前头贴补的太多,她手头上没有余钱了,这才没法贴补。既是没有,任凭你闹得再过,还不一样是没有?咱们屋子里的摆件家舍都是有定数的,属公中的,又不能给。”   “不管怎么说,那也比咱们好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公中给嫡女的嫁妆标准是一万两银子,给庶女的则是三千两银子。这一看,数额相差三倍有余,可实际上算起来,这并不算过分,毕竟嫡女和庶女所嫁的人家,相差更大。   这么说吧,庶女有三千两银子标准的嫁妆,基本上就不愁说人家了,嫁过去以后,夫家因为早就知道是庶女,亦不会有太高的期许。因此,这份嫁妆已经算是极为体面的,保准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反观嫡女的情况却是不同,因为就连公中都觉得,庶女出嫁嫡母最多也就添个妆,绝大部分还是出在公中这份嫁妆上的。可嫡女不一样啊,公中出一份,自己那房再出一份,而且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房里出的那份才是真正的大头。   就说多年前,姑太太出嫁时,公中出的那份嫁妆压根就不被她看在眼里,只因老太太为她准备的嫁妆就高达四五十万银。   同样的,大房的嫡女澜娘,即便如今年仅十三岁,亲事也尚未完全敲定,可她的嫁妆却是从她出生之日就开始准备了。至今为止,据说至少价值二三十万银。   都是嫡女,差距如此之大,更别提里头还有上门亲事的旧物,怎能不叫婠娘生气呢?   几个庶女在这边说着嫁妆的事儿,嫡女们亦是如此。   相较于心里苦闷的新娘子婠娘,澜娘更心疼年岁最小的婳娘,偏婳娘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两眼晶晶亮的看着正在梳洗打扮的姐姐,只偶尔才会回澜娘一句。   澜娘倒是不生气,她与婳娘差了四岁呢,自问身份地位都更高,又因为从她母亲处得了不少的消息,如今看向婳娘的目光里只有同情。   而此时,窗外又传来催妆声,终是到了上花轿的时间。   婠娘由着人摆弄,看似乖巧听话,实则却已经认命了。她原先并不清楚他们那一房的钱财数额,只以为母亲疼惜妹妹,想多给妹妹留些嫁妆,这才狠心没管自己。等前个儿被父亲狠狠的训斥一番后,她才明白,原来是家中没了钱财,她母亲当年的嫁妆,其实早在她三姐出嫁时,就已经耗了个七七八八。到她四姐出嫁时,连她父亲的私房都被搜刮一空。如今,还能凑出这些银钱给她添妆,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本人既想体谅父母,又心疼尚未说亲的妹妹婳娘。可真的等到了出嫁的正日子,她的心中却只余对未来生活的惶恐。   ……   婠娘一出嫁,娇娇的亲事就被提上了议程。不过,真正上心的也就是四房这边,府中其他人是完全不在乎的。   当然,一旦日子定下,其他人的添妆也会紧随而来。对于嫡女来说,添妆是不算什么,长辈们给的还行,同辈之间多半只是个心意。可庶女却不同,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娇娇的好日子尚未确定,倒是婠娘回门了。   据说,前院为姑爷开的席面极为热闹,也算是宾主尽欢了,可后宅这边,连一贯乐呵呵的婳娘都红了眼圈,三太太更是在婠娘离开后,再度病倒了。   确切的说,是病情加重了,因为她的病一直就没好过。   等又一日后,秦氏派人唤了娇娇去说话。   没了晨昏定省是能省下不少事儿,不过说个话倒是麻烦了许多。娇娇倒是没想过要偷这个懒,若是寒冬腊月的,早上多睡一会儿是个很吸引人的事儿,可如今是盛夏,即便快要临近秋日了,天气依旧很炎热。这个季节,早起一点儿也不痛苦。   可秦氏仍然坚定的免去了娇娇的晨昏定省,明面上是心疼女儿,真正的理由倒也不难猜。   ——谁乐意大清早的刚起来就给自己添堵?   等娇娇跟着丫鬟去了秦氏那儿时,意外的发现她亲爹也在。   屏退丫鬟后,秦氏开了口:“大姑娘,我同老爷商议过了,本来是打算让你好歹在府里过个年。可我们琢磨着,也不差这么个日子,主要是你年岁不小了,魏家大少爷更是,就想着吧……十月里有个很不错的日子。”   特地唤娇娇过来,其实并不是同她商议,而是告知。   又因为娇娇到底跟府中其他待嫁姑娘不一样,秦氏很担心她闹起来害自己失了颜面,因此还是决定探探她的口风。假如娇娇真的不愿意,也可以再商量一番,或者是从旁的方面弥补一二。   这是秦氏的想法,当然也是冯老太太的想法,不然光凭她一人,是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冯四老爷的。   作为亲生父亲,冯四老爷还是希望能多留娇娇一阵子的,毕竟他这辈子还没跟娇娇一起过过节。偏这个理由又不能说出去,只因整个冯府都以为娇娇是外室女,以为前些年冯四老爷过节未归都是同外室在一起。   思来想去,冯四老爷还是妥协了,横竖年节不能过,今年的中秋佳节还是能够在一起过的,或多或少也算是弥补了些许遗憾。   因此,夫妻二人齐齐的看向娇娇,等着她开口。   娇娇一脸懵逼,愣了一会儿才道:“这事儿难道不是由老爷太太决定的吗?”她上辈子从说亲到出嫁,冯源也没有询问过她的意见,最多也就是问她喜欢怎样的嫁妆,旁的事情都不可能由她做主的。   秦氏明显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我就知晓大姑娘是个妥当人。”   不都说她不靠谱吗?娇娇严重怀疑秦氏在说反话,不过她也无所谓,只点了点头,学着上辈子看过的戏文说道:“但凭老爷太太做主。”   “魏家还是很不错的。”似是被娇娇的态度取悦,秦氏笑得愈发和气了,“想想婠娘那夫家,旁的都好,就是上百年未曾分家,家大业大虽然极好,可妯娌也太多了。本房的十来个,整个府上不得有好几十位妯娌?”   娇娇确实不太清楚婠娘夫家是个什么情况,听了这话,诧异道:“那不是跟咱们府上差不多?太太您前个儿不是还说人多热闹?”   好像是这个理……   秦氏面上僵了僵,心道这大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说话,嘴上却说:“娶儿媳跟嫁女儿能一样?魏家挺好的,你嫁过去直接就是当家少奶奶。至于他们家的生意,老爷差事太忙了,我就支会了你的哥哥们,叫他们多照顾一些。” 第40章   哥哥多了还有这等好处?   娇娇尽管略有些纳闷,却并不怀疑秦氏的话。其实,在她看来,冯府上下皆是好人,姐妹们自是不说了,就连老太太和太太也都相当不错。只一点,身子骨都差了点儿,脾气略大了点儿,看着稍微凶了点儿……   咳咳,不过都是好人,好人。   无差别的给府上所有人都发了一张好人卡后,娇娇心里头还是美滋滋的。她心知秦氏没理由骗她,既然都这么说了,就代表她那些没怎么相处的哥哥们确实会在将来尽量帮她的。   好人一生平安。   殊不知,娇娇的那些哥哥们也是心里发苦。四房这边,秦氏和几个姨太太都不曾生养闺女,可并不代表娇娇的这些哥哥们没闺女啊!若是隔房也就罢了,同房所出的,娇娇这个当姑姑的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保不准会影响到他们的闺女。   尽管这个可能性比较低,不过娇娇的哥哥们还是有志一同的跟秦氏担保,一定会好好照顾魏家的生意,努力提携妹夫,不求别的但求他们小夫妻俩恩爱一生百年好合。   当哥哥也是不容易。   这些内情,娇娇全然不知,她只老老实实的坐在老爷太太的下首处,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秦氏又问了一些事儿,期间冯四老爷也补充了几句,总得来说都是关于嫁妆的问题。说白了,娇娇的亲事已定,如今连出嫁的日子都选好了,更改的余地实在是太好了,唯一可以变动的也就是嫁妆了。   嫁妆之于女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婠娘先前之所以闹腾不休,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将来着想?尤其在妯娌众多的家族里,出身够但是嫁妆不足,叫人看不起是小,别回头还有人看碟下菜,处处使绊子也是有可能的。   所幸,娇娇嫁的是个人口无比简单的人家,起码以她的性子能够过得很轻松。   这天过后,秦氏便派人陆陆续续的往娇娇所住的小跨院里送了不少东西。   像家具之类的大件,是遣人唤她过来瞧的,不过更多的小件东西则是抬过去让她自己看。又因为东西众多,秦氏额外派了个管事嬷嬷过去帮着记录,红底鎏金的嫁妆单子写了一长溜儿。   得亏婠娘已经嫁出去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被气成什么样子。这其实也难怪,三房光是嫡女就有六人,庶女就别提了,而四房统共就娇娇一个闺女。再就是,单论三太太和四太太,俩人的娘家看似身位地位相差不算大,可别忘了四太太的亲娘原是冯氏女,当然不是府城这一房的,可冯家往上几代皆是巨富,她又是她娘唯一一个亲生的女儿,当年的嫁妆也是有几十万之巨。   眼下,秦氏没有亲生女儿,又担心娇娇回头出岔子,哪怕是从指缝里漏出一些,那数目也不少了。   长房嫡女澜娘倒是不在乎,想也知道,娇娇的嫁妆完全不能同她相比。三房的婳娘则是年岁太小,才九岁罢了,又是被父母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同龄的庶女们早已学会了看人眼色,只她还是一派天真娇憨样儿。   嫡女们不在意,却不代表庶女们也能保持平常心。   从秦氏派人陆续送来了嫁妆后,娇娇的小跨院里就一直保持着热闹。其他几房的庶女结伴过来找娇娇说话,明面上是舍不得姐姐出嫁,实则却是想瞧瞧四房到底能为这个外室女做出多大的牺牲。   这就是个眼界问题了,隔房姨太太,哪怕是良人出身,那也是没有陪嫁的。庶女们明着看是主子,实际上每个月也就那么几两银子的月钱,胭脂水粉、四季衣裳倒是都有,可那些又换不了几个钱的。就连每年公中所发的头面首饰,那也是有定数的,可以用,出嫁时也可以带走,那却不能随意变卖,只因上头都是有记号的。   林林总总算在一起,庶女们几乎没多少私房钱,毕竟平常打赏下人,或是去大厨房叫几个额外的菜肴,都是要花钱的。   也幸亏冯家家规森严,公中就有专门的嫁妆田,其出产皆是为了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家。哪怕三千两银子不被太太们看在眼里,却叫庶女们极为心动。   偏眼下,不算那些田产铺子、大件家舍,娇娇这边的嫁妆已超过公中所给,要是尽数算在一起,怕是已逾万两之价。   庶女们明着说了些不舍的话语,又忙着恭喜娇娇,奉上自己平日里做的一些精巧绣品,待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后却忍不住绞着帕子暗暗落泪,直道不公平。   “她一个外室女!四太太也真太抬举她了!”   “听说四房的堂嫂们也都添了不少妆,不是像咱们这种拿针线表心意的,给的都是首饰。”   “你们都没察觉吗?四太太给她方方面面都备下了,唯独缺了一样。”   田产铺子是大户人家嫁闺女才会有的陪嫁;家舍摆件则看具体的价值,小门小户嫁女儿也会陪嫁几个箱奁;四季衣裳、头面首饰、压箱银等等,全都是齐全的。真要说缺了什么……   “没有字画?”   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什么,眼圈还红着呢,又笑出了声来:“四太太也是个妙人,什么都给准备了,独独缺字画?便是不想陪嫁名家字画,弄几幅还凑合的装点门面也成呢。竟是连装都不装了?”   “她是外室女,嫁的又是商户人家,要什么字画!直接给金银倒是配她的身份。”   几个庶女多聊了一会儿,倒是将心中的郁气出了一多半。嫁妆嘛,除了价值高之外,也得面上好看。她们深以为,四太太秦氏这般做派,就是明着指责娇娇上不得台面。要不然,怎么会连一副字画都没有呢?   这还真的是冤枉了秦氏,她有准备的,只是多嘴问了娇娇一句,偏娇娇两辈子肚里都没多少墨汁,当下就道不需要,就连略名贵些的文房四宝也给拒绝了,说是担不起。   秦氏也不在意这些,想着魏家几代都是商人,便如了娇娇的意,又暗地里支会了儿媳们,让她们也送些实在礼物,无需送那些装点门面的物件。   宝刀送英雄,金簪送美人。   就算舍得将一代书圣的字帖送给她,她连上面的字都认不全,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   忙忙碌碌间,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很快,中秋佳节先到了。   而几乎与之同来的,却是婠娘夫家的老太爷过世的消息。   越是大户人家越是讲究,像娇娇出生的下河村,就算家中长辈过世,基本上都是该干嘛还干嘛的。当然,忌讳肯定是有的,像不能嫁娶,不能贴红对联,不能喝酒吃肉。但基本上的外出干活并不受限,毕竟日子还是得过的,足不出户……喝西北风吗?   可世家大族却不是这般的。   随着婠娘夫家的老太爷过世,已入仕的晚辈们不论如今人在何处,皆纷纷辞官回到祖籍,丁忧三年。   要命的是,他们家的祖籍并非在府城,只是老太爷在此为官罢了。只这般,出嫁不过才月余的婠娘,便随夫家一众人,离开府城回了祖籍老家。   冯府这边,倒是派了人去吊唁,但吊唁这种事情跟女眷无关,一应女眷都只能待在后宅等消息。偏守孝之人不得访亲,及至婠娘离开了府城,三太太也没能再见她一面。   中秋佳节,本是全家团圆之日,三太太却再度病情加重。偏遇到过节,还不好请大夫,愣是等节日过后两日,府里才唤了大夫。   因着不是急病,晚个一两日差别也不大,大夫照例诊了脉开了方子,当然也给了医嘱,便从容离去了。   当大夫的,最怕遇到急症,但凡有个万一,极容易被病患家属迁怒。尤其像冯府这样的人家,哪怕不是故意使绊子,只要说几句闲话,就够他倒霉的了。而像三太太这种,一病就是好几个月,期间病情反反复复,一会儿好了一会儿又加重了,反而无需太担心。退一步说,哪怕最终人真的没了,冯府也不会迁怒于他,只道是命里该有一劫。   而府中,尽管三太太身子骨不爽利,可中秋佳节还是过得热闹尽兴。   赏月看景,吟诗作对……   噢,这些都跟娇娇没什么关系。她只记得那夜的月饼花样众多且各个美味,桂花酒香醇可口,螃蟹肥美诱人,吃得她喜笑颜开。   因为吃得太高兴了,在中秋节过后,她还特地点了螃蟹来吃,唬得丁嬷嬷开口吓她,说螃蟹寒凉,又道大姑娘即将出嫁,少吃些寒凉之物对身子骨好。   娇娇本不在意这些,不过金秋时节,多的是各色美食,她原就不挑食,有好吃的就成。丁嬷嬷虽然没能吓唬住她,却还是成功的拿其他的美味佳肴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吃着喝着,娇娇出嫁前的日子过得不要太高兴。   及至针线上人提醒丁嬷嬷:“大姑娘的嫁衣已经做好了,尺寸都是比着上次量的略放宽了一些。可要是到时候再穿不上……”   丁嬷嬷回头就去秦氏跟前告了娇娇一状,很快,娇娇就发现日子又难熬了。   所谓难熬也是相对的,秦氏只是不许她再去大厨房点额外的菜,庶女该有的份例菜并不会短了她。另外,也减了一半点心的量,横竖只要三餐吃饱了,就算不吃点心也饿不死。   娇娇不敢跟秦氏硬杠,倒不是怕秦氏生气,而是怕秦氏学老太太那样儿,动不动就晕厥过去。   “太太是个好人,我还是乖乖听话,不气她了。”娇娇的小胖脸上满满都是不舍,盘算着冬天的吃食更多,反正到时候她都已经出嫁了,秦氏管不了她了。   想到这里,娇娇又唤了霜降来给她量腰身。她可记得她上辈子是胖死的,所以美食要吃,但也不能让自己太胖了。   简单的量了一下,娇娇很快就安心了。   “我这腰身比丁嬷嬷、张嬷嬷她们苗条多了,一点儿也不胖的。”娇娇很满意,丝毫不认为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同已经嫁人生子的嬷嬷比较有什么不对的。   霜降无言以对,只默默的将软布尺收好了。   **   过了中秋,又过了九月,待十月到来,离娇娇出嫁便没多少日子了。   此时,魏家那头的聘礼早已送到,羡煞了一众庶女们。   搁在乡下地头,多的是人家将亲家送来的聘礼扣下,只随意凑点儿不值钱的嫁妆叫女儿带出门子。可在世家大族,这种事情是断然不可能发生的,无论夫家下了多少聘礼,都会搁在嫁妆里,随新娘子一并陪嫁出去。   魏家是商户,所谓士农工商,商人本就排在最末,本朝虽然不像前朝那般重农抑商,可商人的地位也确实没多大提升。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哪怕是庶出,也是瞧不上商人的。   可毋庸置疑的是,商人有的是钱。   对于魏家来说,就算提前知晓了娇娇外室女的身份且不通规矩的事情,但这桩婚事却仍然是魏家高攀了。   既是高攀,自然得摆出态度来,偏魏家除了有钱也没旁的了,便索性在聘礼上下了大工夫,归拢出了远超寻常数目的贵重聘礼。   负责操持娇娇婚事的秦氏是见过大世面的,她才不稀罕这两三万的聘礼,不过她也不想叫魏家看扁了,临时又从自己的嫁妆里拣了两个小铺子、一个小庄子,添到了娇娇的嫁妆里。   在双方都乐得给对方做脸的前提下,这桩婚事倒是比旁人想象的更为和谐。   除却心存嫉妒的庶女们,冯府的其他人倒都是齐刷刷的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嫁出去了……   别说秦氏想不通,冯府其他人也一样想不通。你说这闺女都养得这般大了,又没打算攀高枝,为何不干脆在府外嫁掉呢?这么兜兜转转了折腾了这大半年,图什么呢?   冯府上下都很好奇,她原先的娘到底是怎么教养的,多大仇啊,养成这样又撒手不管了?说不要就不要了?丢到冯府这是想祸害谁呢?这怕不是来报仇的吧?   不管怎么说,能嫁掉就是好事,哪怕将来还是姻亲,可这姻亲跟正经亲戚还是有着很大不同的。姻亲嘛,最多也就是过年节走个礼,平日里完全不需要来往,过个十几二十年的,关系也就自然而然的淡了去。   似乎是才意识到将来不需要再见到娇娇了,冯府众人猛的就高兴了。冯老太太给了一份厚厚的添妆,有她作为表率,隔房太太、少奶奶们自然得跟上,哪怕独一个不算多,这么多人加在一起,数目也不少了。   自打娇娇回到了冯府后,老太太经常性的犯心绞痛,太太则是得了偏头痛,嫁去省城的姑太太只来过一回就表示暂时不回娘家了,呃,等娇娇嫁出去再回好了……   不容易啊,这世道,人人都活得不容易。   终于,正日子到了。   冯府众人:……终于嫁出去了!!   真好QAQ 第41章   穿上嫁衣,戴上盖头,坐上花轿……   仿佛一切都是这般的顺理成章,甚至让娇娇一度产生了做梦般不真实的感觉。   她上辈子已经嫁过一回了,虽说年代过于久远,具体的细节早已记不清楚,可她却还记得当时的心情。   闺阁少女对于嫁人终究是满怀期待的,哪怕上辈子的娇娇胖若两人,也不妨碍她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各种美好的幻想。而事实上,她的那些幻想都成了真,她的夫家方方面面都是极为完美的,起码在她看来就是这样的。   重生回到未出嫁时,在绝大多数时候,娇娇都是被人推着往前走的。不论是在下河村,还是焦邺县刘家,亦或是府城冯府。与其说是她在过日子,不如说她在适应这变化万千的新生活。   及至今日,她重上花轿,再度嫁人,真当是恍如在梦中一般。   ……   丁嬷嬷吩咐霜降好生守在房中,自己则同张嬷嬷领着俩小丫鬟出了院子。   从娇娇的婚期定下后,秦氏就唤丁嬷嬷到跟前,叮嘱了不少事儿。其实,主要就一件,那就是丁嬷嬷以及她的家人会跟张嬷嬷的家人一道儿,都成为娇娇的陪房。   陪房自是不止两房人,不过秦氏的意思很明白,一切以丁嬷嬷为主,张嬷嬷辅助,她们的家人男丁则为娇娇嫁妆里的庄子、铺子管事,女的要么提上来作为丫鬟,要么就由两位嬷嬷先带在身边教导着。   丁嬷嬷如愿以偿的压了张嬷嬷一头,好在张嬷嬷也不介意,这要是娇娇尚且待字闺中,小跨院里自是不需要这么多人手,可她如今都嫁出去了,最是需要自己人出力的时候,与其内斗,不如联手。   两位嬷嬷都不是蠢人,在安顿好了娇娇后,就分配了任务,各自去打探消息了。   魏家的情况,冯四老爷自是早不早的就打听清楚的。可想也知道,他打听的主要是魏家的爷们上,后宅的情况最多也就知道个七七八八,还都是关于主子们的。然而,要想尽快的适应新环境,除了摸透后宅女眷的脾性外,那些大小管事嬷嬷也得有一定的了解。   两位嬷嬷很快就忙开了,而霜降作为贴身丫鬟,留在新房里陪着娇娇,另外还有两个陪嫁丫鬟则在外间候着,随时待命。   彼时,娇娇已渐渐回过神来,抬眼悄悄的打量着周遭,瞧着这全然陌生的房间,她原本提着的一颗心,反而渐渐的落了下来,最后安安稳稳的放到了实处上。   不一样了。   跟她上辈子截然不同了。   也是在这一刻,娇娇终于感受到了重生带来的变化。上辈子同她互许终身的夫君,已不知去向,她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未来。   陌生,大概也意味着希望吧?   只不过随着希望而来的,还有真正的磨合,作为一个新嫁娘在彻底融入夫家之前必不可少的磨合。   娇娇倒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上辈子就是少了这么一道程序,嫁过来之后,只忙着感概夫家处处如意,并无任何不妥的感受。殊不知,两个家庭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所处的环境,都有着天壤之别,她所谓的处处如意,不过是别人一再退让罢了。   这厢,娇娇忙着为自己打气,那厢,正在宴客的魏家众人也是心思繁杂。   前院里自是不必多说,魏家大少爷迎娶冯府四房大姑娘一事,早已引来了众多宾客,除却魏家本身的至交好友,还有原先魏家高攀不上的人家,以及眼巴巴跟上来攀关系的人。一时间,宴客的前院是红红火火,一派热闹纷呈的景象。   至于后院,看似不如前头闹腾,实则却是暗潮汹涌。   长房太太笑盈盈的同交好人家的女眷说着话,大大方方的接受带着满满艳羡的祝福,漫不经心的略过那些暗藏嫉妒的眼神,横竖没人会在这种场合跟主家过不去的,作为得利的一方,她大可以宽容一些。   “……可不是?能娶到这般出身的儿媳妇,我便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如今只等着她适应了家中,我也好将担子卸下来,好生的享享清福。”大太太浑身都洋溢着喜悦之情,加上她天生一副笑面儿,平时不笑都显得和气,如今笑得是眉眼弯弯,瞧着是满满的喜庆,让人觉得她对新进门的儿媳妇满意极了。   平日里与之交好的商户太太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还记得年初那会儿,冯府新添了个已过及笄之龄的庶出姑娘,那时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个事儿。魏家以及同等身份地位的人家也不免说了几句,只不过因着都是商户,他们在对外谈起时,还是都留了口德的,顶多聊着聊着就收了音,再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可在当时,谁又能料到,那位娇姑娘的夫家会从他们这些府城大商户之中挑选呢?   诚然,新添的娇姑娘年岁不算小了,可十六岁这个年纪吧,也不能说是老姑娘。最重要的是,在她前头不是还有一位婠姑娘吗?还是三房嫡女,因为前几年那次不幸的意外,她的婚事一度格外艰难。   结果,已成老大难又格外挑剔的那位三房嫡女婠娘,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的说定了亲事,其过程之顺利,让留意此事的人都不由的目瞪口呆。   更叫人咂舌的事情还在后头,娇姑娘也说了人家,是一个商户。   冯府例代就算是庶女也没有下嫁商户的道理,当然,谁都知道那位娇姑娘不是庶女,而是一个外室女。可冯府既是认回了她,就理应为她做脸,想方设法抬高她的地位才是,又怎会直接放弃,让她下嫁商户呢?   官家外室女配他们这样的商户家嫡长子倒是不亏,可重点在于,谁能料到呢?   待亲事确定的消息传出后,众多商户扼腕叹息,若是早知会有这么一出,他们怎样都会搏上一搏,毕竟谁家还没个适龄的未婚嫡子呢?儿子之中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也有侄儿,或者娘家侄儿……   而比这些人更为五味杂陈的,只怕就是魏家的二房了。   在冯四老爷为娇娇择亲事之时,他曾使人详细的调查过几个待选人,而被查得最细的自然当属魏家了。只不过,即便是他也不曾对二房太用心。   原因只有一个,魏家那位二老爷乃是庶出。   通常情况下,庶子一旦娶妻就会面临分家,当然也有百多年不曾分家的情况出现,可即便是在冯府,庶子的地位也是极低极低的。而在魏家这种商户里,庶出的子嗣都是当做商行掌柜、管事使唤的。   冯四老爷压根就不在乎魏家那庶出的二房,他只看到了魏家长房独一个嫡子,当然也有嫡女和庶女,不过那就更不被他放在心上了。   可就是这二房……   魏二太太嘴里泛苦的望着长嫂同各家太太愉快的交谈。   说出去兴许都没人相信,作为魏家的二房太太,她竟是半月之前才知道侄儿要娶的是冯府姑娘。这本没什么,可一想到侄媳妇是官宦人家的庶女,可她所出的长子,议亲的对象清一色都是商户家的庶女,甚至还有商户家庶子所出的庶女,她这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阵的难受。   羡慕、嫉妒、后悔、不安……   在场的每个人心思都不同,可甭管他们是如何思量的,婚事已成,尘埃落定。   而就在这片热闹之中,谁也不会想到,有位特地从桑平县赶来的男子,昨个儿到的府城,看着娇娇那十里红妆送入魏家,又在今个儿一早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远远的望着花轿缓缓离开,一路跟到了魏家门外。   府城可不是乡间地头那种小地方,人人都是相熟的。事实上,府城这边本就热闹至极不说,今个儿从冯府到魏家的路上更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两家都是大方的,沿路撒了不少花生糖块,甚至还有铜板,把一群孩子乐得恨不得满地打滚,还有半大少年忍不住加入进去。   也因此,谁也不会注意到,人群中那个目光深邃、神色复杂的中年男子。   ……   冯源根本就没办法弄到魏家的请帖,当然他本身也没想过要这么做。仿佛,能不能进入魏家喝到这杯喜酒,并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儿。   在目送花轿入了魏家后,他跟一群闲人一道儿站在魏家的高门大宅外面,静静的立着,侧耳倾听,仿佛这样就能听到里头的拜堂声,看到喜堂之上,他的娇娇嫁人。   他的娇娇啊,终于……出嫁了。   嗯,他亲眼看着嫁出去的。   想来,他也是时候放下这一切,慢慢的走出曾经的阴霾了。   赶在城门落下之前,冯源就乘坐马车离开了府城。他悄悄的赶来,静静的离开,不曾惊动任何相关人士,仿佛仅仅是为了看那么一眼,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   只愿你一世安康,幸福无忧。 第42章   热闹终于散去时,待繁华殆尽后,一切归于平静。   府城有宵禁,在这之前,宾客们便已陆续离开,也有人约了下回叙旧的日子,还有趁着魏家的此番好事,提了几句关于儿女亲事的话头。   魏家这头,往上一辈自是不必多言,均是早已嫁娶。及至小辈儿们,以前仅有长房嫡长女嫁了,如今又添了魏大少爷本人,可往下的弟弟妹妹们,却皆不曾定下。   搁在以前,尽管魏家在府城富商圈子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与他们家地位财富相当的人家也不算少。因此,他家的儿女并不是很紧俏,长房的嫡子嫡女倒还罢了,像长房庶出的,以及二房那头的,都不大引人注意。   随着娇娇嫁入魏家,倒是在无形之中拔高了魏家小辈儿的身份地位,旁的不说,光是今个儿来沾喜气的宾客都有不少,更有人状似无意的提及儿女嫁娶,想着趁此机会顺势将亲事定下。   有了这一茬事,却是帮着娇娇在魏家刷了一波好感。   ……   是夜。   魏家大宅里一片寂静。   唯一灯火通明的,也只有东边大少爷大少奶奶婚房了。   洞房花烛明,燕尔双舞轻。   彻夜不熄的花烛灯影,映照在窗纸上,摇摆不定,忽明忽暗……   这魏家大少爷单名鸿,他祖父去的早,因此名字是魏大老爷起的。魏大老爷起名时,心头想的是鸿运当头、财源广进,这梦想是直白市侩了点儿,可搁在商户人家倒也常见。又因着喊着也算顺口,且乍一听也挺含蓄的,起码比同行里头给儿孙取名金啊玉啊财啊,含蓄了不止一筹。   魏大少爷时年十八,比娇娇年长了两岁。这个年岁,搁在男儿身上还真不算大,魏家长房倒是不着急他的亲事,只道是慢慢相看着,等缘分到了亲事自然能成的。   长房是不着急,却是急坏了二房。   二房长子仅比魏大少爷小了一岁,偏方方面面都次了不止一筹。这要是自身条件好,当然是不着急了,反过来要是自身不行,可不得心急火燎的赶紧相看好成家立业。   幸好,如今二房倒是如了愿。   ……   次日一早,娇娇便随新婚夫婿一同离开东院,前往正院拜见翁姑及各位长辈。   魏家正院名唤福满堂,位于整个大宅的正中心,一等一的好位置,同时自然也预示着长房当家人的地位。   说起来,魏家大宅的布局倒是同冯家差别挺大的,两家虽然都是大宅院,但兴许是因为魏家人口不多,整个宅子有大半都是园子,饶是这会儿已经入了冬,看着风景也是极佳的。   这魏家大宅是府城里比较常见的院套院的宅子,相当于好几个四进、五进的宅院连在一起的。又因着魏家连着好几代认定都不兴旺,很多地方逐年进行了改建,可哪怕拆了些房舍改成园子,仍有不少空屋子。   仔细说起来,前院可细分成三个院落,一为宴请宾客,二为留客小住的客院,三为魏氏家塾。   后院就复杂多了,正院如今是由魏家大老爷和大太太所居,代表着一家之主,长房嫡出的传承。大太太生养了一子两女,嫡长女早已出嫁,如今留在膝边的只余一女,住在紧挨着正院子后头的小跨院里。   年岁最长的魏老太太则住在偏园子的西面,端的是风景无限好,是最为适合调养身子骨的荣养之所。   仅次于这两处的东边院子,便是娇娇夫妻二人所住。   至于二房诸人,则住在北院。又有二房所出的两位嫡小姐,同长房的庶女一道儿住在了北边靠西面的绣楼里。同冯家的情况类似,未出阁的姑娘们时常会聚在一道儿,品茶听戏,嬉笑玩闹。   这些事儿,有一小部分是娇娇原就知晓了的,其源头自是由冯四老爷打听了来,通过太太秦氏辗转告知她的。不过,更多的却是丁嬷嬷今个儿清晨等她梳妆时,同她细细道来的。   “少奶奶有所不知,这爷们看事与咱们不同。其实这魏家,光看长房嫡出确实简单,可因着还有个庶出的二房在,人口也不算少了。”   “长房这头,嫡出大姑娘前几年便早早的嫁了,往下便是大少爷本人,再下边就是嫡出二姑娘。不过,长房还有一庶出姑娘,同二姑娘同年所出,估摸着应该就是太太有孕时,提拔了跟前的丫鬟当通房。”   “这事儿很常见,少奶奶不必在意。单看家中,嫡出的比庶出的年岁大一截,便知是懂规矩的。嫡子嫡女都立住了长成了,多个庶出的也没什么。”   “还有啊……”   丁嬷嬷抓紧时间为娇娇科普魏家诸人,生怕性子娇憨的娇娇回头吃了那不知事的苦。   不过很显然,丁嬷嬷这是多虑了。   等娇娇同魏大少爷一道儿往正院去时,走到半路上,魏大少爷便出声提点道:“在家里,长辈们都是和气的。同辈之中,我那已嫁的嫡姐极少回娘家,如今只余一嫡妹养在母亲跟前。旁的,你都无需介怀。”   娇娇点头应下,心下暗道,还真叫丁嬷嬷说对了,爷们的想法果真与她们有所不同,像她亲爹冯四老爷就完全不把魏家二房诸人放在眼里。   魏大少爷侧过脸瞧了刚过门的娇妻一眼,他其实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只因冯四老爷特地强调过爱女不懂规矩。当然,除却这个,府城里关于冯家这位娇姑娘的流言还有不少,总得来说,都是贬大于褒的。   在这个大前提下,等魏大少爷亲眼瞧过娇娇后,倒是大感意外。   没有外人所说的丰腴过了头,最多也就是称不上苗条罢了;不通规矩也暂时看不出来;唯一能计较的,也就是略有些拘谨,不怎么爱说话。   可怕生不是很正常吗?任凭谁刚到一处新家,都会束手束脚的,旁的不说,他嫡姐在家时多能闹腾的一人,嫁出去了还不是乖乖的孝敬长辈爱护弟妹。   所以说,有时候将希望值降到了最低,反而更容易接受,甚至在见了娇娇真人后,魏大少爷原本只是想相敬如宾的心都有着些许松动。   思量之间,新婚夫妻便到了正院里,进了垂花门,便有守在廊下的丫鬟急急的进屋报讯,还有丫鬟上前帮着打帘子、引路。娇娇一面瞧着魏家种种,一面在心底里拿去同冯府做比较。   区别肯定是有的,冯府的老太爷还在,哪怕大老爷也已经有些春秋了,但依然不曾真正的当家做主。他都这样了,大太太明着是执掌府上中馈,实则还得继续听老太太的命令。也因此,单论身份地位,冯府虽高了魏家不止一筹,但魏家大老爷和大太太却是十足十的当家人。   福满堂里,除了年事已高的魏老太太外,其余魏家人皆已在此。   正堂上座自是魏大老爷和魏大太太,下首处则是二房诸人,落座的只有二老爷和二太太,不过他们身后倒是立着几个年轻男女,对面则坐着一个十来岁的未及笄小姑娘。   娇娇提前知了魏家众人的身份,又因着各人的区别不小,没有弄混的可能性,只扫了一眼,就将每个人的身份对上了。   彼时,丫鬟已经捧了茶盏过来,请新进门的大少奶奶给翁姑敬茶。   这不过就是个仪式,魏家上下对这门亲事满意得很,就连二房哪怕私底下有些羡慕到眼红,可明面上还是很给面子的,笑盈盈的说着一些吉祥话,同时纷纷送上见面礼。   长辈们给的是首饰一类的礼物,其中又以大太太最为大方,给的是四样礼,皆是成双成对的赤金首饰,样式新颖、成色极佳。   又因着同辈之中,以魏大少爷最为年长,免不了得娇娇赠些见面礼,这些事儿原就有丁嬷嬷想着,自不会为难到娇娇。   待略说过几句话,魏大老爷便同他二弟、侄儿离开,大太太则领着娇娇往老太太那头去,其余人皆陪同。   娇娇学规矩时,差点儿逼死了太太秦氏和丁嬷嬷,可事实上也不能说是全无收获,起码她懂得了一件事儿。   ——当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时,就闭嘴,同时保持微笑。   正好,娇娇本就生得一副乖宝宝的样儿,哪怕如今看着清减了不少,可比起其他闺秀还是略丰腴的。圆润的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来,魏大太太不由的就想起了已出嫁多年的大闺女,顿生好感。   “老太太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如今身子骨有些不适。这平日里呢,老太太是不出门,也就是春秋两季,挑着天气不错时,略往园子里逛逛。”有了好感,魏大太太便多提点了几句,不过她并不觉得婆婆会不喜娇娇,只因娇娇这模样吧,身为男子不一定立马爱上,可对于中老年女性来说,却有着颇大的杀伤力。   嗯,瞧着比她那糟心二闺女讨喜多了。   魏二姑娘要来年开春才满十五岁,她长得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从刚才就开始滴溜溜的转着打量新嫂子,哪怕她没怎么开口说话,也能轻易的看出来,这姑娘的性子是偏活泼的。   娇娇也在打量她这个小姑子,以她本人的经验来看,长辈们就算略有些不好相处,却也不会为难她。就拿冯府的老太太、太太们来看,都快被她逼死了,还不是忍住了没发脾气,绷着脸看似凶了点儿,可实则啊,都是好人。   说白了,她半点儿不惧长辈,也是因为从小到大,所有年长的,不分男女都对她和颜悦色的。   可同辈就有些麻烦了,尤其她夫君也说了,同辈之中只需要在意已出嫁的大姑姐,以及眼前这位小姑子了。   思量之间,便到了老太太的院子。   等见着了真人,娇娇才明白为什么婆母要特地提一句,老太太身子骨不好了。   如今正值寒冬,老太太的屋里早已烧起了热乎乎的地龙,可老太太本人看着精神头却很差,靠在暖炕上,神情恹恹的。哪怕瞧着儿孙过来了,也只是勉强露了点儿笑意,命人拿了见面礼赠予孙媳妇。   只这么绕了一圈后,娇娇又同夫君回了东院。   “家里事儿不多,大事有母亲管着,琐事也有二婶帮衬。不过,你若是想帮着管家,等回门之后,我同母亲说去。”魏大少爷自是知晓管家权有多重要,可因为如今执掌中馈的人是他亲生母亲,他又是父母唯一的儿子,倒也不是那么在意。这要是换做冯府,能多掌些权利,那是连几位老爷都心动的。   娇娇思及在冯府遭受的那一连串的打击,顿时心虚不已。   亏她上辈子还是掌中馈的当家太太呢,那掌家理事的本事连丁嬷嬷想吹捧都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儿来。种种打击令她不得不怀疑,上辈子的她大概是当了一个假家吧?   为了不祸害家里,娇娇再不敢吹嘘自己,忙不迭的推辞,最后也只接了东院的事务。   “其实也无妨,母亲当家自是偏着我们的。”魏大少爷见她推辞也不以为意,只回头吩咐安排回门礼。   回门一般都是成亲后的第三、六、九天,越早去越是给面子,若是出嫁一月还未回门,却是直接打脸了。当然,要实在是路程遥远自是另当别论了。   像魏家和冯府,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东,那必是成亲后第三日回门的。   不光要赶早,这回门礼也要细细准备。   事实上,魏大太太极为不放心儿子,早在月余之前,就提前备下了厚厚的回门礼。饶是如此,她还怕不够给面子,特地同儿子说了,让娇娇仔细瞧瞧,若是有什么缺失,也好趁着今个儿赶紧给补全乎了。 第43章   娇娇真正的身世,但凡有心去打听一番的,都能知晓个八.九不离十。可以说,起码在府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里,她的身世根本就称不上秘密。   饶是如此,有冯府愿意给她做脸,哪怕外人私底下会说些闲话,可明着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冯府“庶女”嫁到了魏家当大少奶奶,自然算得上是下嫁了。   魏大太太也是商户之女,娘家姓罗,做的是绸缎生意,跟夫家是没得比的,不过也是有些家底的商人家。   罗氏是个实在人,比起那些虚的,她更在意的是到手的实惠。更何况,在她看来,什么妾生女、婢生女、外室女,搞那么多花样做什么呢?反正只要不是嫡母所出的,其他就算略有差别,又能差的了多少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不光早先在聘礼上下了大工夫,还有之前的中秋礼,也是特地备下的厚礼。当然,前头这些礼数都做全乎了,没的在回门礼上小气的。她只一面叮嘱儿子再问下儿媳的意见,一面又吩咐嬷嬷仔细检查回门礼。   “……宁可送出门前多费些心力,也不能等礼送出去了,才发觉出了岔子。”罗氏安排妥当后,扭头就见小闺女又在逗廊下挂着的八哥,顿时没好气的道,“我吩咐事儿时,你就不能多听着点儿?老大不小了,也该学着管家理事了。”   “我学了呀。”   魏二姑娘是罗氏所出,偏她前头有哥有姐,一应事体都有人帮着操持,以至于愣是养成了个天真的性子。   小姑娘家家的,若是天真不谙世事,足以见得她从出生至今一定很是幸福,就像娇娇,在重生之前,完完全全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可当爹的,跟当娘的想法必是不同的。娇娇以往天真得很,她爹毫不在意,只想着回头择一门上好的亲事,自是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而在魏家,魏大老爷同样不觉得二闺女这性子有什么问题,倒是魏大太太罗氏愁了不知道多久。   为何魏大少如今年已十八,一直都不曾说亲?本朝男子成亲是普遍都晚,可晚成亲又不代表晚说亲。通常情况下,女子是十二三岁就开始相看了,出嫁则都是及笄以后,男子就算晚一些,十四五岁也该议亲了,大不了过几年再成亲。   这才是常态。   可罗氏这些年来,将心力都放在了亲生的两个闺女身上。确切的说,是二闺女,毕竟她嫡长女在多年前就出嫁了。也正是因为在女儿亲事上费了太多的时间精力,才使得魏大少成了老大难。   幸好,儿子的亲事还是完美的解决了。只是罗氏还来不及松口气,转眼瞧见闺女,又给愁上了。   “你都十五了,十五了!!”   “来年开春才过生呢。”   “如今都十月底了,还差几个月?还是你觉得,过上几个月你这脑子就一下子开窍了?哎哟你可气死我了,真要是叫你砸在手里,我可怎么办哟!”罗氏捂着额头直呼疼,偏她这样的做派往日里做多了,根本吓唬不住闺女。   魏二姑娘单名一个锦字,原是唤她锦娘的。不过嘛,罗氏稀罕她时,一口一口二闺女、宝贝闺女。被她气得跳脚时,直接唤她臭丫头,让她哪凉快哪儿待着去。   偏罗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有三百六十天是被气着的。   多亏了锦娘十几年如一日的气她亲娘,罗氏对儿媳妇的忍耐力超出一般人。   罗氏是真觉得娇娇不错,哪怕瞧着比其他闺秀是略胖了点儿,丰腴些好生养;性子拘谨不爱说话,那就是文静贤淑;回想起曾经听过的不拘小节、不通规矩,也能叫她看成个性洒脱……   人的好坏本身就是靠对比的,就是委屈了被拿来当参照物的魏二姑娘了。   魏锦娘并不觉得委屈,摇头晃脑的逗弄了一番八哥,眼见她娘已经气得快要躺下了,这才蹦跳着进了屋,扬起大大的笑脸,语气欢快的道:“横竖都是要砸在手上的,倒不如索性不嫁了,陪娘一辈子!”   “胡闹!谁要你陪!”   “可我哥说他愿意养我一辈子。”   “去去去,回后头你院里去,别杵在这儿碍我的眼。”罗氏实在是烦了,直接开口轰人。   结果,麻烦精是跑了,她精心养着的八哥也不见了踪影。   “这个臭丫头!!”罗氏气着气着,都不消别人出言宽慰,就自己消了气,喃喃自语般的道,“能怎样呢?儿女都是债,少不得帮她多担着点儿。”   又招来了嬷嬷,询问起了东院那头的事儿。   别看娇娇的陪房不少,可陪房也没有陪嫁粗使丫鬟、婆子的习惯。尤其那东院,是个完完整整的四进院子,还自带了个小圆子,里头假山流水一应景观都有,可比普通院子难打理多了。因此,就算紧要位置上都换上了娇娇从娘家带来的人,可还是有多半用了魏家的老人。   罗氏也算是给面子的,生怕底下奴大欺主,特地将原先魏大少使唤的得脸嬷嬷派了出去,尤其是奶嬷嬷。   奶嬷嬷可不好安排,罗氏费了大力气,才将奶嬷嬷一家子都安排妥了,不然院子里有这么一尊大佛在,新媳妇可得受不少气。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若非亲身经历过这些是非,罗氏也不会考虑的这般周全。   “……少奶奶无意当家,只说东院由她管着。”   “行啊,都由她。”罗氏听了底下人的回话,略有些意外的同时,倒也觉得这样挺不错的,“新媳妇确是极少进门就当家的,不然好不容易刚上手,回头就该怀上了,从怀孕到生子,一年两年的,时间过得可快了。倒不如索性先别管,等孩子大些了,我直接将阖府的事务都给她。”   “那也是太太和气。”   “和不和气都这么一回事儿,我就一儿子,可不得为他多想想?这要是有好几个儿子,我说什么都不能将管家权丢开手了。”罗氏一脸的不以为意,语气淡淡的道,仔细瞧见,还能瞧出她眉眼间的愁绪。   底下人见马屁没拍对,赶紧将话题岔了开去,说起了旁的事儿来逗趣。   ……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这话真的是一点儿不错。   娇娇希望她的婆家人口简单一些,冯四太太秦氏也觉得这样过日子是非会少很多。可在罗氏看来,人丁太少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独木难支。   魏家是一贯人丁单薄的,也正因为如此,例代娶妻时,都会格外看中媳妇娘家是否人丁兴旺。像罗氏,当初议亲时,比她家世条件好的姑娘不是没有,可魏老太太还是相中了她。原因就在于,罗氏娘家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家族,她光亲兄弟姐妹就有十七人,堂的表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结果,罗氏倒也能生,一共生了一子两女,各个都平安健康的长大了。   说她能生是跟魏老太太比的。魏老太太最初只得了一个嫡子,便是魏大老爷。她出身不错,也不是那等爱拈酸吃醋之人,因此提了贴身丫鬟当了通房,没几年丫鬟生了儿子,又将其提拔为了姨娘。   老姨娘在生了魏二老爷后,没过两年就又开了怀,生了大姑太太。而魏老太太,却是在长子十来岁开始议亲时,才又老蚌得珠,生了小姑太太。   就因为人丁稀少,魏家庶出的二房一直不曾离家单过。魏老太太倒是不在意,可罗氏却是相当的膈应。罗氏自己是嫡女,最是见不得庶出了,因此做梦都想将二房赶出去。   父母在不分家,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分家指的是嫡子之间,谁家庶子不是一成年就离家单过的?哪怕仍依附本家生存,那起码也该搬出府去,咋能一直扒着府里就是不走呢?   罗氏盘算来盘算去的,她自己是没指望了,那就只能指着儿媳妇了。顶多儿媳妇多生几个,再不济,生俩孙子也好呢,千万别像她儿子那般独木难支就成。   **   娇娇可不知道她进门才第二天呢,她婆婆已经开始盼着她赶紧怀孕,开枝散叶。她只瞧了一遍回门礼的礼单,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撒开手不管了。   待魏大少出门后,娇娇唤了丁嬷嬷来说话:“我瞧着这回门礼挺用心的,嬷嬷呢?”   “样样都很周全。”丁嬷嬷很是满意,其实想也知道,冯府肯定不差这几个钱,可冯府差不差是一回事儿,魏家重不重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瞧着魏家给的礼单,起码代表他们对娇娇很满意。   呃……大概挺满意的吧?   丁嬷嬷没在这个事情上太过于纠结,很快就跳过这个话题,迟疑的道:“有一桩事儿,少奶奶可得注意着点儿。”   “什么?”   “按说我们当奴才的,不该随意揣测主子们的喜好,更不该在背后说嘴。可是吧,这桩事儿少奶奶必须得清楚。”丁嬷嬷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大少爷有一姐两妹,少奶奶可知?”   “我知道,还有一位庶出姑娘。”娇娇并不惊讶,哪怕好几次说到魏家时,大家都只强调太太罗氏所出的两位嫡女一位嫡子,可该知道的她还是都知道了。   确切的说,魏家大房小辈儿们共有四人,是一子三女。   嫡长女已嫁,唯一的嫡子便是魏大少,往下是嫡次女魏锦娘,最后则是庶出的三姑娘,名讳不知、年岁不知、心性不知。   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因为庶出的三姑娘通常是不见人的,甚至她都不跟长房的人住在一起,而是从小就跟二房的两位嫡女一道儿住在后头的绣楼里,吃喝用度、月例银子等等,也是比照着那两位走的。   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魏家长房还有位庶出姑娘,有些则是知道魏家长房是有庶出子女的,但别说具体的,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老爷当初同我说时,也说大郎上头有个已嫁人的嫡姐,下面有个还未及笄的嫡妹。又说大概是有庶出的,叫我不必在意。”娇娇所说的老爷,自是指她的亲生父亲冯四老爷。   丁嬷嬷点了点头,小心的环顾四下后,压低了声音道:“长房这位庶出姑娘,一贯就叫人忽视了个彻底。按说,像这样的情况,要是没大太太授意是不可能的……”   就算不是大太太故意为之,漠视是肯定的。就好比在冯府,哪怕同为庶女,二房庶女最是日子难捱,其他几房则要好上很多。   当嫡母的,假如有心蹉跎庶女,身为庶出姑娘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甚至不需要故意使坏,冷漠待之就足够她受得了。   “所以嬷嬷特地说这个是……”   “外头既没传出大太太不容人的传闻,也没有她爱拈酸吃醋的说法,就足以见得她做事很是周全。少奶奶,您如今是当人儿媳的,可万万不能同婆母作对。她既是不想善待庶女,您就当府上没这个人,提都不必提起。”   娇娇想了想,只道:“那若是见了面呢?”   “不失礼数就成。况且,就算失了礼数也无妨,老爷太太给您说亲时,必是提点过魏家的,他们既是接受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没等娇娇想明白,丁嬷嬷又道:“我看您怕是轻易见不着她,就算见了,也是一大群人的,没的舍下长辈和正经的小姑子,跑去跟她掰扯的。”   “嗯。”   见娇娇答应了,丁嬷嬷欢喜极了:“大太太瞧不上庶出姑娘,对少奶奶来说也是个好事儿。您想啊,她要是跟老太太那般,保不准将来又留庶出在跟前,甚至主动往您屋里塞人,那不是给您添堵吗?这样也挺好的。”   “嬷嬷说是就是吧。”娇娇也觉得这话在理,便应了下来。   ……   时间过得很快,几乎没聊几句,午膳就被送来了。   尽管论身份地位,冯府要高出魏家许多,可这菜色却跟身份地位没什么关系,一则魏家富裕,二则娇娇在冯府是拿的庶女份例,在魏家却是大少奶奶了。   午膳很丰盛,娇娇是同魏大少一起用的饭,也正因为如此,她稍稍克制了些,等饭菜撤下后,还略有些不舍。   魏大少显然没跟上娇娇的思路,他倒是看出了娇娇眼底里的不舍,却完全没想到饭菜上头去,只问她是否想家了。   想家吗?   娇娇听到这个问题,脑海里首先闪过的并非雕栏玉砌般的冯府后宅,而是远在桑平县下河村里,那个普普通通的瓦房小院,还有一大群待她极是和气的亲眷们。   当然,还有她爹。   “娇娘?”见娇娇的神情一下子失落了不少,魏大少只当她是真的想“家”了,忙道,“明个儿一早,我便陪你一道儿回门。不过,习俗是新人成亲后一月之内新房不可空,你若想留在娘家小住怕是不成的。可往后,你大可以时常回去瞧瞧。”   回娘家吗?   娇娇神情还是恹恹的,她倒是想回娘家来着,可此娘家非彼娘家,她回去干什么呢?尤其冯四老爷常年不着家,难道叫她回去看秦氏吗?   饶是娇娇再怎么缺心眼,她也知道秦氏并不是很喜欢她。说白了,她之于秦氏,更多的是身为嫡母的责任,而非真的出自于母爱。况且,秦氏每回看到她,都是一副偏头疼犯了的模样,她要是真的知道感恩,还是别老回娘家祸害她嫡母了。   秦氏:…………   我可谢谢你了!!   一想到自己恐怕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娘家后,娇娇只差没在脑门子盖上“不高兴”的戳子了,整个人萎靡不振,都快委屈成球了。   娇娇本就长得胖,哪怕冯府那头,秦氏并丁嬷嬷使劲了浑身解数,尽可能的叫她在出嫁前瘦了下来,可她回到冯府也就是今年开春那会儿的事情,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月时间。再怎么努力减肥,那离苗条还是相距颇远的。   只不过,魏家众人老早就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冯府那位今年新添的“庶出”姑娘是个圆润的胖子,并且能吃能喝不通规矩,他们早就将标准放得太低太低了。   要知道,外人可不是冯四老爷,哪怕明面上都乐意给冯府一个面子,暗地里说的话别提有多直白难听了。   在听到了太多的所谓“真相”后,洞房花烛夜掀开红盖头之前,魏大少的心都是揪着的。哪怕他先前瞧着娇娇那身形也还可以,他也没松口气。   万万没想到,娇娇的身材虽是一般,容貌却很是出众,叫他大感安慰的同时,也暗叹流言蜚语果然不可信。再一想,这娶妻娶贤,重点是家世地位,可纳妾却是只在意容貌的,能叫冯四老爷拼着被长辈痛骂,也要在外安家置宅的,肯定是个美人儿。   靠着脑补,魏大少完成了一系列的逻辑推理。   如今,瞧着娇娇憋着嘴委屈成球的模样,魏大少强忍着笑意,用他这些年被嫡妹锻炼出来的好耐心,柔声劝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也是没办法的。你若真想念娘家,回头大可以请娘家人一道儿去郊外庄子上小住。”   出嫁女长住娘家肯定不妥,但邀请亲朋好友一起去避寒、避暑,却是完全没问题的。   “哦。”娇娇软软的答应了一声,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秦氏一手捂心一手托头,随时随地都会晕厥过去的惨烈情形。   呃,生活不易啊!   她还是决定不去祸害她嫡母了。   “你倒是可以同我说说,你娘家父兄的喜好?”魏大少见她神色好些了,又问道。   要说过门,最为紧张不安的当然是新娘子本人。可回门就正好相反了,新郎官也是人,当然也会忐忑难安,尤其魏大少知晓冯家四房一共就娇娇这一个姑娘,难免心存不安。   见娇娇瞪着大大的眼睛,一副迷茫不解的看过来时,魏大少不禁叹气道:“想当年,我嫡姐出嫁,那会儿我年岁还小,只认为是我姐夫硬将我姐姐从家中带走了。因此,待姐姐回门那日,我暗中吩咐小厮将我姐夫拦住,亲自上前打算跟他掰扯个清楚,好叫他知道,别人家的姑娘不是他想抢就能抢走的。”   娇娇:…………   噗——!   其实,魏大少这么说已经是很委婉的了,事实上他可没自己说的那般讲道理,而是跟小牛犊子一样,径直冲过去想跟他姐夫来个殊死搏斗。   说出来简直就是一把辛酸泪啊!   最惨的不是到最后也没能将他姐姐留下,而是事后被他爹狠狠的抽了一顿。哦对了,还有更惨的,这个事儿被他嫡妹笑话了多年,每次嫡姐回娘家,都能被魏锦娘这个臭丫头单独提出来笑话一阵。   正因为如此,魏大少觉得还是由他来说吧,毕竟依着习惯,年初二他嫡姐肯定会回娘家的。如今已是十月底,离年初二真的没多久了。   唉,这世上再没有比拥有一个知道你所有黑历史并且持之以恒不断笑话你的糟心妹妹更悲惨的事情了。   娇娇憋着笑看向他,思量了一阵后,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我也不知道我父兄喜欢什么。”   魏大少:……???   见他一脸的不明所以,娇娇神情很是自然的道:“这也没办法啊,我今年二月里才回的冯府,我能知道什么呢?要说整个冯府,跟我最熟的除了嬷嬷丫鬟外,大概就属我嫡母冯四太太了。可跟你说这个没什么用吧?”   回门时,出嫁女是直接回后宅,同母亲嫂子等一些女性长辈说话的。而身为姑爷,则会被带到前院,陪他的是娇娇的父兄,当然也会有伯伯们和堂兄弟,假使他们有空的话。   不管怎么说,女婿跟丈母娘是不会碰面的,至少在冯府这种大户人家那是不可能的。   魏大少有些愣神,他不是惊讶于娇娇不了解她的父兄,而是震惊她毫不在意的说出了那番话。   要知道,甭管外头是如何传播那些不利于她的流言蜚语的,但起码冯府那头是给她做足了面子。非但将她在及笄之龄带回府上,还将她正式纳入了冯家,可以说她就是冯家名正言顺的庶女。   最重要的是,以冯府的权势,哪怕那些人在背后说得再过分,明面上肯定是接受冯府的说辞,称娇娇为冯氏女。   “是我疏忽了。”魏大少见她一副坦然,也跟着放了心。   瞅着天色还早,俩人索性披了厚氅子,去园子里边逛边聊。   因为是新婚燕尔,魏大老爷哪怕平日里再怎么要使唤儿子,这档口还是放了他假的。不过,魏大老爷也明确的说了,假是从成亲前一日开始算的,前后相加一共五天,绝不能超过。   魏大少觉得这个假期还不错,起码从他五岁开蒙以后,就再也不知道何谓假期了。每一年,他都要跟在父亲身后,一直忙到年二十九。可事实上,年三十也不闲的,至于正月里,旁人是可以窝在家中好好休息,他却是仍要随着父亲一起走亲访友,为自家的生意添砖加瓦……   五天呢!   这次足足可以休息五天呢!   魏大少是满意了,当时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可等这个消息传到了大太太罗氏的耳朵里时,却差点儿把她气了个倒仰。   “一个两个都不安生!你个臭丫头是这样,你老子也是!娶媳妇多大的事情呢,他也好意思只给你哥放五天假?就这么见不得儿子闲?非要把人将老黄牛使唤?咱们家那么多人呢,使唤谁不行呢?儿子娶妻啊!!”   罗氏气得在房里破口大骂,当时正巧在她房里的二姑娘魏锦娘算是倒了大霉了。   你说要是平日里吧,闯祸惹事的人确实是她没错,可这一次,起码在她哥娶妻放假这个事情上,她又有什么过错呢?又不是她给她哥安排事儿做的,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怼上了她?   魏锦娘瞪圆了眼睛看她亲娘在屋里跳脚痛骂,当时她硬生生的忍住了没回嘴,为了不功亏一篑,她暗地里还掐了自己好几次。一直到她娘出够了气,她才顶着一副眼泪汪汪、委屈无比的神情,看向她娘。   “哎哟我的宝贝闺女哟,这次是娘不好,不该骂你的。都是你爹的错!回头让他唤银楼的掌柜来,给咱宝贝闺女多挑几副上好的头面首饰!”   “别委屈了,你可是要把娘给心疼坏了呢!这样吧,娘把私库给开了,你进里头随便挑,成不?娘的心肝宝儿哟!”   心肝宝儿也没被罗氏稀罕多久,只因罗氏很快就发现了,自家这个糟心闺女又坑了她。   等魏锦娘满载而归后,罗氏当晚差点儿没跟魏大老爷拼了。当然,最终的结局还是好的,魏大老爷签下各种不平等条约,不管怎么说还是没叫后院起火。   一想到这些事儿,魏大少大冷天逛园子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心道,难怪他妹妹老喜欢看他吃瘪,他也挺喜欢看他爹倒血霉的。   啧啧,真不错~   **   次日,便是三日回门。   魏家自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回门礼和马车都已备下。   其实,依着当地的习俗,回门还有一项讲究,那就是由娘家的父兄前来亲自迎接。   通常情况下,是长兄,也有让幼弟来接的,若是自家没亲兄弟,请堂兄弟亦无妨。不过,事有例外,这通常是嫡女的福利,没听说哪家庶女出嫁,还能派儿子过来接人的,哪怕派庶子也不大可能。   说白了,这就是做脸的问题,尤其容易发生在高攀的人家里头。   因此,魏家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还有这桩事。   及至门房来报,说冯家少爷到了。   思及娇娇所在的冯家四房有七位嫡子两位庶子,得了消息的魏大老爷想当然的以为来的是娇娇的哪个庶出兄长。可就算是冯家的庶子,那也不是魏家能得罪得起的,唬得他忙去前院迎接。   万万没想到啊,来得是冯家嫡出少爷,还是大少爷。   当然,这里的大少爷指的必然不是冯家长房嫡长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来的是秦氏所出的嫡长子,是冯家四房的大少爷。   可就算如此,也是给足了魏家的面子,当然更多的是给娇娇全了颜面。   稍后赶来的魏大少也跟着惊呆了,他也不是没有庶出的妹妹,平心而论,假如将来某一天他的庶妹出嫁了,那他会怎么样呢?   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庶妹的脸面,姻亲家的想法,与他何干?   如今,正经的大舅哥在前,魏大少忙拱手问好。   秦氏是冯四老爷的原配妻子,论年岁要比娇娇生母年岁大很多,她的嫡长子要比娇娇大了十余岁,且因为是四房的嫡长子,他自小就被父亲磨练,很是有未来当家人的气势。莫说他是魏大少的正经大舅哥,就算不是,也不敢多言。   其实,冯大少爷也很悲伤,他本不想接手这个差事的,甚至都已经同他庶弟商量好了,让他庶弟代为来魏家接人。这也没什么的,娇娇是“庶女”,让娘家庶子来接人,自是说得通的。   结果……   他是个孝子,他是个大孝子!!   这句话就已经道出了他的满腔心酸。   只这般,他也不欲多言,接上了妹妹、妹夫后,就一同返回了冯府。其实,所谓的接人,根本就是冯家派出了两辆马车,他本人坐一辆,另一辆空置着等妹妹、妹夫上来。至于魏家的回门礼,自是由魏家另外派人送去。   说白了,这就是个形式而已。   可世上又有多少人愿意为别人这么做呢?   魏大少上了车还是恍惚的,反而娇娇,淡定无比的上了马车,托着腮帮子就开始想等下见到秦氏会是个什么情形。   哦,那一定是秦氏嘴角抽抽的跟她说场面话,叮嘱她在夫家要好好的,多听夫君的话,要孝顺公婆,不要惹事,遇到麻烦要记得派人跟娘家说,千万不能自己逞强,等等……   这些话,早在出嫁前,秦氏就已经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只差没明着跟她说,千万别叫夫家给休回来了。   想到这里,娇娇瞧了还在恍惚之中的夫君,深以为秦氏的担忧有些过了。   魏大少并不知道娇娇心里的想法,要是知道了,他恐怕是能从马车上一头栽下去。   把冯氏女休回家,那可真的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事实上,都不需要知晓娇娇的想法,等到了冯府,魏大少由冯家四房大少爷领着去了前院。走了一阵子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群男子。   冯府四老爷,以及他的八位儿子。算上领路的那位大舅哥,冯府四房的男丁,齐活了。   魏大少:…………   我、我娶的真是冯府外室女? 第44章   魏大少是真的傻眼了。   回门这种事儿,若说以新郎官的角度出发,那他的确是新手,头一回经历。可别忘了,就算魏家再怎么人丁单薄,这些年来也有姑娘出嫁。   他嫡姐自是不必说了,还有他的两个姑姑。大姑姑出嫁时,他还不怎么记事,可他小姑姑只比他大了七八岁,那会儿他可是把什么都看在眼里。   出嫁女归宁一般有两种情况。   若是低嫁的,娘家不会太给做脸,横竖夫家那头式微,也不敢对出嫁女如何。反过来说,要是女儿高嫁了,娘家甭管怎样都要将脸面给做全乎了。   这两种情况,魏大少正好都瞧过,也曾暗自揣测,他将来娶媳妇儿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娶了高门大户的女儿,对自家的生意肯定有帮助,却保不准要俯首做小,起码在陪媳妇回娘家时,会面临丈人和大小舅子的为难,即便不为难,怕也免不了被人低看一眼。至于娶了不如自家的媳妇,舒坦倒是舒坦了,可他毕竟是家中嫡长子,总不能为了自己的舒坦,不顾家里的情况吧?   待他同娇娇的亲事定下后,他便已经做好了准备,面临冯家那头的审视。   结果……   冯四老爷倒还算正常,事实上,他对娇娇这个女儿,更多的是亏欠,而非实实在在的疼爱。说白了,他从知晓娇娇的存在,到如今,连一年时间都没有。加上他时常离家外出,父女俩连培养感情的机会都没有。   因此,见了女婿,冯四老爷只是依着礼数简单的问候了一番,随后便捧着茶盏不怎么言语了。   魏大少刚松了一口气,觉得老丈人这个反应,哪怕略微冷淡了点儿,但大体上还是过得去的。   万万没想到啊,他的舅子们很快就接手了任务,领着他去偏厅喝茶。   ——这是名为喝茶,实为敲打吧?   一脸绝望的魏大少就这样被迫挪了地方,可令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大小舅子们根本就无心同他为难,而是各种问候关怀,只差没有嘘寒问暖了。   “家里长辈可都好?我先前同你家老爷子还有些交情,没想到咱们两家这般有缘分,竟是成了亲家。只是啊,我这妹子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你们家多担待些。”   “可不是?咱们兄弟九人呢,只独独得了这么一个妹妹,平日里太宠了,万一她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你慢慢教,别恼了她。就算她略笨了点儿,可她的哥哥多呢,有什么问题,你找咱们几个呢。”   “对,天大的问题,咱们都会帮你解决的。要是回头,你家里的生意遇到了什么困难,你说,只要你说一声,咱们立刻赶到!”   “妹夫啊,你上头也没个哥哥,咱们几个多半岁数都比你大,你尽管就将咱们当成亲哥哥来看,可记住了?”   “千万不要走极端啊!”   ……   魏大少其实没记住太多的话,因为他差不多就要被吓傻了。   这年头,大户人家有个把庶出子女是很正常的,就说魏家好了,魏大老爷有庶出的弟妹,魏大少也有个庶妹。然而,这父子俩倒是一个德行,对于庶出一贯不怎么看重,苛待倒不至于,漠视却是无法避免的。   在魏大少看来,嫡出看不起庶出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和平共处都是个稀罕事儿,更别提感情深厚了。   在大小舅子无微不至的关怀问候之下,魏大少忍不住开始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媳妇难道不是冯府的外室女?   今年开春以后才新入的冯府吧?   还是冯府四房其实还有别的姑娘?   他怕是一不小心娶错了媳妇吧?   **   前院,魏大少已经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了。   后宅,娇娇则被嫡母和嫂子们团团围住,那架势跟三堂会审也没太大区别了。   太太秦氏昨个儿夜里就没睡好,一想到今个儿就要看到娇娇了,她是胸闷气短头疼欲裂。最是了解她的嬷嬷好说歹说,连番安慰了她,又说出嫁女难得回娘家一趟,又说这到底是第一年,往后保不准许多年都不回来呢。   劝是劝了,秦氏也尽可能的听进去了一些,可饶是如此,她这会儿瞧着气色也不是很好。   只不过,她这番样子,落在儿媳妇眼里,却只以为她这是想念娇娇了。   儿媳妇们也在纳闷,就是亲骨肉出嫁了,这也没几天光景,犯不着这般难受吧?再说了,娇娇既非秦氏所出,也非秦氏跟前长大的,哪儿来的那么多的不舍?   这也不怪她们会如此想,主要是秦氏只将她的想法同亲生儿子们提了提,儿媳妇们一直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种种误会之下,娇娇也受到了热烈欢迎,秦氏倒是蔫巴巴的靠坐在高座上,少奶奶们则是争先恐后的关心了娇娇。   娇娇一一做了答。   其实,在娇娇眼里,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包括人。   魏家宅院很大,既大且景色极佳;她住的地方是东院,齐齐整整不说,进出也极是方便;魏老太太常年不怎么出门,说是要静养,也无需她前去服侍;魏大老爷、大太太都是和善人,还有个看着性子很是活泼的小姑子,当然魏大少本人也很不错……   总之,魏家的方方面面都很让娇娇满意。   完美!   冯府四房的少奶奶们,说实话她们不是很信娇娇的话,想也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官宦人家都不能免俗,难不成商户反倒是成了例外?不可能吧?   然而,娇娇说的格外诚挚,无论从眼神、表情、语气,都无一不在说明她有多幸福。   少奶奶们不由的心下存疑,互相了几眼后,倒是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这当嫂子的,就算对小姑子没什么感情,除非是有仇,不然也不会盼着人家不好。要知道,这小姑子一旦过得不好,少不得会跑回娘家哭诉,甚至指着父兄做主也是常有的。再想想冯四老爷平日里那忙碌的模样,万一娇娇真有什么事儿,到时候出力的可不就是她们的夫婿吗?   便是只为了省心省力,冯府四房的这些少奶奶们,也是巴心巴肺的盼着娇娇一切都好。   “……且放心,魏家上下都是好人。”娇娇笑得一脸甜蜜,心下还默默的补充了一句,跟冯府众人一样好。   太太秦氏很满意,听得这番话后,只觉得头晕的症状都清减了不少,不由的道:“那你记得不要使小性子,要孝敬公婆,侍奉夫君,善待弟妹。”   娇娇早就已经练出来了,反正不论秦氏说什么,她一律点头答应就是,如此这般就能避免秦氏被她气到撅过去。   唉,冯府上下也都是好人,就是从老太太到太太,再到隔房的姑娘,一个两个的都是身子骨羸弱之人。反倒是魏家那头,她瞧着各人的身子骨还算不错。   甭管在场的人心底里是个怎样的想法,起码明面上气氛很好,一屋子的和乐融融,仿佛真的充满了温馨幸福那般。   ……   府城这边的习惯,跟娇娇以前所居的乡下地头还是有着很大差异的。自然,她之前的习惯不作数,遵从的必是府城这一代的风俗。   娇娇其实不甚清楚里头的具体规矩,好在她这人性子好,无所谓了解与否,由着嫂子们折腾便是。   如此种种经了一整天的时间后,及至下午临近傍晚时分,娇娇这才被送软轿,到了前院后再上马车,同魏大少一道儿离开了冯府。   马车上,魏大少一脸的心有余悸,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劫难一般。一直到离开了冯府所在的那条街,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娇娇:……   见娇娇诧异的看向他,魏大少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解释,迟疑了半晌后,索性问道:“我倒是不知,娇娘你的哥哥们这般宠你,你们的兄妹情真叫人羡慕。”   娇娇:???   “我也不知道。”成功的用一句话差点儿噎死了夫君的娇娇顿了顿,又道,“我一共也没见过哥哥们几面,倒是同嫂子们更熟悉一些。”   事实上,娇娇同她的嫂子们也不是很熟悉,只是她就算被免了晨昏定省,还是会往秦氏那儿去,这去的趟数多了,自然会跟嫂子们碰面。熟悉谈不上,但起码她能够分辨出谁是谁,不像她的哥哥们,她根本就没认全。   新婚夫妻俩就这样在马车上大眼瞪小眼,直至回到了魏家。   最终,还是魏大少先放弃了。   这个事儿吧,实际上就是冯府的一个态度罢了,他们摆明了要给娇娇撑腰,至于真正意义上的亲情到底是深厚还是冷漠,关系不大。   到底是外出归来,夫妻二人先去正院里跟大太太罗氏请了安,随后才回东院用晚膳。   如今已是十月底了,这天也是一日比一日更冷。早在新婚次日,罗氏就言明了无需晨昏定省,让娇娇自便即可。   晨昏定省,原是指晨间省视问安,晚间服侍就寝。   倘若本身就是规矩大于天的世家大族,这么做还有意义。可事实上,很多规矩一般的人家,也爱拿这事儿给新进门的儿媳妇立规矩。要只是单纯的晨昏定省也就罢了,还有叫儿媳伺候布菜的,甚至连儿媳怀孕期间都仍然强调“规矩”二字。   罗氏最烦的便是这个。   你说当家太太拿规矩压妾室通房也就罢了,横竖都是些伺候人的东西。立规矩也好,故意蹉跎也罢,反正她也没把妾室通房当人看。可欺压儿媳算什么事儿?她跟前又不缺人使唤!   彼时,罗氏还不知晓她儿子差点儿被一大群的大小舅子们给吓死,不过也不用多久,她就会知道的。   待次日,魏大少寻了个机会,就将昨个儿回门日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父母。   魏大老爷倒还好,毕竟当初冯四老爷就曾明里暗里的提点过他,就算他不知娇娇嫡母的想法,可在他看来,有冯四老爷这番态度,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大太太罗氏则惊呆了,她不是很能理解娇娇嫡母的想法,就算自己膝下没女儿,满腔母爱无处抒发,那也不会去疼一个外室女吧?可转瞬她就高兴起来了。   “这世家大族就是跟咱们不同,瞧瞧冯四太太多宽广的胸襟呢,我自问是比不上她的。不过呢,她既是这般疼爱娇娘,如今娇娘进了我们魏家的门,我少不得替她多疼爱一番。”   罗氏笑得一脸自得,却不曾发现立在自己身后的姨娘在听了这话后,忙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叫人瞧见了她面上的不屑。   ——真是好的坏的全叫她给说了!一样都是当嫡母的人,看看人家冯四太太对庶女多好,再瞧瞧她自己,亏不亏心?   作者有话要说:   罗氏:并不。 第45章   陪媳妇回了一趟娘家,魏大少简直就是开了眼界。   等他将这事儿原原本本的告知了父母后,魏大老爷和大太太也跟着开了眼界,毕竟就算先前有所预料,也没想到娇娇的嫡母和哥哥们会这般看重她。   待事情说完,魏大少也没多做停留,他难得放几天假,并不是很想在他爹跟前出现,万一他爹一时兴起又给了他一通活计,那多吃亏不是?很快,他就离开了正院,回了自个儿的东院,陪他的新婚妻子去了。   这事儿看似是结束了,实则却因为魏大少在说这番话时,完全没想过要避着人,除了他父母听闻之外,当时在场的丫鬟嬷嬷,还有几位姨娘也都听到了。   不消半天工夫,在冯府的种种就传遍了整个魏家大宅。   传出去的自然是魏大少口述的那一段,他其实并不知晓娇娇在后宅是个什么情况。可这流言嘛,本就三分靠听闻,七分靠脑补。试想想,冯府的少爷们如此重视魏大少,可不就证明了娇娇在娘家有多受宠吗?   逻辑上是没问题的,实际上嘛……   就算有问题,听了这些流言的人,也只剩下了羡慕嫉妒。   于是乎,在娇娇一无所知的前提下,她被冠上了极受娘家重视的名头。   原本,魏家某些人还想着先观望一下,仔细瞧瞧,这位新来的少奶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看能不能拿捏得住,再试试可否抠点儿油水、要点儿好处。   结果,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别说出手试探了,连观察期都还没过呢,一切就已经趋于平静。   民不跟官斗,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话。   兴许魏家在府城的富商圈子里也算是说得上话的,可他们仍旧没有胆量跟掐住商人命脉的冯府作对。哪怕娇娇仅仅是冯府四房的姑娘,那也不敢呢。   怂是怂了点儿,可商户人家本就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要那等骨气做什么?   只这般,魏家上下很快就达成了一致——要捧着、敬着、供着这是新少奶奶。   娇娇:…………   她什么都不知道。   倒是没过两日,大太太罗氏就派了人将东院的一应账本给了娇娇,还有东院的库房钥匙等等。   罗氏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允了娇娇管理整个东院,同时也让管事嬷嬷带话给她,这东院余下的老人里头,用得顺手就接着用,不顺手的直接唤管事嬷嬷带走便是,无需忍耐。   “少奶奶,太太也知晓您在娘家那头也是金娇玉贵的长大的,太太说啊,没的让您一嫁进来就受委屈的,还道啊,您有什么不顺心的尽管开口,这一家人可不说两家话。”   管事嬷嬷笑得那叫一个和气,丝毫看不出来她平日里在帮着罗氏管家理事时,有多么的雷厉风行。   见新少奶奶没有立时开口,管事嬷嬷又道:“太太和气得很,回头必会同您娘家母亲那般疼惜少奶奶您的。”   娇娇的眼神漂移了一秒,她很清楚管事嬷嬷说的必不会是她的亲生母亲,那么……   她倒是没感觉到秦氏有多疼惜她,只知道好几次秦氏都被她气到险些撅过去。   谢过了太太罗氏的疼惜,娇娇只道一切都好。当然,东院的账本和库房的钥匙她还是收下来了,说到底,她都是魏家名正言顺的长房大少奶奶,管个东院自是理所当然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   “丁嬷嬷?”待罗氏派来的嬷嬷离开后,娇娇就紧急召唤了丁嬷嬷。   丁嬷嬷接过了账本,简单的看了一遍,神情轻松的道:“少奶奶可以放心了,太太显然是真心放手,账目很清楚。”   在娇娇进门以前,东院也就魏大少这么唯一的一个主子,当然半主子也是有的,像魏大少的乳母,还有他先前的一等丫鬟。   奴大欺主这种事情十分的常见,魏家这边虽不至于真的到欺主的地步,不过多半也会因为魏大少常年忙碌,导致半主子在他的东院里作威作福的事情。   好在,罗氏已经提前一步,将所有的隐患都剔除了。   “当婆婆的,要是想给新进门的儿媳立规矩、找麻烦,实在是太容易了。也幸好,太太应该没这个想法,不然少奶奶就算有我和张嬷嬷相助,要将东院的大小事务梳理清楚,只怕也要一段不短的时日。”   丁嬷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开始正式接手整个东院。   不过,她并没有就此放过娇娇。   “少奶奶,正好如今的事情不多,您可以试着上手,哪怕真出了问题,也不妨事儿。”生怕娇娇拒绝,她又额外添了一句,“您如今是长房的少奶奶,将来总有一天要成为当家太太,若是不趁年轻多学一些,将来如何执掌整府的中馈?”   娇娇心知终是难逃一劫,倒是答应得很快:“嗯,我学。”   ……   一开始,娇娇还没有意识到,管理东院有多难。她想的是,先前未出阁时,丁嬷嬷也教了她不少事儿,再说她住冯府时,那个小跨院也是她“管着”的。退一步说,这不是还有上辈子当家太太的经验吗?   想法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忍。   诚然,丁嬷嬷先前就已经给她灌输了不少管家的知识,可纸上得来终觉浅,她就算记住了那些要领,没亲手实施过,终还是差了点儿火候。   她所谓的“管理”小跨院的经验,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别看在冯府时,秦氏一见到娇娇就不由的头疼欲裂,可事实上秦氏管家理事是很有一套的,起码整个四房,无人敢同她呛声。而娇娇当时所住的小跨院,就位于秦氏院子的后头,除非是活腻味了,哪个敢做小动作?秦氏对娇娇容忍再多,对下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包容心。   至于上辈子……   别提喽!   好在,进步再小,也是有所进步的。正好魏大少休假结束,再度被魏大老爷抓了壮丁,娇娇有的是时间跟着丁嬷嬷一点一点的上手。   足足花了半个月时间,娇娇终于对整个东院的大小事务有了个最基本的概念。   东院这边,如今就两位主子,体面的下人都是由娇娇从娘家带来的,主要是事务又都是跟日常生活有关系的。至于生意场上的事情,魏大少都是去前院书房里同魏大老爷商议的,哪怕东院也有书房,却是他得闲时看书用的,并不作公事用。   日常生活琐碎的事情偏多,可一旦上了手,搞创新就别想了,仅仅保持不出错还是没问题的。   又半个月后,娇娇彻底弄明白了,哪怕没有丁嬷嬷在旁,她也能处理好东院的各项琐事了。   结果,一扭头,娇娇又看到丁嬷嬷在叹息。   “如今东院里就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两位主子,大少爷还是早出晚归的,事儿自是不多。等回头,少奶奶若是有了身孕,咱们还得在院子里弄个小厨房,厨娘和打杂的也不能少。再等哥儿姐儿出生了,奶嬷嬷、丫鬟们也得备上。这人多了,管理起来才麻烦呢。”   娇娇:…………   你想太多了吧?   “丁嬷嬷,我成亲才一个月。”   “对呀,说不定少奶奶这会儿就已经揣上了呢?”丁嬷嬷拿眼上下瞧着,目标直逼娇娇的小腹。   娇娇一下子的捏了一把腹部的软肉。   “少奶奶是不是丰腴了一点儿?等等,我帮您量一下。”说干就干,丁嬷嬷很快就拿了皮尺给娇娇量起了腰围,随后无比惊喜的道,“真的大了一圈呢。”   “你确定不是天气冷了我穿的太多了?”娇娇想了一下,“今年是十一月二十五了,不都说寒冬腊月的,离腊月也没差几天了,我最近穿的可多了。”   “屋里烧着地龙呢,少奶奶穿的也不多。”   “那就是我胖了?”娇娇又掐了一把腰间的肉肉,坚定的说,“嗯,一定是我胖了。”   丁嬷嬷也不敢肯定,再说了,由秋日到冬日,本身就是越来越圆润的,因此听了娇娇这话便从善如流的决定了:“大概是吧,那少奶奶今天少吃点儿。”   少、少吃点儿??   娇娇想起了她今个儿清早起来时,特地吩咐下去晌午要吃暖锅的,熬得浓浓的筒骨汤、三四个月大的小羊羔肉片、筋道可口的各类丸子……   “丁嬷嬷,我觉得你猜的对,兴许我这会儿已经揣上了呢,膳食还是不减了吧。”   丁嬷嬷:→_→   **   即便府城不算很冷,寒冬腊月那气候也是可想而知。   其实,若不是冯府那头想要尽快的嫁祸,按理说,也没有十月底嫁闺女的道理。尤其是在乡下地头,一般都是秋收以后或者来年忙完了春耕之后,才正是男婚女嫁的好时候。   不过嫁都嫁了,如今再挑剔这个也没多大意义了。   只是自打步入了腊月后,娇娇肉眼可见的忙碌了起来。   当媳妇跟当闺女是截然不同的,未出阁的小闺女逢年过节时,多是在长辈们跟前承欢膝下、说话逗趣,最多也就是在有客拜访时,帮着接待一下年纪相仿的姑娘家。总得来说,当闺女时会很轻松。   可娇娇如今是魏家的长房大少奶奶,若是拜访的宾客地位高且年长,自是由大太太罗氏接待的。可更多的女眷却是得由她来出面了。   短短几日工夫,娇娇就清晰得感觉到了魏家同她上辈子夫家之间的差异。   所谓的差异,并不是指财富方面的,而是交给她的任务。   上辈子时,她名义上是当家太太,实则却如同一只金丝雀般被关在家中,所谓的管家理事已经被证明不过是笑话一场,那么接待宾客,仔细想想也都是一些不入流的。   哦不,她不该拿金丝雀来比喻的,上辈子的夫家简直就是拿她当猪养。   这般想着,她反而有了动力。而罗氏也发觉娇娇的应变能力较弱,很快就派了帮手过来,毕竟丁嬷嬷她们对官宦人家兴许熟悉,对商户们不一定有所了解。   甚至罗氏还抽空同她谈了谈。   “娇娘,我知晓官宦人家的行事作风可能同咱们商户不大一样。不过也不要紧的,这些来家走动拜访的,都是有求于咱们家的,你不用太在意他们,倒是若有人对你不敬,你尽管拉下脸请人离开便可,没的委屈了自己的。”   罗氏提点了几句后,又说起了年礼的事儿。   魏家今年要送往各处的年礼,绝大部分都是依着原有的旧例来的,就算有所改动也不大。可有一样却是例外,那就是给娇娇娘家冯府那头的年礼。罗氏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比给她自己娘家的年礼还要厚重三分,又担心选的东西不入冯府的眼,特地拿这事儿问了娇娇。   这可真的是……   娇娇自己都没在冯府过过年,实在是无能为力,好在丁嬷嬷曾经是太太秦氏跟前的得意人,倒是知晓秦氏的喜好。   丁嬷嬷只道:“少奶奶出门子前,冯四太太连声叮嘱,只要少奶奶幸福无忧便可,旁的一切都不要紧。”   话是这么说的,丁嬷嬷还是略提了几句秦氏的喜好,心下却暗道,秦氏最喜欢什么?喜欢娇娇别回娘家。   可如今已经是腊月了,马上就要过年了,正月初二……   秦氏的娘家又不在省城,再说她如今连孙子孙女都有了,像她这个年纪的人是很少会回娘家的。一想到正月初二,娇娇又要回娘家了,丁嬷嬷就替秦氏感到深深的绝望。   结果,秦氏还没绝望呢,娇娇就先迎来了一波暴击。   就算是商户,那也是有规矩的。想要来拜访魏家并奉上年礼的,必须得先送上拜帖。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魏家的门,管家会先筛选掉一拨人,再送到太太跟前,最后才会将已经精简过的拜帖送到娇娇手里。   这世上最惨的,莫过于你捧着大把的金子,求人家收下,人家都得先调查清楚你值不值得他收礼。   偏生这种事情在魏家是时常发生的,尤其在娇娇进门后,魏家的生意在多方照顾之下,呈现蒸蒸日上的好趋势,也愈发有人舔着脸上门送礼,只求来年多条财路。   又一天,娇娇坐在暖阁里,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手捧着暖烘烘的雕花手炉,漫不经心的等着拜访者。   她已经麻木了,毕竟所谓的拜访,只是几个妇人上来给她请个安问个好,感激一下魏家对他们的提携之恩,再衷心祝福魏府众人健康长寿等等。   总结下来就是,拍马屁。   还是不需要她来回应的那种。   甚至就像罗氏说的那般,娇娇根本就无需在意对方的想法,反而要是对方的马屁没拍到位,直接拉下脸请人离开便是,回头管家就会将那家的拜帖永久性剔除了。   霜降给她换了盏茶,娇娇懒懒的瞥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端,只道:“接下来是谁家?”   “是邱家。”霜降简单的提了一句,“好像还有几个依附邱家的小商户。”   邱家?   娇娇回忆了一下,依稀仿佛记得有这么一家,也是府城的商户,不过跟魏家比起来就差距太大了,还是那种完完全全靠着魏家过活的。至于霜降之后添的那句话,则直接被娇娇略过去了。   这邱家尚且要全然依附魏家过活,依附邱家的小商户……   说真的,连霜降都没往心里去。   很快,邱家的三位太太便入了暖阁,娇娇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心下只觉得丁嬷嬷教她的规矩还是有点儿用的,至少她学会了怎么笑而不那么累。   可随后,娇娇一眼扫过来,面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邱家的三位太太年岁都不是很大,二十几三十出头,妆容打扮都相当得体,至于送上的年礼,不消过问,就知晓一定是用了心的。   问题出在跟随邱家太太们的几人里头。   娇娇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分外熟悉的身形,而那妇人也正冲她笑得一脸谄媚。   “见过大少奶奶,给大少奶奶拜个早年。”邱家大太太笑得倒不是很夸张,而且她长得很是和善,笑起来更是眉眼弯弯,瞧着就叫人觉得喜庆。   可惜,娇娇直接越过邱家大太太,目光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邱家太太们身后那人。   “这……这位是甄家太太,来自桑平县,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见娇娇的眼神落在了自己的身后,邱家大太太虽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帮着介绍了一句。   哦,桑平县甑家啊!   娇娇一脸的麻木,只眼睁睁的看着她上辈子相处了近二十年的婆婆冲着她笑得各种谄媚,忍不住开始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为什么她上辈子头一次拜见婆婆时,会觉得那是个出身高贵、气度不凡的贵人太太呢?如今再瞧瞧这样儿,怕是连魏家的管事嬷嬷都不如。   没有娇娇的允许,甄家太太并不敢主动开口。其实她是说几句吉祥话的,可万一没讨好魏家,反而得罪了依附着的邱家,那就太得不偿失了。说白了,这里可没她说话的份儿,她只一味儿的谄笑着,盼着高座上的魏家大少奶奶心情好,好施舍点儿财路给他们家。   那是堂堂魏家啊!   府城赫赫有名的富商魏家啊!   只要能从指缝里漏点儿财路出来,就够他们家兴旺发达了! 第46章   甄家太太的内心充满了各种渴求,尤其是娇娇的眼神停在她面上有一会儿后,她心下愈发的热切起来,只觉得这世上兴许真的是有一见如故这种事儿,哪怕她心知自己这模样很是普通,可架不住她长得和气啊!   “少奶……”终于,甄家太太忍不住开了口。   “人多看着我头晕,你们几个出去吧。”娇娇终于收回了落在甄家太太面上的眼神,也没多做为难,只轻飘飘的吐出了这句话。   其实,娇娇没直接点名道姓,但底下却不乏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当下,除了邱家三位太太之外的其他人都鱼贯的离开了暖阁,退到了外间去。   一开始,甄家太太还十分的不愿意,可同行的其他人却不敢因为她开罪了上面的人,暗中使了力气将她拽了出去。   “这样就好多了。”娇娇接过了霜降递过来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呷着,心不在焉的听着邱家太太们千篇一律的问候声。   跟前些天一样,在所谓的问安拜年结束后,这些商人家太太们就离开了魏家。   别看邱家太太们在娇娇跟前老实的跟个鹌鹑似的,人家出了门也是位富家太太,如今正值隆冬腊月,她们倒是没使轿子,而是乘坐着保暖极好的马车,上头还常备着暖炉、汤婆子等等。   待这一行人离开了魏家后,自然免不了提及方才发生的事儿。   像甄家这种,本身就依附邱家生存的小商户人家太太,自是没资格同邱家太太们同乘一辆马车的。   “那个甄家……怎么回事儿?三弟妹,你怎的还有这种娘家亲眷。”邱家大太太先开了口。   魏家的人只道这些小商户完完全全的依附邱家生存,却并不知晓他们跟邱家还有亲戚关系。当然,所谓的亲戚关系本身就不怎么牢靠,用的到时自是千好万好的,可抛弃起来倒也容易。   邱家三太太面色也很是不好看,尴尬的道:“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只是多年前我娘家祖父还在桑平县时,曾嫁了个表侄女到甄家。”   “瞧她方才那样,人家大少奶奶不过是都瞧了她一眼,她就绷不住了,亟不可待的想冲上去舔鞋了?真不愧是县里出来的。”   这话,邱家三太太听得极是不舒服,可她又不敢同长嫂呛声。再说了,也难怪长嫂会动怒,实在是甄家太太方才那些举止太过于不堪了。   一旁的邱家二太太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打算加入妯娌之间的战役,横竖她领过去的人还算是撑得住场面,还帮着拽了那不入流的甄婆子走人。   ……   彼时,正被她们所鄙夷的甄家太太也是满心的焦躁不安。   甄家其实并非像他们自己所言那般,祖祖辈辈都是生活在桑平县里的。事实上,往上多数几辈,也就是如今的甄家老爷的祖父,其实就是乡下刨食的人。最初,老人家是走街串巷的小货郎,辛苦不说,钱也赚的不多。苦了大半辈子才总算攒够了钱,在县城里盘了个小铺子,前面开店后头住人,好赖稳定了下来。   到了甄家老太爷那辈儿,家里开始交了好运,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方才邱家三太太说的那个事儿,她娘家同甄家当了姻亲。   都说万事开头难,实则就算做生意上了正轨,想要守成也不容易,要扩张更难。不过在多年的努力后,到了如今,甄家起码在桑平县算的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呃,其实也不能说甄家有多能耐,情况是这样的,桑平县并不算特别大,商业也称不上有多繁荣,真要有本事的人,必不会蜗居在这么个小小的县城里,而是想尽办法进入府城。   甄家也是这般想的,因此最近这些年,在家中生意停滞不前后,他们就拼命的找路子,想将生意往府城扩充。   想法再好,也要有实施的本事。   也是这时候,他们开始愈发尽力的捧起了姻亲家的出嫁女,也就是那位邱家的三太太。   魏家只道甄家是依附邱家生存的,却不知晓,单单这种捧臭脚的机会,都是他们煞费苦心的求来的。   不过,就算甄家上不了什么台面,可他们家的排面还是不小的。   哪怕每年不过只是来府城小住几日,他们依旧在府城置办了一套宅院。四进的宅子,地段还算不错,里头也算是雕栏玉砌的,关键就是园子归整得好,一应的家舍摆件也都是上乘的货色,最是适合在这儿办个宴请之类的。   别看只这些,每年的花费可不算少。置办宅子本身花的钱暂且不提,毕竟宅院想要脱手也不难。家舍摆件也无妨,哪怕不卖,也可以拿回县城接着用。要命的其实是旁的消耗,像洒扫清洁的仆妇、修剪花枝的花匠、看家护院的打手等等。更别提,他们每次办个宴请,那银子是大把大把的往外丢,茶水点心、好酒好菜,生怕叫好不容易攀上的贵人们笑话,甄家每次都是用最顶尖的好料。   一次两次是无所谓,可算下来,自打攀上了邱家后,他们已经连着五六年大笔支出了。   三节两寿绝不能忘,春秋之际还要摆各种宴请,遇到邱家隔房主子们过生也得奉上礼物,就连像这回邱家往魏家去送礼,为了能搭个顺风车,一并进入魏家瞧瞧贵人长长见识,甄家很是费心费力的备了一份重礼。   ——以邱家的名义送给魏家。   这般钱财和精力双管齐下,得到的结果却只是邱家模棱两可的敷衍态度。人家倒没当面说什么,可摆出来的却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脸孔,一副你不来奉承还有旁人排队等着伺候他们的模样。   已经耗费巨大,甄家如今也是骑虎难下。   本来嘛,要是娇娇肯高看她一眼,甄家太太倒是可以抓住这次机会,甩掉邱家,直接投奔魏家。可惜啊可惜……   当天,甄家太太回了位于府城的宅子后,很是坐立不安,越回想越觉得心慌。实在是憋不住了,她索性趁着吩咐人备马车,趁着城门还未关,急吼吼的出了府城,直奔桑平县。   府城离桑平县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关键是,甄家太太坐上马车时,已经是快接近傍晚时分了。她倒是顺顺利利的赶在城门落下之前离开府城,可事实上没过半个时辰,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   如今是什么时候?   隆冬腊月呢!   天色黑得早不说,气温也是极低极低的。   甄家到底不如邱家富贵,马车倒是肯定有的,舒适度却不是很高。最最重要的是,府城的路面全是清一色的青石板路,不说有多平坦,起码不至于坑坑洼洼的。   可府城外头呢?   刚出城门那段路倒还算凑合,等驶出一段路后,马车就明显得开始颠簸了起来。更要命的是,才驶过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路程,天空就飘起了细雨。   冬天的雨肯定不像夏日那般吓人,可问题在于,雨落到了地上,很快就结了冰,根本就无需雨势变大,路上就开始变得湿滑难行。   如果说,狗熊是蠢死的,那么甄家太太大概率就是作死的。   **   等娇娇再一次听到甄家的消息时,还是午睡起来,迷迷瞪瞪之际,听到了外间两个丫鬟在闲聊。   冬日里,能做的事儿本就很少,好在娇娇不擅长女红,她出嫁前,秦氏特地给她多拨了几个手巧的。这不,两个丫鬟便拿了个绣墩坐在外间,边烤火边做绣活,偶尔也会闲聊几句。   丫鬟们的信息来源还是挺广的,上跟管事嬷嬷们交情好,下跟外头的小丫鬟们热络,尤其这几个还是娇娇从娘家带过来的,自认比商户出身的仆妇高一等,很是有些端着架子。偏生魏家这头的仆妇还真就吃这套,多的是人上赶着跟她们套近乎。   “……甄家啊,就是前几天来府里给咱们少奶奶拜年的那个甄家太太,你不记得了?当时,少奶奶还多瞧了她两眼呢。”   “那人呢,一看就是副小家子气,也不知道是哪个穷乡僻野里出来的。浑身上下也就是那套头面首饰还行,就是被首饰一衬,愈发显得她又老又土气。”   “你可积点口德吧,你都不知道她离开咱们府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儿。”   “咋了?你别卖关子呀,她到底怎么了?”   “就是来给咱们少奶奶拜年的那一天,大概再晚些时候吧,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非要连夜回家去。哦对了,她家在县城里呢,我忘了是哪个县,反正要出城门的。”   “看出来了……等等,那天夜里不是下了雨?二门的于婆子早上起来还摔了个大马趴呢!”   “对,那夜是下了雨,然后甄家的马车翻了,这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看到,愣是第二天才发现。”   “天呐!”   “好像人是救回来了,但听说受伤很严重,还挨了半宿的冻,也不知道捱不捱得住。”   娇娇抱着锦绣缎被,刚醒转过来的她,面上俱是迷茫不解,一副懵圈的模样。   外间丫鬟说的话她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就是一时半会儿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愣神之间,她不小心碰到了床幔上系的挂饰,听到里间的动静,外间的丫鬟赶忙丢了手中的活儿,急急的奔了进来。   一见娇娇醒来,忙叮嘱道:“少奶奶醒了也再躺躺吧,衣裳还没烘呢。”   大冬天的,没的刚起身就穿冰冷的衣裳,因此丫鬟们总会掐准了时间,先将主子的衣物都烘一遍,再稍稍熏会儿香。之所以今天手忙脚乱的,完全是因为娇娇提前醒转了的缘故。   娇娇木木的点了点头,两眼还是直勾勾的,抱着被子呆坐了一会儿后,又整个人往后一仰,噗通一声摔到了枕头上。   得亏她从小用的都是塞了棉花的绣枕,要是跟那些读书人一仰,用的是瓷枕,那就了不得了。   见她又躺回去了,丫鬟以为她只是中途睡迷瞪了,又看了眼天色,估摸着也到时间了,便开始忙活起了烘衣裳的事儿。   又片刻后,娇娇一个鲤鱼打挺,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声音闷闷的问:“你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丫鬟有点儿懵。   “甄家太太怎么了?”   听到这话,丫鬟噗通一下就给娇娇跪下了。虽说哪个府上都不缺碎嘴的仆妇,可私底下闲聊八卦是无所谓的,叫主子们给听到了,且当面说破,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了。哪怕娇娇平日里面团似的一个人,可她是好性子,不代表丁嬷嬷也跟她一样软和。   趁着主子午后小憩,在外间守着时瞎逼逼别家的是非……   这要是叫丁嬷嬷知道了,她俩能被扒掉一层皮!   “老实回答问题,答得好就没事儿,答得不好交给丁嬷嬷。”娇娇的声音还是软软的,连面上的神情都依然是那副刚睡还没清醒的娇憨模样,可话里的威胁意味却半点儿不少。   话说,连她刚进冯府时,都被丁嬷嬷吓得一愣一愣的。虽说丁嬷嬷最后也没讨到好处,可真要计较起来,那段时光也只能说是两人互相伤害。   尽管丁嬷嬷一直觉得她受到的创伤更严重一些……   俩丫鬟本就是耗子胆,被娇娇随口这么一吓唬,立刻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甚至比娇娇听到的更全面。   “哦,我知道了。”   娇娇本来就没打算惩罚这俩丫鬟,就重拿轻放的将这事儿揭了过去。   不过……   仔细想想,她上辈子的夫家好像是挺倒霉的,就是那种哪怕占据了极大的优势,最终得到的利益也不算多。甚至于,家里人也经常是各种霉运罩顶,要不然上辈子有冯府这么大的一个靠山在,又怎么会在二十年的扶持下,仅仅摸到府城生意的边角呢?   上辈子,娇娇没怎么往深处想,甚至于在重生以后,真相一点一点的在她眼前揭晓,她还是没能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说白了,她多多少少还是对上辈子的夫家抱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奢望。   假如甄家真的是在明知道她身世的前提下,才摆出这般多的诚意,抢先将她迎娶进了门。那么,他们要怎样才能让她亲爹冯四老爷认她呢?在娇娇的记忆里,她上辈子绝对不曾见过冯四老爷,事实上她连一个当官的都没见过,包括桑平县的县令大人。   呃,她跟县太爷家的亲妹子倒是感情不错,跟县令夫人也有几分交情,但县太爷本人却是从未谋面的。   更确切的说,上辈子的娇娇,除到的外男太少太少了,下河村的族人自不在内,算起来也就是她去焦邺县刘家时,见了几个舅舅和表兄弟们。再就是她夫君和公公了,还有她儿子。   要是曾经见过其他外男,她不该没有任何印象,更别提冯四老爷是那种存在感极强的人。   以前没深想,如今仔细琢磨了一番,娇娇深以为,只怕当初的甄家为了能让她“认祖归宗”,必是耗费了巨大的心血。   只是,她上辈子并不曾真正的认祖归宗,少了一段在府城冯府的经历,冯家人自不会像这辈子那般,名正言顺的罩着娇娇的夫家。更有甚者,只怕冯四老爷还不一定相信吧?   千辛万苦的娶到了她,费劲巴拉的让冯四老爷相信真相,再耗尽心血的要到好处扩张生意,可因为自身运道太大,哪怕开局占据了极大的优势,最后吃肉的成了别人,喝汤的才是他们吧?   在娇娇嫁入甄家之前,甄家仅仅是桑平县的富商,比冯源当然要好很多,可在府城却什么都不是。   待娇娇过世前,甄家已经是桑平县首富,且当时生意已经做到了府城,形势一片大好。   就是吧,折腾了二十年才这么个结果……   娇娇觉得腮帮子疼。   换上衣裳,抱上汤婆子,娇娇木着脸走到了外间。   离过年只剩下三天了,不过拜访的人依旧还是有。这府城的也就罢了,横竖府城再大,坐马车绕一圈也就半天工夫。可这外地的,千里迢迢跑过来,眼巴巴的送上拜帖等着召见,回头他们赶得上回家过年吗?   一个没忍住,娇娇憋出一句话:“今明天都有访客?我说就算要拜年,为何不早几日来?昨个儿夜里还落了雪呢。”   丫鬟们小心翼翼的瞧着她,见她面上毫无生气的模样,忙笑盈盈的应和道:“有些外地的访客都在府城里住了一两个月了,就盼着少奶奶抽空叫她们入府。这能在年前给少奶奶请个安,等明年开春,指不定还能交好运呢。”   娇娇被噎了一下,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能耐?   “譬如……甄家太太?”   这下,轮到俩丫鬟被噎死了,忙低垂下头不敢吭声了。   娇娇也不是故意想要吓死她们,正好这时霜降进了屋里,她眼前一亮,目光牢牢的盯在了霜降手里的大红木托盘上:“今个儿的点心是什么?”   木托盘上搁了个细白瓷的罐子,盖子牢牢盖着,别说看到里头的东西了,就连丝毫味儿都飘不出来。至于旁边的小胖碗,上头只搁了个汤匙,旁的什么都没有。   娇娇只眼巴巴的看着霜降将托盘放在了圆桌上,待白瓷盖子一被掀开,她就猛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空气里都是甜津津的味道。   是甜汤哦!   一瞬间,甜汤就占据了娇娇的脑子,至于某位不幸遭了大罪的前婆婆,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什么比吃更重要的呢?   如果有,那一定是食材不够好,或者厨子学艺不精。   但魏家的厨子各个都是好手,反正嫁过来两个月了,她完全没有吃腻,反而想大吃特吃,敞开肚子吃。   无奈丁嬷嬷盯得紧,她的三餐两点虽都是精细无比,可份量却少得可怜。   美美的吃了一顿甜汤,娇娇还颇有些意犹未尽,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只能看着小丫鬟将空碗碟拿下去,安慰自己午后点心都吃完了,晚饭还会远吗?   远也没办法,她还得见访客呢。   由着霜降对她说了一通来访者的信息,娇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用她已经习以为常的端庄态度面对了访客。   保持微笑,笑而不语。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开始想念她上辈子的手帕之交,石二太太俞秋娘了,就是不知道这辈子她还有没有机会在见过她的好胖友。   **   事实上,娇娇的好胖友并不惦记她,反倒是她不惦记的人这会儿正在念着她。   桑平县甄家。   离甄家太太出事其实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毕竟就算丫鬟们的消息再怎么灵通,前提是消息得先传到府城。   这几天里,甄家可谓是一团忙乱。   年前嘛,事情本来就多,偏甄家一贯就人丁稀少,莫说本家了,连旁支都极少极少。看娇娇养父那一家子,百多年就形成了一个村子,可甄家无论过了几代,都是一对父母一个娃,不然就是娃大了娶了媳妇,再继续生一个娃。   直到如今甄家都依然存在着,只能说他们运气……还行?   几代单传的结果就是,一旦摊上了事儿,想寻个人帮忙都难。当然,奴仆还是有的,可很多事情那就不是奴仆能够出面的,尤其恰逢年关,很多场合是必须走夫人外交的。   甄家老太太年岁已经很大了,多年不曾离家外出。甄家如今还没有少奶奶,偏太太出了事,除了抓瞎还能怎样?   好在仔细医治了数日后,太太终于好转了起来。   她一有了力气,就抓着儿子的手,开口就道:“魏家那个少奶奶,是不是冯氏女?就、就今年开春刚入了冯府的那个……”   冯氏女?   年初刚入了冯府的……那个外室女??   甄家少爷霍然瞪圆了眼睛,他突然意识到母亲说的是谁了。   既然他们想将生意做到府城去,对于府城的大小事情必是有所了解的。况且,年前他们还要去拜访魏家,怎能不提前打听一二?   “她、她盯着我瞧,我后来想想,那眼神好像本来就认识我一样。儿啊,她到底是不是下河村那个出了名的冯月娇?” 第47章   “就算是……咱们又能怎样?”   许久的沉默之后,甄家少爷叹息一般的说出了这句话。他心知母亲既会这么说,把握应当也不小,可这事儿吧,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他是这么想,甄家太太却是另一种想法。   “什么叫做咱们又能怎样?”甄家太太很是不满,“儿啊,你忘了年初咱们家正准备要派官媒去那平安镇下河村提亲那会儿,才听人说冯月娇没了。”   “嗯。”   “可那会儿咱们也没真瞧见呢,还道是事有凑巧,那黄毛丫头没这个福气。仔细想想……”   “母亲,别想了。只怕那时她已经被冯府的人接走了。”甄家少爷打断了她的话,“如今木已成舟,且不说冯月娇已经是认祖归宗的,她甚至都已经嫁了人,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甄家太太满心的不甘,偏儿子这话也在理。说白了,所谓的秘辛,也得看对方在意不在意,如今迟了一步的是他们,再怎么追悔莫及又能怎么着呢?   道理是没错,可人真的就能这般想得开?   别闹了,不可能的。   只要一想到冯月娇本来可能嫁进自家,甄家太太这心里就揪着疼。不光揪心,还懊恼万分,因为真的追究起来,从甄家少爷无意间发现这个事儿,到他们家做出决定,其实中间又经历了两三个月。   人就是这样的,一想到曾经绝好的机遇摆在自己眼前,自己却因为犹豫而将机遇放过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好好的一个过年,甄家太太是反反复复的生病,她的外伤其实不重,要紧的是冻伤,以及之后的风寒发烧。本来,以甄家的能力,请来名医诊治也不难。坏就坏在,甄家太太心里揣着事儿,好几副药灌下去了,病症却是不轻反重。   没了主事的当家太太,整个甄家乱成了一锅粥,至于年后的走亲访友,照目前看来是彻底凉了。   **   甄家的事情是影响不到娇娇的,事实上她那两个二等丫鬟在上次被她吓了一跳后,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待着,莫说府外的八卦了,那是平时能少开口就少开口,安静的就好似摆件玩意儿。   丁嬷嬷还纳罕呢,平时叽叽喳喳的没完,这到了年关反而成了锯嘴葫芦。不过,她也忙呢,纳罕归纳罕,却没心思去管小丫鬟们。   到了大年三十,娇娇终于得以见到魏家的全部人。   长房这边倒是清爽,大老爷大太太、娇娇小夫妻俩,还有嫡庶两位姑娘家。假如非要算上的话,还有大老爷的三位姨太太。   二房人也不算多,二老爷二太太并两儿两女,看着都是和和气气的本分人,倒是最年幼的小少爷今年才刚两岁,雪肉团子一般的可爱,还会甜甜的喊人。   说起来,娇娇对二房的认知真的很少,一方面她嫁的时间有些不对,十月底才嫁人,刚稍微适应了点儿,就要帮着应付外头来拜年的各路商户家太太。等忙过了这阵子,年关就到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二房本身的存在感很弱很弱。   娇娇夫妻俩到时,二房诸人早已来了,除了最年幼的小少爷蹦蹦跳跳的没个定性,旁的人倒都是极为规矩的。   家里人少有到得这般齐全的时候,尤其今个儿连老太太都过来了,这会儿正让嬷嬷拿点心逗小孙孙玩,旁边的太太们也都笑得和气,看着倒是一派温馨和睦。   二姑娘锦娘一眼瞧见娇娇,就忙不迭的撇下太太罗氏,颠颠儿的奔到了娇娇跟前,先是亲亲热热的唤了一声嫂子,然后一把推开魏大少,自个儿强占了娇娇身边的位置不说,还挽着她的胳膊,往另一边的暖座走去。   魏大少无语的看了眼亲妹,决定不跟这个疯丫头一般见识,径自去寻他父亲和二叔了。   娇娇见状,故意逗小姑子:“你哥都不高兴了,你不怕?”   “他就没个高兴的时候。”锦娘唤人拿了热茶和点心,一个劲儿的邀请娇娇,“吃啊,这是我特地唤人去五味阁定做的,绝对美味。”   “好。”娇娇欣然接受了邀请。   她是吃着喝着,锦娘却是压低了声音跟她说悄悄话:“母亲让我帮你认认人,她说我哥一定不会记得这个事儿的。”   娇娇:……还真是。   “二叔二婶你是认得的,二堂哥也没啥好说的,主要是是其他几个。”   二老爷和二太太,娇娇在进门第二日就见过了,这两位识别度太高,完全不存在认错的可能性。还有就是二房的长子,也就是府里的二少爷,仅仅比魏大少小了一岁,长得也算是高大挺拔,至今尚未说亲。   就听锦娘悄声说:“其实,二房原本该是还有位少爷的,我以前唤他作三堂弟,跟四堂妹是一对龙凤胎。可惜,他从一出生身子骨就很差很差,二婶养得就算再精细,还是折了。就因为这个,二婶对四妹都有些爱理不理的,也不想想,四妹又没错的,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亲哥哥没啊。”   迁怒吗?   娇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其实以前在下河村她也听过不少类似的事情。不过,所谓的迁怒,说白了就是不疼爱,假如今个儿这事反过来,怕是二太太舍不得迁怒儿子不说,还觉得庆幸吧?   “因为三堂弟没了时已经挺大了,序齿是占了的,所以后来二叔房里那个姨娘生了四堂弟,下人们都只唤他小少爷,不然二婶要生气的。”锦娘继续咬耳朵。   “四妹往下就是五妹了,二婶对五妹倒是疼惜得很。本来,五妹一直都是养在二婶那院子里的,可后来,二叔房里那姨娘生了四弟,二叔就让五妹挪了出去,跟三妹四妹一道儿住绣楼那头去。”   说到这里,锦娘还有些忿忿不平的:“二叔非说五妹年岁不小了,是时候跟姐妹一起住了。可五妹今年也才十岁呢,两年前才多大?我今年都十五了,不也是一直挨着父母住吗?”   “是啊,我就是一直住到出嫁的。”娇娇先附和了一句,而后又劝道,“搬出去也挺好的,起码四姑娘心里头能舒服一些,不然都是嫡女,姐姐住绣楼,妹妹跟父母住……”   “也是,以前我大姐没出嫁时,我们姐俩就是住一起的。”锦娘点了点头。   锦娘将二房诸人简略的介绍了一遍,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不过她并不想往太太罗氏那头去,只继续挨着娇娇说话。见娇娇目光落到了在跟老太太讨糖吃的小少爷时,忍不住瘪了瘪嘴:“他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命坏,他生母是大姑姑送来的。大姑姑虽是庶出,可她嫁得不错,在夫家地位也稳当,二婶就算再气,也不敢开罪她。”   娇娇有些意外,虽说她也知道,偶尔会有那种出嫁女往娘家兄弟房里塞人的。不过这种事情嘛,其实是很难做的,一个弄不好就两面不是人,真没想到大姑太太竟会这么做。   且听锦娘的意思,大姑太太还不光是送人,应该是持续不断的施压吧?这是明着跟自己嫂子为难?   不过这事儿也不好问锦娘,娇娇暗暗记了下来,打算找机会直接问问魏大少。   才这般,就有丫鬟过来说席面妥了,请诸人挪步去吃席。   过大年自是少不了各色大菜,尤其魏家到底不如冯府讲究,在菜色方面,更趋于富人家的做派,全是清一色的大鱼大肉,一看就叫人胃口大开。   娇娇的胃口是开了,却将霜降唬得不轻。   像这种场合,丁嬷嬷是不方便过来的,陪同的只有霜降。霜降一想到早几个月,娇娇在春日诗社上那可怕的吃法,就忍不住腿软,生怕自家少奶奶在吓疯了娘家姐妹后,又将夫家的人吓个半死。   早知道,早知道就让她吃饱了再过来了!!   就在霜降大呼失策的同时,娇娇倒是真没打算大吃大喝。关键是吧,春日诗社那次本身就是个意外,她当时已经饿到不行了,就觉得自己在阎王殿门口徘徊。命都要没了,谁还会在乎别的?当然是活下去最重要了。   可这次,她是正常状态来的,刚才在锦娘的邀请下,又喝了一盅茶,好几块点心,倒还真不觉得饿。   当然,就算这样,她的胃口也比其他人要好。   高高兴兴的吃着喝着,因为到底才嫁过来两个月,娇娇并不怎么插嘴,顶多也就是在旁人恭维老太太时,跟着附和几句,争取不出错就是她的终极目标了。   饶是这般,长辈们瞧向她的眼神都是带着笑意的,哪怕她的胃口明显要比几位姑娘家好上不止一筹,几人也没说什么,反而面上的笑容更甚了。   娇娇完全没意识到有问题,只庆幸夫家人比她娘家人看得开。想她祖母冯老太太,第一次见面时就撅了过去,魏家老太太瞧着是身子骨挺弱的,实则很坚强嘛!   她完全没想过,娘家人受不住是怕她嫁不出去,乃至连累了一众未出阁的堂姐妹。   而婆家人……   能吃是福啊!   再说了,胃口这般开,莫不是有了?   正月里肯定不能请大夫上门,实在是没办法当然是另外一回事儿,可这事儿还是可以拖一拖的。因此,一直到正月十五过了,太太罗氏才遣了人请了府城的名医来给娇娇诊脉,生怕娇娇多心,她还特地吩咐请的是平安脉。   平安脉原就是有的,讲究一点的人家,三五天就要请一回,但多半是针对太太、老太太,给未出阁的姑娘家诊脉还是有忌讳的。   像魏家,因为府里有位多病的老太太,至少十天半月请一回脉。但年节前后不是忙吗?除了娇娇刚嫁过来不久请过两次脉外,后来就省却了。   等正月十六,大夫就来了。   “少奶奶身子骨康健无忧,就是略有些上火,也不用开方子,饮食上清淡点儿,过个几日就好了。”   大过年的,富贵人家的太太奶奶清一色的都是富贵病,大夫都已经麻木了,也没开方子,只说了几个去火的汤,便接了赏银离开了。   消息传到太太罗氏耳里,她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不过再一想,就不说年节前后忙碌了,单是满打满算,娇娇嫁过来连三个月都不到,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这般想着,罗氏不由的面上讪讪的,径自找事儿忙去了。   ……   嫁到魏家近三个月时间,娇娇适应得还是挺好的。不过,她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媳妇都有这般好日子过,说白了就是因为娘家靠谱。   也因为想通了这些道理,在之前正月初二回门时,她格外老实的给娘家嫡母请安问好,生怕再度惊吓了神经纤细的秦氏。   秦氏:……并不感动,还是备受惊吓。   还有一个事儿,正月初二因为娇娇回门了,以至于她没碰上魏家出嫁的两位姑太太、一位姑奶奶。   后来,听锦娘所说,两位姑太太大概今年都不会过来了,但她嫡姐也说了,等太太罗氏过生时,还会来的。   娇娇忙问罗氏何时生日,得知在端午节过后,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时间还早得很,倒是可以慢慢寻摸寿礼。   等整个正月都过去了,年节的热闹才算是告一段落。魏家也逐渐恢复了平静,哪怕偶尔还是有人递上拜帖,但频率下降了不止一筹,平均十天半个月才有一两家来拜访。   娇娇彻底放松下来,正想好生歇歇,谁知丁嬷嬷并不打算放过她。   “少奶奶原先说年节忙碌,东院里的账目一直都是老奴帮着打理的。如今,少奶奶终于得闲了,是不是应当仔细查查账?”   “丁嬷嬷,我很信任你的。”娇娇忙推辞道。   “那就更得要好好查查了,免得老奴一个不留神出了错,倒是辜负了少奶奶的信任。”丁嬷嬷坚持道。   娇娇还能怎样呢?叹着气接过了账目,一条条一页页的对起来,还时不时的要提笔算一下,或者是听丁嬷嬷讲解某一笔账目的前后缘由。   别看年节前后一共也就月余时间,但账目却是既多且繁杂,丁嬷嬷原本是专门学规矩教规矩的,又不是秦氏跟前专门管账的嬷嬷,哪怕她会,但瞧着却是没什么章法,只能说,一样样都记录下来,校对完毕后也没出错,但旁的优势却没有。   娇娇想偷懒。   还真别说,有时候懒人真的可以改变世界。   “这样好了,咱们将账目再度分门别类,然后分派给各人管理,丁嬷嬷你看怎么样?”   丁嬷嬷初时还不太明白,因为她手里的账目其实已经进行了分类。譬如,娇娇的嫁妆单子是单独的一本账,东院的日常开销又是一本账,还有库房物品等等,不说有多细,起码是已经分类里的。   可娇娇的意思是,再细分一些,将各个类别都派分出去。   “管针线的,就每年拨她一笔钱,让她自己去折腾,年底报账就成……以此类推,好让每个人身上都担着责任,万一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那人算账。”   娇娇两眼晶晶亮,这样一来,她就只要折腾一次,就能换成轻松休闲时间了。   丁嬷嬷:……瞧把你给懒的。   这要是别的事儿,丁嬷嬷还是会劝阻的,可这事儿吧,这一听是麻烦了点儿,可一旦责任到位了,反而就轻松了许多。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样会导致当家的管家权被分走,可当家少奶奶都不在乎,她又是操哪门子心?   把权利都捏在手里,安心是安心,可也确实过操劳的。反过来,像娇娇这样,各类事情尽数分派下去,却是真的松快了不少。   不过这样也麻烦,起码在最初分责任时,会很费事儿,可一旦熬过去了,就没什么了。   莫说娇娇了,等一切忙完了,连丁嬷嬷都感觉肩头的担子一下子放了下来。这以前,尤其是在娇娇忙着应对外头访客那阵子,丁嬷嬷是各种操心,底下什么事儿都爱寻她。而如今,各人既做事又交叉管着事儿,也不用事事报备了,只是必须得心大,毕竟这么一来,就难以避免底下人抠油水了。   娇娇心就很大,在她看来,以前还在下河村时,她点个餐,不也得给钱?给的也不单单只是食材钱,还要包括人工费、柴禾钱、洗碗送菜等等。   要是没了赚头,谁帮你干活?又不是犯洋贱。   抱着则样的想法,娇娇显得格外淡定,只要油水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她真的不介意。非但如此,她还三不五时的给点儿打赏,每次是不多,不过就是几个铜板,可被打赏的却很是乐呵,能保持一天的好心情。   如此这般,整个东院都是和和气气的。   她这边是乐呵了,二房那边却很是不愉。   因为嫡庶有别,哪怕是兄弟俩,大老爷和二老爷打小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就这样,还是建立在老太太是个好性儿的前提下。   这年少时,兴许差别也不是特别大,毕竟魏家富贵,老太太又有心提拔,起码在吃喝用度方面,差距相当的微弱。可等他们年岁到了,要说亲时,这差距一下子就凸显了出来。   大老爷娶的是做绸缎生意的罗氏女,平心而论,罗家确确实实不如魏家,但两家还是勉强算作一个档次的。只能算是同阶层里面,魏家数一数二,罗家年年垫底。   可二老爷娶的却是落魄商户家的女儿,本来他可以娶更好的,但他本人是庶子,偏又从小充作嫡子养,心气高得很,实在是看不上那些个被养得畏畏缩缩的庶女,于是就求娶了远远不如自家的落魄小商户家的嫡女。   再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老太太身子骨愈发不好,一直偏帮二老爷的大姑太太也嫁了人,大老爷逐渐把持住了家里的全部生意……   到如今,连魏大少都已娶了妻子,家里能当主的,只有长房的人。二房何止式微,甚至都开始惴惴不安的想着什么时候会被扫地出门。   假如是嫡子,父母在不分家,倒是不用太过于担心。哪怕等老太太百年以后,魏家也是有宗族的,依着规矩分家的话,就算不是一人一半家业,二房至少也能占个三四成,吃不了亏的。   偏偏,二房是庶出。   嫡子分出去单独过日子,那叫分家。搁在庶子身上,那叫给一笔安家费。   二太太自打年后,就一门心思的在为她的长子寻摸亲事。她必须要在老太太没了之前,先将长子的亲事安排好,不然等真的被赶出去了,他们家就什么都不是了,还能有好人家看得上她的儿子?   就为了这个,她连跟姨娘争风吃醋都且搁下了。   这日,她又拦着二老爷说话。   “老爷,你倒是为儿子多考虑一番,我这边没法子,也可以让大哥大嫂想想法子。他们认识的人多,保准可以给咱们儿子寻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   二老爷觉得她没睡醒。   “四角俱全的好亲事?鸿哥儿都没攀上,你指望咱们儿子?真当人家是傻的?”   “那、那像娇娘这样的也好。”二太太麻利的改了口。   “也好?”二老爷原先只是觉得她没睡醒,这会儿都要开始怀疑她得了失心疯。也懒得同她说话,转身欲走。   “不然就再往下一些!老爷,咱们就这么唯一的一个嫡子,将来还得靠他,总不能不为他考虑吧?”   “我怎么没为他考虑?先前我妹提的亲事,你不是给拒绝了吗?”   “大姑太太……那事儿不妥,咱们可以再寻摸。”   “懒得理你。”   二太太还想阻止,可她先前一回两回的成功了,二老爷早已有了准备,这次倒是让他顺利脱身了。   待房里只余二太太一人时,她气得就要砸东西,可就在她抓起个摆件往地上砸的那一刻,脑海里冷不丁的出现了大嫂那张刻薄嘴脸,生生的叫她止住了动作。   在娇娇看来,她婆婆和气得很,可在二太太看来,这世上再没有比罗氏更刻薄的人了。   哦,其实还是有的,那就是魏家大姑太太。   罗氏因为出身好,她本身也是家中嫡女,受宠得很,偏家里还有庶出的弟妹在,打小就因为她母亲的缘故,对庶出有着颇多的看不惯。嫁入了魏家后,她本性不改,非但不拿自己房里的通房小妾当人看,连带庶出的二房也受了她不少的气。   二老爷倒是还好,他跟罗氏碰面的机会不多,因此感触不深,就是二太太这些年来吃了极多的亏。   人家比她出身好地位高,又是长嫂,哪怕出言教训她几句,她除了生生受着又能怎样呢?自打嫁到了魏家,二太太在吃喝用度方面是比娘家享福了,可也成了受气包。   至于魏家的大姑太太……   那是个一言难尽的人。   总之,二太太的婚后日常就是,被大嫂教训,被小姑子欺压,唯一对她还不错的老太太,这几年身子骨愈发差了,偏她小姑子还搞事,借口二老爷无人伺候,硬是塞了个美娇娘过来。   美娇娘一来,原本还算和睦的夫妻二人彻底离了心,等小儿子出生后,二老爷更是一门心思的扑在幼子身上。二太太心中委屈,想找老太太诉诉苦,却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儿。   老太太对庶出儿女都不错,又怎会瞧不上庶出的孙儿呢?尤其家中的孩子们都大了,如今能有个小肉团子在她跟前承欢膝下,她高兴都来不及,为难什么呢?   二太太愣是将自己气成了只蛤.蟆,却拿家里人毫无办法。   实在是气不过,她便唤上丫鬟,去园子里散散心。   他们这一带,其实还是偏南方的,冬天冷归冷,却还不至于到滴水成冰的地步,偶尔也会下一两场雪,但都不大,且开春也早。   如今已经是二月里了,乡下地头都开始准备要春耕了,魏家的园子因为时常有人打理,哪怕还不到繁花似锦之时,瞧着倒也不是很破旧。   二太太逛着逛着,心情反而愈发不愉了。   她娘家是落魄的商户,换言之,就是曾经富贵过的。她是家中嫡长女,依稀记得小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住的也是大院子大房子,她母亲身后也跟着数名仆妇,就连当时尚未年幼的她,也有自己的奶嬷嬷、贴身丫鬟。   可惜,好景不长,她略大一些,家里的境况就一日差过一日。而家里落魄之后,最最明显的变化莫过于园子了。   眼瞅着园子一日比一日破败,无人浇水除虫、修剪枝叶,没多久,一园子精贵的花草树木就都枯败了,毕竟园子里种植的一般都是观赏性的花木,好看是好看,却是需要人时时照料的。   再往后,她家就搬了出去……   “二太太,大少奶奶来了。”   丫鬟的提醒声,让原本沉浸在回忆中的二太太悚然一惊,她当即就狠狠的瞪了过去,吓得丫鬟一个哆嗦。   早先,锦娘就曾提醒过娇娇,说二婶忌讳多,不让下人喊庶子四少爷,大意是怕勾起自己的伤心事儿。可锦娘不知道的是,二太太的规矩多着呢,她还不让人唤她二太太,只要是在自己房里,丫鬟婆子都是喊她太太的。   其实,大太太那边也如此,包括娇娇,房里的人多半都偷懒唤她少奶奶。这本没有什么,但如果刻意强调了,那性质可就截然不同了。   万幸的是,除了二太太周遭这几人,没人发现她这边的异样。   稍缓了缓后,二太太便朝着娇娇走去,笑盈盈的同她打招呼。   到底也是长辈,娇娇倒没摆什么谱,当然主要是她不会。   “娇娘是得闲了出来逛逛?也是,眼瞅着就快二月中了,天气愈发暖和了,这要是在你娘家,也该摆席面了吧?”   娇娇想了想,回道:“大概要二月底三月初吧,家里的姐妹会办个春日诗社。”   “这个我知道,以前老太太也念叨过,说是每年只请官家小姐。早先,小姑太太没出嫁前,也是极有才情的,可惜呀……”说到这里,二太太像忽的醒悟了一般,忙道,“瞧我都说了什么,娇娘你可别往心里去。”   “无妨的,横竖这事儿我说了又不算,本就是长房嫡女办的。”   二太太听她说得轻巧,还道是装出来的,心道,哪儿会有庶女不嫉妒嫡女的?她原先还是当姑娘时,体会过嫡女对庶出弟妹的不待见,如今嫁了人,更是体会了一把当庶出的苦。两种身份她都有经验,对娇娇这席话,自是全然不信的。   想是这么想的,可等再度开口时,二太太又是一副好声好气的模样,揪着娇娇从头到尾好生夸赞了一番,不光夸了她本人,连带她的娘家冯府也跟着受了好一通赞誉。   娇娇:…………   听着这话叫人倍感尴尬的赞赏,她心里只余满满的庆幸。   得亏没叫她嫡母秦氏听到这些话,不然还不得直挺挺的撅过去?就她还代表冯府的姑娘,糟蹋谁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娇娇深以为她今个儿出来逛园子,是笃定逛错了的。   哪知,娇娇是想提前告辞了,可二太太并不想放过她,看出了她的去意后,忙急急的道出了自己的烦恼,委婉的表示想叫娇娇帮着拿个主意。   二太太的烦恼很多,可在档口会提出的,却只有一个。   她长子娶妻一事。   按说,魏家在府城也是体面人家,嫁娶一事应当是难不倒他们的。坏就坏在,高不成低不就。哪怕魏家再能耐,二老爷本身是庶出,他的嫡长子想要娶人家正经的嫡出姑娘,必是不可能的,除非对方的家境跟魏家相差极多,就好像二老爷娶了二太太一般。   可像这样的,二太太又不乐意了。   她娘家是什么情况,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的了。可以说,从当年的亲事说定之后,她爹就再三叮嘱,让她嫁出去后千万不能忘本,要时时刻刻谨记她的娘家人,有可以拉拔娘家的机会定要牢牢的把握,没机会也要学着创造机会。   总之一句话,娘家才是她的依靠,比夫家重要多了!   ——呸!   二太太是娘家嫡长女,确切的说,在她出嫁前,家里就只有她这么唯一一个嫡女了。她原也是有嫡亲兄弟姐妹的,可一个都没养大。既如此,她帮娘家做什么?出嫁头几年,她还放心不下母亲,等她母亲也没了,对于娘家其他亲人,她完全置之不理。   当然,她没帮娘家什么,娘家也一样帮衬不了她。   可有了这么一番经历,叫她如何能接受儿媳妇是跟她一样的出身呢?莫说她一点儿也不想帮衬亲家,事实上她要的根本就是类似于冯府那种,可以轻轻松松帮魏家开拓生意的亲家。   尽管二太太并未把话说的太明白,娇娇也完全没有听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娇娇一开口就噎死人。   “说亲找我帮忙?我去年开春才回的冯府,待了不过大半年就出嫁了。除了自家姐妹外,旁的一个人都不认识。帮忙?如何帮?”   二太太:……就是让你说自家姐妹!!   可惜,这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更要命的是,无论她怎么费尽心思,各种的旁敲侧击,娇娇就跟听不懂似的,完全不接茬,就算偶尔开口,也是直白的拒绝。   我跟冯府不熟。   跟各房姐妹也不熟。   二太太就要心梗了,她就不明白了,哪怕整个府城都知晓娇娇是个外室女,去年开春才认祖归宗的。但你要不要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啊?你一点儿面子都不要的,是不是啊?   假如可以的话,二太太真想选择退缩,可一想到儿子的亲事尚未说定,偏有心的人家不是差魏家极多,就是想拿家中庶女凑数,她是想退都无路可退。   思来想去,二太太提议道:“如今天气也热了,不如咱们家也办个宴请?诗社大概是起不了的,赏花宴倒是可行。”   娇娇扭头看向这一园子的花苞……   赏花?   “用不了几天,这满园子都是盛开的鲜花了。”二太太一脸的尴尬的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到时候,再给大姑奶奶去封信,她虽然没闺女,但夫家还有两位未嫁的小姑子,一并邀请来。娇娘你也可以请你娘家的妹妹们来府上一叙,已出嫁的姐妹也可以,谁家还没个未出阁的姑娘呢?”   以她的名义广邀未出阁的姑娘来家中,给二太太所出的长子挑媳妇?   饶是娇娇不怎么聪明,都看透了二太太这心思,随后就被震惊得瞪圆了眼睛。   直勾勾的盯着二太太看了好一会儿,娇娇猛的一个转身,也没打招呼,就径直离开了园子。   目标:大太太处。   去大太太处其实不需要避讳什么,因为大老爷一早就出了门,且不到天黑是不会归家的。基本上,大老爷的日程跟魏大少是完全一致的,娇娇无需担心一头撞上公公。   待到了地方,经过丫鬟的禀告,娇娇很快就得以跟大太太罗氏碰面。   “娇娘今个儿怎么来了?可是有事?”罗氏也是午睡刚起不久,瞅着日头不错,暖烘烘的,又不是很晒人,还琢磨着要不要去园子里逛逛。没等她吩咐丫鬟,就听闻娇娇来了。   娇娇被秦氏教得“好”,遇到事儿就告状,只因秦氏跟她再三强调,有事找太太,哪怕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也要老老实实说出来,千万不能自作主张惹出麻烦。   这是秦氏被气了一次又一次后,得出来的经验教训。没想到,就这样便宜了魏家大太太。   不过,罗氏也不高兴,确切的说,她惊呆了。   “二太太让你出面办赏花宴?邀请你娘家的出嫁的没出嫁的姐妹来家?还说要带亲戚家的小姑子来?”   “不止呢,她还说了要请大姑奶奶过来,说大姑奶奶虽然没得闺女,但夫家有两位未出阁的小姑子。”娇娇补充道。   罗氏已经快撅过去了。   亏得娇娇对于这种场合已经应对如流了,早在说事儿之前,她就跟罗氏一道儿落了座,又是盯着罗氏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后,才缓缓的将事情说了出来。且她还分了轻重缓急,不同的是,正常人是拣最要紧的事儿先说,她却是先说了对罗氏而言无关紧要的她娘家姐妹,最后才提到了罗氏的爱女。   可就算这样,罗氏还是有点儿不好了。   “你、你没真的下帖子吧?”罗氏死死的盯着娇娇的嘴,迫切的希望从中得到明确的答案。   娇娇摇头。   罗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哪怕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二太太在作怪,可要是娇娇真的下了帖子,那事情可就不妙了。起码,她长女是肯定要来的,娘家长房长孙媳的邀请,不来完全说不过去。至于冯府,只怕会气死吧?往好了说,找魏家算账,往坏了说,跟娇娇这个出嫁女断绝关系都是极有可能的。   “这个毒妇!毒妇!家里要是不好了,对她有什么好处?竟是拿这种话来哄你!毒妇!!”   娇娇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二婶可能只是没想得那么深远吧?”   魏家倒霉了,二房决计落不到丝毫好处。所以,二太太不可能是奔着这个去的,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想趁机捞点儿好处,多结交几个贵人家的女眷。   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没成,万一有哪个叫她哄住了呢?又不吃亏。   罗氏得了娇娇的提醒,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后,不得不承认娇娇的猜测才是对的。   “也是,二太太最多有些小家子气,倒不至于算计魏家。”话锋一转,罗氏又道,“可就算这样,这事儿也不能轻饶了她。要不是娇娘你没听她的,这事儿还不知要怎么收场呢!”   娇娇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都是我娘家嫡母教导的,有事找太太,大小事都要找,太太不怕麻烦。”   罗氏:…………   你怕是秦氏亲生的吧? 第48章   蠢和毒往往只在一念之差。   二太太是真的蠢,她算了自己的得失,却完全不顾旁人甚至魏家本身。只想着万一事情成了,她的长子便能收获一桩四角俱全的亲事。反过来说,就算事情没成,那出面邀约的人也不是她,即便被外人非议的,那也只能是娇娇。   可娇娇的反应显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最初,二太太还以为娇娇是回了东院,可随后不久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因为娇娇明显就是奔着正院去的。   待她急急的跟随而去,可正院那地儿,本就是非通报不让进的,丫鬟婆子倒没拦着不让她进去,却是将她引到了偏厅里小坐片刻。可一小坐,就一直坐到了娇娇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大太太罗氏。   罗氏一面感概娇娇的嫡母果然是心大,一面又气弟媳上不得台面:“果真是落魄商户家的女儿,一点儿远见都无。瞧她这样儿,我倒是理解了他们家为何会败落。”   娇娇低头喝茶不语。   “罢了,这事儿你不用管了,交给我便可。她父母既是教不好她,少不得我这个当长嫂的,费些心力好生教导一番了。”罗氏心知这事儿娇娇确实不方便插手,便大包大揽下来,“你回去歇着吧,我遣人唤她过来。”   等娇娇一离开,便有丫鬟笑盈盈的回话,说二太太已经来了,这会儿正坐在偏厅里喝茶呢。   罗氏稍稍一想便猜到了前因后果,当下气极反笑:“行啊,她都主动送上门来了,我若不好生招待她,像话吗?”   丫鬟笑着退后,不多会儿便引了二太太入了厅里。   二太太一进厅内就忍不住用眼角四下张望了一阵,见娇娇并不在此,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面上的神情颇为复杂。   “大嫂。”二太太是瞧着娇娇进了正院的,自不会抱有侥幸,苦着脸坐到了罗氏下手,可怜兮兮的道,“大嫂也是为人母的,还望体谅一下我这个当娘的。我瞧着鸿哥儿已觅得贤妻,可我儿……”   “大姑太太先前不是说要将她夫家的侄女嫁过来?”罗氏懒得听她卖惨,径自打断道,“我觉得这桩婚事挺好的。”   “这、这……”二太太难受死了,偏有些话又不好直筒筒的说出来,毕竟大姑太太又不是真的浑人,她既是敢把那桩亲事摆在台面上来说,就代表着大面子上是过得去的。   罗氏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就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当下也懒得转弯抹角,直截了当的下了决断:“你若不喜那桩亲事,也没人逼着你应下。但从今往后,你不得寻娇娘替你张罗,她是冯府的庶出小姐,认识的姑娘哪个不是金娇玉贵的?她嫁到魏家,已经是咱们家烧了高香了,你还指望什么?”   “那我儿……”   “什么锅配什么盖,你还想如何?”   听到这般直白的话语,二太太愈发难受起来,她一直认为,就算她夫婿是庶子,可她本人却是家中嫡女,又跟夫婿是原配夫妻。那么,她所出的长子可不就是嫡长子了?这二房的嫡长子是比不得大房的,那也不能差太多吧?   “大嫂,我不奢望高攀官家小姐,给我儿寻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嫡出小姐总成吧?”   罗氏侧着脸瞥她:“去啊,只要对方愿意,我自不会反对。”   二太太被噎了一下,她若是能办成这桩事儿,那为何还要特地求侄媳妇儿帮忙?   “你若有那本事,甭管是门当户对人家的嫡女,还是官家小姐,哪怕你想让你儿当郡马爷、驸马爷,只要对方乐意,我和老爷自是赞同的。”罗氏犹嫌不够,索性将话挑明,“你想怎样就怎样,但长房绝不会插手,明白了吗?”   二太太霍然起身,似乎是怒上心头想同罗氏掰扯个清楚,可目光在触及罗氏面上的神情时,又徒然间打了个寒颤,赶紧将头埋得低低的,喃喃的道:“明、明白了。”   很快,二太太就被请出了正院。   院子外面,依旧是阳光灿烂,不得不说,今个儿真的是难得一见到好天气。   可二太太却是浑身发寒,连怎么回的自家院子都记不清楚了。   她倒是想找人说说话,可她当年嫁过来时,娘家只凑了两个箱奁的嫁妆,根本就没有陪房,如今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也俱是魏家的人,万一将来被扫地出门,估计这些下人都不愿意跟着她。   而儿女里头,她长子倒是心向着她,但这会儿长子肯定是在商行里做事。次子幼时便夭折了,两个女儿,大的一贯同她离心,小的又实在是太小,懂什么呢?   “我去里屋躺会儿,没事别喊我。”二太太脸色煞白的进了里屋,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丫鬟一脸的费解,不明白她刚午后小憩醒来,怎么出去溜达了一圈后,又犯困了?   不过,这原也不是丫鬟该管的事儿,便赶紧伺候二太太躺下,自己则守在外间。   ……   二太太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娇娇却发现自己徒然间变得极受欢迎起来。   早些时候,娇娇刚在园子里碰上了二太太,之后从正院里回到自己的东院时,却见到了已等候她多时的嫡亲小姑子锦娘。   娇娇笑道:“怪道方才我去母亲那儿没见到你,原来是跑我这儿来了。”拿眼一扫,娇娇就见锦娘手边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却没见她动过,当下便挨着她落座,问,“可有话找我说?”   锦娘未语先叹息:“唉,嫂子啊,你说女人为什么非要嫁人呢?”   这个问题问的好,娇娇依稀记得她上辈子也想过这个问题。这辈子她倒没这般矫情过,只因重活一回,她觉得好好活着才是最为重要的事儿,旁的都无所谓。   眼见锦娘还等着她的答案,娇娇轻笑一声:“你不想嫁人,难不成还想招赘?这个我是做不了主的,假如老爷太太同意的话,我和你哥都不反对。”   只是玩笑话,锦娘自不会当真,可她却接连叹了好几口气,托着腮帮子,满脸都写着苦闷:“我还小呢,还没及笄呢。”   娇娇掰着指头算了下,讶道:“是呀,你还有足足八日,才到及笄的日子呢!”   锦娘:…………   在锦娘一脸“嫂子你欺负人”的神情下,娇娇正了正脸色,这回是真的安慰她了:“二太太正在给二弟寻摸亲事呢,虽说咱们是两房人,可如今到底还不曾分家,二弟在前你在后,必是得等他先娶妻,才轮得到你的。”   “议亲又不在乎前后的。”锦娘还是愁,愁得一声接着一声叹气,“嫂子,你当初父母要帮你说亲,你高兴吗?”   “挺高兴的。”娇娇实话实说,“就算我本人其实没那么高兴,可为了我嫡母的身体健康,为了我祖母、我堂姐妹、我侄女们……我觉得还是赶紧嫁了吧,别祸霍人了。”   锦娘:…………   看着一脸呆滞的小姑子,娇娇拈了块糕点塞她手里:“怎么突然就愁上了?原先也没见你这般呢。再说了,就算要议亲,那肯定也是按部就班的来,哪怕一次就相中了,从议亲到出嫁,那也还有很久很久呢。”   娇娇本人是个特例,说白了,冯府嫁她相当于嫁祸,但又不好叫外人看出这一点,因此在旁的方面是牟足了劲儿给她做脸。   可锦娘的情况跟她截然不同,就算及笄了,也不至于那么着急出嫁。除非……   “我倒是一直没顾得上问,三妹妹多大?四妹妹呢?”魏五姑娘就不用问了,完全是个小孩儿。   “三妹比我小了两个月,四妹小我一岁。”锦娘淡淡的开口。   姐妹之间若是年岁太接近了,说亲时候就会出现一个很恼人的问题,就是前头的姐姐不嫁,后头的妹妹也不好越过去。这就好比娇娇那会儿,她本人倒是真的不急,可却是差点儿把秦氏急出毛病来。   可想了想魏家的情况,娇娇又问:“三妹妹是庶出,想来母亲不会太在意她的。四妹妹是二房的,你不也说她不受宠吗?况且二太太如今一门心思的为二弟择婚事,应该也顾不上她吧?”   “不然嫂子以为我愁什么呢?我自己是不愿意早早嫁人的,母亲那头,我若是死缠烂打,想来最终还是会依着我的。可我若是不嫁,三妹倒是无所谓,可我不想拖累四妹。她本来就已经够可怜了,亲爹亲娘都不会她打算,要是再因为我……唉。”   娇娇抬手轻拍她的头,却没在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方才遇到二太太以及之后发生的事儿。   还没等娇娇把事情都说完,锦娘就炸了:“二婶她怎么能这样呢?她这是打算坑谁呢?”   “都是她亲生的,怎的还分三五九等?二堂哥这般金贵,那四妹呢?难道就不是她生的了?”   “嫂子你听母亲的话,别管这个事儿。正好马上就是我及笄日了,到时候我提前遣人请姑姑来吃酒,看回头姑姑怎么收拾她!” 第49章   说实话,娇娇还真挺好奇那位大姑太太的。   据她所知,那位大姑太太虽说是庶出,但打小就养在老太太跟前,一应教养、吃喝用度都是比着嫡出的份例来的。又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姑太太是魏家唯一的姑娘,即便谈不上骄纵跋扈,但那脾气也确实好不到哪里去。   反倒是老太太年过四十生的小姑太太,尽管是正经的嫡出,却是一副好性儿。   因为确实遇见过类似于自己嫡母秦氏这种人,娇娇如今也不敢说老太太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反正据目前看来,老太太对于两个庶出子女确实是掏心掏肺的,说是视若己出真的一点儿也不夸张。   好在,娇娇也从丁嬷嬷口中得了个确切的消息,说是大姑太太虽然性子拧了些,可平生最惧怕的便是长兄和长嫂,也从未插手过长房的任何事务。   这么一想,娇娇就淡定了。   “锦娘你原先没邀请大姑太太来参加你的及笄礼?”   锦娘摇头,见娇娇一脸的不解,她又解释道:“母亲的意思是,不着急让我这么快嫁出去,这及笄礼也没打算大办,只准备在家里热闹一番。”   娇娇初时一愣,随即却明白了过来。   这个决断应该是早就有了的,毕竟去年这会儿,魏大少自己的亲事尚未定下,自然不会去惦记更为年幼许多的锦娘亲事。可谁能想到,短短半年时间里,魏大少就定了亲事,三媒六聘之后就将娇娇迎娶过门。   说白了,就是长兄的亲事太顺利了,顺利到都略显得急促了。   锦娘没将话说透,也是怕娇娇多心。不过事实证明,多心的人是她。因为娇娇很快就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的亲事才是家中最要紧的事儿。”   “唉,我原是不急的,母亲也是,可一想到四妹……”   “不管急不急,你的及笄礼还是要慎重些的。”娇娇也不太清楚魏家这边是个什么章程,因着如今时间太紧凑了,再改为大办肯定不妥。不过,要邀请几位宾客倒是使得。   姑嫂两个商量了一番,都决定将大姑太太邀请来。最初,娇娇还有些担心大姑太太不愿意来,可锦娘打包票她一定会来的。   “嫂子你不知道,大姑姑这人呢,她是二婶的噩梦。要怪就怪二婶太胡来,仗着长辈的身份哄你欺她,合该叫大姑姑狠狠的收拾她!”   娇娇确实不了解大姑太太,结合原先知晓的那些事儿,她还是不怎么理解,只问道:“按理说,二叔是大姑姑一母同胞的哥哥,她该为二叔着想才对吧?”   “是呀,所以一看二叔膝下只余一子,她就急吼吼的送了人过来;一见堂哥到了这岁数还未说亲,就想让她夫家的侄女嫁过来;四妹年岁也不小了,她让她夫家小姑子的儿子娶了四妹;小堂弟还没出生,她就帮着准备了奶嬷嬷;还有啊……”   锦娘一口气说了好多事儿,愣是把娇娇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开始心疼起了二太太。   说真的,摊上这么个什么事情都要插手的小姑子,确实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见娇娇扶额叹息,锦娘笑嘻嘻的凑过去,举手保证道:“嫂子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学她的。”   “我还真就挺好奇的,从没听说过哪个出嫁女能插手娘家兄长的房里,连侄儿侄女的奶嬷嬷都管的。她这样,没人阻止吗?”   “最初母亲是要阻止的,可老太太不让,让母亲这个当大嫂的体谅一下大姑姑的兄妹情深。”锦娘吐了吐舌头,俏皮的道,“母亲眼见她也没插手长房的事务,后来就由她去了。”   “那小姑姑呢?”娇娇不担心大姑太太,说到底那也只是庶出。可魏家的小姑太太却是正经的嫡出,还是老太太的老来女。   “放心,小姑姑多软和的一人呢。最早以前,她是事事都听母亲的话,后来干脆变成事事都听我姐的……明明她才是长辈,又大了我姐两岁,她听我姐的嘻嘻嘻。”   娇娇一颗心也算放了个大半稳,还差那么一点,却是打算见了自家大姑姐再说。不过,瞧着罗氏和锦娘那性子,大姑姐估摸着也是个和气的性子。   ……   八天时间自然是很快就过去的。   早几天前,在同罗氏商议之后,锦娘便遣人给大姑太太送去了请帖,邀她来赴自己的及笄宴。跟锦娘预料中的一样,大姑太太很快就回了信,表示到时一定会准时赴约。   到了正日子,娇娇依着当地风俗,先去了锦娘那院子。   其实,今日的及笄宴还是没大办,多邀请的几人也是家里的亲眷。罗氏的意思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还是不要太高调的好,横竖她也不着急嫁闺女。   没曾想,等娇娇去了锦娘那儿,才刚进了里屋,就看到锦娘红着眼圈,一脸的不悦。   “这是怎的了?”   “嫂子,你说有这样当娘的吗?”   “嘘!”娇娇赶紧让她噤声,又挨着她坐下,“好端端的,怎么说这样的话?母亲待你如何,还需我来说吗?”   “我说的是二婶。”   锦娘也知自己失言,忙改了口,又三两语的将事情经过大致的说了一遍。   在锦娘的讲述下,娇娇才知昨个儿又有了新情况,却是二太太不知打哪儿知晓了锦娘欲帮助四姑娘的事儿。这本是桩好事儿,尤其在二房式微的前提下,长房嫡女跟自家女儿交往,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偏二太太是个奇人,竟是拿捏了此事,逼着大太太帮她长子寻摸一门上好的亲事。   “她说,若不能为她儿子寻一门好亲事,她就故意拖着不让四妹说亲嫁人。”   锦娘原本微红的眼圈,这会儿彻底红了,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得不得了。   说白了,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打小就受到父母的宠爱、哥姐的照顾,以为这个世界尽是美好的,却没想到被自己的二婶来了个当头一棒。   “母亲气坏了,说四妹嫁不嫁同她又有什么关系?还说横竖哪家男女的婚事都是分开算的,就是堂哥不娶妻,也妨碍不到我。”锦娘抹着泪花花问,“嫂子,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没办法。”见锦娘不敢置信的看过来,娇娇也很无奈,“你想呢,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假如二老爷愿意为四妹妹出头,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至于咱们,那是真的没法子。”   说着,娇娇便唤了丫鬟拿热水过来,为锦娘重新洁面敷脸:“不管怎么样,今个儿你总得漂漂亮亮的出去,有什么烦恼的事儿,可以往后慢慢想。”   “我倒是觉得母亲并不会真的坐视不理,可二婶都威胁到她跟前了,她也只能硬生生的顶回去,谁还不要面子的?她心里未必是这么想的。”   “再说你想想,就算二婶故意跟四妹妹过不去,那也还有五妹妹在呢。你不是说二婶极是疼爱五妹妹吗?我这么说吧,一母同胞的姐姐若是嫁得不好,当妹妹的只会更吃亏。”   锦娘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娇娇的话,掩下心里的烦闷,重新梳洗打扮。   ……   娇娇也不知道自己随口安慰的话,其实还真就猜对了大半。   太太罗氏确实不会袖手旁观,可同时她也不想插手此事。因此,她使了个小手段。在锦娘的及笄礼之后,让已出嫁的长女去寻娇娇和锦娘,自己则将大姑太太多留了会儿,状似无意的说了这个事儿。   大姑太太一下子就炸了。   “你还是个人吗?苛待庶子我就不说了,横竖他也不是从你肚皮里出来的。可你怎么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这么苛待呢?我真的是头一回听说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威胁人的,你可真是能耐了啊!”   “就单单这个事儿,往好听点儿说,你是枉为人母,可说难听点儿,你就是不配当人!”   “行啊,你不想管四丫头的亲事对吧?你不管,我这个当姑姑的管!就这么决定了,以后四丫头的亲事我说了算,你要舍不得陪嫁,我帮她出了!”   因为罗氏提前遣散了人,这会儿屋里倒是只有她和二太太,当然还有个跳着脚把二太太骂了个臭头的大姑太太。   罗氏一脸悠闲自得的品着茶,时不时的抬眼瞧一瞧,完完全全看好戏的模样。   二太太却被气得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有心想反驳,却架不住大姑太太天生的伶牙俐齿。   好半晌,大姑太太总算是骂到告一段落了,二太太才逮到机会开口反驳道:“四丫头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为何不能替她做主?还有,我到底是你嫂子,你怎么能……”   “你生的你为何不心疼心疼她?你十月怀胎生下她来,就是特地为了作践她的?你咋越来越能耐了呢?还是我嫂子,是嫂子就可以不问是非不论对错了?行啊,那咱们去老太太跟前掰扯掰扯,看她老人家怎么说!”   大姑太太压根就不给二太太丝毫反抗的机会,拽起她就往外走。   罗氏目送弟媳被强行拽走,并不打算跟随前往。   有些事情根本就毫无悬念的,因为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太多太多回,都不用猜,就知道老太太铁定会偏帮大姑太太的。   啧啧,真惨。   “几个小姑娘呢?这会儿往哪儿去了?”罗氏感概了一番后,便放下茶盏,问道。   她口中的小姑娘,指的是她亲生的俩闺女和儿媳娇娇,事实上这仨人中,只有锦娘才是真正的小姑娘,可她还是喜欢这么唤。   丫鬟忙上前答话,得知仨人去了绣楼那头,罗氏也毫不意外:“行吧,让我也去瞧瞧。”   绣楼其实就是个称呼,事实上是带前后院子的两层小楼。并不是本地常见的建筑,反而有点儿像是更南边些的小吊脚楼。据悉,这是多年前魏家祖先从南边经商回来后,仿着请人盖的,用的也是砖木,只是造型略别致了些。   如今,住在绣楼的就三人,长房的庶女、二房的两位嫡女。   罗氏对自己房里的庶女一贯很是冷漠,态度基本上等同于二太太对四姑娘。问题是,就像大姑太太说的那样,对庶出子女冷淡一些也没什么,可亲生的怎还这般漠视?   等罗氏到了绣楼后,还未进去,便听到了一群女孩子的嬉笑玩闹声,顿时忍不住嘴角上扬,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怪不得人家常道,多跟年轻小姑娘处处自个儿也能变年轻。瞧瞧我,方才看着二太太,心情都抑郁了,如今又跟着开朗起来了。”   这话……可真不好接。   随侍的丫鬟默默的选择了闭嘴,选择性的遗忘了二太太比大太太罗氏要年轻五岁这个事实。   “我的小姑娘们,介不介意让我加入你们?” 第50章   今个儿是锦娘的及笄日,身为嫡亲姐姐的魏家大姑奶奶自是必来的。事实上,她一大清早就回了娘家,不过先去了老太太那头请安,之后才往正院子去。   大姑奶奶嫁的那户人家姓苏,苏家做的是海船生意,乃是府城的巨富,城内铺面众多,名下商行更是遍布大江南北。再者,苏家跟魏家可不同,他家端的是人丁兴旺,各房族人皆是生意场上的好手,真要算起来,比魏家更为能耐。   不过,大姑奶奶嫁的并非长房嫡长子,而是五房的某位少爷,因此倒也谈不上高攀二字,而是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娇娇今个儿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大姑姐,好在有锦娘从中介绍,加之两边都是抱着好好相处的心态,倒也算是和乐融融。不过,娇娇也是觉得大姑奶奶夫家的情况听着很是耳熟,思量了好一阵子后,还真叫她想了起来。   说来也是凑巧,那做海上生意的苏家曾也是冯四老爷备用的亲家之一,还是比较看好的那一挂。   当然,按着年岁来算,大姑奶奶在六年前便已嫁了,加上冯四老爷那眼光又颇高,估摸着就算没有明说,他给娇娇选的肯定也是长房的少爷。   娇娇还真就猜对大半,唯一错的地方只在于,冯四老爷当初相中的并非苏家长房的少爷,而是人家孙少爷。毕竟,长房所有的少爷都早已成亲。   回忆得越深,娇娇对苏家的印象也渐渐多了起来,欲言又止的瞧了几眼大姑姐,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幸好,这档口罗氏赶来了。   有了罗氏的加入,娇娇倒是松了一口气。虽说大姑奶奶瞧着很是和气,可俩人到底是头一次见面,又不算熟悉。再一个,大姑奶奶看着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不比锦娘那般的天真娇憨。   事实上,大姑奶奶也是类似的想法,这弟媳不比嫂子,要是嫂子,到底还能多相处几年,怎么着也能有些情分。可弟媳就不同了,俩人完全不熟,以后估摸着也熟悉不起来,偏她这个弟媳还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叫她颇有些为难。   于是,俩人索性都客客气气的,横竖往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罗氏来了后,锦娘特地伸长脖子瞧了瞧她身后,吐着舌头俏皮的道:“二婶呢?大姑姑呢?”   “你大姑姑拖着你二婶去寻老太太评理了。”罗氏一脸的淡然,余光瞥到给她行过礼坐到角落去的二房两位姑娘,略缓了缓语气,“放心,横竖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回了,不会有事儿的。”   二房那两位姑娘都是嫡出,可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偏长相却截然不同。   年岁偏长的四姑娘脸略有些方,倒是浓眉大眼的,瞧着挺有精气神的,可怎么看都跟女儿家的精致扯不上关系。要是再多看几眼,倒是能瞧出她长得略有些像二老爷。   年岁小的五姑娘就很明显是随了二太太的,哪怕她还没有完全长开,也能看出是个小美人胚子,典型的南方姑娘,娇小可人,灵动俏丽。   俩姐妹何止容貌差距大,个性也是截然不同。听到罗氏方才的话,四姑娘倒是面露愁容,显然是在担心母亲又要被大姑姑折腾了,可五姑娘像是全然没往心里去,仍径自嬉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罗氏自己也有俩闺女,且因为成亲之初夫妻二人就商议好了,儿子由魏大老爷管教,女儿则由她全权教养,因此她在俩闺女身上花费了极大的心力。她是这般,再瞧二房这做派,就颇有些瞧不上眼,可她也懒得插手二房事务,原本若老太太想管倒是容易,偏她年岁也大了,很是有些力不从心,也就由着她们去了。   几人略说了一会儿,其他人就极有眼力劲儿的散了去。   娇娇是领着锦娘离开的,借口有礼物要送给她。二房的两位嫡女则是同始终不曾开过口的长房三姑娘一起逛园子去了。至于罗氏,则拉着已嫁的嫡长女说起了私房话。   母亲跟女儿本就有着说不完的话,更别提是已嫁出去难得回来一趟的女儿了。   锦娘还十分孩子气的同娇娇抱怨:“以往姐姐还没出嫁时,母亲总是最疼我。可自打姐姐嫁了,母亲这心就偏了,一看到姐姐回娘家,她这眼里就再也瞧不见我了,好气哟!”   娇娇同她已经十分熟稔了,轻笑道:“你日日都待在府里,想寻太太说话不拘什么时候都成,何必同大姑奶奶计较呢?她便是来得再勤快,一年到头也就回来两三趟。”   “嫂子,你这可是冤枉了我,我哪儿是同姐姐计较,分明就是吃味儿了嘛!不过嫂子说的是,姐姐回一趟娘家也不容易,苏家那头……”   锦娘说话的声儿越来越轻了,到最后根本就变得微不可闻。娇娇侧过脸瞧了她一眼,却见一贯都不知忧愁为何物的锦娘这会儿却是满脸的忧伤。   伸手拍了拍锦娘的手背,娇娇道:“知你同姐妹们都好,恨不得替她们把日子都过顺了。可这日子呢,还是得自个儿过的,你呀,还是仔细琢磨琢磨,想嫁个怎样的人家吧。”   “嫂子!”   到底是刚及笄的小丫头,提及亲事肯定是有些羞意的。锦娘还不光是害羞,她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且还都是以她的能力完全没办法解决的难题。   这就很尴尬了。   ……   到下半晌,回娘家的大姑太太、大姑奶奶都离开了。   不过,大姑太太一走,二太太只满脸的松快,一副恨不得点炮仗送瘟神的架势。令娇娇不得不怀疑每次她离开娘家时,嫡母秦氏是不是也是这般状态。   而大姑奶奶离开时,罗氏、锦娘,还有特地从前院赶过来的魏大老爷、魏大少皆是一脸的不舍,叮嘱她多回娘家。   曲终人散往往伴随着浓浓的伤感。   最后,还是锦娘故作小儿姿态哄笑了罗氏,随魏大老爷一起回了正院。而魏大少则同娇娇一起往东院去,边走边问今个儿后院发生的事儿。   娇娇有点儿迟疑:“我今个儿方知大姐嫁的是做海上生意的苏家……”   魏大少听她提起苏家,面上微微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你娘家掐着商户命脉,知晓苏家倒也寻常。我只好奇,冯府是怎么形容苏家的?”   怎么形容?   除了钱怕是就没别的了,家中姬妾众多荤素不忌,儿子随爹……   娇娇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反正无论是她亲爹冯四老爷,还是她嫡母秦氏,对苏家都没什么好话。当然,撇开这些私事不提,苏家的敛财能力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就是在结亲时,不免会有些膈应。娶个苏氏女问题不大,将自家姑娘嫁到苏家,那怕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冯四太太秦氏就没这个勇气。她生怕一旦弄个不好,娇娇在夫家受了委屈,就会跑回娘家同她哭诉。这要是真的隔三差五的见娇娇一面,她怕是至少折寿十年。   可魏家……   娇娇迟疑的道:“我娘家嫡母很是不喜苏家,父亲倒是还好。”   “看来冯四太太是当真心疼你。”魏大少已经不意外了,毕竟经历了回门一事,他也算是开了眼界。甭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反正他只知道妻子在娘家很是受宠。   “那大姐她……”   魏大少苦笑一声:“祖父在世时定的婚事,我们也没法子。”   娇娇没了言语,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不过,要是撇开苏家男子博爱这一点,单从家世上论,这门亲事还是很合适的,就是苦了大姑奶奶。   “这几年她已经好多了,起码膝下有了儿子傍身。”魏大少淡淡的开了口,却不知他这话是用来安慰娇娇的,还是安慰自己的。   兴许就是因为在大姑奶奶的亲事上,魏家长房有心无力,才因此牟足了劲儿,在魏大少和二姑娘锦娘身上,吓死力气找补,一副没有好的宁可拖着的气势。   如今,魏大少娶了娇娇,锦娘的亲事还没着落。   娇娇听话音,整个长房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在锦娘的亲事上必须慎之又慎,横竖她今个儿才刚及笄,本朝又不似前朝那般崇尚早婚,再拖几年还是没问题的。   就是这么一来,倒霉的就是魏家其他几位姑娘了。   犹豫再三,娇娇将锦娘的顾虑说了出来。   魏大少并不觉诧异,似乎是早有耳闻:“三妹的亲事无所谓,到时候随便拣一户还算看得过去的人家,陪一副简单的嫁妆嫁过去就行了。四妹五妹有二叔二婶操心,虽说是一家人,但毕竟是隔房的,不好太过于插手。”   顿了顿,他又添了一句:“总不能为了别人,配上了自己的幸福吧?”   饶是娇娇再怎么缺心眼,都听出了他这话似乎另有深意。可仔细一琢磨,娇娇只品出了最浅的一层意思,像是在说除了锦娘之外的其他魏家姑娘都是别人,再往深一些的内涵,她却是实在想不出来了。   ……   待次日得空时,娇娇才将这话掐头去尾的告诉了丁嬷嬷,让帮着参详参详。   丁嬷嬷还是值得信任的,关键在于人老成精,她比娇娇更为通晓人情世故。   略一琢磨,丁嬷嬷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早先我不是同少奶奶说了,整个魏家最需要在意的就是长房这几位主子。您同辈之中,只有大少爷和二姑娘是真主子,旁的都是外人。”   “我原以为,就算不在意其他人,多少也会做做样子,看来并不是这样的。只怕早些年应该出过什么事儿,叫一家子人离了心,这才连面子情都懒得维持了。”   “应该就是大姑奶奶这桩亲事了。苏家的家风素来如此,又不是临时改的,在府城不说人尽皆知,起码有心人略一打听还是能知晓的。已故的老太爷执意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可这么一来,家里人离心倒也难免了。”   娇娇听得一头雾水,赶紧叫了停:“丁嬷嬷你别为难我了,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直说呗。”   丁嬷嬷被噎了一下:“少奶奶不觉得魏家有些奇怪?老太太独居一所,说好听点儿是静养,可仔细瞧着,难道不像是刻意被孤立了?太太管着府里的中馈,明里暗里都在针对二房,可二房是庶出,既是看不惯,怎的不索性让他们离府单过呢?还有二姑娘及笄这种大事,嫡亲的小姑太太怎的不来?”   娇娇:…………   我有点儿晕。   见娇娇似乎真的快要撅过去了,丁嬷嬷这才放过了她,略缓了缓,劝道:“真相什么的,那是官衙门才在乎的事儿,少奶奶您只需要站在长房这一边,凭他们怎么折腾,您都是魏家大少奶奶。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您要调养好身子,赶紧开怀生一个,旁的那都不重要。”   “嗯,我懂了。”   在丁嬷嬷一脸期待的注视下,娇娇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张嘴就道:“那就让大厨房煲个滋补养生的高汤。春捂秋冻嘛,春天也是可以喝高汤发发汗的。”   丁嬷嬷:…………   神他娘的春捂秋冻!!   丁嬷嬷忿忿不平的转身离开了厅里,站在外头檐下招手唤了个小丫鬟过来好一阵吩咐。不多会儿,小丫鬟就往大厨房去了。   最后,娇娇还是如愿以偿的美餐了一顿,筒骨熬的汤底,配上山药菌菇,又撒了一小把细面条,把娇娇吃得眉开眼笑,全然忘了先前的烦恼。   在娇娇的人生格言里,天大的事儿也可以用一顿美食来解决。   实在要是解决不了,那就吃两顿! 第51章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话确实不错。   娇娇养父家只是因为人口实在是太少了,就他们父女俩,能有什么是非?可若是放到整个族里头,哪怕娇娇不怎么聪明,也还是明白族里并非外头想象的那般铁板一块。当然,明面上肯定是以和气为主的,暗地里的较劲却是从未停止过的。   再譬如她娘家冯府,撇开已出嫁的姑太太们,以及早多年前就离家的庶出老爷们,剩余的还有四房人。可就这嫡亲的四房人,亦是各有自己的算盘,即便娇娇在冯府停留的时间不长,也仍旧感受到了。   至于魏家……   吃着喝着,娇娇实则却并没有像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没心没肺。   说实话,不管是下河村冯氏一族,还是她真正的娘家冯府,其实她都不怎么能说得上话,两家的态度很相似,未出阁的闺女可以疼着宠着,却并没有话语权。再者,她一个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闺女,也确实不能插手太多娘家的是非。   可魏家却不同,她注定要在这里过一辈子,且她还是魏家长房唯一的少奶奶,将来的当家太太。   有些事情可以装糊涂,有些却不能。   事关主子们的事儿,娇娇不好让丁嬷嬷打听太多,可她夫君又是不太想说的模样。思来想去,她寻上了最容易套话的小姑子锦娘。   锦娘那小跨院虽然就位于正院后头,可她其实并不是整日跟大太太罗氏待在一起的。通常情况下,也就是一上午,罗氏在吩咐管事嬷嬷时,会让锦娘跟随在她身边,多听听多看看。   罗氏的意思很明白,这儿媳可以慢慢教,横竖她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出头。可闺女却是慢不得的,已经十五岁了,就算她没打算早早的把闺女发嫁了,再拖又能拖几年呢?   从前年开始,罗氏就有意培养锦娘关于管家理事的事儿,锦娘屡次讨饶,她都没依,径自按着自己的打算教导锦娘。   不过,就算这样,也仅仅是占用了上午这半天光景。待吃过午饭,歇过晌后,罗氏就不会再管锦娘,最多也就是让她回去看看账本、练练字,再不济做点儿女红也使得。   可锦娘一点儿也不喜欢。   因此,在这天照例歇过晌后,锦娘一听说嫂子有请,立马二话不说丢下毛笔,提着裙摆就往外头冲,唬得她跟前的奶嬷嬷忙追上去,一面追一面还央她慢点儿,看着点儿路。   从正院到东院也不算远,正好如今已经是三月下旬了,天气越来越暖和了。锦娘迎着微风一路奔去东院,到地儿时,额头上还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娇娇也被唬了一跳。   “只是唤你有空过来说说话,怎么跑得这么急?我这儿没急事儿。”又唤丫鬟去绞个湿帕子过来给锦娘擦擦汗,顺便也让人上了茶点。   锦娘笑嘻嘻看着娇娇一叠声的吩咐丫鬟,待擦过汗后,她才道:“我在院子里待着都快闷坏了,一听嫂子有请,自是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嫌闷怎的不去园子里逛逛?”   “算了吧,回头叫母亲知道了,不定又怎么说教呢。”   “怎么了?”   “还不是念叨我年岁大了,要安分点儿,要多学些姑娘家的活计,要这样要那样……及笄前后差距也太大了吧?明明她去年还说我小,这一行完及笄礼,我就年纪太大了?”   锦娘显然是憋屈坏了。   她是二月底的生辰,从及笄礼毕,到如今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想想娇娇先前就在找机会同她说话,愣是拖了一个月,可想而知这段时日她有多忙活了。   “当母亲的不就是这样的吗?又心疼你舍不得你,又怕你将来嫁出去了,在婆家吃苦受罪的。”娇娇虽然没生过闺女,可这种心情还是能够理解的,尤其看魏家这态度,明摆着没打算将闺女下嫁。   其实,高嫁女低娶媳才是时下最流行的。   尽管也有不少所谓的门当户对,可这只能代表两家处于同一个阶层,绝大多数还是男强女弱的。像大老爷和大太太不就是这样?还有已出嫁的大姑奶奶,那做海上生意的苏家哪怕家风颇差,当初还是得以登上了冯四老爷的乘龙快婿名单,由此可见苏家的财力之雄厚。   这些道理,锦娘倒是都明白,可她还是忍不住长吁短叹:“嫂子,当女人可真难哟。”   “你才多大?尽瞎说!”娇娇本来正伸手去拿茶盅,闻言只庆幸自己手慢,瞧着这么点儿大的小姑娘学那悲春悯秋的,她实在是忍不住想笑。   “难道不是?反正我打眼瞧着,从两位姑姑到我大姐,就没一个是过得幸福的。”   娇娇心下一动,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发问时,就听锦娘接着说道:“大姑太太性子太强硬了,母亲说,那是因为她和父亲、二叔的年岁太接近了,打小就养在一起,又早早的跟着老太太学管家理事,咱们府上一度是由她管着的。”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母亲不当家?”   “是母亲嫁过来之前了,老太太身子骨一直都不太好,尤其是在怀上小姑姑以后。我听说,那会儿府上的中馈就是大姑姑帮着管的。直到过了两三年,母亲嫁进来了,大姑姑也准备说亲了,这才交给了母亲。”   “我倒是知晓老太太体弱需静养,却不知道竟是那么早以前就这样了。”   “对呀,其实小姑姑说是我们的长辈,实则一直都是由母亲帮着照顾的。小姑姑只比我大姐年长了两岁,她俩从小吃喝用度都是一样的,而且俩人长得也十分相像,加上小姑姑她打小就体弱,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俩是双胞胎姐妹呢。”   娇娇欲言又止,她想起了先前丁嬷嬷的那番话,既是嫡亲的姑太太,又曾这般感情深厚,怎么就不常回来瞧瞧呢?尤其上个月,锦娘才办了及笄宴。   锦娘完全没看出娇娇的迟疑,她只拈了点心开始吃,边吃还边道:“我怎么老觉得嫂子这边的点心味儿更好一些呢?也是大厨房送上来的?”   “有些是,另一些是我遣人去外头买的。”娇娇一贯都不喜欢亏了嘴,以前在下河村尚且如此,如今更是愈发讲究起来了。   当然,胖过一回的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哪怕她自己没数,丁嬷嬷也会将数量卡得死死的。   “我大姐以前也爱吃吃喝喝的,她还会指点丫鬟做些小点心。可惜,那是以前的事儿了,她如今忙着伺候婆婆、太婆婆、太太婆婆,还要跟妯娌较劲儿,教导庶出子女……唉。”   那一连串的婆婆,成功的唬住了娇娇。   等再听到后头,娇娇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起来:“我只知道大姐有儿子?”   “对呀,嫁过去三年了,才好不容易怀的,如今也才一岁多点儿。我只瞧见过一次,长得白白胖胖的,挺好玩的。”说着,锦娘拿眼上下打量起了娇娇,“外甥想瞧都瞧不见,不过要是侄儿的话,倒是能日日瞧见。”   “只怕到时候你早就嫁出去了。”娇娇半点儿也不害羞,她真不觉得该冲着个小丫头害臊。   结果,小丫头自个儿害起了臊。   见锦娘软乎乎的小脸蛋羞红了一片,娇娇也不忍心继续调侃她了,只改口问:“倒是不知道大姐夫家是个什么情形。”   锦娘以为她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忙急吼吼的答道:“苏家啊?他家好多年都没分家了,因为有个老祖宗在,好像去年才过了九十大寿。”   “那妯娌该是很多的。”   “苏家十几二十房呢,不过也不一定都在府城,他们是做海上生意的,也要四处奔走,好像留在府城的一共也就五六房人吧?可这样也不少了。”锦娘说着说着就叹了一口气,“其实妯娌多也没什么,烦的是我大姐房里庶出子女太多了。”   “太、太多了?”娇娇有点儿懵。   “嗯,你看我们家,长房有一个庶女,二房有一个庶子,这都没什么的。可我大姐房里光庶子就有六个,庶女好像是三个?还是四个?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娇娇:…………   她决定下次回娘家时,一定要真情实感的谢谢嫡母秦氏。   姑嫂俩用了茶点,瞧着日头落了点儿,外头天气又实在是不错,索性手挽着手去了园子里。   “嫂子,我也就只能蹭你的光了,可不敢一个人胡乱蹦跶,回头叫母亲知道了,又该说我没个姑娘家的样儿了。”   “姑娘家该是什么样儿?”娇娇反问道,“只是在自家逛逛园子不妨事的,我娘家的长房嫡长女一样是常逛园子,偶尔还会召姐妹们小聚,作诗品茗。”   “冯府长房嫡长女……”锦娘抬头望向远处,“嫂子你可真看得起我啊!别的我不敢说,我可是连大姐的一半都及不上的,如何敢同旁人比?”   娇娇没了话说,她隐约意识到,锦娘自我贬低的状态,似乎跟大姑姐的遇人不淑有着很大的关联。偏生,在得知了大姑姐的婚事乃是已故老太爷定下的后,她又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去劝。   苏家确实不是良配,可问题在于,人家苏家也不是最近这几年才变的,而是一直以来便是如此。男婚女嫁本就是自愿的,你乐意结亲,自是没了后悔的余地。   “锦娘你且放心,有太太在,定会给你择一桩好亲事的,只可惜了大姐。”末了,娇娇只能这般安慰。   “唉,为什么呢?大姐为什么要嫁到苏家呢?”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关于家里早年间的事情,锦娘也不是很清楚,甚至她原先根本就不知道苏家是这么个情况,还是她大姐婚后好几次哭着回娘家时,她才知晓了个大概。   可那时,老太爷早已过世多年……   娇娇深觉锦娘如今的状态不太好,似乎有点儿畏惧将来,确切的说,是畏惧嫁人以后的生活。   想想魏家,哪怕有庶出子女,那也是在嫡子嫡女都立住以后,才出生的。其实这很正常,子嗣兴旺又不包括庶出,哪怕房里不缺美妾,也不一定让其诞下子嗣。   家有姬妾同庶出子女成群,本身就不是一码事。   娇娇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安慰锦娘,在送她回去后,转身去了正院寻罗氏。   有困难找太太嘛,不得不说,单就这一点来说,秦氏真的把娇娇教得很好。   跟罗氏交谈又是另一番状态了,只因娇娇不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能瞒得住她,便索性直说了来意。   罗氏惊讶之余又有些愤怒,却并非针对娇娇:“我都已经折了个女儿进去了,怎的还不放过我另一个女儿?罢了,也是我疏忽了,还道锦娘这是在替她堂妹抱不平,哪知……”   “她那是思及自身了。”娇娇知道锦娘一贯心疼二房长女,可从另一方面来说,可不就是因为她觉得嫁人后没好日子过吗?   “我会同她好好聊聊的,娇娘,多谢你关心她。”收了些情绪后,罗氏微笑着同娇娇道谢,就是笑容有些勉强,眼底里俱是愁绪。   “太太不必如此,也是我同她聊得来。”   罗氏觉得这样很不错,儿媳同小女儿年岁相近,如今瞧着脾气性子也是蛮投缘的。想着自己夫妻俩总有一天要走在儿女前边,若是儿子儿媳愿意多照拂一下锦娘,她也算是安慰了。   这般想着,她愈发打定主意要让锦娘晚点儿嫁人了。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横竖晚嫁一些也不妨事儿。   还有她可怜的大闺女……   “娇娘,有个事儿我要同你说说。端午后,是我的生辰,又不是整寿,就没打算大办。我是想着,就咱们家这几个人,再将钰娘唤来吧,你觉得如何?”   钰娘便是嫁到了苏家的大姑奶奶,只是这么一来,却是又不曾邀请两位姑太太了。   大姑太太本就是庶出,嫁的人家对她而言倒还算不错,却跟魏家没法比,少来往也算正常。可小姑太太却是正经的嫡出,而且老太太都这把年纪了,按说不该如此。   “太太做主就可以了。”娇娇掩下了心头的狐疑,点头应道。   “还有端午的节礼,你下个月就过来帮我一起置办吧。我瞧着,你和锦娘俩人来办,就当是练练手,横竖这个家迟早要你当的。”罗氏笑盈盈的抛出了一个好处。   她始终认为,跟儿媳相处除了感情外,也要有实在东西,而在她看来,再没有比管家权更吸引人的了。   对正常人来说是这样的没错,可娇娇真的不想要。 第52章   婆婆盛情难却,弄到最后,娇娇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好在,如今不过才三月下旬,离端午尚且有段时日,倒没那么急。不过,真要说的话,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罗氏这人说到做到,愣是将端午节礼一事撒手不管了,由着娇娇和锦娘俩人商议着办。   这要是由罗氏操办的话,完全可以慢慢来。可换做娇娇和锦娘这俩新手,哪怕时间充裕,照样手忙脚乱。   就这样,还惹来了二太太的羡慕。   “能帮着管家是多大的福气呢,大嫂是真心疼爱你们,才放手让你们去做的。对了,怎的不见咱们家三姑娘呢?”   开头那番话倒还行,娇娇虽不爱管家,却也承认罗氏这是为了她们好。可等二太太接着往下说时,这话却愈发不对味儿了。   不等娇娇开口,锦娘便别过头,没好气的道:“二婶想管家多容易的事儿,等回头离府单过时,不就美梦成真了?”   娇娇被锦娘这话唬了一跳,忙伸手拽了她一把,又替她向二太太道了歉,借口自是万年不变的“年岁小别计较”。   幸好,二太太并没有计较的意思,冲娇娇摆了摆手,很快就离开了。   待二太太一走,娇娇忙压低声音训锦娘:“到底是长辈呢,你怎么着也该敬着点儿吧?”   锦娘低头扯着袖口,半晌才道:“我就是不乐意她提起三妹……她自己不喜庶子,偏总是戳别人的痛处,哪儿有这样的?再说了,祖父都过世那么久了,他们怎么还不搬出府呢?”   见她一副小孩子气的模样,娇娇也没了奈何,只道:“再怎么样她都是长辈,你亲事还没说定呢,万一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出去了,可怎么办才好?”   “她不敢的。”   “那也不成,还是说,你想让我把这事儿告诉太太?”   听娇娇提到了太太罗氏,锦娘这才不情不愿的认了错,她其实倒不怕罗氏训她,而是生怕叫罗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又平白生了一回气。说白了,这世上像娇娇嫡母秦氏那般大度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多半的人都是拿庶出子女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的。   锦娘软语道了歉,又解释了原委,同时还说了自己的困惑。   “嫂子,你说有这样的吗?庶出的子女,不一贯都是早早的离府单过吗?怎么我们家就例外呢?”   庶女出嫁,庶子成亲就会得一笔安家费,从此一家分作两家,除了年节往来,再无旁的瓜葛。   这是绝大多数人家的做法,例外肯定是有的,也绝对不止魏家一门,可依然叫人觉得纳闷。   “兴许是家里人手不够吧?”娇娇随口扯了一个理由,把事儿糊弄了过去,“赶紧查看往年礼单备礼吧,回头叫太太知道我俩又偷懒了……”   “好好,我这就备礼!”   姑嫂俩又忙活了起来,备礼是有讲究的,选择的礼物既要寓意好,也要体面有价值,还得合乎两家的交情。哪怕有往年的旧例,那肯定也不能照搬照抄,真的备起来,还是极为繁琐的。   至于娇娇方才随口扯的理由……   说真的,连她自己都不信。   哪怕魏家的主子是不多,可很多事情本来就不需要主人家出面的,不然养了这般的管事是做什么的?再说了,分家又不等于断绝关系,尤其像这种庶子离家的,两家依旧是亲戚。只能说,庶子那边有求于本家会变得比以往难上很多,可本家要命令庶子做什么,却跟往日无异。   简单地说,让庶子离家对于本家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为什么呢?   整个四月间,娇娇除了忙活备礼外,就光顾着思考这些问题了。偏生,她那脑子哪怕经历了重生,也没见聪明几分,又或者是因为信息还不够,想破了头都想不出来这是为什么。   答案没想出来,倒是端午先到了。   端午前几日,天公不作美,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不光如此,夜里还起了风。等端午正日子到了时,娇娇早上起来一看,外头的院子里一片凌乱,可以看出来昨个儿的风是真不小。   伺候娇娇洗漱的霜降还告诉她,丁嬷嬷夜里没将窗户关严实了,风从窗户缝隙里灌进去,今早愣是没起来。   娇娇问:“可有请大夫?”   霜降说唤了的,又道已经将丁嬷嬷挪了出去,她是有夫君有孩子的,倒是不担心没人照顾,只是这几日没法在主子跟前伺候了。   “那就让她好好养着,不必着急。”娇娇让拿了个荷包,装了五两银子,回头使个小丫鬟送去,“记得添两个粽子,到底是过节呢。”   霜降皆一一答应下来。   这换季本就容易生病,像丁嬷嬷这种倒是还好,她本就年岁不算大,身子骨又一贯康健,就算着了凉,仔细将养几日也就痊愈了。可别人就不一定这般幸运了,旁的不说,魏家这头不就有个病人?   魏老太太得的倒不是什么重病,只是身子骨太虚弱了,每换季就不好受。夜里翻身动静大点儿,就容易凉了背心,甚至有时候只是早晚温差大了点儿,她也浑身不舒坦。   好在,老太太病得久了,隔三差五的总有大夫为其诊平安脉不说,就连她身边伺候的老人都学了一手。   这回换季,又是一冷一热的,倒不至于完全病倒,可她整个人都是病恹恹的,完全提不起劲儿来。   端午佳节,阖府聚在一起过节,自然也得去老太太处请安。也是这时,娇娇才发觉,原来二太太已经在老太太处伺候了好几日。长房其他人倒是丝毫不觉意外,只因每回老太太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跑得最快的必是二太太。   父母在不分家,尽管这话并不太适用在庶子身上,可想也知道,一旦老太太没了,魏家二房必是要被分出去单过的。   老太太尽管并非二老爷的亲生母亲,却实实在在是二房的祖宗。   这一回,娇娇还瞧见老太太跟前有个老嬷嬷伺候得很是仔细,大老爷问生活起居时,也皆是那个老嬷嬷回答的。娇娇一开始还以为那是老太太房里的管事嬷嬷,等回头看到锦娘促狭的笑,才忽的意识到,那老嬷嬷其实是二老爷的生母。   心思转了转,娇娇最终决定闭嘴。反正顶上有公婆,身畔有夫君,这些烦心事儿就让他们去操劳吧。   ……   端午过后不几日,就是大太太罗氏的生辰了。   罗氏早先就吩咐了不大办,可一样无法阻止送寿礼的人。这也难怪,不大办的意思只是不对外摆酒宴客,若人家只是奉上寿礼就走,却是完全不妨碍的。   对此,罗氏倒是不意外,只吩咐仍旧由娇娇和锦娘帮着登记入册。   娇娇好苦恼,罗氏太信任她了,偏丁嬷嬷病了还没好,可真是愁煞她了。更要命的是,锦娘经常性的帮倒霉,或者说她和锦娘一样都不怎么靠谱,俩不靠谱凑在一块儿,结果可想而知。   回头,张嬷嬷就告诉娇娇,让她放心大胆的干,原因只在于罗氏早就将得罪不起的人家挑了出来,由她精心准备了端午节礼以及生辰的回礼。至于娇娇和锦娘折腾的那些,实则全是依附魏家生存的人家。换言之,就算有什么地方做得不恰当,对方也不敢说道。   得了准信儿,娇娇好歹安心了点儿。   岂料,她才刚安了心,就在送来的寿礼名单上,看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名字。   甄文诚。   她上辈子的公公。   娇娇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当然在旁人眼里,她只是看寿礼名单累着了,多眨了几下眼睛。   “少奶奶要歇一会儿吗?”霜降端了茶盏过来,呃,只有茶没有点心。   搁在平日里,娇娇保准要嘀咕两句,不过这档口她还真就没那个心思了,接过茶盏假意喝茶,实则心思却不停的转着。   上辈子,她从未插手过夫家的生意,自然也不清楚他们平日里要同哪些人家交际往来。假如是县城里的,那往常多少还能碰个面,像府城这边的,她绝对是两眼一抹黑。   打死她都不会想到,原来在县城里牛气冲天的甄家,竟是一门心思想要拍魏家的马屁,偏看魏家这态度,摆明了是不稀罕,完全没当甄家是一回事。   尴尬。   真的是满满的尴尬。   半盏茶喝下肚,娇娇的情绪倒是缓和了不少,索性本来也没人看出什么来,放下茶盏后,她继续整理寿礼单子,还得安排人将贵重的礼物分门别类的送到各个库房里安置好。   锦娘平日里还是有帮忙的,只是方才被罗氏临时唤走了,这会儿尚未归来。   又片刻后,锦娘回来了,满脸的喜气。   “大姐明个儿不来给母亲过生辰了。”锦娘开口先冒出了这句话,没等娇娇惊讶,她又急吼吼的道,“她又有身孕了,就是月份还小,大夫也说了不太稳当,叫她好生歇着。”   娇娇放心了:“大喜事儿呢,那回头你也备一份礼,让人给大姐送去。”   这话一出,锦娘当下垮了脸。   从三月底到如今都五月了,她俩一直都在忙着各种礼单上头。早先是她们备礼给各个亲朋好友家送端午节礼,之后则是坐等收礼,先是端午节礼后是罗氏的生辰礼,弄得锦娘夜里做梦都是漫天飞扬的礼单子。   看到锦娘脸上那满满的绝望之情,娇娇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安慰她:“这次是送给大姐的贺礼,你尽管挑几样她往日里喜欢的就成,横竖她又不会同你置气的。”   “对哦,我还可以挑几样小孩儿的玩意儿。”锦娘这才醒悟过来,给别人家送礼,跟给亲姐姐备贺礼是截然不同的。   当下,她的态度也变了,兴致勃勃的回想起库房里的各色物件,又叫嬷嬷去取账本,摩拳擦掌的准备选几样格外出众的礼物出来。   因着怀孕不能来给娘家母亲贺寿,想也知道罗氏是不会生气的,估摸着非但不气反而很高兴。毕竟,大姑奶奶魏钰嫁出去都第六个年头了,膝下却只有一子,莫说苏家这种情况,便是寻常人家,那也肯定是嫌不够的。   尤其是,她房里还有那么多的庶子庶女。   ……   次日便是罗氏过生辰的正日子,果真就同她说的那般,没有大宴宾客,只办了两桌酒,请了二房一道儿过来庆祝,另外又叫了个小戏班子,唱了几出折子戏。   娇娇对听戏兴趣缺缺,好在她也不是听不懂,只是没太大兴趣而已,恰好演的还是她以前看过的,倒也能同身畔的锦娘聊上几句。   商户人家到底不比官宦之家规矩多,像这种往家里请戏班子是很常见的,还有请女说书人来家讲讲城中趣闻等等,多的是打发时间的法子。当然,除此之外,还能让绸缎铺、金银楼的管事带各种时兴东西来家,日子过得确实不无聊。   罗氏同二太太紧挨着坐,罗氏旁边是娇娇和锦娘,二太太身边则是她的嫡次女魏家五姑娘。至于长房的庶出三姑娘,以及二房的嫡出四姑娘,却是在后头偏角落里坐着,一样都有茶水点心香糖果子,可论气氛却完全不能同前头比。   同锦娘比较要好的四姑娘是个好脾性,她模样随着亲爹,不是很俏丽,但也谈不上丑。这会儿正襟危坐着,满脸认真的看着戏台子上唱着的折子戏,偶尔才喝口茶吃块点心,对前边的热闹充耳不闻。   她身畔的三姑娘模样就要比她出挑很多了,甚至仔细看去,比锦娘都要艳丽三分。比起心思在戏台子上的四姑娘,三姑娘却是时不时的往前边嫡母和大嫂、二姐看去,满脸的黯然。   出身本就是身不由己的,但凡有法子,谁又能不想托生在正头娘子的肚皮里?想想自身,再瞧瞧身畔的堂妹,到底是庶出的不受嫡母待见惨,还是嫡出的不被生母看重惨?   三姑娘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她极是羡慕前边的大嫂和二姐。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因着三姑娘坐的座位略偏了点儿,加上她本来心思也不在看戏上,倒是头一个发觉了异样,下意识的看向外头。   不多会儿,就见东院的丫鬟一溜儿小跑的朝这边过来了,在大丫鬟耳边说了几句话,很快就由大丫鬟将消息递给了娇娇。   娇娇满脸掩饰不住的惊讶,不禁脱口而出:“三伯娘她……”   就在方才,霜降压低了声儿告诉她,冯府的三太太昨夜没了。 第53章   娇娇有点儿懵。   因为她是半途才入了冯府的门,对于那些娘家亲人们,都不算很熟悉。说白了,她满打满算也不过在冯府待了大半年光景,女眷倒还能混个眼熟,而男丁们,多半是连面都不曾见过的,尤其她根本就没能留在冯府过完年,甚至连她亲祖父的面都不曾见过。   相较之下,起码她见过冯三太太不止一回,勉强称得上是熟悉。   匆匆跟罗氏告退后,娇娇同丫鬟们一道儿回了东院里,早有冯府派来的嬷嬷等候在此,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说起来,冯三太太那身子骨是一贯不怎么样的。据说,是因为年轻时候月子里操心太多落了病。   而在去年,为了婠娘备嫁的事儿,又是劳心劳力的忙活了半年,偏婠娘还毫不领情,弄得她里外不是人,一度很是灰心丧气。更要命的是,婠娘嫁了不久那头的老太爷就没了,一家子都回了祖籍丁忧去了。   本就体弱是一点,为几个女儿们操碎了心又是一点,偏嫁出去的女儿们不说各个都不太好,起码日子过得都不怎么顺心,尤其是婠娘。   “三太太本就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大事小事都搁在心里自己琢磨。偏最近这一两年来,三房事儿多,她那颗心怕是一直没落到过实处上。从去年婠姑奶奶出嫁前就病了,病得断断续续的,始终不曾好转,天越冷病越重。本以为等天气暖和了,病也能轻点儿,没曾想前几日天气突变……”   来给娇娇报讯的是她嫡母秦氏跟前的老人,仔细分说了缘由后,让娇娇过几日前去吊唁一番。   娇娇自是点头答应了,又问:“那婠娘她们几个姐妹呢?”   比起她这个半路进府的侄女儿,想来冯三太太更愿意看到女儿们来给自己吊唁。   那嬷嬷叹了一口气:“府里自会派人去送信儿的。可在府城的倒也罢了,有些嫁的远了的,只怕不会赶来了。尤其是婠姑奶奶,从她随夫家回去祖籍后,就连个信儿都没有,连这回过年都不曾使人送封信来。”   虽说是四房的人,跟冯三太太也不存在什么感情,可那嬷嬷说起来还是挺唏嘘的。心下更是暗道,怪不得人说生闺女无用,当娘的为她操了一辈子的心,作女儿的怎就这般狠心的连个信儿都没有呢?   “太太说了,到底娇姑奶奶您嫁得近,怎么说都要回去上柱香,不然面上不好看。”   “嗯,我会去的。”   那嬷嬷显然是秦氏特地吩咐过的,生怕娇娇不懂事,对吊唁一事又细细的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去。   及至她走后,娇娇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木木的坐在椅子上发呆。   平心而论,她同冯三太太根本就谈不上有多熟稔,更没有情分可言。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大真实,明明去年还好端端的人,怎么才隔了这么点儿日子,就没了呢?尤其,冯三太太论年岁根本就不算大。   霜降沏了一壶茶,送到娇娇跟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少奶奶?您……”   “我没事。”只是觉得世事无常。   略收敛了心情,娇娇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再度回到了前头。   戏台上,折子戏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娇娇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这个样子,自是被罗氏瞧在眼里,待戏散了,唤了娇娇到跟前,问她可是娘家有什么事儿。   娇娇迟疑了一下,一方面是觉得不好在罗氏生辰当日触霉头,另一方面又明明冯三太太过世这个事儿根本就瞒不住,思量了一番后,索性说了实话。   罗氏倒没什么不满的,不过面上还是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冯三太太?我怎么记得她刚四十?”   这个娇娇还真就知道:“去年过的四十生辰,不过没大办。”   府城这边的习惯是男子过整寿,女子过逢九的生辰。可即便没大办,生辰酒还是摆了的。娇娇依稀记得是在她去年刚回到冯府不久之后的事儿,不过因为那会儿她对整个冯府都一无所知,连礼都没备,全是秦氏替她打点的。   像冯府这种人口众多的家族,可以说几乎每个月都有人过生辰,有时候还是好几人在同一天过生的,若非正好是整寿,且三太太跟她嫡母秦氏还是一年生的,两个事儿加一起,才叫娇娇留了点儿印象。   “那今年也才四十一。”罗氏叹着气说道。   跟悲痛无关,罗氏只是单纯的觉得可惜。又问了娇娇何时去吊唁,到时候好让魏大少陪着一道儿去。娇娇说了日子,她记下后,便让她回东院去了。   ……   两日后,娇娇便同魏大少一起回了冯府。   去祭拜后,魏大少便被几个大舅哥拉到一边,而娇娇自是径直去了后宅。及至见了嫡母秦氏,娇娇才明白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死因倒是没有任何异常,问题是,很多情况下死因无疑不代表就没蹊跷。娇娇经历了上辈子的事情,也明白有很多手段可以无知无觉的杀死一个人,却还是没想到,冯府也有这样的事情。   “过继?”   听秦氏提了一嘴后,娇娇满脸俱是惊讶,她明明记得三房是有哥儿的,还不止一个。   “没嫡子跟没儿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三伯娘的意思是,过继一个儿子。她先前也在我这儿探了口风,我倒是不介意,只说老大不成,也答应了帮她劝劝你父亲。”秦氏半靠在榻上,捧着茶盏,满脸的无奈,“可没想到你三伯说什么都不愿意。”   秦氏膝下有七个嫡子两个庶子,当然冯三太太连自己的庶子都瞧不上,又怎么会稀罕四房的庶子呢?所以,这里提的必是秦氏亲生的儿子。   像这种兄弟之间的过继,多半当父亲的都会松口,反而母亲会舍不得。因此,冯三太太才特地试探了秦氏。事实上,只要秦氏答应了,以冯四老爷的性子,必然不会反对的。   结果,四房这边是应允了,冯三老爷却不答应了。   冯三老爷的意思很明白,庶子是不能承袭家业,那就将其中一个庶子记为嫡子即可。如此一来,事情就很完美的。可问题在于,将庶子记为嫡子是必须经过嫡妻同意的,只有在嫡妻应允的情况下,才能正儿八经的上族谱。   “你三伯娘想过继,你三伯却想改庶为嫡。偏夫妻两个都是拧性子,谁也不服谁。从年前吵到年后,哪个去劝都不成,再然后……唉。”   秦氏是真的大气,她出身自世家大族,对很多事儿都看得很开。过继而已嘛,她有个叔叔就是没有嫡子,照样过继了一个嗣子。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再说她有七个儿子,嫡长子是肯定不成的,可余下的,她觉得哪个都行。横竖冯府又没分家,过继了也是一家人。   “那如今呢?”娇娇问。   “不清楚,看老太爷、老太太怎么说。”秦氏到底是四房的,不好太插手三房的是非,只道,“你三伯也有可能会续弦,到底年岁又不是很大。”   娇娇心下一动,脑海里想的却不是冯府三房的事儿,而是她曾经的家,平安镇下河村的冯家。   上辈子,及至她过世,她爹冯源都不曾续弦。可这辈子呢?在没了她以后,她爹应该会再成个家?   秦氏见她低头不吭声,以为她是在为冯三太太难过,便道:“其实,人各有命,这也是没法子的。你也是,嫁过去好几个月了,肚子可有动静?”   “有时候,真不是咱们当女人的不心疼女人,而是没法子啊!”   “我要是有个亲闺女,我也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可我就怕嫁出去了,还得操一辈子心,怕公婆妯娌不好相处,怕夫妻感情不和,怕这个怕那个的。可要是换做儿子,随他怎么折腾,便是他同儿媳不睦,大不了多抬几个美妾,又怎样呢?”   从某方面来说,冯三太太那些病真的可以说是操心操出来的。其实,她同秦氏是同一年生的,相差不过两三个月,可俩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却是三太太苍老憔悴的多了。   娇娇默默的点了点头,她上辈子不就是让她爹冯源操了一辈子心的?偏她还早早的离世了,想也知道她死后,她爹有多难过痛苦。而这辈子,替她操心的人还多了俩。   “你回去,在魏家相夫教子,好好的过日子。这高兴也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凡事看开点儿,跟生死相比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安好,家里也能少操点儿心。”   秦氏说罢,便摆手让娇娇离开了。   而及至娇娇离开了冯府,三太太的亲生女儿也不过才来了两个。当然,未出阁的小女儿倒是一起待在灵堂里,哭得泪流满面。这大概是唯一一个不掺任何杂念,单纯为三太太的离世而痛哭的人。   至于婠娘,也不知道是因为送信的人在路上耽搁了时间,才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到冯三太太出殡,连个音讯都没有,不像其他人,哪怕本人无法赶到,起码派了人过来悼念。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   从冯府回来后,娇娇就一连好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的。等丁嬷嬷都病愈回了东院,她还是没能缓过来。   跟前伺候的人都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毕竟谁也不认为她跟冯三太太能有什么感情。只是她自己知道,她惦记的是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冯家。   她想家了。 第54章   平安镇下河村。   春耕已过,秋收未至,这段时日便是乡下地头惯常所说的农闲日子。不过,说闲其实也不闲,很多人盘算着秋收过后要盖房子、要嫁女娶妻,都掐准了日子提前准备起来。   盖房子要木梁砖瓦,嫁女娶妻也少不得家舍布帛,这些事儿搁在城里兴许算不得什么,可在乡下地头,采买东西都难,可不得早好几个月甚至早半年光景就备下了。   而这段时日,也是媒人们忙活的日子。   “陈媒婆又来了?今个儿又是帮谁家说亲?”   “是他三婶喊你来?她前头还在叨叨你,说攒够了娶儿媳的钱,偏你又忙,好久没来咱们村了。”   “我家二郎年岁也不小了,陈媒婆也帮着留意留意?人勤快能干就成,别的可不敢挑。”   小南庄的陈媒婆自打进了村,就有那蹲在路边家门口的村民主动跟她打招呼。陈媒婆一一应下了,还道办完了正事,就过来闲磕牙,到时候慢慢聊。   就有村民一脸好奇的跟着她,看她往哪家去,及至见了她果真进了三婶子家的院子,这才恹恹的走了。   “他三婶,人我帮你瞧好了,是柳桩头村张家的二闺女,今年刚十五,干起活来利索得很。你要是中意,回头我领你去那头瞧瞧。”   三婶子一脸惊喜的答应下来,她儿子都十九岁了,要是搁在城里的大户人家或许不算什么,可乡下地头成亲本就讲究一个赶早不赶晚。尤其村里年岁相近的小伙儿都成亲的成亲,生娃的生娃,可把三婶子给急坏了。   一听说有人选了,且陈媒婆都这么说了,听着就知道对方应该是乐意的,当下喜得她将人往屋里请,又是泡茶又是拿花生瓜子的,恨不得立刻就能定下来。   “陈媒婆,我家可不光臭小子的婚事为难我,还有我家秀儿呢,她今年也十六了,你看……”上了碗大叶子茶,三婶子颇为不好意思的提了另一茬事儿。   乡下地头给儿女说亲时,多半是提到儿子大声吆喝,横竖想讨媳妇又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可反过来,要是给女儿说亲,就格外得要脸面了,生怕叫人说自家闺女恨嫁,只盼着坐在家中等人来提。   可听得这话后,陈媒婆却有些迟疑。   在三婶子忐忑不安的眼神注视下,陈媒婆喝了几口茶,满脸犹豫的道:“你家秀儿啊……”   “对对,我家秀儿也十六了。你别看她个头小小的,可她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就是说她个头太小了,都十六了,瞧着就跟前两年没啥差别。你说,娶媳妇儿不就是想让她给家里添个大胖小子吗?你家秀儿旁的就不说了,这个头小,人又瘦巴巴的,唉!”   陈媒婆说的也是句句在理,三婶子不敢反驳她,只能陪着一道儿叹气:“这娶不到媳妇儿,还能多添些聘礼钱,可这嫁闺女……”   “其实,也不是真寻不到好人家。”陈媒婆踟蹰再三,到底还是败在了三婶子期待的眼神下,“我央你个事儿,要是这事儿成了,回头我打包票,必给你家秀儿寻一门上好的亲事。”   “你说你说。”   “就是你们村那冯源,他媳妇儿死了都十来年了,那个胖闺女不也……唉,都这样了,怎么就不续弦呢?你帮我说说,只要他有那么个意思,我必替他寻个方方面面都好的媳妇儿。”   三婶子不吭声了,低着头眼神四下乱瞄着,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人不想续弦,还能强摁着他吗?”   陈媒婆砸砸嘴,琢磨了一下她这话的意思:“那你说,咋样才能让他起这个心思呢?”   瞧她那个样子,三婶子心知对方是铁了心想赚这一笔谢媒钱了。要知道,他们这一带的规矩,嫁闺女的那一方只需要给媒婆送些糕点果子,可娶媳妇儿的那方却是要直接拿钱谢媒的。要是普通人家,就拿三婶子来说,她儿子若娶到了媳妇,她少不得要给陈媒婆五百文钱,可要是换做冯源的话……   想到方才陈媒婆承诺了要帮自家闺女说个好人家,三婶子狠了狠心,凑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族长不让呢。”   “啥意思?冯源续不续弦,同你们族长有啥关系?又不用他出一文钱。”陈媒婆纳闷了,她咋就没想通这里头的门道呢?   “就、就是……过继啊!”   打死娇娇都不会想到,她才听嫡母秦氏说了过继的事情,远在下河村的养父冯源也面临着相似的情况。   说是相似却也不尽然,起码在府城的冯府,过继同钱财无甚太大关系,不过就是夫妻俩互相别着劲儿。可下河村这头,却是明晃晃的贪念了。   冯源没儿子,从礼法上来说,无子便要过继一名嗣子,为他开枝散叶传承家业。而嗣子的人选,多半是由亲至疏开始选的。   假如冯源有亲兄弟,那么亲兄弟家的儿子便是首选,不然就堂兄弟家的儿子,或者是隔房的。   可冯源没兄弟,他爹也没有,更要命的是,他已经没了直系的长辈。像这种情况,嗣子的人选多半是由族长确立,当然也得冯源自己同意才行。   在去年之前,冯源是默认了这一点的,他只有娇娇独一个孩子,想着等娇娇嫁出去了,就顺应族长的意思,从族中过继一个嗣子。毕竟,家中的祖产是不可能给娇娇陪嫁的,总得有人来继承。   为了这个,冯源还曾经专程去县里,就自家的情况细细的询问过了。   本朝律法有着明确的规定,过继的嗣子不能继承全部家产,绝户之女一样也享有继承权。具体分两种,未嫁的在室女能继承四分之三,余下由嗣子继承;可若绝户之女已出嫁,则必须将家产一分为三,出嫁女、嗣子各占一成,余下则会被官府收走。   冯源早就细细盘算过了,除了格外丰厚的嫁奁外,他还准备将县城里的几个铺面留给娇娇。乡下人眼里只有田产,尤其是祖上传下来的田产,会被看得很重很重,绝不会让出嫁女带走的,因此他早就停止了置办田产,甚至还暗中兑换了不少金子,怕的就是到时候娇娇吃亏。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哪怕他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全了,还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儿。他的娇娇被人带走了,如今属于他的,只有下河村祖坟里的那小小的坟包。   娇娇的离开,对冯源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这一年来,他根本就没心情去思考自己的将来。倒是族长那头,接连好几次催促他赶紧过继个嗣子,好传承香火。   ……   三婶子也不敢说的太详细,只含含糊糊的跟陈媒婆提了两句,末了又道:“我可把能说的都说了,就是回头事儿不成,你也得帮我家秀儿找个好人家。”   陈媒婆打小就跟着家里的长辈一起走街串巷的给人说媒,见的人多了,听的阴私事也就跟着多了。平心而论,就冯家这种事儿,还真的谈不上有多极品。   说白了,续弦的权利在冯源手中,就算是族长,也拦不住人家续弦。只是恰好冯源本人没这个心思,族里的其他人因着惧怕族长,这才闭嘴不言而已。要是换一家,家中有钱有田,本人又才三十几,哪怕自己不想续弦,也会跑出来一群三姑六婆天天在你耳根底下各种催婚洗脑,逼到你认输为止。   想通了之后,陈媒婆满口子答应了下来,拍着胸口保证一定给冯秀说一门好人家,随后便信心十足的离开了。   也亏得三婶子为了她长子的婚事已经折腾了许久了,村里人对这事儿彻底失了兴趣,连一个凑热闹的人都没有,这倒是使得陈媒婆接下来的计划顺利了许多。   不过,反过来说,要是方才有一堆人凑热闹,三婶子也不会将这事儿告诉陈媒婆了。   得了可靠的消息,陈媒婆索性也没在下河村多停留,她是知晓冯源极少回村的。确切的说,自打娇娇没了,冯源就很少回来了。   乡间地头,说娶媳妇儿难嘛,也确实不容易。就不说那些钻钱眼里等着卖闺女的父母了,哪怕是普通人家,嫁个闺女也会索要聘礼的。而且聘礼多半不会让女儿带回夫家去,附近十里八乡的,下聘都要一两样首饰,可嫁妆却多是棉被新衣新鞋。   不过,这是针对普通人家而言的,倘若家中有钱,娶媳妇儿会特别容易,即便是像冯源这种情况,只需拣那种不怎么疼爱闺女的人家,便是那些刚及笄的黄花大闺女,也照样娶的到。   陈媒婆兴冲冲的走了,一面走着一面将附近未嫁闺女统统扒拉了一遍,虽说有的是人想卖闺女,可也得往好了挑?不然她的谢媒钱又从哪里要呢?   事情就有这般凑巧,就在陈媒婆那算盘打得啪啪响时,人在县城里的冯源也正在被商行东家一通调侃,让他稍稍也顾惜着自己点儿,别弄得他好似那等不讲道理的刻薄东家,又道家里要办酒,让他和商行其他几位体面管事也一道儿去凑个热闹。   东家有请,自没有拒绝的道理。冯源依言前往,这一去才知晓东家侄女守寡已足年,东家的意思早已不言而喻。   世间对男子多宽容,对女子却苛刻得很。同样是可怜人,没了婆娘续弦容易,可守寡的女子再要出嫁却很难,便是真的嫁了,大概率都是凑合着过日子,对比初嫁会相差极大。   商行东家便是顾及到这点,才相中了冯源,年岁不算特别大,本人能干肯吃苦,关键是前头妻子没留下儿子,加之还十年如一日的对亡妻深情一片,哪怕出身略低了点儿,总算也称得上是个好人选。   冯源本无意续弦,正待推辞,便听东家道:“我二弟早逝,就这么独一个闺女,我实在是舍不得看她孤苦一生。假若你答应此事,我便将府城那条线的生意交你打理如何?你也知道,这桩生意事关重大,我就一独子,也没旁的臂膀帮衬,亲事一成,你我便是正经亲戚……”   “府城?”短暂的惊讶过后,冯源点头答应了。   消息传到下河村后,简直就如同水滴到了热油锅里,瞬间炸了锅。   冯源亲自回村宣布这一喜事,并请了亲近的几家帮他准备成亲事宜。虽说时间略紧张了些,可他又不需要盖房子,只要走个拜堂成亲的流程,再去他父母长辈墓前磕头,之后不久他就会带着新婚妻子离开下河村。   亲近的几家自是满口子应承下来,婚事便喜气洋洋的准备了起来。   他家隔壁便是以往同娇娇最为亲近的六婶子一家,自打知了这个消息后,六婶子就一直眼圈泛红,望着娇娇以前的房间发呆。   “他源叔,你还是记得娇娇的,对?”离开前,六婶子到底没忍住,小声的问了一句。   冯源苦笑一声,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去年冬日,那一顶喜轿从冯府离开的情形。短暂的失神后,他只点了点头:“记着呢,想忘都忘不了。”   赶在秋收前,冯源娶到了东家侄女,没在下河村待几日,便携妻一起赶往县城。   又过了半个月,冯源便同东家、少东家一起,提前携带中秋贺礼,去府城的大商户家送礼。他们商行虽说南北杂货都收,主要做的却是布帛生意,盖因附近有好多蚕农,只是样式却不算很好,在本地卖不出高价来,需得找门路销往外地。   东家道:“这回我领你们来,等年礼时,就你们二人来。记得,千万不能开罪了罗大管事。” 第55章   端午的节礼就是娇娇同小姑子锦娘一起操办的,做的不好不坏,也算是勉强合格了。   因此,眼瞅着中秋将至,大太太罗氏满脸笑意的唤了儿媳和小女儿到跟前,先夸赞了二人一番,随后便将中秋节礼一事,顺理成章的推给了她们。   娇娇:……   锦娘:……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真的是一点儿也不错。前头为了操持端午节礼的事儿,姑嫂两个差点儿忙疯了。结果,才过了这么点儿日子,中秋节又到了。   而且,这回同上次大不一样,上回好歹罗氏还派了人帮衬,最后也仔细检查过,生怕她俩出岔子。可这次却是彻底的放了手,表示一回生二回熟,等中秋节礼安排好后,正好顺便就将年礼准备一下。   正好?顺便?   娇娇和锦娘面面相觑,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   偏长辈的话还不能不听,俩人得了信儿来正院时,还是高高兴兴的。等离开正院时,却是哭丧着脸,满身都是悲切凄凉。   “嫂子,你要想想,这个家迟早都是你来当的,母亲这么做也没错啊。就是,我还小,再说我总是要嫁出去的,实在是不好太……”   娇娇拿眼望向锦娘,成功的让锦娘羞愧的低下了头,只喏喏的道:“我是还小嘛。”   “你这话该同太太说去。”娇娇也很绝望啊,她突然觉得嫡母秦氏其实对她是真的好,看以前就算再怎么嫌弃她,最多也就是让人教导下规矩,再么也就是让她管好自己的小跨院。   跟置办节礼年礼比起来,管一个小小的院子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   姑嫂俩站在正院外头,四目相对,一个是想找借口推却此事,另一个坚决不肯。要知道,哪怕锦娘能帮忙的事情有限,可好歹身边有个伴儿也能壮些胆气儿。   “哎哟,你俩这是干什么?”二太太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令人费解的一幕,“怎的不进去?”   娇娇笑着解释说,是刚从太太那儿出来。锦娘正悲伤着呢,顺口说了要安排中秋节礼的事儿。   二太太面上的神色很是复杂,但还是让她们各自忙去了。待目送俩人离开后,她才略整理了下情绪,尽可能保持平静的走进了正院。   见了罗氏,二太太先照例跟长嫂问安,之后才道出了来意。   原来,这几个月里,她一直都不曾闲着,而是为她所出的二少爷婚事奔波。按说,只要一天未曾分家,底下小辈儿的亲事都应该由当家太太代为照料,可罗氏明显没这个意思,二太太不得不自己四处托人打听。   她出身一般,嫁的二老爷还是庶出,长房的态度又始终微妙得很。这些个事儿加在一起,直接导致她儿子的亲事不上不下的,早先还打量着娇娇年岁轻,想哄娇娇帮忙,在绝了希望之后,她也只能认命了,尽量在矮子里头拔高个。   各种想法在二太太心头缠绕着,叫她十分的不好受,偏有些事情又是真的没办法,尤其她相中的儿媳人选,还需罗氏亲自出面才能定下来。   整了整情绪,她只道:“说来也是凑巧,我相中的不是别家,正是大嫂你的娘家侄女。就是罗家二房的三女,庶出的那个。”   最后那句话,二太太说的很轻,不过吐字却还是很清楚的,清楚到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饱含着些许的不甘不愿,又无可奈何。   “罗家二房庶女?”罗氏皱了皱眉头,仔细的想了想,却还是想不起是谁,“我没什么印象了。不过也无妨,中秋前我要回一趟娘家,到时帮你瞧一眼。”   “也带上娇娘和锦娘?她们年岁相仿,倒是能多聊聊。”   “成。”   “大嫂,那这事儿可拜托您了,我就这么一个嫡子,就盼着他能娶一房好媳妇。”   妯娌俩又说了几句后,二太太便识相了离开了。   **   中秋团圆节,那肯定是得在自家过的。   罗氏说的在中秋前去趟娘家,实则去的时候,却是提前了半个多月的。到了七月底,娇娇和锦娘刚将要送给各家的节礼备好,就被告知要去走亲戚。   年轻小姑娘谁不爱出门?哪怕娇娇那性子还算坐的住,见锦娘那高兴的模样,她也跟着对出门这事儿起了兴致。   七月底,白日里天气还热得很,晚间却有些凉意了。这罗家虽也住在府城里,不过既是去了,少不得要留下用饭,怕是等回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因此,底下的丫鬟婆子们准备的还是很充分的,扇子要带,保暖的氅衣也要带,看的娇娇目瞪口呆。   丁嬷嬷还强调,身子骨康健最为重要,宁可做了无用功,也不能让娇娇着凉。   娇娇:……   “丁嬷嬷,早先着凉的人是你?”   这番吐槽的话,完全没被丁嬷嬷放在心上,只径自安排出门事宜。等魏大少回到东院时,看到这架势,还被唬了一跳,忙开口询问事由。   “是太太明天要回娘家瞧瞧,准备带上我和锦娘。”娇娇看了一眼丁嬷嬷,强调道,“早上出门,傍晚就归家了。”   魏大少长出了一口:“我还道你在家受了委屈,准备回娘家呢。结果却是太太要回去?”   “嗯。对了,罗家那头是个什么情况?大爷同我说说呗。”   罗家……   魏大少突然觉得脑壳疼。   按说,魏大少作为罗氏独一个亲生儿子,在外祖家该是极为受欢迎才对。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就是受欢迎的方式,让魏大少每每想起就忍不住头疼。   这年头最时兴的是什么?中表亲。   罗氏是高嫁的,自然她的闺女不可能再下嫁回娘家,不过她的儿子倒是可以娶娘家的侄女。罗氏本人对这事儿一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她的兄弟也是如此,却架不住她嫂子、弟媳心头火热。   最后的结果就不言而喻了,魏大少深以为,他那些舅母们肯定不会喜欢娇娇的。好在,罗家也是典型的商户,甭管心里想的是什么,起码明面上该给的颜面还是会给的。   魏大少尽量委婉的跟娇娇说了罗家的事儿,盘算着横竖也就是逢年过节去个一天,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才放下心来。   可这会儿,娇娇的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她早就知道婆婆姓罗,也知晓罗家是生意人家,可很多事情不是你知道就能同别的事儿联系在一块儿的。就方才听了魏大少的话,她隐约觉得罗家好像挺耳熟的,似乎在哪里听说过,确切的说,大概是在上辈子听过?   “罗家是做什么生意?”娇娇问。   “主要是锦缎布帛。”魏大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记得似乎是从年初开始,罗家舍弃了不少廉价布料生意,专攻锦缎,还花了大价钱组织了商队,前往蜀城购买了一大批蜀锦。”   蜀道难,人进出尚且不易,要携带大批量的货物当真是难于上青天了。偏蜀锦名声在外,又因运输不便的原因,在各地都是有价无市的状态,若真能将其运出,绝对是翻了好几番身价,保准赚个满盘钵。   “蜀锦?”娇娇愈发觉得这席话耳熟了,可思来想去还是没能回忆起到底在哪里听说过,“那不是成本很高?”   “对,成本相当得高,甚至可能比海上运输更费钱。不过,如今国泰民安,路上歹徒倒是少见,虽说钱费的多了,时间也久,但风险还是很小的。除非……”   “除非什么?”   魏大少失笑道:“没什么。我是说,除非卖不掉。不过这又怎么可能呢?我外祖父和几位舅舅也都是有本事的人,既是打算做这桩大买卖的,自是做了完全的准备。”顿了顿,他又道,“等回头蜀锦到了,咱们少不得也要多购置一些,自家做衣裳,给姊妹添妆,或者拿去送人都是很体面的。怕只怕,蜀锦一到,就被抢购一空。”   说是这么说的,魏大少明显就是开玩笑的口吻。魏家同罗家是姻亲,两家虽然因为当初中表亲不成产生了些许嫌隙,可那也是后宅女眷,罗家的老太爷和老爷们可依旧是把魏家看得极重的。   只是,娇娇有点儿笑不出来,因为她终于想起来了。   罗家会倒大霉的!   这世间本就没有所谓万无一失的生意,既是生意就必然会有风险存在,只是有大有小罢了。就像罗家这次的生意,看似是没有什么风险,仿佛货一到就能脱手,甚至好多商行已经急吼吼的奔着府城而来,双手奉上重礼,只为了到时候能多得一些货。   结果……   娇娇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她想起来了,今年十月,老皇帝驾崩了。   本朝的规矩是,皇帝驾崩后,举国戴孝,一年之内不可嫁娶,三年之内不许张灯结彩鼓乐鸣奏,即便家有喜事也只能低调行事。   而蜀锦,偏偏就是以花纹五色灿烂闻名的。   蜀锦华丽且价格高昂,试问就算是富豪之家,也不可能明知道未来三年不可用,而大量购入的。至于那些个本就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商行,更不可能提前三年囤货,造成资金大量积压。   上辈子,娇娇听说这个事儿时,已经是年关里了,她那时的夫家甄家做的并不是锦缎生意,但也提前准备了不少钱,打算购入一批上好的蜀锦,用于来年送节礼年礼。当时的娇娇从未见过蜀锦,好奇了好几个月,结果却落了空,还听了一耳朵新鲜事儿。   罗家千算万算,也没能算到老皇帝会在今年十月驾崩。   好在罗家家大业大,又有亲朋相助,虽说这次会倒大霉,却不至于彻底玩完。但经此一役,罗家却是元气大伤,没过多少年就跌出了府城富商行列。   发家致富可能需要好几代人共同的努力,可一朝崩盘,却往往只需要短短几年光景。 第56章   时间隔了太久,其实娇娇也记不清楚具体的日子了,只是依稀记得是在十月里,还记得是个飘雪的日子。   府城,包括附近几个县城往年的冬天都算不上有多冷,有时候往往整个冬日连一片雪花都没有看到,不过偶尔某一年的冬日还是会下那么一两场小雪,当然多半都是积不起来的。   可今年大概是个例外,冬日会特别冷,跟北方肯定没得比,却会在十月里下第一场雪,飘飘洒洒的,一下多日。   老皇帝驾崩的消息,就是在某个飘着小雪的午后。   不过,那是指消息传到到了当时娇娇所在的县城里,事实上老皇帝具体驾崩的日子,她根本就不知晓,也从来没关心过。   如今算算日子,不过才七月底,离中秋节都还有半个月光景。至于十月,更是感觉遥远得很。可娇娇也知晓,日子过得很快,只怕没等她想出好法子来,消息便已传来。再有一点,上辈子她是待在县城里,本身消息就不是很灵通,这辈子她在府城,估摸着得到消息的时间会更早一些也说不定。   ……   次日便是去罗家拜访的日子。   娇娇心事重重的上了马车,同行的除了太太罗氏,自然还有锦娘。昨个儿,魏大少其实已经将当年中表亲不成的事情隐晦的告诉了她,说真的,娇娇完全没往心里去。   罗氏对娇娇不差,起码作为一个婆婆来说,她是完全合格的。而罗家,哪怕曾经想将女儿嫁予魏大少,那也是人之常情,况且那时候她还在平安镇的下河村呢,连吃醋的立场都没有。因此,娇娇并不希望看到罗家倒霉,更何况,她依稀记得,罗家倒霉之后,还带累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她养父冯源所在的商行。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不光是家族生存的法则,更是商场上的残酷规则。   假如换个事儿,这家倒了自然也有别家立起来。可谁让竟会摊上老皇帝驾崩这种事情呢?别看说的是老皇帝,其实当今圣上的年岁并不是很大,估摸着也就年过半百而已,谁能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直接导致未来三年禁止张灯结彩鼓乐齐鸣。   三年啊!   普通的布帛也就罢了,毕竟就算是在国孝期间,老百姓们也得卖布制衣,可专门做锦缎生意的人家却是哭惨了。当然,那些个蚕农、纺纱织布的,也一样感受到了生存不易。   娇娇拿眼偷偷的瞄罗氏。   罗氏早就发现儿媳的不对劲儿了,毕竟娇娇做的也不是很隐蔽。一开始,罗氏没立刻揭穿她,等马车驶出了两条街,外头逐渐喧闹起来了,罗氏才语带无奈的道:“娇娘怎的了?可是鸿哥儿同你说了什么不曾?”   锦娘本来还悄悄的透过车窗缝隙往外头瞧,闻言当下就精神了,忙追问道:“说什么?说什么?难不成我哥把他差点儿娶了表姐的事情告诉了你?”   回答锦娘的是来自于罗氏的脑瓜崩儿。   “母亲……”锦娘委屈死了,等着罗氏那曲起尚未收回去的手指,可怜兮兮的道,“不然我哥还能说什么呢?”   娇娇忙打圆场:“是说了这个,不过这有什么呢?谁家都是仔细斟酌后才应允了亲事的。”   罗氏点头表示同意:“可不是这个理?说起来这还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我若是同意,那也早该开始筹办亲事了,说白了就是觉得不合适。”   说着,罗氏再度打算拿手指去瞧锦娘的额头,却被锦娘灵活的躲了过去。罗氏也懒得去追她,只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往后别再提了,到底你表姐的孩子都办过周岁宴了,再说这事儿本就是你大舅母一厢情愿,原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特地说了这么一番话,罗氏也是担心娇娇多想。这一般人家娶了媳妇,倒是无需顾忌那么多,可谁叫娇娇是冯府千金呢?罗氏可不希望因为这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惹的两家不痛快,所以提前阐明立场是很有必要的。   娇娇:……   没有不痛快。   真的没有。   不过就是议亲而已,魏家挑选儿媳费劲,冯府当初给娇娇择婿时,一样是费尽了周折,这跟感情都扯不上任何关系,纯粹就是比双方条件,甚至于比的还不是本人,而是家庭、乃至家族的条件。   就听罗氏又道:“你们二婶相中了罗家三姑娘,回头你们留意一下,虽说二房迟早要搬离府里,可到底不能娶个太差的回来。”   娇娇在旁边听得一头汗,罗氏还真是个妙人,连娘家侄女诋毁起来都毫不嘴软。   之后等到了罗家,罗氏同她们分开后,锦娘才瞧瞧的告诉娇娇一个事儿。原来,罗家那头也有情况,虽说罗大罗二都是罗氏的嫡亲哥哥,可她跟二哥二嫂感情不睦,至于二嫂养的庶女,更是完全不抱期望。   “母亲的意思大概就是,不惹是生非不掐尖要强就可以了。”锦娘还是很了解她娘的,遂又添了一句,“千万别等将来二房分出去后,跳着脚闹腾不休,甚至跑回娘家嚷嚷。”   娇娇无言以对,半晌才道:“那咱们到时候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一五一十告诉太太好了。”   “嗯,就让母亲自己去评价,咱们不多嘴。”   锦娘其实也无所谓。   要知道,魏家二房是庶出,早晚都得走,只不过老太太一直护着二房,如今老太太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但凡长房要点儿脸面,就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闹出事端来。还有一点,锦娘她都满十五岁了,哪怕罗氏有意慢慢相看,可再慢又能慢到哪里去?用不了几年,她就得先嫁出去了,才不会在乎一个庶出二叔家的堂嫂如何。   她爹是长子,她哥是长孙,她们家才是正经的长房嫡出,庶出的二房就算再闹,除了徒惹笑话外,别想占丁点儿好处。   锦娘想到的事儿,娇娇也一样想到了。   只这般,姑嫂俩倒是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简单的说,就是尽管其表。   魏二太太原是打着娶个罗氏女进门,将来万一涉及到分家之类的事情,兴许罗氏会看在一个娘家出来的份上,多给些好处。只是她没考虑过一个事儿,罗氏嫁的早,统共也没见过几回这个所谓的娘家侄女。更别说,娘家侄女能同自家亲生儿女比?想多了。   罗家一行,相看媳妇倒是蛮顺利的。   那位罗三姑娘,长得不算特别出挑,不过也算是一枚小家碧玉,言行举止也在正常范围内,唯一值得诟病的,估计也就是那略有些畏缩的性子。   可再仔细一想,罗家也是人口众多的大家族,罗三姑娘不过是二房的人,还是庶出,她生母又不受宠,本人还是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的,养成这样的性子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娇娇看了几眼,又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心里就有数了。   锦娘表现得更直接,略交谈了两句后,她就唤了表嫂罗家大少奶奶问了起来。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的?虽说罗家大少奶奶是长房的,三姑娘是二房的,可却不妨碍她帮着拿主意。等娇娇她们离开后,罗家大少奶奶更是直接寻了婆母,三两语的说了此事。   “魏家问了三丫头?哦,大概是给二房那哥儿说亲的。”罗家大太太稍一思量就明白了,语气淡淡的说,“挺好的,你二婶应该会答应的。”   不出所料,在几日后,魏家再度来人问时,罗家二太太很干脆的应了下来,一点儿都不记仇。   想也是,没能将嫡女嫁到魏家是挺可惜的,可这又不妨碍庶女嫁过去,横竖嫁的是不起眼的庶出二房,谁在乎呢?   因着两边都是乐意的,不过短短数日工夫,这桩亲事就算是定了下来。当然,所谓的定下来到如今还仅仅是口头约定,真正的三媒六聘全部走完,估摸着最快也得要三个月光景。假如魏家着急点儿,倒是可以在年前娶到媳妇。要不然,就得等来年了。   娇娇心知十月里就会传来国孝的消息,因此倒是笃定短时间内,魏家二少爷是没法娶到媳妇了,如今中秋节近在眼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十月之前完成亲事的,毕竟两边都不是很着急。   中秋佳节那日,魏家众人齐聚一趟,除了吃月饼喝桂花酒外,大厨房还送上了不少肥美的螃蟹。只是螃蟹性寒,罗氏盯着娇娇和锦娘,生怕吃多了亏身子。   从回忆起罗家的败落史,到过了中秋宴,一眨眼就是半个月光景。   可娇娇还是没能想出避祸的法子来。   难点在于两方面。   其一,罗家是在去年就已商量好今年的事宜,商队更是在今年开春就出发前往蜀地了,等于说事情已经成了,想要阻止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其二,国孝也是必然的,哪怕娇娇完全不知道老皇帝具体的死因究竟是病故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她根本无力改变这个既成事实。   两边一相加,罗家基本上是凉了的。   娇娇依稀记得,她养父冯源所在的那个商行的生意比较杂,南北杂货都做的,自然也不会放过布帛一类。但像这种主要面对普通老百姓的商行,估摸着是不会进太多的锦缎,更别提一贯以高价奢华闻名的蜀锦了。   那个商行兴许还有救,罗家就……   谁知,就在娇娇灰心丧气之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了,竟是罗家派往蜀地的商队归来了。 第57章   娇娇有点儿懵。   上辈子,她是先得到了老皇帝驾崩的消息,之后过了好几个月,才听说了府城专做锦缎生意的罗家逐渐式微。至于里头的具体原因,她当时应该听过一些,但很显然她并没有当回事儿,只是单纯的拿来当稀罕事儿听,还是那种听过就算了的。   所以,娇娇真的不清楚罗家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败落的。   可如今才八月中旬,假如这会儿罗家派去蜀地的商队就已经平安归来了,那怎么还会落到那个地步呢?   娇娇:……   脑壳疼。   实在是理不顺这里头的逻辑,娇娇索性主动同罗氏提起了蜀锦的事情。   还真别说,罗氏对蜀锦也挺好奇的,因此笑着道:“娇娘是想瞧瞧蜀锦?说起来,我小时候还见过呢,听说不是最好的,可那模样我至今都还记得。当真是华丽无双,感觉将蜀锦裁开做衣裳都是个造孽的事儿。”   “听说罗家的商队回来了。”   “是啊,已经到府城了,估摸着光是卸货归整都要好几日。等回头,一切都安顿下来了,咱们也置办一些。这蜀锦大概不好做冬衣,不过不要紧,回头制成春装来年穿。再额外留一些,回头给锦娘添妆。”   罗氏的想法跟大多数人都类似,不同的是,她到底是罗氏女,魏家跟罗家还有生意方面的往来,她若是想要一些蜀锦,会比旁人更容易。   娇娇迟疑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毕竟家里少量购入一些蜀锦也不妨事儿。   说白了,一样东西妨不访事得看主人家对它的定义。若是消耗品,本来就没打算换钱的,积攒再多也不怕。可假如是商品,一旦囤货太多又无法在短时间内销售出去,直接会大致资金匮乏,弄个不好就容易出事。   “那敢情好,我也确是想瞧瞧蜀锦长什么样儿。”娇娇道。   ……   罗家的商队回到府城时,不过是中秋节后两日,哪怕他们要归整商品,最迟八月底,肯定能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依着娇娇的估算,九月就该对外出售了。   结果,九月到了,罗家那头毫无动静。   等魏家这边的针线房又来给家里各位主子量体裁衣时,娇娇忍不住问了一句,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罗氏告诉她,罗家那边是打算卡着时间出售蜀锦,当然像他们家肯定会预留一些的,但绝大部分却会被往后挪些日子,赶在腊月前售出。   “生意人都这样,娇娘你可能不大习惯?年前什么东西都在涨价,尤其是上好的锦缎,能卖出平日里的好几倍价格。我估摸着,最快十月中旬,最慢十月底,他们就会出货了。府城这边量还少,我听说大头要被送往省城去。”   其实,哪怕是商户人家的女眷,也是极少插手自家生意的。这个事儿,也就是因为涉及到罗氏的娘家,再就是蜀锦嘛,女眷最爱的不过是首饰锦缎,自会多问几句。   至于罗家这种饥饿营销法,在生意人圈子里并不算稀罕,哪怕人家是铁了心要赚钱,外人也没法指责什么,毕竟这桩买卖是罗家下了大血本的,就指望着经此一役,让自家的地位往上翻一番。   商人嘛,比起那些个在灾荒年间故意提高米粮价格的黑心奸商,罗家这个压根就不算什么,毕竟蜀锦本身就是稀罕的奢侈物件,哪怕卖出天价去,也不影响普通人的生活。   富户们等着看稀罕玩意儿,女眷们也在畅想来年开春,自己华丽丽的现身各大宴请场合,至于罗家的主事者则在盘算这一票大买卖能入账多少。   时间过得飞快,先前才九月里呢,眨眼整个九月就飞奔而去了。   感觉新制的秋装都没穿多久,冬衣就该上身了,实在是因为这天气一天冷过一天,袄子氅衣时刻待命着。   待入了十月,娇娇只能望着已经彻底凋零了的园子叹气。   丁嬷嬷早已察觉到了娇娇最近的不对劲儿,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娇娇的食欲有所下降。   食欲下降啊!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至少对于娇娇来说,天大的事情都不如吃,要不然她上辈子也不能胖成后来那样子,毕竟就算夫家有意坑她,也不能硬灌她,说白了不过就是投其所好外加纵容罢了。   在连着观察了几日后,丁嬷嬷终于耐不住性子,询问娇娇可有心事儿。   娇娇当然有心事,可她不能说。   丁嬷嬷眼见娇娇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脑洞大开,可惜哪怕想象力再怎么丰富,都不可能猜到娇娇的心事,最后她只能说:“少奶奶是不是有了?我盘算着,这两日也该是癸水……”   “嬷嬷你想多了。”娇娇只觉得特别无力,这都十月了,她还是没能想出有效的法子来,所以其实她是无法改变事情的发展吗?   再一想……   也不对哦,她从一个农家娇丫头,变成了豪门世族的千金,再嫁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家,所以还是可以改变的,就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见娇娇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丁嬷嬷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决定接下来再深入仔细观察一番。   都不用她太仔细,因为不用两日,娇娇的癸水就真的来了。   又几日后,一场寒风席卷了整个府城,仿佛一夜之间,府城从深秋瞬间过渡到了寒冬,原先准备的袄子氅衣立刻就派上了用处。   富贵人家自是万事不愁,毕竟就算今年冬天冷的出乎意料,那也是早有准备的,尤其是木炭之类的,备得格外齐全。可怜的是穷人们,冷不丁的降温了,还是数年来最冷的一年,只能说得亏没下雪,不然日子只会更难捱。   才这般说着,外头就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   从落雪的那一刻起,娇娇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里。   南方的雪跟北方还是有着极大差异的,哪怕是落雪,想要积起来还是很难的。再说了,魏家是什么人家?府内仆妇众多,但凡有点儿尘埃都能给打扫干净了,更别提是落雪了。家里人根本就不愁,反而几个年岁轻的姑娘家高高兴兴的趴窗台上看雪。   锦娘就是其中之一。   这天,锦娘等父兄离家后,便欢欢喜喜的过来寻娇娇,顺便告诉她最近的新鲜事儿。   “嫂子你这两天没出门都不知晓,堂哥的亲事定下来了,说是过几天就小定,大概年后开春了,择个好日子过门。”锦娘眼睛亮晶晶的,“我堂哥要娶我表姐,这算是亲上加亲吗?”   “不算?不过我觉得二太太应该是打这个主意的。”娇娇随口说着,心里想的却是,这次恐怕要让魏二太太失望了。   罗家的败落已成定局,像太太罗氏这样已经嫁出去多年,又给长辈受过孝的出嫁女,应该不会受太大的影响,可刚出嫁的,或者尚未出嫁的,影响恐怕就大了去了。   迟疑了一下,娇娇问锦娘:“你可知晓罗家那头给女儿的陪嫁是多少?像我娘家,嫡女是一万两银,庶女是三千两银,这些都是由公中出的,旁的还有各房长辈的添妆,嫡母也会另外给备上一份。”   其实,乍一看冯府的嫡女和庶女似乎相当也不是很大,三倍多而已,可实际上差距肯定不止这些的。就不说长辈给的添妆也有差距,就单只算嫡母备的嫁妆,那就大不相同了。不过,娇娇是例外,她的嫡母秦氏没有亲生女儿,又一副打定主意嫁祸的心态,这才给她准备了不少嫁奁,但无论怎么说,也是不可能跟冯府其他嫡女相提并论的。   锦娘是见过娇娇那些嫁妆的,因此并不觉得惊讶。毕竟官家嫁女同商户嫁女本就不同的,娶了冯氏女进门,对魏家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有了一个大靠山,这个价值是远远超过所谓丰厚嫁妆的。   “咱们家嫡女是两万的嫁妆银,庶女五千两。罗家那头……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应该比咱们家略低一些的,再就是看嫡母了。”锦娘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咱们家倒是不贪图她的嫁妆,只怕二太太在乎得很。这也难怪,只怕过了几年,他们就该离府单过了。”   娇娇早就知晓长房上下一条心,就盼着二房早点儿离府。如今隐忍不发,也不过是顾忌到年事已高的老太太罢了,甚至说句不好听的,等老太太一旦没了,只怕不光是二房,连已出嫁的姑太太们,怕是关系都得淡漠下来了。   当然,现在也没多亲近就是了。   就听锦娘又道:“怎么说呢?二舅母那个人……有点儿小气,我估计表姐的嫁妆够呛,到时候二太太不一定会满意。”   娇娇心道,只怕到时候就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了。   才这般想着,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光听声儿就能猜到来人有多慌张。   娇娇抬头一看,却见一贯沉稳的丁嬷嬷额头一溜儿小跑的进了屋。明明是大冷天的,丁嬷嬷竟然还急出了一头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到了娇娇跟前。   当下,娇娇心里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甚至还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就见丁嬷嬷难掩急切的说:“少奶奶,二姑娘,前院派人来说,圣人驾崩了,让你们二人立刻去正院太太处,还要咱们立时换下所有喜庆的东西。快,快些……” 第58章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娇娇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懵了的锦娘,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先换下装扮。   衣裳先不着急,至少可以先将首饰卸下来。其实,若单只是在家中的话,问题是不大,可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   片刻后,姑嫂俩同丫鬟嬷嬷一起去了罗氏的院子。   罗氏已经换了打扮,特别素净的衣裳是别想了,像她们这种人家,就没有穿旧衣裳的习惯,而新制的冬衣,清一色都是鲜亮的。也就是罗氏上了年纪,还有两身略庄重的衣裳,而娇娇和锦娘却是明摆着必须抓紧时间赶制新衣裳了。   撇开这个不提,早先备的年货,还有府上的装饰等等,尽数都要替换下来。   娇娇到时,罗氏已经唤了管事嬷嬷到跟前有条不紊的吩咐了下去,看她那样子,显然没有意识到国孝对她娘家的伤害有多大。   说实话,娇娇并不觉得诧异。   在想起了十月国孝这个事儿后,娇娇就有思量该怎么办。她肯定不能说老皇帝要驾崩了,这不是明摆着诅咒吗?再说了,说是老皇帝,实则皇帝根本就是正值壮年,一点儿也不老,且在此之前压根就没有传出任何病重的消息来。甚至娇娇直到上辈子过世,都不清楚老皇帝的死因,只知道很突然,仿佛是一夕之间就举国哀悼了。   为了证实这一点,她还回了一趟娘家,想着要是娘家那头有点儿动静,还可以借此为由头,提醒一下罗氏。结果,冯府上下该干啥还是干啥,嫡母秦氏更是置办了不少喜庆的东西,用于不久之后的年礼,以及自家过年所需。   甚至于,娇娇也不是没考虑过,要不要隐晦的提醒一下罗氏。她先前就屡次提到过蜀锦,罗氏只以为是她好奇,或者就是想要,因此便笑着应允说,到时候一定会替她多留几匹的。又告诉她,蜀锦并不保暖,不适合做冬装,就算腊月里到手,也来得及开春上身。   所以,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歇着。   事实上,直到现在丧报来袭,罗氏也仍然没有意识到娘家的危机。   娇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罗氏也罢,要是罗氏的父兄也同她一般淡定,那罗家的败落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才这般想着,就见魏大少由外头匆匆而至。   罗氏讶异极了:“怎的这时候回来?哦,是来换衣裳的?你径自去东院便是了,没的特地来我这儿请安的,我这儿一切都好。”   对于多数人而言,所谓国孝真的是形式大过天,指望他们同悲是不大现实的。   魏大少原本是一脸的凝重,听了这话,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了:“不是为了换衣服。”他穿的还是出门前的那一身月白色锦缎,比起女眷们,显然要素净太多了,“国孝当头,很多行当都不能继续了,太太还是赶紧派人同外祖父家支会一声,让他们尽快想办法,毕竟国孝的消息还未传远。”   府城的消息仅此于省城,而从京城派往各地传消息的人,多半就是通知省城以及其下属的府城,其他的地方都是再由当地的衙门往下通知的。   因此,从时间上来算,县城以及各镇、庄、村,会极晚才知晓消息。甚至于,有些偏远的山区等地,保不准这会儿都已经大雪封山了,等他们知晓,最快只怕也得等来年开春了。   罗氏还在愣神之中,娇娇忍不住道:“太太,罗家做的是锦缎生意,先前进的那一批蜀锦可曾出货了?蜀锦本就是以奢华闻名的……”   听到这话,罗氏才面色大变:“国孝是三年,那岂不是三年之内所有人都不得穿红戴绿的?”   魏大少先点了点头,随后又轻摇头:“准确的说是二十七个月。前头九个月最是严苛,嫁娶都不允,之后会稍微放宽一些,但类似于戏班子这种地方,是决计不能开的。各家也会严禁大宴宾客,逢年过节亦不可燃放爆竹、喜乐齐奏。”   其实,不光是戏班子倒了大霉,像那些花街柳巷,皆要关门大吉。还有金银楼、脂粉铺、绢花铺子等等,虽说不至于完全关门,但想来必是会门庭冷落。   布庄也是如此,只是人们不能不穿衣裳,因此像棉布、麻布,还有乡下最为常见的老土布这些,只是颜色不是很艳丽的,都是可以买卖的。只是可惜了那些造价昂贵的华丽绸缎,怕是多半得在库房里住个两三年了。   最惨的,莫过于蜀锦了。   罗氏终于意识到不妙了,赶紧唤了陪嫁嬷嬷立刻往罗家而去。   这时,魏大少喝了半盏茶,沉吟了一下,又道:“说不定是我多虑了,舅舅们在省城也有门路,怕是已经知晓了。”   “知晓了怕是也来不及了。”罗氏嘴里犯苦,“那些蜀锦,本就是多半打算售往省城的,可这会儿省城肯定都传遍了。府城这头,怕是也销不出去了。剩下的县里……”   从头到尾,各个县城以及下面的镇子庄子村子,都不是罗家的销售地,就算他们紧急调拨货物、人手,一方面对县城等地的情况不了解,再一方面就是购买能力了。   娇娇原就是乡下地头长大的,上辈子嫁人后又一直待在县城里,就她所知,整个县买得起蜀锦的人家不会超过十个数。哪怕这些人家全是傻的,那也吃不下那么多货物。   罗氏就是想到了这个情况,这才焦躁难安起来,接下来虽然也吩咐管事嬷嬷去做事了,可难免在面上带出了一些。   这档口,安慰什么都没用。娇娇几个小辈儿们都借故离开了正院,毕竟他们也有事情要吩咐下去。   府中的主子里头,男丁的衣服反而是最好办的,统共也就那么几个色儿,魏大少还多少有两件鲜亮的,像大老爷、二老爷他们,清一色的深褐色,就算谈不上素净,庄重点儿也无妨。毕竟,国孝也不能真的就全国穿白。   至于女眷们今年新做的衣裳、首饰等等,基本上全毁了。不光如此,还有顶顶麻烦的鞋子,也要重制。这么看下来,反倒是首饰好办多了,大不了尽数除了,或者留一两样款式简单的银丁香之类的。   等这些琐事都处理完了,派去罗家的人也回来了。   晚间,长房除了妾室和庶女,其他人都去了正院。娇娇夫妻俩略晚了些,去的时候就见锦娘坐在罗氏身旁小声的安慰她。   看到这一幕,娇娇要说心里不懊悔那是假的,可要仔细算下来,她也是真的没办法。   就听罗氏轻叹道:“没法子了,要怪也只能怪我大哥太贪心,其他人早说了尽快出货,就他非要压着延后,想着下个月临近年关,价格能至少涨五成。”   蜀锦本就贵,罗家特地派遣商队千里迢迢运过来的,更是蜀锦之中的上等品,乃至极品,这价格就可想而知了。蜀道难,但凡是从蜀地运来的东西,本就利润大,罗家这桩生意又是独一家的,若是再往上涨个五成……   娇娇只能暗自在心中叹气,难怪罗家先前说什么都不提前出货了。   主要是,谁能想到正值壮年的圣人说没就没了,竟是丁点儿预兆都没有。   原本稳赢的局面,一朝溃败。   魏大老爷到底是经历了不少事儿的,当下便沉声道:“咱们家还是会依着原本的计划,购入一定数量的蜀锦,价格也同原先一样。太太不必多心,即便不算姻亲这一层,在商言商,信守承诺也是极为重要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要是真的在商言商,商机瞬息万变,就好比到了腊月蜀锦会涨价一般,又同谁去说理呢?当然,魏家到底是不同的,罗家也不是那等死要钱的人家,要是没有这桩事,罗家给魏家的蜀锦价格也是比市面上低很多的。亏本肯定不至于,但真的没赚多少。   这个道理,罗氏也是明白的,她还是感激的看了一眼魏大老爷,可她更明白,就算魏家愿意出手,那也是杯水车薪。   罗家这次玩的太大了,压根就没有算到万一失败了会怎么办。又或者说,他们太自信了,给商队配备了绝佳的护卫,甚至给沿途的守军送了钱,只求得到保护。当然,这些措施都是有效果的,可谁又能想到,临到赚钱的关头,竟然会……   跟气氛沉闷的魏家比起来,罗家才是真正的鸡飞狗跳。   没过两天,罗老太爷就病倒了。随之而来的,便是罗家彻底乱了阵脚的消息。   至十月下旬,罗氏安顿好府中的一切,回娘家小住一段时日。这次她谁也没带,毕竟不是走亲戚,而是想要多陪陪她那操心不已的娘家母亲。   魏家上下除了最初两日有些慌乱,很快就恢复了往昔的淡定,娇娇和锦娘一道儿接手了府里的中馈,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家事。   虽说国孝当头,一切从简,但该送的年礼还是不能少的,最多就是需要仔细斟酌礼物,有些特别喜庆的物件替换成别的稳重些的。要忙的事情其实不少,但好在时间还算宽裕,慢慢来也不打紧,毕竟如今哪家都是一样的,谁也别嫌弃谁。   这日,娇娇正忙着,却听霜降说,二太太来了。   在一旁看账本的锦娘忙拼命给娇娇使眼色,等霜降一走,她就压低声音极快的道:“嫂子你别答应啊,不管二太太说了什么,你千万别答应啊!反正尽管全往母亲身上推,什么都别应允她!”   娇娇虽然心里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不就是和稀泥嘛,拖字诀她还是会用的。   说话间,二太太被引进了房内。 第59章   罗家大宅。   府城到底不比乡下地头,要论富贵人家,那可当真是多如牛毛。区区罗家,也就是在普通小老百姓眼里算是个人物,实则别说那些官宦人家了,就连那些家底稍厚的生意人都不如,确实称不上什么。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般奇怪,多的是能耐平平,却不安于现状的人。   罗家便是其中之一。   要说这罗家,也勉强算是传承了上百年的人家,最好做的是染布坊的买卖,还不是自己染好了布料卖出去,而是那种收了手工费,帮街坊邻里染布的小作坊。只是他们家运气不错,虽不曾一夜暴富,却也慢慢的将生意做大了,而且他们家有个优点,那就是一门心思只做布帛生意,到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   只是一旦小有所成了,可不就不安于现状了吗?   罗家如今主事的仍是罗老太爷,可这罗老太爷膝下有嫡子三人庶子若干,其中又以嫡长子罗大老爷最为能耐,俨然就是下一任的家主。   偏罗家那位二老爷却是个激.进的,哪怕从小到大都被长兄在方方面面压得死死的,却还是架不住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想要证明自己不输于长兄。   这回的蜀锦生意就是他一手主持的。   原本,罗老太爷是不同意这般冒进的生意,毕竟罗家一直信奉的都是稳扎稳打。更何况,罗家从未接触过蜀锦生意,贸贸然的投下大笔的资金,去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确实叫人心生忐忑。   可最终,因为罗二老爷的计划非常完美,不光派人先行走了一趟蜀地,定下了进货渠道,安排打点好沿路的所有一切,雇佣了极为靠谱的护卫镖师,甚至还确定了蜀锦的销路等等。   总之一句话,计划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到罗老太爷不忍拒绝这么一大笔丰厚的利润。   只要有了这么一大笔利润,再加上蜀锦的货源、销路稳定下来后,整个罗家就能迈上一个台阶。   于是……   国孝的消息蓦地传来,整个罗家大宅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其实,魏大少能想到的事情,罗家那头也能想到。可很多时候,发现问题真的并不难,难的是这个问题究竟该如何解决,接下来的突发状况又该如何应对。   更可怕的是,府城这边根本就不是最先得到消息的,省城那头要比府城足足早了大半天时间知晓此事。   大半天时间……   兴许这点儿时间乍一看也不是很多,然而在生意场上,却足以决定成败。   等罗家内部终于消化完了这个可怕的消息,再安排人手做出各项应对措施时,情况已经糟糕到了不能更糟的地步了。   罗老太爷强撑着听完了商行大掌柜的回话,还不来做出评价,就被两个儿子的互相推诿气了个倒仰。被送回了后宅,他只来得及下令罗家由罗大老爷主持事务,再然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之中。   反倒是一贯身子骨羸弱的罗老太太坚持了下来,只不过出了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单独的某个人能够改变结局的了。   待魏大太太罗氏回到娘家时,面对的就是两个嫡亲的兄长吵了个不可开销,老父病重不起,老母泪流满面,其他的娘家人要么互相指责,要么愁容不展……   偌大的一个罗家,竟是在出事才短短几天工夫里,就已经显露出了分崩离析之态。   罗氏在震惊的同时,也是尽可能的安抚娘家众人,可惜成果有限不说,还受到了罗二老爷的连番指责。   “你如今过来还有什么意义?早几天干什么去了?魏家的生意比咱们罗家可要大上许多,你又是长房长媳,魏家的当家太太啊!你说你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说?你觉得这个话我能信吗?哪怕没有确凿的消息,有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也是好的,起码能叫我们有个心理准备,何至于落到如今束手无策的地步?”   “鸿哥儿不是娶了冯氏女吗?官场中人肯定比咱们更清楚京城的动向才对。尤其那冯家不原就是京城人士吗?他们家长房一直都待在京城里,怎会毫不知情?”   “哼,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是真的毫不知情,还是你那个儿媳妇知情不报!”   ……   罗氏才说了没几句话,就平白无故的遭受了这般指责,气得她当场就拉下脸子,怒怼道:“是谁非坚持这桩生意是稳赚的?是谁力排众议咬定了非要往蜀地去?又是谁不顾旁人劝说,硬压在出货时间,就等着年前好大捞一笔的?如今倒是编排起我来了,是我让你这么做的吗?”   来之前,罗氏已经料想到了娘家必是已乱成了一锅粥,她甚至觉得徒然遭遇了这般大的重创,哪怕灰心丧气都是很正常的。   可她还是没想到,当初提议重金压在蜀锦生意上的二哥,竟成了推诿责任的第一人。   罗氏死死的盯着她二哥,一字一顿的道:“罗老二你可真是太有脸了!”   “你……”   往往越心虚的人,越是容易跳脚不安。   作为整个蜀锦生意的主事者,罗二老爷当然明白错在于自己,可问题就在于,他不能认啊!   假如是罗大老爷,因为他至始至终都不曾参与到蜀锦生意里,而是一直稳在祖传的布帛买卖上,一旦出来认错或者调停,都可以被视为一种愿意承担责任的勇气,甚至还可以趁机收拢一波人心,为将来的家主之路做好铺垫。   可换做是他罗老二呢?   大家族的嫡次子本就是极为尴尬的存在,在罗家尤其如此,只因每一代的嫡长子都会被寄予厚望,亲自被祖父养在跟前。无论是罗老太爷,还是罗大老爷,他们从小都是养在各自已故的祖父母膝下,从六岁起就跟随祖父出入各大生意场合,认识各大家族的主事者,其能力和见识绝不是底下的弟弟们能够比拟的。   换做是其他人,兴许忍忍也就过去了,可罗二老爷他无法接受。   原因很简单,罗家是三位嫡子,可前头那两位却是双生子。   同胎所出,相貌一般无二,能力也不相上下,仅仅是因为长兄比自己早出生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整个家族包括绝大部分的产业,都要交给长兄……   罗老二只觉得憋屈难受,以及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想要证明他自己。   蜀锦生意是他前后研究了近十年光景的,又因为不想提前惊动家里的某些人,他一直都是在完成了家族生意之后,挪用私底下的时间,又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和攒下来的家当,悄无声息的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在整个计划已经趋于完美之后,他还是不太放心,又派出了人,模拟了一遍从府城到蜀地,再返回的全部路程。当然,那次也是采买了蜀锦的,只是数量不多,堪堪能被称为样品罢了。   甚至于在生意正式启动后,他还生怕长兄暗中阻挠,费尽心思暗中盯梢,直到蜀锦完好无损的运到了府城,这才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   要不是罗老二知道他哥没这个本事,还道老皇帝的驾崩是他干的呢。   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呢?   怎么可能就巧合到了这个地步呢?   悲愤、不甘彻底扭曲了他的心,简单的说,就是在得知消息后,罗老二整个心态都崩了。   不停的推诿责任,不停的抨击别人,不停的……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就是因为他心虚罢了。   罗大老爷怒斥一声,总算是让弟弟妹妹闭了嘴:“……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与其忙着追究责任,不如想办法先处理最危急的事情!还有你,二弟,不是我这个当大哥的说你,就算你不愿意承担这件事情的责任,你也不能见个人就一通怒吼。”   “现在倒是想起要摆大哥的谱了?”罗老二气急败坏的怒吼,“就算她嫁出去了,难道罗家就不是她的娘家了?我让她有消息回来告诉咱们有错吗?她先前不是还让人来传话,说要多留些蜀锦吗?这还能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罗氏面上。   “多留些蜀锦有错吗?我家中的儿媳、闺女年岁都还轻,尤其是我小闺女刚及笄,甭管是自个儿做衣裳穿,还是回头压箱底当嫁妆都是体面事儿。就像你说的那般,哪怕我家嫁出去了,罗家还是我的娘家,我让你们多给我留一些蜀锦怎么了?我又不是不给钱!”   罗氏也是气急了,她倒是记得娇娇曾几次提到过蜀锦,可她想的却是年轻小姑娘爱美有什么稀罕的,喜欢颜色艳丽的蜀锦怎么了?再说了,娇娇的身世在府城又不是什么秘密,倘若是一直养在外头的,听说稀罕东西好奇一下多正常呢?   最最重要的是,罗氏知晓没人敢随便传皇室的消息,这是嫌弃自己和全家都死得不够快吗?   眼见罗氏真的发了火,罗大老爷忙开口平息事端:“是二弟的错,大妹你别生气了。眼下,咱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能将蜀锦销出去。大妹,不是当哥哥的欺负你,实在是因为家里所有的钱都投到了蜀锦生意上,你就说,能吃下多少,大不了我给你写下字据,将来原价返还予你。”   罗氏沉默了。   蜀锦价值很高,但若是魏家想要,买个几十匹囤着都无伤大雅。尤其接下来魏家喜事多,哪怕是庶出的二房好了,长子娶妻,下聘礼时添一两匹蜀锦也一样出得起,如此体面的事情,魏二太太是绝对愿意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随着先帝的离去,他们所有人都要守国孝。尽管只是一年之内不准嫁娶,可但凡不着急的人,都愿意等一等。   道理很简单,哪怕一年后允许嫁娶了,却是仍然不准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新嫁娘倒是可以穿喜服,可不能太艳丽,还有喜宴也得精简,不允许出现荤菜和酒。   这些条条框框的,看似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换做是大喜之事上,谁家受得了?反正罗氏第一时间就盘算了小女儿锦娘的年岁,决定一年后给锦娘挑选人家,把小定之类的下了,却是等出了国孝再正式办喜事的。   所以,还囤那么多蜀锦干什么?   到底是自己的娘家,罗氏也不欲落得个薄凉的名声,思量了一番后,只道:“那就还是按我先前打算的数量购买,如何?”   **   罗家那头还在讨价还价中,娇娇这边也迎来了一脸忧心忡忡的魏二太太。   有了锦娘的提前叮嘱,娇娇倒是一派淡定。只不过,娇娇的淡定并未维持太久的时间,因为她实在是太惊讶了。   “什、什么?二太太你想退亲???”   这已经不是惊讶了,这是震惊!   因着经历了两世,娇娇听说过的事情肯定比同龄人多,况且她上辈子最初是在乡下地头,后来也不过是嫁到了县城里,比起府城肯定是档次更低的,也因此听到过不少不守规矩的事情。   像某家老人突然故去,原本定下的亲事被退,在乡间还是属于比较常见的。更常见的还不是老人故去,而是家中的壮劳力出了意外。尤其是每年都有的服徭役期间,出意外的比比皆是。往往发生了意外后,就会发生借故退亲一事。   有时候真不能太过于苛责了,乡下地头劳动力格外得重要,若是家中顶梁柱没了,家境就会一落千丈,为了儿女的将来,或者干脆就是利字当头,退亲虽会落得骂名,但好过于将来过苦日子。   可在府城的体面人家里……   娇娇忍了又忍,到底没说出心里话,可一旁的锦娘却是忍不住了,直接脱口而出:“二婶儿您这不是落井下石吗?”   二太太一脸的不悦,但还是尽可能把语气放缓,挤出笑来对锦娘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呢?我这不是想着三媒六聘尚未走完,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这门亲事不太妥当,正好如今是国孝期间,又不能嫁娶的,何不索性退了亲,回头好叫罗家姑娘另择一桩好亲事。”   这话说的太不要脸,别说年少气盛的锦娘了,就连娇娇都没崩住,姑嫂俩皆是一副震惊脸,只是震惊之中还透着浓浓的鄙夷。   “大太太不在家,我也不为难你们两个,就唤个嬷嬷替我跑一趟,去跟大太太支会一声,毕竟这桩亲事也是她提的,我这不是……”   锦娘瞪圆了眼睛:“这桩亲事不是二婶儿你求来的?”   娇娇也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不过她倒没这般直接,而是委婉的道:“既然国孝期间不能嫁娶,二太太何不等大太太回来再提?回娘家小住不过三五日光景,何至于连这点儿时间都等不了?”   二太太当然不乐意,她知晓一旦让罗氏知道了此事,一定会把她骂个狗血淋头,故而特地让娇娇派人去罗家,到时候叫罗家人知晓了,想也知道好面子的罗家肯定不会让这桩亲事继续下去。   是面子重要还是庶女的幸福重要?想都不用想!   可娇娇并不买账,锦娘更是一脸“你当我傻”的表情。被气了个够呛的二太太又是好一通抱怨,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全然是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模样,将那素未谋面的罗家姑娘从头到尾损了个全乎。   到了这个时候,娇娇其实已经想帮着回绝了这桩婚事,并非想帮助二太太,而是想帮那罗家姑娘。可站在她的立场,她非但不能这么做,还得继续把人稳住,僵硬着脸听二太太继续抱怨。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大少奶奶、二姑娘,老太太不好了!” 第60章   听到外头的呼声,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娇娇倒仅仅是惊讶,毕竟嫁过来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光景,见到魏老太太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的过来,实在是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觉。   锦娘则是瞪圆了眼睛,完完全全懵了。这娇娇兴许不知道,可她这个当人亲孙女的还不明白吗?魏老太太打从她记事起后,就一年四季大病小病接连不断,前头闹得凶的时候,还特地派人连夜去外地唤她爹回家。可即便如此,老太太不仍旧活得好好的吗?   至于二太太……   好悬没吓到翻白眼。   这一刻,什么退亲什么小心机,全都被二太太彻底的抛到了脑后。只见她脸色煞白,哆嗦的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只颤颤巍巍的跑出了屋子,径自往老太太那院子去了。   娇娇忙吩咐下去:“让管家去请大老爷、大少爷回家。再派个人去一趟罗家,把这事儿告诉大太太。还有,大夫呢?大夫该是已经唤了?”   来报信的丫鬟忙说,大夫早就到了。   老太太又不是徒然间生了重病,她是一直病着,因此她那头的各种药材都是齐备的,常用的大夫也是隔三差五的进府,包括跟前伺候的人也都是极有经验的。   在安排妥当后,娇娇便同锦娘一道儿先去了老太太处。   一切就同丫鬟所言的那般,老太太的情况极为不妙。等娇娇和锦娘到时,二房的女眷都已经到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罗氏也赶了回来,之后大老爷和大少爷才前后脚回家,最晚的反而是二老爷和二少爷。   这会儿计较这些是没意义的,毕竟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了,谁都没有心理准备。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算意外了,老太太早就过了知天命之年,又是缠绵病榻多年的。因此,病情恶化虽有些突然,但这个结果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重病的老人,什么时候走本就说不准,就连一直给老太太看病的大夫都说不准。   罗氏回府后,就接手了管家事务,她倒是没迁怒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人,只是询问了一些事儿。   从丫鬟和嬷嬷口中得知,老太太今早还是好好的,早饭用了一小碗粥,尝了两筷子佐粥的小菜,还念叨了几句年节的事情。可谁知,临近晌午时分就有些不太好了,跟前伺候的人还是很警觉的,当下就去前院寻了管家,让人请了常来给老太太看病的大夫。饶是如此,老太太还是不行了。   一番询问后,基本上可以排除了丫鬟嬷嬷伺候不精心的可能了。想也是,这些人原就是伺候了老太太多年的,只要老太太在一日,她们就是体面的下人,反而老太太若是没了,就算魏家不至于发卖她们,日子肯定也没原先那么好过了。   于情于理,这些丫鬟嬷嬷都是最盼着老太太好的人。   哦不,兴许还真不是。   从知晓老太太不太好了,到如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可二太太却始终都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当真是如丧考妣。再看二老爷,好歹是在生意场上浸淫多年的老油子了,他的面色倒还算正常,可仔细看去,却还是能看出额间微微渗出的汗珠,以及眼底里的惊慌失措。   如今已经是十月中旬了,外头冷得要命,能被吓得直冒冷汗,可见二老爷有多惶恐了。   最终,魏老太太还是没能捱过去,甚至于连最后的遗言都不曾留下,在下半晌临近黄昏时,阖眼离去了。   一时间,魏家后宅哭声震天,孝子贤孙们跪成一片。   ……   国孝刚至,家孝又来。   索性,老太太这也算是喜丧了,在勉强抑制住情绪后,魏家众人开始操持老太太的丧事,同时派人去支会各亲朋好友家。   要说国孝期间,各种规矩是既繁琐且严苛,不过好在并没有哪一条是关于丧葬的。也就是说,丧事仍然可以按照原本的习俗进行,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包括亲朋好友前来吊唁,还有出殡时的哀乐也是允许的。   魏家很快就布置好了灵堂,所有人都披麻戴孝,等候着亲朋上门吊唁。   去的是魏老太太,年事已高又是久病卧床,因此接到消息的亲朋好友虽然有些意外,却很快就接受了,依着亲疏远近,依次前来吊唁。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魏家的姻亲们。   魏家的人口实则并不算很多,魏老太爷是独一个嫡子,虽然也有庶出的兄弟姐妹,不过早已几十年不曾来往。魏老太太的父母兄弟们也已经过世,倒是还有两个侄子留在了府城里。再然后就是媳妇们的娘家,和出嫁女们了。   罗氏的娘家正是头大的时候,好在吊唁也不一定全员到齐,很快就派了人过来,还很给面子的来了罗大老爷。   二太太的娘家人也来了,就是满脸的忧心忡忡,来的匆忙去的更匆忙,仿佛就真的只单单走个过场而已。   娇娇的娘家冯府自然也来了人,不过冯四老爷人在外地,来的是她的嫡长兄和长嫂,她的长嫂还特地去了后宅瞧了娇娇。   “太太让我问你,你那婆婆可有给你脸子瞧?”   “没有。”娇娇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她也知晓,嫡母秦氏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当下又问,“大嫂可是听说了什么事儿?我婆母待我一向都好,这无缘无故的……”   冯家四房的大少奶奶是得了秦氏的话来的,且她同娇娇也勉强算是熟人,因此只道:“还不是那罗家不像话!明明是自己倒霉,偏赖上了别人,竟怪罪起冯家来了,说咱们知道消息也不支会他们一声……我就不说咱们根本就不知晓国丧这么大的事儿,便是知道不说,又怎么了?”   娇娇弄明白了是罗家在背后说人,顿时没了言语,又思及先前自己的确存了提醒的心,不禁有些后怕。   还真别说,那会儿她确实想过要借娘家的告诉罗氏国丧的事情,偏那阵子她寻不到由头回娘家,再说嫡母秦氏也再三告诫过她,没事不要往家里跑,为了秦氏的偏头疼不再发作,她还是忍了下来。   就听娇娇长嫂又道:“出嫁前是叮嘱了你要孝敬公婆,万万不可多生事端,可那也不是叫你憋着气不发作的。倘若她真因娘家之事怪罪于你,你大可以回来告诉我们。都不用老爷回来,你几个哥哥也能叫罗家好看!”   在冯府人眼中,魏家是姻亲,还是冯四老爷亲自选中的,自然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可罗家又算什么东西呢?该教训的时候就该狠狠的教训,好让他们知道冯家绝不是什么软柿子!   长嫂虽没说的这般直接,不过大致的意思娇娇还是听明白了。   娇娇笑道:“这事儿我丁点儿消息都不曾听闻,想来只是他们罗家在背后议论。再说了,如今魏家正要忙老太太的丧事,之后还安排了水陆法事,哪里有空管罗家如何?”   “谅他们也不敢。”   俩人又说了几句,其实多半都是长嫂在说,或是传秦氏的话,或是说一些她自己的想法。略小坐了片刻后,这才离去。   待晚间,娇娇犹豫再三,还是将这事儿透给了魏大少。   魏大少惊呆了。   “罗家在背后编排冯府???”   娇娇只道:“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同夫君提一嘴,罗家的做法如何本轮不到我来评价,可我也管不了我娘家那头。这事儿……”   “静观其变。”魏大少一想到他那恐怖的大舅子军团,突然就怂了,“岳父和舅舅,我自是偏帮岳父大人的。”   当然,偏帮不等于真的出手对付罗家。况且,如今的罗家根本就不必旁人费心费力去对付,只要袖手旁观就成了。   叫魏大少警惕的是,罗家的人明明只是在背后议论编排,他们魏家这边丝毫消息都不曾得到,反倒是冯府已经知晓了个一清二楚,当真是想想都觉得胆寒。   这会儿还仅仅只是胆寒,没过多久,胆寒就变成了心寒。   诋毁冯家的是那罗二老爷,而将消息透到外头的,却是那罗大老爷。还不是透给了冯府,而是直接派人传到了外头。   这厢,魏家还在办丧事,那厢,该知道的基本上都知道了,且还是既知道罗二老爷是个是非不分的喷子,还知道了罗大老爷心机太深,顺便还帮着下了结论,罗家要凉。   得亏罗氏近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并不知晓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再说了,这些流言本来就是背着相关人士传的,很多时候外头都传遍了,本人还仍被蒙在鼓里。   另外,罗氏所出的嫡长女魏钰娘,在端午那会儿就查出了有孕来,如今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哪怕钰娘的夫家苏家在男女一事上不太着调,但对子嗣还是很在意的。因此,过来吊唁的是钰娘的夫婿,她本人并不曾前来。   大姑奶奶魏钰娘没来,姑太太们却是得来的。   最快赶来的是大姑太太,刚来就将二太太好一通训斥,只把人说的面红耳赤,闭门不出了。随后,大姑太太又去了罗氏那头,亲自给长嫂赔礼道歉,兜兜转转了一通后,罗氏才猛的反应过来。   “你说她要退亲?退了我娘家侄女的亲事?”   大姑太太千算万算,就没算到罗氏压根就不知道这个事儿,一时间又是懊恼又是气愤。懊恼的是自己不该嘴快说出来,气愤的却是她二嫂那个大傻子居然都不提醒她一声。   关键时刻,一直守在罗氏跟前的锦娘开了口:“是有这个事儿,就是老太太没了那天。二太太才跟我和嫂子提了这茬,还想要逼着我嫂子去外祖家唤母亲。结果才没说了几句,老太太就不好了。再后头……”   锦娘一脸的不好意思,她给忘了,估计娇娇也是。   罗氏被小闺女弄得没了脾气,转而看向脾气爆炸的大姑太太,只道:“那如今到底要不要退婚?国孝期间只说不允许嫁娶,却没说不准退婚。若她铁了心要退亲,我帮她!”   大姑太太忙讨饶:“大嫂您消消气,我已经帮您骂过她了,她出身低见识少,脑子又不大中用,这才尽说胡话呢。”   “你先前不是替二哥儿说了门亲?”罗氏纳罕道,“不是还骂她不识好人心吗?”   “我骂她是一回事,如今这门亲事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大嫂,不瞒您说,就她儿子那模样那能耐,配谁都是高攀了的,只她自己觉得儿子千好万好,恨不得尚个公主才好!那罗家三姑娘多好啊,配给她儿子白糟蹋了,可到底那也是我亲侄儿,少不得偏帮着些。”   锦娘拿帕子遮着嘴,偷摸摸的笑得很是开心。   外人都说她大姑姑是个浑人,可她却一贯喜欢得很,毕竟从小到大,她大姑姑折磨的始终都是二房,对大房上下永远都是捧着的。   罗氏很清楚她这个大姑子是什么德行,也懒得同她计较那么多,只无奈的道:“我娘家经此一遭,怕是也得伤筋动骨。那头不会退亲的,只怕到时候嫁妆会打折扣。你也同她支会一声,好叫她提前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呢?谁家还指着媳妇的嫁妆过活?”大姑太太满不在乎的道,等瞧到罗氏的脸色后,又临时改口,“大嫂您尽管忙您的事儿去,二嫂那头我去说,保准叫她服服帖帖的,绝不闹事。”   “行。”罗氏摆了摆手,叫她退下。   大姑太太还没来得及退下,丫鬟便报大少奶奶来了。这下,大姑太太可舍不得走了,忙巴巴的又坐回了椅子上,捧着盏已经半温的茶,作出了一副要喝不喝的姿态来,瞧着罗氏眼睛疼。   “好久不曾瞧见我大侄媳妇儿了,怪惦记她的。”大姑太太嘿嘿的笑道。   罗氏彻底没了脾气,只唤人让娇娇进来。   可惜,娇娇显然没空同大姑太太掰扯,她这回是有正事要说。   “太太,前头来了女眷要入后宅,被大少爷吩咐人拦在了二门外。您看这事儿……”   罗氏惊讶的挑眉,看向娇娇的眼神里满满都是疑惑,仿佛在问魏大少抽的是哪门子风。   娇娇又怎么知道呢?她也很崩溃啊,天知道魏大少抽了什么风,把好生来悼唁的亲眷拦在了二门外。当然,也亏得是二门外,要是直接弄到了大门外,才叫真的有乐子瞧了。   见罗氏等着自己的回答,娇娇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句话:“是……小姑太太。” 第61章   关于魏家的一些秘辛,根据娇娇早些时候从锦娘口中听过的事儿,结合自己的猜测,约莫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魏家长房的嫡长女魏钰娘尽管跟她的小姑姑属于两辈儿人,可因为小姑太太是老太太的老来女,实则两人年岁只相差了两岁,可以说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甚至她二人同魏大少也没差多少,暗里说,这三人的感情应当会好于魏家其他人才对。   可事实并非如此,哪怕早先没那么明显,娇娇还是察觉到了,魏大少并不喜小姑太太,甚至于带上了些许厌恶。   再联系上魏钰娘所嫁的苏家那些传言,事情其实已经很明了了。   娇娇微微低着头,拿眼角偷瞄罗氏,就见罗氏黑着脸一言不发,就连一旁的锦娘都沉默了,大姑太太更是满脸的懊悔,悔的是早知如此方才她就该走了的。   有那么一会儿,屋内一片死寂。   幸好,罗氏最终还是开了口:“堵在二门像什么话?甭管怎么说,也该让小姑太太见老太太最后一面。”   就算如今是冬日里,灵堂也不可能摆许久的。要是搁在平日里,临近年关是不好办丧事。可谁叫如今是国丧期间呢?反而没必要忌讳那么多了,加上魏家也没有亲眷远在异乡,更是没理由停棺许久。因此,估摸着下月初就该给老太太出殡了。   甭管往年有何恩怨,这老太太的最后一面,肯定是得叫小姑太太见的,不然若是传扬出去,魏家是半点儿理都不占的。   很快,就有丫鬟传了罗氏的话。又一会儿后,魏大少先掀了帘子进了正堂,身为长辈的小姑太太反而落在了他身后,慢了两步才由丫鬟搀着走了进来。   按理说,小姑太太是长辈,在场的例如娇娇、锦娘还有魏大少,都是要给小姑太太见礼的。可娇娇瞧着魏大少那样儿,明显是不打算行礼,又瞧了眼坐着不动弹的锦娘,只默默的往旁边退了两步。   大姑太太瞧了娇娇一眼,娇娇还道她会出言教训,不想她却只讨好的冲着娇娇一笑,随后就撇过脸望向刚进屋的小姑太太。   “见过大嫂、大姐。”小姑太太并不曾责备晚辈的无礼,只低着头见礼。   说来,小姑太太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听说是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不过娇娇并未见过,且单瞧她的身形,极为苗条,一点儿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又因着她始终都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看起来要比实际的年岁更为年轻一些。   不过这会儿,兴许是因为太过于悲伤了,小姑太太满脸的哀愁,身形也是摇摇晃晃的,若非旁边有丫鬟搀扶着,只怕连站都站不稳。   换个人就该心疼上了,可惜罗氏真当不是那等怜花惜玉之人,只冷漠的侧过脸,冲一旁的嬷嬷道:“领小姑太太去瞧老太太。”   灵堂自是在前院设的,不过灵柩却是在后院另择一处摆放,且尚不到出殡之时,棺木并未钉死,所以小姑太太是真的来见老太太最后一面的。   只是,罗氏这个态度着实冷漠,旁人倒是无所谓,小姑太太听了这话之后,面上的愁容更浓了,看向罗氏的目光里更多了一层哀求。   罗氏自是看到了,却全然不当一回事儿,又对一旁坐立不安的大姑太太道:“你不是说要寻你二嫂说话吗?去。”   “对对,我这就过去。”大姑太太哪里敢在停留,一听这话,立马起身告退,竟是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   小姑太太想叫她都来不及,只能眼泪汪汪的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迟疑再三才唤了一声:“大嫂,您……”   “赶紧去,我乏了,锦娘你随我去后头歇会儿。”罗氏起身欲走,锦娘急忙跟上,还不忘冲着娇娇俏皮的眨了下眼睛,却是全程无视小姑太太。   魏大少也唤上了娇娇,径直往外头走去,并不理会落单了的小姑太太。   娇娇经过小姑太太身边时,就见她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还依稀听到她小声的低喃着“又不是我的错”之类的话。   是谁的错根本就不重要,例来重要的都是结果而非过程。   等跟上了魏大少后,娇娇也没急着发问,只微微落后他半步,往东院而去。   走到一半路程时,魏大少忽的开了口:“娇娘你可好奇家里的事儿?”   “是有点儿好奇。”娇娇顿了顿,又道,“可谁都有不想说的秘密,我也有,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魏大少初时一愣,随即就想起了娇娇外室女的流言,面上的神情顿时一滞。   其实,所谓外室女根本就不是流言,而是已经坐实了的消息,只不过因为冯家权势极大,这才没人敢当着娇娇的面说是非罢了。当然,娇娇本人也绝口不提,默认了自己是冯府四房庶女的身份。   自古以来,确定身份都是靠父亲,冯四老爷都承认了,娇娇的生母究竟是谁并没有太大的妨碍。   思及此,魏大少略带歉意的看了娇娇一眼,见她面上一片坦然,才道:“其实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我一直有这个心结在,才没同你说的。罢了,如今老太爷、老太太都没了,是该放下心结了。”   娇娇早就知晓魏家的古怪,毕竟正常人家不可能这般忽略老太太的,虽说也有老太太居住在较偏僻幽静的院子里,可也不能完全无视晨昏定省。   晨昏定省最早是皇室才有的,后来一些宗室也学了去,再然后世家大族也依样画葫芦仿照了去……到如今,基本上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都会用晨昏定省来彰显自家是个重规矩的人家。   像冯府就很重视这个,只是嫡母秦氏每回看到娇娇就脑壳疼,这才格外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可在魏家,直接没有。   娇娇联想到嫡母秦氏的做派,不难猜出是因为一方不想看到另一方的缘故。只不过,在她娘家,是她嫡母看到她哪哪儿都难受,可在魏家,却是罗氏看到老太太就心烦。   乍一看没什么区别,实则区别大了去了,甚至可以上升到不孝的高度了。   可偏生,罗氏一如既往的给老太太难堪。   “……今年我和锦娘帮着太太管家理事,在拟给各家的节礼单子时,就曾发现了异样。大姑太太是庶出,小姑太太是嫡出,按说该是给小姑太太的夫家送去较厚重的节礼,可事实上却是完全相反的。”   娇娇说的还算委婉的,实际的情况要尴尬许多。   一般来说,给各家的节礼都是有定数的,已嫁的嫡女和庶女必是不同的,再有也跟辈分有关,辈分高的节礼自然就会厚重一些。因此,就魏家如今三位已嫁女,按照节礼从厚到薄的顺序来排,应该先是嫡出的小姑太太,再是大房的嫡长女魏钰娘,最后才是庶出的大姑太太。   可事实并非如此,魏钰娘的节礼是正常的,大姑太太虽是长辈却也是庶出,因此比给魏钰娘的略薄一些,但相差并不是很多。而本该得到最厚重节礼的小姑太太,却只有寥寥几样敷衍一般的节礼。   人家都说,好歹也要做做面子情,娇娇看历年来给小姑太太的年礼节礼,可算明白什么叫做寒碜了。不过,她并不曾更改,甭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儿,她觉得都应该尊重罗氏。   听娇娇说了这话,魏大少嗤笑一声:“节礼单薄?从今往后,再也没有给她家的节礼了。对了,今年给各府的年礼可送出去了?”   “单子老早以前就拟好了,只是国孝忽至,有些物件要替换成别的,多半人家都已经改好了,还剩下不多,大概三五天内能送出去了。”   “去掉小姑太太家的。”   娇娇快速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提醒道:“老太太尸骨未寒。”   “也行,横竖咱们家也不差这点儿东西,随便拣几样东西送过去好了。明年就可以省了,就当是断亲了。”说这话时,魏大少眼神冰冷,语气里也没有丝毫温度,“早在她哭求老太爷拒婚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出了。”   拒婚……   说来,这还是十来年的事情了,那会儿魏老太爷尚在人世,因着魏家同苏家一贯都有生意往来,两家的老太爷更是相识了大半辈子,哪怕苏家在男女一事上遭人诟病,但要说做生意的能耐和诚信却是不差的。   严格来说,苏家要比魏家的生意大多了,甚至在府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如若不然,当年冯四老爷也不会将苏家列为备选了。而男子本身就跟女子想的不同,在很多男子看来,姬妾众多并不是什么大事。   冯四老爷也有妾室,通房丫鬟更是不知其数,只不过多半的通房在伺候了几年后,就会被放出去配小厮。若是更重规矩些的,根本就不会让通房生下孩子,毕竟婢生子又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只是相对而言,苏家后宅更乱了一些,但甭管怎么说,他们家管家理事的仍是嫡妻,继承家业的也永远都是嫡子,只是小妾通房多了些,外加庶出子女也跟着多了点儿而已。   那些心疼闺女的人家,一般不考虑苏家,但也有不少人家愿意将女儿嫁去苏家,有些是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些是一时没考虑周全。   魏老太爷便是属于后者。   当年,他同老友们相聚时,不经意间提及儿孙,苏老太爷便乘机同他提了亲,提的便是苏家五房的嫡长子。   苏家五房子嗣众多,不过嫡子却仅有两位,且品性才干都很不错,尤其是那位嫡长子,魏老太爷曾见过不止一次,加之他从未在意过后院之事,一时口快便应允了下来。   结果,等他回府同老妻一说,便遭到了老妻的反对。   在府城,苏家后宅那点儿事情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老太太自不愿意心爱的老来女去苏家受苦。偏老太爷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没有理会老太太的反对。   假如,当时立刻去回绝,这事儿自然还有转圜的余地。说白了,苏家儿郎也不是讨不到媳妇,没的强逼人家嫁女的。可偏生魏老太爷没当一回事儿,待月余之后,苏家便使了人来提亲,将这事儿给定了下来。   到这份上,魏大老爷、大太太罗氏才知晓此事。   小姑太太虽是老太太的老来女,可因为老太太一贯身子骨不好,实际上是跟着罗氏长大的。对罗氏而言,这个比自己亲闺女仅仅大了两岁的小姑子,跟女儿也没什么区别了。因此,得了消息后,罗氏还为她心疼了一番,女人才知晓后宅乱有多苦,哪怕苏家从不曾宠妻灭妾,各种苦涩也极为磨人。   可小姑太太双亲俱在,哪怕罗氏是长嫂,在这事儿上也没有任何话语权,最多在背后叹息几声罢了。   儿女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罗氏很快就看开了,开始为小姑子准备嫁奁。而老太太也认了命,生怕女儿太过于天真,撑着病体开始教导女儿要大度容人。   以前从未教导过的事情,一夕之间全部灌输进去,多半人都没法接受。小姑太太更因为是老来女,打小就受宠不说,性子又偏软弱,一听说将来要进苏家那个狼虎之地,唬得她当即病倒,发了高烧,就连病中说胡话都是哭求老太爷不要将她嫁到苏家。   老太爷只是没把妾室通房放在眼里,又不是真的想将唯一的嫡女逼死,见到这情况也是慌了神。   平白折了一嫡女自不是他想见到的事儿,而此时若上门退亲更是丢脸得很,再者也怕苏家记仇,毕竟魏家确实不如苏家,一旦苏家使了什么绊子,魏家哪怕不至于伤筋动骨,那也不好受。   权衡之下,老太爷盯上了性子爽利的嫡长孙女。   魏钰娘打小就性子偏男孩儿,做事风风火火的,性子开朗大方,绝不是那等会钻牛角尖的人。   于是,他便约了老友出来商谈婚事。   苏老太爷喜不自禁。   要知道,对于苏家而言,魏家的长房嫡长女的价值远比魏老太爷的嫡幼女来得高。想也知道,整个魏家将来必是魏大老爷的。等魏老太爷百年之后,你说魏大老爷是更在乎亲生女儿,还是年岁相差二十多年的亲妹子?   只这般,在苏家的赞同下,婚事改了。   对外,仍然是苏家同魏家联姻,具体是谁压根就没人在乎。更别提苏家眼下仅仅是刚提了亲,三媒六聘的程序绝大多数都还没走完,甚至于除了苏老太爷之外,苏家其他人包括准新郎官都不知道新娘换了人。   直到苏家派人去魏家下了小定。   ……   事情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回忆起此事,魏大少还是难掩愤怒。   曾经,他同小姑姑感情也极为不错,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因为小姑姑害怕嫁去苏家日子难捱,就要他嫡亲的姐姐来受这个罪。   魏家也是有家塾的,姑娘们都是读过书认识字的,最简单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先生肯定是教过的。   可是……   “我亲眼看着我姐姐,在出嫁前的那两年里,又是学规矩又是学女德,家里还专门请了人教她如何管理妾室通房。”魏大少冷笑一声,“老太爷疼惜女儿,又爱惜自己的颜面,就以孝道相压。偏我姐姐怕父母为难,硬生生的抗了下来。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心疼自己的小女儿,怎么就没人想过我姐姐比他们的小女儿还要小了两岁呢?”   亲眼目睹了嫡亲姐姐在短短两年时间里改变巨大,不光是言行举止变了很多,连性子都被磨平了。   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在魏钰娘嫁人后,第二年正月初二回家时,她身上的变化才叫真的大。   魏钰娘嫁人很早,毕竟苏家那头年岁大等不得,因此她离及笄之日还有半年就嫁出去了,第二年的正月初二时,她也不过刚满十五岁,可瞧着却仿佛已经二十来岁了。不是容貌上的苍老,而是心性。   罗氏心都快碎了,偏当时跟魏钰娘前后脚嫁人的小姑太太,因为老太爷特地择了一户人口少关系简单,且还要仰仗魏家生存的人家,小姑太太看着跟未出阁时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孩子气十足的模样,且还是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回来的。   两厢一比较,罗氏何止心疼,她咬牙等魏钰娘离府后才敢病倒,且那一次病得极为严重,差点儿没能熬过去。   而魏大老爷眼见嫡长女吃苦受罪,又见妻子病重,唯一的嫡子更是咬牙切齿恨得要命,他如何还能跟往常一样面对老父老母。   就是那一年,魏老太爷没了。外人倒是不觉有什么问题,毕竟老太爷年岁本来就很大了,可自家人却是明白的,老太爷同样是被伤透了心。   一招错满盘皆输,老太爷是舍不得折了唯一的嫡女,却没想到这么做彻底伤透了唯一嫡子的心。眼见儿子、孙子都将他恨之入骨,年事已高的老太爷根本就受不住,一朝病倒就再也不曾起来了。   待老太爷病故后,罗氏就将老太太从魏家正院挪到了较为偏僻幽静的西面院子里,美其名曰让老太太好生静养。   对于魏老太太而言,父母兄长早已亡故,娘家就算不曾败落却也已经不亲近了,夫君病故了,嫡亲的儿子、孙子都同她离了心,仅有的嫡幼女嫁的人家又远远不如自家……   哀莫大于心死,老太太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走了一招臭棋,却早已没了回头路,只能咬牙不让庶出的二房分出去单过,想借机多讨一些好日子。   二房是庶出,其实并不适用“父母在不分家”的律法,因为庶子离家并不算分家,只是单纯的离府单过而已。早先,因着兄弟二人感情还算和睦,家中人口也少,便一直不曾提出让二房离府一事。后来老太爷是没了,但老太太坚持不让二房走,这事儿便一而再再而三的耽搁了下来。   又因二房完全是依附老太太生存的,倒的确如老太太所料的那般,极为孝敬恭顺。甭管怎么说,二房还在府里,总归要比家中只有长房来得好,起码面子情总归是要顾及的。   而如今,就连老太太都走了……   说出了藏在心底里多年的事儿,魏大少也长出了一口气。有些话他是不可能同父母说的,就怕勾起了父母的伤心事。他很清楚,在嫡姐嫁人一事上,父母肯定要比他更为难过心痛。   小姑太太嫁人不久就有了身孕,几年时间里先后生下了两个儿子,公婆善待她,夫君疼爱她,儿子们也都是崇明康健。   可他嫡姐魏钰娘呢?   苏家后宅太乱了,哪怕提前请人教导过她,从小生活平顺的她也不可能玩转得过来。   多年来,魏钰娘怀过三次身孕,却只保住了一胎,倒不是妾室通房使手段,而是苏家的是是非非太多了,被琐事纠缠,被苏家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所恼,哪怕告诉自己要学会容人,要想开点儿,真正做起来哪有难么容易?   娇娇的娘家嫡母秦氏之所以看得开,那是因为她娘家也是世家大族,从小到大类似的事情她看得多了,且她母亲一样是世族女,压根就不在乎夫君有多少个女人,横竖嫡妻之位只可能是她的,继承家业的也只可能是她所出的嫡子。   有些事情永远也学不会,秦氏就觉得娇娇属于那种无药可救的人,所以才费尽心思替她挑选了魏家。   魏家人口简单,将来等二房分出去了,再等长房的嫡女和庶女都嫁出去了,就仅剩下娇娇夫妻俩以及公婆二人了。再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人际关系了,要是再算上娇娇的父兄掐着商户们的命脉,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在秦氏看来,就算娇娇有再多的不是,魏家都必须捧着她,让她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事实上,娇娇没把日子过得那么浑,也从不曾仗着自己娘家势大肆意妄为。   从某方面来说,小姑太太那门亲事同娇娇的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娇娇背后有娘家人倚靠,而魏家却早已厌弃了她。   ……   就算走得再慢,夫妻俩还是走到了东院。   哪知,没过多久,就有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小姑太太不愿离开,非要见大少爷、大少奶奶。 第62章   如今已是十月底,尽管府城地处偏南方,可最近这些日子依旧冷得很。也就是这两日天气还算可以,起码没下雨下雪的,只是外头的冷风就没停过,吹在人身上寒丝丝,就算裹着大氅衣也于事无补。   对于魏家的小姑太太而言,娘家人对自己的态度,比寒风更冻人。   小姑太太名唤幼娘,她的出生就是一个意外,当时父母年岁都不小了,长兄也已议亲,偏魏老太太忽的查出有孕,当下大喜。   老来得女自是喜事一桩,尤其魏家素来人丁单薄,别说嫡出子女了,就连庶出都不算多,能在即将含饴弄孙之际,喜得幼女,自是大喜过望。也因此,老太爷和老太太对这个最小的女儿极尽疼爱,生怕她受丁点儿委屈。   魏幼娘是同辈之中最小的,莫说大哥二哥了,就连庶姐的年纪都要长了她十来岁,根本就没法同兄弟姐妹玩到一起。事实上,她出生时,长兄已经成亲,等她满周岁时,二哥也跟着娶了妻,再后来她庶姐就嫁了出去。   因此,魏幼娘名义上是长辈,实则却是打小同侄儿侄女一起长大的。又因为老太太自打生下她之后,身子骨就大不如前,她幼时干脆就是跟着长嫂生活的。   她的生活一直都很平顺,直到十四岁那年才发生了剧变。   至始至终,她都不觉得错在自己,可显然魏家长房上下并不这么想。   ……   东院外。   “我想见见鸿哥儿,不然我今个儿不会离开的。”魏幼娘看似性子柔弱,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坚持。譬如多年前抗拒嫁入苏家,又譬如今日说什么也要见到亲侄儿魏大少。   她求见的消息很快就被传到了娇娇夫妻俩耳中,这事儿娇娇说了不算,因此她只拿眼去瞧夫君。   魏大少冷笑一声:“让她进来。”   见娇娇微微有些诧异,魏大少略缓了缓语气,耐心的解释道:“咱们家这位小姑太太可是个能人,平素都是弱柳扶风的娇弱模样,可一旦倔强起来,除非你答应她的要求,不然她绝不会放弃的。这算什么?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真的是连脸子都不要了。”   前头那席话,的确是在向娇娇解释他为什么要让小姑太太进来,不过最后那句明显就是故意埋汰人,根本就是瞧见了小姑太太进来,才提高了声音,专门说给她听的。   小姑太太自是听到了,当下眼睛里就涌出了热泪,配上她娇弱的外表,完全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可惜,就不说还在记仇的魏大少了,就连娇娇都不曾点亮“怜香惜玉”的技能,只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们姑侄俩,像是有些闹不明白眼下的状况。   魏大少是无所谓的,他跟娇娇成亲也有一年光景了,哪怕不说全然了解自己这个妻子,也明白她经常有些恍惚。乍一看有点儿小迟钝,实则嘛,就是略娇憨了点儿,完全看不出来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不过联系上外头传的出身来历,倒也不算意外了。   可小姑太太肯定不能这么想。   这就要说到娇娇那出身了。   基本上,整个府城有些地位的人家,不管是官宦人家还是巨商富户,绝大多数人都听说过两年前冯府突然多出了个认祖归宗的庶女。可即便如此,那也是在几个固定的圈子里不算秘密,若是平头老百姓之中,人家确实不知晓冯府那些事儿。   小姑太太嫁的不算好,起码作为魏家的嫡女,她是实打实的低嫁了。   女子一旦选择低嫁,就是变相的远离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圈子。   这就好比娇娇出嫁以后,她再也不曾参与娘家姐妹们的聚会,就不说嫡女们了,连庶女们都不会邀请她,这就是圈子的不同。   如今的娇娇,除了魏家和一些交情不错的亲眷家里,再就是同魏家地位相差无几的商户家了,她再没可能同官宦人家圈子发生交集,别人不会邀请她,她也不会去邀请官家太太、少奶奶们。   小姑太太的情况同娇娇极为类似,不同的是,魏家本就是大商户,商户家的嫡女一旦选择低嫁,那还真不是一般般的低。   更要命的是,若说当年择婚事时,小姑太太那夫家还算凑合,那么自打魏老太爷过世后,魏家完全不把她夫家放在眼里,即便没有打压,却也从未伸出援手。这些年过去了,她夫家自是一日不如一日,持续不断的在走下坡路。   事实上,对于一个家族而言,尤其是子嗣稀少的人家,会格外得在意姻亲。所谓联姻,本就是互利互惠的,极少会有单方面的帮忙。   小姑太太的夫家姓梁,梁家本以为高攀了魏家的嫡女,接下来便是各种舒心事儿,未曾想,除了头一年还得了些许好处外,之后就再不曾捞到丁点儿好处,到如今……   梁家差不多真的要凉了。   因为并不曾听闻娇娇的“真实身世”,小姑太太以为娇娇就单纯的是冯府四房的庶女。她认为身为大世族的千金小姐,理应知事懂规矩一些,为人处世也会更圆滑一些,说是长袖善舞大概也不为过。像眼下这种长辈求到晚辈跟前这种事儿,于情于理也该帮着下个台阶才对。   小姑太太在等,等着娇娇主动开口询问她伤心落泪的原因。   结果,娇娇只一言不发的看看她,再瞧瞧魏大少,随后又看她,见两边都没动静后,就开始魂游天外。   得亏娇娇的嫡母秦氏不知道这一出,不然能笑得撅过去。什么知事懂礼、长袖善舞,那都是笑话。奢望娇娇主动帮忙递个台阶,更是痴人说梦。但凡娇娇还有抢救的价值,秦氏也不至于彻底放弃她。   因为信息不对等,屋里的三人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小姑太太还不甘心,她还想再等一等。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你不能直接开口说出自己的请求,最好是先摆出一个姿态来,等着别人主动发动,随后就可以欲拒还迎、欲语还休的将自己的为难说出来,最好是带着迟疑和愧疚,在对方接连不断的追问下,才将难处倒出来。如此这般,别人才会将你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问题是,娇娇她压根就没看懂。   娇娇是什么人?她能逼得世家大族出身的嫡母秦氏,撇开自小的严苛教养,直接开口说,“好了,你闭嘴,我不想看到你,你回去,晨昏定省全免了”。不是秦氏太直接,是不直接娇娇就听不懂啊!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魏大少已经不着急了,如今既是国丧期间,他家老太太还没了,要说商行不受影响那是绝不可能的,不过想到这也不是他一家的问题,他就格外的冷静。   急的人就只剩下了小姑太太。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小姑太太脸上的泪痕都快干了,哪怕她想要硬挤出眼泪来,也不可能维持那么久。再说了,她的哭法本身就是那种两眼含泪欲落不落的悲悲戚戚的样儿,又不是学那些个乡间地头的泼妇嚎啕大哭。   越惹人怜惜的哭相,越是最难以维持了。   不得已,她终是开了口。   “鸿哥儿,老太太没了,你对接下来的事情可有安排?我年岁不大便已父母双亡,如今娘家的至亲也就只剩下你们了,我这心里……”   正是表演到关键时,没眼力劲儿的丫鬟过来上茶点了。   娇娇倒是高兴,笑眯眯的接过了霜降手里的热茶和点心,开开心心的拈了一块来吃,一口点心一口茶,美得两眼都眯了起来。   魏大少眼睁睁的看着他小姑姑从伤心欲绝一秒转换到不可思议,大概是娇娇这个世家女的表现令她太震惊了。   “你继续。”魏大少提醒她赶紧把戏唱完,就算接下来没什么要紧事儿,也不耐烦一直陪着她瞎磨叽。   小姑太太没了法子,在娇娇吃得喷香的背景下,将原先想好的说辞,尽可能用悲伤的口吻说了出来。问题是,有些事情真的要看气氛的,尤其这种打感情牌的话,配上吃喝的背景,那可真的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没了悲伤不多,还感觉……   有点儿饿。   娇娇最大的本事就是吃嘛嘛香,就算本身肚子不饿的人,看她吃得喷香,也会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过去,想亲自试试看她吃的东西是不是当真如此美味,感觉肚里的馋虫都被勾引出来了,不由的腹中饥饿饿饿饿饿……   还哭诉个鬼哟!   这还怎么继续往下诉苦呢?   来人,把这个破坏气氛的家伙叉下去啊!!   偏魏大少也被娇娇勾出了馋虫来,把手伸向了点心碟子,夫妻俩排排坐吃起了茶点。   小姑太太气得都快绷不住她的人设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围观的耍猴人,被人当笑话看。   “说完了就走,我们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了,在我跟前装无辜装柔弱有意思吗?你想嫁到苏家,你如愿了,所以还想怎样?”魏大少懒得同她打马虎眼,径直说穿了事。   “当年的亲事又不是我的主意,我害怕陷入那种毫无希望的生活里有错吗?再说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直说,你想干什么。”魏大少打断了她的话,“趁着老太太尸骨未寒,起码我还会坐在这里听你说话。等老太太出殡以后,咱们两家就真的是桥归桥路归路,跟彻底断亲无异了。”   断亲!   小姑太太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她怕的就是这个。   “我是你的嫡亲姑姑,就算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故去了,难道就不是亲戚了?罢了,别的也不说了,我只求你拉梁家一把。那个……如今管漕运的,不是冯家人吗?”   听到冯家,娇娇难得抬了下头,她还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可惜她一贯不管爷们的事儿,回忆无果后,还特狐疑的看了眼魏大少。   魏大少也很无奈,提醒她:“大舅子如今在漕运。”   “我大哥?他不是……”娇娇想不起来她嫡兄先前在哪个部门了,不过肯定不是漕运。再一想,她出门子都一年了,大哥换个位置也没什么稀罕的,横竖上头有她祖父、父亲看着,肯定吃不了亏。   关键是,就算她大哥吃亏了,她也帮不上忙。   彻底放松下来的娇娇继续低头喝茶,可惜霜降限制了她的点心数量,一碟子一共才六块点心,还被魏大少抢了两块,好在茶是不限量的。   目睹这一幕的小姑太太真的快绷不住了,连着深呼吸几次,才勉强稳住,质问道:“家里明明可以帮我的,为何不帮?就因为当年的事情?可眼下都成定局了,你再追究往事还有意义吗?难不成,我过得不好钰娘就会开心了?”   魏大少看了一眼低头吭哧吭哧喝茶的娇娇,深以为媳妇真能气人。他以往同小姑太太不知道吵过几回了,每一次都是铩羽而归,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小姑太太实在是会装,装哭装柔弱装可怜,他这边气得跳脚,旁人还觉得他一晚辈气哭了长辈。   结果,一山更比一山高,他媳妇什么话都没说,就坐在一旁吃吃吃喝喝喝,小姑太太就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了。   “娇娘你觉得呢?”魏大少忽的道。   被莫名点了名的娇娇一脸懵逼的抬头,她倒是听到了小姑太太的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迟疑的回答道:“我觉得……帮不帮都可以?”   魏大少并未就此放过她,而是继续问:“那你认为到底是该帮还是不帮呢?”   “不帮。”这次没了迟疑,娇娇很是笃定的道。   她又不是真傻,夫君、婆婆、小姑子都不喜欢小姑太太,她凭啥要跟至亲的家人作对?先不说理本身也不在那头,就算小姑太太占足了理,她帮亲不帮理总成?   听到她这话,小姑太太的脸色一变再变,她这次回娘家,明着是见老太太最后一面,实则却是带着任务来的。梁家已经差不多灯尽油干了,假如魏家再不伸出援手,就算公婆夫婿不责怪她,可梁家若是完了,她这个梁家儿媳又能落得什么好?更别提她还得为两个儿子考虑。   没等小姑太太想好怎么委婉的逼迫娇娇答应此事,就听魏大少饶有兴趣的问:“不帮?那理由呢?”   娇娇想啊想,她觉得她夫君今天太奇怪了,为什么要问她这么难的问题,理由难道不是因为你们都不喜小姑太太吗?可这话好像不能直接说出去,那……   关键时刻,娘家嫡母秦氏的教导还是起了那么一丁点儿的作用,就是,估计秦氏知道了并不会感动。   因为娇娇思忖再三后,勉强道:“理由是……懒的帮?嗯,因为懒。” 第63章   小姑太太长得是偏柔弱一挂的,因着最近几年,夫家那头的日子一直都不怎么好过,加上新近又丧了母,她整个人看起来消瘦得很,脸色也有些发白,还真有种弱柳扶风般的羸弱感。   要是吃这口的人,兴许还真会动了心,再不济也该生出一股子怜惜之情才对。甚至不一定是男子,像她以前在父母跟前,亦或是在夫家的婆婆、太婆婆那头,也一样很是吃得开。   可惜,娇娇夫妻俩是真的不吃这套。   如今这般,一贯都无往不利的小姑太太,这一次非但吃了憋,还被气得胸口一阵翻腾,原本苍白的面上甚至被气出一些红晕来。   就听小姑太太悲愤的冲着魏大少指责道:“鸿哥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身子骨不好,怎的还由着你媳妇欺负我?说到底我也是你的亲姑姑!”   面对亲姑姑的指责,魏大少一派淡然,横竖这场面他看的多了。若是搁在以前,他多少还会顾忌下老太爷和老太太,毕竟不孝乃是大罪,再者,他也不想让父母为难。   可如今……   “身子骨不好就赶紧回你家去,丧礼诸事自有我们来操持,无需你一个出嫁女费心。你只管记得一件事,以后没事别往我们府上来,有事也别来。”   魏大少一脸冷漠的说出了这番话,偏他身畔的娇娇还一副深觉有理的模样,煞有介事的配合着点了点头。   体弱就回家歇着嘛,这话搁哪儿都是说得通的。魏家有俩儿子、仨孙子,无论怎么说都不该由一个出嫁女来操心长辈的丧事。就像先前冯府的三太太没了,娇娇不过就是回了趟娘家,聆听了嫡母一番教导,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回家了。   没毛病啊,完全正确。   于是,小姑太太又被气到了。   好处没要到,任务没办妥,反而被侄子侄媳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小姑太太本想僵持着不走,可谁曾想,她是没走,魏大少却拉着娇娇出了门。   “你想待就待着,我们都忙着,没空陪你折腾。”   撂下这话后,屋内就只剩下了小姑太太和她的随侍丫鬟。   亲戚关系到底还是在的,况且人家也的确是长辈,最重要的是,魏老太太才刚过世不久,是真正的尸骨未寒。魏家这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的将小姑太太扫地出门,真要是这么干了,魏家的名声怕是要一落千丈了,而生意人是很在意口碑的。   所以,你爱待就待着。   娇娇也深以为然,临出门前,她还特地吩咐了丫鬟,备上好茶好点心,最起码的待客之道还是要有的。   事实上,娇娇的原话是这样的。   “霜降你吩咐大厨房上些红枣汤,我瞧着小姑太太气色不大好,多送些过来,要热热的,微微烫口的那种才好。再拣一些合适的点心,可别再限量了,大冷天的走一趟亲戚也不容易。”   这些话一出,霜降的表情简直太精彩了,不过因为娇娇并不是压低了声音吩咐的,想来人在堂屋的小姑太太那心情估计更别提了。   直到离了东院一小段路,魏大少才笑了一声,侧过头问娇娇:“你是故意的?”   娇娇纳了闷:“什么故意的?有客人来了,送上茶点不是应该的吗?”   莫说大户人家了,就算是乡间地头,别说有客来访了,就是相熟的人家过来闲唠嗑,不也得抓一把瓜子花生的吗?   看她那无辜的表情,魏大少悟了。娇娇还真不是故意搞事,只是一不小心就把人给气到了。   “迎客的茶送客的汤……”   小姑太太本就是故意赖着不走的,这一招她以前是用惯了的,一旦遇到麻烦事儿,对方不应允,她就不走,非要拧着性子逼着对方答应不可。可偏偏,娇娇命人送上红枣汤,还特地吩咐了不限量,岂不是一碗接着一碗送到堂上?对小姑太太而言,这跟直接打脸又有什么区别呢?   娇娇本来没想到这一茬,得了提醒后,才变了脸色:“我没想到……我只是看到她气色不太好,脸色煞白煞白的,嘴唇也微微泛着青紫,她应该是气血不足?红枣汤养人。”   “对哦,你还特地提了她身子骨不好,她最忌讳这一点了。”   “明明是她自己说的……”娇娇好委屈,她又不是大夫,怎么可能打个照面就看出对方有什么问题,还不是小姑太太自己先说了身子骨不好,魏大少也回了一句身子骨不好就赶紧回家去,她这才定睛瞧去,发现对方应该是女子很普遍的气血不足。   就是,小姑太太的情况可能有点儿严重,一般人就算略有些体弱也不该这般明显的。   魏大少又好笑又无奈的摇了摇头:“魏幼娘打小就喜欢装柔弱骗好处,没曾想倒是栽在了你这头。嗯,我看怕是她误会你了。”   见娇娇仍然有些似懂非懂的,魏大少也没点明,横竖老太太这一去,他们家得守孝许久,在这期间该是没人主动登门拜访才对,就算有好了,也是来巴结依附他们的小商户,不怕开罪。   他俩又去了正院,甚至连晚膳都是在那头用的,及至丫鬟过来回话说,小姑太太离府了,这才回去歇下。   不过,回头逮着了空闲,魏大少还是将事情简单的同罗氏提了提。小姑太太是女眷,又是长辈,无论是魏大少还是娇娇,都不能太过分了。反倒是罗氏无所谓,她是魏家的当家主母,又是小姑太太正经的长嫂,具有天然的优势。   魏大少也不单说了事情经过,还顺带提了一句自己的猜测。   小姑太太嫁的不好,说好听点儿就是所谓的低嫁,但她那情况跟娇娇又有所不同,先不说娘家那头的差距,单就是小姑太太的夫家梁家也有不少问题。   梁家从多年以前就是依附魏家生存的,相当于捡漏的存在,魏家吃肉他们喝汤,勉强能算得上是合作伙伴,实则像梁家这样依附于魏家的商户,多达几十上百个。   当年,老太爷之所以会选中梁家,并不是因为梁家本身有多出色,而是他们主动巴结上来的。梁家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知晓魏家正在为嫡幼女的婚事操心,又想找人口简单一些的人家,最好是没有通房小妾的。在确认了消息后,梁家就将自家肃清了,他们家并非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是在此之前就已经清理干净了。   后宅啊,除非本身是万众瞩目的,不然谁会一直眼巴巴的盯着别人家的后宅不放?魏家倒是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可当时的梁家的确是干干净净的,因此人家也没说谎。   如此这般,梁家如了愿。   可因着本身就是依附于魏家的,梁家诸人的本事有限,本以为等魏家千金进门后,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切顺遂。谁能想到,不过一两年光景,魏老太爷就没了,整个家业由魏大老爷接了手,至于魏家后宅,本身就是由魏大太太罗氏掌管着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话用来形容梁家却是再合适不过的。   哪怕魏大老爷从未针对过梁家,却也并不曾给予任何好处,而是事事都依着规矩而来。于是,不过几年光景,梁家便大不如前了。   魏大少猜测,就是因为梁家早已不如往昔了,自然也没了各类消息渠道,只怕他们是真的以为娇娇是单纯的冯氏女。   即便是冯府的庶女,那也是正经的世家千金小姐。   罗氏也觉得有理,以她对魏幼娘这个小姑子的了解来看,只怕对方就是捏住了娇娇是个世家贵女这一点,才会特地上门要好处的。世家贵女多半抹不开面子,即便心中不愿,面子情还是会做的,再就是,魏幼娘无论如何都是长辈,依仗着长辈身份对刚进门不过一年时间的侄媳妇施压,只怕多少都能要到一些好处。   问题是,她不怕娇娇回头报复?   沉吟片刻后,罗氏道:“鸿哥儿你去查一下梁家最近一年的情况。小姑太太是有些心机,可她应该不会做出这种自断后路的事情来,就算能从娇娘手里要到好处,她也该想想这么做的后果。”   魏大少了然:“您是说梁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去查查,我猜是的。”   ……   梁家近况如何倒是不难查到,甚至都不需要魏大少亲自出面,只需吩咐手下人打听一下就知晓了。   不过两三日,老太太都尚未出殡,有关梁家的近况就已经递到了魏大少跟前。   果不其然,梁家败迹明显。   若说这一点还在魏大少的预料之中,那么另外一件事情却完全惊到了他。   当下,魏大少都来不及支会母亲和妻子,就急急的去寻了他父亲。且一见到人,便屏退左右,递上了他新得的消息。   “梁家在放倍贷?”魏大老爷面色大变,语气也不由的严厉了几分。   朝廷严禁放印子钱,只因所谓的印子钱多半都是借一还三的,甚至更高。而倍贷则是借一偿二,但从本质上来说,这两者是一样的,都不是正当生意人会涉及的行当。   还有一点也是极为重要的,但凡讲究一些的人家,都怕做这种事情有损阴德。   魏大老爷在短暂的惊怒之后,倒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只怕梁家是真的不行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出此下策。   略缓了缓,魏大老爷只道:“这几年来,我虽不曾针对梁家,但我确实不曾给予他们任何优待。像咱们这种生意人最是会看人下碟,恐怕早就有人觉察出了咱们两家有嫌隙。”   很多时候,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出手,亦如冯府虽然曾承诺会给予帮助,可实则还是照章程来的,帮着站队,帮着说话,实质上的好处并不曾给。可即便如此,魏家这一年来生意上也是事事顺遂,这就是有个好亲家的好处了。   可反观梁家,身为姻亲的魏家就算没对他们动手,但明里暗里的疏远却是显而易见的。再就是,魏家可不止魏幼娘这么唯一的一个姑太太,这不是前头还有个大姑太太吗?人家还是庶出的,跟娘家都是常来常往,每年的年礼节礼也都比魏幼娘这个嫡出的来得更厚实。   落井下石本就是常态,在生意场上更是不足为奇。   魏家父子俩商议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按兵不动。一方面,这事儿本就是好说不好听的,传扬出去还怕旁人误会魏家和梁家是一丘之貉。另一方面,如今正是国丧期间,老太太又恰好过世了,可不正是闭门谢客的好时机?这老人都没了,兄弟姐妹之间疏远是很正常的,先慢慢疏远,等再过个两三年,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断绝往来了。   定下了章程后,自然也要同后院女眷支会一下。   于是,受惊讶的人又多了俩。   罗氏那头且不提,单说娇娇这边,她是真的被惊到了。比起府城这边,她上辈子所在的县城里,这种事情其实更多一些。事实上府城也有,只是人家做得隐秘,不像县城那头,手段要粗劣太多了。   “我以前……”娇娇想了想,决定将上辈子的事情稍稍改编润色一下,才含糊的道,“就是我回到冯府之前,也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其实,放倍贷的人不一定全都是坏人,也有孤儿寡母卖了家当凑出一笔钱财,放给别人吃利子为生的。毕竟,置办田地赁出去给人中,每年收到的租子太少了,遇到年景不好的,只怕连填饱肚子都难。”   置办田产若是数量多了,赚头还是有的,可假如本钱只有十几两,统共也就只能买两三亩地,赁出去也就勉强混个温饱,利润实在是有限。   可要是放倍贷,利滚利,一年就可以本钱翻倍,两年便是四倍,三年……   若同样是十两银子,以十年为限,能达到一万两银子的巨款。若是置办田产,即便年年都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十年之后能连地加粮食算在内,价值达到五十两就很不错了。   当然,两者的风险本就是不同的,置办田地就算遇到了灾荒年,起码地还是在的。若是放了倍贷,只怕极有可能亏得血本无归。   可即便这样,还是有人铤而走险。   “以前就听说过有人放了债,别说利钱了,连本钱都收不回来,又要掏钱雇那二流子上门去讨要。运气好的兴许能要回来,运气不好就没辙儿了,毕竟会去借倍贷的,本身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娇娇皱了皱眉头,心道,怪不得小姑太太看着气色那般差,家里做着这样的事情,可不得提心吊胆的,哪怕先前一切顺利,谁又能保证之后不出任何岔子?   魏大少也道:“将田产赁给佃农种,也会发生要不到租子的情况。像咱们家做生意的,时常会发生货物堆积如山没法脱手的事情,你看我外祖家,不就是囤积了大量的蜀锦吗?凡事都有意外,梁家怕是不行了。”   “也、也没那么快?”   “国丧期间,严禁喝酒行乐。可最先关门的并不是酒楼梨园,而是秦楼楚馆和赌坊。没了行乐之处,又何须冒险借债呢?至于之前的,没了地方来钱,又如何还得上先前的欠债呢?”   娇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原先觉得罗家要倒大霉,毕竟她上辈子的确听闻过罗家渐渐败落一事。可即便如此,罗家的底子还是在的,反正直到她上辈子过世前,也没听说罗家有人饿死,只不过是从大富商变成了一般的殷实人家,照样衣食无忧。   照魏大少的说法,梁家岂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谁先凉?   罗家:你先!   梁家:不不,你先你先!   甄家:咳咳咳咳咳咳咳…… 第64章   梁家凉的速度,要比所有人预想中的都要快。   其实,若非真的无计可施,小姑太太是不会求上娘家的,她太清楚当年那件事儿的后果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她错估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也同样错估了侄女魏钰娘在父母弟妹心中的重要性。   这一日,小姑太太是哭着离开娘家的,夫家那头倒不曾指责她,只因为指责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没过多久就到了魏老太太出殡之日。   彼时,已经是十一月了,到了每年最寒冷的月份,哪怕府城地处偏南方,这时候也是寒风凛冽。   魏老太太辈分高,又是高寿离世,勉强算是喜丧了。再者哪怕国丧期间也不影响大办丧事,因此出殡过程很是隆重,孝子贤孙一路哭送,还有魏家旁系的子嗣也一同前来送葬,旁的姻亲、朋友,以及依附魏家生存的小家族无一不冒着寒风前来路祭,端的是浩荡风光。   可人都没了,死后便是再风光,又有何意义呢?   几乎没人注意到,路祭的人中少了梁家。   殡葬之礼才刚结束,小姑太太又再度登门,这一次不光是她来了,还有她的夫君以及两个年幼的儿子。   小姑太太自然是希望由魏大老爷见见她夫君,而她自己则带着俩孩子往后宅而去。不想,这一次她直接连二门都没能进入,就被拦在了前院里。好在,魏大老爷还是出面的,只是跟他一齐出面的,还有魏二老爷。   有些事情,小辈儿们不方便参与,不如由长辈来处置更为恰当一些。   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下最为焦急难耐的本就是梁家,魏家丝毫不着急,想来拖着拖着,就可以拖到梁家玩完了。   “大哥、二哥。”小姑太太边深情呼唤着,边不由的落下了两行清泪,哀求的话语已到了嘴边,抬头看时却见到了两张冷漠的面孔。   魏大老爷冷冷的道:“当初是你自己选的路,就别怪旁人不曾善待于你。”   “可是……大哥,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上,也该替我想想俩孩子?他们都是无辜的。”小姑太太哭得气噎声堵,他们夫妻俩如今只得两个儿子,且全是她亲生的,大的不过才五岁,小的更是年仅三岁,一旦梁家出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是啊,你如今也当了母亲,该是知道孩子对于父母来说代表着什么?当年那事儿至少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人呢,首先还是得先顾着自己的亲骨肉,你说对?梁太太。”   魏大老爷看着眼前的亲妹子,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自己的嫡长女。   跟小姑太太不同,当年的魏钰娘其实选择面更广。因为她不光长相身段都好,最重要的还是她是嫡长女,为人处世、管家理事,可以说方方面面都是很不错的。既可以嫁到与魏家相当的人家当嫡长媳,也可以嫁到更高的门第去,甚至于嫁到官宦人家也不是不行。苏家的五房嫡子,的的确确是辱没了她。   “大哥……”小姑太太还想再求,她身旁的夫君也忍不住开口哀求。   梁家真的不行了,他们的情况跟罗家那头还不同。   说白了,罗家只是一时的生意周转不灵,哪怕真的亏了本,罗家的祭田、学田、庄子等等,都还在的,另外各房的私产也俱在,最坏的结果就是从大商户圈子里跌出去,几时回来不知,但绝不至于彻底败落。   而梁家,面临的根本就是灭顶之灾。   本就是因为旁的生意起不来,梁家才开始了放债的事儿。正经行当多半都是万事开头难,可放债这事儿却是恰好相反的,开头要多容易有多容易,既有人来借,也有人按时还利钱,反正就是一副万事顺遂的场面。   就因为来钱太顺利了,既顺且多,梁家的人就忍不住越投越多,刚开始只是做生意的资金投入进去,到后面则是所有的钱财尽数入场,再往后卖掉田产、铺面,最后连各个主子的私房钱也都放了出去。   已是穷途末路,再隐瞒真相已经毫无意义,小姑太太夫妻二人终是说了实话,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往后一步便是悬崖。   这已不是国丧的问题了,只能说突如其来的国丧加剧了梁家的灭亡,可即便没有国丧,就他们这个情况,迟早还是要玩完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梁家本身也不是什么大家族,因此家底也就一般般,所有的身家包括祖宅算在内,家产也绝对不可能超过十万两的。   “大哥,我、我把嫁妆都填进去了,大哥啊!!”   小姑太太终于绷不住了,她当年出嫁时,父母生怕她将来日子不好过,除了公中出的那一份嫁妆外,还额外多添了不少。   两万的公中嫁妆银,三万的私房银,当然肯定不全是钱,更多的该是庄子田产才对。   可无论是什么形式的嫁妆,只要有心变卖,都是卖的出价的。小姑太太也是被利钱迷了心窍,将手里的嫁妆陆续折价变卖。正好,她父亲早已过世,她母亲年老体弱,她的兄嫂则根本就没精力关注她,这使得她做任何事都是顺顺利利的。   放出本钱,坐收利钱。   等利钱攒得够多了,再充作本钱继续放出去。   本以为,这样的好事会一直下去的,哪能想到,国丧说到就到,借他们钱的多半都不是正经人,没了秦楼楚馆也没了赌坊,倒是没处花钱了,但也没处挣钱了。更要命的是,他们还在几个赌坊投了钱,如今全都打了水漂。   一本万利的生意啊,最终尽数化为了泡影。   小姑太太害怕到不能自抑,她原就不是什么本事人,当年会被苏家吓到高烧不断,如今好几年过去了,仍旧是丝毫没长进。   魏大老爷也是纳了闷:“你以往不是胆子小得很吗?怎的这回却是胆大包天了?连嫁妆都敢变卖,你还有脸回娘家求救?”   所谓嫁妆钱,本就是一个家族保命的钱。多数女眷就算嫁妆再值钱,也不会大手笔的投入到生意上来,多的是置办田产,这样虽然收益不如做生意来得快,却几乎没什么风险。毕竟,就算真的遇到了灾荒年,没了收成,地总归还是在的。   大户人家女眷的嫁妆,就是一家子最后的依靠。假如夫家真的出了事儿,起码还有活下去的本钱,不至于彻底抓瞎。   结果……   听说小姑太太连自己的嫁妆都变卖换成钱投了进去,魏大老爷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至于一旁完全不明白事情前因后果,单纯就是被临时拖来当背景画的魏二老爷更是惊呆了。   魏二老爷压根就没打算开口,毕竟人家嫡出的兄妹二人无论有什么嫌隙,他都不方便插手。再说了,他自己也烦着呢,老太太没了,二房还能在府里留多久,真的是不好说。因此,至始至终他就权当自己是个摆件玩意儿。   可就算是摆件玩意儿,也差点儿被吓得炸开了。   ——你们咋那么能耐呢?   **   “梁家这也太能耐了?”罗氏也忍不住了。   自然,这话里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浓浓的嘲讽。   魏老太爷为了嫡幼女的终身幸福,不惜得罪了儿子儿媳孙女孙子,赔上了长孙女的一生,千挑万选才相中了梁家。结果,却是当真应了那句老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锦娘依偎在罗氏身畔,抬头故意问道:“这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罗氏一时没开口,显然她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倒是娇娇笑着答曰:“应该不算?我没看出梁家有多聪明。”   有些行当是绝对不能沾手的,不光不能借,也同样不能放贷。   道理太简单了,哪怕没有国丧这个事儿,甚至放出去的钱尽数都回来了,然后呢?后辈子孙有了这么省力来钱的方式,还愿意上进吗?还会去努力提升自己吗?甚至于他们知晓怎么正常的过日子吗?   毁一时,亦或毁一世。   时间未必能确定,但结局早已在他们入了这行当的那一刻,便已经无可更改。   罗氏终是回过神来,叹道:“我还道我娘家人做生意太过于冒进,如今才知,他们不过是运气不好,但总归还是有翻身之时的。”   瞅瞅梁家,只感觉罗家太完美了。先不说货物仍在,哪怕那些蜀锦真的全部砸手里的,那么对于罗家而言,也就是伤筋动骨。可他们的底子仍在,铺面、庄子、田产皆在,隔房的私房钱也不曾投入生意里,至于女眷们的嫁妆更是牢牢的捏在本人手里。   “外祖家……”锦娘有点儿纠结,“真的没法子了吗?”   “很难,做生意要赚钱难,亏本却是一夕之间的事儿。就看等国孝之后,事情会不会有所好转。”罗氏还是很镇定的,“放心,不会有大问题的。”   这回,娇娇倒是没加入进去,只因她满脑子都是狐疑。   依着罗氏所言,罗家购入的那一批蜀锦俱是完好无损的,而蜀锦这种东西,但凡保存得当,别说三年了,十几年都没问题的。再就是,蜀锦的花样又不是年年都换的,熬过国丧,再转手卖掉,即便不能大赚,起码也能保本。   所以,为何她上辈子听说的,却是罗家直接从大商户,跌到了殷实人家呢?难道那一批蜀锦全毁了?假如真是如此,那确实是伤了元气。   娇娇想不通,不过直觉却告诉她,最好还是让罗家尽管脱手比较好,哪怕折本卖掉也比全砸在手里要好。   迟疑了一会儿,娇娇试探的问:“国丧期间难道是禁止买卖蜀锦吗?”   罗氏讶道:“怎么会?咱们家还是照原本的数量买些放着,回头等出了国孝就成了,其实都不用三年的,差不多有个两年就无妨了。到时候,还可以择些喜庆的,给锦娘压箱底呢。”   也就是说,并不是不能交易,只是寻常人不会这么干,毕竟至少两年光景无法使用,完全可以等将来要用了再去买。   娇娇大致上弄明白了,为了确保万一,她又问:“那要是不用守国孝的人呢?岂不是完全不受影响?布帛锦缎只是咱们不能穿?”   “国孝,自然是全国都要守的孝。不过你也说的对,咱们家是不能穿,老太太没了,咱们得守实打实的孝。”   见罗氏还没弄明白自己的意思,娇娇忙解释道:“家孝是咱们家的人才守的孝,国家也是咱们国家的人才需要守的。如果是别国人呢?苏家不是老是同别国人做买卖吗?我的嫁妆里,还有海外的玻璃镜呢,就是从别国来的。”   罗氏呆住了。   倒是锦娘接了一句:“苏家是做海上买卖的,我原还听姐姐说过,说海上有些怪人,长得跟黑山老妖一样,特别吓人,不知道是真是假。”   “做生意,一手货一手钱。又不是相看亲事,谁还会在乎对方的长相?别赖账就成了。”   “那苏家也不能帮我外祖家呢,我姐夫在家里根本就说不上话的。”   娇娇讶道:“有钱赚也不做?这可不对?我父亲曾说,苏家是最会做生意的,他们家除了后宅乱之外,旁的能耐可别提了。实在要是不愿意,多添几分利呗。”   冯四老爷的说法才没有这么委婉,苏家根本就是信奉利益至上的,好在他们也极为重承诺,又懂得给旁人留点儿活路,这才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   兴许有那种道德标准特别高的人,会对苏家极为不喜。但事实上,苏家对合作伙伴从来都是很慷慨的,有钱一起赚,绝不会将肉和汤一起吞。但就合伙做生意而言,苏家简直就是完美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梁家:QAQ   罗家: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再见啊再见啊~~~ 第65章   魏钰娘嫁的是苏家五房的嫡少爷,在苏家的地位并不算高,又因着本身年岁也不大,直到如今仍不曾真正的主过事。好在,尽管他不能做主,但帮着牵线搭桥还是没问题的。   只这般,有魏家从中帮衬着,没过多久苏家就跟罗家搭上了头。   蜀锦确实是好东西,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尤其负责此事的罗二老爷是个眼光毒辣的,选的俱是蜀锦里头的上品乃至极品。因此,在验过货后,苏家那头很是满意,双方很快就达成协议,由苏家出海船做中人帮着将蜀锦卖给外国人,至于利润自然是少不了的。   之后,就没魏家什么事儿了。当然,谢礼是少不了的,罗家那头派人送来了一批蜀锦,权当是谢礼了。   罗氏也干脆,唤了娇娇过来:“这些都是罗家的谢礼,你拿去。横竖那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就算这样,娇娇也不可能尽数收下啊!   娇娇哭笑不得推辞了一番,见罗氏坚持,索性唤了锦娘一道儿挑,还故意道:“把蜀锦分成三份,咱俩先把喜欢的给挑走了,剩下的留给太太。”   这些蜀锦俱是上好的,毕竟罗家是诚心诚意来道谢的。娇娇故意跟锦娘一道儿闹罗氏,罗氏没了法子,便收下了一份。   全程就没其他人什么事儿。   娇娇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主要是自打她嫁过来之后,二房那头的存在感太微弱了,加上长房这些人态度又是明摆着的,直接导致她遇到事儿都想不起来二房。   可二房……   二太太倒不至于为了蜀锦的事情生气,确切的说,她如今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剩下满心满眼的慌乱无措。   老太太没了。   他们二房原就是因为老太太,才得以留在府中。可如今,老太太都已经出殡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呢?便是嫡出的,父母都已故去,也该是到了分家的时候了,更别提他们二房仅仅是庶出。   再一个,便是她长子的亲事。   早先,她的长子同罗家二房的三姑娘定了亲事。听闻罗家出事后,二太太便有心想要退婚。谁知道,偏那时老太太没了,吓得她顿时六神无主,哪里还想的起来退亲一事。不过也幸好,这门亲事不曾退掉,眼下看来,罗家想要度过难关应当是不难的,他们二房才是真正的没着没落。   偏这档口,又听说罗家的人来了,送来了好多的上等蜀锦。   二太太等啊等,没等到请自己过去的人,顿时心里一阵阵失落,不过更多的还是惶恐不安。   罗家应该不至于退亲?   人嘛,本就极为容易以己度人。二太太本人是个势利的,看别人自然也是这般。她原先想着,罗家都完了,那儿子娶个罗氏女还有什么意义呢?可如今再一想,自家老太太没了,他们二房只怕在府上待不了太久了,那罗家还愿意将闺女嫁到他们家吗?   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二太太想的脑壳都疼了,没想可靠的法子不说,还把自己吓得一愣一愣的,偏又不敢去罗氏那头探口风,生怕罗氏原先没想起来,自己这么一去反而惹出祸端来。   及至傍晚时分,二老爷父子俩回了府。   二太太最近心慌到什么程度呢?她连小妾都懒得收拾了,只一心盘算自己的嫁妆和多年以来辛苦攒下来的体己钱,以及将来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   一个没捱住,她就同夫君和儿子说了自己的担忧。   “咱们是不是应当打算起来了?总不能真等长房那头逼咱们走?我嫁妆里有个小庄子,不然咱们凑一笔钱,在府城里买一处小院也使得。总该先提前安顿好……”   二老爷父子俩面面相觑。   男子的想法永远都是同女子不一样的,他们更有归属感,也不会这般没底气,总觉得魏家就是自家,即便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没了,长房也不至于直接赶他们离开。   就听二老爷道:“大哥大嫂根本就不曾开口,你这般急吼吼的又是在做什么?安心待着,不会有事儿的。”   二少爷也跟着点头附和道:“怎么说也该等守孝结束?哪儿有在孝期里头分家的?要是咱们没值班房舍,大伯也不能叫咱们露宿街头?”   这话听着倒是很有道理,可并不能说服二太太。   “早做打算不好吗?难不成真要等到长房开口轰咱们,这才慌慌张张的收拾东西离开?”二太太还是满心的不安。   “儿子说的对,哪里有孝期分家的道理?你省省。”二老爷没再多说,撂下这话后,就去后头寻柳姨娘了。   二太太初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等她意识到二老爷又去姓柳的那贱.人处后,顿时气得将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连带送柳姨娘给二老爷的大姑太太都跟着恨上了:“你说你姑姑是怎么想的?你爹也不算年轻了,膝下是有儿有女,怎的非要送他个人呢?如今倒是好了,又添了个小子!”   “不过是个庶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二少爷并不以为然,他丁点儿不觉得如今才两三岁的幼弟对自己会有什么威胁。   偏此时,二太太满脑子都是即将被赶出去的可怕情形,听到自己儿子那句“不过是个庶子”,真的是又悲凉又绝望。   是啊,柳姨娘生的儿子不过是个庶子罢了,确实没必要再过于在意,哪怕魏家不似那等子官宦人家这般讲究规矩,也绝没有庶子继承家业的道理。   可反过来说,二老爷也是庶子啊!孝期分家会落人笑柄,可长房若真的想让他们二房离开,直接开口便是了,根本就同分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二太太越想越怕,忍不住落下泪来:“你瞧不上柳姨娘生的庶子,又怎敢笃定长房不会将咱们一家子扫地出门呢?”   “这……”二少爷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在意过他父亲庶出的身份,只当自己是魏家的正经主子,哪怕打小的地位都不如堂哥,却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离开了魏家又会怎样。   父母在时,身为儿女是没有私产的。如果是女儿,要等到出嫁前才能得到一笔父母赠与的嫁妆,至于儿字,就只能等父母都过世后,由族中长老主持着分家产。   若是嫡子,那没问题的,即便祖宅、祭天等是要留给嫡长子的,可像别的产业,无论是庄子田产还是铺面等等,多半都是均分的,也有些地方是长子略多一成。但总得来说,嫡子之间的分家都还算是比较公平的。   若是庶子……   二少爷乐观了许多年,甚至连老太太没了时,他都不曾恐慌过。直到今个儿,他娘忽的提起了这一茬,他才恍然大悟,猛的就惊慌起来了。   “咱们家祖上可有先例?像这种情况,庶子离家可以分多少钱?”二少爷慌慌张张的问道。   二太太直接落下泪来:“比着庶女出嫁来的,才、才五千两……”   这话一出,二少爷面色惨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千两银子能做什么?假如是充作庶女的嫁妆,起码可以置办一个小庄子,买上几百亩地,即便每年的收益平平,但嫁妆嘛,本来就讲究一个稳扎稳打,不折本就成了。   嫁妆是女子的私产,但这个私产平日里是不会动用的。女子嫁为人妇后,吃喝用度都是由夫家出的,且每个月公中都会发一份月钱,换季也会制新衣,年里有额外的分红收入等等。   等于说,嫁妆就是最后的保底,除非家里遇到大劫难,不然是绝不会动用的。只有等儿女长大成人后,女儿出嫁时,当母亲的会从自己的嫁妆里取一部分添到女儿嫁奁里,再不就是等百年之后留给儿子了。   为何庶子不受人待见,有一个原因就是,没法继承母亲的嫁妆,毕竟出的起嫁妆的人家,又怎么会将好端端的姑娘卖掉给人做小呢?   二老爷本人没有私产,二太太倒是有嫁妆,但她娘家本就只是府城里的寻常商户,陪嫁不过两千两。至于已经同二少爷订婚的罗家二房三姑娘,因为同样是庶出,估摸着嫁妆也不会很多的,最多最多也就是同魏家的规矩一样,庶出的给五千两。   这么一算,二房的财产就已经很明了了。   “不、不是……咱们二房这么穷吗?以后若是想留在府城里,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三进院子,不也得花个两千两?”   二少爷惊呆了,他锦衣玉食了十多年,从未关心过家里的资产情况,冷不丁的得知了此噩耗,他感觉自己比那罗家、梁家惨多了,起码人家的家资都是数以万计,甚至十几万、几十万的,可他家呢?   “你们怎么以前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说呢?应该早点儿同我说的啊,我是家里的嫡长子啊!”   “母亲您倒是说话啊!我父亲呢?还去找柳姨娘做什么?倒是赶紧商量出个章程来啊,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要不然,咱们去求求大伯,不叫咱们二房分出去单过?就还是跟以往一样,继续待在府里?”   优哉游哉了十几年,二少爷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生活的压力,他原以为自己是巨富家的二房少爷,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魏家,自立门户。   前段时间,二少爷忙着同情罗家,后来因着知晓了小姑太太那夫家梁家的悲惨事件,他又心疼了梁家一波。   万万没想到啊,最最凄惨的竟然是他自己家。 第66章   都说人生是起起落落的,可魏二少却只觉得他的人生即将开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的生涯。   眼见儿子整个人都不好了,二太太才后知后觉的开口安慰他:“也不必这般担心,你到底是你父亲唯一的嫡子,不管怎样他都会为你考虑一二的。”   话是没错,可前提也得他爹靠谱啊!!   魏二少张了张嘴,愣是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不得不说,今个儿他这刺激受得可真是有些大了,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以前的他觉得前途是光明的,哪怕是二少爷好了,他又不是那种格外上进的人,魏家的吃喝用度皆是上乘的,每月都有丰厚的月例银子,每季都会制新衣新鞋,逢年过节更是少不了各色压岁红包……   哪怕他原就知晓他们二房是庶出,但平心而论,执掌中馈的大太太罗氏是个大气的,从不曾苛待二房半分。以至于魏二少自我感觉格外得好,从未意识到自己终有一日要离开魏家。   “父、父亲呢?我去寻他。”懵了半晌,魏二少才吭吭哧哧的挤出话来,且转身就打算往后头去。   二太太忙拦住他:“你父亲在柳姨娘那儿呢,你去做什么?”说起来,二太太也不是不怕,可眼见儿子被吓得面色发白,她便舍了那害怕,只余下满满的心疼。忙连声安慰着,说是长房未必会这般狠心。   可说真的,魏二少一点儿也乐观不起来了。   有些事情你不去想它,那自是没有问题的,可一旦提及了,也确实用心的去思考了,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感,简直能把人逼疯。   魏二少全然不信母亲的这些安慰之语,最好的例子莫过于他和柳姨娘所出的庶子了。   二房原有三儿两女,只是魏二少嫡亲的弟弟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如今只剩下两儿两女。其中,前头三个是二太太亲生的,也就是嫡出子女,最年幼的小少爷则是柳姨娘所出。   就魏二少而言,他连那俩嫡出妹妹都没放在心上,至于庶弟,更是从不曾当其是亲兄弟来看,甚至还盘算着,等他父亲老去,轮到他来当家做主时,必会将庶弟扫地出门。   结果……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最终,魏二少没去寻他父亲,可次日一早,父子俩还是碰了面,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可惜却以魏二少惨败告终。   怎么说呢?这对父子俩的立场本身就是不同的,魏二少是站在嫡长子的立场看待问题的,他没办法设身处地的站在他父亲那个角度来分析事情的利弊。对他而言,离府单过是必然的,与其纠结往昔的种种,不如直面未来。   想也知道,就算真到了离家的那一日,魏大老爷也必然会给予一些补偿,那么怎么利用这些补偿,接下来该如何养家糊口,未来的日子又该怎么过下去……   这些全是迫在眉睫的紧要事儿!   可魏二老爷却不这么看,他是庶子,且生母早逝。再有,他同魏大老爷年岁差距不大,兄弟二人,一为嫡一为庶,年岁相仿一起养在嫡母跟前……   打从记事以来,他便是以长兄马首是瞻的,时时刻刻牢记自己的身份,从不自作主张,只觉得自己既是府中主子,但却更像是一个高等的奴才。   儿子的话,他都听在了耳中,却不曾真的放在心里过,还反过来劝道:“你大伯不会这般狠心的,鸿哥儿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咱们流落街头。就这样,有一日过一日,如今这日子不也挺逍遥自在的。”   魏二少惊呆了,要说昨天的他是觉得天崩地裂的,那么今时今日却有一种极为荒唐的感觉。   这得多自信才会将未来的一切都压在别人身上?假如老太爷还没过世,那倒是无所谓,毕竟那是他老子的亲爹。可现如今,别说老太爷了,连老太太都没了,怎么就还能保持这般自信呢?   都说三十而立,嫡长兄养了庶弟全家四十多年,然后给一笔安家费让人离开,这事儿说破天都是占理的!   瞅着亲爹照样悠闲自得的过日子,魏二少再一次陷入了人生的迷雾之中,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散发着浓浓的生无可恋。   “唉,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又一日,魏二少边摇头叹息着边神神叨叨的低语着,让正巧路过的魏大少为之侧目。   魏大少是真的懵了,偶遇之后又观察了两日,忍不住问了身边的人:“灏哥儿这是怎么了?天天傻乐的人,怎么突然就愁眉不展了?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身边的小厮支支吾吾了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魏大少本来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要是跟前的人立刻给了答案,他兴许就不追究了,可越是这般犹豫,越是叫他起了疑心。   仔细一查,魏大少囧里个囧。   当天稍晚时候,他一个没忍住,同娇娇说起了这个事儿。   在多数人家,嫡庶之间要么互相针对,要么就是单方面的漠视,少有关系和睦的。可若是堂兄弟之间,关系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就像魏大少,他对他堂弟并无恶感,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要把人逐出家门。   娇娇听了他的话,倒有些诧异:“我还道二房迟早会离开府里的,原来不是吗?”   “就算要离开,该给的安家费也会给的。他们原先在商行里做什么,以后也会仍旧如此,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魏大少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就像如今的魏家,不也有许多依附咱们家的旁系吗?再怎么着,二叔他们也比那些旁系来的亲近?”   娇娇觉得有理,又想起早先听闻的一些消息,迟疑了片刻后,索性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   她提的是关于老太太的事儿,都说老太太是因为想要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才故意留下二房,免得府中长房一家独大,没了她的安生立命之处。   当然,娇娇不可能这般直白的将话说出来,她说的比较委婉,不过对于府里的这些小道消息,魏大少也是有所耳闻的,因此一听就明白。   这事儿说白了,其实还是跟当年小姑太太拒嫁苏家有关。   可在魏大少看来,老太太的问题并不大。   当年的婚事是老太爷决定的,老太太事后虽然也有反对,但她提出来的是退掉婚事,而非让长房嫡长女嫁出去。只是老太爷一意孤行,非要将这桩亲事落实,老太太自然也没了法子。谁也没想到的是,之后小姑太太因为太害怕了,又是高烧说胡话,又是跪地哭求老太爷。可偏生当时亲事已经定下来了,真要是退了婚,两家的关系彻底破裂不说,还会连累小姑太太嫁不了好人家。不得已,才委屈了长房嫡长女魏钰娘。   联姻的人换成了魏钰娘,等于就是苏家占了天大的便宜。这苏家没了意见,外人就会有所耳闻,也不会大喇喇的捅破的。这事儿就像是一床被子掩了去,大家都相安无事了。   平心而论,当时的长房是记恨长辈的,但更记恨的是老太爷和小姑太太,老太太那头相对而言是比较无辜的。   后来,小姑太太嫁出去,老太爷也病逝了,还是带着满腔的遗憾和愧疚离开的。独独只剩下老太太一人,是既担惊受怕,又被伤透了心。之后,老人家便偏居一隅,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默默的熬过接下来的日子。   魏大少直言:“老太太不想让二房离开,但她根本就不能直接命令,说白了,不过就是老爷太太他们的默许。说起来,我小时候还是老太爷、老太太养大的,若非出了那个事儿……罢了,人都没了,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长房并不恨二房,养他们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但也绝不会真的将人扫地出门。魏大少完全不理解他堂弟怎么就跟抽风了一般,天天都是一副唉声叹气,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一点,娇娇也不明白。   主要是因为她娘家冯府还是很和谐的,起码她所在的四房里,因为嫡母秦氏格外大气,嫡庶之间很是和睦。当然,庶出的肯定还是听从嫡出的,其中又以嫡长兄马首是瞻。   思来想去,娇娇觉得可能问题就是出在魏二少一个人身上。   “二老爷这些年来估计也看透了,可二少爷不一定?他是二房的嫡长子,可能一时间心态调整不过来?”   这一点,娇娇也是有感觉的,其实亏得她历经过一辈子了,即便长进不多,可心态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懵懂的小农女了。试想想,假如是上辈子,她徒然发现自己并非冯源的亲生女儿,她真的极有可能想不开。即便勉强捱过去了,她一个正经的嫡女,还是家中千娇百宠的独女,一下子变成了所谓的奸生女,还要面对一府人的打量评估,只怕闹到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就是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也面对过死亡了,娇娇明显就看得开了。   再没有什么事儿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了,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能吃到更多的好吃的……   咳咳。   “要不然,夫君你去找二弟谈谈?”娇娇又想起一事,“兴许还有他那亲事的关系?原本是国孝,一年内不得办喜事,可如今又摊上了家孝。说不准,二弟只是为了娶不到媳妇而烦恼,根本就同分家单过没关系呢?”   魏大少深觉有理,次日一早便唤了他堂弟到跟前,摆出了一副好哥哥的模样,就两方面的事儿都好言相劝了一番。   当时,魏二少觉得很受用,还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连声许诺以后一定好好听堂哥的话,为家里的商行尽微薄之力。   结果这事儿之后没两日,魏大老爷便宣布,年后让二房分出去单过。   ……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第67章   聚散离合才是世间常态,哪怕是百年世家,那也有分家之时,最起码也得将旁支砍掉,这样才能让主干更好得生长。   庶出的二房就是典型的旁枝。   道理大家都懂,就是,等事情真的落到了自己的头上,难免会叫人当场懵逼。   这里头还有个原因,前两日魏大少才苦口婆心的劝了堂弟许久,告诉他别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就算要分家单过好了,起码也得等孝期过了,对?   魏二少觉得这话相当在理,当然律法只是说,父母在不分家,并不曾规定孝期内也不能分家。可通常来说,除了律法还得讲究人情。这也是为什么,哪怕大房已经厌恶小姑太太到了极致,在老太太尸骨未寒之际,仍然允许她入府的根本原因。   对小姑太太尚且有着几分容忍,那么对本就无冤无仇的二房,更该是多了些宽容的,对对???   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魏二少想多了。   魏大老爷的话音刚落,就发现儿子和侄子面上的神情皆十分的精彩,前者是满脸的尴尬,后者则是……   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不想活了……   被侄子这副模样惊了一下,魏大老爷赶忙又补充了一句:“分家并不等于断亲,就算搬出了府里,也是仍住在后头那条街上的。你们房里的一切东西都可以搬走,往后也继续待在商行里做事,另外我会让公中支取一万两银子给你们。若是将来遇到了什么难处,咱们还是一个宗族的,自会伸出援手的。”   魏家本身的人丁是不多,可族人却是不少的。尤其魏家本身就是府城人士,多的是依附他们生存的旁支。还有一些据说是魏家没发达时结交的亲朋好友,甚至街坊邻里,那些人家至今仍然依附魏家生存,逢年过节也会来给魏家拜年贺岁等等。   还记得头年腊月里,娇娇就帮着接待了不少依附魏家生存的小家族,其中就有她上辈子的夫家甄家。当然,甄家的地位更低,还得去依附那些小家族,抱上了大腿才够资格来给魏家拜个年。   撇开这些不提,魏家二房起码是正经的亲戚,就算分出去单过了,那也比旁人更有话语权。   魏大老爷就想不明白了,他侄子干嘛一副即将撒手人寰的模样。   这是分家,不是送你上断头台!!   “大哥说的是,就照大哥说的办。”魏二老爷倒是接受良好,他觉得,假如不分家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可要是真的分家了,也还成,横竖他打小就习惯了听大哥的话,让干啥就干啥,那分不分家当然也是大哥说了算。   长辈们都达成了一致,自是没有晚辈多言的份儿了。   事实上,因为二房是庶出的缘故,这严格来说根本就不叫分家,只是家主让庶弟一家离府而已。因此本就没二房说话的余地,当然能和和气气的自是好的。   不过,就算是搬家,也没那么快的,单说归整东西只怕就有够麻烦的了。幸好,时间相当得充裕。   今年因着是国孝的第一年,还是魏家的家孝,因此整个年关里,气氛都有些低沉,完全没有往年的热闹氛围。而对于二房来说,他们年后就要搬离府里了,自然也顾不得走亲访友,得抓紧时间忙活起来。   横竖早晚都要搬,不如自动自发的离府,也省得碍了眼,往后不好相处。   二房在忙碌,大房这头也没闲着。   已是年关里了,外头一直洋洋洒洒的飘着雪,不过屋内还是极为暖和的。娇娇和锦娘一起帮着整理账目,还要安排来年的各种琐事。   就听罗氏道:“苏家那头已经同罗家联系上了,罗家愿意折价出蜀锦,苏家果然很感兴趣,特地派了长房的人出面接洽。两家已经商量妥了,来年开春就乘坐海船出发,想来应当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娇娇来了兴趣:“朝廷果然不管做买卖。”   “本来就是不管的,最多也就是勒令那些个秦楼楚馆关门谢客罢了。像锦缎庄子根本不管,只是不让穿红戴绿的,又没说不让买。酒楼饭馆也是照常营业,就是不准饮酒。”罗氏叹了一口气,面上并不见轻松。   见状,娇娇微微有些诧异,她其实早一个月前就发觉罗氏的情绪始终很低落,可她一直以为罗氏在为娘家的事情犯愁。哪怕她提供了所谓的解决方式,可口头上说说本就容易,实际做起来其实不一定能顺利的。   可眼下,罗家的危机已经解除了,怎么罗氏还这般愁眉不展?   没等娇娇开口发问,锦娘先问出了口:“外祖家不是没事儿了吗?母亲还担心什么?”   “生意上的事情好解决,家里就……你大舅和二舅怕是没那么容易和解,大过年的,你外祖父又一直病着,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罗氏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俩虽然是双生子,但因为打小就不是养在一处的,其实没什么感情可言,偏偏你二舅不服气,这事儿怕是没办法善了。”   娇娇努力回想了一番,她上辈子只听说罗家因为蜀锦一事逐渐败落了,可细节却并不曾听闻。因此,她也不知晓罗家那两兄弟最后如何了,甚至她完全不清楚罗老太爷究竟活了多久。   当然,也有可能是听闻过了,只是时间隔得太久了,她早已记不清楚了。   “罢了,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连长辈都管不了他们,我一个出嫁女,又能如何呢?咱们不说他们了,连说说钰娘好了。”罗氏终是展开了笑颜,命人拿来了早先已经做好的小衣服,“算算日子,只怕就在这几日里了。钰娘已经有个儿子了,这胎若还是儿子,她在婆家的地位也能更稳固些,若是个闺女,倒也能凑个好字,不错不错。”   当娘的,怎么看儿女都是不错,尤其对魏钰娘这个嫡长女,罗氏更多了几分心疼,总后悔当年还不够拼,想着是不是再强硬一点,老太爷就会松口去退亲了?   提起了自己的小外孙,罗氏也不免多瞧了娇娇的肚子两眼,不过眼里除了期待,更多的还是遗憾。   国孝连同家孝,哪怕再怎么期待孩子的诞生,也势必得熬过这一年了。   此时,谁也不曾想到,次年不光是买卖行当的寒冬,还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   **   因着国孝,别说魏家了,整个府城毫无过年的气氛。年前年后的,走礼当然还是依着从前,但很多礼物还是努力避开了忌讳,且多是直接送了礼来,并不曾亲自来魏家拜年。   那些直接依附魏家的小家族倒是无所谓,他们真若是有心的话,有的是法子见到魏家人。最难受的当属转弯抹角好不容易攀上魏家的人了,本来就见不到正主,苦心盼着过年拜岁,结果又摊上了这事儿,实在是令人扼腕不已。   这其中便有甄家。   甄家这一年来,简直就是倒霉加三级。   其实仔细算起来,他们的倒霉史应该是从两年前开始算的,就因为慢了一步,没能攀上下河村的冯月娇,直接导致他们丧失了第一手的主动权。之后,因为冯月娇在前,甄家为儿子择亲时,难免会拿她当做目标,偏又在去年腊月里偶然间在魏家见到了她本人,几番巧合后,更是让甄家少爷的亲事一度犯了难。   亲事上不顺利,生意场上更是麻烦重重。   甄家人的本事并不大,只能说在小县城里还算不错,放在大地方那真的什么都不是。偏他们还喜欢走偏门,动不动就寻捷径,而非实质上提高自家的竞争力。   若是一切平顺,生意倒不会差,可架不住他们贪心,既想提高原本的生意利润,又想开拓新的生意圈,还想巴结上头的人……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全部都挤在了一起,导致的后果就是,什么都没能做好。   更要命的是,国孝来了。   其实,对于巨商来说,国孝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的。巨商底子厚,门路也多,不可能紧盯着一笔生意来做的。像罗家,倒霉就在于他们把所有的资金压到了蜀锦上头,假如是往年遇到了国孝,他们根本就不惧。   反而像一些小商人,一旦遇到措手不及的打击,极是容易翻船。而甄家,就是属于那种能耐不够、运气不好,本人还贪心不足的倒霉蛋。   甄家接触的生意本来挺杂的,可自打接上了府城的人脉后,就一心想往精了做。他们除了要维持原先的生意外,还在年初时,盘下了好几个铺子,专做锦缎和银楼的买卖,走的还是高端路线,起码放在县城里算是高端的了。   结果就无需多言了,来年是国孝。   锦缎庄子和银楼本就是极为压本钱的买卖,偏生他们家又没有太多的资本可以挥霍,冷不丁的遭遇了这事儿后,简直就是毫无生路可言。 第68章   就在整个生意圈子逐渐转凉之际,魏家这头倒是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年关里,魏钰娘又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接到消息后,罗氏是一叠声的念佛,直道谢天谢地。略缓了缓后,她就命人准备洗三之礼,盘算着亲自去苏家贺喜。不过,他们本地的习俗是,未嫁女子不可探视月子里的女人,锦娘是去不成了,倒是可以带上娇娇。   很快,继罗氏之后,娇娇也得到了音讯,她倒是没什么需要准备的,罗氏必会将一切都准备就绪的,只需要到时间了跟上即可。   话是这么说没错,实际上娇娇还是准备了几样精巧的小礼物,人家缺不缺是一回事,她送不送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好在洗三礼本就不需要太过于厚重,心意到了就成。   等晚间,魏大少回府后,知晓此事后也很高兴。他同魏钰娘年岁差得不多,打小就是一道儿长大的,姐弟俩的感情比之最小的妹妹锦娘更为深厚一些,偏魏钰娘前些年还平白遭了大难,很是叫家里人心疼。   不过,眼下看来,日子肯定是越过越好的,尤其国孝当头,生意场上渐渐没了热乎劲儿,倒是苏家因着有海上生意的缘故,非但不受影响,反而得了不少好处。当然,这里头也有魏家这边的功劳,罗家放低身段又额外多让了几分利,只为求得跟苏家的合作,却是正好为其他商户做出了榜样。如今,但凡想跟苏家合作的,都会依着罗家那般,稍稍多让出一两分的利润来。   苏家得了好处,哪怕拿大头的是长房那边,可五房也因此受到了重视,连带魏钰娘在夫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叫她舒心了不少。   隔了两日,娇娇便在锦娘眼巴巴的注视下,同罗氏一道儿离了府上,前往了苏家。   其实,真要是依了老祖宗的规矩,像魏家这样还在孝期的,是不可以走亲访友的。确切的说,也并不是不可以,而是旁人家要忌讳的,觉得接待了身上带着孝的人,自家也会跟着倒霉。   可谁叫国孝、家孝碰到了一起?   苏家那头没打算大办,哪怕是嫡孙的洗三礼,也仅仅是自家人聚在一起,甚至连亲家都不曾邀请。魏家这边,是罗氏和娇娇直接去了苏家的后宅,只能算是走亲,并不算赴宴。   娇娇一早就知晓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只是感概,大户人家果真不一样,哪像是乡下地头,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事儿。甚至于她上辈子的夫家,虽是县城里富户,实则规矩并不森严,难怪府城这边的人一直看不上他们……   待到了苏家,娇娇才算是涨了见识。   苏家是真正的豪富之家,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冯四老爷明知道苏家的家风,却仍然将苏家少爷列为东床快婿的候选人之一。真要论起财富来,一个苏家抵得上十来个魏家。当然,苏家的情况同魏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们更多的资金压在了海船上,据说在海外诸岛上也有仓库、铺面,但若是仅仅计算在府城的财富,却是比不得魏家等一众富商的。   说白了,苏家跟他们就不是一路的。   再者,魏钰娘嫁的是苏家五房的嫡少爷,而五房说什么都不能同长房比较。单就这点而言,魏钰娘其实还是低嫁了的。   正巧魏家年后要分家,娇娇还多了份心思,仔细瞧着苏家各房的不同。苏家宅院极大,风格是学了江南那头的,整个儿宅子都是以园林为主,假山流水美轮美奂,哪怕如今是冬日里,也别有一番风味。又因着苏家人口极多,各房的主子、半主子、下人等等,怕是足有上千人,不过一路看去,所有人都是进退有度的,毫无半分乱相,看得出来苏家治家还是很严的。   娇娇在看,罗氏则是在想。   如今是冬日里了,她们婆媳二人都是坐着一袭小轿进的苏家后宅。罗氏并非头一次来苏家的,因此对外头的景致并无半分好奇,只凝神细想着。   魏钰娘的亲事是个意外,可人生嘛,哪儿有一路平顺的道理?哪怕出现了些许意外,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   罗氏早几年其实很怨恨的,一度想不开,觉得自家真的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怎么就平白替小姑太太吃了这般多的苦头。可如今,尤其是前段时间小姑太太和她夫家的遭遇,却仿佛拨云见日一般,叫她忽的想开了。   兴许苏家的确并非良配,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该坦然去面对,除非是不打算好好过日子了,不然即便碰上了问题,也该思考如何解决问题,而非一味的逃避,甚至自哀自怨。   回想起自己前些年的态度,罗氏总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影响到了长女魏钰娘。不然,以魏钰娘的才智,不该过了这好几年,才不曾理顺夫家的这些关系。   魏家兴许是不如苏家,但绝对比得过苏家五房,魏钰娘也绝不会高攀了,而是实打实的低嫁,且她嫁过来不久就怀孕产子……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日子也不该是越过越糟心的,除非魏钰娘的心结一直不曾打开。   待见着人后,罗氏仔细瞧了瞧女儿的气色,见她气色还算可以,但眉宇之间却是化不开的愁色,只愈发的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唉,是娘误了你啊!”   罗氏说这话时,自是瞧过屋内外的,知晓留下来的都是自己人,且她也相信女儿的手腕,不至于连自己的房里都拿捏不住。   魏钰娘也没担心这话外传,可她明显是误会了罗氏的意思,闻言只眼圈微微一红,半晌才道:“怨不得母亲。”   “孩子……”罗氏也有心把话说清楚,她当然可以等魏钰娘出了月子养好身子,回娘家时再细细分说,可她却实在是等不住了,先是三两语的将小姑太太的事情讲了一遍,之后才劝道,“我算是看透了,日子本来就是人过出来的。有些人给她再好的日子都过不好,而你要是一心想把日子过好,哪里理不顺的道理?”   最初,魏钰娘没反应过来罗氏这话的意思,而是将心思放在了小姑太太的遭遇上。   苏家的门第太高了,家规也是偏森严的,魏钰娘平日里除了跟妯娌们小聚外,也就只能偶尔回一趟娘家,极少跟外界联络。至于门第远远不及苏家、魏家的小姑太太夫家那头,更是多年未曾联系了,也因此她完全不知道那头发生了什么事儿。   一开始没品过味儿来,不代表她之后也没想通。   半晌后,魏钰娘抬眼看向罗氏,又瞧了眼弟媳娇娇,就在娇娇迟疑着要不要避开时,就听魏钰娘微微叹息道:“我何尝不想好好过日子?可他有时那做派实在是叫人难受。”   罗氏摇头:“苏家的家风摆在这儿,你指望姑爷改是不可能的。好在,你看他庶子庶女虽然都有,但规矩还是严苛的,也不曾宠妻灭妾,更别提看重庶出了。”   “我知道。”就是想不开。   魏钰娘打小看到的都是父母恩爱的模样,习惯了夫妻二人有商有量的过日子,哪怕魏大老爷也曾有小妾通房,但却没真将她们当回事儿,诞下的庶女也是随意往后宅一丢,不到年节甚至想不起还有个庶女。   然而,苏家不是这样的,各房男丁都有好几个小妾通房,且许多都是生意伙伴相赠的,有些还是下属拿亲生闺女赠予的,是有着正经纳妾文书的良妾。   这些良妾多半都会诞下子嗣,男孩儿们都会去家塾上课,女孩儿们则是白日里聚在嫡妻跟前,晚间随生母歇觉。   总得来说,各方面都还是有章程的,端看能不能习惯便是了。   魏钰娘习惯不了,这才有了婚后两次流了孩子的经历。其实没人害她,只是她自己想不通,钻了牛角尖,总觉得眼下的生活不该由她来承受,尤其当她夫君夜里宿在小妾房中时,她总也忍不住胡思乱想,没得将夫君盼来,反而又害得自己平添一肚子气。   “看开点儿,好也是一天,坏也是一天。再说了,你真以为姑爷没感觉?你带着满心的不甘怨愤过日子,他如何能对你掏心掏肺?”   罗氏这话叫魏钰娘蓦的一惊,依稀想起刚成亲时,她夫君似乎没那么过分,尤其是新婚之初,哪怕房中也有小妾通房,却从来不往那头去,只夜夜陪伴着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魏钰娘面色隐隐有些发白,罗氏原本是想多劝劝的,眼见她这般,又忍不住心疼上了,忙转而安慰道:“你也别着急,慢慢来。横竖苏家还是重规矩的,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威胁不到你。”   “是啊,威胁不到我……”魏钰娘喃喃自语着,忽的一把抓住了罗氏的手,焦急的问道,“母亲,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太执着的想过我心目中的日子,越是做不到我就越想改变。”   罗氏心疼坏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也怪我,当初忙着气愤,连累得你也跟着不甘心起来。”   改变自己都不容易,更妄论改变别人了。   魏钰娘最大的错并不是执拗着想改变她夫君,而是带着满腔的不甘心嫁了过来。你心有不甘,别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再说苏家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你既不喜欢,就别嫁,没的嫁过来了,还带着不情不愿。   罗氏一点一点的规劝她:“当初,苏家其实是愿意接受退亲的,只是老太爷觉得面子过不去。再一个,若是退了亲,小姑太太想要再则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怕是不可能了。老太爷为了自己的颜面,为了女儿的幸福,这才舍了你。可说白了,苏家没错啊。”   结亲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没有谁逼迫谁的说法。   在魏家有意退亲时,苏家也表示可以接受,但魏家最终不曾退亲。   之后同样是魏家提出来要换一个人选,苏家仍然没反对,高高兴兴的下定迎亲。当然,这其中也是因为苏家觉得魏家的嫡长孙女要远远好过于魏家嫡幼女,但他们让步却是真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结果魏钰娘还是不情不愿的。   而一个人一旦带了抵触的心态去做事、过日子,那么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必是不会尽如人意的。   ……   离开苏家时,罗氏整颗心都是揪着的,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可事到如今,却也只能放手让女儿自己走了。   等坐上回府的马车时,她只拉着娇娇的手,红着眼圈摇头叹息:“这儿女啊,真的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唉!”   娇娇想起她娘家嫡母秦氏,生了七个嫡子,又多养了两个庶子,要是连带她算在内的话,就是十个儿女了。不过,秦氏活得挺潇洒的,除了三不五时的被娇娇气得脑壳疼,就没见她记挂过别的孩子。   迟疑了一下,娇娇就说了秦氏的事儿,以此来宽慰罗氏。   说真的,娇娇打小就不会安慰人,不过这回也是赶了巧了,秦氏那心态简直绝了,遇到娇娇也是棋逢对手,可其他人却是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没人敢冒犯她。当然,也没见她为了通房小妾、庶子们犯愁过。   “……我娘家嫡母便是这样的,您看她连对我这个半路进府的庶女都这般好,我出阁时,她还自掏私房给我添了嫁奁。倘若她是为了颜面这么做的,我也不说什么了,可她真的不是,她是实实在在的盼着我在夫家过得好,越幸福越好。”   秦氏:……   不然呢?你要是过得不好,不得三不五时的回娘家哭一通?我还怎么好生过日子?   罗氏自是不知晓这里头的真相,只是无比的敬佩秦氏。尤其是她房里也有个庶女,打从那通房意外怀孕后,她就满心满眼的不舒坦,直接将人搁到偏僻的院子里养胎,生下孩子后也没多瞧一眼,即便那庶女仅仅比锦娘小了两个月,也该是说亲的时候了,她却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过。   想起亲家母,罗氏不由的有些羞愧,她方才还劝女儿看开点儿,毕竟姑爷是没错的。可再仔细想想,她不也一样苛待了庶女吗?   “唉,我算是明白了,谁夸的都不一定当真,除了庶出子女。”   身为嫡母,能叫庶子庶女发自内心的夸赞一句,那可真的是实实在在的好了。罗氏倒是不稀罕这些名声,可想着大女儿魏钰娘这些年吃的苦头,琢磨着就算是为了儿女积德,也该对庶女好一点儿。说白了,托生到了通房丫鬟的肚子里,也不是孩子的错啊。   国孝头一年还是得避讳一些的,不过这个避讳指的是议亲,私底下打量着却是无妨的。   等回到了府上,罗氏先是将合适锦娘的人选在脑海里罗列了一遍,又问了娇娇有无任何人选,之后才开始琢磨庶女的亲事。   年后,二房就要分不出去了,因此甭管二房的儿女亲事是如何处理的,都妨碍不到他们大房这边。而算算日子,先帝驾崩的消息虽然是十月里传来的,但其实驾崩的时间要更早一些,按着九个月重孝而言,待来年六月,差不多就可以托人相看了。   罗氏正美滋滋的盘算着,却没料到,二房还没离家,小姑太太再度上门。   梁家是真的凉了,透心凉的那种。这覆巢之下无完卵,她一个后宅女眷,还是嫁妆尽数填进去的那种,当真是无回天之术。可她又是真的不甘心,打小锦衣玉食的她,根本就过不了苦日子,哪怕是那种殷实的小门小户,她也受不了。   只是这一次,小姑太太直接没见到魏家的主子们,而是在前院喝了一肚子的茶。   茶水点心管够,想见面说话没门儿。   不得已,小姑太太只能托人传了口信过来,就是这个口信,差点儿吓死了长房的人。   小姑太太是接连来了好几次都没见到正主后,这才不得不改了法子。不过,那会儿已经是正月里了,二房是还没搬走,因为正月十五之前都不能搬家,得出了元宵节才算是过完了年节。   口信是通过管事嬷嬷送来的,哪怕只是帮着捎带个口信,也着实叫人家嬷嬷为难了许久。   “太太,小姑太太她说她想自请下堂。”   罗氏:……   娇娇:……   锦娘:……   自请下堂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稍微直白一点就是和离。而女方提出和离,几乎等同于男子休妻,是对夫家的一种极大侮辱。假如是两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这事儿是绝没可能成的。可如今这情况倒是有些特殊,梁家原就不如魏家,又接连遭受重创,即便魏家故意欺负人,那头也不敢如何的。   可凭什么呢??   兴许是因为同小姑太太没打过几次交道,娇娇比婆母和小姑子更平静一些,短暂的惊讶之后,她开口道:“锦娘还没说人家呢,底下还有三姑娘的亲事未定,将来咱们家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姑娘……小姑太太完全没考虑过这些吗?”   和离是那么好玩的?一个大家族,只要出现了一个特例,其他的未嫁姑娘皆会受到牵连。   当然,假如确实是对方欺负人,让自家出嫁女平白受了委屈,身为娘家人为其出头也是应该的。但眼下明显不是这样的,梁家哪怕在生意场上爱走捷径,可对小姑太太确实是不差的,起码房里没人,更别提庶出子女了。   “她会考虑这些?她只会在意自己!”罗氏第二个开口,只是不同于娇娇的惊讶,她是满腔的愤怒,“告诉她,一旦梁家不要她了,就立刻送到庵堂去,青灯古佛伴她一生!这辈子都别想踏入我魏家的大门!”   管事嬷嬷麻溜儿的跑去传话了。   据说,这天小姑太太是哭着跑出去的。   等元宵节过后,二房离开魏府,搬到了后头小巷的三进院子里时,就听说梁家彻彻底底的凉透了。   变卖一切家当,包括祖祖辈辈生活的祖宅,甚至连学田都卖了,仅留下了不多的祭田。之后,一家人就搬到了城北那头,买了个小小的一进院子,遣散了奴仆,只雇了个粗使婆子帮着干些琐碎的活儿。   老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就是不知午夜梦回间,小姑太太会不会后悔当初的悔婚,毕竟苏家人做生意的能耐是毋庸置疑的。 第69章   年关过后,天气却并没有转暖的迹象,甚至在开春前夕,莫名的又下了一场雪。那雪虽然不大,可天气却着实反常,再联想到年前先帝驾崩一事,总叫人心头发慌。   结果才这般想着,步入了三月里,仿佛一下子热了起来,明明是春日里,却热得好似初夏了。更要命的是,人们才换下了春衫,冷不丁的又来了几场暴雨,天气骤然转凉。   这古里古怪的气候,着实叫人防不胜防。   像娇娇他们这些富户也就罢了,左右身边跟满了伺候的人,再说就算临时发觉下雨了起风了,立刻换上厚衣裳也是来得及的。倒霉的永远是那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小老百姓,因着这忽冷忽热的天气,着凉得了风寒的人不计其数。   好在,府城这边还是富户比较多,眼见这般情形,也担心自家受到连累,毕竟有些风寒是能传人的。当下,便有人牵头,捐钱捐药材的,供普通老百姓治病。   至于富户们必然是三天一请平安脉的,尤其家里有老人孩子的,这点儿尤为重要。   魏家这边,老太太已经没了,二房也分出去了,剩下的倒都是身子骨不错的。平安脉自然也没省下,还特地遣人去省城请了一位老大夫来。   初时,娇娇听说是特地从省城请来的老大夫,还微微有些诧异。要知道,他们府城也不差的,怎么就非得去省城请大夫呢?家里人也都健健康康的,仅仅是预防何至于这般大动干戈。   话是这么说的,她还是乖乖的听话去了罗氏的正院里,让老大夫替她把脉。   待老大夫下去开方子了,娇娇才好奇的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   罗氏笑道:“方才那位可不是一般的大夫,那是一位老食医。”   这下,却不光是娇娇纳闷了,连坐在一旁的锦娘也是一副稀罕的模样。见状,罗氏索性耐着性子给她们分说起来。   “大夫这一行,细分的话该是食医、疾医、疡医和兽医。”   “撇开兽医不提,前头那三种里,咱们府城这边最多的是疾医,像先前给老太太看病的便是疾医。疡医也有,不过数量不多,接诊的多半是意外受伤的人,听说军队里倒是有不少疡医。”   “而食医便是医之首,咱们府城原也有的,不过前两年返乡去了。这食医管的是饮食的寒温、滋味、营养等等。”   “跟其他大夫不同,食医讲究的是未雨绸缪,没病没灾的时候先将身子骨调养好了,总比病了才治来得好。再就是嘛,娇娘和锦娘……我可不得提前替你们想周全了?”   这么一番解释下来,娇娇和锦娘自是听明白了。   锦娘满脸的羞涩,她知晓最近一段时日,罗氏略有些着急了,替她将府城里各家适龄的儿郎都盘算了一遍,估摸着心里头已经有了人选,这次愈发的希望在出嫁前让她调理好身子。   调理身子,其实就是希望她出嫁后能立刻怀孕,毕竟魏家这边肯定是女儿高嫁的。事实上,除非是像娇娇这种特殊情况,多数人家都是秉持着高嫁女、低求媳的原则来着。   对比锦娘的羞涩,娇娇面色微微有些凝重,她想起的却是上辈子的事情。   因着时间隔得太久远了,很多事情她肯定记不清楚了,可有些特殊的事情,她多少还是有点儿印象的。譬如,上辈子她怀孕以后,甄家那头特地去府城仁善堂的坐堂老大夫处特地开来的药膳方,天天唤人按着方子炖药膳给她吃,美其名曰好生调养身子骨。   可方才罗氏却道,如今府城根本就没有食医。   娇娇上辈子嫁得更早,毕竟没了在府城府城的那一年,因此她比这辈子要早一年嫁人。算算时间,她是在国孝来临之前就怀孕的。也因此,那个时候府城该是没有食医的。   迟疑了一番,娇娇问罗氏:“我依稀仿佛听人说过,府城的仁善堂有食医坐堂?”   罗氏笑着摇了摇头:“娇娘你记错了,原先那位老食医不是仁善堂的,而是福济堂的。再就是,食医是不坐堂的。”   见娇娇不明白,罗氏又接着解释道:“坐堂的都是疾医,那些家境一般的平头老百姓,得了病也没钱请大夫来家里诊治,所以多是病人去医馆里看诊拿方子。可穷人连病都看不起,如何会特地请食医开方子?疾医的药方多是便宜的药材,食医却正好相反,经常有名贵药材混在其中,若不是家境富裕的,便是开了方子也无用。”   “所以食医才不坐堂?”娇娇面色倒是如常,只是拢在袖子的手却仅仅的握成一团。   “是呀,有钱人家又不可能去医馆里开方子的,都是请了食医来家的。况且,让开食方和药膳方子的,多是女眷,怎么可能亲自前往呢?你要明白,食方也好,药膳方子也罢,除非是药效不明显的,不然还是得看各人的体质来开,没的不把脉就开方子的道理。”   罗氏知晓娇娇的身世,哪怕直到如今,也没人知道娇娇的生母究竟是谁,可她外室女的身份却是坐实了的。因此,罗氏倒是极为耐心,无论娇娇问什么,都一一解答。   其实,也不光是给娇娇解答,罗氏也乘机在同锦娘分说。锦娘平日里胆子倒是大,脸皮也厚实,偏每次说到这些事儿,就忍不住脸红难为情,甚至故意避开不谈。罗氏因为大女儿一事,对小女儿极近疼爱,更是舍不得说她,只能借着一切法子,尽可能的让锦娘多知晓一些事儿。   “食医的能耐还不止这些。”   “寻常人只知道‘是药三分毒’,却不知晓有些相冲的食物若是吃下了肚,闹不好比吃药还要命。还有一些食物,吃个一两回倒是无妨,就怕日积月累的,时间一长坏了根本,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咱们女子,因着承担着生儿育女的职责,自是应该多注意一些。你们想啊,平头百姓中,那些生过孩子的妇人老得多快呢,这就是不曾好生调理身子骨的缘故。但调理也不能胡乱来,要是光想着滋补,专挑好东西吃,也极容易出问题。”   说到前头那些时,锦娘倒还算好,可一听罗氏提到了“生儿育女”,她的脸一下子爆红,有心想要开口阻止,偏罗氏一点儿也没往她这头看,只一副给娇娇解惑的模样,弄得她想躲开都没法子。   娇娇也注意到了锦娘的异常,原本略显凝重的心情,反倒是轻快了一些,还有心情同罗氏说笑:“还是太太懂得多,这些事儿我身边的丁嬷嬷倒是提过几句,不过我都没往心里去,还以为是她太过于谨慎了。”   “是不是丁嬷嬷去年间不让你吃螃蟹?”罗氏笑道,“她也是为你好,寒凉的东西吃多了,兴许一时半会儿的没什么,可积累下来,要彻底驱除寒气却是不易。”   这厢娇娇才点了头表示知晓了,那厢罗氏冷不丁的转了话锋:“对了,娇娇你可知江家,我记得你娘家有个庶出姑娘嫁到了江家去。”   “就算真的有,我也不相识的。太太怎的突然问起了这个?”   “因为我看来看去,就相中了江家的二房庶子。虽说那是庶出,可因为那家的主母很多年前就没了,独留下一嫡女,早两年也嫁出去了,偏江老爷长情,一直不曾续弦,只扶了原先伺候嫡妻的陪嫁丫鬟当了妾室,生养了一子两女。我仔细问过了,还真挺不赖的。”   娇娇思量了一下,她虽不知道江家是什么情况,可既然冯府的庶女嫁到了江家,那就说明必是一个官宦人家。估计品阶不会太高,可跟商户总归是有所不同的。   而就罗氏方才说的那些来看,那江家的二房也是个尴尬之处,估摸着二房该是嫡出的,只是却无嫡子。庶子充作嫡子养,甚至记到嫡母名下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哪怕合乎礼节,听着终归有些上不得台面。   想也是,若是正经的嫡子,人家也不可能迎娶商户人家的嫡次女。   娇娇仔细想过后,才开口道:“江家那头是个什么情况,我确实不清楚。不过太太既是觉得好,我自是信赖太太的眼光。还是太太仍有什么疑问需要我回娘家去问问的?您说的嫁到江家的庶女,又是冯家哪一房所出的?”   “应该是二房?”罗氏也有些拿不准,只道:“不是二房就是三房,横竖冯府长房的姑娘,哪怕是庶女也不会嫁给一个微末小官的。至于四房,不是只出了你一个姑娘吗?”   “那太太的意思是……”   “我呀,挺中意江家二房长子的,哪怕是庶出的,可因着没嫡子,再说又是打小充作继承人养大的,倒是不必担心什么。只一点,我这是嫁闺女,总不能由我来提亲,娇娘你说对?”   娇娇懂了,彻底明白了。   “嗯,那我过几日回一趟娘家好了,先弄明白是哪一位庶出姐妹嫁到了江家。” 第70章   嫁到了江家的是冯府二房的庶女,娇娇同她认得,或者该说,同江少奶奶曾一同在花园小聚过。   认得,但不熟。   不过这也够了,毕竟高门大户的都是素来爱惜颜面,莫说娇娇同那江少奶奶并无任何过节,便是曾经有过嫌隙,如今各自都嫁出去了,再碰面时也必然会客客气气的。   这次回娘家,娇娇并不曾见到江少奶奶,毕竟庶女们本就不常回娘家来,再说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哪儿就有那般凑巧了。不过,该打听的事情也都打听过了,若真有心,往后有的是相聚的机会。   而对于魏家这头的心思,娇娇也尽数告诉了秦氏,主要是她既对江家毫不了解,也对二房那庶女并不相熟。   秦氏当初曾为了娇娇的亲事差点儿愁秃了头,因此对于府城里适合的人家都了若指掌。也是凑了巧了,江家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很早就被她从名单里划去了。   “江家并非府城人士,已故的江老太爷是贫寒出身,凭借自己的能耐科举入仕,兢兢业业一生也不过做到了六品官。”   “他膝下有三子,嫡长子最是出息,好像已经是五品官了。不过,到底他们家底蕴不足,他本身年岁也已经很大了,我记得是跟你大伯差不多的年岁,怕是估摸着也到头了。”   “当初,我瞧上了江家的嫡长孙,后来你的规矩一直学不好,我就放弃了。”   到底时间有些久了,秦氏边回忆边断断续续的讲述着:“我比较了解的是江家的长房,你既不合适,后来你二伯母想给她房里的庶女挑亲事,问我要了先前整理的名单,瞧着江家嫡长孙不错,便定了下来。”   冯府的几位太太都不是什么坏人,哪怕对庶女没啥好感,却也不会故意苛待。像冯二太太,懒得细细挑选,不过身为嫡母该做的,她还是都做到了,至于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端看庶女自身了。   “那太太可曾记得二房如何?”   秦氏呷了一口茶,迟疑了半晌才道:“我之所以只提长房,其实就是因为江家二房、三房不成器。不过也是,倘若是有能耐的,也不可能同商户结亲。”   哪怕是低求媳,也没得舍弃官宦人家的姑娘,直接降低到商户的。当然,人家也没定下来,但罗氏之所以能相中对方,必是对方松口愿意迎娶商户女。   娇娇想了想,便将从罗氏处听来的事儿说给了秦氏听。   听了娇娇的话,秦氏忽的悟了:“对了,那江家有一点倒是不错。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跟那做海上生意的苏家正好相反一般,江家的人都长情,从不往房里随便纳人。我记得……他们家好像是男子年三十五无子,方可纳妾生子,即便生子也必须养在嫡妻身边,若是嫡妻亡故,多半也不会续弦,或是过继一个,或是纳妾生个孩子。总之,江家的后院极是干净,但规矩也不少。”   秦氏抬头看了眼娇娇:“江家的老太太还在,据说身子骨极好,称得上是老当益壮。而且,江家因着是从乡野之地迁到了府城,在府城没什么亲眷,怕是就算将来老太太没了,他们也不会分家的。”   枝繁叶茂才会分家,若是人丁凋零,只恨不得一直绑在一起才好。况且,以江家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长情来看,怕是再过一百年,人口也不会多太多的。   娇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罢了,看在你这几年乖乖巧巧,从没惹事的份上,我再帮你一把。”秦氏索性唤了嬷嬷,吩咐几句后,才对娇娇道,“江家二房在我眼里是没什么出息,不过打小也是官儿,况且他们家的家风极好,又团结得很,你那小姑子嫁过去不会差的。你回去等着好消息。”   “好的,太太!”   在娇娇眼里,嫡母秦氏是无所不能的,既然秦氏都应允了,就不存在任何难题了。   其实,秦氏对江家的印象还行。长情不长情的,对她而言不是很在乎,主要是世家出身的她更在意男人在官场上的本事,有本事的就算有什么缺点也是可以被原谅的,没本事的就算是痴情种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秦氏对江家的好印象跟江家男子的长情没关系,主要是一个孝道,江家老太太的年纪已经八十多了,可在家中依旧是地位极高,满门儿孙俱是孝敬恭顺无比,更难得的是,并不是其他人家那种表面功夫,而是实实在在的孝顺。   家风好,是秦氏对江家的最大感观。   当然,江家也不是没有旁的缺点,一则人丁少,二则他们家生孩子都晚,可能是没妾室的缘故,嫡妻生孩子晚,且间隔时间也长,还不一定头一胎就是儿子。因此,等过几年江大老爷一退下来,他的两个弟弟根本成不了气候,儿子们年岁又不大,只怕很难在官场上互相照应。   不过,四角俱全的亲事本就极为稀罕,哪怕就是有好了,人家凭什么看上一个商户女呢?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语无二三。   都说难得涂糊,对人对事都宽容一些,日子会过得更舒心。   **   半月之后,江少奶奶就邀了娇娇来府中小聚。   国孝期间的忌讳就算再多,也拦不住姐妹小聚。况且,只要不是大宴宾客、把酒言欢,像走亲访友喝茶叙旧,根本就不算犯了忌讳。   没多久,魏家这头也回了礼,不过这次却是罗氏做东,请了江家长房太太过府一叙。   这主要也是因为江家的情况特殊,二房的嫡妻过世多年,唯一的嫡女更是早已出嫁,而妾室哪怕生养了儿女,也不可能为儿女的亲事出面应酬,这些事情自然就全部交给了长房太太。   江家大太太也明白自家二房的尴尬之处,又因为二房独子并非她所出,只要大面子上过得去,娘家的门第略低一些,她也是能接受的。尴尬人尴尬事儿,略有所不足也是在所难免的。   两家很快就议定,等魏家的家孝一过,两家就正式定亲。   国孝只是头一年不准办喜事,后面两年就没那么讲究了。而魏家的老太太过世得略晚一些,以魏家为准就可以了。其实,更妥当的该是干脆等三年国孝过去后再说,可一则江家二房的独子年岁不小了,二则魏家这边除了锦娘之外,还有一个仅仅比锦娘小了两个月的庶出三姑娘。   两边都着急,自然就事急从权了。   定下了锦娘的亲事后,罗氏肉眼可见的送了一口气。   她一共就生了一儿两女,儿子便罢了,在婚事上头本就是女子更式微一些的,尤其女儿还是要嫁出去的,嫁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家,一切从头开始,叫她不得不多替女儿担几分心。   偏生,罗氏的长女魏钰娘遭遇了那些事儿,哪怕魏钰娘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罗氏依旧不曾完全放下心来。也因此,在对待锦娘的婚事上,她愈发的小心谨慎,恨不得将一切不稳定因素尽数剔除。   至于庶出的三姑娘,罗氏倒不至于不盼着人家好,但因为心态不同了,她完全可以不急不缓,慢悠悠的挑选亲事。   这就跟娇娇没什么关系了,毕竟商户女的出身已经够低了,至于商户家的庶女,甭管嫁到哪家去,都不是娇娇可以接触到的范畴了。   没过多久,许久不见的大姑太太倒是上门了。   要说魏家这两位姑太太也是怪了。   嫡出的畏畏缩缩,满腹的算计却没相配的脑子,比谁都傻,却看谁都是傻子;反而是庶出的,打小就养成了落落大方的性子,连同胞兄弟的房中事都敢插手,也会替不受宠的娘家侄女抱不平,还四处帮着相看亲事,端的是热心肠。   大姑太太还有个优点,她每回折腾的都是二房,从不插手大房的任何事情。用她的话来说,她一个庶出的,得有多大的脸去插手嫡长兄的事儿?疯了?!   而这次回娘家,大姑太太确实是有要紧事儿。   “大嫂,咱们姑嫂多年了,我也不同你卖关子。我这次过来,是想跟你讨三姑娘当侄儿媳妇,就是我夫家大伯家的长孙。”   大姑太太的夫家早很多年前就分家单过了,她自己的长子都在几年前娶了媳妇。不过,她夫家大伯因着前头生了一溜儿的闺女,儿子年岁较小,到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就想着在国孝期间先相看好了,回头再定亲、成亲。   罗氏听着还行,思量了一下后,索性命人唤来了三姑娘,只道:“这是你亲姑姑,往年也见过不少次面的,你陪她去园子里逛逛,说些体己话。”   魏三姑娘在府里几乎就是个透明人,典型的庶女性子,乖巧听话不多事。她从很早以前就住在后宅北边靠西面的绣楼里,二房还没分出去前,还有两位堂妹陪着她。她虽是长房的庶女,不过二房那俩姑娘,该算是庶子所出的嫡女,因此三姐妹倒是地位相当,互相之间倒也和睦。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往年从来不多瞧她一眼的大姑太太,今个儿怎么就非要她陪着逛园子了?魏家多年不曾大改动,最多也就是小规模的修缮房屋,后宅的园子只怕还是大姑太太待在闺中的那模样……   “是,谨遵太太吩咐。”三姑娘不敢质疑嫡母的决定,横竖只是唤她陪自己的亲姑姑,倒也无妨。   打发走了这两人,罗氏继续盘算账目,看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锦娘添妆的,再顺便对锦娘耳提命面的,尽可能多教导一些为人妻为人母的要点。   锦娘差点儿被罗氏逼死了。   逼不得已,她只得瞧瞧溜走,跑去东院找她大嫂。   “嫂子,母亲她疯了吗?莫说我如今还不曾定亲,就算真的定下来了,从定亲到成亲,至少也有一年半载的工夫,她犯得着这般急切吗?一副恨不得我立刻嫁出去的模样,她真的是嫁闺女,不是打算嫁祸?”   娇娇:……   小姑子你抢了我的台词你知道吗?   就算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娇娇依然清晰的记得当初嫡母秦氏那一副恨不得她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的神情。   秦氏是个好人,就是她的路数跟娇娇差距太大太大了,一个是世家女,另一个则是农家女,偏秦氏对她还抱有极大的误解,认为她就算是外室女,应该也是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总觉得还能再抢救一把。等彻底觉悟娇娇没救时,秦氏已经得了挺严重的偏头疼。   当然,等娇娇出嫁后,秦氏那偏头疼毛病就不药而愈了。   想起了以前的事儿,娇娇还有些感概,明明其实也就是两年前的事儿,她总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抬眼瞧见锦娘仍是一脸崩溃的模样,娇娇笑道:“你就嘴硬,等回头出嫁的日子定下来了,你就会发现,时间一下子就飞奔过去了。到时候,你就哭着闹着舍不得太太,也由不得你了。”   “怎么可能!”锦娘还在嘴硬,却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思量娇娇所说的情形。   假如,就说假如,她明天就要穿上大红的嫁衣嫁出去了……   娇娇原本正美滋滋的喝着红枣茶,这还是多亏了前段日子来府里的老食医,除了食方和药膳方子外,老食医还留了几副日常调养的汤、茶,其中就有红枣茶。当然,还有其他的配方,不过尝着味道的确要比古方茶好喝多了。   结果,娇娇正喝着呢,就见锦娘默不作声的坐着坐着,徒然间就红了眼圈,随后眼泪就盈满了眼眶,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冲着她唤道:“嫂子,我舍不得你和母亲。”   娇娇:……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我怕是遇到了傅二蛋……不对不对,是二傻子! 第71章   最终,还是娇娇亲自将哭唧唧的锦娘送到了罗氏跟前。   罗氏一脸的懵逼。   她当然不会认为是儿媳欺负了她闺女,天知道娇娇一副和善模样,看着就像是面团一样,好欺负得很。当然,魏家肯定不能欺负娇娇,可罗氏也特别能理解娇娇娘家那头的想法。   ——摊上这么个闺女也确实挺叫人操心的,低嫁也就罢了,若是高嫁了,或者嫁到了人口众多、关系繁杂的大家族里,只怕能叫人欺负得连骨头都剩不下来。   这是罗氏的想法,人家冯四太太秦氏才没这么想。   秦氏想的是……   第一不能叫娇娇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去,怕丢脸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谁不知道娇娇是外室女?成不成且不论,去说亲人家都觉得是在故意羞辱他们。   第二也不能挑规矩森严的,就娇娇那破规矩,真不知道是谁逼死谁,怕就怕到时候娇娇日子不好过,对方也能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第三还不能是经常跟冯府来往的人家。这平常碰不着面倒也罢了,若是个三不五时就能见面的,你说亏心不亏心?   种种缘由加在一块,秦氏就这样相中了魏家。   得亏罗氏并不知道这些事儿,不过说实话,就算知道了仿佛也没的办法,谁叫魏家这边天生矮了冯府不止一筹呢?   且不提娇娇,光说锦娘好了,在听闻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罗氏先是愣了一会儿,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不过仅仅片刻之后,她就笑得不能自已,活活的将锦娘的眼泪给气的憋了回去,又是跳脚又是委屈的嚷嚷道:“娘你欺负人!你欺负我!!”   “再过两个月就要定亲,回头三媒六聘都走完了,你就要嫁出去了。我要是还不抓紧时间欺负你,难道等你嫁出去了再说?你这丫头……哈哈哈哈!”   锦娘好气哦,气得快要原地爆炸了。   方才,在东院那头时,娇娇虽然也是一脸的忍俊不禁,但起码人家没笑出声儿来,哪像她娘,连掩饰都不曾,笑得这般开怀。   才这么想着,娇娇也没忍住,拿帕子掩着嘴,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就觉得她极是开心。   锦娘:……   哦,还是让她立刻嫁出去算了!!   **   时间过得极快,不过还不等家孝头一年过去,就先出了事儿。   确切的说,跟府城这边的关系不大,该是附近县城,甚至是县城周边的一些小村落里出了事儿。   据说是入夏以来,连日来的大暴雨倾袭,几乎有好几个县城遭了难。若是平日里,即便是大雨连天,只要不至于造成洪灾,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偏生,那时已经是秋收时分了,多的是农人舍不得即将收获的粮食,冒着大暴雨下地收割。   他们这一带哪怕不是鱼米之乡,还是有不少的好田,也就是水田。可水田有一点是很重要的,位置都处于偏下游。很多农人就想着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尤其是这雨也不是连日连夜不间断下的,中间还是会有停顿的时间。就这么点时间,很多人下地抢收,结果谁也没想到,连日来的大雨还真的造成了山洪暴发,乍一看情况不是十分严重,却将下游劳作的农人冲走了不少。   因为洪灾不算严重,有些被冲走的人还是得救了,可到底有人遇了难,偏当时情况紧急,必是先救了活人,等回头去捞尸首时,却早就来不及了。   就这样,尸首沿河被冲到了各处,河连着小溪,甚至水井,一时不查的结果就是,出事的整个县都开始疫病蔓延。   等消息传到了府城时,情况其实已经挺严重了,娇娇早先知晓有疫情,可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法提醒。且不说她根本就不知道疫病具体是从什么时候、从哪个村子开始的,就算知道好了,她也没办法让那些农人放弃田里的出产。   出事的县城其实就是她上辈子夫家所在的县里,跟她娘家那头毗邻,几乎是紧挨着的。也因此,当初疫病爆发时,她娘家那头也受到了不少的牵连,很多人都接连病倒,又因着缺医少药的缘故,导致不少人没能熬过去。   都说疫病面前,老天爷是公平的,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先出事的是偏远的村子,之后蔓延到了镇上。彼时,县城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应对措施,富户们急吼吼的将街面上的大夫请回了家中,有些还让大夫的家里人暂时安置到了自家客院里。至于药材,富户一般都有自己的药方,上等补药以及常用的清热解毒药材都是备好的。当然,疫病一爆发,他们也会派管事的大量采购,哪怕用不完,也总比到时候没有来得强,再说炮制好的药材若是储存妥当的话,本身就能放好几年的。   于是,等病重的寻常老百姓寻医问药时,等待他们的就是门窗紧闭的医馆、药铺了。   普通老百姓是求救无门,富户们却是早已安排妥当,有大夫有药材,至于粮食也是准备得足足的,只将门户一关,坐等疫病过去。   发生这样的情况,朝廷必是要过问的,但凡事都有一个过程。哪怕府城这边立刻得了消息,准备药材、大夫、吃食,这一样样一桩桩,哪个不需要时间了?偏生疫病当头,最最缺的也是时间。   有上辈子的记忆在,娇娇当然知晓一切都能过去的。可即便如此,死去的人还是没可能再回来了,哪怕事后朝廷有应对的措施,也给了适当的补偿,依然弥补不了人们失去亲人的痛苦。   唯一能让娇娇感到安慰的是,上辈子她娘家那头,也就是平安镇的下河村,没有一人因疫病过世。   ……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府城这边也是很快就有了举措。   因着疫情尚未波及到这边,府城上下倒是不至于慌乱,但该凑的医药粮食还是免不了的,朝廷的拨款没那么快,就只能先由府城内的富户先垫上。   说是先垫上,实则就是捐钱捐物。好在,这次疫情不算特别严重,波及到的地方也就两个县的范围。   很快,凑齐了大致的物资后,就由官兵带着大夫前往出事的县城。   乍一看,似乎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可实则多少还是影响到了府城这边。   去年国孝,今年疫病,怎么看都感觉不吉利。尤其今年的天气从初春开始就怪怪的,又在秋收之际有了这波事儿,等于一季的收成全毁了。   娇娇惦记着下河村的人,可她也明白自己没办法表达关心,别说实际上的付出了,怕是连问一句那头是否安好,都没了立场。   她只能自我安慰,上辈子不曾出事,这辈子肯定也是一样的。   其实也不能说是完全没出事,平安镇也属于重灾区之一,无论是上河村还是下河村,都有人得病,只是运气不错的熬了过去。上辈子这个时候,娇娇已经嫁人生子了,冯源也不可能拿这头的事情叫她平添烦恼,一开始出事时,只说村里人都平安,等之后得病的人也熬过去了,自然就更没可能特地去说中间的坎坷过程了。   整整两个月,娇娇都处于焦虑之中。   这期间,国孝过去了,家孝也紧跟着过去了。罗氏倒是察觉到了娇娇的状态,但她以为是天气炎热的关系,又问了儿子,得知没什么后,就丢开不管了,毕竟只是情绪问题,没严重到生病上头。   魏大少倒是比罗氏多知道一些,他隐约的感觉到了娇娇的不正常,就好像对出事的县城特别在意。联想起娇娇的身世,以及当年冯四老爷就是离开了府城几个月后,将娇娇带了回去,便自觉猜到了七八分。   说猜到也不错,就是地点猜错了。   很多人其实都以为娇娇原先是生活在焦邺县的,焦邺县虽不是出事的县城,不过离那两个县也不是特别远,真要说担心也正常。至于娇娇有没有亲人在那边,那是肯定的,就算她生母没了,总归还有外祖家的人?   这话……还真不错。   就是,有些事情哪怕猜准了,也没办法说出口。魏大少只能尽可能的缩短在商行的时间,抽出空来陪着娇娇。   一时间,整个魏家忙得飞起。   商行那头,魏大少撂了摊子,重担自然也就压在了魏大老爷肩上,还好已经分出去的二房父子俩一直都在帮衬他,且分家以后,二房比以前更为尽心尽力了,毕竟一家人跟亲戚的差距还是有点儿大的,那父子俩生怕魏大老爷将自家的活儿给了别人,别提有多尽责了。   魏府里,锦娘的定亲迫在眉睫,等她的亲事确定下来后,就该轮到庶出的三姑娘了。   两处其实都挺麻烦的。   锦娘的麻烦在于,罗氏越想越不放心,嫁妆是添了又添,归整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回头叫江家那头笑话了去倒是无所谓,就怕叫锦娘回头吃了亏。   而庶出的三姑娘也有麻烦。这锦娘的嫁妆是罗氏从很早以前就替她备下来的,如今即便要添,其实也没几样好添了。可庶出的三姑娘却不同,她只有公中的嫁妆银子,但嫁人不能直接带着银子去啊!真要是那样,只怕不是被人说是显摆,就是说她土包子进城没见过世面。偏生,把嫁妆银子变成体体面面的嫁妆也是个麻烦事儿,不得已,罗氏寻上了娇娇。   “府城这头的嫁妆比较琐碎,我实在是忙不过来,不如你帮你三妹瞧着。”罗氏生怕娇娇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忙又解释道,“实在不行,你去库中给她挑几样充场面,就当咱们白赠她的,公中出的嫁妆银子还是她的,如何?”   娇娇应了下来,不过她也没敷衍,而是认真的当做一件差遣去办了。   回头魏大少就发现她正常了,忽的就感觉自己白操心了,估摸着之前大概就是闲得慌,如今忙起来了就不药而愈了。   得亏娇娇不知道魏大少心里的想法,不然……   不然好像也没别的法子,毕竟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结果,就在娇娇操办庶出三姑娘的嫁奁时,魏家又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情。   已经大半年没有丝毫消息的小姑太太再度登门拜访,罗氏正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没空接待她,只吩咐由着她在偏厅里喝茶吃点心,若是到傍晚时分还不离开,再敢她出门也不迟。   结果,当天傍晚,娇娇这边就来了人,是前院管事家的婆娘,辗转求到了娇娇这边,为的是替小姑太太求个恩典。   娇娇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恩典可求的,不过也没拦着管事婆娘不让说,只是很快她就后悔了,有些废话果真没必要听。   却说小姑太太早几年嫁人后就怀孕生子了,她长子因着出生早。据说如今已经有八岁了,长什么样儿不知道,品性如何也不知道。这是因为娇娇一直就没关心过小姑太太夫家那头的事儿。   小姑太太要求的恩典是,替长子求娶他们魏家长房的庶出三姑娘。   说实话,娇娇惊呆了。   三姑娘只比锦娘小了两个月,其实光看她的生辰就知道是什么回事儿。无非就是罗氏怀孕期间没法伺候魏大老爷,从自己的丫鬟里挑了个老实忠厚的去伺候老爷。结果,那丫鬟没伺候几次就怀孕了,足月生下来一个女儿,便是那庶出的三姑娘。   那丫鬟很老实,罗氏这点眼光还是有的,之后因着生女有功,就提拔成了通房,也有自己的屋子,跟前还有俩伺候的人。三姑娘原是叫那通房自己养着的,后来大一些了,就同二房的嫡女一起搬到了绣楼里,跟前也是有嬷嬷和丫鬟伺候着的。   如今,三姑娘已经十七了,要不然罗氏也不会着急起来。说到底,不在意跟故意刻薄是俩码事儿,再说了,得到娘家父兄看重的嫡女哪怕略晚嫁一些也无妨,可庶女就不同了,一旦年纪大了,本就不好说亲的只会愈发的难嫁,误了终身的也不是没有。   最怕的,还是嫡母疏忽大意之下,没意识到庶女的年岁大了,等发觉时已经晚了,急吼吼的随便寻个人家发嫁了,往后的日子能好才怪。   可再怎么样,已经十七岁的三姑娘,跟小姑太太那八岁的长子也搭不到一块儿去?   初时,娇娇还以为听岔了,问道:“梁家还有旁的亲眷?”   管事婆娘一脸的尴尬,她原是不想传这个话的,可因着她男人曾受了老太太不少恩惠,如今小姑太太哭着求上门来,又说成不成都行,只哀求她帮着传个话,她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寻少奶奶。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梁家就算有几门穷亲戚好了,如今他们自身也穷了,谁还愿意同他们来往?只遣散了奴仆,全家搬到了城北那头,买了个极小的一进院子,磕磕碰碰的过起了苦日子。   真要说苦也不尽然,别看府城这般繁华,穷人家的日子是富户想象不出来的。很多穷人根本就没有能力置办房屋,多的是赁屋子住的人家,还有就是一个小小的一进院落里,杂七杂八的住了好几户人家。   像梁家这般的,城里有自己的院子住,城外有最后的祭田,手里捏着银子,还有闲钱雇佣婆子干些粗活,一日三餐不光管饱,时常还能见到荤腥的……   这不叫穷日子,这是很多穷人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   可小姑太太真的受不了,哪怕家里有雇人干粗活儿,那细致活儿怎么办?谁替她铺床叠被?贴身的小袄哪个来洗?还有她平日里的发式妆面怎么办?就连她要喝口茶还得自己去灶间舀水……   生活正向她张牙舞爪,展现出最艰辛的一面。   这个时候,她想到了魏家这边。   魏家很多事情都是循着先例来着,极少会违反。就说嫁妆好了,公中这头,一贯都是嫡女给两万嫁妆银,庶女给五千。当然,最后嫡女必是比这个数目更多的,毕竟有亲爹娘、哥嫂帮着添妆。可就算庶女好了,起码也有五千两银子啊!   那可是足足五千两啊!!   穷怕了的小姑太太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瞄准的就是长房那庶出三姑娘的嫁妆银子。   而且以罗氏的性子,哪怕再怎么漠视庶女,多少还是会添一些的。罗氏是嫡母,她的添妆若是少了也不像话,估摸着起码也会给个五百两的,或者拿同等值的东西代替。   还真别说,小姑太太猜得半点儿不错,唯一没算到的是,魏家这边已经帮三姑娘相看好了,帮着保媒拉纤的还不是别人,正是魏家的大姑太太。   ……   娇娇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一个十七,一个八岁,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古时也有大媳妇……”管事婆娘喃喃的开了口,不过没等娇娇发话就自动自发的闭了嘴。   大媳妇有啊,那是童养媳!最好寻个比自己儿子大上个七八岁乃至十岁的媳妇,既能帮着带孩子,又能给家里干活,回头年岁大了直接成亲,还省了一笔聘礼钱。   穷人家嫁女又没嫁妆的,给身新衣裳都算是好的了,倒是收聘礼绝不手软,甚至还有多要钱将闺女半卖半嫁了的。   问题是,这种事情魏家能干???   怕是失了智了。   娇娇难得动了气,冷冷的道:“告诉她,以后不准再上门。再有一次,便是老爷、太太忍了,我也绝不会姑息她,她只怕是忘了我娘家一门官老爷?”   管事婆娘吓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浑身都在发抖。这回倒是不用娇娇再开口了,自有人将她拽出去,拖到一旁连恐带吓了一番,保证就算将来小姑太太还敢登门拜访,也再没人敢往后宅送信儿了。   就算是富户人家的下人,也怕官老爷。   当然,这事儿娇娇也没瞒着家里,当晚她就告诉了魏大少,次日则是又告诉了罗氏和锦娘。   众人都是一副惊呆了的模样,不敢想有人为了钱能做到这个份上。   可转念一想,有些人为了钱还能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情来呢,只是替长子求娶娘家侄女,似乎也没那么夸张。   大概是? 第72章   这世间的事儿,原就讲究一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莫说娇娇本也没想过要替小姑太太遮掩一二,就算她想这么干,当时前院那管事婆娘过来时,她那屋里伺候的人也不少,根本就是想瞒都瞒不住的。   而另一边,罗氏因着太过于震撼,回头就告知了她夫君魏大老爷。   本来嘛,因着三姑娘是庶出,根本就不是从罗氏肚子里出来的,罗氏犯不着多心疼她。因此听了这话,罗氏更多的是被小姑太太的厚脸皮给惊到,又听闻娇娇下令不许小姑太太再上门,想着多少还是要解释一下,这家里的其他人肯定无所谓,但身为亲哥哥的魏大老爷呢?   事实证明,魏大老爷被气得不轻。   三姑娘不是罗氏亲生的,可她是魏大老爷的亲生骨肉啊!   哪怕人心都是偏着的,魏大老爷明显更心疼嫡出的几个儿女,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由着外人作践自己的骨肉。至于那个所谓的外人是他的嫡亲妹子?兄妹俩的年岁差得太多了,别说本身也没太多的感情,就算还剩一些好了,也被这三番两次的不要脸给磨没了。   一方面,魏大老爷让罗氏令家里人别再提这桩事儿,另一方面,他直接出手教训了妹子一家。   恃强凌弱的事情在哪儿都难以避免,只是正常情况下,哪怕互相之间不亲近,到底念着是亲戚,怎么也不会太过分的。可这一次却是意外了,魏大老爷铁了心要教训他那个不知好歹的妹妹。而且他并不想让亲家背这个黑锅,言明了是他所为。   “当年老太爷心疼你,这才眼巴巴的替你择了如今这门‘好亲事’。我也是为人父的,当年没办法护住我的钰娘,哪怕她如今过得好好的,这些年来吃的苦却也不是假的。你以为,我还会让你继续折辱我的女儿?哪怕她是个庶出的,那也比你金贵千百倍!”   梁家已经败落了,他们家的亲眷本身也不多,主要还是以穷亲戚为主。原先家里富贵时,攀附他们家的人倒是不少,可树倒猢狲散,隔了大半年后,莫说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了,竟是连做做样子的人都没了。   魏大老爷也没太过份,却一样给梁家造成了致命打击。   尤其是对小姑太太的。   没多久,就听闻梁家辞退了帮着做粗活的婆子,由小姑太太全盘接手。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   这事儿,其实也传到了魏三姑娘耳中,不过等她知晓时,事情早已尘埃落地。要说气恼肯定是有的,大动肝火却是没必要了,尤其锦娘的婚事近在眼前,接下来就该轮到她了,与其为了不重要的人火大,不如趁着还在娘家,能多讨教一些是一些。   三姑娘倒是清醒得很,这也多亏了罗氏十几年来如一日的漠视,让她很小就知道自己跟前头两个姐姐是不一样的。也因此,她从不任性,也不会去奢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个性也偏温顺乖巧,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将日子过好。   得了空,三姑娘还会往东院去,不求别的,只盼着能多学些东西。   初听这话时,娇娇再一次惊呆了,其震惊程度不亚于先前小姑太太亲自上门替儿子求娶三姑娘。   来、来求教她?   还想跟她多学点儿东西?   娇娇偏过头看向丁嬷嬷,却见后者已经震惊到快把眼珠子瞪出来的地步了,当下心里一囧,想了想后索性道:“你这想法倒是不错,只是如今我忙着,不如让丁嬷嬷教教你?丁嬷嬷原是我娘家嫡母跟前伺候的老人了,最是精通各种规矩。”   丁嬷嬷回过神来之时,愕然发现自己被遣走了,第一反应就是娇娇使诈,想调开她好敞开肚子大吃大喝。   娇娇:……   呵呵,叫你猜对了哟~   结果没隔两日,罗氏也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个事儿,忙急急的跟娇娇借人:“锦娘要嫁的那江家,长房长媳不就是你娘家堂妹吗?你也借个人予我,好让我知晓你娘家那头的规矩,多教教锦娘。”   娇娇很想提醒罗氏,冯府的女儿嫁出去后,那也是行的夫家规矩,没的将娘家规矩带到夫家那头去的。不过,瞧着罗氏也是真心急,她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思量了一下后,叫回了丁嬷嬷。   丁嬷嬷才是她娘家嫡母秦氏跟前的老人,还是专门经过训练的教养嬷嬷,也亏得是秦氏一直没生女儿,不然绝不会便宜了娇娇。反而在娇娇跟前伺候的张嬷嬷,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嬷嬷,房中事倒是管的了,可旁的确实差了一些。   锦娘嫁的毕竟是官宦人家,规矩之类的,必是比商户要高。况且,人本来就是分亲疏远近的,将丁嬷嬷召唤后,娇娇就让她去了锦娘屋里,直到锦娘嫁人。   至于三姑娘那头,娇娇又另外使了个人给她,而知晓了前因后果的罗氏也对她所有补偿。   三姑娘喜出望外。   比起那些可有可无的教导,娘家嫡母对她的补偿才更为重要。其实,就算没的补偿也无妨,她是庶女,夫家远不如娘家,自是乐得同娘家处得更好一些。   就是,锦娘在待嫁的日子里,倒了天大的霉。   丁嬷嬷是什么人?哪怕过去了好几年,娇娇回忆起那段苦日子,都忍不住瑟瑟发抖。当年也是因为秦氏最后放弃了,要不然保不准最后的结局会不会是俩人互相伤害至死了。   可罗氏不是秦氏啊!   秦氏就算再怎么为娇娇打算,跟亲生母亲还是有所不同的。再说冯家的门第高,娇娇的身份又特殊,注定是绝对不可能高嫁的。如此一来,就算规矩差一点儿也无妨,只要别被休回来就成了。   底线不同,要求自然也就不同了。   罗氏满脑子都是长女魏钰娘这些年来多吃的那些苦,深以为这些事儿除了当年老太爷和小姑太太造孽外,自己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因此,她将对锦娘的满腔疼爱都化成了疾风暴雨,誓要令锦娘在出嫁前将一切的经验教训都吃透了。   锦娘惨啊,简直就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当真是凄惨绝伦。   这直接导致,越临近锦娘出嫁的日子,她就表现得越是高兴。娇娇看她那样儿,估摸着等真的出嫁了,她一定不带伤心难过的。   只是,还没等到锦娘出嫁的日子,倒是把三年一度的乡试给盼来了。   娇娇的娘家也好,夫家也罢,其实都不在乎这个。   冯府那头是因为是世家大族,走仕途的人不少,但没多少人是真的科举出仕的。这主要是因为本朝为官不仅仅只有科举一条道,同时也有举荐制度,那些世家大族多是走的举荐路线,少有真的走科举的。若真有去科举的,多半也是把握十足,想着为世家正名。   魏家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是商户,儿孙们虽说也是打小入家塾的,但从没有想过要走仕途。莫说乡试了,怕是考秀才都够呛。   只这般,哪怕人人都知晓今年是科举年,也没人在乎这些。事实上,比起科举年,大家更在意的,是头一年的国孝过去了,很多方面已经逐渐放开了。   娇娇冷不丁想起来时,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上辈子的好胖友。   她依稀记得,就是闹疫病的这一年,她好胖友俞秋娘的亲大哥俞承嗣带病上考场,因着这一届缺考无数,愣是让他考上了举人,只是更进一步却是不可能了,因此俞承嗣是托了人谋了个县衙门的缺,具体是什么娇娇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之后是成了县太爷的。   兴许是时间隔得太长了,莫说是上辈子的那些事情了,便是她来府城的事情,都显得格外得久远了。   偏这时,锦娘因着罗氏的高压政策,几乎快要给整崩溃了,哭着来跟娇娇求救。   娇娇被拉出了回忆,思量了一番,决定跟罗氏商量商量,一起去郊外的庄子里小住一段时日。她的陪嫁里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庄子,肯定不是专门供富人取乐度假的庄子,不过肯定也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她要嫁的江家是官宦人家,只怕回头找不到什么机会去外头玩了。正好我的嫁妆庄子离得也不算远,好叫她稍微松快松快,免得真给憋坏了。”   罗氏权衡再三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彼时,秋老虎已至,哪怕没盛夏时分那般炎热,可也叫人心烦意乱的,着实不好受。   于是,迟来的避暑之旅就这般成行了。   就是,不光是娇娇和锦娘,罗氏也跟着走了,还顺便将庶出的三姑娘一并带走了,毕竟来年要出嫁的人可不止锦娘一个。见状,娇娇索性提议一并唤上隔房的女眷,也就是已经分出去单过的二房。   去的是娇娇的陪嫁庄子,她都不介意,罗氏更不会介意了。哪怕罗氏以前嫌弃二房那弟媳愚蠢透顶,但如今已经分家将近一年光景了,她还真就没那么嫌弃了。   这下,等于是娘子军全跑了,只留下可怜兮兮的魏大老爷和魏大少报团取暖。   郊外的庄子那头,因着提前派人过去通知了,倒也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庄头特地将自家房子挪了出来,里里外外的仔细收拾过了,还怕秋日里蚊虫多,特地让人在每个屋点了艾草熏了一遍。又特地留了自家婆娘和儿媳、闺女,想着哪怕不能贴身伺候,也能帮着跑跑腿。   说起来,那虽是娇娇的陪嫁庄子,实则她压根就没去瞧过哪怕一回。好在,她嫡母秦氏是个仔细人,当初买下庄子时,是派了人掌眼的,因此那庄子各处都不错,谈不上奢华,但的确极有乡间野趣。   一行人分坐成两辆马车,前往了城郊的庄子。   虽说庄子离府城不算特别远,但她们乘坐的马车也不可能疾驰赶路,因此还是在路上耽搁了近一天工夫。大清早就出发了的,这才堪堪在日落前赶到了庄子上。   庄子很美,对于长期处于后宅那片小天地的女眷们来说,哪怕只是一片泛黄的庄稼地都显得无比生动。   而娇娇,却仿佛再度回到了曾经的下河村里,即便两者其实并无太多相似之处,还是勾起了她久远的回忆。   真的……真的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站在高处往田间地里眺望时,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犹记得她曾经的家也在一处地势略高的院坝上,她时常站在院门口眺望前头的两条乡间小径。   一条通往村口,她爹每次都是从小径的末端往上头走,一直走到高处院坝上,才算是真正的回了家。另一条却是通往与他们家相隔不远的六婶子家,每次她爹不在家的时候,她有什么事儿就会站在院坝上高喊一声,没多久就能看到六婶子笑盈盈的跑过来问她有什么事儿……   庄子跟村子差别必然是很大的,且不说整个地形地貌都截然不同,光是里头的人数就差别极大。   娇娇的这个陪嫁庄子主要是田产多,足足有近两百亩,其中好田都占了一多半,且地势很是平整,规划得也很妥帖。不过,庄上的庄户却是不多,毕竟正常的村子多半是一年到头混个温暖就不错了,可这种归属于个人的庄子却是依着劳动能力来的,因此整个庄子不过才二十来户的人家。   可不管怎么说,庄子里的风景终究跟府城截然不同,哪怕不能说像极了下河村,起码还是有些许的相似之处。   娇娇原本是磨不过锦娘的哀求,带她出来散散心放松一下。没曾想,真的到了庄子上后,舍不得离开的那个变成了她。   当然,锦娘她们几个未嫁的姑娘也是很高兴的。因为是陪嫁庄子,里头的庄户俱是倚靠娇娇活的,庄头一声令下,没一个敢乱来的,倒是庄头挑了几个伶俐的姑娘,连带他闺女一起,陪着主家的姑娘们在庄上玩乐。   娇娇作为已婚的妇人,加之她又沉浸在回忆里,倒是不曾跟着一道儿胡闹。至于罗氏和二太太妯娌两个,原先没分家时天天碰面,如今分家也有大半年了,冷不丁的撞在一起,反倒是处得比之前更和睦了。   庄上的日子过得极快,感觉日升日落的,转眼便是一天。又因着庄子离府城其实并不算远,若是快马加鞭的话,半天都够一个来回的了,临时有什么想要的,很快就能带来。   这下,不光是娇娇了,其他人也开始乐不思蜀起来。   可再怎么着,终有回家的那日。   到了离开之时,娇娇是满心的不舍,比之锦娘她们更加明显。   罗氏看了极是纳闷,她还是没怀疑娇娇曾经就是生活在类似的地方,只是认为娇娇贪恋乡间风光,见状,她只劝道:“你若喜欢这儿,回头让鸿哥儿再带来你呗。咱们家是商户,规矩本就比不得官宦人家,况且这里是你的陪嫁庄子,闲来逛逛也使得。在城里待惯了,冷不丁的来到这种地方,确实挺有意思的。”   尽管罗氏根本就不知道前因后果,可她这番话却是很好的宽慰了娇娇。   娇娇其实也明白,她舍不得的根本就不是这个陪嫁庄子,而是透过庄子看到的故乡下河村……   去了一趟庄子,回府后,娇娇反而有些恹恹的,明明已经熬过了秋老虎,天气逐渐凉快下来了,倒不至于很冷,只是早晚略有些凉意,白日里还是很舒坦的。可就这么着,娇娇忽的就食不下咽了。   丁嬷嬷吓坏了!   锦娘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来年开春。又因着先前去了一趟庄子,罗氏深以为对锦娘太松快了,特地加强了规矩教导。丁嬷嬷正忙活着呢,无意间听说娇娇最近几日吃得很少,顿时惊恐万状。   别的方面暂且不提,光说胃口好了,丁嬷嬷深以为天塌下来都不会影响娇娇的胃口。想想也没错,寻常人胃口最不好的盛夏时分,娇娇都是吃嘛嘛香的,眼见深秋到了,甭管从哪个角度来说,秋冬季节理应是胃口最好的时候才对。   结果,娇娇徒然间没了胃口???   联想到几年前,娇娇还未出阁时,不过就是缩减了两天吃食,她就差点儿真给饿死了,还在春日诗社上活像个饿死鬼投胎一般,一个人就干掉了好几碟子的点心,丁嬷嬷这心哟,瞬间拔凉拔凉的。   当下,她也顾不得替娇娇隐瞒,径直请求罗氏给娇娇请大夫,为了引起重视,她还挑了几件不那么丢人的事情,以最简单的言语告知了罗氏。   罗氏:……   她完全不知道娇娇还有这种黑历史。   其实,罗氏不知情才是对的。毕竟,娇娇其实在得知了自己真实的身世后,因着无法接受事实,已经暴瘦了几十斤。等到了冯府后,哪怕后面秦氏彻底放弃了她,那也不可以由着她大吃大喝。因此,等娇娇嫁到魏家时,她那身形顶多也就是比其他的千金小姐略微丰腴一些。   真要算起来,罗氏比她更为富态,毕竟生过孩子跟没生过孩子差别还是很大的,再说罗氏都这么大年岁了,根本不可能跟十几二十岁的女子相比。   “太太,您要相信老奴,少奶奶她哪怕心情再怎么不佳,都不会影响她的胃口。这么说,她连吃饭都不香了,甚至连点心都不碰了,一定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拜丁嬷嬷这番言语所赐,一个时辰后,大夫就上门了。   娇娇目瞪口呆。   魏家其实原本就有请平安脉的习惯,尤其前段时日,府城周边有两个县闹了疫病,平安脉更是从三五天一次,变成了隔天一次。可这不是才从庄子上回来吗?罗氏还没想起平安脉这回事儿,就被丁嬷嬷那夸张到了极致的说法唬得一愣一愣的。   明明不过就是胃口欠佳而已,可就丁嬷嬷那说辞,就好似娇娇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随时随地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似的,吓死个人了。   结果,大夫一诊脉……   “恭喜太太,少奶奶这是喜脉。”   哦,懂了,原来不是娇娇病得快要咽气了,而是她怀了啊!   刚松了一口气的罗氏,旋即差点儿没提上气来:“喜、喜脉?”   惊喜来得太突然,好在算下来,娇娇怀上时,已经出去了头一年国孝。当然,无论是娇娇还是魏大少,本身就很注意这个,绝不会违了规矩。   罗氏自是很高兴,忙急急的唤人看赏,又命人去通知魏大老爷和魏大少。   锦娘比罗氏还要高兴,她想着嫂子怀孕了,甭管怎么说,作为嫂子跟前的第一人,丁嬷嬷是必定要回东院贴身伺候的,她可算是逃过了一劫。假如幸运的话,甚至不光是丁嬷嬷没空管她了,就连罗氏都极有可能变心,那她可真是活过来了。   谢天谢地谢谢哥啊!   比起这俩,娇娇是真的懵了。   她怀孕了……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总觉得来年又可以看到自己胖成个球的样子了。   我,冯月娇,胖若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接下来番外会不定时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