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不如开酒馆》 作者:女神踩过的地板 文案: 一个靠做酒做成修真/世界第一大势力的女人。 ——摘自《白芙蓉传》 沙雕设定,女主敛财养妖兽为生,不修仙,玄幻商战。 女主:嘴炮奸商,三观奇葩,一只凡人。 男主:阴沉多疑,口嫌体正直,一头神兽。 1,事业线主,感情线辅辅辅…… 2,作者有剧情已定癌,不喜者请互相放过。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重生 商战 主角:白芙蓉 ┃ 配角:阴三峤,陈玄商,李不咎,姬霜,白福贵 ┃ 其它:酒文化 第1章 名酒出世 修仙真是一件沙雕事儿。 就算捅破天去,也不能改变它匮乏无味的本质。 所以我不修仙,我只激情赚钱。 ——白芙蓉 修真界,燕云十三州,大黑森林外围。 清晨,日光穿过林间薄雾,浮成金光雾海,伴着鸟鸣和人声,迸发勃勃生机。 十三州一年一度的酒市在今日拉开帷幕,透出内里浓烈的酒香。 石台上摞着酒罐子,陶土碗被擦得干干净净,风卷林啸,隐约酒香飘来。 白芙蓉将酒坛抬上石台,汗水从额角淌下,她卷卷脏袖子擦额头,叉腰望着周遭林海莽原。 燕云十三州,十三州连山,三山交汇处,黑暗大森林。 黑森林,三不管,龙蛇混杂,人潮涌涌。 三不管之地比不得仙魔妖核心地带大城池的繁华,这热闹酒市竟也找不出个砖瓦累就的阁子展位,全是烂草棚子,晨风吹过黑森林,草叶皮子黏在棚子顶,哗啦哗啦响。 酒坛子没启封,黄泥干在口子上,白芙蓉抠抠泥封,心中啧啧称奇。 有意思,这不起眼的湖泥闭气发酵,竟有如此奇效。 回忆着上辈子家乡星球的科技酿酒法,白芙蓉心底承认,地球老祖宗还真是穷山恶水有奇招。 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 时空改变,历史更迭,不变的是对美酒的追求,和那蕴含在清澈液体中千万年精神的传承。 张婶看白芙蓉盯着酒坛发愣,揪揪她的包子头,提醒她赶紧把酒碗摆好,得到小姑娘一个萌叽叽笑容。 像只小动物,可爱极了。 瞧她满头黑色小卷毛炸炸,灰绿眼仁晶晶亮,嘴巴一咧,声音脆甜道:“谢谢婶儿!” “没啥,我酿的酒少,碗还带的多,先紧着婶儿你们用就行呀!” 张婶儿被白芙蓉笑得心软,心中怜惜她孤零零一个怪可怜,“这丫头,嘴真甜。” 随即拍拍白芙蓉的呆毛,帮着她一起摆碗。 长长一溜儿摊子过去,最那头的白家酒铺历史最久,名声最响亮,今年已经雇上了仙修作为辅酒师,利用修真者精炼过的仙力酿酒发酵,这会儿白老大正满脸笑菊花地应付着同行人的奉承。 “哪里哪里,都是张仙人帮着老朽做的糟。” “客气客气,得了名头一定请大家开坛尝三年原浆!” 张仙人抱剑立在一旁,高冷白莲花状,白芙蓉摸扯扯包子头,心中咋都想不出来这高冷的仙修光着脚丫子做酒糟是个什么样子。 白芙蓉:可能是从脚丫缝里漏脚气,哦不是,漏仙气吧。 张仙人觉察到生人刺探,目光如炬回瞪过去,威力赫赫。 白芙蓉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跟个招财猫似的,眉眼圆圆。 张仙人:“…” 有点可爱。 高贵冷漠的张仙人胡子尖儿一抖,收回眼神,不动如山。 见此,白芙蓉笑得嗤嗤响,跟那跑风猪皮泡似的。 这异世界真是古怪又无趣儿,人人不想着为种族谋利进取荣耀宇宙,只想着能成为人上人仙上仙,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大道,为此分裂天下,门派势力林立,不吃喝不享乐,唯独爱喝点干巴巴的酒,还酿的贼难喝。 白芙蓉:没出息。 时间推移,居住在附近的散修零零散散来到酒市,他们有的华服佩剑,有的落魄颓败,但无一例外,都怀着对于美酒的忠诚和热爱。 爱酒,是这修真界推崇修炼不重物质之余,唯一的风俗。 白老大的“金光地”得到众人交口称赞。 “白老倌儿啊,你家这金光地今年酿的真是不错啊!入口冲,回味儿却带着点甘啊!” “别废话啊,报个价吧。” “兄台莫急,买东西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几个散修冷着脸对话,意思含混,面上撕逼不可开交,外层没修为的凡人百姓见此小声嘀咕,看来这白家的酒当真如前段日子吹嘘的那般,有开拓筋骨之效。 不然为啥这些上神个个说话跟乌眼鸡贼似的? 张婶也是砸着舌头和白芙蓉絮叨,这请了仙人做出来的酒就是不一样。 “说不准,豫州的仙儿酒就要从咱们黑森林出来了。” 张婶叹口气,口吻透着羡慕。 白芙蓉转转眼睛,眨眼窜进了人堆中,张婶哎一声没拉住,只得帮白芙蓉看着酒铺子。 白芙蓉的石台上只摆着寥寥三坛酒,容器体量不大,泥封起了一层,张婶儿好奇撑眼皮往里面瞅了瞅。 几缕光线落入,荡起清澈的波纹。 不是无色酒液。 张婶儿:“……” 张婶儿瞪大了眼睛,心中惊讶。 “乖乖咧。”老大娘低声念叨,赶紧帮白芙蓉帮酒坛子盖好,心中不免对白芙蓉这孤零小姑娘起来了好奇。 三个月前,正值黑森林北面妖界雁荡山的兽潮爆发,妖兽们从北面山上奔下,如山洪过境,望月而啸,引得大地震动。 丰沛的妖力萦绕在冷空气中,元婴期以下的修士,要没个灵宝护体,吸上一口这空气,就足够爆体而亡。 黑森林周遭居民们早早按着时令,躲进了邻近郡县,等着兽潮过去“狼月”东归,再回到黑森林老家。 然而,今年却没成想,兽潮后,从那漆黑危险的森林里,走出来一个小姑娘。 瞧她细瘦伶仃身量不高,穿着一身古怪的灰衣服,脸脏的跟煤球似的,笑起来一口白牙晃人眼。 黑森林人:“……” 莫不是早年被妖兽捡走的傻崽子吧。 长到这十几岁,真不容易。 当时有人壮着胆子冲白芙蓉喊了一声,顿时白芙蓉笑容更大,这毫无疑问坚定了人们心中这丫头智商有点问题的印象,不由得更怜悯了。 从此,时不时,有人给白芙蓉投喂东西,预防她饿死,给她人间的温暖。 白芙蓉:…… 黑森林边上都是生活动荡的人家,指不定是三界那个旮旯地方的人,跑到这三不管的乱地方生活,谁还没个苦衷?所以白芙蓉的融入倒是没废多大功夫,百家饭更是日日蹭。 白老大白昌平忙着给酒客盛酒,一钱一两的酒,比往年的金光地贵了一倍,却依旧卖的火热。 张滇冷眼盯着雇主,抱着剑装门神,懒得搭理这些争抢凡酒的土货。 这酒哪来的什么开拓筋骨之效? 多不过是点火烧穿肠的爽感罢了。 伐筋洗髓的酒要真这么容易做出来,他一个清天门的修士至于跑到这燕云十三州活受罪吗? 娘的,这地界空气里都是妖兽恶心的腥臭味儿。 张仙人心中吐槽,伸手如电,执住了一只伸到酒台上的爪子。 “要喝就正经接过酒家的碗,偷摸算什么。” 张滇低头盯着白芙蓉,冷冰冰道。 白芙蓉嘿嘿笑: “可是仙人,我已经喝完了。” 张滇刚想张口说不可能,我一直看着呢,却见白芙蓉明晃晃地摇摇另一只手中的酒碗,碗底还流淌着一点酒底。 张滇:“…” 张滇眼皮一跳:“罢了,把碗放回去。” 白昌平看到这边赶紧拉住张滇,和缓道:“仙人别放在心上,这是我们镇子上的芙蓉丫头,冒犯了仙人实在是对不住。” 张滇:“…” 这老头子到底明不明事理? 老子是帮他! 张仙人被这事情古怪的逻辑憋住了,端着冰山脸不说话。 白芙蓉这边谢过白昌平老爷子,一边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认真道:“白爷爷,我刚才喝了金光地,我给你说…” 白昌平看着白芙蓉,就想到了自己家小子几年前的模样,也是一样的软糯可爱——呵,虽然现在就是个泼皮魔王——想当初芙蓉丫头刚来黑森林时,白昌平还接济过她呢,他凑过耳朵来听白芙蓉讲:“爷爷,下次做金光地的时候,加点海麻叶会好一点。” 白芙蓉轻声道。 老爷子一怔,心中却豁然开朗。 是了是了,金光地一直一来都是白家的招牌,味道甘甜,却也有着后味绵软无力的缺点。 若是加了海麻等辛辣之物… 妙哇,妙哇! 白昌平一时间眼神发亮,脸色涨红,连身后酒客们呼喊都听不到了,满心满眼都是金光地新的酒方子。 白芙蓉见此,心中微笑。 她一身所会所学,很多都是上辈子去了学校出入星际而习得,却唯独这酿酒的手艺,是家乡九泉佳酿星纵横宇宙的本事。 仙修的五感远强于凡人,方才的对话张滇听的清楚,他居高临下望着白芙蓉,心中思量,不想白芙蓉抬头展颜一笑,对他周身气场视若无睹。 张滇顿了顿,朝白芙蓉的酒摊子走去。 张婶儿没想到半天不来人,一来就来了个大人物,赶紧摆酒碗招呼白芙蓉回来。 张滇抬手制止,手指一挑启开了黄褐色泥封,酒液被他悬空一抓,空中塑形如涌泉落入了一旁的酒碗中。 这一手出神入化的仙力控制引得周围不少散修叫好,张滇没回应,他审视着碗中的酒。 是绿色。 透着浅浅的光,衬着土色的碗沿,更显清澈。 白芙蓉从那边走过来,认真介绍道: “这是竹叶青。” “仙人,请品尝。” 张滇纵然心中对这古怪丫头没甚好感,却依旧持礼节揽袖道一句“谢店家。”随后抬手掩嘴,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味冲,却怪异的挟裹着一股子清淡,如碧翠林间吹来的浩荡山风,鼓荡起衣袖,吹的人透心清凉。 冰凉酒液滚滚入喉,回味甘甜,如冰,却带着火焰般的野蛮,撕扯开感官,将人从迎面吹山风,带入了那空旷竹林间。 这味道,这味道! 老子这几十年,真是白活了! 张滇:“……” 张滇忍不住咳嗽起来,脸色涨红,周围散修们好奇的盯着这边,却见他连句话都来不及说,下手又舀出一海碗,作势又要三两口喝干。 …这看上去,是好喝的意思? 白芙蓉嘻嘻嘻笑着,手上却功夫惊人地一巴掌拍上了泥封,说道:“仙人仙人,三钱一两噢。” 周围散修:“…” 日,抢钱吧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啦! 感谢每一位愿意点进酒馆儿的小天使! 女主上辈子是星际人,职业为机械师,搞物理改造做大炮的那种,技艺高超,打通整条科技制造产业链,接受过人体改造。 家乡九泉佳酿星,全星球的人都会做酒,祖传高科技手艺嘻嘻,美酒盛名满宇宙。 作者是【穿越无理由】党,就是穿了,嘿。 修仙背景真不好写,私设如山emmm全文背景为架空唐朝灭亡后,非五代十国,不要在意现实中的唐宋时间轴,也不要在意文中一些不会在唐朝出现的东西……因为我都会瞎掰的,掰的非常扯,架空架空,大家图个乐呵瞎看笑笑就好啦。 看文呢,就是图个开心啦,剧情胡诌让您看着不顺眼的话,请点叉。 作者是个沙雕暴脾气,真的,和沙雕对喷伤身体,划不来的(滑稽)。 祝宝宝们看的开心呦~~~ 第2章 奇效 三个月前—— 一生零落没甚牵绊的人,对于生死的看法总会与常人迥异。 白芙蓉就是这样的人。 她不恋生,也不畏死。 上辈子从星际落雁大学毕业,驻守在宇宙海最危险的星域,后期应上层号召参与人体改造,成为免疫物理伤害的异化人时——她也没大感想。 死亡是微末伤害的累加,在新星球气候未明的情况下,白芙蓉所在分队前往构筑防御工事,吸入过多毒气后,全队死伤惨重。 合上眼睛之前,白芙蓉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狗日的人体改造计划,鸡儿贵还防不了毒。 妈的,下次不搞了。 然而,再一睁眼就是茂密的森林,星空晴朗,蛙声在耳畔。 满眼景观自然原生态,落后而陌生。 白芙蓉拽拽自己肥了两圈的军服袖子,发觉手腕上十八岁搓火摔狗啃屎时的伤疤不见了。 草坪,森林,湖泊,星海。 一只兔子从脚边跑过,抬头瞅一眼白芙蓉,眼神充满了灵动鄙视。 白芙蓉:“……” 她出手如电,提着耳朵将兔子拔起来,摸着肚子笑嘻嘻道:“哎呦,是只母的。” “正好,宰了吃说不准买一赠一。” 兔子三瓣嘴动了动,红眼睛中浮现出了惊恐。 这丰沛感情几乎让白。杂食动物。芙蓉以为自己抓了一个人,并打算进行戕害同类等人神共愤的恶事。 她从暗袋里拔出锶金短刀,冲着兔子脖颈缓慢靠近。 果不其然,兔子红眼睛中惊恐之色愈发浓重,眼泪吧嗒吧嗒掉,打湿了白芙蓉的手指。 它开始拼命挣扎,爪子渗出光芒,却怎么也伤害不了白芙蓉免疫物理伤害的身体。 兔妖:嘤嘤嘤,这个人类不是个没有法力吗? 这兔子是尿了吗? 白芙蓉盯着手指上的水迹,片刻后松开手,兔子噗通一声胖屁股落地,愤愤地踹了她一脚,跳走了。 三十年的见识难以解释此刻所见所闻,白芙蓉觉着此情此景真是让人头秃。 这兔子能逸散特殊能量,前所未见。 这地界看起来落后原生态,前所未见。 这空间……不再任何一张星际图谱中,前所未见。 白机械师: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jpg. 周遭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但这些痕迹又清晰地提醒着白芙蓉,人类已经离开过一段时间了。 不远处树上被飞镖钉着张破纸,白芙蓉靠近小声阅读。 “黑森林的乡亲们!今年兽潮日期已出,大家记得各自找地方躲躲啊!” 白芙蓉:“……” 周遭安静,只剩夜风吹动单薄纸片的声音,呼啦啦作响。 月亮从西天露出血红一线,草坪上淡金星辉陡然染上了微红。 人类离去的痕迹,告示,暗藏危险的森林。 这些线索联系起来,给人的心理暗示糟糕至极。 白芙蓉甩绳子爬上了附近一块高的山石,伏身隐藏。 光亮缓慢爬升,血红狼月御风西来。 白芙蓉屏息趴在山石之上,凝视万兽望月而拜的奇观,心中一万头星际羊驼飞驰而过。 如果这不是我死后被军队人抛尸去了变异星球做花盆土的话,那么,这就是异时空。 死都不让人死消停,跟那老树根狗尿苔似的,衰死了。 作为一个机械师,在毫无机械辅助的情况下,战斗力将远逊于军队中同等级开机甲的还有做幻术建模的,哪怕白芙蓉这个机械师的武技位于同龄机械师的顶端也是不够。 山石之上,白芙蓉心中暗骂,背后汗毛直竖。 一只奶白小老虎软趴趴爬上了山石,张嘴露出小奶牙,红月光照透了猫科动物琥珀色的瞳仁,剔透微亮。 一人一兽对视。 白芙蓉:“……”日。 小脑虎:“……”嘤。 小老虎发出嗷呜一声长啸,结果太激动脖子一甩把自己绊倒了,露出了柔软的粉肚皮。 山石之下,万千妖兽闻声转过了脑袋,黑夜中兽瞳闪动着绿光。 白芙蓉:“……” 白芙蓉心中默念家乡九泉星的祷词,握紧锶金短刀,摁着膝盖慢慢站起来,然后飞起一脚,把小脑虎踢下了山石。 小老虎:“……” 狼月投下红光,草坪似血海,山石如孤舟。 管它什么异世界,也许好也许坏。 无论是家训还是军团队训,它们都教导我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所以我不可能坐以待毙毫不反抗地死去,哪怕这些动物都是魔鬼也不可能。 白少女低头望着嘶吼汇聚而来的妖兽,心道。 来吧,让我看看,到底是星际时代的人体改造厉害,还是你们异世界的妖怪们厉害。 …… …… 三个月后—— 生命的奇迹如毁灭又如新生,看着眼前甩下几颗碎银子,就开始捧着土碗牛饮的张滇,白芙蓉感到发自内心的愉快。 她自己是个不错的机械师,技术好,却不务正业,上辈子喜欢酿酒赚了不少外快,被队长点名批过好几次。 星际人类临浩荡宇宙求生,胸怀远志心存高远,酒就真真儿只是消遣陪衬,可有可无。 却没成想,来到了异世界——修真界,这儿的原住民远远拔高了白芙蓉对于酒的期待。 摩梭着手边的碎银子,白芙蓉勾起嘴角。 这世界,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小钱钱会有的,名声会有的。 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谢谢。 酒液入口味道绵长清凉,落入喉间却如液体火焰,张滇喝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第二碗将尽,他红着眼睛打算拍银子,再来三四五,却被小酒师一把拉住胳膊,从嘴边把酒碗夺了去。 “仙人,摊小酒少,麻烦您少少饮些啊。” 张滇:“……”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可是被一个小姑娘蹩了力? 白芙蓉笑眯眯问道:“仙人,我这酒如何?” 张滇为人傲气却不喜作假:“自是极佳。” 白芙蓉:“当得这小酒市的前三推选不?” 张滇差点脱口而出‘当得第一’,却转脑子思及雇主白老大,改口道:“自是当得。” 那头白老大的酒基本上卖空了,见此白芙蓉嘴角抬高,笑容甜甜冲张滇作揖,“感谢仙人高赞啊。” 张滇还没冷冷谦虚一句客气,就见着这小姑娘转身扯开嗓子叫唤道:“大家都瞧一瞧看一看啊!张大仙儿亲赞‘能得前三’的竹叶青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张大仙人何许人也!扶弱锄强的仙修!威名是大大的厉害!” “新酒出世!三钱一两啊!” 白芙蓉满嘴彩虹屁,吹的嘣嘣响。 张滇:“……” 张仙人陡然一阵脸皮发烧,心中难堪于自己被这样吹捧又忍不住虚荣心。 谁知下一秒酒碗就怼到了鼻子底下,青绿色的酒气味清冽,勾的人想三抽鼻子。 人群乌泱泱朝白芙蓉摊子走来,白芙蓉捧着第三碗酒感谢张滇:“借仙人名头一用,薄酒三碗,不成谢意。” 张滇接过酒碗,看着小姑娘再次一躬到底。 张滇嗤笑一声,憋不住自愎个性就要讽刺出声,却神色一怔。 饮完二碗酒后不过片刻,那酒落肚腹火焰穿肠的爽感还没消褪,却觉着那烈火转温,顺着筋络血管游走,遇山翻山,隐约带来舒缓温热感。 这感觉,像是一锹一锹的松土,翻动着坚硬“死板”多年的土壤。 张滇:“……” 张滇心中震惊,酒碗中还残存不少酒液,他袖一招,收入乾坤袋中,拍下一锭银子,“这碗我要了。” 白芙蓉盯着他。 张滇面不改色回视。 白芙蓉咧嘴:“还有不少碗,仙人还要不?” 张滇:“……” 张大仙儿真是败给这个小丫头了,脑回路清奇。 张仙人也没帮白老大收摊子,白老大酒卖得快,就帮着周围乡亲吆喝。 白芙蓉这边儿人满为患,大家热情高涨的吃了一波“张大仙儿的安利”。 “我的老天爷啊!这啥酒咋这么好喝!” “不行了不行了,这这里面真的有竹叶子味道啊!神了啊!” “你们说…是不是西头那片子竹林?改明儿我也去扒扒。” “老李你还说自己多年尝酒市,少说喝过百种酒呢,哈哈哈瞧你这怂样。” “嚯!这味儿爽快!一冲到脚瞌睡醒啊!” 无修为的凡人自然只是喝的出来这酒好喝的不行—— 而周围的散修中则有不少人,察觉到了和张滇一样讯息。 这竹叶青,竟隐约有开阔经络之感? 这感觉飘飘渺渺,说是做不得准你却感觉到温水浴脉,说是做的准又不是那等痛苦难熬的伐筋洗髓。 一时间,散修们神色各异。 一人道: “嗤,这等好酒竟给这些凡人糟蹋了。” 旁边顿时有人讥讽他: “说的好啊,有本事你去抢啊。” 那人顿时不说话了。 黑森林不比其他和乐城镇,这里凡修混杂,世道糟乱,隔三岔五出个杀人事件,居于此的人也是擅武者居多。俗语说乱拳打死老师傅,穷山恶水出刁民,在这地界敢抢东西的莽瓜子估计能被薅成秃子磋磨死。 黑地方,自然有黑地方的规矩,老老实实喝酒,老老实实评奇人。 白芙蓉就是今年酒市的奇人。 酒市前三,代表着此酒有着极高的品质,绝佳的口味,很可能会被这镇子所属的十三州之一,豫州上头选走,作为一年年小仙童选拔进入修真门派的洗髓酒。 今年正好是仙界大派清天门三年一次的开山礼,各家小仙童摩拳擦掌,各地名酒跃跃欲试。 被豫州酒评司选走代表着什么? 普通酒师:名气,酒师的尊严,眼界,此生无憾。 白芙蓉:钱,谢谢。 被清天门选走代表什么? 普通酒师:通行仙魔妖三界的声望,成为豫州的象征,是无上的荣耀,光宗耀祖! 白芙蓉:钱,谢谢。 至于竹叶青? 白芙蓉就拿出来了三坛,最多小二十碗,来得早喝的着就呜呼哀哉的舔碗底儿回味,来得晚喝不着的就唉唉叹气自认倒霉。 白芙蓉面对着一众人要求明日多酿几坛的要求,笑嘻嘻不说话,收了银子,帮张婶儿卖酒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第二章送到! 女主日后混在修真界的籍贯就是豫州黑森林人了。 目前频率为一天一章嘻嘻,应该是早上发,如果有变动,作话说明。 发到三万字的话,就申榜,有榜再更新! 第3章 神兽 每年酒市都会有官差考核写风评,最后呈递给管理这地界儿的州郡,轮流评选推广向整个修真界的“潜力股”。 比方说沧州的龙头醉,雍州的倾江南,等等。 白芙蓉所在的落月镇因最靠近黑森林中心的落月湖而得名——当然了,这个所谓“最靠近”之说,直线距离依旧超过八百里——今年的十三州酒市,又到了统一呈递考评金贴之时。 其实,豫州酒评司很不想搭理落月镇。 每年考评落月镇酒市都是司里新人的活计,别名儿“新人渡劫任务”。 落月镇:“好气哦。” 黑森林穷,拿不着回扣,路费那仨瓜俩子儿还得自己贴。 黑森林险,指不定兽潮“回暖”被你赶上了,妖兽把你做人干儿,香飘十里。 黑森林…唉黑森林奇,好酒方子很多,却人不杰地不灵,水土一般做不出顶级好酒,还不愿意让渡秘方,偏说黑森林镇子内部团结的紧——三年前一豫州酒评司小年轻儿动了点歪心思,想低价买了白老大家的金光地酒方,再去仙界高价卖了,被白老大看了出来—— 白天白昌平对其端茶送水捏腰捶腿儿,把人迷晕了之后,当天夜里白老大就一脚将人踢进了山北面兽巢,美滋滋看着人被祸祸死。 整整一夜,活人被妖兽吃食的惨嚎声不绝于耳。 到了天明,白老大还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地写了一封请罪信发给酒评司,说评审官喝多了,天黑路滑,一脚飞进山沟沟里去了。 豫州酒评司:“……” 信你这瘪犊子。 可这落月镇北面雁荡山的兽巢根本就是个万尸坑,天地灵气充裕却成分驳杂,糙得很,适合妖修吸收修炼却不适合人修,高阶妖兽脑子活络的,还会专门逮着这地方化形为人类捕食过路人。 经年累月死在这儿的仙修魔修不知凡几,豫州酒评司实在是犯不着为一个不知啥名目死去的“临时工”,跑去犯险。 唉,黑森林落月镇,鸡肋也,硬骨头也。 豫州酒评司:好气哦。 今年,豫州酒评司就派来了一个臭脸仙人。 陈厄天生一张讨债脸,印堂眉心连成一片黑。小时候看相人张嘴就说他短命衰得很,然后就满嘴铜臭味说什么破财免灾,气的陈厄他爹一道雷符劈死了这江湖骗子,然而,“开天眼”的信口胡吹也是有一定应验概率的—— 陈厄长这么大,三十年间倒霉事不断,小则出门三里踩狗屎九次泡烂了一双鞋,大则修仙进阶失败回回雷劫躲不开,临了了,元婴期三次渡劫不过,家里放弃,被派到酒评司做活计。 陈厄:呸,商业轻贱,下作! 豫州酒评司:嗤,要不是上面有交情,俺们还不要你这霉神呢。 还真别说,自从陈厄三年前补空来了豫州酒评司,该司风评一路走低,大小事故不断,活生生从燕云十三州酒评司前三掉到了后五。 豫州酒评司:“……”咬手绢哭哭。 请神容易送神难。 于是,走背字不讨喜的陈厄就成了万年新人,得不着一丝上升的空间。 今年,豫州酒评司抱着无比美好的愿景将陈“霉霉”派来,巴巴指望着三年前‘劲爆!评酒官夜路遇险,百头猛兽啃成筛子’的噩耗应验在他身上—— 虽说这么讲缺德,但谁能保证没有点念想呢? 昨日落月镇酒市,陈厄一直隐在人群中,瞧张滇被白芙蓉满口彩虹屁弄得大放光彩时,他也只是蹙着毛毛虫眉毛,没说话。 金光地依旧是落月镇的招牌,错不了。 前几年出的“碧莲汤”也在司里被夸赞过,今年成色看着也是不错。 不过,这竹叶青…… 陈厄眯眼看着前面人酒碗中的“绿汤”,耳旁都是赞美声,他寻思着待会讨一碗品品。 一回头,白芙蓉酒台上空碗一堆,坛子空了。 陈厄:“……” 强迫症晚期患者陈霉霉蹙眉。 白昌平心思灵通,和酒评司打交道多年,看陈厄这面相就知道这是那豫州酒评司大名鼎鼎的“霉神”,赶紧将白芙蓉倒给自己的一碗竹叶青递过去,陈厄眉头一跳,还是接过脏碗,揽袖低声道:“谢酒家。” 白昌平摆手道没啥没啥,心里嘀咕这陈厄倒是比前些年几个有教养,于是提醒道:“大人,慢慢喝,才得竹叶青妙处。” 陈厄碗一停,抬起眼皮: “竹叶青出了名,你家金光地会有好处?” 白昌平爽朗一笑,老橘皮脸的笑容透着诚实坦荡:“啥好处啊,俗气。” “大家都是黑森林住家,彼此帮衬家里人啊。”不然肯定要被外面人欺负了去。 陈厄没再说什么,抬碗小口咽酒。 咕噜第一口,清凉竹叶味弥漫于口腔中,带着一丝冰凉。 咕噜第二口,鼻端舌尖都是竹丝清气,喝的人心胸大开只想高呼好好好。 咕噜三口,陈厄还在感受着口腔冰凉肚腹火热的奇特,却舌头一舔,舔到了碗沿。 没了。 陈厄:“……” 陈厄沉默盯着空碗,没忍住滚滚舌头把口腔扫荡了一遍。 白昌平笑嗬嗬望他。 陈厄:“……” 真他娘好酒! 来他十海碗! 随后,他朱笔一挥,在金贴上,将竹叶青的名字写在金光地之前。 …… …… 黑森林核心带,落月湖。 一方湖泊平静,绿草如茵,百兽在林中悠游。 夕阳仙鹤妖蜷着一条腿立在碧蓝湖边,低头抬头,喝水吧唧响。 水纹荡漾,白芙蓉从仙鹤脚边偷水,鞠了一捧送到小老虎嘴边,仙鹤冷冷看着愚蠢的两脚怪,觉着脚趾甲痒。 小脑虎嗷呜叫,灵智未开,粉舌头唧唧舔着白芙蓉手中的水,口水哩啦响。 仙鹤妖冷漠道: “来日这雪虎开灵智之时,想起你如此作弄它,人类,有你好果子吃。” 白芙蓉装作没听见后半句,头也不回,屁股对着仙鹤道:“雪虎?大仙儿,我看它通体雪白,不是白虎吗?” 仙鹤妖:“……” 大仙儿,听起来像是黄鼠狼那臭屁精。 夕阳鹤大仙没忍住呼扇翅膀,妖力掀起海啸般的波浪盖了白芙蓉一头一脸,而后咬牙瞪着这人类在如此体量的攻击下,依旧生龙活虎,只是湿了衣服。 “我虽然杀不了你,但是也不会允许你随意言语作践我妖界的神兽。”仙鹤呵斥。 白芙蓉嘿嘿笑,脱下外套拧干水: “累不累?兽潮过了那么久,还不死心吗?” “再说,大仙儿,我是真的不了解什么神兽。 “骗你秃头。”说完,白芙蓉很狗腿地要给仙鹤梳毛。 仙鹤毛一炸,怪叫一声,拍翅膀飞远了:“你做什么!” 白芙蓉萌叽叽道:“讨好你听奇谈啊。” 仙鹤:“……” 仙鹤被气的白毛憋红,不说话。 白芙蓉瞧他这模样,眨巴眨巴眼睛,朝自己的小木屋走去,仙鹤噌一下伸长了脖子,使劲往白芙蓉屋子里看—— 那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潮潮的土腥气,依稀瞥见一溜儿胖肚子酒坛埋在土里,每一坛都贴着红字条,什么竹叶青女儿红啦,什么梨花雕火木兰啦,仙鹤看的眼花,嘎吱木门一关,啥都看不见了。 白芙蓉叽叽笑话他:“别看了,前几个月你们不是偷袭打碎过吗?” “没酿好的酒多难喝啊,隔夜饭都能吐出来吧。” 仙鹤:“……” 仙鹤偷眼瞅着送到眼皮下的竹叶青,很少年气地哼了一声。 白芙蓉好奇:“大仙儿,你多大呀?” 仙鹤抖抖翅膀:“总比你这两脚怪活得长。” 白芙蓉绽放狗狗笑容,“来嘛,喝酒,来上一两银子的奇谈如何?” “这可是伐筋洗髓的五成原浆噢,比我拿到酒市上的好多啦。” 酒香长了手似的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仙鹤顽强抵抗了片刻,道:“你想听啥?” 白芙蓉吐舌头:“就讲讲神兽呗。” 仙鹤神速叨酒咄咄响,睨她神情好奇不似作伪,哼了一声,轻慢道:“真不知道你是哪个穷山沟里长大的两脚怪,神兽都不知道。” “这天地间,先有兽而后有人。” “兽类飞禽陆生应有尽有,万兽中,神兽为最尊贵。” “他们生而天赋出众,修炼如呼吸饮水,感悟天地法则得心应手,更有甚者,他们会在一定时期觉醒传承记忆,开启他们自上古而始代代神兽轮回转生赋予的记忆宝藏。” 话头止于这里,仙鹤倏忽想到白芙蓉这段日子所表现出来的奇绝天赋,百力不侵金刚不坏,还有她聪灵的头脑,一时间竟字字对上了前言自己的描述。 仙鹤:“……” 仙鹤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前的两脚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头神兽难不成生来会化形?……不不不,白芙蓉这沙雕才不可能是神兽。 白芙蓉转转眼珠子,嘻嘻笑道: “传承记忆,这听起来就像是此时此间天下只会有一个种类一头神兽。” 仙鹤被刚才的魔鬼猜想梗地咬舌头,有点结巴道:“差,差不多。” “有的神兽许有两三同存于世,但大部分神兽,从生到死,独一无二。” “直到他此生终结,下一代神兽才会孕育。” 而且……很多神兽直到传承记忆觉醒,才会知道自己的种族。 白芙蓉吧唧嘴,“听起来很孤单啊,一个人独来独往。” 仙鹤回神,嗤道: “别用你们人类脆弱的情感来评价我们,低智。” “种族的高阶性决定了他们生来孤独。” “而且,现存于世的神兽大多岁数已过三百,他们早先汇拢于唐王朝帝皇手下,征战天下扬名千万,彼此都认识也说不定,孤不孤独不是我们这些凡俗能评价的。” 仙鹤拢拢纯白翅膀,淡漠道。 唐王朝,白芙蓉心中感叹,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上辈子作为星际人,对于古地球文化心怀感念却又觉遥远,唐王朝这颗华夏耀眼明星缀于历史长河,光芒经久不衰;白芙蓉怎么也想不到一朝重生,唐王朝如此近在眼前…虽然是二百年眼前。 可是……我咋不知道唐朝正史还有仙魔妖修这一曲呢? #画风清奇的王朝# #还是把历史还给建模系老师吧# #喏,一两银子,赌谈话走向魔幻# 仙鹤许是难得来了谈兴,望着南边淡淡道:“想当初,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均汇拢于唐皇手下,修真界祥和太平,大家资源共享。” “诸子百家,仙魔齐力。” “可是人心啊,终究是难测。” 念及此,仙鹤垂首不再言语,鹤顶红戳的白芙蓉眼疼。 白芙蓉:“……” 好的,一两银子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金手指之一:上辈子的人体改造,能让她免疫任何物理伤害。当然了,下毒不能免疫哈。 对的,这世界诸子百家还很活泼呢。 来吧,开始作为百兽铲屎官的日常。 仙鹤:两脚怪! 白芙蓉:说得好像你自己有三条腿似的。 仙鹤:……我是公的。 第4章 木屋 竹叶青在落月镇出世,一战成名,短短数日,声名满了黑森林所有的镇子。 那青色酒液被乡亲们传的神乎其神,什么满口生香啊,什么喝一口梦三天啊,彩虹屁段数之高让白芙蓉甘拜下风。 白芙蓉虽然名义上这人头是挂在落月镇,但实际她的居所在黑森林中心落月湖旁,活得“生死不知”—— 别个外头的乡亲就知道这丫头片子人不大,腿脚快,三天两头不见人影,不过大家也都是明白人,黑森林本就民风自由,爱住哪儿住哪儿,没人碎嘴这个。 这不,隔三岔五,又到了出林子采购的时候了。 东边儿捡个烂南瓜,西边儿来捆碎菜花,没钱的痛苦让白酒师深感空虚寂寞冷。 白芙蓉:想激情赚钱。 手边的大白菜水灵白嫩,比美女皮还勾人眼珠子,白芙蓉刚伸手就被刘婶拉到一旁拉呱去了。 “最近又有人闯万人坑被祸祸死了?” 太阳底下,白芙蓉扎着两朵小啾啾坐着小马扎,边择菜边和刘婶聊天,脚边一摞摘好的青菜。 “噫,不止呢丫头,就前天,一队漂亮姑娘,”刘婶凑近白芙蓉,伸着胖手指头比划长短,神秘道:“就是那个什么瘦马呀,你听说过没,送到魔界那边换黄金的。” “一夜里,就被宰光了!嚯,那车夫还是个结丹期仙修呢,开膛破肚血肠子流了一地,就在白老大家门口一里,气的白老大烧香又杀狗,说是酒市卖得好也挡不住这血气啊。” 白芙蓉摸摸下巴,绿菜汁儿被摸到了脸上,听着刘婶在那唉唉叹气:“婶儿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只是听爹娘当年讲过什么二百年前三界合归大唐,真是神气。可现在呢?” “天杀的,这么多年了,魔界那帮鳖孙还是这烂样子。” “我们黑森林的名声真是再起不来了。” “可怜那些新鲜水灵的姑娘啊。” 新鲜水灵,这语气,白芙蓉瞟着手中的白菜帮子,心中高冷。 “婶儿啊,太阳这么大,你专门拉我坐这儿晒屁股,就是说这些的?” 白少女鼓鼓脸颊,像只吹气泡的小金鱼。 刘婶哎呀一拍脑子:“瞧我这记性,芙蓉丫头啊,你那竹叶青,出名啦!” 白芙蓉:“咋?” 刘婶:“我昨个去临月城买铛子,满街都是在传啊,说那——就是那个黑脸一团眉毛的官差大人啊,他后来去临月城酒市好好夸了竹叶青啊!” “清凉润喉,满口生香!” 刘婶难得出口成章。 白芙蓉:听起来像是化痰薄荷糖。 “哎呀,真是谢谢那位官爷了。”白芙蓉笑眯眯道,“不过,我本来还打算明天去临月城一趟,瞧这,还是算了吧。” “被人议论,好吓人噢。”她缩肩膀撇嘴,小模样逗得刘婶哈哈大笑。 夕阳落山,山林镀金。 仙鹤被一阵糊味儿弄醒,张目四视,发现不远处草坪上架着一只锅子,咕嘟嘟地煮着,烂菜叶子味道弥漫在空气中,闻得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始作俑者白神厨拿着锤子修理木屋,最后一钉落下,她跑进屋里拉动机关,木屋就在百兽震惊的目光中,飞驰起来。 呼啸而过,掀起狂风带着尘土,吹的妖兽们转屁股迷眼。 狂风吹啊吹,吹的饭锅中的料理毒气如青春般骄傲放纵。 妖兽们:“……” 见义勇为。鱼妖忍无可忍从湖中冒出头来,掀起浪头扑灭了锅子底下的火堆。 “熟了啊。”白芙蓉惊喜道,从屋子里跳出来捧着小破碗舀出烂成稀糊糊的菜叶子,吹了吹开吃。 妖兽们:“……” 白芙蓉豪爽吃喝,大快朵颐,一碗见底。 百兽:“……” 仙鹤:“……” 开眼了,开眼了。 枝头几只猴妖嘎嘎乱叫,摇晃树枝落下来果子,砸到白芙蓉头上,白芙蓉打个嗝,捡起来果子擦擦开啃,仙鹤看不过眼讥讽道:“能活到这么大,还真是仙官保佑啊,人类。” “咋没毒死你呢。” 白芙蓉装耳背,笑嘻嘻道: “谢谢各位兄台的果子!” 猴子们冲她吐舌头。 仙。备受冷落。鹤:“……” 仙鹤森然眯眼:“你是没听到我说话吗?” 白芙蓉坦然道:“听到了。” 仙鹤:“为何不回答?” 白芙蓉:“为何要回答呢?” 仙鹤忍无可忍,法力爆裂,深林颤抖,攻击带起大地开裂,眨眼就要灭白芙蓉于灰尘。 白芙蓉闲闲坐在湖边,澎湃妖力攻击落在她身上,势大力沉,却如白雪般轻飘无力,身侧湖水被法力冲击荡起惊天巨浪,惊起飞鸟无数,白芙蓉面不改色啃了口水果。 仙鹤:“……”牙根痒。 又是如此,仙鹤妖觉得自己都要磨得没脾气了。 从兽潮爆发至今,如此交锋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仙鹤觉得此情此景都要成为癔症,牢牢套住自己的脑子,不得挣脱。 回回激怒,回回无果。 之前几天态度好时,这两脚怪还狗腿吧唧的顺毛,现在才几天嘴脸一翻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这人类,有毒。 白芙蓉:说的好像我是个脱了裤子不认人的负心汉。 湖边寂静,小妖不敢出声,仙鹤大妖可怕的妖力弥散在空气中,暴虐可怖,吞入一丝就能撕裂肌体。 白芙蓉安静吃着水果,她一口嚼完,发觉手中半个果子已经被仙鹤的妖力湮灭了。 “好了,出气了。” “下次,希望我们都能好好说话吧。” 白芙蓉笑容坦荡,“毕竟未来大家都要待在同一片蓝天下,还是消消停停生活,共建和谐美好黑森林,咋样?” 仙鹤:“……” 白芙蓉絮絮叨叨道:“让我们携起双手,共同努力,发扬精神……” 仙鹤暴躁:“够了,什么鬼。” “有屁快放。” 白芙蓉从善如流改口:“好的,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交个朋友吧。” 闻言,仙鹤脸色一变,不可思议地望着白芙蓉,眼神中复杂和惊疑交杂。 白芙蓉不理他见鬼的表情,抱拳作揖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九泉星系佳酿星人白芙蓉是也。” “职业工种为机械师,副业酒师,爱好酿酒和做黑暗料理,曾服役于银河军团。” “多次见面,第一次正式介绍。 “对不住了。” 片刻安静,仙鹤的眼神戏多到白芙蓉担心他眼珠子掉出来。 良久,仙鹤不情不愿道: “在下李不咎,家在豫州黑森林落月湖。” “承让。” 白芙蓉爽快道:“李不咎,你好。” 李不咎的脸色活像是吃了一斤鸟粪,眼皮使劲跳,最终没有反驳什么。 机关木屋就在手边,原材料基本来自数月间施舍百家饭的人家余下来的破烂儿,白芙蓉化腐朽为神奇,物理改造无人能出其右,硬生生造出来了一个简版机关车,里面还厚厚实实压了土,栽着灵草做酒醅。 居于此方湖岸天地数月,白芙蓉人力丈量周遭环境,精确还原地貌做地图,此时此刻,她手中就是临月城的分地图。 临月城是周围数十个聚落的中心,盛产各色金属,能人巧匠汇聚,十三州在此地的人流量十分可观,仙魔妖修皆露面。 卖酒,经商,人流是基础,名声是王道。 当徐徐图之,当眼光敏锐。 既然临月城竹叶青隐约有了名气,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李不咎,有兴趣出游吗?”白芙蓉哗啦一声收回地图,笑嘻嘻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临月城地图开启! 机关木屋算是机械师技能点的展示啦~今天的白芙蓉觉醒黑暗料理技能! 第5章 立威 黑森林兽巢在凡人眼中是万人尸坑,在妖兽眼中却是天宝福地。 该地灵气充裕,成分粗糙,最适合妖修不挑食的修炼风格,时不时有小妖兽开了灵智从兽巢中爬出来。 此趟临月城之行,白芙蓉就抱着一只刚开灵智的黄毛小肥鸡,和李不咎坐着机关木屋,呼啸飞驰的奔向临月城。 ——她美名其曰,小鸡仔刚开灵智,要出去见见世面,别被黑森林的真善美唬得以为大千世界全是好人了。 仙鹤:啥,黑森林真善美? 仙鹤对此嗤之以鼻: “雄鸡报晓天下白没听说过?” “鸡妖自带破邪之能,唬谁都唬不了他们。” 白芙蓉信服点头,当即将幼崽翻了个个,查找小弟弟:“可喜可贺,是只公的。” 鸡仔:“……” 仙鹤:“……” 仙鹤控诉道:“你还记得这小崽子开灵智了吗?” 揉人家小男孩的嫩丁丁,你是不是个雌的?李不咎觉着三观崩裂。 白芙蓉嘿嘿笑,启动了机关车。 嘎嘣一声,轮子转起来。 呼啦,周遭林景成风穿眼过。 仙鹤窝在木屋顶上,被吹成了一只活鸡毛掸子。 狂风中,他咬牙憋气,誓死不肯开口要求白芙蓉这沙雕减速;车内,小肥鸡扒着窗户,好奇望着窗外绿林高木呼呼成风,糊成一片黑绿,白芙蓉揉着鸡脑袋,给他指着讲沿途路过的树木是什么品种,适合做成什么机关。 两个时辰不到,按照白芙蓉的地图抄近路,临月城就到了。 仙鹤在落地的一瞬间化形,白芙蓉抱着肥鸡眼前一花,觉得刚才瞅见浑身糟乱的鹤毛掸子可能是幻觉。 然而,看清了李不咎,白芙蓉才真怀疑自己双眼生了幻觉。 眼前人年纪二十上下,生的清俊傲气,白衣胜雪,眼角微朱,就差拿把折扇招招风了。 “……”白芙蓉盯着李不咎头顶上的红冠,忍住爆笑的冲动。 李不咎昂着下巴: “如何?” “俊美风流。” 白芙蓉默默祭出拇指,连带拉着小肥鸡伸出右鸡翅:“无可挑剔。” 李不咎哼了一声,当众释放雪白妖力化作折扇,迈着八字步朝人群中走去。 “走了,别瞪着眼做没见识样儿。” “临月城能人不少,我不罩着你们,一会那只肥鸡就被人宰吃了。” 鸡仔发出咕咕抗议声,被白芙蓉一把握住尖尖嘴,笑容满面地开着机关木屋跟上去。 沿街都是铺子,锻造的火气还有饭菜的浓香混成一股子怪味,闻着上瘾。 铸剑师做好剑,铺子中寒光凛凛的神兵们大喇喇挂在街边,引得散修们围观指点。 白芙蓉凑着人流量最大,装饰最华丽的一间铺子——神兵阁前停下了木屋,蹦出屋来,在李不咎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卷着纸壳子做简易扩音,扯着嗓子开始吼:“来瞧一瞧看一看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落月镇今年酒市的大黑马竹叶青来到咱们临月城啦!” “三钱一两,你买不了吃亏你买不了上当!三钱一两,包你喝一口飘飘欲仙,喝两口乐不思蜀啊!” 李不咎:“……” 鸡仔:“……” 鸡仔默默伸出小鸡翅,捂住了李不咎的眼睛,被李仙鹤不耐烦的拉开。 一个美萌萝莉的威力是可怕的,撕开脸皮的效果也是卓著的,加之竹叶青的名头这个月来在临月城屡次“唱响”,一会时间机关木屋前就聚满了人。 白芙蓉望着面前人潮,他们面目各异,竟还有长着鱼头上岸的妖修,她心中唏嘘又有点发怵,但是赚钱的欲望大如天,少女很快站在木屋门口撸胳膊挽袖子拍开坛子,一碗碗匀小勺酒,吆喝道:“来来来,大家来尝尝,不好喝不要钱啊。” 周围修士被这小酒娘逗笑了, “小姑娘别乱开海口啊。” “小心铺子被砸啊。” “说的是啊,这临月城可不是你们落月镇,仙人多的是呢。” “嗤,什么仙人,就你们仙修脸大吗?” 白芙蓉笑容甜得很:“哥哥您尝尝再说呀。” 竹叶清香风一吹,闻得人心旷神怡,众人只要尝了酒的都是神情一滞,纷纷叫好! 白芙蓉赶紧竖起一块木牌子,上面朱笔写着:“店小酒贱,三钱一两,一坛三两,共三坛。” 不少散修小碗酒下肚,肚腹温暖经脉游走着一股暖流,打个哆嗦就觉着丹田通畅,心中知道这是捡到宝了,赶紧互相对视一眼,唰唰唰比着出钱的速度,白花花的银子眨眼就出现在白芙蓉眼前。 “我出十两,三坛包了!” “穷酸!我出二十两,全都给我!” “五十两!再给我加几坛!” 对于加坛的要求,白芙蓉笑笑没说话。 最后,三坛酒被一百二十两高价买断,这位中标的仙修拍出神兵仙剑,剑身上的紫色花纹明灭闪光,一股浩大气息震得周围人齐齐倒退三步,畏惧的望着他。 “破风剑!竟然是李破风!” “你看那气浪凝实程度!他怕是金丹高阶了吧!” “不,我看得是金丹巅峰。” 人群中发出低呼。 气浪冲来,白芙蓉面不改色受了,笑容甜蜜。 金丹高阶李破风的名头一出,木屋里照看其他酒坛子的李不咎发出响亮地一声“嘁”,听来颇为不屑。 李破风冷漠道: “我再加三百两,买你的酒方。” “小酒娘,你看如何?” 周围人不少面色一变,从刚才被抢标的愤懑变成了幸灾乐祸。 白芙蓉笑嘻嘻摇头: “不如何。” “想必仙人也知道,买卖有诚信,别做那绝户事儿。” “行走在这世道,还是要讲点道义啊,我家这店小酒贱,就不碍您老的眼了。” 这话头虽然软乎,意思却硬如金石。 李不咎捂着鸡仔咕咕咕的嘴,冷眼在木屋里看着白芙蓉应对。 白芙蓉话音落,李破风嘴角一勾,竟是一个字也不多说,抬手拔剑,周围散修飞速退开。 紫色剑光长成一丈风刃,拔地而起,带着撕裂狂风的锋利感。 大地开裂,庞大仙力令人窒息。 白芙蓉举起左手,只听见滋啦一声,空中爆炸,紫光笼罩了她。 李破风冷漠收剑,眼看就要收回银子提酒离开,却见剑光中伸出一只手,摁住了银子,那手臂上挂着一截烂袖子。 李破风:“……” 李破风登时色变,仙剑起手式成,警惕的望着白芙蓉。 白芙蓉眨眼一笑。 锋利如千把刀刃的破风斩是李破风的绝技,白芙蓉竟毫发无损。 她拍拍袖子,语气惋惜道: “又烂了一件衣服。” “仙人,麻烦加十两银子,赔衣服。” 李破风:“……” 李破风眼皮一跳,“一件衣服你要十两?”话语间收了剑,竟像是刚才的剑拔弩张通通没发生过一般。 白芙蓉笑眯眯指了指自己白净的手臂,又指了指身后被破风剑撕裂的大地,听着周围人隐约倒抽气声,小姑娘乐呵呵问道:“这衣服不值十两吗?” 此时此刻,我讹你你敢不应吗? 李破风眼神如刀,剐遍白芙蓉上下,不觉她有丝毫法力却怎么也悟不透这厮金刚不坏的奥秘,半晌出声道:“店家说值得,便是值得。” “只望店家日后多多往来临月城,别让我等喜好杯中物之人等着急啊。” 说完,李破风抱拳行礼,留下整整三锭银子,三十两,随后提酒离去。 人群:“……” 心情复杂,赶紧满地捡下巴。 看着这齐刷刷码着的一百五十两,白芙蓉乐颠颠向人群一拜:“感谢各位今天赏脸,咱们过几天再见啊。” 说完火速收摊子回小木屋,驾着车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采购金属去了。 木屋顶上,大仙鹤拍拍翅膀,从窗户钻进木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板板写不来太”穷凶极恶”的修仙人,所以……我们就来搞笑沙雕一下吧。 嘻嘻嘻。 高喊三遍:女主只防御不输出! 第6章 白起后人 竹叶青一月售钱五百两; 竹叶青二月售钱二千两; 竹叶青三月售钱…… 白福贵哗啦一声揉皱了纸,倔头牛似的冲他爹问道:“老头儿,你给我看这做什么?” 白昌平靠着木椅咂小酒,“让你小子看看别人家孩子长啥样。” 白福贵嗬嗬凉笑: “啥样?俩鼻子一个眼睛了?” “嫌自己挣不着钱就明说,挤兑我做什么?”说完,一撩袍子坐下,撇过头去不搭理他爹。 白昌平:“嘿,臭小子,我让你坐下了吗?”见白福贵不睬人,白老大摩梭着桌脚道:“挣不着钱?” “你也太小瞧你爹了,你爹要是冲着钱去,早几十年前就发家了。”别的不说,三年前那个小官差就不用死。 白福贵装没听见,抖脚。 白昌平:“我就是喜欢做个酒,就是喜欢金光地,但不喜欢看你这窝囊样儿。” 白福贵?白福贵接着抖脚。 白老大:“……” 白昌平盯着白福贵抖搂不停的脚,觉得眼疼:“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吃了就拉,养你做啥。” 白福贵:“……” “拿着,”白昌平拍张纸在桌上,远观纸上一个红指印甚是引注目,“我把你雇给那芙蓉丫头了,去,跟着人家学学。” 白福贵:“……” 白福贵不可置信的瞪着他爹。 白老大气魄盖世,脚一跺: “看啥看,没见过帮工吗?” “你在咱白家酒铺能学着东西吗?天天跟二大爷似的。” 话落,白昌平又叹口气: “这世道终归是要给你们年轻人的,跟着有能耐的人多学学,小儿。” “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去给临月城神兵阁葛大掌柜送酒要账,那临月城人人都在谈竹叶青的妙处啊,葛天明还拉着我问白芙蓉来临月城有啥规律没有,你说我咋说?” “行了行了,约了今天晌午在森林边儿见面,白芙蓉来提你。” 白福贵控诉道:“……哪儿?森林边儿?” “爹你是让我进黑森林吗?” “爹你不稀罕我了也不用让我去喂妖兽吧!” 白昌平滋儿一声喝干了酒,支起眼皮道:“瞧你那点出息,你以为白芙蓉住哪儿?” “林子边儿有个小木人,白脸红鼻子,你中午等在那儿就行。” …… …… 小木人是白芙蓉上一次出森林采购做的信箱,脑袋上的绿帽子里放着密匝匝的金属片,上面镂刻精密花纹,充当“信票”。 每天傍晚夕阳落山,彩霞满天之时,会有鸟类妖兽从林子外猎食回来,白芙蓉答应他们只要带回信札,就能换一口兑水松花雕。 松花雕是白芙蓉开坛的新酒,青松淡香融合其中,飞行妖兽尤为喜欢,对比洗涤筋络的功效,松花雕强于竹叶青。 “…”白福贵摘下小木人的绿帽子,瞅着木头脑袋上插满了金属签,觉得头皮发麻。 拔下一根放在鼻端轻嗅,一股淡淡酒味,带着松枝的暖香。 白福贵蹙眉,刚想细细再闻,旁边传来声音:“前不久刚换的信签。” “那味儿我最近新做的酒,配比还没有调好。” “哈哈,可能味道有点让人失望。” 不,一点不失望,白福贵心道,嘴上麻麻道:“尚可,你就是白芙蓉?” 面前的小丫头看起来十六七岁,细瘦伶仃,一头黑长炸配着绿眸子,面上笑容甜蜜,别提多讨喜了。 白福贵:“……” 白福贵脸皮有点发烧。 白芙蓉大方走上前来作揖: “白家哥哥你好,我是白芙蓉。” “以后星际酒馆就劳烦你多照顾了。” 白福贵:“……啥?星际酒馆?” 这什么怪名字? 白芙蓉露出一口大白牙,笑说: “昨晚做梦梦见了这名儿,深觉有缘,于是就这样了。” 骗鬼呢,白福贵心中不屑,懒懒行礼:“好说,大家都姓白。” “说不准百八十年前是一家儿呢。” 扯淡,白芙蓉被白福贵的客套话逗得嗤嗤笑个不停,随即冲身后招招手,一片黑色阴影覆盖渐进,三四丈高的木屋咕噜咕噜滚着轮子而来。 白福贵:“……” 这巨大体积,这糟糕审美。 白福贵撅着屁股,呆呆望着机关屋。 早先听说白芙蓉这家伙有鬼,会做酒有怪癖,房子跟着腿脚走,谁成想,亲眼得见的震撼力……真是让人满地找下巴。 鸡仔站在木屋最前头围栏上,昂首挺胸,脑袋上一撮金色羽毛迎风飞舞,伸着两只鸡翅做起飞状,沙雕至极。 与此同时,木屋里传来各种怪声,老虎的咆哮,啄木鸟啄食木头的咄咄声,狗子的吠声,乍一听,俨然一曲妖兽大合唱。 白福贵见此倒吸一口气。 他虽修行意志了了,但现在也是结丹期修士一枚,自然看得出来白芙蓉这厮就是个平平凡凡的俗人,体内丹田混沌毫无仙力,于是此时此刻,看到和她如此亲昵的妖兽,便倍觉惊讶。 如何,她是如何做到的? 妖兽和人类修士不睦者占多数,更别提妖修中种族等级森严,白芙蓉一个毫无修为的人类是如何做到笼络了如此多妖兽的? 小鸡仔飞到白芙蓉肩膀头,被白芙蓉拍拍脑袋,也不知是吃白芙蓉的黑暗料理吃多了还是褪毛秃了,现在的他通身暗红,一双瞳孔泛金,透着出身不凡感。 李不咎落到白芙蓉身旁,张嘴吐人言道:“别傻站着,天色不早了,临月城戌时闭城门。” “想在城里过夜被敲梆子的人捶吗?” 白芙蓉弯腰尊重地拍拍李不咎,小声道:“马上就走。“ 李不咎不耐烦地抖翅膀,甩开少女的手。 白福贵发出一声怪叫。 仙鹤抬眼皮望他,看他脸色惨白,神色惊恐,讥讽道:“呦,这不是白家这一代的小子吗?” “多年不见,你爹可好啊?” 白福贵:“……” 白芙蓉一把捏住仙鹤的嘴巴,任凭他澎湃妖力挥腾翅膀挣扎就是张不开嘴:“好了好了,不咎你少说两句。” “福贵哥,走,咱们进木屋。” 李不咎:“……” 松手!我还要面子的! 白福贵瞠大眼睛,看着仙鹤被白芙蓉一把夹在胳膊底下,羽毛乱飞凄惨的回了木屋。 白福贵:“……” #世界观崩塌的感觉真鸡儿酸爽# #这白芙蓉怕不是个大妖怪# 白福贵脸色青白,心绪动荡如海啸。 这仙鹤别人不认识,他不会不认识。 当初白家逃难迁来打算在黑森林占山为王,刚放出消息去,一夜全族被夷,鲜血黑夜中振翅而来的就是这只仙鹤。 万幸白老大这一支不受重视,被吩咐在在白家老祠收拾东西,来得晚了一天,竟躲过了灭门惨案。 本以为多年不见,煞神说不准亡了或者飞升了,谁知山不转水转,凶时转道吉时相遇,此时此刻白福贵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 路上他也没心思瞧白芙蓉的木屋里有那些神通,拗着脖子盯窗外,打死不敢回头看。 身旁仙鹤凉凉看了白福贵一眼,不吱声。 白芙蓉早先在临月城有买有做符用的电石,这会松开手柄木屋也会飞奔,她瞧屋里面鸟兽虫啼,就是不见人声挺尴尬,笑嘻嘻道:“福贵哥,听说你家祖上威名赫赫啊。” “战神仙修白起的后代,是不是?” 许是先祖给了白福贵力量,他动动脖子,沉声回答:“千年前的事情了。” “只是有说法道我们这一支是秦王朝白起的后代之一,做不得准。” 白芙蓉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绿树,咂摸:“那富贵哥慰什么不出了黑森林,投奔仙界大门派呢?” “兵家白起后代的名声,能得到不少资源的。” 这一支族人被杀光了,没地位还有什么资源,白福贵心中冷嘲,面上顶着李不咎冰冷的目光敷衍道:“外面规矩太多,还不如黑森林逍遥自在。” 白芙蓉嘻笑,嘴炮发作,膈应人张嘴就来:“外面花花世界确实扰人,可黑森林妖修势力大盛啊。” 登时白福贵被这话惊出了一屁股腚冷汗,忙抬头看李不咎,李不咎做仙鹤门神状,扒着木屋门,一个屁都没放。 白福贵:“……” 作者有话要说: 沙雕的小福贵沙雕的李仙鹤~(我在考虑白福贵人物未来的成长线,沉思) 另,白起不是声优吧唧qwq人家明明是战国四大名将里最出名的杀神。(唉,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这个了,桑心) QAQ收藏涨的好慢… 喜欢的宝宝收藏一下,冒个泡嘛~ 第7章 买凶 到了临月城的时候,白芙蓉照例在神兵阁旁撑开摊子,正打算敲敲神兵阁的门,给葛大掌柜送一坛酒表表人情,谁知手还没碰到门板,红木门就嘎吱一声开了,葛天明那张阴阳脸带着金面具出现,阴森森道:“不巧的很,白酒家,今日临月城闭城门早。” “你啊,还是早点回去吧。” 白芙蓉一顿,手欲将酒塞给葛掌柜,面上八风不动道:“噢?是吗,可是刚才进城没看到贴告示啊。” 葛天明阴阴一笑,不答反问: “还是竹叶青?” 白芙蓉笑道:“新做的松花雕,还没面市呢,特地给您送来的。” 葛天明将要推开酒坛的手一顿,改作拍开泥封,扑鼻而来的青松之气闻得人想挺直腰杆,他嘴角一歪金面具外露出点真实笑容:“算你小丫头还有点意思。” “不糊弄人,你一介凡人,早早走,远远的别再来临月城。” “这些日子你赚的不少了,守着落月镇一亩三分地,做人要知足。” 葛天明手蘸着酒在坛子蒙尘的表面写了几个字,白芙蓉倒着看,发觉是三个字。 “燕”“赵”“张” 白芙蓉眨巴眨巴眼睛,盯着葛天明,葛天明不耐烦皱眉,又用指节敲了敲酒坛子。 酒液在他敲击下,发出哗啦声。 临月城竟真的关上了城门,就在白芙蓉和葛天明拉呱这一会,这下想走都走不脱了。 嘎吱一声,神兵阁关门不理事,白芙蓉若有所思的走回木屋前,发觉今天真是人流冷清,没几个人敢凑上前来买酒。 夕阳渐沉,天边金云转灰。 白福贵问她怎么回事,白芙蓉给他讲了葛天明方才的暗示。 白福贵皱眉:“难道葛掌柜的意思是说,嫌弃咱们给的酒少?” 才一会功夫就咱们了,看来白老大说他家这小子暴脾气心眼实真不是吹的,白芙蓉心想,摇摇头:“福贵哥,你还记得临月城原来做酒最出名的两家是谁吗?” 白福贵神色一怔,“燕家还有赵家,招牌酒分别是银雪还有雨天青。”话说到此处,白福贵挑眉醒悟道:“原来如此,白芙蓉,你戳到人家的痛处了。” 占人家的钱,人家不收拾你才怪。 白芙蓉面色不见慌张,反倒点点头道:“最开始来临月城,我就想到会有这么一遭。” 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罢了,这种事躲不过去。 白福贵想着他爹的描述,心中竟有一丝为白芙蓉不平。 这卖到临月城的竹叶青自然比不得酒市上展出的,浓度减淡不少,但是些许温养筋络的功效尚在,临月城如此多人吃了这竹叶青酒,受了白芙蓉的恩情,逢此时刻,也不见人冒头挡祸,实诚落月镇人白福贵心中颇为不屑。 白芙蓉一眼看透他的想法,笑嘻嘻道:“无须如此,钱货两讫,并无恩情。” 白福贵嘀咕:“也就是你傻缺,真觉得对修炼有裨益的玩意儿是钱算得清……” 话语间,几个背剑的修士上前来买酒,白芙蓉语气温软的推辞银子道:“谢谢几位客官的美意了。” “今天有点私事不便,酒就当作送缘分了。” 几人相视而笑,为首那人着青衣留长髯,他放下银子,出声道:“我们正是为白掌柜的私事而来。” 话落,几人齐齐抱拳: “请让在下替白掌柜消灾。” 白芙蓉:“……” 白芙蓉蹙了蹙眉。 仙鹤从木屋里飞出来,落地化形评价道:“知恩图报,算是个有脑子的。” 白福贵见李不咎出来脚一抖差点从暗袋抽剑,见他没有敌意,才勉强镇定神色道:“您说的是。” “不过从旁视角来说,这当真是浑水。” “夺人钱财,如杀人双亲呢。” 李不咎抽出折扇,抚摸着扇骨上的玉坠子,冷声道:“你懂什么。” “瞧这些人的剑鞘上写的是什么?” 白福贵眯眼细看,竟是儒家圣言: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李不咎接着说: “很明显,这是外头来的儒家修士。” “剑修之剑,为其半身,你觉得能刻在剑修兵剑上的话,会是什么?” 白福贵沉默片刻,道: “是他们修炼的道。” 李不咎点头,泛红的眼角透着说不出的冷厉,衬着白衣胜雪倒真是仙风道骨:“受了恩情却不还,这可不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真意。” “白芙蓉这一遭,这几人若是不知则已,既知,怎可能不来。” “不来,就等着道心不稳吧。” 白芙蓉心中却不这么想。 她纵然不似李不咎这般了解诸子百家的奥义,却眼神贼好,记性绝佳。 她百分百打包票,这几人绝绝对对没有买过她的酒。 但是李不咎的话同样不见错,那问题来了,这几人报的什么恩,报的谁的恩? 白芙蓉心中沉思,面上却挑不出错处地感谢了几位儒家修士,拉开桌子请几位白喝酒。 哗啦一声,酒液从坛口涌出,流入海碗,激起酒花打湿了桌面。 白芙蓉一怔。 她想起了方才葛天明葛掌柜的活命暗示,还有第三个字“张”。 张……是谁? 不待她细思完,冷刀磨矬子的声音从街角传来:“呦,时候不错啊。” “白掌柜啊,你让我好找啊。” 闻言,几名修士起立拔剑,白芙蓉回身,见一人袅袅而来。 此人身穿艳丽红衣,修为惊人,每踏出娇柔一步,大理石地面都会迸裂细纹。 然而同时,这女子却长了张早衰的脸,眼周吊着大眼袋气息淫/邪。 白芙蓉:“……” 白芙蓉知道此女子是修什么道的了。 “这位姐姐来的巧啊,再晚一会,我们星际酒馆就收东西走人了。” 红衣女怪笑:“还想走人呢。” 白芙蓉装没听见:“姐姐要喝什么?我家有上好的竹叶青,还有一坛新开的松花雕。” 红衣女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我要喝雨天青。” 白芙蓉笑容不改:“对不住您嘞,我们家不卖别家酒。” 红衣女咯咯笑道: “那白掌柜就好意思抢别家钱了?” 白芙蓉气场平稳却顶着红衣女绝顶的法风纹丝不动,说:“买卖东西,你情我愿,哪来抢这一说呢?” 红衣女甩甩袖子,一条黑鞭子出现在她雪葱白皙的掌间,“我说抢了便是抢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还赶着回窝呢。” “识相的,丢下竹叶青方子,冲着北街赵家酒铺磕三个响头,滚回落月镇。” “不识相的……”她抬起眼睛,乌溜溜的眸子舔着几个儒家修士的脸,笑道:“……就跟我回窝吧,保证伺候的你舒舒服服。” 儒家修士:“……” 为首之人嗤之以鼻:“岂有此理!” 白芙蓉嗯嗯点头:“听起来很棒。” 儒家修士:“……” 几人齐齐喊道:“白掌柜!” 白芙蓉咧开嘴,拍拍手道: “可是我从不写酒方子,”她手指指脑袋:“都在这里放着呢。“ 红衣女子闻言大笑起来,“好啊,那我就摘了你的脑袋,去换那赵家的雨天青原浆。” “要怪,就怪你的竹叶青做的太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合欢宗双修道的魔修(点头) 神兵阁是啥? 三界连锁大品牌,品质值得信赖! 打滚求收藏~ 第8章 禁金 对于白芙蓉的身份,李不咎身为长寿的仙鹤妖,一直有一些别人难以企及的见识。 她金刚不坏百力不侵,丹田混沌对于仙魔妖力通通都不敏感。 不清楚此间修真界的修炼等级划分,也不关心旁的大事,专精做酒,还有点贪财好钱的恶俗气。 白芙蓉:多谢夸奖(提裙子) 这样的人,要么是个奇奇怪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要么……就是不知哪家神兽转生入了新轮回,且入界即化形,妖界却知之甚少。 这两个念头都是古古怪怪,前者庸人自扰,后者惊天动地。李不咎跟黑森林那些老大哥和小弟们谁都没有讲,偶尔半夜飞行望月时,倒是会想起第一次尝竹叶青的感觉。 黑森林有灵,多年前是出过神兽的,但那早已不是唐王朝的事情了。 李不咎一个四百多年的妖怪,不会去讨论六七百年前的事情,那太沙雕了。 夕阳落尽,临月城蒙上了一层夜的黑幕。 几个儒家修士被白芙蓉三言两语劝住了,红衣女倒是速度流能人,在几人话语间抽鞭子攻上,夹杂着魔力劲风的鞭刺啪一声就甩上了身。 正中左脸。 白芙蓉揉脸,嗤嗤笑。 红衣女:“……”诶? 儒家修士:“……”哇。 李不咎翻了个大白眼。 老子一个四百年的妖怪都奈何不了她,你一个金丹巅峰能做啥? 给她抠脚还差不多。 少女白净的皮肤上一丝红印都没留下,红衣魔修心中惊骇未退,手上功夫却并不慢,鞭子一甩啪啦巨响,地面开裂迸发出足以令人爆体而亡的魔力。 她心中此时已默认面前少女是修为不明防御惊人者,拿出了十成十的警戒心。 白芙蓉第一次接触魔修,谈不上印象好坏,上辈子被改造过的身体速度格斗还有防御都是点了满级的,更别说被此世界的兽潮深深检验过—— 狂潮袭来,她瞬间被红衣魔修的法力包裹,每一丝法力都迸射出尖刺。 白芙蓉?白芙蓉依旧毫发未损。 她甚至还顶着红衣女的魔力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红衣女面前。 白芙蓉:气死你。 红衣女品不出她的修为,但见白芙蓉从背后……拿出了一只锅盖。 红衣女:“……” 旋即,这锅盖就开了百倍加速,bang一声捶在了她脸上。 红衣女:“……” 我竟然没躲过。 就这一秒的愣神,身后庞大的机关木屋嗖嗖嗖发射链条,瞬间绑住了红衣魔修。 禁金做的链子,能阻断此间法力,除非你飞升,不然绝对挣不开这灿烂的金锁。 缺点是,禁金熔点极高,需要特殊加持才能融化塑形,不难买……但是很贵,着实鸡肋的很。 至于“特殊加持”,只能说山人自有妙计。 白芙蓉手持锅盖摁住魔修的脸皮使劲烙煎饼,笑嘻嘻道:“你说我抢人财路,其实有道理。” “我的竹叶青味道远好过赵家的雨天青,他们气急败坏不难懂。” “可这和燕家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银雪口味和竹叶青不是一挂呢。” 说着,白芙蓉展示自己造型华丽脱俗的锅盖,“这是我用来熬煮灵草酿酒的锅子,原来没发现用起来这么顺手。” 说着又给红衣女来了一下。 红衣女:“……”脸皮痛。 禁金能够阻断法力形成回啸,同理震荡法力,如四面封闭的迷宫中激起地震,红衣女没绷住,吐了口精血。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一时贪心接了赵家百颗灵石的猎杀,却啃上了一块硬骨头。 夭寿了!这厮为什么有招数能融化禁金? 眼一扫,旁边几个抄手站着的剑修满脸惊色,怕也是第一次见用锅盖儿做神兵的人了吧。 白芙蓉:锅盖算什么,我还有捞勺,一勺一个脑袋,你要试试吗? 修炼本就是夺天地造化的事儿,保命招数自然是人人必备,红衣女眼看着再锤下去,自己就要从金丹巅峰捶到金丹高阶了,舌头一咬,喷出一口血,只见这零星血迹陡然张开做血雾,蒙人视线,眼一花的功夫,红衣女就化作一阵艳风,溜走了。 白芙蓉吧唧嘴,收起锅盖子,冲身后几个目瞪口呆的儒家修士行礼感谢。 一个年轻修士没忍住抽抽嘴角,叹道:“白掌柜,您武器很特别啊……” 白芙蓉潇洒一摆手:“人生在世,谁没点爱好您说是吧。” 年轻修士:“那您厨艺一定很不错。” 白芙蓉:“……”这糟糕的台词。 倚着木屋的李不咎适时发出一阵咳嗽,听着像鸭子叫。 为首的中年修士低声喝止了年轻人没事儿闲谝的臭毛病,转身行礼道:“实在是抱歉白掌柜。” “本打算助掌柜一臂之力,没想到……”他眼光扫了下白芙蓉提在手里的锅盖,心中感叹活这么大,只见过坨坨状做镇派山门的禁金,真没见过做具体用途的禁金啊。 白芙蓉忙摆手,热情感谢了几位的恩情,末了,发问:“劳烦一问,几位可是儒家的修士?” “正是。” “张滇先生最近还好吗?”白芙蓉笑了一下,赶趟问道。 为首的修士沉默片刻,绕开话题结语道:“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白掌柜了。” “修仙之人大道万千,多谢白掌柜今日的开眼之恩。” 说完不待白芙蓉再客套几句,几名修士滚滚而去。 …… …… 弯月挂在杨树梢,洒下清辉,白芙蓉坐着小马扎架起锅子,小鸡仔蹦过来张嘴吐了一口火给禁金锅加热,金色火苗明亮温暖。 李不咎一看到锅子起了火,脑海中瞬间想起了白芙蓉放毒的高深功力,顿时脸色巨变,转身变成仙鹤逃命似的飞到屋顶上去了。 “真是想不到啊,这修真界的人真是快意恩仇。”白芙蓉接过一只狗子递过来的柴火,放在锅子底下。 白福贵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吐槽道:“什么快意恩仇?你被人盯上了知道不,还快意,我呸。” 白芙蓉倒是心眼宽的很: “盯上就盯上,小小临月城,最厉害的老祖也就是元婴期,能咋样。” “来就来,正面刚,这才是真汉子。” 白福贵:“……” 哦呦,这狂的。 白福贵狐疑盯她,“你是妖修吗?” 白芙蓉:“你脑壳有泡吗?” 白福贵:“那你金刚不坏吗?” 白芙蓉:“你觉得呢?” 白福贵瘪瘪嘴,下巴搁手臂上专心烤火。 白芙蓉打个响指,小黄鹂从木屋里飞出来,衔给她一捆青菜,白福贵傻眼的看着。 这家伙……莫不是个驯妖师? 白芙蓉看他一脸憧憬,戳破美梦道: “想啥呢,我这种没法力的凡人,怎么可能和妖兽结契?” 哦呦,凡人能捶死金丹期噢,白福贵心中撇嘴,眼神落在白芙蓉金灿灿的锅子上。 “这真的是禁金?” 白芙蓉神秘一笑:“你以为呢?” 临月城城门已闭,夜晚城墙上张起的结界也不能硬闯,白芙蓉给小福贵儿在木屋里整了个铺子,给他一碗菜粥,让他赶紧喝了睡。 白福贵小开心果感动到冒鼻涕泡儿,捧着碗暖手,一勺勺喝。 见此,仙鹤呼啦落地,期刊地盯着开心果儿。 一口粥下肚,白福贵脸色巨变。 他脑海中冒出了无穷魔力幻想。 一会火山爆发一会地壳变动,彩霞满天烟花绚烂,冲上天灵盖的口感简直让人想三千六百度螺旋爆炸升天。 夭寿了,菜叶子是咋煮出这种屎味道的? 李仙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芙蓉用炭头在地上算计银钱,听到仙鹤独特嗤嗤的笑声,拉了一把他的翅膀,“来来来,不咎,看我算的有错没有?” 李不咎化作清俊小哥走来,看着白芙蓉坐过的脏兮兮马扎,蹙眉嫌脏,不肯坐。 “没错,你恨不得天天抱着钱睡觉,还能算错?” 鸡仔在一旁咕咕咕点头。 白芙蓉撸了一把鸡,“多亏了我家小肥鸡。” “不然今天和那红衣魔修真是要肉搏了。” 没错,这只小肥鸡对于伪禁金的锤炼真是居功至伟。 禁金是一种昂贵而又鸡肋的金属,若是能找到锤炼它的火焰,禁金就会化身成为这世间最顶级神兵的母胚。 白芙蓉哪买得起? 但是她的神通在于,她上辈子作为机械师遨游宇宙,不知见过多少合金,有多少威震宇宙海的武器从她所在的军团中诞生。 在这个炼器推崇纯粹的修真界,白芙蓉那一脑子的合金知识能让她成为最野路子的炼器师。 造出一种接近禁金强度的金属,对于白芙蓉而言,有难度,但是不大。 更别说还有小肥鸡这个意外之喜。 李不咎伸手揪了一根小鸡仔的屁股毛,搞得鸡仔“唧”一声惨叫,咕咕咕跑到白芙蓉后面躲着。 “看着也不像是雉鸡毛啊。” 手中的金色羽毛在火光映衬下,泛着诡异的蓝金属色,李不咎探究道。 如果不是雉鸡,难不成是孔雀凤凰之类神兽的? 甚至……朱雀? 要不然怎么解释这小家伙喷吐的火焰能够融化如此高强度的金属这事儿? 白芙蓉心宽体胖:“没差,反正我家鸡仔是个有能耐的,就够了。” 李不咎也没深究,火光映衬着玉面郎君冷漠的面容,听他道:“这赵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白芙蓉笑嘻嘻:“你很关心?” 李不咎冷笑:“也不知是谁,前段日子吵吵着说要报答我们黑森林的活命之恩,要振兴黑森林振兴落月镇呢。” 是我呀,白芙蓉心道,捧着下巴说: “其实也好办。”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女主角的专业技能还是不错的… 世间金属千千万,探索吧少女。 今天的白芙蓉是黑暗大厨。 约一发收藏咩,小天使们? 第9章 孔慈 张滇是谁? 一名儒家仙修。 具体点说,一名儒修门客。 大唐政权崩溃后,诸子百家,儒道法佛为最盛。 这儒修士中,仙修最众,魔修兼有,妖修寥寥。 而在这浩大修真界,占据两成地界的仙界中儒修士最大的聚集地,就是清天门。 清天门由儒道最纯正血脉孔家人创立,开山之人以仁修己,以仁渡众生,最终,肉身成圣飞升上界,成为大唐裂变天地灵气骤减后,二百年来第一名飞升之人。 自此清天门名气大盛。 儒修士不似佛修士,没甚清规戒律,加之美名远扬,代代清天门主都是左右相伴如花美眷,精英子孙无穷尽。 本代清天门门主孔繁秀就身体倍儿棒腰好肾好,十八个儿子各个出生压秤七八斤,然则,十八子长成之后却如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才学过人的有,天赋出众的也有,还有那病弱无力体质怪异的十三子,孔慈。 孔慈打小就修炼天赋出类拔萃,十岁那年在清天门孔家老祠悟道,脱口而出的典语感悟,竟让同时悟道的一名元婴期分家仙修当场进阶为神动期,震惊清天门。 从此之后,小小年纪的孔慈就成为了孔家仲尼祠堂的讲道常客。 如此顺遂,他孔慈本该成为孔繁秀最为得意的儿子,却不曾想,十二岁金丹期成那天,孔家祠堂风雨大作,孔慈暴吐鲜血昏迷,醒来后医家仙修发现他周身各大经脉变得壁薄如金纸、细窄如发丝,一丝仙力的灌注就会使得大脉破碎法力流失,同时丹田变得奇浅,如一只容器,灌流量涓滴,流失量却巨大—— 孔家上下震惊。 他孔慈俨然成了整个孔家最可怜的修士。 医家修士多番尝试,奈何孔慈筋脉过於薄脆,再温和的药石也是过度。 多年来,门主孔繁秀也从早先的关切到了后来的淡淡。 今年,孔慈实岁二十五。 手中传讯灵珠显示黑森林临月城的小磨难已被摆平,张滇手指握了握金色圆珠,半晌憋气,胡子尖儿一抖。 身为门客,最希望的自然是主公飞黄腾达,屹立在修真界之巅。 但是这凡俗的愿望,到了孔慈主公身上,就带上了几分惋惜愤慨。 张滇早年未拜入孔慈门下时,曾受过孔慈公众讲道之恩,拜入后折服于孔慈的为人气度,承着孔家恩情和资源,张滇办事自然尽心尽力。 他这几年都游荡在三界,找寻对主公孔慈病体有裨益的“绝技”。 ——这次深入燕云十三州此等三界交界地,受离乱遭白眼,无非就是希望能求到帮助孔慈主公开拓筋脉的仙酒。 多年辗转,张滇都不报希望了,没成想,这次竟然真碰上了。 那入口清爽的竹叶青最夺神之处不仅仅在于绝佳的口感和后味,而在于,酒液入腹后,暖流冲刷筋脉的感觉。 这酒浓度低,不是原浆,当时张滇盯着阳光下青绿色的酒心中门儿清。 急急奔赴回清天门,张滇满怀期待告知孔慈这个好消息。 清雅公子孔慈临窗远望,面上淡紫血管泛着透明,只是淡淡道:“先放下吧,张滇,那毕竟只是黑森林。” 张滇不解,细细一了解,才得知自己出去这大半年,主公的门客搜集来了奇门怪法少说六七种,一个个都排着队呢。 张滇:“……” 张滇心中急躁,却无法明言,只得用了自己的人情召了几个儒家修士暗中帮助白芙蓉一回。 那丫头片子张滇见过一次,就知道她绝非池中之物,鱼跃龙门飞龙在天是迟早的事情……虽然可能并不以修真者的身份登顶吧。 这也是临月城白芙蓉遇险时,杀出来那几名儒修士的来处。 白芙蓉当时受了神兵阁葛天明的暗示,早已把张滇这层影绰关系理得清楚,她独独好奇,这神兵阁怎得知道这般透彻? 不过,敌手在前,远瞻还是先收一收吧。 天色微明,临月城街道上空无一人,响起了一阵嘎吱嘎吱的车轮声,白芙蓉开着机关木屋,嘣嘣嘣的来到了燕家酒庄,白福贵揉着黑眼圈翁声念道:“招牌酒银雪今日开五月坛,四钱一两。” 白芙蓉从木屋中蹦出来,递给白福贵一杯酒,“喏,尝尝。” 白福贵皱眉接过,瞧着杯中酒,酒液透明贴壁之色泛着雪银,正正是新开坛的燕家银雪。 “你啥时候买的?”白福贵狗子一样凑上去闻。 白芙蓉研究着燕家酒庄门牌的刻字,答道:“前几天不是被赵家买凶狙杀嘛,第二天一早我就来排早队,买了这银雪。” “不过,我加了点别的东西,你尝尝。” 白福贵将信将疑,满饮一口,一怔。 银雪是成名已久的老酒,最令人拍案叫绝之处在于回味儿那一股冰雪般的清凉。 但是,遭人诟病之处也是这后味,只有清凉别无其他。 白福贵这一口银雪却在唇内静候片刻,尝出了冰冷的辛辣,像是一坛烈酒泼在白雪中,那冷幽酒香,冰冷又刺激。 “好酒,好酒啊!”白福贵激动的拍木屋壁拍的咚咚响,呼一声李仙鹤从屋内飞了出来,给了小福贵儿一巴掌:“吱哇啥!大清早的!” “想死了?” 白福贵:“……” 白福贵麻溜一拜到底致歉,这段日子跟着白芙蓉混,别的没学会,给李仙鹤道歉他最熟。 堂堂兵家白起后人,唉……小福贵儿心中酸楚。 李不咎:呵,我还姓李呢,屈了你不成? 白福贵:不敢不敢。 “你加了啥?”小福贵儿凑过来,戳戳白芙蓉。 白芙蓉敷衍拍拍小福贵儿的背脊,小声说:“咱们黑森林的一点儿宝贝。”其实就是虎尾草,天天被小老虎屙屎用来擦屁股,说不准沾了虎鞭的仙气儿。 白福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啥宝贝?” 白芙蓉嘿嘿笑不说话,从怀里掏出封信,轻轻一甩,淡淡的梅香从雪白信纸上飘散。 白福贵吧唧嘴,觉得此情此景煞是讽刺。白芙蓉此人别的不说,贪财抠门这段日子白福贵倒是知道了个十成十。 别家酒铺子挣了钱,第一招就是换了那些土唧唧的破碗烂勺,整上白净光滑的瓷器,讲究的还会吹嘘挖重金买了妖兽骨做的骨瓷具。 她白芙蓉可好,小小一个落月镇被她用一杯兑水的竹叶青压榨出来了大几千两银子,土碗倒是换了,换成了价格更低廉的陶碗,喝一口上去,碗沿滋滋儿地磨嘴唇。 白福贵:“……” 白福贵看着她手中这封雪白漫香的信,心里嘀咕这白芙蓉怕不是转了性:“咋着,弄这么香。” “你要整个千里鸿雁送情思吗?” “啥情思,”白芙蓉蹲下,夹了一张自己的名帖跟着信封一送,纸片嗖一下子就溜进了燕家酒庄紧闭的门板底下,“啥千里,就在脚下呢,还‘千里’。” 白福贵眨巴眼:“……所以你确实是送情思吗?” 白芙蓉:“放屁。” 白福贵:“那是啥?” 白芙蓉变魔术般从背后掏出一支梅花,小福贵儿歪头看她身后,一只小脑虎晃着尾巴,嘴巴里还留着几片花瓣:“还记得燕家的银雪最出名的噱头是啥吗?” 白福贵挠头,“入口清凉有冰雪感?” 白芙蓉又晃了晃梅花,摇头道: “错,你说的是结果,不是噱头。” “噱头是酿酒的水。” “燕家吆喝说这水取自北面雁荡山的梅花雪。” “传说鹿妖居群之地,长有大片血红梅花,每年深冬初春,雪水融化梅花掉落在雪流中,汇成梅花雪,被燕家人精心采集,制成银雪。” 白福贵一懵,后知后觉想道好像前几年银雪开名声时,是有这种说法,当时引来了超量人流,万人空巷,人人争相竞睹鹿妖居地的梅花雪酒,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白芙蓉指指地面上已经消失的信纸,笑嘻嘻:“我用梅花香的纸写信,就是提醒燕家。” “我发现他们作假了。”什么梅花雪,放屁。 话落,白芙蓉嘴角一撇,气道: “可恨我还花了二钱银子买纸。” “什么狗屁梅花香味的纸片子。” 白福贵险些被口水呛住。 “你好意思吗,大几千两就出了一滴血,心疼成这样……重点不在此,白芙蓉你到底想干啥。” “燕家确实比不得那些仙界大姓,但好歹这临月城也是周遭数十镇中的头名啊。” “你得罪他们有什么好处?” 街道上渐渐有了人流,白芙蓉娇俏将手中梅花一甩,看着过路一个青衫小哥哥接住,她送了个甜蜜笑容边答道:“我不得罪他们。” “我还给他们送去了银雪的改良方呢。” 白福贵眉头一跳,“你是说……信中所写是改进,又同时透露了你知晓了燕家造假?” “话说回来,你咋知道梅花雪造假的?” 因为我会成分分析,白芙蓉心道,面上嬉笑:“没啥,我喝出来的。” 白福贵:“……”骗鬼呢,都是水,你能喝出来啥。 “然后,让燕虹君觉得你有价值?” 白芙蓉赞许道:“福贵哥聪明,福贵哥超级棒。” 白福贵被这哄小孩的语气臊的脸皮红,呸呸几声,“瞎说什么。” “你觉着,找燕家做靠山?” “不得劲吧,燕虹君不可能为了你去打击报复赵家的。”白福贵心中些许担忧,他自是知晓竹叶青雨天青之争早有分晓,赵家买凶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既以买凶,这仇就结定了,断没有和解之理。 白芙蓉势单力薄,除了投靠大势力,有什么办法摆脱迫害? 最后还不是落得交出酒方,替燕家做工。 更何况,那日傍晚临月城遇险,神兵阁掌柜给的暗示里,燕家也是有掺和的。 白福贵不知道白芙蓉打算怎么破这个局。 白芙蓉见福贵儿开心果蹙眉,大略一猜就知道他在愁啥,安抚拍拍他的肩膀:“我说过的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燕赵不可能无嫌隙。” “更可况,我的竹叶青原浆最近还没有开过整坛呢。”少女俏生生眨眼道。 白福贵:“……” 白福贵咽口水,心中痒痒嘴上却硬邦邦道:“贿赂太下作了。” 白芙蓉贼笑:“可它最管用。” 而且,我可没说贿赂谁。 李不咎:…… 燕虹君:…… 作者有话要说: 哒哒哒,孔慈线引出来啦! 收藏我吧收藏我吧~ 第10章 银雪 燕家老宅修在临月城大后方,远离喧闹街市廊坊,享受森森墅林的安静。 晨起三个大哈欠,清醒头脑充盈生机。 昆仑玉砌就的水池边,燕虹君摸着胖肚子,嗬嗬嗬地吹着气,将杨树枝蘸着雪盐捅进嘴里。 左三圈右三圈。 门外金丹期管家燕三嘣一声踢开门,高呼道:“老爷!咱们银雪漏腚了!” “梅花雪这事儿暴露了!” 燕虹君:“……” 燕虹君一惊,登时一大口盐吞进了肚子里。 美好的清晨就荒废在了他呕吐糟盐的恶声中。 泛着梅花淡香的信纸上字迹歪七扭八,像是部首偏旁硬坳在一起的模样,丑的清奇,燕虹君看着这狗爬字眼角抽搐,心中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看这白芙蓉行事颇无章法,想来确实是个没受过啥教育的人。 啧,俗气。 燕老爷勉强睁开肿泡眼,小声念白芙蓉的来信。 这信中语言半文半白,书写辨认困难,却读的人惊心动魄。 什么叫梅花雪固然美妙,然则我认为捅穿了真相的地沟水味道更佳;什么叫燕家银雪美名扬,还是不要落得和雨天青一样悲惨的下场为好吧。 燕虹君:“……” 这信中所言夹杂着威胁和赞美皆十分动听,让燕虹君心中火气和虚荣一同爆发,憋得人气流倒窜想打嗝放屁。 管家燕三一如既往地没有眼色,他从背后提出来一坛酒,急切道:“老爷,这是大清早我开门时,看到紧挨着信边儿的。” “您瞧瞧——” 说着,他将酒坛子倒过来,展示坛子底一行数字。 燕虹君仔细审视,默念: “是咱们燕庄的银雪。” “四月坛。” 他抖抖信纸,读着最后一句: “新酒一坛,赠上。” 燕虹君看一眼燕三,燕三低声道: “验过了,无毒。”说完,妥帖地倒了一杯自己先一饮而尽,喝完整个人顿住了。 “……”燕虹君眼中精光一线,“如何?” 燕三:“吧唧吧唧。” 燕虹君不耐:“说话呀。” 燕三:“好好好!” 燕虹君:“……” 燕虹君直接一拍桌子,酒坛中酒液自动凝成水流,落入一旁的海碗中。 清澈液体荡漾在银边儿雪瓷碗里,一股浓郁的雪梅清气弥漫空中。 燕虹君端着碗审视酒液,依旧是熟悉的透明之色,酒水贴壁之时带着点雪银。 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幺蛾子,燕老爷哼一声,喝了一大口咕噜猛咽。 冰雪微甘过后快速切换为辛辣火焰,燕虹君大清早没喝水被一口烈酒呛得咔咔咔干咳。 燕三给他顺气,暗道听声音老爷肺里痰不少。 燕虹君咳得眼角通红,只觉得一口酒就下去通身舒泰,连满脸的褶子都要舒张开了。 了不得,了不得! 燕老爷心中爱酒的里人格占据了绝对上风,将商人人格摁在地上猛揍。 若说白玉缺角让人遗憾叹惋,那么白芙蓉这添得一味虎尾草就是雪玉补金角,补成和氏璧。 况且这白芙蓉十分识时务,她来信丝毫不提前些日子的狙杀事件,里里外外都在说着燕家的好,赵家的赖,拍马屁拍的燕虹君舒筋活血,头脚舒泰。 论语言的艺术,燕虹君愿意给这山野白芙蓉记个名字。 “来人,拿笔来。”燕虹君沉声说,舌头砸吧酒味儿。 一手狂草成书飞速,燕虹君摸出一张自己的名帖塞进信纸中,递给燕三郑重道:“务必亲自交给白掌柜。” “同时带话,就说我答应了。” …… …… 黑森林内围。 一回镇子白福贵就回家了,这会只有一只李仙鹤金鸡独立在木屋顶上,听着底下白芙蓉嘀咕:“得做个简易木屋了。” “亲娘咧,不然下次再扩充屋子,连临月城城门都进不去了。” 仙鹤用喙啄啄羽毛,没开口。 一头鹿妖从林子旁跑过,用头顶了一下跟在木屋后面溜达的白芙蓉,纯洁的大眼睛瞅着别提多善良了。 白芙蓉心有所动,笑容难得不掺杂一丝算计:“你好呀。”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见状,鹿妖果断蹬了她一蹄子,黑色妖力渗透不了金刚不坏白芙蓉,鹿妖瞪眼,见这个黑森林声名远播的凡人竟真的百力不侵,一时间有点发愣。 白芙蓉:“……” 白芙蓉顿时想把自己刚才的善心剁吧剁吧包成饺子吃了。 她甩甩手,照着小鹿妖的美丽大眼珠子,bangbang来了两拳。 这鹿妖一看就是个白幼美,被打痛了还会唧唧哭两声。 白芙蓉拍拍手,机关木屋射出绳索,利索绑了这头鹿,拖着往森林深处走。 李不咎:“……喂。” 白芙蓉抬头露出一个萌萌哒的笑容,口气却又冲又恶:“咋了?” 李不咎心头一滞,勉强缓和语气道: “这崽子是北边鹿群的小公主。” “你宰了吃不了兜着走。” 白芙蓉冷笑: “兜不兜着走你说的不算。” “我倒想问问,前几月兽潮你们吃的亏还不够吗?” “自己生活了几百年的黑森林,几个晚上被我改造的到处都是陷阱,奈何不了我还频频摔坑——哪来的勇气不停来找我的事?” “真当我这里是托儿所吗?” 话落,白芙蓉狠狠摸了一把白幼美鹿妖的鹿角,撸的她哼唧叫。 李不咎:“……” 李不咎心中有点不得劲,他拍拍翅膀飞下来,落地作人形,凑近打量白芙蓉的神情,随后嗤笑:“你想要鹿茸就直说。” “瞎掰什么。” “还有,托儿所是什么?” 被发现了,白芙蓉心中暗自吐舌头,“托儿所?” “很复杂的一个概念,简言之,幼崽集中营吧。”话落,白芙蓉偷眼看李不咎的反应,见仙鹤没炸毛才放下心来—— 要是让这只李暴娇将幼崽集中营的概念引申到了他自己身上,白芙蓉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李不咎冷笑一声,没说话。 木屋精准停到目的地,夜晚的落月湖不复白日宁静美丽,深蓝色的湖水被夜色浸染,混成了可怖黑色。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机关屋内里已经被白芙蓉扩充到了三十多坪,地板上铺着精心选就的合金银板,上面密匝匝堆着鱼妖帮白芙蓉挖的落月湖湖泥,泥中栽灵草保养土质,每两棵灵草旁深埋着一个胖嘟嘟的酒坛子,露出地面的布头各有各的颜色,竹叶青是绿色,松花雕是棕色,女儿红是红色,乍一看,满地五彩斑斓。 白芙蓉走到屋北角[实验区],小心地顺着火灵芝草根刨出来一小坛酒,李不咎眼神贼灵,隔着深长的木屋就瞧见了白芙蓉打新酒,忙不迭扑闪翅膀落下来,老老实实等好。 呼啦啦一阵响,鸟妖们叽喳纷纷落下,争当品酒小能手。 小心翼翼地擦土,白芙蓉捧着坛子出来,边走边说:“这也是一种花雕,前不久去雁荡山溜达,采了不少梅花,正好做了梅花雕。” “做了两小坛,纯原浆噢,时间我没有拿捏好,这一坛先开出来,咱们大家尝尝。” 说着,白芙蓉拿出几只小碗,拍开酒坛粉色布头加泥封,倒酒。 酒液带着悦目的淡朱色,淅淅沥沥落入海碗中的声音十分好听。 李不咎率先化形,白衣公子也不摇扇子了,直接站定端起碗开喝。 其他鸟儿也凑到碗边,五颜六色一团涌过来,不少能化形地已经变作人形扑上来,争先恐后。 白芙蓉自己也端了一碗,喝上一口,蹙眉。 花瓣的涩味儿还没有完全化解,梅花本身的清香侵染程度还是不够深。 看来还需要些时日。 口味中上,当不得星际酒馆主推之名。 白芙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机关木屋,门口挂着的木牌上所书文字星际酒馆,在树影月色中斑驳不清。 那头李不咎喝完了原浆,被其中爆发的灵力冲击,立刻盘膝坐下吸收灵力,周身金光隐现。 修为不够的小妖,有的喝完原浆鼻血都流出来了。 白芙蓉:“……” 果然,下一坛还是等段时间再开吧。 坛中还剩下不少酒,白芙蓉心中怜惜,将它们倒进了落月湖中。 鱼妖自然占了便宜,落月湖水质上佳,稀释原浆降低酒液中的冲击不说,还能够尝到白。两脚怪。芙蓉的新品。 赚了,赚了。 鲤鱼妖们排队吐气泡道。 看着鲤鱼们踊跃吃残酒,白芙蓉心中安宁,架着篝火坐在湖边。 周遭安静的仿佛天地间茫茫然就她一人。 白芙蓉:啊,空虚,想赚钱。 不待她发表完感想,一阵怪声传来,像是巨大水穴吞吸湖水之声。 湖中的鱼妖似乎感知到了危险,扑嗵嗵从浅水下潜,丝毫不顾还未吞吃完的残酒。 白芙蓉起身,盯着黑漆马虎的湖面,将刀掏了出来。 不到一息工夫,一个直径超过十尺的漩涡出现在湖面,发出轰隆隆之声,震耳欲聋。 白芙蓉回头看李不咎依旧没有调息完成,蹙眉,靠近他几步,将公子挡在身后。 水势愈发凶猛,漩涡波及到了岸边,浩大落月湖竟被全然搅动! 白芙蓉回身,一巴掌扇在李不咎脸上:“醒醒!进屋里去!” 李不咎没反应,反倒是身上的金光阵阵涌动,眼看着就是要突破了! 白芙蓉:“……” 屋漏偏逢连阴雨。 身后湖面潮声愈大,白芙蓉心中冷静,忽然觉得裤脚被谁一扯。 回头,看到一只奇奇怪怪的小动物。 他长着蛇头长脖子,密麻花纹在夜色中闪着微光,旁侧伸出四只脚丫子,细软的蛇身上背着厚重大龟壳,上面的刻纹白芙蓉看不懂。 嗯…… 白芙蓉蹲下来和小东西对视,小东西慢腾腾的爬到她腿上,一双血红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伸出长舌头,舔她碗里的酒。 白芙蓉:“……” 白芙蓉探头望,发现湖面渐渐平息,碗中残酒也已经被舔光了。她伸出手指点点小东西的脑袋,看它吭哧一口咬在她手指上—— 只听嘎嘣一声,一颗长牙从嘴间掉落。 神兽:“……” 白芙蓉?白芙蓉咯咯哒一笑。 她就着手指力量提着小怪物的嘴巴就站了起来,扔给木屋,铁链果断将这小怪物绑了。 噗通,这是龟壳撞在木屋上的声音。 被绑的小鹿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即将陪自己吃牢饭的新伙伴,不知为何,感到有点畏惧。 于是,她缩了缩蹄子。 作者有话要说: 哒哒哒,又一只小可爱撞上来了。 提示:神兽 白芙蓉卖的酒都是猛掺水……原浆能把人喝爆了。 好了,3万字更新完了,等着榜单下来再发文~明天停更一天,后天七点准时更新! 第11章 龟蛇 一夜平安无事。 见鬼的落月湖再没有爆发出神经病深潮。 白芙蓉却折腾到大半夜没睡。 木屋的伪禁金链子捆了那只小龟蛇没一会,就被它磨牙磨断了,幸好那会儿白芙蓉起夜赶巧发现,一把揪住小东西的脖子,任凭他磨牙吮血死活不松手。 一个时辰后—— 小龟蛇还在挣扎,持之以恒观之可歌可泣,白芙蓉冷眼看他,左手捏大龟壳,右手掐细蛇脖子,忍住了数次想打哈欠的欲望,脚下是刚才一个时辰人妖斗中被掰下来的断牙。 仔细一看,一二三七□□,一地白牙。 白芙蓉不顾小龟蛇挣扎,掰开它的嘴,观摩了一颗长牙的快速生长过程,心道这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她从木屋中捧出一坛低浓度竹叶青,将小龟蛇扔了进去。 咕咚一声。 酒面荡漾几圈波纹,再无动静。 龟蛇在酒中畅游,细听能听到吞吸酒液的细小气泡之声。 李不咎还在外面调息,白芙蓉直接回了木屋被窝。 闭眼前,白芙蓉还叹了一句: 这修真界,除了修炼,还真就是喝酒得万众喜爱。 仙魔妖都是。 第二天一早。 白芙蓉沉着脸面对三个空酒坛子,里面的竹叶青通通不翼而飞。 人形李不咎从旁边松花雕坛子中,用勺子捞出来了小龟蛇,看着它血红色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隐约发怵。 很久未被触动的等级压制感出现了,李不咎却并不太相信它。 从上古至今,神兽现身过没有上万种,也有数千种,多的是血脉高贵天赋出众,却能力鸡肋的神兽。 比如说,獬豸,判善恶,性格单纯正直,却远战能力极其一般。 再比如说,白泽,天生最强言灵,出言天地应,可惜是个结巴。 李不咎活了四百多年,早就不信莫名其妙的预感了——至少不全信。 打脸的事儿太多了,都数不过来,李不咎向来是个脸皮薄儿的。 退万步讲,这龟蛇是个了不得的,那也要它真的拿出震慑一切的能力再说。 李不咎还没想完,就看到白芙蓉脸色多云转阴,将锅子从湖边火堆上端了来,一股脑将锅里东西倒进了那坛松花雕中。 白家祖传黑暗料理,你值得拥有。 李不咎:“……” 李不咎痛呼:“上好的一坛松花雕啊!” 白芙蓉恶声恶气道:“不是原浆。” 李不咎恶意调侃道:“那也是能换十两黄金的兑水花雕。” 白芙蓉:“……” 白芙蓉顿时痛心疾首。 细看那酒坛,液面翻滚,似在进行一场可怕的求生挣扎,白芙蓉凉凉看着,抄勺加了一瓢辣椒进去。 李不咎没忍住咳了一声。 半晌,白芙蓉用勺子将龟蛇捞出来,扔地上踩了一脚,呵斥道:“白喝我一坛好竹叶青加三坛原浆,给你便宜点十两黄金。”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明白吗?” 说完,又倒了一勺拌醋辣椒在摊开肚皮的小龟蛇身上,给他和匀了。 可怜龟蛇活这么久,头回遭受这种待遇,要不是它对于水的亲和力过强,也不会沉醉于白家的酒,不沉醉自然就不会被祸祸至此。 嚯,这浑身又烧又辣的感觉。 李不咎低声道: “错了吧,加上被你毁的那坛,没有一坛原浆啊。” 白芙蓉:“……” 白芙蓉:“李仙鹤,你闭嘴。” 话落,白芙蓉从调料罐里抄起一大瓢盐,威胁道:“老老实实做伙计赔钱。” “不然……” 龟蛇盯着雪盐,又看了看旁边俏脸含煞的酒娘。 这人类身上混杂着各种美酒的香味,龟蛇闻得喘不过来气。 于是,他缓慢的点点头,红眼睛注视着白芙蓉。 白芙蓉满意点点头,转手将一瓢盐丢进了另一个熬煮的锅里,看的李不咎眼皮一跳,“好了,起锅。” 李不咎:“……” 龟蛇:“……” 一天一夜的功夫,足够北边雁荡山的鹿王收到消息来找白芙蓉的茬了。 浩浩荡荡一大群鹿妖作原型驰骋而来,蹄子踏土飞扬,齐齐杀到落月湖边。 湖边只有一只两脚怪,旁边一只锅子散发着无穷魔力味道。 鹿王发令停下,细细打量。 只见白芙蓉拿着勺子喂龟蛇,勺中墨绿色的食物看的人闻风丧胆。 龟蛇被她敲壳烦得受不了,蛇脑袋刚伸出来,就被白掌柜一勺子怼进了嘴里。 龟蛇:“……” 鹿王:“……” 龟蛇满地打滚,姿态灵活无比。 白芙蓉满意站起来,旁边树枝上那只一直挥翅捂鼻子的仙鹤落下来,提醒道:“你抓得那只鹿小儿她爹来了。” “小心着点,别做妖。” 话还没说完,那边鹿王发出一声叫声,如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李不咎施施然飞上了树梢。 白芙蓉被鹿兵鹿将一通猛踩,惨叫不断,轰隆隆尘土飞扬。 鹿王得意,忽听一阵树网拉弦声,周遭密林间树枝上弹射无数飞网,擦着重石声,气势磅礴将众鹿网罗其中。 鹿王心中冷笑,小小树网也想囚住我们鹿妖,做梦! 然而,不待他细思,只觉皮肉一痛,滚热如烈火的高温钻进骨髓,鹿王忍不住痛呼,周围群鹿亦然。 原来树网之上每一个节点都灌注了金属包,迅疾迸发,带着炙烈高温,刺入肉体。 白芙蓉抖抖土,在鹿群的惨叫声中站起来。 鹿王浑身浴血,盯着白芙蓉暴怒又不可置信。 这人类,这人类分明丹田空空,没有一丝一毫的法力! 为何能在鹿群的攻击中,活下来?! 白芙蓉呵呵笑: “不敢相信吧,大佬。” “我明明就是一个凡人,咋会没被你们踩死对吧。” “还有这些树网——”白掌柜弯腰练起一根树藤,给他展示上面已经硬结的金属,银中泛金,观之煞是不凡。 禁金吗,鹿王惊疑不定。 白芙蓉笑眯眯:“当然不是。” “禁金多贵啊,小的哪儿买得起?” “这可是我研究了很久,专门针对妖修的合金钉啊。”用的正是做饭锅的伪禁金。 “感谢我家小鸡仔。”说着,白芙蓉手臂张开,将已经白鹅大小的小肥鸡抱起来。 鸡仔雄赳赳气昂昂,咯咯哒一叫。 金属刺全然不致命,但此时安静风动的林间在鹿王眼中已然成了龙潭虎穴。 早就听说黑森林落月湖聚集着不少大妖,所以今天鹿王做这单“我们来找茬”任务时,专门拉了族群中一帮子兄弟姐们壮声势,没成想,此时此刻,却成了制约。 金属刺于他无大碍,却不代表对于其他鹿妖无碍。 鹿王勉强平静自己,沉声道: “人类,你想要什么?” 白芙蓉捋捋自己黑长炸的马尾,笑道:“白掌柜。” 鹿王:“……什么?” 白芙蓉:“我说,叫我白掌柜。” 鹿王:“……” 鹿王一瞬间面部皮毛变色,似红似黑,却仍是憋气道:“白掌柜。” 白芙蓉搬着小马扎坐下,笑呵呵道: “太棒了,来人,给鹿王看酒。” 龟蛇不动弹,小鸡仔嫌弃的看他一眼,忽高忽低飞着,叼了一小坛酒过来。 鹿王:“……” 白芙蓉:“委屈您了,就当这树网是金银壁,专门招待您好了。” “来,”抠门白掌柜用唯一一套青瓷杯,倒满两杯酒:“尝尝,新酒松花雕。” “希望能让您想起北山雪松的气味。” “喝完再谈我们的生意。” 鹿王冷眼看着脚边杯子,瞧白芙蓉先干为敬一饮而尽,他嗤哼,蹄子一跺,杯子自动升起,酒入鹿舌。 白芙蓉暗自挑眉,这鹿王倒真是目前她见过的修为最高者之一了。 酒液冰凉,入口浓郁的松枝气息宛如火烧雪松时,那蓬松迷人的香气。 就像是幼年时,跟着父亲天寒地冻,挤在松木火堆旁艰难求生的模样。 鹿王难得恍惚。 松花雕的酒力后劲远比竹叶青野蛮,如刀剑入体,开拓筋脉。 七十二大穴同时蒸腾发热,鹿王脸色巨变。 白芙蓉挠头,将酒坛子翻过来一看,哭笑不得。 鸡仔在她脚边扑闪翅膀,白芙蓉拍他脑袋:“傻仔,你拿错酒了。” “这坛是二成原浆。” 我的松花雕呦。 雪白仙鹤落下来,看了一眼白芙蓉,见她喝了一大杯没有丝毫爆体而亡的倾向,遂抬脖子提示:“这群蠢鹿怎么办?” 鹿群受伤者不少,鹿王困于消化酒力的过程,通身大汗打湿皮毛,看起来浑身发抖湿淋淋,可怜极了。 小鹿公主被绑在木屋前,看着父亲受罪,发出唉唉哀鸣声,纯洁大眼睛中淌出泪水成小溪。 李不咎:“……这老鹿行不行啊。” 白芙蓉:“看起来酒太猛了。”说着,她拍了仙鹤的软背,“不咎,护法来一发,如何?” 仙鹤妖发出讥笑声,“一个元婴高阶,值得我动干戈?”话落,翅膀一振飞走了,掀起的风将白芙蓉的头发吹成了狮子毛。 白芙蓉叹气,觉得困扰。 脚边小龟蛇从口袋里爬出来,拉拉她的裤脚。 白芙蓉蹲下来,满目老母亲的慈爱,看的龟蛇缩缩脖子。 “你叫什么名字呢?” 龟蛇停顿片刻,用脚趾头在土地上写了几个字,白芙蓉倒着还没看完,忽然旁边调息消化的鹿王挣扎起来,一脚踩上了写好的名字。 龟蛇:“……” 白芙蓉:“……峤。” 三个字只剩最后一个字还没变成蹄下稀泥。 白芙蓉:“好的,小乔你好。” 龟蛇:“……” 我才不是千年前那个人类修士小乔。 白芙蓉双手合十感谢道: “感谢小乔伸出援手,为鹿王前辈开引护法。” “我送你一坛梅花雕做感谢好不好呀?” 少女面目清秀绿眸传情,龟蛇阴三峤沉默盯着她,三秒后,点点头。 白芙蓉握拳: “好的,我的鹿茸,稳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鹿茸鹿茸!!! 这里是赔了姑娘又折大角的鹿王。 死心吧,没人阴的过白芙蓉这死贪财(点烟) 今天应该会放榜了吧,期待,嘻嘻。 第12章 燕家酒庄 鹿群们被暴娇李不咎看着,散乱在湖旁的森林中。 他们很担忧首领。 很难说清,一段不算短的顿悟醒来,发觉自己完好无损头顶上上好鹿茸一根毛都没有少时,鹿王心中应该是个什么感触。 彼时,白芙蓉正盘腿坐在湖边挑拣着篮子中的植物,挨个品尝味道,心中盘算着下一种新酒应该开发那种自然之味,是放大它还是适度的收敛。 于是,鹿王一睁眼,就看到白掌柜被古怪味道弄得龇牙又咧嘴……这蠢相。 鹿王:“……” 鹿王首先紧张的看了一眼那小篮子,确定其中没有女儿的嫩鹿角后,才缓缓开口道:“感谢白掌柜赐酒之恩。” 说完,周身树网已脱的鹿王抖抖蹄子站正,冲白芙蓉弯下长脖子,硕大鹿角挨碰到了湿润土地。 仙鹤飞来,龟蛇慢吞吞爬去白芙蓉脚边,白芙蓉将龟蛇收回口袋里,冲仙鹤挑眉。 仙鹤懒得搭理这个常识缺乏的两脚怪,声线清朗口吐人言道:“恭喜鹿王,一举突破元婴高阶到达巅峰。” 鹿王畏惧望一眼仙鹤,这眼神被白芙蓉敏锐捕捉,不过她并没说什么。 “尊者客气了。” “这一切都是仰赖于白掌柜的恩情啊。” 白芙蓉还没回嘴,就听鹿王道: “为此,我愿献上项上生鹿角为谢礼。” 白芙蓉:“……” 白掌柜被呛住了。 我确实想要鹿茸,可是我想谈的是长长久久的生意,要的是鹿群到时生长脱落的鹿角,而不是这般。 生取鹿角这生意伤天合又得罪人,白芙蓉没兴趣。 李不咎脑门子上鹤顶红抖了抖,讥讽道:“稀奇,才元婴期巅峰就开始算计着身后事了。” 鹿王不见生气:“尊者天资出众,自是不会明白我等愚笨者的苦恼。” 李不咎嗤笑:“你又怎知晋升神动期的雷劫自己一定抗不过呢?” 鹿王没说话。 修真界鹿妖居群千千万,黑森林北雁荡山算是不大不小的一只。 多的是同类少的是资源,鹿妖不是神兽,只是区区排位靠后的高等妖兽,没有传承记忆的他们,面对登天之难的修真路,半路折戟是常态,突出重围却是值得高声喝彩的妙事。 上代鹿王是鹿妖之中少有的天资出众者,族中长者评他天赋能够力压妖界所有鹿群,撵的上神兽的尾巴。 但就算如此,却依旧在一次偶然顿悟中,亡在了元婴期的四九天劫中。 当是时,时间紧迫,群中临时推选出了本代雁荡山鹿王。 可以说,本身此代鹿王的天赋就是远敌不上上代鹿王的。 此时此刻,意外之缘,鹿王站在了元婴期和神动期的交界,要过不过之时,他自然会担心天劫,担心身后之事。 他娇柔难驯的女儿,孱弱无望的族人。 这些都是他的责任。 豫州黑森林在妖界名声特殊,出点什么事情,总会被放大无数倍。 白芙蓉是个难得有本事的人类,毫无修为却会做仙酒,同时背靠黑森林一众大妖,算得上难得的好出路。 为此,鹿王生祭血鹿角也在所不惜。 但是白芙蓉却不打算接下这个闷亏般的恩情,只见她撩开袍子,单膝跪地抱拳道:“小小一碗酒,那里当得起鹿王前辈如此厚礼。” 她便是如此残忍地装作听不懂模样,无视鹿王水盈盈的目光,接着道:“我白芙蓉行的端正,自是来与鹿王谈生意的。” “长话短说,我这里有提升修为的酒,来换你们鹿妖自然脱落的鹿角。” 白芙蓉指指鹿王脚边空碗,提醒他别光想悲观事,想想刚才发生的奇迹:“不知您觉得如何?” 鹿王抬起头,女儿在不远处木屋旁囚笼中殷殷望着他,李不咎敛翅立在一旁,俊秀的眼中是比冰霜还冷的光芒,那只带给他极大可怕压迫感的龟蛇从白芙蓉的口袋中探出头来,也在望着他:“如果我不答应呢?” 鹿王平静地问。 白芙蓉啴啴衣服站起来,“那您就会失去一个安全度过雷劫的机会。” 鹿王不为所动。 “同时,”白芙蓉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美丽笑容,话语却如毒蛇般可怖:“您的女儿会失去她的项上鹿角。” “怎么说,小公主犯到我手里,我还巴巴给您送信,可不就是勒索的意思吗?” “小惩大戒,不成敬意。” 鹿王垂眸,白芙蓉很难从一头鹿的面目上看出高难度的人类表情……也可能是她看不懂。 她只知道,片刻等待后,鹿王首肯: “我代表雁荡山鹿妖,答应白掌柜的生意。” …… …… 今日临月城热闹格外的早。 清晨阳光依旧锐不可当,临到落地却带着点温柔的味道,抚上了每一处青瓦。 临月城少说有十几家燕家酒庄, 位于东北角人流稀少的九号燕庄今日开张的牌子旁辟出了一个小格子间,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小酒坛子,一个小木牌子不起眼地点缀一旁,上书一行个字:[特卖星际酒馆竹叶青] [十两一坛] 细看,这些酒坛子和燕庄的酒坛还真是有点不大一样,封口处印着点奇怪图画,像是□□行圆圈,串着大小不一的圆球,古里古怪看着怪有趣儿。 白芙蓉:嘻嘻,那是太阳系。 赵四打着哈欠倚在窗边,时不时拨弄一下竹叶青坛子。 这竹叶青闻名已久了,自从黑森林出了个叫白芙蓉的作妖婆娘,竹叶青的名声就如燎原野火,呼啦啦在周边镇子烧开了。 人人都在说啊,那竹叶青喝一口赛神仙,通身舒泰的啊说不出话。 对此赵四是不大信的。 想当初咱燕庄银雪刚推出的时候,不也是人人交口称赞吗? 好酒都会被吹捧,人就那点烂脾性,有什么好稀奇? 前段日子白芙蓉拿着庄主老爷子的名帖上门,赵四那天当值酒庄,只是听别人闲闲碎过一嘴。 听说那天庄子里爆发一通大吵架,老爷子喊着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白掌柜一个小姑娘肺活量丝毫不弱于燕虹君一介修士,劈头盖脸骂道真是惯的你们,守着临月城这一亩三分地还真当自己是个宝贝疙瘩了,酒香也敌不过众口铄金!没出息! 听到此,赵四搓搓鸡皮疙瘩,和当班的人唏嘘道,这白家小娘子真是个人物,也不怕被燕老爷生撕了,鹰爪功可是燕家绝学呢。 之后白燕两人的密谋无人得知,大家只知道,吵完的结果就是,今日开门,燕庄在临月城的所有分点通通摆上了竹叶青的小分架,占着丁丁点地盘,可怜模样活像是被后娘虐待的可怜娃。 街道上人流渐渐多了起来,叫卖声锻铁声不绝于耳。 星际酒馆的标签上那几颗星球被赵四专心看着,还没数清有几颗,就有人凑到了窗子下面,问道:“唉店家,这可是落月镇的竹叶青?” 赵四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巴就已经开始活络:“哎呦您老好眼光,正是落月镇的竹叶青。” “您瞧,封上还扣着星际酒馆白掌柜的印呢。” 行人是一名修士,他将剑背上,提起一坛竹叶青看了看,询问:“可否开坛一闻?” 赵四忙不迭递出品尝杯: “对不住您了,这酒开不得。” “不过星际酒馆备的有品尝杯,您尝尝?” 修士点头,接过一杯满饮,神情微怔,赵四好奇盯着他,只听他大声赞道:“好酒,好酒啊!” “当得‘竹叶青’之名!” “店家,来上三坛!” 真干脆。 赵四咋舌,这可是十两一坛的贵酒啊,可是长久以来的行商素养阻止了他的犯傻表现,他赶紧笑容满面装好三小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看着买家屁颠屁颠走了,赵四忍不住啧啧出声:“这可是十两不是十钱啊。” “乖乖咧,这些人都不识数还是咋的?” 提起一坛竹叶青晃了晃,赵四面容皱出难看表情,这般轻,顶多倒的出五六碗。 这可与前几月传的竹叶青三钱一两严重不符啊。 说到这里,赵四将酒坛子颠倒过来,发现坛底刻着几个字:‘一成原浆’ 赵四:“……” 娘个了腿,头一回看见兑水写的这般光明正大好不害臊的! 赵四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却架不住乌泱乌泱来买竹叶青的人群。 日头升高,正是一日之中人流量最大的时候。 三十坛,不到一个时辰售罄。 赵四看着手边白花花的三百两,日光下白银之光耀目眼花,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腰侧传讯灵珠一闪,赵四掏出阅读,正是燕家酒庄的大群,里面聚着大队人马:[一号庄]:乖乖咧,这才什么时辰,我们这二百坛就剩下十几坛了。 [四号庄]:拜服老哥!四号店小,也就买了九十多坛吧。 [二号庄]:叹!咱谁瞅见临月城门口贴的告示了,哎呦喂,那白掌柜真是能耐了,直接写了今日竹叶青开售,怪不得这么多人问呢。 [八号庄]:今儿可把我忙死了,咋,这白芙蓉通天了啊,买的通临月城守卫? [五号庄]:笑死我了,临月城哪来的守卫?要不是我们几家镇着,这城早就被妖兽兽潮吞没不知道多少年了! [燕三]:吵吵什么呢!银雪卖多少了? 赵四一看管家燕三出来了,赶紧收回传讯灵珠,老老实实卖酒。 当日末尾,燕庄全庄统计,共卖出竹叶青五百六十坛,震惊上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问男主。 应该是小乔吧(挠头) 这阶段,初期吧,他存在感不太强,毕竟连传承记忆都没消化完,个性还不稳定呢。 噢当然,个性的稳定期可以很多戏哈哈哈哈。 中期时期,应该可以看到阴三峤成年状态(大雾) 第13章 青银雪 临月城连续四五天,竹叶青大卖,卖到白芙蓉准备几个月的存货都见空。 这着实让燕虹君嫉妒不已。 老爷子专门写了一封酸气满满的信来谴责奸诈的白掌柜。 其中还套用了经典典故狼狈为奸,看的白芙蓉乐呵到不行。 白芙蓉的回信简短有力,戳人心扉: [燕老爷常年沉迷修炼,真是贵人多忘事] [当初咱们的约定里码的清清楚楚,竹叶青售卖期为七日,燕庄所售得收入六成] [燕老爷这是明着抱怨我,暗里骂我存货不够呢吧] [还有,收拾雨天青的事儿,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竹叶青本身挤占的就是雨天青的市场,您肯定清楚,何来我出言无信?] [记事儿清楚是好习惯,燕老爷子,我白芙蓉一向分得清轻重] [要不咱唠唠那天晚上我在临月城东差点被杀的事儿?] 接到信的燕老爷:“……” 虽说在商言商,但是燕虹君确实不能算无愧于白芙蓉。 那日傍晚的‘赵家□□事件’中的那个红衣魔修,就是燕家给找的路子。 然而失败了。 白芙蓉:呸。 此时此刻,燕虹君心中些许气恼,许是被人戳脊梁骨言不忠不义的痛楚,许是诉苦被人揪住背后多赚钱的真相,总之,身为儒修士的燕虹君,隐约被白芙蓉一封信激得道心不稳。 不谈什么尊卑,燕虹君求道来源人是亚圣孟郊,他老人家典论中可是从没排挤过商人。 孟郊:……呸。 黑森林落月湖这边,一群妖兽围观白芙蓉高超的计算能力。 土地上密麻麻用木棍写着数字,或大或小,白芙蓉撅着屁股跪在地上,超快速计算中。 仙鹤歪着脑袋看这些数字,觉得头大。 修炼天赋和数学天赋,实在不好比较。 最后,他看着白芙蓉在长串数算公式后面,写下了一个戳瞎人眼的数字。 个,十,百,千,万…… 李不咎:“……” 李不咎难得有些胆寒:“这是六日来的进帐?” 白芙蓉笑嘻嘻点头。 李不咎:“确定不是燕庄那里的总账?” 白芙蓉哈哈大笑:“那里的数额怕是更惊人哩。” 仙鹤僵立片刻,用翅膀拍拍鹤顶红道:“人类果然都是愚蠢的两脚怪。” “一成原浆也能稀罕成这个样子。” 白芙蓉笑望他一眼,很给面子的没有揭穿他初尝竹叶青的糗样。 “赵家雨天青的核验报告贴在临月城门口了吗?” 遥望远处湖边,鹿妖小公主拖着一网干鹿角嘿呦嘿呦地使劲,看着可怜可爱,白芙蓉问李不咎。 仙鹤点头: “昨个白家小子趁夜贴上去了。” “你还真是损,雨天青本就是温润口感的酒,你非要扣帽子说人家是能助长修为,还说人家‘制假售假’,可以啊你。” 白芙蓉谢过鹿妖小公主,看着小母妖在草坪上和小肥鸡蹦蹦跳跳,她回头冲仙鹤嫣然一笑道:“哪来的损,我可是走街串巷问了好久。” “三年前雨天青初售卖时,打的招牌就是‘微助功力’。” “微助?竹叶青这才叫微助,我可是天才地宝做的好酒。” “那雨天青算是什么呢?我成分分析看它全都是普通至极的材料。” “还好意思找蓝海市场,怼着燕庄银雪订更高价。” 蓝海市场是啥,仙鹤思忖,他整整翅膀,嗤笑:“你可拉倒吧,还天才地宝。” “顶多是西面的竹林子几百年前被貔貅屙过两泡屎。” “你要非当这是宝,我也没啥说的。” 白芙蓉撇嘴,不再计较那个貔貅到底是不是黑白滚滚的话题。 话分两头,今日是竹叶青分架燕庄的最后一日。 星际酒馆很快就要下架好酒,继续龟缩回黑森林中了,这是燕庄上下人统一的想法。 白掌柜为人十分厚道,为了纪念燕庄赠她这开阔市场的恩情,还专门做了一种半新酒,名叫青银雪,酒基承自燕庄银雪,加入青涩之气,饮来味甘更添清凉。 端着青银雪,燕虹君满口鸡肉滋了一口,舌头还没品尝个清楚就被香喷鸡肉裹酒而下,错过大玄机——他吧唧嘴觉得很是不错,薄情寡恩的商人老爷子难得感念白芙蓉,道一句:“这青银雪就不用今日上了。” “改在明日吧,给竹叶青最后一日一个满当结尾。” 话头到了这里,燕虹君眼珠一转,询问燕三道:“庄中可有竹叶青剩余?” 我可是到现在还没尝过竹叶青呢。 燕三坦诚答道: “没了,都依照老爷您昨日的吩咐,送去各个庄子了。” 燕虹君惋惜皱眉,“罢了罢了,不稀罕这一坛。” “那白芙蓉吃我人情,赶明儿让她亲自给我送两坛原浆来。” 白芙蓉:原浆?您是神兽吗? 原来上次白芙蓉送信送名帖同赠的‘实验酒’,只是改良版的银雪,并非竹叶青,这些日子两家忙着商讨合约,互怼时时有,也不知是白芙蓉故意还是搞忘了,竟弄得燕庄大老爷到现在还没尝过竹叶青。 不过,看着这七日流水般入库的银子,燕虹君又觉得无妨。 一坛可是净赚六两了。 我燕家啥都不用出,就给一个偏门旮旯,还能带动银雪销量,爽啊爽,燕虹君心中得意洋洋。 至于白芙蓉,燕虹君从来都只是将她当作一个用完就扔的‘合作伙伴’而已。 临月城门口则是起了大地震。 人流量极大的东门口被人贴上了一则怪里怪气的‘告示’,没有朱笔没有红纸,写满了一些古怪话。 这蓝纸大名叫‘赵家雨天青分析结果’。 俗人大多爱看热闹,不少识字的热心人挤在城门口,大声诵读这张颜色脱俗的告示。 什么雨天青欺世盗名,占着燕家银雪无助长修为之功,便大肆宣扬自己;什么经过一番科学检测,雨天青的酿酒材料实在无甚出奇,当不得助长修为之名。 什么雨天青若真是这般神效,怎得豫州酒评司年年来,雨天青年年不中选? 关于酒评司这事儿,怀疑是一直有的。 第一个说出怀疑的人是求真务实,第一个大声喊出怀疑嚷嚷的尽人皆知那就是坏心眼儿了。 白芙蓉就是这该死的坏心眼儿。 也许第一二条平头百姓看不懂,但是第三条他们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于是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说的是啊,那雨天青这几年风这么大,咋评不上呢?” “呵,你这说的,也就开先儿头一年买的上仙儿们多,这两年,你看看,还有吗?” 买的可多了,周围不少修士沉默观望,他们看着告示,觉得酒评司这事儿如鲠在喉,更觉得第二条成分分析扎人心肝。 雨天青价格高昂,买的比银雪贵三倍,却有段日子修士们争相竞买。 为了啥?还不是为了那所谓的助长修为? 修真长途漫漫难行,饮贪泉而觉爽者不计其数。 结果现在有人当头一棒告诉你,那些好宝贝都是幻觉,没用的。 换了你,你啥感觉? 恒心者永恒心,无恒心者常借他力。 更别说,雨天青的定价早就天怒人怨。 …… 交接银票是个很开心的活计,白芙蓉拿着一大摞银票回来时,正好赶上白福贵惊慌跑来。 结果,小福贵儿看到厚实银票摞,吓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么多!” 白芙蓉歪头笑,“酒香巷子浅,肯定来钱快呐。” “喏,福贵哥,你的工钱。” 白福贵欢天喜地接了,一拍脑袋道: “白芙蓉,你知道不?” “今天早上,赵家酒庄被人砸了。” 白芙蓉呸呸点着钱,听到这话一张银票都没停:“正常。” “雨天青真叫物美价廉的反义词。” 白福贵眨巴眼睛,“物烂价贵?” 好不押韵,不过白芙蓉还是点点头。 白福贵想道那天大半夜自己打着哈欠贴的告示,忽然觉得背后发凉:“芙蓉啊,你说,我……不不不我们,我们会不会被赵家找茬?” 毕竟,我们这么绝,是断了别人赚钱命脉啊。 白芙蓉银票数了三遍,才道: “应该会吧。” “不然我也不会在差点被杀后赶快找燕家投靠啊。” 白福贵错愕:“……那咋办?” 白芙蓉勾住福贵哥的肩膀: “怕什么,燕家本就比赵家势大,现在燕虹君和我们恩情正浓,能挡一会。” “再说了,赵家掌柜要真的敢杀来黑森林。” “我保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身在修真界,白芙蓉早就做好了不为善人的准备。 上辈子,她本就是军旅人,什么没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燕老爷没有好好喝青银雪是要遭报应的…… 纠正一小点,白芙蓉不是不会武技,相反她近身战很棒,不然上辈子怎么混军营,只不过我不会着重写她的武技(因为上本书写武打写的太累了嘿嘿) 如果喜欢的亲亲,收藏我好不好呀~ 第14章 剿杀 关于赵家的报复,白福贵是真心实意地担忧。 然而,担忧和事情真的爆发那一刻时的恐惧,是无法比拟的。 一大早,按照白芙蓉的要求,小福贵早起品尝每一种植物上的露珠,感受着大自然的馈赠,指不定还能捡拾到一些修炼奥义。 例如,此刻荷叶捧住水珠的轨迹圆润如白银,让白福贵深觉财富银钱的可贵,激发他修炼前进的动力。 但是,白福贵绝对想不着今儿早上一起来,懒腰还没撑开,就看到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的从落月镇直通黑森林深处的官道杀了过去。 乍一看,跟谁家迎亲似的。 领头的赵家掌柜白福贵认得,前几年临月城排挤白老大的金光地时,白福贵恶狠狠记住过燕虹君和赵霹雳的模样。 没想到,今日旧仇再相见,和谐美好如初恋。 白福贵呆呆立在原地。 他发现那群人中竟然有飞天遁地者。 那是晋入元婴期的标志,肉身飞天,窥伺分毫天地之道。 白福贵:“……” 人群隆隆而去,众多脚掌重重踏地溅起一层黄土。 白福贵望着喧闹复又静的官道,后知后觉察觉自己腿肚子是抖的。 白老爹总是恨铁不成钢地说白家人从来没有怂蛋,怎得到了白福贵这颗独苗这里,胆子比天赋还烂。 以往,白福贵总理直气壮反驳,老爹好意思说我,白家最后的残支不也是畏畏怯怯龟缩于这大黑森林,真当没人知道咱家是白起后人吗? 白福贵:呸,分明白芙蓉这外乡小泼皮都知道。 白起是什么人? 为大秦王朝立下不世之功的杀神修士,挥手灭千军,悍勇无比的兵家名将,青史留名万人称颂! 现在的白家呢? 每当这时,白昌平总会心梗到脸色青白,半晌晦气一摆手,放弃说教。 往日幼稚的小福贵会得意于嘴仗胜利,然而此时此刻,望着死寂官道,他觉得天色都是黑的。 他爹是对的。 白芙蓉于他有恩,真的有恩。 这几个月来,她教他训他,拿出了远比慈父白昌平更多的方法和狠心,白福贵之前二十年积攒的修为心得都未必有跟着白芙蓉出世入世这几月来的多。 他白福贵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可是元婴期和金丹期的差距哪里是一句‘晋了一级’能说得清楚的? 老话说,不到元婴不入道,不及化神不做仙。 青年看着自己苍白的双手,悲哀发觉自己真的是怕死。 可是,勇道之所以成为兵家修士的万胜法宝之一,其奥义便在于敢为他人之不敢为,临登天之难则大义凛然。 恩人有难,怎可不救?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白福贵心里苦的像是小媳妇,却依旧勉强站直身体,克制恐惧,念了法诀往黑森林中冲。 小福贵:白扒皮小恩人,你等着,我来救你了!嗖! 今日之前,他从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兵家修士,他只说自己是个无门无道的普通仙修。 今日之后,他会端正自己,面朝本心。 绿林在身侧飞快后退,白福贵顺着赵家寻仇大部队的脚印车辙而来,心中越来越急。 森林深处安静到可怕。 近在眼前了,白福贵满脸汗水,从背后拔出自己的剑。 忽然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震得大地颤抖,千万只鸟嘶鸣着从林间奔逃。 白福贵一惊,条件反射攥紧了手中剑。 烟尘从林深处扩散,那气味和白芙蓉煮的毒饭有一拼。 紧接着一阵密集箭雨声,糟乱的尖叫听的白福贵脚下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跌到了落月湖边。 湖边机关木屋四壁张开,宛如振翅雄鹰,露出银合金夹板间厚达三尺的机关丛林,那沾染着剧毒的箭矢,漆黑的炮管,金属网密密麻麻,一眼望过去竟让人肉眼无法辨清其中的神兵种类,数量之繁多,令人背生寒气。 临近树林土地表面有一巨坑,浓郁硫磺味如烟瘴,障住能呛死人。 坑中血迹零散,赵霹雳带着的二十多人,无一例外倒伏在地。 白芙蓉缓缓从炮击的烟雾中走出来,赵霹雳瞪大眼睛。 “这不可能……” 我分明看到那雷光斩劈到了这婆娘身上。 白芙蓉抬手坂动木屋一处开关,又是一阵箭雨弹射—— 伪禁金制作的箭矢方才第一次射穿了仙人们的防御罩,宛如一声令下,破!第二次——就在此时,箭矢镶毒,无情穿透了仙修们备受摧残的肉体。 金属穿肉的声音,听起来煞是好听。 白芙蓉带着手套捡起一只断箭,掂了掂,冲喘不上气的赵霹雳露出笑容,这笑当真充满恶意:“爆炸的滋味怎么样赵掌柜?” “能让您体会到阎王殿门口溜达的感觉吗?” 毒汁顺着血液奔流,赵霹雳费力拔出箭,疼的两眼翻白:“无耻之人,白芙蓉,你真令人不齿!” 白芙蓉惬意一笑,眉眼弯弯的模样看着清纯甜美:“下毒就无耻了?” “那赵掌柜买凶算怎么回事儿呢?” “做生意嘛,本来就是有输有赢有来有往,太较真儿容易丢命啊前辈。” 说着,白芙蓉亲昵拍拍赵霹雳的脸,那声音啪啪作响,胜似耳光。 气血攻心催动毒液加速,赵霹雳的调息已经跟不上毒液进逼速度,生机正在快速流失。 白芙蓉居高临下望他: “我就说修炼是件沙雕事。” “除非你肉身成圣,不然,这爆炸冲击当量,你肯定要傻楞抵抗。” “而那炮弹,我可是专门计算过的。” “你们活不了。” 赵霹雳:??? 这话说的冷漠,听着重伤,如果有力气赵掌柜很想跳起来和白芙蓉大战三百回合,把这小扒皮撕成秃子——奈何赵霹雳已经听不到了。 鲜血从他被震碎的五脏涌出来顺着口鼻汩汩流淌,湿润土地。 直挺挺一具人尸横在白芙蓉脚下,令她心生荒谬。 上辈子家乡算是和平地带,法律之光照耀到的地方,仇杀是少见的。 现在这现场,真像原始社会毫无秩序观念的同类向食。 白芙蓉心中叹气,俏脸无表情,比那脚下赵霹雳死不瞑目的脸瞅着还要阴森可怖。 坑中还有修为高的几个元婴期没死透,白芙蓉挥手,待命在木屋旁的鸡仔兴奋地蹦起来,拉下放箭闸。 轰隆隆又是一阵箭雨。 坑中再无一人挣扎。 白芙蓉拾起碰到自己手臂弹落的箭矢,擦擦干净回收。 合金箭头,很贵的。 落月湖旁准备‘两肋插刀’的小福贵看的浑身发抖。 白芙蓉抬头望见他,绽开笑容: “早啊,福贵哥,来送信吗?” 居住于落月湖周围的妖兽们纷纷帮忙收拾现场,有的变作人形,有的施展法术,仙修们的尸体一具具从白福贵身旁拖走。 他们死前痛苦的面容深深地刻在白福贵心中。 有什么东西破了,化作滚烫的热血奔涌而出。 白福贵忽然不怕了。 他抖着脚拄剑站起来,面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有信件。” “小木人帽子里空的……” 此时,一个女修士怒目狰狞面色死白从白福贵旁拖拽过去—— 白福贵:“……”妈丫! 白福贵话音一抖,热汗滚滚而下。 白芙蓉见他这般心中缓缓放心。 总算是给福贵哥开了荤,没有辜负白昌平老爷子的嘱托。 有的妖兽想要就地将死尸衣服撸光翻找灵宝,被李不咎一个眼神制止。 这事儿既然是白芙蓉做主,临时加了纯白的小福贵一只,她肯定不想暴露太凶残的世界在白福贵面前。 李不咎瞧着白芙蓉的眼神带着点探究。 心狠手辣表里不一的女人,瞧不出来竟然还有点同情心。 真是鳄鱼眼泪。 白芙蓉:多谢赞美。 李不咎:客气。 白福贵手中无意识握着宝剑,白芙蓉跑过来拉着他胳膊软声道:“谢谢福贵哥呀。” “我知道你是来救我的。” 看着这女罗刹全然不同的面目,白福贵心中复杂,却莫名地并不恐惧,只是心绪难言道:“确实是。” “可是我啥忙都没帮上。” 白芙蓉闻言朗声大笑,面容随着笑容带上了浓重艳色:“我以为,那日傍晚临月城的刺杀,会让福贵哥你明白我的天赋异禀呢。” “哪里用得着担心我呢?” 白福贵:“……”可去你妈的。 白福贵不觉得恶心或者惊惧了,他只觉得自己一腔热血都喂了狗。 随即他黑着脸甩开白芙蓉的手,掐了轻身诀,一句话不留,转身就走了。 望着他远去消失于林间的身影,白芙蓉收敛了笑容,冲热切到流口水的妖兽道:“好啦,难为你们了。” “想吃就吃,想拿就拿吧。” “记得弄完了烧干净。” 妖兽们兴高采烈分剐吃修士去了,李不咎走上前来,点评:“他确实算得上白家人。” “血脉里流的也确实是兵家血。” “第一次见血,恢复够快。” 白芙蓉嘁一声,笑道: “如此说来,你们妖修个个生性喜食生人吞修为,悍不畏死者居多。” “岂不是天生的兵家?” “想夸自己直说呀不咎。” 李不咎:“……” 李不咎冷漠望她一眼,没作声。 至此,赵霹雳被诛,一夜间临月城赵家酒庄全部被推。 燕家巍然不动,黑森林白掌柜崛起。 作者有话要说: 白掌柜现身说法,激情械斗。 想换个文名,基友说现在的名字赶客又沙雕… 起名废的我很伤心。 第15章 豫州头名 大黑森林落月湖边。 近来肥鸡仔体型愈发壮硕了,成了周边幼崽鸟妖一霸,膀大腰圆身形剽悍,日日看的白芙蓉稀奇不已。 它早已不再是往日里嫩黄色的小可爱,此刻屹立在落月湖边欣赏自己倒影的,是钮祜禄鸡仔。 瞧它一身火红色,背光瞅恍若浑身浴火,煞是神勇。 近观一双金色鸟瞳光芒隐现,明威重重,看的那头湖边的白芙蓉打了个摆子。 “你说,鸡崽到底是个什么妖兽?” 白芙蓉用真。禁金锅铲子搅拌着菜糊糊,暗金配屎绿,颜色可好看—— 身旁沐浴晨起日月精华的李仙鹤近来进化神速,已经可以立于毒气源头旁而面不改色,真是可敬可佩可喜可贺,他道:“我也不知道。” “看着像雉鸡。” “许是我活得太短了,四百多年阅历中,捋不出个所以然。” 反正我是没见过,李不咎拐弯抹角道。 白芙蓉故意不理他甚为牛逼的用词‘四百多年阅历’,手指点点脑壳,费解状:“别的不说,这生长速度也太快了吧。” “而且火焰还会晋级,开先能够为我做合金,现在嘴里吐得火能融化真的禁金。” 白芙蓉一想到那日割肉买了块真禁金,结果让鸡仔实验,没成想如此可怕硬度的金属竟然被鸡仔的新火焰烧成了橡皮泥,搞到最后,本打算做箭矢头的东西,只做了个锅铲子。 白。贪财。掌柜:“……”窝敲。 她痛定思痛,决定就用这个铲子炒菜。 李仙鹤看着锅铲子深深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做个趁手兵器吗,刀枪棍棒都行啊。” “哪怕做个手里针都成。” 这可是禁金,多少神兵铺子神兵匠一辈子就想着能摸上一次柔软体态的禁金呢,你倒好,直接做成锅铲子了。 李不咎:真是,莽夫的不行。 白芙蓉大喇喇劈叉坐在草坪上,混不吝道:“铲子怎么了,我习惯。” “怪了,你刚才说刀枪棍棒,咋不说剑呢?” 李不咎冷哼:“我讨厌仙修,可以了吧。” 也不是只有仙修才用剑吧,白芙蓉见他真的毛了,立刻服软:“可以当然可以。” 龟蛇睡饱了,从白芙蓉破烂口袋里探出头来,喉咙间发出嘶嘶弱声,被白芙蓉一把捏住蛇头,一对绿眼儿对红眼儿:“小乔,你又是哪儿来的呢?” “来了个把月了,也没见你开过口,但是我瞅着,周围大家伙们怕你得很呢。”白芙蓉故意大声说,旁边李不咎不自在地扭了扭。 龟蛇顿了顿,刚想张嘴发声,却忽然脑子里似有一道意识低声念叨着,说现在你的生长规律不该是这么快的,不要开口,不要讲话,慢慢来。 龟蛇:“……” 它蛇身冰凉,蹭了蹭白芙蓉手指,爬出来,在绿草地上慢吞吞写字。 白芙蓉倒着念: “溟水。” “你来自溟水,是吗?” 北海溟水,龟蛇慢吞吞点了点头。 白芙蓉有点蒙,她回忆了那日龟蛇从落月湖中浮出时气势喧天的模样,恍然:“不咎,溟水是不是落月湖的源头。” “活水湖肯定有泉眼源头,不然水早臭了。” 李不咎:“……” 李不咎在龟蛇爬出来的一刻就化作了仙鹤原型,此刻日光之下肉身雪白的模样很是圣洁美丽,他黑眸深邃盯着白芙蓉,冷漠道:“你发什么神经。” “这修真界我就没听说过有叫溟水的这么一条水系。” 说着,李不咎望一眼看似愚笨的龟蛇,说不清道不明心中的怖惧感。 于妖兽而言,原型是远比人形更能接触自然释放威力的形态。 他一看这龟蛇就潜意识化原型,这代表什么? 李不咎:代表我尊老爱幼,识时务者为俊杰,谢谢。 龟蛇四肢缩进龟壳里,很乖,但白芙蓉不会忘记那日肥鸡仔实验火焰失控,融化禁金时,真是这小龟蛇慢吞吞爬进了火中,一个接一个打滚,用龟壳子压灭了火焰。 那可不是凡火。 白芙蓉和李不咎一直坚定认为鸡仔是火系神兽呢。 锅烧开了,白芙蓉倒出一大碗梅花雕,龟蛇贪婪伸舌,不停地舔酒。 怕不是小乔真就是住在临近水系的妖兽,那几月被我日日倒废酒吸引来的吧。白芙蓉盛饭时思忖。 分子互相渗透这原理,上辈子她一个机械师,明白的很。 天空中一阵扑翅声传来,白芙蓉抬头,黄鹂抛下一封信,信札旋转下掉,日光中上面的金属签发出绚烂光芒。 信中是白福贵因激动而龙飞凤舞的字体,连敬称问好都没了:[竹叶青上了十三州酒市联选!豫州头名!] [起飞上天螺旋爆炸!] [白芙蓉!汝甚雕啊!] 随着白芙蓉凉甜声线念出来,这信听起来更为沙雕。 特别是‘汝甚雕啊’这四字。 湖边妖兽:“……” 仙鹤李不咎:“……” 龟蛇阴三峤:“……” 湖边响起一阵叽叽嘎嘎的爆笑声,只见那鱼妖笑得翻肚子,鸟妖叽喳从树上倒栽葱,扑通扑通掉一地。 小鹿公主激动到眼泪吧嗒吧嗒掉,太好了,白芙蓉这个魔鬼终于获奖了,自己应该可以……顺利逃生不用运鹿茸了吧? 白芙蓉:宝贝,你真甜。 甜到犯傻。 “太好了。”白芙蓉难得露出八颗牙笑容,拉着李仙鹤的翅膀要跳舞,被李大仙儿不耐烦推开,“算算时间,燕庄的青银雪也该有几日了。” “厚积薄发,该让燕老爷子知道那坛半新酒的作用了。” 临月城燕家酒庄这几日生意火爆的很。 账房先生燕九却满怀忧虑,燕庄的帐七日一汇总,半月一上报,燕九已经从火爆的账面上看到了繁华背后的隐忧。 七日前竹叶青下架,酒客们抱怨载道。 对此燕庄的回复很硬很刚: 星际酒馆开在黑森林,想死就去。 酒客们:“……”打扰了。 酒客们赶紧缩缩脖子,怂了。 修炼不易,活着更不易,且行且珍惜啊。 那黑森林兽潮威名远扬仙魔妖三界呢,活着不好吗? 不过另一方面,燕庄赶紧上架‘新酒’青银雪,算是有效缓解了怨言。 首日上架留评,不少人都说这青银雪喝起来甘甜冰凉,带着植物草木的清气,入口倍加思念林深木盛的大自然。 这话怎么样? 乍一听起来甚好。 但是和老版银雪的评价全然不在一个道上,倒像是…… 倒像是竹叶青那一挂的评论。 燕九专司账房,不懂做酒,但他很懂品酒,副业写酒评前些年可是给他赚了不少名气。 他这几日日日看着账目构成,青银雪的占比第三日起,就压过了燕庄的王牌银雪。 不是说这青银雪是以银雪为酒基做出来的半新酒吗?燕九蹙眉,怎得会回味为草木清气? 这不是就像一个钩子,钩着那些酒客愈发忘不了竹叶青的味道吗? 燕九:呸。 燕九是个精明下属,早年毫无背景,流浪三界,三年爬上燕家总账位置,没点本事是不行的。 他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他是含着土渣出生。 常年来生意场征战,仆从多主,他从不小看任何人,哪怕是这一回燕庄上下都看不起的星际酒馆白芙蓉,他也没有等闲视之。 忠一主则说一家言,燕九发了红鸡毛急报,将自己的隐忧和发现写给了燕虹君老爷子。 结果晌午过去,信被原样退回,老庄人给的回复是:今日不是报账时,九爷改日再送吧。 燕九:“……” 燕九眯眼,“这是红鸡毛信。” 老庄人的回复一模一样,跟个朽木头似的,瞧着燕九脸色郁结,传话人小声嘀咕:“九爷要不改天吧。” “这几日老爷子正和新来的娇娘开心呢。” 燕九错愕:“什么?” 传话人偷笑,“好歹赵家倒了不是,庄子里都欢喜哩。” 燕九难以置信:“你们难道不觉得,揍死了赵霹雳的人更值得警惕吗?” 传话人挥手不在意道:“那又怎样,老爷早查过了,星际酒馆根本没在临月城买地,开在黑森林,谁找死会去?”那可是妖修大本营! 燕九:“……”呸呸呸。 传话人走了,燕九望着手中自己辛辛苦苦写就的调研信,感到难以言说的荒唐。 他不想了解为何往日还算是精明的燕老爷子如今这般。 他也不想知道 前几日还燕三说燕老爷子摆出架势要好好品尝竹叶青和青银雪,研究白芙蓉的酿酒奥秘,结果今日看这模样,别说喝了,估计酒都在窖里落灰了吧。 燕九沉着脸回到壹号庄后屋,拍开一坛青银雪,海碗开喝。 冰雪前调口感冰凉,入喉火辣,盈盈润在口腔里的却是草木涩味。 好酒,真是好酒啊,改了银雪的面貌,给了银雪全新的口感。 青银雪也是巧中取高,宛如银雪和竹叶青之间的阶梯,层层递进,银雪为基,青银雪次之,竹叶青最高。 一脚脚将燕家的骄傲,将银雪狠狠踩在了脚下。 燕九摇头又点头,心中对无幸谋面的白芙蓉提高了看法。 看来这燕家也不会是我的终点,燕九将那封调研信用火点了,扔进茶杯中。 去你大爷的吧。 正当他感怀伤秋之时,庄子里伙计跑进后方,惊慌道:“不好了,九爷!” “十三州联选放榜了!” 燕九眼中精光一闪:“是不是竹叶青上榜了?” 伙计:“不止啊!竹叶青是豫州头名!”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不好好品尝青银雪的燕掌柜是要遭报应的。 阴三峤所谓的os是传承记忆问题,历史遗留燕九是我…胡掰的名字,然鹅他后面戏还挺多。 好了,我知道你们在吐槽我起名废(哭哭) 收藏我吧收藏我吧,说不准加更呢是吧 第16章 松花雕【修】 临月城城门口灰墙头上,夜间布下的防御符阵已然收回,天光大亮,民众们聚在告示下议论纷纷。 前不久无名氏发的劲爆蓝告示核验报告,早已被赵霹雳掌柜气急败坏撕下了,当然,没几天可怜的赵掌柜就被人活生生捶死了。 听说连个全尸都没剩下,真可怜。 结果没过几天消停日子,今儿一大早燕云十三州特有的墨黑告示就吸引了众人眼珠子。 黑榜金字,燕云十三州今年的酒市联选。 每州撷取前三名,榜上提名。 豫州提名的是竹叶青,金光地,银雪。 这排名令人大开眼界又觉着意料之中。 周遭十几个城镇都归属于燕云十三州中的豫州,豫州位于仙魔妖三界交界点,文化纷杂人流交融,北面临着妖界边沿黑森林,真真担的上大熔炉之名。 大熔炉,自然的,美酒多到缭乱眼花。 这可好,前三名中两种酒都是黑森林那穷疙瘩的。 竹叶青确实名副其实,但金光地将银雪挤了下去,这着实让人掉眼球。 人们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倒是没有修士凡人之分:“哎呦!竹叶青,我的宝贝儿!” “这金光地是不是那白老大家的?” “谁说不是呢,真是活得久了啥都能看见,十几年前白老大还是从临月城被赶跑的……” “拉倒吧你,白家金光地一直都是黑森林的招牌,瞎说啥。” “哈哈,我只关心燕家掌柜现在在想啥,银雪可是往年第一呢。” “诶?有日子没喝银雪了,我现在天天喝青银雪…唉想喝竹叶青,黑森林走一波!” “你们没听说吗,前些日子燕庄卖青银雪,日入上万两啊!” “乖乖咧,我穷我闭嘴吧。” 李破风立在人群中,心中隐有震动。 那日他拿着白芙蓉的破烂小摊子立威,要抢星际酒馆的竹叶青,没成想敲山震出了真猛虎。 别人不晓得,只见着他的绝技破风斩被那美萌白掌柜扛了下来,但是李破风却深知,那凝聚仙力的破风斩能破开上千斤巨石,但落在白芙蓉白皙手臂上时,却如石牛入海,雷掼大地,无法撼动分毫,只觉着深不可测。 若仅如此便也罢了,大不了,李破风就当啃着硬骨头了。 然而,最让他头发发麻的是,竹叶青对于经络温养之功效,远超他李破风想象。 不过区区三坛酒的巩固,温泉般洗刷过周身脉网,洗去血脉中不少沉垢,让李破风身体运转剑仙仙力时,速度快了近十分之一。 不要小看这十分之一。 三日前一次宿敌决斗,李破风凭借这小小先机,力挽狂澜。 那敌手尸身此刻还被剑插在西边山壁上做人肉串呢。 没有这十分之一,眼下随风晃荡被野鸟啄食的还不知是谁呢。 人声嗡嗡,灰墙头上竹叶青三个金字深深刺激着李破风,他深吸一口气,不理会周围人的问好或议论,拂袖离开,朝着黑森林官道而去。 开先的见面没有落下好印象,着实得不偿失。 白芙蓉能耐如此之大,李破风傻了才会不去做个交情。 李破风:什么?丢脸?脸是什么能让我晋升元婴吗? 修真界奇物无穷,能开筋拓脉辅助修为的灵宝不少,但它们统一的缺点在于,如虎狼之药,威力凶猛,效力惊人,要生吃其功力者,少不得要受一番大折磨,苦痛程度更甚于抽筋扒皮。 熬不过去活活痛死,也是常有之事。 饶是如此,此类灵宝一出,人人争相抢夺,撕脸皮扔底牌,谁都知道改造出一副好身子骨究竟是个多么‘天赋’的事情。 现在可好,白芙蓉的“神仙酒”出来了。 李破风昏了头才会再去想受那抽筋扒皮轮回般的苦。 ……而且,星际酒馆的酒好喝到升仙。 李破风深知,和他一般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前几日燕赵白三家争抢临月城酒水市场可是大家茶余饭后最热乎的谈资。 所以,抢占先机至关重要。 白掌柜这个交情,他李破风要定了。 落月镇偏僻安宁,临着黑森林妖修大本营,人类能聚集于此已经算是莫大的勇气。 李破风蹙眉,忍住了掩鼻的冲动,心中暗道这落月镇空气中都有股子妖修的野味儿。 娘的,偏门地方,让我好找。 星际酒馆一间木屋子修的怪模怪样,远远能瞅见两排轮子嵌在屋子底下,车辙深深,窗户撑起,挂出木牌,上书:“今日开业。” “新品上市,松花雕。” “元婴期以下只售半成原浆。” 李破风:“……” 风吹动木牌子,哐当哐当响,鸟群飞过。 李破风勃然大怒,表示头一回瞧见商贾卖东西掺水掺的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敢歧视非元婴期! 于是他三两步上前,拍出一锭银子,喝道:“来一坛松花雕!” 白芙蓉慢悠悠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一见李破风立刻喜出望外喊道:“哎呀这不是破风仙人吗?” “那日真是感谢您惠顾啦。”白掌柜竖起三根手指,暗示李破风那日砸场子被讹的三十两,面上喜笑颜开。 李破风:“……” 李破风面不改色道:“好说,这松花雕新酒比之竹叶青如何?” 白芙蓉:“更优一成。” 李破风瞅着木牌上半成二字,快速道:“那来坛松花雕,我要一成原浆的。” 白芙蓉正经道:“敢问仙人可有元婴期?” 李破风锃一声拔出破风剑,雪光滑下剑刃映在白芙蓉眼底:“您说呢?” 白芙蓉望着破风剑,笑了笑:“我说没有。” 李破风眯眼,“白掌柜,您这是何意?” 白芙蓉笑容未变,手掌却不容拒绝地塞了一杯试饮到李破风手中:“您是竹叶青金榜题名后的第一个客人。” “给您优惠,尝尝吧,半成原浆松花雕。” 李破风逼视白芙蓉,片刻后收剑,揽袖满饮手中酒。 酒液入口微温,初尝无甚新奇,却一息间漫开一段松木香,李破风闭上眼睛细细品味,黑暗中,他忆起了雪夜穿过雁荡山松林时的场景。 那时天空落雪,月满松林,他一脚深一脚浅行走在没膝深雪中,从妖界回到人间。 这酒味道远不如竹叶青刺激醇美,却胜在后味悠长勾人,酒液中效力如泉水般冲刷血脉河道,拓宽功力较之竹叶青确实更胜一筹。 但是…… 这才半成原浆。 阖目片刻,李破风按捺下心中激动,张目冷漠道:“无甚稀奇。” 白芙蓉笑眯眯送上另一杯: “那好。” “一成原浆,您尝尝。” 李破风麻溜接过酒杯,神速一口喝干,旋即浑身一僵,脸色先白再红,最后竟忍不住发起抖来。 难受,强吞法力真是难受。 白芙蓉平静观望,眼睁睁看着李破风逞强,被小杯酒中雄厚法力逼得嘴角渗血,才淡淡道:“做生意,讲究诚信。”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没道理骗您。” 说完,白芙蓉从身后拿朱笔,在木牌上补字:每坛十两,童叟无欺。 ……仿佛听到了噼里啪啦的耳光声。 李破风望着这行字,脸色忽红忽白很是难堪,猛地抱拳拜谢:“是破风不识抬举,望白掌柜不要介怀。” 白芙蓉笑嘻嘻摇着尾巴: “别介啊,仙人您多买几坛松花雕就行啊。” “也给咱新酒个吉利数!” 李破风二话不说,提了两坛酒,扔下四十两银子。 白芙蓉望着破风仙人远去的身影,嗤嗤笑不停,冲着木屋顶上闭目养神的李不咎笑道:“这李破风真是有意思。” “上次找茬被削,多给了我二十两。” “这回又是,多给了我二十两。” “哈哈,我希望他天天来啊。” 李不咎冷漠道: “是你蠢。” “看不出他是来送人情的吗?” 白芙蓉浑不在意,撸袖子将一坛坛松花雕提上来:“无妨,我不在意他里子里想什么,我只在意真金白银是不是在我手里。” “在商言商,少管闲事。” 脚边龟蛇高难度叠罗汉状,用龟壳送了三连摞酒坛,竹叶青松花雕都有,欢喜的白芙蓉抱他起来亲了几口。 龟蛇脑袋顿了顿,慢吞吞扭开脸。 李不咎看着这幕眼疼,拍翅膀落下来:“燕家那个燕九的信你打算怎么办?” 白芙蓉拍开一坛青银雪,倒了一碗,淡色酒液在林间阳光照耀下,透着几不可察的青色,她三两口喝干,水色润湿嘴唇:“凉拌。” “一仆不事二主,这是最起码的。” “咱们竹叶青名声火爆,加上十三州联选添把火,肯定会有大把人来黑森林。” “信我,饥饿营销是万金石。” 什么鬼的饥饿营销,李不咎盯着青银雪的坛子,用黑翅膀尖儿戳了戳:“如何确定那些人类能找来落月镇?” 虽说这四周不是黑森林中,却也是偏僻的很,实在不是繁华之处。 白芙蓉轻笑出声,大着胆子摸了一把李不咎的鹤顶红,“我不是说过要带动黑森林落月镇嘛。” “再说了,你看。” 白芙蓉海量,最后一碗喝干了一坛青银雪,脸不红嗝不打,倒着酒坛子将小白手伸进坛口,在李不咎略微睁大的眼睛中,掏出了一张湿哒哒的布条,展开看,上面写的正是星际酒馆的地址! 李不咎:“……” 李不咎:“你啥时候塞进去的?” 白芙蓉骄傲道:“做酒的时候。” 李不咎:”每坛都有?” 白芙蓉笑容自信:“当然。”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李不咎心中忍不住感叹,嘴上却不打算让白芙蓉得意,不成想,刚张嘴,黄鹂声过,一封信从天而降,差点捅进他一张鸟嘴里。 上面还沾着新鲜的鸟屎。 李不咎:“……” 李不咎噗一声吐出信就要撕碎,被白芙蓉眼尖拦下了。 “别别,不咎,那是远程信的蓝色签!” 白芙蓉赶紧喊,揪着信上蓝色金属签不放。 拆开一看,是一封拜帖。 贴上字迹拙朴自然,大巧不工,如有墨龙游于纸上,观之令人心生触动。 读完过后的白芙蓉:“……” 读完过后的李不咎:“!!!!” 白芙蓉蹙眉,不懂就问,扭头道: “不咎,孔慈是谁?” “孔夫子和他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李破风:今天又是被宰的一天,晦气。 白芙蓉:爱您,么么哒! 第17章 小说家 孔家的名头,饶是在儒修士最少见的妖界,也是如雷贯耳。 纵使现在诸子百家兴盛,提起百家之首,儒家自谦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倒不是因为孔家目前势力多么庞大——修真界那么多门派,儒家拿得出手也就三两家——而是儒家所代表的曾经修真界的主流文化,从上古春秋百家兴起,儒家是真正大一统王朝后,独一个被选为汉王朝文化进行推广的修行之道,名声之盛,尊荣之重,都是独一份的。 对此,李不咎评价颇为酸唧唧: “嘁,有本事找回他的大一统王朝重新被扶持啊。” “三界碎裂,叽歪个屁。” “觉着谁不知道儒家人长了两张嘴似的。” 白芙蓉:“……” 白芙蓉:三条腿的仙鹤好找,两张嘴的人不好找吧。 手边黄鹂叫了一声,白芙蓉给面子道:“我就当不咎你在夸儒家人能言善辩好了。”说着,将小碗放在黄鹂嘴边,看着小家伙欣喜地叨着吃,白芙蓉心痒,又给它加了丁点灵草粉。 能言善辩?李不咎对此评价嗤之以鼻:“见识少。” “找个法家修士给你开开眼,你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能言善辩了。” “我说他们两张嘴,是明着骂他们喜欢说教,看见什么不顺眼的都会怼上一嘴。” 闻此,白芙蓉心中忽然一灵,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自然而然吐露出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猜这是儒家奥义之一。” 所以他们才会这般见不平而出言。 周围不少年幼的妖兽一听白芙蓉这话,竟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望向大妖仙鹤,状似恐惧。 “……”李不咎止住话头,墨黑眼珠上下打量白少女,鸟类修长上提的眼眶边隐约泛着血色,乍一看有几分可怖:“知道的不少啊。” “瞧不出来你一个山野丫头,说起儒家奥义一个字不错呢。” 山野丫头什么鬼,白芙蓉对于上辈子的星际文化传承讳莫如深,此刻她才不会管李不咎恼不恼:“是啊,我来自黑森林,山野的很。” “但是不咎——李不咎你这样贬低自己的家乡,不合适吧?” 这话本该令李不咎勃然大怒,然而暴娇的仙鹤尊者却在听到白芙蓉言说自己来自黑森林时,诡异发觉内心有几分愉快,他心中有波澜却面上坚冰依旧,冷漠道:“你懂什么,我们妖修说来自山野是骄傲。” “你们两脚怪不是吧。” 无聊至极,白芙蓉摆摆手像是赶苍蝇一样,结束了这对话,心中却对于手中信的来源,起了十分的重视。 如李不咎所言,这孔慈就是个病秧子。 但也是个曾经辉煌、天赋卓绝的病秧子。 “陨落”的天才,中途从污泥中冲天而起,这剧情这桥段,远比一帆风顺高歌猛进走到最后,来的更抓人心弦。 而如果,从污泥中捞起这人的手,来自白芙蓉的话,白家少女就觉得这故事听起来更有意思了。 云泥之别。 不外如是。 祝福孔慈长命百岁,飞黄腾达吧,白少女。 这样你才能财源滚滚来。 放眼望,湖旁草地上都是小妖兽,不晓事者占大多数,黑森林的几个隐士大妖白芙蓉连名讳都不知道,唯一一个爱咋呼的李不咎又是明面上这种态度,白芙蓉是不指望能从他这里听更多关于孔慈的事情了。 不过,这地界上,总会有人知道那些诡秘不为俗人道也的事情。 …… …… 临月城一如既往的繁华,街边贩卖各色金属的摊铺看的人眼花缭乱。 白福贵盯着一块紫色云石,寻思着如果镶在自己的穿云剑上会不会很好看。 谁知他将心中所想漏了出来,旁边正站在窗边品火木兰酒的白芙蓉一口酒喷了出来,大笑:“啥?哈哈哈哈哈福贵哥,你的神兵叫啥?” 白福贵纳闷,老实答道: “穿云剑啊。”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白芙蓉笑得打嗝,摇着小白手也不解释,评价说:“紫色云石,银色神兵。” “挺好看的。” 白福贵:“……” 白福贵抽出自己的神兵穿云剑,瞧它剑身造型无奇,却线条流畅颜色分外干净纯洁,剑刃锋利吹毛立断,夜间月光朗照时观剑,还能看见丝丝月光渗透神兵的透明感。 白芙蓉凑近,眼一扫就看得出来这是把好剑。 手指试探触碰穿云剑,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挡回,白芙蓉挑眉心中讶异,嘴上乐呵呵道:“了不得了,这穿云剑还认主呢。” 白福贵弹弹剑体,发出嗡嗡声: “可能吧。” “这是老剑,我爹说一代代传的,也不知道多久了。”说着,白福贵收剑,望窗外车水马龙人潮涌涌,询问道:“白芙蓉,咱来这儿到底干啥?” “你要真想听什么孔慈,要不我帮你问问我爹?” 白芙蓉替小福贵整了整衣领子,嗯一声:“我晓得昌平叔博闻,但是很多有意思的事儿,还是要听专门做这行的人来说道。” 白福贵好奇:“专门做这行的人,谁?” 白芙蓉神秘一笑:“你听说过百家中的‘小说家’吗?” 白福贵:“……” 白福贵恍然大悟。 小说家,听起来像个野路子搞文学创作的,写写不入流的文章,炫炫狗屁文采。 实则不然,小说家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正是目前修真界一股星火燎原的修炼之道,以及据此道而行的修炼者。 其中仙修魔修妖修,兼有之,端的是通行天下仙魔邪灵皆可入道。 小说家修士走的是深入尘世贴近人间烟火、搜集志怪传奇、观他人之故事悟自己之天道的路子,这方法听起来野路子邪派,甚至不少地方和史家修士有交融重合之处,故而,一些瞧不上这无门无派无世家之人,便称其为“野史家”。 入云阁是临月城最拿得出手的花楼,里面的姑娘人美嘴甜,个个娇软的像是刚采的水蜜桃,恩客们亲一口甜得出汁儿……而且卖艺不卖身。 这入云阁一楼不似一般花楼里层层都留恩客,宽广的一楼大堂是正经茶庄,里面常年活跃着黑森林周遭大几十镇最精道的说书人。 楚月禾端着一杯清茶悠哉品着,听着前头惊堂木一拍,说书人讲起了他楚月禾最新写好的段子—— 《三惊临月城,竹叶青问世;困局赵霹雳无措,巧招白掌柜显威》瞧瞧这周围,诺大厅堂里头人竟坐的满满当当。 人人手中一杯茶,眼神火热地盯着说书人,见他嘴唇开合,诉说传奇。 “……那赵掌柜何许人也,数年前来到咱临月城,嗬大刀阔斧,铺开雨天青的售卖,气的燕掌柜亲自下场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要不怎么说,一人独角戏唱起来没意思呢,这几年来雨天青和银雪年年都有那么几个月比着扔优惠,咱看客可不就捡了便宜?”说书人说学逗唱俱佳,嬉笑怒骂间皆是故事,楚月禾听着露出微笑,满意于周遭看客的反应。 故事很快进行到竹叶青出现,听众们听得入迷,嗑瓜子的不磕了,喝茶的端着杯子忘了放下。 “要不说这白掌柜厉害呢,当初咱大家伙谁能想得到,威名一时的赵霹雳赵大掌柜会那么凄惨的死在偏僻寂静的林子里?” 听众们听得嗯嗯应声,活在这动荡十三州久了,精彩的凶杀倒成了大家喜欢的题材。 白芙蓉也点头,冲小福贵道这人好灵活的舌头。 白福贵歪头,“白芙蓉你这说法真有毒。” 说书人适时打开折扇,摇了几下,挑眉作势道:“听闻那日,赵霹雳掌柜率领一群彪形大汉冲去黑森林,嚯,个个都是金丹期。” “轰隆隆一串响啊,那脚踩在地上都能给摁出坑来。” “但我们白掌柜是谁啊,她可是天上飞来的仙儿,湖中跃出的龙,能耐的很啊!” 白芙蓉准时嘴一抽,为了缓解尴尬,她端起茶杯。 “……林中安静,双方严阵以待。”说书人皱眉手掌一伸,似为大家拨开当日事件的迷雾般,吊诡神秘:“只见那赵霹雳掌柜一方人使出了一招二十八金丹阵,霎那间空中风雷大作雷雨交加,白掌柜不慌不忙,素手一抬,千万吨的落月湖水竟腾空而起——!”说着,惊堂木一钝敲一声,众人喝彩。 “如此可怕的攻击,白掌柜竟能生生受了,何其不可思议,何其惊天泣地啊!” 喝茶的白芙蓉:“……”噗。 坐立不安的白福贵:“……”噫。 鸡仔?鸡仔给白芙蓉摁住小鸡嘴,正咕咕咕闷在肚子里叫唤呢。 故事的走向越发清奇了,只听那神话白芙蓉少女手持九天风雷,身披五彩霞衣,圣言立誓,天地为之一清。 白芙蓉:噢,这白掌柜好叼哦。 “各位老爷能猜的着,白芙蓉掌柜的真身不?”说书人神秘挤挤小眼睛,精光一闪。 众人丢瓜果的丢瓜果,砸银子的砸银子。 “你这老倌儿,倒是快些说啊!” “话不说完,今晚就被魔修捉走下拔舌地狱噢!” “奶奶个腿,你倒是舌头利索些诶!” 见自己写的故事吸引人,楚月禾笑容骄矜。 白芙蓉偏头看他一眼,给白福贵指了指。 “好!好一个白芙蓉掌柜!” “原来她就是那妖界千百年不出的神兽,玄武真人之真身啊!” “怪不着她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怪不着她能做千般神通万种变化啊!” “赵霹雳真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死的不冤死的明白啊!”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天雷滚滚道。 白芙蓉:“……” 白芙蓉吓得手一抖,茶都倒洒了。 白福贵听的入了迷,猛地瞪大眼睛。 听众们一阵“噢”声,恍然大悟状,开始激情讨论。 一场说书散了,听众们意犹未尽,零零散散没走完,不少人拉着说书老倌问下一场的时间。 楚月禾最享受这时刻,一壶茶在手,做灌酒状抱着壶猛灌。 一只手帮楚月禾开了壶盖子,不停往茶壶中倒水,楚月禾只觉得茶喝不完而且越来越淡,他抬眼一看,白芙蓉殷勤做小厮状,灌凉水兑茶,冲楚月禾萌叽叽一笑。 “在下白芙蓉,多谢月禾真人扬名之恩啊。” 楚月禾:“……” 楚月禾:“噗——!”日,正主上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家这名字听起来扯淡极了,但是……它真的是百家之一,真的。 (当初我翻到小说家时,也是十分震惊) 第18章 远客 楚月禾自认是个厚脸皮的,但他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本来,难主找上门来这事儿,摊谁身上都会有点尴尬,此时拿出小说家历来的‘厚颜领域’罩住对方,包管百战百胜。 结果今天可好,楚月禾发觉自己碰上硬茬子了。 ——因为这白掌柜的脸皮,比他还厚。 白芙蓉笑眯眯:“感谢月禾仙人扬名之恩。” 楚月禾刷拉一声抖开扇子,扇子上书有金丹二字明晃晃扎人眼,作为楚月禾的底气,这俩字写的风骨卓然:“好说好说,小说一道,讲究的就是一个适度美化。” 白芙蓉:“敢问仙人从何判断我的玄武真身呢?” 楚月禾听着玄武真身这词嘴角一抽,铁着脸答道:“这你甭管,咱自有妙招得情报。” 白芙蓉噢噢道一句原来如此,随即殷勤送上淡到没味的茶水,说:“可是我觉得玄武实在是太难听了,不若改成朱雀如何?” 楚月禾:“……” 楚月禾摇扇子的手一停。 白芙蓉滔滔不绝道:“您想啊,玄武慢吞吞,哪里比得上我纤巧的身姿曼妙的技艺呢?火之神兽朱雀多么神气啊,嘴一张火烧千里,牛逼的不行呢啧啧。” 楚月禾:“……” 楚月禾脸皮疼心口痛。 白芙蓉越说越上瘾:“且说那赵霹雳掌柜的死法也是应了他的名字不是?雷霆霹雳!说我是朱雀的话,还能增加不少说词,给剧情增加曲折——”不待她叭叭完,楚月禾头痛抱拳道:“好了好了,实在是对不住白掌柜。” “月禾在这儿给您道歉了。” “说您是妖兽,实在是抱歉。” 说完,楚月禾起身,合扇作揖。 白芙蓉面带微笑,等了足足五息时间,才让楚月禾起身。 楚月禾心知这白掌柜是个真不好惹的,虽说是个凡人他也不敢拿乔,老老实实坐下,看白芙蓉将那杯淡到不能再淡的白水推到眼前。 楚月禾:“……” 楚月禾将白水一饮而尽,热诚赞道:“好茶。” 白芙蓉将松花雕提上来,道:“还有好酒。” 楚月禾眼神一亮,“可是竹叶青?” 白芙蓉摇头:“非也,我白芙蓉怎会拿老酒求新人?” 楚月禾也不掩饰喜悦,倒酒细品,陶醉于那一段松木清气,心境疏朗了也不觉得刚才被白芙蓉作弄有什么过不去了,爽快道:“敢问白掌柜所为何事啊?” 白芙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笑道:“为一段传奇。” 楚月禾掏出纸笔:“这传奇姓甚名谁?” 白芙蓉端正神色,“孔家孔慈。” 屋外天色大亮,无妖魔鬼怪作祟,楚月禾却平白觉得自己起了幻觉入了邪障,“白掌柜问的可是十几年前孔家最有名望的天才孔慈?” 白芙蓉点头:“正是。” 楚月禾:“楚某自是有故事,但故事不能白说。” 白芙蓉露出一个笑容,清秀面容添上艳色,让楚月禾心中称奇,这若是美人娇弱能写成红颜就好了,可惜是个硬茬子:“我明白,有来有往才叫好故事。” 说着,她拍拍桌面上的松花雕酒坛,轻描淡写道:“被腰斩的天才,听起来多没意思。” “若是我给他续写后章,月禾仙人觉得这故事如何?” 楚月禾神色一怔。 小说家小说家,博览群像成文,精炼成说,一个小说家收集故事来修炼感悟,却在某种程度上也堪称一个情报搜集专家。 他楚月禾自然是知道,引得修真者蜂拥而至争抢白家酒的根源在哪里——当然是为了那可能助长的修为。 白家酒扩筋拓脉,提高修真者的上限,融草木灵力于酒,为修真者积累修为。 计较起来,对口孔慈的病症,堪称完美。 这么一想,楚月禾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世间的传奇大多由数重人力作用夹杂巧合而成,作为一个故事记录者,见证一段可能的传奇发生,楚月禾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光荣更神圣的事情了。 ——虽然只是可能的传奇。 他差点就要一拍桌子口若悬河了。 白芙蓉瞧他面色有异,瞳仁和天灵盖上金光隐现,关切道:“还好吗,仙人?” 楚月禾忙敛息静心,调整丹田,和缓地说:“无事,想透了白掌柜送来的大好事。” “一时激动而已。” 白芙蓉:“……” 白芙蓉被逗笑了,“仙人真是幽默,不过一段故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楚月禾打着扇子摇头:“白掌柜不是我小说家之人,不会明白的。” 白芙蓉纯好奇道:“这话听起来像是史家仙人所言。” 楚月禾哈哈一笑,手掌上扇子转的飞起,听他朗声道:“难得听此言。” “我小说家与史家本就殊途同归。” “记录人间,大道归一,不外如是。” 白芙蓉保持着甜叽笑容,没接这话。 白福贵帮着给入云阁一楼掌事塞钱去了,不然人家才不会让你的酒上桌。四周茶堂不算清静,但胜在周围一圈无人,下一场说书还没开始,这会儿人群零散,各做一搭。 楚月禾巡视完,掏出墨块开始磨墨,白芙蓉看着他下笔缓慢,有金光顺着狼毫笔尖涌流,却嘴巴动得飞快,话语不用过脑,出口成章:“有来有往,那我先来。” “说起那孔家孔慈,当年真是仙界独一无二的天才。” “十岁讲道令老元婴进阶,十一岁做仲尼祠堂上宾,承其师恩者过万人。” “到目前为止,他孔慈都是三界最小年纪收门客的纪录保持者。” 顿了顿,楚月禾在纸上写下‘天纵奇才’四字,接着道:“然而,树倒猕猴撒,十三岁那年孔慈出事儿,自此门庭冷落。” 纸上笔走龙蛇,留下天妒英才四个字,白芙蓉眯眼倒着读,瞧着这几个字书写传达出的感情,楚月禾是同情孔慈的。 “出了什么事儿呢?”白芙蓉进一步追问。 楚月禾笔一停,沉沦十三年几个字没写完,他抬头,笑容狡黠:“以下均为杂言乱语,不做准,白掌柜听个笑话就得了,别当真。” “孔家是大族啊,内里倾轧肯定有。” “天赋好不代表擅于权斗对不?” “他孔慈行十三,上头十二个老哥呢。” “当初孔慈做小辈第一时,第二是老六孔笙,第三是老十一孔翎,这俩人都不算是善茬——呸,这俩人都是大才之人。”楚月禾故作口误,吐了几声。 白芙蓉赶紧噢了一声,给楚月禾添酒。 楚月禾接着诉说,嘴上手上两不误,白芙蓉听着看着嗯嗯应声,时不时提问几句。 几杯酒下肚后—— “如此说来,这孔慈还真是个万中无一的好人儿了。”白芙蓉摸下巴评价道。 楚月禾脸颊微红,带着点脆弱叹息道:“谁说不是呢。” “当初,我修小说之道,可是打算过做他的门客,为他做传立说呢。” “可是没成想,唉呀,天不随人愿呢。” 白芙蓉瞧着他神志不复开始清明,但也不打算诓他白说故事,掏出孔慈名帖——当然是她手抄版本的,展示给楚月禾看:“这就是我的故事……算是后半截的开始吧。” “也不知道有没有后续了。” 拜帖上写的清楚,此事由张滇牵头,挑明了赵家□□事件中对于白芙蓉的恩情,随后提出了孔慈和白芙蓉一见的要求。 字字句句都没有提到孔慈的沉疴,却里里外外都是让人觉着是这个意思。 楚月禾:“……” 楚月禾脱口而出:“赵霹雳那事儿,你还受过刺杀?” 白芙蓉:“……” 白芙蓉一口气梗住,“咱不是聊着孔慈呢吗?” 楚月禾呸一声,赶紧用口水润湿笔尖,刷刷刷将白芙蓉所言记录下来:“你不懂,白掌柜,故事都是故事。” “但故事讲究条理清晰逻辑完整。” “嗬,瞧瞧,燕赵白三家厮杀我又能写一回了!” 真是开眼了,白芙蓉好心问:“您这般行事,也不怕遭谁报复?” 楚月禾又开始打扇子,风一扇都是熏然酒气:“所以我说了,元婴期之前绝对不出临月城。” “嘿嘿,作死也要看腰板够不够硬嘛。” 远处白福贵冲白芙蓉这桌拼命招手,视角问题却被楚月禾的扇子给挡住了,白芙蓉没瞧见,这会无语凝视小说家楚月禾,半晌道:“您真让我开眼。” 楚月禾抱拳道:“承让承让。”话落,他眼冒精光凑过来道:“白掌柜,咋样,关于孔家少爷的要求你有啥想法不?”楚月禾眼珠子一扫桌上的酒坛子,暗示道。 白芙蓉心中想法模糊,不打算吐露,正想着说上几句套话搪塞过去,忽听旁边一阵轮碾轱辘声,温和男声响起:“劳月禾仙人费心了。” “白掌柜不必过急,善年所来为交友,不为旁的。” 白芙蓉闻声转头,一清雅公子着蓝衫坐在轮椅上笑望这边,张滇翘着胡子尖一如既往的冰山脸,立在主公身旁。 楚月禾惊地打了个酒嗝: “孔善年?” 孔慈点头:“久仰临月城月禾仙人名声。” “在下孔慈。”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家,有意思的人~ 第19章 奸商 临月城入云阁。 一楼人声熙攘,下一场说书开场在即,讲述的是近几月较为知名的案件,黑森林魔修截获黄金杀人事件,然而唯一坐着的一桌无一人有心思去听,大家谈笑风生,各怀鬼胎。 几轮寒暄下来—— 孔慈手中无折扇,衣着无重彩,淡笑坐于轮椅之上,却自有一股从容气度,机簧微微卡崩响,墨黑轮椅前转几步,靠近白芙蓉。 事情上头,白芙蓉也不推辞,端起松花雕,冲孔慈敬酒,道一句:“谢今日相识之恩。” “善年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 楚月禾望着孔慈的眼神中带着激动,他压抑住自己发抖的手腕,抱拳道:“请公子允许。” “让月禾记录下今日这一会面。” 孔慈面颊苍白,笑容展露时,如白荷点上淡朱色,分外动人:“月禾仙人大可不必如此。” “小说家自在来去,快意人生,何须旁人许可?” 楚月禾小鸡啄米点头,啪一声打碎墨石,神速开始磨墨,下笔如有神。 所以这是同意记录了,白芙蓉打量孔慈,发觉男色当前,真的很难全神贯注思考对策。 白芙蓉:哦呦,真的好帅噢。 立着的张滇冷哼一声,吓得小肥鸡咕咕捂住眼,将金色脑袋塞进白芙蓉咯吱窝中藏起来。 见白芙蓉端着酒未放下,孔慈会意,执杯回敬,白芙蓉冷眼旁观,未提醒这是适合金丹期饮用的松花雕,只见孔慈蓝袖一揽,喉结滚动,瓷杯重新放回桌面上时,已然空空。 楚月禾停笔,压抑兴奋道: “公子,感觉如何?” 张滇紧盯着孔慈,怀抱神剑从左边换到右边。 白芙蓉暗自观察孔慈面色,瞧他面色红润,无甚异样才心中放心。 松木清香带着点夜雪的清寒,萦绕在口中总会让人喟叹,想起那些悠然惆怅的往事。 酒液效力入腹,如温泉如暖雪,熨帖了孔慈破损多年的筋脉,似细小金片,修补着这座堂煌破落的大殿。 纵然微小,却依旧是改头换面的修补之能。 死去了十数年的泉眼,终于在今日蜿蜒流淌出了一线活水。 一瞬间,孔慈想到了很多往事,仲尼祠堂里的讲经岁月,从山峰跌落后的苦难煎熬—— 最终,他面带微笑神色不动,片刻后道:“果然仙酒。” “张滇所言极是。” 闻此,张滇一改冰山面目,神色松动,竟是长出了一口气。 狼毫笔一顿,浓墨摇晃成一坨黑色,楚月禾咬着腮帮子压住手腕的颤抖,快速书写,笔下龙蛇游走—— 孔慈新篇。 十三州久违奇遇,十三年再续前缘。 短短一行字,书写用情之深,连白芙蓉这种狗爬字写手都看得出来。 她细瞧楚月禾,觉得他隐约眼眶含泪。 白芙蓉挑眉惊讶,笑道: “月禾仙人当真一副柔软心肠啊。” “小说家以情书写,以情渡人,所言非虚啊。” 楚月禾吸吸鼻子,扇子插在脖后衣领子里,头也不抬道:“吃这碗饭修这条道。” “不用心用情怎么可以?” “断裂的奇缘,续写起来最是跌宕最是传奇。” 更别说,他少年时崇拜过孔慈。 白芙蓉嘿嘿笑起来,接着这个话头,对孔善年笑言:“瞧啊,孔少爷,多么真挚的求道者。” 说着,白芙蓉为孔慈续上一杯松花雕,笑容坦诚道:“刚才忘记告诉善年公子了,这酒——”她手指一点棕酒坛,封口处太阳系的印画正好冲着孔慈的眼睛,“——这酒可不是没区分度的。” 孔慈眼神未动。 “这坛松花雕之前月禾仙人也喝过。” “是专供金丹期饮用的。”白芙蓉淡淡揭晓谜底,心中知道这孔慈远不如面上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光风霁月。 楚月禾笔一停,挑眉,抬头望着孔慈。 白芙蓉不紧不慢接着叙说,笑容甜蜜丝毫感觉不到吐露言语的寒霜:“头先和月禾仙人聊起来善年公子,不是都说当年元婴渡劫失败,修为倒退大三层吗?” 话落,少女绿眸灵动,很客气地二度打量孔慈:“元婴倒退三层,不是金丹吧?” “哈哈,不该是最末的筑基期吗?” 此言一出,门客张滇立时出手,剑刃出鞘,瞬息间横在了白芙蓉颈间:“放肆。” 白福贵慢一秒,将穿云剑架在张滇肩头,张滇冷冷一笑,手臂丝毫不动。 孔慈依旧面带微笑,转头望着面容稚嫩却带着熟悉感的白福贵,温和道:“少侠好胆魄。” “请问尊姓大名?” 兵家最正统的血脉流淌在白福贵身体内,自从那日亲眼见赵霹雳惨死后,白福贵的改变肉眼可见。 兵家修士,见血开刃,神兵既成。 白福贵绷着脸望孔慈,刚打算开口吹嘘自己一波,被白芙蓉一把捂住嘴,笑眯眯道:“没谁,是隔壁叔家的王二狗子。” 白福贵:“……”日。 白福贵气的差点拿不稳剑,心中痛骂白芙蓉忘恩负义,将将架在张滇脖子上的剑她也能装看不见,然而不待他爆发,白芙蓉一个眼神瞪过来,‘闭嘴,少说你的名字。’白少女如此暗示道。 白福贵顿时瘪了。 孔慈将这番‘互动’清晰看在眼里,令张滇放下剑,小福贵随即收剑。 “关于白掌柜的问题,其实很好回答。” “孔家毕竟大族,一些药石还是买的起的。” 孔善年淡淡道。 ……嗬,我咋没听说过筋脉重损后还温养倒升晋级的呢? 楚月禾咬着大拇指,眼神闪动,笔下生风,将这段你来我往描写的精彩万分。 白芙蓉甜叽叽一笑,就当这个问题放过去了。 “我这人糙,说话不喜欢来回绕。” “善年公子的来意,我大概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少女撩开袍服,玄色衣袍衬得她身材纤瘦单薄,却双目迥然有神。 “想要酿酒养筋脉。” “理论上,有可行性。” “可是,我这酒不能白给——”白芙蓉藏一半漏一半道,心中悠着该如何狮子大开口比较好,谁知话没说完,孔慈就冷静截话道:“——善年愿全力配合。” 白芙蓉:“……” 白芙蓉被这话堵得一时没了下词,笑了笑,没有立刻接下文。 孔慈凝视白芙蓉,心中是无人知晓的叹息。 太久了,无数次的希望落空,又无数次的重燃希望。 他自觉愧对为自己各方奔走的门客,愧对施重恩的家族。 也对不起当年那个天纵奇才的自己。 山顶的风光他无缘得见,但行走于上山之路的欢欣他是晓得的。 从而,一脚踏空的苦难他更觉深重。 充满霞彩的长天之路,他孔慈渴望、渴望第二次踏足。 片刻沉默后,白芙蓉点点头,将手指蘸着酒水,就桌面书写了长期二字:“好的,感谢公子您的配合。” “但是首先,这疗程肯定时间不短,其间书信烦扰,甚至长时间的伴随,都是必不可少的——而我,是长居黑森林的人。”不可能跟着你跑什么仙界核心大城池,白芙蓉如此潜台词道。 而且,要跑的话,路费怎么算,报销不? 孔慈答道:“恐怕白掌柜不知,今年燕云十三州酒市联选正好赶上了清天门三年一度的开山礼。” “各州的第一所在酒铺,可凭自愿前往清天门所在朝歌城,参与竞选。” “赢了,就是我清天门今年的开山酒,三界闻名。” 青年平缓说道,墨色瞳仁静静注视着白芙蓉。 白芙蓉:“……” 激情赚钱激情赚钱激情赚钱.jpg 白芙蓉立马换了一副嘴脸,笑眯眯道:“哎呀,真是长脸呢。” “咋能不去呢?” “不过,事情没完呢。” “您肯定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事无绝对,我这酒层层温养,能救回来多少,我不能保证。”白芙蓉笑容满面,却话语冷漠。 孔慈笑意温和:“无妨,尽人事听天命。” “眼下善年的金丹期,已是意外之喜了。” 刚才那两杯兑水松花雕,更是让他隐约察觉到了金丹期的松动。 白芙蓉闻言点头,接着在桌面上写道:“那么我来谈谈条件。” “价格咱慢聊。” “我要求曝光。” 少女抬眼,收敛笑容眼神逼视孔慈,“你的病程治疗不成则已,只要起效,我就要求全部数量的曝光。” “为我星际酒馆造势争名。” “同时,我要求——若善年公子日后得势,长期将星际酒馆的佳酿作为孔家常备酒,如何?”言语平淡无波澜,却深意见机锋。 张滇听着这话胡子都要气歪了,剑刃提起来两次又在孔慈斜睨之下放下两次,隐约属于化神期的仙力波动萦绕在张滇周身,随着情绪动荡,时刻威胁着白芙蓉一行人。 看来那日豫州黑森林酒市,张滇隐藏了不少修为,白芙蓉思忖。 “白掌柜打的好算盘。”孔慈淡淡道,眼神盯着那空了的松花雕酒坛子,看不出喜怒。 “生意人,在商言商。”白芙蓉起身作揖,告罪道。 “男色当前,脑子再不清醒,估计会被您骗到倾家荡产吧。”白掌柜嘿嘿乐道。 这一番□□言辞逗乐了孔慈,他手指敲击轮椅扶手,“我答应。” “我相信,白掌柜既然敢开出这么苛刻的条件。” “心中对于孔某的沉疴,应当是有几分把握的。” 楚月禾写的纸张换了一页又一页,白芙蓉斜眼看她和孔慈讨价还价的话全都被记录下来,才放心地从楚月禾衣领子中抽出折扇,刷拉打开,自作潇洒风流状,坦诚道:“哪来的把握。” “不过是商人做派而已。” “我本就是一奸商,无需隐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份的不要脸白掌柜。 白芙蓉:……噢。 第20章 酒评师【捉虫】 入云阁一楼。 新一场说书开始了,白福贵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明明就是发生在黑森林的截金杀人事件,他也能看得嗷嗷叫,兴奋得不行。 孔慈笑着调侃几句,和白芙蓉言说最近这段日子会住在临月城,白芙蓉也抱拳回应道回去会调制初酒为善年公子来第一次尝试,双方达成友好协商,彼此道别。 楚月禾? 楚月禾还在奋笔疾书,写的入情忘我,人声鼎沸中,白芙蓉喊他几声都听不见。 鸡仔从布包里钻出来,咕咕咕叨了楚月禾一口,小说家哎呦一声,被火烧得慌忙松手,眼看着狼毫笔在空中化为灰烬。 楚月禾:“……” 白芙蓉:“……” 白芙蓉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回头赔您一支新的。” 楚月禾悲愤不已:“这可是龙轩阁的狼毫笔,魔界很难买得。” 白芙蓉脑海中肥满的兔子白影一闪而过,嘻嘻笑道:“那不如,月禾仙人试试我们妖界特产黑森林兔毫笔?” 你还妖界特产呢,楚月禾也没真生气,撇撇嘴从小背包里掏出另一只黑色毛笔,白芙蓉细瞧笔杆子上一条金色游龙标记,赞道:“这龙轩阁好精道的做工。” “雕刻技艺出众。” 楚月禾翻眼睛,又开始扇扇子: “不然你以为呢,人家龙轩阁是魔界大户,多种产业样样精样样通。” “这赤金游龙可是他们的标志。”话落,他偏头看一眼脑袋动来动去的小肥鸡,随口道:“白掌柜家这鸡养的不错啊。” “屁股毛估计也能做好笔。” 白芙蓉正经回复:“行,回头我落月湖边溜达几圈,拣毛给您采几只好笔材料来。” 楚月禾耳朵一嗡:“什么湖?”黑森林核心地带落月湖? 白芙蓉嘿嘿笑:“没啥。” 笔下缓慢加句改字,楚月禾见多识广心思灵动,寻思着刚才面见鸡仔短暂的三两秒,慢吞吞道:“我说白掌柜,您家这鸡,不凡啊。” “喙下一寸生血点,血点成梅口能言。” “好一只大妖啊。” 这也是楚月禾没敢真要下白芙蓉说的鸡毛笔的原因——他怕这大妖日后传承记忆觉醒,回忆起自己这嘬丢了的屁股毛。 …估计到时候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鸡仔:咯咯哒! 白芙蓉挠挠鸡仔的颈子,轻笑道:“月禾仙人果然博学。” 楚月禾却觉得这话听的人后颈冷的很,他忙放下笔打扇子,致力扇走邪气:“您可别多想啊,白大掌柜。” “我这人虽为仙修,但无门第种族观念,仙魔妖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 “不然,我也不会鼓吹魔界龙轩阁的东西好吧?”楚月禾耍弄手中笔杆子呼呼生风,跟那小风扇似的。 白芙蓉嗯嗯点头,脸上露出笑意: “月禾仙人别紧张,我只是好奇您对于我家鸡仔的评价。” “比方说,看得出啥种族吗?” 小说家分散各界,云游天下,结道偶然,飞升看命,这种人手中的志怪奇谈最多最广,说不准看得出什么。 鸡仔被白芙蓉抱出来,掰着尾巴扣屁股给月禾大夫瞅一瞅。 鸡仔:“……”呜哇! 楚月禾眯眼审视,这鸟类妖兽通体赤红泛金,身羽可柔软可坚硬,一双眼睛带着森然冷漠感,体型硕大修长,个头叫他鸡仔都是辱鸡。 鸡:噢。 楚月禾又抬着鸡仔的嘴巴,看他喙下成簇的血点,个个椭圆,凑在一处像是一朵朵小梅花。 一二三,七□□。 楚月禾:“……” 你他娘三梅开泰呢。 半晌思索,楚月禾花了一张鸡仔草图搁进自己包里,斟酌道:“我觉得应当是雉鸡之类的大妖。” “相信白掌柜也是知道的,近百年来,妖界的天空神兽罕见,也不知是集体飞升还是作古了。” “月禾修行时间尚短,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尾羽重彩,这是雉鸡类神兽的一个标志,月禾应当记忆无错。” 白芙蓉点点头,道了句感谢。 楚月禾顿时笑了起来,调侃道: “无须如此,等日后白家的大妖在修真界出世,我还等着您的鸡毛笔呢。” 白芙蓉客气笑道:“好说好说,最好看的尾羽一定给您留着。” 鸡仔偷眼望着两个人类,咕咕咕叫了几声。 …… …… 白芙蓉最近在临月城出的风头不少,一路上开着小木屋往回走,都能听到沿街叫喊的人声:“白掌柜!出新酒了没有啊!” “谢谢您啊!我昨个突破结丹期了!” “哎呦,别新酒了!兑水竹叶青也行啊,可想死我了!” 白芙蓉没应声,让白福贵写了一副字,挂在机关木屋外头,只见雪白布卷展开,上书一行字:[星际酒馆松花雕上市,欢迎光临黑森林落月镇] 人群在外轰然应好。 临月城外是茂密丛林,离落月镇还有大半个时辰的车程,道路弯弯曲曲深进了远处,木屋轮子被白芙蓉造的坚实,缓冲力极佳,呆在木屋子里,飞速二百码前行,兼观景窗外森林,着实是美好体验。 屋内,白福贵蹲在小火炉旁边烤菜叶子,滋滋微小的油爆声,陪着调料,香气充盈屋宇。 鸡仔在屋子里溜达,时不时扫扫尾巴给灵草施点肥,再时不时偷眼看看白芙蓉……可是这会儿白芙蓉不想搭理他。 木屋壁上挂着一本帐,按照日历标注数字,白芙蓉算算时间,这段时间以来十三州联选放榜,燕家青银雪销售火爆,再加上楚月禾巧合性的新编出了‘白燕赵三国行’,看日子,该是多重效应集合爆发的时候了。 “喏,午饭。”小福贵端着小碗走过来,递给白芙蓉,碗里面的简易烧烤喷香扑鼻。 “走着,福贵哥。”吊床上白芙蓉答非所问,一跃而起,哈哈笑着拍白福贵肩膀头:“回黑森林,天上要下黄金雨啦!” 白福贵:“……” 白福贵搁下碗,打量她:“你这是哪家天气预测?” 白芙蓉昂首挺胸:“白芙蓉独家。” …… …… 黑森林的威名在十三州如雷贯耳,燕九浪荡三界这么多年,听说过多次。 什么兽潮一出,天下无敌; 什么黑森林野酒,回味无穷; 野蛮原生态,这就是燕九心中对于黑森林初始的印象。 一路走来,这落月镇着实比不得临月城繁华,没啥店铺不说,唯一的小型商市也是破落不堪,石头搭的台子上都是杂草,风一吹,呼啦啦响。 想来,这寒酸安静的小地方,应该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人流吧。 燕九随着人流,缓步上前,见周围人都带着钱袋,鼓囊囊一瞅就不少银钱,他心中咋舌。 这星际酒铺的声名可真是打响了。 眼前就是临月镇和黑森林临界之处,远望着密匝匝墨色深林,在修真者眼中,轮廓起伏的森林间充斥的都是妖兽的妖力波动和嘶吼。 星际酒馆就开在这潜浅单薄的交界线上。 区区一幢木屋,修的比那林子里的大青松还高一截子。 望着机关木屋的燕九:“……” 燕九深受震惊。 这木屋得有二十多米高,外观褐色,细看却明白那是银板刷了深漆,赫然一尊庞然大物,简直像是什么机械流的怪兽。 还有,这木屋两旁古古怪怪翅膀样的东西是什么,长得毛刺又平直,难不成还会飞了? 燕九为自己荒唐的想象自嘲一秒,随即跟着人流去排队。 人流如长龙,燕九在排队人头中看到了不少十三州知名的酒评师。 “呦,司年你也来了,咋,我豫州竹叶青的名声都传到你们沧州去了?” “可不是嘛,沧州的龙头醉我早都喝的够够的了,他汪平江还年年让我写酒评,烦死个人,这不,趁这个机会,跑到豫州来松快松快。” “哈哈,林司年你就知足吧,俺们凉州可是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好酒呢。” 燕九听着这些话心中称奇,整整衣冠,朝几位半同行走去,几人互相见礼,聊起了星际酒馆的新品松花雕。 “几位都是尝过竹叶青的吧?”林司年嘴巴活络先开口道。 众人点头,凉州的周景生冲燕九揶揄道:“燕兄好福气啊,呆在这黑森林边上讨生活。” “日日都有美酒喝啊。” 燕九苦笑:“景生你就别挖苦我了。” “谁不知道临月城中燕虹君掌柜被白芙蓉气的跳脚,你说我现在能做什么?” “唯望白掌柜可怜我,别因为我为燕家做活就给我加价啊。” 闻此,众人大笑。 人流渐渐缩短,不少人买上了松花雕喝完觉得口感甚爽,又到回头来排第二次队。 轮到几位酒评师,几人纷纷掏出纸笔,仰脸望着木屋的售卖窗口,巴巴等待。 松花雕由一只鸡翅膀递了出来,嚯,看这翅膀,赤中带金,烤烤肯定好吃,上头白福贵臭着脸望燕九。 这不是燕家那谁嘛,讨不讨嫌啊,跑对家来买酒。 燕九脸皮厚,全当没看见。 几人碰杯,神同步揽袖,一饮而尽。 一阵安静,周围认识这几个酒评师的都在期待他们典雅脱俗的评价。 然而—— 林司年:“好喝!” 周景生:“爽快!” 燕九:“再来一杯!” 围观群众:“……”这啥知名酒评师,连个囫囵话都不会说。 真他娘好酒啊! 口感爽烈顺滑,提神醒脑,跟竹叶青比起来,老银雪就像是原始时代的冗杂! 燕九心中美酒的天平,顷刻倒戈。 作者有话要说: 燕九:终于喝上松花雕了呜呜呜呜呜。 改名字改名字,改成【修仙不如开酒馆】怎么样? 皮艾斯:名字来自一位小天使的创意,不过…图片上开酒馆几个字太大了,所以(摊手) …图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嘿嘿。 第21章 燕九【修】 星际酒馆开设在黑森林和落月镇的交界处。 这里背靠漆黑深林,墨绿色滚滚而上逼近落月镇同样厚重的黄土层,绿黄交与一线,蔓延至远处。 木屋前人队如长龙。 白芙蓉满头大汗从木屋试验区提来一大坛松花雕原浆,正打算从白福贵那里拿统计数据,借此计算这一批销售松花雕应当用几成原浆,结果,白福贵从窗口跑过来,面色哭笑不得,脚边跟着一只蹦跳不停的肥鸡仔。 白芙蓉关切道:“怎么了,酒卖的不好吗?” 白福贵:“…”这问题有毒。 白福贵就事论事道:“老实说,我也觉得一坛半成原浆定价十二两实在是贵的不行。”随即他眉眼舒展,笑着说:“可是架不住买的人多啊,白芙蓉真有你的啊。” 白芙蓉:“……所以你为什么刚才那种表情?” 小福贵摇手指,拉着白芙蓉出来看,只见星际酒馆面前草坪上,人群涌涌,还有大概五分之一的酒客就地盘膝坐下,周身光芒涌动,看的其余人羡慕不已。 “我的天啊,这就突破了?” “可不是嘛!白掌柜的仙酒绝对错不了!我可是专门从沧州赶过来的!” “希望能抢上一坛松花雕,松一松我积了三年的老结丹期啊。” “嘿,你们快掏出灵珠瞧瞧!儒林城发酒评了!关于这松花雕的!” 众人好奇,忙掏出传讯灵珠围观,只见灵珠通讯名录中,儒林城酒评司最新发布了一则短评:[雷明:评松花雕] [星际酒馆的生意着实火爆,今天早上老雷我赶了个大早,才勉强抢到了最早的十坛松花雕之一,嘿,前十好兆头嘛] [酒坛设计并不花里胡哨,比不得沧州龙头醉,封口处的圆球串图意义不明,得空了,我再去叨扰白掌柜详细问问] [喝第一口下去,凉凉润润,远没有竹叶青入口时那夏日进冰窖般的酷爽,但后味绵长,带着诗情画意的遐想] [雪夜过松林,明月当头照,这是老雷一个远行人在美酒入腹时,脑海中的回忆场景] [几分蕴意,几分温柔,一节松香,一段月光] [而这明明是名字取自劲节青松的好酒啊!] [嘿!有意思!] 短评到此为止,围在一处看短评的人不约而同发出赞美。 “雷明的酒评一如既往的朴实啊。” “也是难为他了,大老远从儒林城跑过来……嘿不对味儿,咱这儿还有一天路程从沧州赶来的兄弟呢!” 看着草坪上那么多人坐地参悟,都快挤屁股坐到远处河边上了,白芙蓉蹙眉,回身从屋角叫醒睡得眼都睁不开的龟蛇,“小乔小乔。” 龟蛇被倒吊着提在手中,甩得蛇脖子乱晃,一股恐怖气息从它周身逸散出来,吓得旁边肥鸡仔缩缩脖子,咕咕叫着将脑袋藏进翅膀里。 白芙蓉上去给了龟蛇脑袋一巴掌,“人不大还有起床气了?” “起来干活了!出去,暗中守着那帮子坐地参悟的人。” 别来买个酒,顿悟过程中被人寻仇祸祸了。 这种锅,白芙蓉才不背。 龟蛇:“……” 龟蛇叹了口气,伸出脚丫子扒着窗户边,慢吞吞爬到外面。白芙蓉在后面补了一脚,“你倒是快点啊。” 龟蛇张开嘴巴,露出满口毒牙,这种花斑毒蛇张目的模样,吓得鸡仔唧一声滚远了。 白芙蓉掏出神兵,给了他一锅铲子。 “快去。” 说完,也不搭理火气爆炸的龟蛇,被白福贵叫走了。 龟蛇一双血红竖瞳盯着远处的鸡仔,无声发问道:‘李不咎呢?’ 前段时间龟蛇开始和鸡仔沟通时,鸡仔还被吓得半死,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小王/八能开口说话却憋着不说,不过这几日鸡仔已经习惯了,他抖抖鸡翅膀,叨着喙:‘不咎很讨厌人类。’ ‘人少的时候,他偶尔还会过来,这么多人,他肯定不会来。’ 所以这看护两脚怪的任务就落在了我头上,龟蛇心中冷漠道,随即逼视着鸡仔道:‘你最好拿点小心,肥鸡。’ ‘掌柜已经抓到你破绽了,那个叫楚月禾的仙修还算是有脑子的’ 鸡仔眨巴眼睛:‘什么破绽?’ 龟蛇蛇尾一卷,差点打在鸡仔脖子上,吓得他一蹦:‘你的喙下血点都长到九朵了,还不会说话?’ 鸡仔:“……”我就想躲着干活,咋就这么难。 龟蛇心中嗤笑,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慢吞吞爬过窗户,绕着草坪上那群打坐参悟的人爬了一圈,隐约蓝色光芒形成圆环,罩住了人群。 窗口售卖如火如荼,白芙蓉望望龟蛇那头儿,白福贵叫了她过来也是忙不及说话:“嘿,芙蓉大佬,你看你看,儒林城的酒评师给咱松花雕——诶您好您好,客官您想喝点啥?松花雕,没问题!三坛给您便宜三两!您慢走啊!——白芙蓉你听着我说话没有,瞧瞧,雷明写的!” “他可是老酒评师了!有口皆碑的!” 白芙蓉歪头,给白福贵递上一坛酒,真诚发问道:“雷明?长啥样?” 白福贵提酒坛上来的功夫抽空细思,“老爹金光地被他买过一次。” “当年雷明还是络腮胡子,武人打扮吧,可不文雅了。” “哦对了,雷明有点谢顶。” 白芙蓉看小福贵灵珠中的酒评,回忆着斟酌道:“今儿早上开张,开头没看到什么谢顶的人。” “不过,倒是有一个秃子,很符合你说的打扮。” 白福贵听这话差点被口水呛住,随后放声大笑,“我的天,可能这几年不见,大佬秃头了吧。” “秃子秃子,哈哈哈白芙蓉你有毒吧你。” 林司年调息完毕,张开双目,瞳仁中隐约电光闪过,最终凝成一线金光沉入丹田,炼成更凝实的儒家典论。 燕九等一众人纷纷抱拳恭贺道: “恭喜司年兄修为更上一层。” 林司年面色欣喜,抱拳回谢道: “还礼还礼,谢各位护法之恩。” “这金丹中阶的滋味就是比低阶好些啊,视物都觉着清晰了不少。” 闻此言众人都笑开了,燕九摇摇头,低声解释说:“司年过赞了。” “为你护法的可不是我们。”说完,他袖口压住手指,暗暗指了指草坪上暗蓝色的阵法圈。 林司年细细察看,只见那暗蓝色光圈中隐约可见诡秘刻纹,却全然不知符文意义,在阵法最后头,趴着一只乌龟,它面前放着一碗酒,时不时伸出脑袋来,舔一口酒。 小小一只乌龟长得怪模怪样,安然呆在那里,散发着庞然大物的气息,毫无妖力波动,却令人毛骨悚然。 抽抽鼻子,林司年犯了谗瘾道: “这酒,够香的啊。” 燕九:“……” 燕九袖子一甩,“司年真是好五感,看不见妖兽只闻得见美酒。” 林司年此刻神清气爽,爽朗笑道: “九爷心细啊,林某向来粗枝大叶。” “这白家开门迎客,我们付钱就是座上宾,管他什么邪魔大妖,我们付了银子的啊。”说完,林司年拍拍燕九肩膀,笑容揶揄。 又在挤兑我心窄胆小,燕九心中道,面上叹气:“司年说的是。” “我只是瞧着这星际酒馆九流混杂,心中不安罢了。” 旁边又端过来一坛酒的周景生接茬道:“不安个啥?咋,九爷又想栖别的大梧桐树了?” 燕九笑骂道: “滚蛋吧你,又不是个凤凰,栖什么梧桐树。”说完,接过周景生递的酒杯,一品,“嚯,景生你可以啊,今儿卖松花雕你拿的着竹叶青!” “那白掌柜是个明白人儿,安生卖酒,图个咱酒评师的好说法,而且——”周景生看看四周,神秘道:“不止呢,你再细细品看看?” 燕九蹙眉,从刚才的美酒微粘嘴唇到现在满饮一口,酒液入口,他立时一怔。 原来面向市面上卖出的竹叶青是兑过水调过比例的,这事儿燕九早就知道,他原先汇总账还狠狠腹诽过白芙蓉这种赚黑心钱的做法,却没成想,今儿真的喝上了一口浓度高些的竹叶青,燕九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之前的竹叶青像是冰块化水,入口冰凉,这杯竹叶青却像是醇美中调了冰块,爆炸在口腔中的,是满满的冰冷畅爽和后味的火辣辣,冰火两重天,直想叫人长出一口气,大吼一声爽! 好似临渊沐狂风,感受自然真谛的同时,恨不能化风同时归去。 “这可是比之前世面上卖的竹叶青高了一倍浓度呢。” 周景生对于燕九微微呆滞的神情十分满意,刚打算点评几句,就瞧着燕九周身仙力涌动,袖中神兵如有神,自动窜出围绕主人旋转成剑阵,迫得周围人不得靠近。 金光从燕九头顶三尺倾倒而下,为他塑金身,光芒夺目。 周景生:“……” “这是要晋阶了!”周景生眼中光芒一闪,转头朝白芙蓉呼喊道:“白掌柜,看好您家铺子!” “小心被掀翻喽!” “这儿要有一个元婴期出现了!” 此言一出,周围密麻麻的酒客轰然响应,七嘴八舌的讨论开了。 “老天爷!元婴!是元婴期吗?” “小小临月城一共才多少元婴仙修啊,这丰沛的天地灵气都被妖修霸占了,今儿可好,我终于看着一个元婴仙修了!” “可别随便犯口戒,等人家晋阶完了再说,现在讲这些也不怕泄了燕九爷的气运!” “哈哈,我只想问问,燕九这多姓家奴,燕虹君一个金丹巅峰还能不能留得住!” 白芙蓉远远应了一声,没看到人,只听见嘎嘣一阵脆响,木屋似乎胖了几分,细密箭矢从银合金板中伸了出来。 龟蛇慢吞吞从人群中爬出来,小小一只也不起眼,众人都在紧张于燕九的元婴期突破,无人注意到龟蛇。 蛇眼看着燕九额角渗出细密汗水,回头瞧着白芙蓉面色凝重从屋内走出来,龟蛇冷冷旁观,片刻后将一只胖脚丫子摁在了燕九身旁的阵法上。 蓝色法阵圈隐约一动。 突破中的燕九,神情立刻好看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板板:谁之前说男主刚会爬的!(拍桌子.jpg) 龟蛇:…… 板板的微博是@晋江女神踩过的地板…宝宝们如果有兴趣,可以que一下嘿嘿。 第22章 投诚与妄言 龟蛇阴三峤的暗蓝阵法团团围绕住中央顿悟者,金光与蓝光交织在一处,正如仙修与妖修,界限分明。 如茵绿草上,一圈人隔着安全距离集体围观‘燕家’燕九晋升元婴期,修真者们纷纷负手而立发出感叹:“这白掌柜行啊,光明磊落,燕虹君的银雪在临月城和星际酒馆斗成什么样子,她还能这么坦然的帮着燕九,啧啧。” “可不敢胡说,银雪哪里和竹叶青斗得势均力敌了?” “说得是呢,那青银雪说的是燕家酒水,谁不是喝完之后更想喝竹叶青了,哈哈。” “也不知这燕家使得什么昏招,竟然还在卖青银雪?” 几个酒评师正好凑在此处,听闻此言,周景生含笑回应:“这就是道友的不对了。” “那燕老爷子怎么会这么久都感觉不着青银雪的诡秘之处?” “只不过,现在青银雪已经构成了燕家账面上的绝大部分,他要是否掉了这种半新酒,确实是值得称赞的壮士断腕之举,但是否掉之后……是断臂重生还是一蹶不振就不好说了。” 这话说的周围几人点头称是,林司年摇头低声说:“景生说的对也对,错也错。” “那燕虹君我见过,他没那个壮士断腕之勇。” 周景生摸着下巴寻思,“说的也是,前几年银雪势头那么好,也不见他借机扩张。” “确实是个胆小家伙。” 众人目光中心,燕九盘膝坐地,周身金光蓝光交融,眉宇间却不见挣扎,倒像是晋阶十分顺利似的。 翘着蛇尾巴搔了搔背壳,龟蛇阴三峤冷冷睨着燕九,心道真是难得,活这么大头一次看着活的纵横家人。 脑海中那个平淡声音再次提醒道: ‘你早就见过的,纵横家在你此世之前的无数世不知见过多少。’ ‘上古先秦,你还曾经相伴过一位纵横家大能。’ 阴三峤:“……” 龟蛇:“噢。” 对于传承记忆这个事儿,每种拥有的妖兽反应各不相同。 龟蛇对于自己的传承记忆有时很厌烦,他这辈子的独立人格很强,亲近良善嫉恶如仇,对于责任的区分度很高,所以对于传承记忆这种动不动喜欢‘提醒’他的行为,很看不上眼。 但同时龟蛇也非常清楚,自己的传承记忆是珍宝,是往前千万年往后千万年都罕见的宝藏,所以他一直隐忍着没做什么。 就像之前,明明能吐人言却被传承记忆提醒,龟蛇才又隐藏了一段时间。 等待吧,等待自己再成熟些,彻底的消化掉这些传承记忆就好了。 阴三峤心道,有些眼馋地盯着白芙蓉的酒馆子,那银合金里面,埋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美酒,每一坛都能拔高修为。 白芙蓉:“又看到小乔你这种眼神了。” 龟蛇:“……” 龟蛇心态一炸,暗骂自己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白芙蓉,随即慢吞吞扭过脑袋望着她。 白芙蓉也没想做什么,她撩起袍子蹲下,从人群的腿间看闭目顿悟的燕九。 “小乔啊,这个燕九前几日又给咱们写信了。” 龟蛇慢悠悠点头。 “看起来确实像个有脑子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龟缩在这临月城。”白芙蓉拽拽头发,嘀咕道。 你瞧起来也是狡诈无比,为何呆在这犄角旮旯?龟蛇凉凉看她。 白芙蓉:“……小乔你这眼神很有深意啊。” 龟蛇又慢吞吞点头。 白芙蓉:“……”捶你噢。 不待白芙蓉再拉呱什么,空中安宁气息倏忽一变,庞大仙力从不远处爆炸开来,围观者不约而同念动法诀抵御冲击—— 只见众人目光中心,燕九周身金光大盛,头顶三尺的金泉源头缓慢化作一个小小婴儿,下降坠入燕九丹田,光泽凝实,此刻,燕九慢慢睁开眼。 在场仙修均为元婴期以下,顿时为燕九眼中的光芒所慑,倒退一步。 “多谢各位护法之恩。”燕九也不深究这帮子没事看热闹人的尿性,神清气爽起身,拜谢道。 周围人心情各异,方才还有不少等着看燕九顿悟失败的人,这会也都是通通摆出好脸道贺。 脚边的暗蓝色法阵无声无息撤去了光芒,燕九眼尖瞅见,回忆起了顿悟之前隐在人群中那只奇形怪状的妖兽。 像蛇又像龟。 阴三峤:麻批你才奇形怪状。 方才金光大盛,将地面震裂,白芙蓉摸着这道道龟裂纹,心中称奇,正打算和阴三峤讨论一番元婴期晋升的表现,却不想燕九拨开人群,冲着蹲在地上抠脚的白芙蓉,深深一拜到底。 白芙蓉:“……”脚还没抠完。 燕九神情真诚,凝视白芙蓉,朗声道:“感谢白掌柜大恩大德。” “元婴之劫,于燕某而言,恩同再造。”至少,我不再以易主为耻。 “前日燕某信中所言,字字属实,望白掌柜怜悯。” 说完,也不啰嗦,转身离去,连几个酒评师兄弟也没怎么打招呼,潇洒的很。 白芙蓉:“……” 围观仙修:“……” 周景生心中撇嘴,掏出传讯灵珠给豫州仙会送消息,言说清楚了豫州地界又一位新元婴期诞生,同时和林司年低声道:“这燕九可以啊。” “活生生将星际酒馆新酒销量火爆的消息给挤了下去。” 林司年揶揄道:“所以挤上来的是什么?” 周景生抚掌大笑:“自然是,美酒加奇遇,豫州燕九品酒晋升啦。” 林司年也笑了起来:“听起来倒是美谈,改明儿我去仲尼祠堂蹭课时,跟孔家夫子们讲讲这事儿,看能不能写进讲经本子里。” “夯实我儒家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典论,福泽更多人。” 周景生哎呦一声,惊道:“了不得了,这事儿要是成了,燕九真要闻名沧州了。” 林司年打开折扇摇了摇,爽朗道: “毕竟现场这么多人,能成美谈也是不错啊。” “人言成金人吹人嘛。” 一个元婴期的出现,毫无疑问点燃了在场人全部的热情,临月城周遭几十镇都不算大地方,君不见赵家势力如日中天时,也只能请来金丹期的魔修猎杀白芙蓉吗? 元婴期,在小地方,就能成立小门小派了。 没多久,松花雕就被一抢而空。 白芙蓉抱着龟蛇回木屋,屋子里白福贵累的瘫在地上。 踢踢小福贵,白芙蓉道:“好啦,小哥儿,起来收拾东西了。” 白福贵哀嚎:“你这是啥掌柜,让不让人活了。” 白芙蓉通情达理道:“好啊,要不我收拾东西,你算帐?” “算错一笔,扣一坛竹叶青,如何?” 白。数算渣渣。福贵:“……” 白福贵麻溜地窜了起来,整理酒坛子去了。 龟蛇窝在一旁看着,看白芙蓉趴地上翘着两条腿,纤巧手指噼噼啪啪打算盘打的飞快,瞧她神色认真,没一会,龟蛇伸出细长蛇尾巴帮着白芙蓉拨回一颗算珠—— 白芙蓉手指一停,心道还真是算错了,转头望龟蛇,瞧着小家伙歪着脑袋,一双红眼睛萌萌哒地瞪着她。 龟蛇心道这人类碧绿眸子长得真是漂亮,跟那绿宝石似的,神思一动,他开口道:“你在想什么,原来从不会算错的。” 白芙蓉:“……” 白芙蓉神色自若道:“刚走神了,想到燕九信中的投诚之意,还挺真诚的。” 阴三峤:“……” 阴三峤瞧她神色无异样,心中没来由地产生些许挫败感,但他面上巍然不动,正经发问道:“你早知道我会人言?” “何时得知的?” 废话,上次你和鸡仔对对眼那么明显,我是眼瞎才会看不见,白芙蓉心中吐槽,面上萌哒哒道:“没啥,我猜的。” 阴三峤:“……” 阴三峤有点郁闷,他说不清自己这种莫名想炫耀的心思,也搞不懂没炫耀成功很挫败的感觉。 唉,长大真痛苦,老老实实兽性就可以了,为什么成长的人性这么麻烦。 “所以你打算接受燕九吗?” 阴三峤慢慢爬近白芙蓉,闻着少女身上的气息,有酒香,还有土壤的味道,自然朴实却又十分好闻。 白芙蓉仰脖子挠挠下巴: “接下来十三州联选不是要第一名进城见世面吗?” “有个人照应老家这边,算是好事。” 阴三峤:“……什么进城见世面?”临月城不是城吗? 白芙蓉将龟蛇抱起来,替他抹干净龟壳上的土,好声好气道:“自然是见识一下清天门所辖的大城池啊。” “开山酒的评选不是要在清天门的第一卫城——额,叫啥来着?” “朝歌,新安府的朝歌。”阴三峤小声提醒道。 “噢噢,对,朝歌。”白芙蓉点头,随即发觉这名字的蹊跷:“新安府?这竟然是府不是州啊。” 阴三峤:“……” 阴三峤终于体会了一把李不咎无语的感觉,白芙蓉这厮的常识真是匮乏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府本就比州大,而且,修真界能叫州的大多集中在燕云十三州。”而燕云十三州作为三界中两两交汇之处,并不算是仙界人口中的‘熟地’。 “新安府是仙界最繁华的地域之一。” “说是进城见世面,也可以。” 龟蛇不紧不慢纠正道,讲的头头是道。 白芙蓉好奇瞧着阴三峤,心道也不知这家伙是天生幼齿颜实则年纪大,还是有传承记忆。 那头白福贵翻腾酒坛子回来,正在拿帕子擦手,看见白芙蓉写在账本上的总数,猛地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啊!十二万两!” “夭寿了夭寿了,麻批,是我眼瞎了还是你写错了?” 白芙蓉:“嘻嘻嘻。” 白福贵望着白芙蓉,看她小小一个人坐在地上,细瘦伶仃面上笑容灿烂,心中深受触动。 “你是貔貅转世吧白芙蓉,你一定是那个招财神兽。” “麻麻的,这都成黑森林首富了。” 白芙蓉闻言爽朗大笑,装着一本正经道:“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不过我不是貔貅,那家伙贪财又臭屁,烦死了。” “我是玄武真人,金刚不坏就是我。” 阴三峤:“……” 说的像真事儿似的,貔貅确实是那个德行。 白福贵:“……” 白福贵背后寒气直冒:“你,你说的是真的?” 白芙蓉嗤笑:“当然是假的。” 第23章 不咎往事 星际酒馆做五休二。 今日外头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白芙蓉就驾着机关木屋带着一屋伙计们,出门野游去了,目的地,日落前赶到豫州大城儒林。 这是一条从南边离开黑森林的路径,植物茂盛生长沐浴阳光,南边无高山日头充足,树木草叶一改北边阴森森的色泽,变得浓绿碧翠。 李不咎前段时间飞去仙界不知做什么了,回来见他神色疲惫,这会窝在白芙蓉的小吊床上调息—— 于是木屋顶上专属于李仙鹤的位置就被小福贵抢走了,瞧他放声高歌,迎着阳光唱着走调的曲子。 窗外树影婆娑隔照日光,屋内,白芙蓉一手拨弄着银算盘珠子核帐,一手被肥鸡仔用小鸡翅膀拉着,在地板上沾酒写字。 前几日白芙蓉和阴三峤一番激情辩论,戳穿了这两只小妖怪因不愿干活而隐瞒能说人言这事,搞得肥鸡仔被火冒三丈白芙蓉薅了几轮屁股毛做毛笔,如今他屁腚秃秃,消停了不少,又开始跟着白芙蓉屁股后面唧唧歪歪。 喏,如今摆在白芙蓉手边的记账笔毫毛就生的花里胡哨,色彩绚烂,也不知是哪只妖兽屁股上的尾羽,好看极了。 肥鸡:“……”叽叽叽。 “陈,玄商。”白芙蓉歪着看肥鸡引她写的名字,酒水湿痕印在地上,字迹娟秀,远非白芙蓉的狗爬字可比。 遂又念了一遍:“陈玄商。” 鸡仔乐颠颠地点头,扎着寥寥几根七彩尾巴毛摇来晃去。 白芙蓉心中叹气自己这字真是没救了,盯他:“这是你传承记忆觉醒之后知道的名字,还是自己随口胡掰的?” 陈玄商嘎一声,抖抖浑身赤羽,神色微怔。 这是自己也不知道的意思喽,白芙蓉心中嘀咕,拍拍玄商的脑袋,没再说什么。 李不咎恹恹窝在铺子里,瞅着陈玄商这副沙雕样,他嘴中发出嗤笑,刚想开口讽刺几句,就听到木屋顶上一阵砰砰砰跺脚声,窗外走调的雁荡山求偶小调变成了浩荡国殇曲。 “何信直之不贰,言謇謇以怀伤……” “……心怛怛如焚灸,身九死其未殇。” 许是之前唱地久了,这会小福贵的嗓音些许嘶哑。 李不咎:“……” 李不咎脸色一变,浑身雪羽都要炸开了,众人只见白影一闪,下一秒白福贵就被人揪下来重重摔在地板上,发出巨响。 白福贵惨叫,“李仙鹤你干嘛?” 李不咎此刻做原形,一双狭长鹤目充满血丝,低喝道:“你刚才唱的什么!” 白福贵闻言更觉莫名其妙:“什么什么啊,你没听过吗?” “老爹教我的调子啊。” “落月镇乡里乡亲会的人不少啊。” 李不咎神色狰狞,却眼神一清,半晌冷硬道:“唱的太难听了。” 说完,转身将自己丢上吊床,不再搭理小福贵。 屋里人:“……” 白福贵:“……”我去你大爷的! 屋里气氛恢复,白福贵整整袍子,灰头土脸又爬了出去,高歌依旧,只不过又改回了放浪走调的雁荡山求偶歌。 白芙蓉和陈玄商对视,小赤鸡摇摇头。 白芙蓉又和阴三峤对视,龟蛇甩了甩蛇脖子。 白芙蓉:“……” 合着这一个两个都是哑巴是吧。 白芙蓉负气,转身自己算账去了,陈玄商不知所措,龟蛇用蛇尾巴拍拍它脑袋,示意他放宽心,玩耍去吧,自己则意味深长望了一眼李不咎。 白掌柜会错了意。 陈玄商摇头是因为他此时年幼,且三百年来妖界少见天空神兽,陈玄商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是个什么神兽,说不准他的上一世轮回是千年前呢? 如此这般,他怎会知道才四百余岁的李仙鹤? 阴三峤甩脑袋的原因则甚为有趣。 没吞吃过掺杂美酒的海水、被白芙蓉逮到之前,他长年潜于北海,不问世事活得简单消停。 而且阴三峤这厮脾气古怪,说好也赖,对待珍宝传承记忆有时厌弃甚深,有时又深觉有趣。 他观看过许多传承记忆中的片段,得知上一世轮回前他和李不咎的关系很有意思,称得上半句同僚。 不过彼时李不咎年幼,天赋出众神采飞扬,活在大唐神王麾下,作为夕阳神将,风头正劲。 ……和阴三峤上辈子老神在在的个性实在是配不成搭子。 反正他没事卜个卦占个凶吉就好。 那时御林军班师回朝,他远远见过李不咎,夕阳金光之下,道过一句好个风采少年郎。 然而世事无常,再相见已是物是人非,天地倒转。 所以,阴三峤摇头的理由颇为耐人寻味。 他知道李不咎一些往事,其中浅挖深埋都是伤痛,白福贵的国殇曲触及他心底让他痛彻心扉这也不难理解,问题是阴三峤不知道的是,刚才那句歌词……挖到了他夕阳神将哪个痛脚? 每个时辰二百码的时速,终于让星际酒馆一帮子掌柜伙计在夕阳西下之时来到了儒林城。 城门口儒林二字写的银钩铁画,很有意蕴。 李不咎瞧着‘写字困难户’白芙蓉对着那城门牌啧啧出声,冷声讽刺道:“孔繁秀的字也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 “行了别看了,这字一般,但你也写不出来。” 白芙蓉:“……” 白芙蓉从袖子翻通关牌,龇牙:“不咎,你一天不挤兑我会死是吗?” 李不咎悠悠然化作白衣公子,折扇轻摇道:“会死哦。” 进了城,机关木屋庞大身躯引得不少人观看,白芙蓉赶紧将星际酒馆的横幅拉起来,迎风一手颜体好字招摇,路人纷纷念出声来:“星际酒馆,享美酒,享自然。” “这字写真不错,不过这意思……着实太直白了些。” 白芙蓉拍手:“直白就对了!” 李不咎径直开门跳出屋子,心中觉着没经住蛊惑帮白少女写了字幅的自己真是个沙雕。 儒林城算是豫州的核心城池之一,拥有海量修真者,再不会如临月城小门小户那般,生个元婴期出来都要大张旗鼓了。 元婴期,初窥天地奥义,脚下御风俯瞰凡世。 星际酒馆一行人对着儒林城上空嗖嗖乱飞的仙人,啧啧称奇。 白芙蓉扭头:“鸡仔,你会飞吗?” 陈玄商咯咯哒一声,呼扇鸡翅,浅浅离地升到了白芙蓉平视的高度。 白芙蓉摸下巴:“哎呦,不错噢。” 李不咎麻溜摁住鸡头团成团,囫囵塞进口袋里,斥道:“化形都不会,在这仙修城显摆。” “想死了?” 将木屋停在儒林城的坐骑区,顶着看护人魔幻的目光,酒馆一行人统一服装,白衣折扇,飘摇风流。 神兵阁作为三界连锁大品牌,占据了儒林城好地段三层楼的铺子,瞧那琉璃翠瓦,内里金玉陈列。 酒馆人面前三丈高的展架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小块禁金,大小不等,奇形怪状。 那光泽,那成色,金光璀璨耀人眼。 两个白姓两脚怪:“哇!” 李不咎打扇子哼声:“丢脸。” 齐天禄掌柜通晓周遭事,自然认得出这领头的白衣少女是前段日子黑森林中大出风头的白掌柜,遂热情介绍道:“客官好眼力啊。” “这可都是魔界龙渊挖出来的禁金。” “也就是块头太小做不成大门大派的开山石,才被咱们神兵阁捡了便宜不是。” 白福贵瞅瞅周围,神兵阁二楼房屋四壁挂满了神兵利器,身处其中剑意刀芒切肤,如千万双眼在暗处冷漠注视,他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嘀咕:“明明就是禁金矿的边角料,还块头太小。” “这神兵阁卖兵器贵也就算了,卖矿还这么贵。” 齐天禄耳聪目明,微笑温声道:“因为神兵阁就是靠挖矿铸剑起家的。” “肯定对待好矿要万般珍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福贵:“……” 白芙蓉:“……” 白芙蓉心下冷汗,将小福贵挡在身后,讪笑告罪道:“对不住对不住齐掌柜。” “我家伙计人小没见识,妄言,妄言了。” 齐天禄人心宽体胖,同样拱手道: “上门就是客,在下自然懂得。” “白掌柜哪儿的话啊。” 说完,用眼神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白福贵,搞得白芙蓉心头微冷。 于是她一拍桌子道: “这一架子,我包了。” 齐天禄一怔,随即从善如流道: “好的,九万七千两白银。” “请问您是银票还是灵石?” 白芙蓉:“……” 白芙蓉缩缩脖子:“我再看看,再看看。” 最后几人抱着十几块禁金出了神兵阁,白芙蓉一脸给人割了肾的表情。 李不咎看不过眼:“行了行了,禁金在手,方便以后打家劫舍啊。” 白芙蓉:“……我的银票嘤嘤嘤。” 龟蛇从衣衽中爬出来,拉拉白芙蓉的黑长炸,低声道:“雁荡山有灵石矿,过几天带你去,好不好?” 白芙蓉眼神一亮,活像是肾又长回来了。 “一言为定!” 李不咎:“……” 李不咎一甩袖子,冷哼:“瞧你那出息。” 第24章 醉长安 儒林城作为仙修大城, 人潮涌涌, 沟通四方。 据说春秋年间, 孔夫子四方游学, 曾在此处收徒十二人。 后来孔夫子连同七十二徒众飞升后,下届各城池数人头, 发觉这座小土城竟然是收徒最多的地界, 遂赐名儒林城。 这座中型城池位置机要,北邻雁荡山, 占着山下最大一片沃土平原, 东接沧州北靠凉州, 贸易发达, 城中央流过莱阳河,此河乃修真界最大水系芥子江的分支, 正好在儒林城汇入芥子江—— 两江口使得儒林城成为了豫、凉、沧三州中数得着的大港口,经济要塞。 夜幕中的两江口水浪滔天,气势磅礴,灰黄芥子江水和碧绿莱阳河水滚滚交融,映衬墨蓝天空, 色彩浓丽引人嗟叹。 岸边的楚腰楼美名远扬, 白芙蓉花着能买下一艘画舫的钱, 买了楚腰楼临江茶桌的三个时辰。 白芙蓉:好、好贵。 江上丝竹管弦悦耳, 岸边才子佳人凭栏。 桌上茶杯生的奇怪, 中腰细细, 却两头宽展, 白玉瓷的茶壶涓涓细流水,落入细腰杯中,能清晰映见杯底的楚国美人图,随着茶水荡漾,美人舞动衣袖。 白福贵扒着桌子看的啧啧叫,白芙蓉眯着一只眼颠倒杯子看,道一句:“利用溶液折射原理,好脑子。” “真是楚腰楼中有细腰。” 李不咎丝毫不解风情,一口喝干了杯中茶,拿着杯子磕桌子发声:“怎么,这么贵的茶楼,不见你露出割肾脸了?” 白芙蓉潇洒一甩袖子,学着李不咎打扇子:“一共俩肾,买禁金割完了。” 话落,她体贴托托阴三峤的脑袋,生怕他的长脖子掉进细腰杯里卡住出不来。 李不咎斜睨她,讽刺道: “你是知道了灵石矿,觉得可以随便浪了吧。” 白芙蓉满意点头:“知我者,不咎也。” 李不咎眼皮一跳,扭头:“嘁。” 堂中装潢富丽,金丝做帷银缕为垫桌布,脚下踩着的软乎地毯那都是手工织的驼绒,双面刺绣,奢侈到凡人认不出。 白福贵托腮蹙眉: “不该吧,就算奢华如此,也不会值那么多钱啊。” 穿云剑搁在身旁座椅,在一众金银光色中,土气到掉渣。 白芙蓉刷拉抖开扇子,掩嘴道: “没人是冤大头。” “听说这楚腰楼有豫州最好的茶,豫州最好的戏,豫州最好的说书人。” “是儒林城的游览胜地。” 白福贵汗颜,“然后,白芙蓉你就跑这来听书来了?” 白芙蓉摇头晃脑,“所以说这是有钱人的享受。”说白了,钱多了烧的。 龟蛇当真一头攮进了细腰杯中,四脚朝天挣扎乱动,李不咎伸手将他往杯子里摁了摁,冷声道:“白小子,你别听白芙蓉胡掰。” “这里的说书人都是小说家修士,能拿得到第一手的志怪传奇。” “原汁原味,而且时常双家对垒,说不准你还能看着两派小说家打架呢。” 白福贵吧唧嘴,眼一抬就想起了临月城中的楚月禾……顿时他就来了兴趣。 听着李不咎的话,白芙蓉嘿嘿笑笑,没作解释,顺手将阴三峤从杯子中□□。 龟蛇:去你娘的李不咎。 华灯亮到第三盏时,新月爬上中天,堂中光线黯淡下来,江面上传来踏水之声。 堂中人嚯嚯嚯全都抻着脖子远望,只见两名修士破浪而来,江浪席卷中如履平地。 其中一名粉衫修士着实令人眼熟不已。 白芙蓉:“……” 白福贵:“……” 李不咎:“……” 陈玄商:“小掌柜!是那个写戏的!” 白福贵:“这楚腰楼真贵。” 李不咎:“嗬,白芙蓉,你割肾吧。” 白芙蓉:“我敲。” 来人正是楚月禾。 粉衣风骚,踏浪风流。 白芙蓉啐了一口,心中暗骂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为啥掏这么多钱来看孔慈的崇拜者? 要听他说书直接下次用孔慈的情报交换啊! 为啥要掏钱! 白芙蓉痛心疾首。 楚月禾和另一名同道修士作揖问好,直接装作没瞧见白芙蓉这一桌,登上堂中正座,惊堂木一拍,开讲。 今日这书开场讲的是唐皇李世民和朱雀神兽的风流韵事。 在座者听的是津津有味,蜜饯干果一碟一碟下肚。 “且看那红衣朱雀从天而降,美目流转间无情却有情。” “太宗哪能置之不理,快步走上,拥其入怀,细细安抚。” 另一修士朗声道,脸一抹化作威武唐皇,在旁的楚月禾立时掐细嗓音,浅唱低泣,衣袖拂动间仙力涌动,眨眼间变作红衣美女,瞧那狭长雀目中金眸灵动,绯色眼影密密涂抹在眼皮上,睫毛开合,惑的人心浮动。 酒馆掌柜伙计们:“…” 白福贵:“我的妈。” 李不咎:“太宗估计会气活过来。” 白芙蓉:“女装大佬。” 这经典一幕引得在座人爆发阵阵叫好声,掌声雷鸣间,红衣朱雀周身燃满火焰却美目含泪不忍伤及太宗分毫,只见那火焰盛开成莲环绕两人,恰如置身花海,成就一段佳话。 酒馆人:“……” 赏不来这好戏的几人,一个个翻白眼拍胸口,要把刚喝进去的茶再呕出来。 阴三峤:“……” 放屁,上辈子朱雀明明是公的。 瞎鸡儿扯。 很快,两名说书者身形一抖,恢复原身,接着讲那百年前太宗利用“绝好腰力”收复朱雀后,打赢虎牢关之战的神勇事迹。 “看那天空满是虫蚁,地上哀鸿遍野,虎牢关淹没在浓重的夜色中。” “树皮早已被啃光,观音土也是吃的噎人喉咙眼儿。” “太宗悲悯望关下,挥手下令,欲开闸放粮。” 楚月禾蹙眉叹一声,敲桌边道: “好一个太宗圣皇,心怀苍生。” “奈何朱雀是个暴脾气娇美人,她吐气如兰,娇口一张,神兽真火如地啸似狂风,吹遍洛阳城。” “目之所及,满目火海。” “这火终于烧碎了王世充的称霸之心,烧开了洛阳城紧闭的城门。” 李不咎饮一口茶水,淡淡道: “不对吧,这虎牢关的锅怎么会甩给朱雀了?” 白福贵抠抠穿云剑,小声道: “我记得老爹说,虎牢关之战明明是青龙朱雀云间斗法,太宗战中顿悟突破,晋升洞虚期,力压王世充,将洛阳城气运全部吸走后——” “——后掘了黄河口,是吗?”白芙蓉接话。 白福贵嗯嗯点头,“水淹洛阳城。” “屠戮凡人过多,业障成山背不住,太宗皇帝战后就被逼得倒退回窥虚期了。” 陈玄商从白芙蓉咯吱窝里露出脑袋,叽叽叽道:“找神兽背黑锅的。” “该。” 李不咎手指敲桌子,斜睨白福贵: “神兽云间斗法,白昌平听谁说的?” 白福贵卡壳,费劲回忆道: “呃,老爹年轻时朋友挺多的。” “他说是听史家修士讲的。” 倒是歪打正着,李不咎心道,不再言语。 白芙蓉嗯一声,感叹: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史家修士那么讨厌小说家了。” “他们是真有意思,也是真能胡说八道。” 堂中故事进展很快,空中时不时飞过仙力形成的场景—— 烽烟火海,决堤之水最终淹没了无边烈焰。 初唐残破的城墙,承载了历代记忆的土石,轻而易举被水火击垮,凡人和修士们的灵魂随狂风升天,点燃战争的长明之烛。 看客无一人开口,偶尔听闻一声叹息。 最终,故事以唐皇忍痛收押朱雀、泪洒洛阳城为结尾,将神兽下狱大理寺,告慰数万亡灵。 终场,收尾在漫漫长安城的远景中,一行字浮现空中:‘长安惊变:玄武门喋血,请听下回分解’ 白芙蓉盯着长安二字,眉头一跳,她抿口茶,心中暗道这一遭没白来。 给孔慈的新酒心中有念头了。 看客们品茶看戏,觉着这出说书余韵悠长。 两名说书人散场很快,如来时一般踏浪离去。 公平来讲,这场书绘声绘色,融情融景,引人入胜,称得上精妙绝伦。 演得好,词好,剧情曲折跌宕,还有女装大佬。 ……除了这胡掰洗白唐太宗到极致的剧情。 白芙蓉将细腰杯喝干,倒扣在桌面上,意味不明:“这里的人,都这么喜欢颠倒是非吗?” 白芙蓉的观点很简单。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杀一人当死,杀万人称雄。 对于唐皇,历史自有公道,无需矫饰多言。 李不咎捏碎杯子,“儒家人,卖弄舌头。” 白福贵眨巴眼睛,顶雷道: “……尊者,明明是法家修士喜欢卖弄舌头吧。” 李不咎不搭理他。 阴三峤爬到白芙蓉身上,小声问她想好孔慈的新酒没有。 白芙蓉点头。 李不咎惊讶:“你不是来听说书的?” 白芙蓉嘻嘻道:“一半一半啦。” 李不咎环顾四周,宾客不少人离场,他忽然明了:“你是早就知道今日楚腰楼要讲野史唐传,才来听的?” 白芙蓉没言语,从屁兜里摸出来一张小页子,上面细致勾画着今日楚腰楼的内容简介,《戏说唐皇:神兽奇缘》几个字看的李不咎眼疼。 “出神兵阁时,一楼拿的。” “就搁在门口。”白掌柜笑眯眯道。 李不咎憋气,硬声道: “你做个新酒还得来听个说书?” “那是不是开个新酒馆子,得买幢青楼啊?” 白芙蓉好言好语道:“找灵感嘛。” “而且,这说书虽然扯犊子,但确实灵感满满啊。” “大唐风采,长安古城,多么迷人。” 李不咎听着大唐风采这话,心头一刺,像是针尖没入心脏,渗出鲜血:“讲着洛阳,你扯什么长安。”听着人间惨剧想着盛世华都,脑子有病。 “所以,你的新酒是什么?” “唐王朝的灿灿明珠长安啊。”白芙蓉挠挠头,嘿嘿一笑:“材料要找找。” “名字我想好了。” “就叫醉长安。” 第25章 再相遇 黑天浊江上, 楚腰楼中丝竹曼舞。 李不咎盯着白芙蓉的嘴唇, 回忆着她方才吐出来的酒名。 醉长安,长安。 他总是不能理解这个雌性人类。 她似乎不懂得唐王朝在这世上之人心中究竟是何地位, 从而毫无避讳;她也好像不明白黑森林为何是三界的忌讳。 她不懂, 不懂死水之中的活泉究竟多么引人注目。 二百多年前, 大一统王朝从内部崩裂,天地间的气运为内斗倾轧而稀薄离散, 李不咎做出了他诞生至今最大的错事, 他最信赖的人类欺骗了他的忠诚, 惑他背国叛乱,令他万劫不复。 哪怕彼时唐王朝早已内外风雨交加, 那也依旧是李不咎心中的桃花源理想国。 狼烟起,四方应。 唐皇麾下最早的妖将叛乱就是从豫州黑森林而起——这块儿二百年前修真界无穷地界的最中央之地。 叛乱当夜火光冲天, 妖神将毕方烧毁了豫州黑森林驻地所有的建筑工事,方圆上千公里的大黑森林一夜之间化作乌有。 黑森林驻地逃出来的人修朝神都长安发出求救令, 得来的却是镇压和瞒报,背后比夜色追逐更紧迫的是毕方。 原本的人修忠心者, 要么和妖修共赴黄泉, 要么目睹唐王朝从内向外快速垮塌,从此堕入魔修。 自此,黑森林再无正统仙修,而叛乱妖修则以黑森林雁荡山系为界划地—— 从此北方无垠的草原高山、肥沃土地成为妖界, 王朝分裂已成定局。 说不清道不明的是, 从叛乱发生开始, 黑森林原本充沛细腻的天地灵气在数年间变得野蛮驳杂,吸收此地灵气的人修,轻则修为进益缓慢,重则损伤筋脉祸其根本;黑森林再不是过往那个人人倾慕向往的修炼宝地。 世人都道,黑森林这地方邪性,祸主背德,被妖怪占领过后就肮脏不堪,专出背叛者,活该破败萧条。 醉长安这名字当然好,无论是二百年前的李不咎,还是眼下的李不咎,他都不会违心说这名字起的流俗。 但是,醉倒长安的名酒,怎么能从黑森林出来呢? 李不咎心中有伤痕,深刻难解,他过不去。 今世今时,黑森林地界上的草木均为二次生长,或是李不咎等居于此地的大妖从三界引渡而来的灵草灵木,品种倒是好的很,却怎么也没养回原本细腻的天地灵气。 ……说起来,倒是便宜了白芙蓉这抠门货。 丝竹声响在耳边,白芙蓉仔细辨认李不咎的神色,玉面公子表情冰冷,脸颊肌肉有些颤抖,片刻后吐气:“你还真是敢起名字。” “也不怕被黑森林里那些野修笑话死。” 话一说完,李不咎整理好了神色,折扇一打,盖住了半张脸,单看露出来的眼睛,当真是冷漠刻骨,冻如寒冰。 白芙蓉瞧着他,心中一突,不晓得自己又踩到了什么雷。 收起穿云剑,白福贵瞅瞅对峙的两位大家长,心里头倒是有点明白李不咎的心结。 这位死亡大妖威名甚广,除了夷了白姓几乎全族,白福贵还知道点别的。 他觉得李不咎有些求全责备了。 每双眼睛看到的事情都不一样,白福贵所代表的人修,寄居在黑森林,如无根浮萍,哪来李不咎那么深刻的爱恨? 但这恰恰最说明问题。 二百年时间,白云苍狗,枯河成田。 再粗的石头棒子也能磨成针了。 世人多平庸,长生过二百岁的修真者也不是路边野花随处见。 所以,白。无门无派。野修。福贵举手支援白芙蓉道:“不会的不会的,野修不会笑话的。” 白芙蓉欣慰点头,“瞧,有人现身说法呢。” 李不咎难得没翻脸,反倒耐着性子,低声说:“醉长安不是给别人的。”是给孔慈的。 “孔家可是绵延几千年的世家大族。”唐王朝的事儿,人家门清。 白芙蓉大致猜到了点门道,回怼李不咎毫不客气:“你也知道孔家是千年大族啊。” “我明白不咎你是揪心长安这个名字……人家孔家看的多了,会在乎你这么点事儿?” “不咎,李不咎,你不能代表黑森林。” 抱残守缺没出路的。白芙蓉潜台词道。 气氛瞬间凝滞。 李不咎神情僵硬,眼珠发红戾气刹那间从他周身逸散而出,啸聚妖力成风,阴三峤适时从白芙蓉口袋里爬出来,挡住了冲击。 白芙蓉再次欣慰拍拍龟蛇的脑袋,一回头,平地起风吹飞了一片头发,细看早已不见李不咎身影。 白芙蓉:“……”坏了,真生气了。 陈玄商细声叹气,扇扇小鸡翅膀:“不咎肯定生气了。” “小掌柜,你要不去给不咎道歉吧。” “他本意是为你好的。” 白芙蓉笑了一声:“我知道李不咎是因为怕我这酒名触了霉头。” “但是,我一没说这醉长安要铺开销售。”不铺开只做特供的话,舆论的锅就会甩给孔家去背。 “二没道要强加什么寓意在酒上,是他曲解太过。” 说着,白芙蓉耸肩,打打扇子:“我只是单纯觉得长安这名字好听而已。” “商业噱头都是如此,不要脸不要德,只要能吸引眼球抢夺人们的注意力。” “怎样都行。” “打得开销路才是王道。” 陈玄商还小,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结巴问道:“可是……小掌柜你不是刚说,没什么强加寓意吗?” 白芙蓉点头,宠爱地摸摸大鸡仔脑壳:“李不咎脑补的大唐爱恨情仇叫寓意。” “我这捡了唐朝的风流名声,借神都繁华来宣传好酒——这不叫寓意——” 白掌柜神秘道,微抬下巴自作多情的模样看起来欠揍极了:“——这叫营销手段。” “拒绝乱扣帽子,谢谢。” 酒馆伙计:“……” 白福贵眼角一抽,真心实意道: “我好心疼鹤大仙啊。” 白芙蓉收扇子神速在白福贵脑门子上敲一下子,听他哎呦一声,斥道:“心疼他做什么,李不咎那叫心理障碍,猛火治沉疴,知道吗?”分明是个PTSD重度患者。 “谁给他的脸一个人代表所有人呢?” “还有,福贵哥,没事收收你那泛滥的同情心。” “仙鹤妖有多看不起人类,你瞧不出来吗?” 白福贵:“……” 白福贵心下微寒,似难以相信这些话是从白芙蓉嘴中吐出来的,小声说:“白芙蓉…这里还有两个妖修呢。” 白芙蓉收敛了笑容,巴掌大的脸上绿眸明翠跟那祖母绿松石似的,直勾勾盯着白福贵,声音带笑却眼神逼人:“那我先道个歉。” “这事儿不牵扯小乔和玄商。” “我记得李不咎现下的善意,但我也记得当初兽潮中李不咎是怎么祸祸我的。” “福贵哥,你猜,要是我是个普通人类,李不咎会如何?” “应该会考虑如何下口更好吃吧。” 说着,白芙蓉都觉得自己的话滑稽,嗤嗤笑起来。 阴三峤慢吞吞爬回了白芙蓉的口袋,陈玄商耷拉着七彩尾巴,不反驳白芙蓉的话,也不敢出声。 耳畔是楚腰楼曼妙的歌舞声,室中温暖如春,白福贵却觉着置身冰窖,寒气从背脊上窜。 人情的冷漠让他心折也让他心伤,他不知道白芙蓉为何理得清楚这层单薄关系的同时,还能心无芥蒂地半豢养着那么多妖兽。 要知道,黑森林落月湖的妖兽们,从白芙蓉这里得了多少优惠,多少修为啊。 结果,敢情是蒙着眼睛上斗场,手碰手还以为逛街吗? 穿云剑隐约发烫,白福贵低头,握紧了剑柄,心绪复杂。 …… …… 游历一个地方的心境,会随着人的精气神儿而改变。 如果说半年前来检点落月镇酒市是任务需要心情压抑的话,那么这一遭来黑森林落月镇,陈厄就是唱着歌儿踢着腿儿,神采飞扬。 原因无他,今年豫州酒市,陈霉霉遭遇‘鸡肋’落月镇,强强相撞,以毒攻毒,这值得高声凯歌的绝妙组合诞生了豫州近二十年最争脸面的头名酒,竹叶青。 豫州酒评司大张旗鼓庆贺。 没错,十三州联选,竹叶青排名第二,力压豫州老对头沧州龙头醉,可让豫州酒评司得瑟了好一阵子。 经此一役,该司风评逐渐走高,渐回中游水准。 陈厄也因此成了功臣,此番接待豫州头名酒参选清天门开山酒,酒评司就又选了老熟人的他。 沿途风景自然清新,观之望俗,陈厄背着行囊面上神色冷漠,心中却称奇不已。 这墨漆漆的黑森林,啥时候修了一条白松石铺的曲绕小径啊,嗬,踩上去一脚这个舒服啊,平平润润,忒顺脚。 顺着白石路走进去,两侧树木森森,遮天蔽日,陈厄嗅嗅空气,发觉妖兽气息淡了很多。 没走多远,出现了几处村落,炊烟袅袅,一幢巨大的木屋伴着雄浑黑影,沉沉矗立村落旁。 陈厄:“……” 这屋子他娘比那二十多米的毛榉树还高! 今日开闸放售松花雕五十小坛,竹叶青三十小坛,定价严格,先到先得。 卖的很快,这会酒馆子的伙计们揉胳膊捶腿,陈玄商心疼地摸着自己的鸡翅膀,刚才帮着白福贵提酒,拽掉了几根翅膀毛。 一阵剑意逼来,如寒芒掠身,陈玄商身形一僵,立刻咬住白福贵的衣衫,将他甩到自己身后,随即张开鸟喙,周身火焰燃烧,体型膨涨三倍,瞬息间化作了烈焰神鸟,妖力席卷如波浪,绵延开来。 陈厄拔剑,目光如炬,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天空妖兽。 白福贵被鸡仔甩得翻了几个跟头,哎呦一声,坐地揉着脑袋,一睁眼看见一人一鸟对峙。 白福贵:“……”这人有些眼熟。 他犹豫片刻,发问道: “请问是……豫州酒评司的陈霉霉仙人吗?” 陈厄:“……” 陈厄冷哼一声,剑意暴涨,如烈火御风咆哮成焰画:“陈霉霉是谁,没听说过。” “老子叫陈厄。” 第26章 远行在即【修】 火木兰酒坛子的布头是最绚烂的火红色, 白芙蓉宠爱地捋捋布头, 像是抚摸什么小动物。 上次开坛的梅花雕这段日子火候差不多了,此刻正带着湿淋淋的泥土蹲在白掌柜脚边, 冷漠对视备受关爱的火木兰。 火木兰酒:“……” 梅花雕:“哼。” “下一次来开的就是你这个小可爱啦。”白芙蓉口吻松快道, 提着几十斤的梅花雕原浆跟提小鸡崽儿似的, 正打算用神兵锅铲、不,神兵捞勺捞一点尝尝, 只听身旁银合金屋壁一声巨响。 “砰!!!” 白芙蓉吓得捞勺一抖, 瞬间铲倒了脚边一颗灵草, 白掌柜嘴唇蠕动骂了一句什么,随即拔腿而起, 大声斥道:“瞎吵吵什么?” “陈玄商你要是再敢烧酒馆的木头外壳,我就敢把你拔秃了做烤鸡!” 屋门打开, 飞沙走石天地变色,剑修大战神兽, 树影婆娑间,有一只小福贵抱着穿云剑观战叫好。 陈厄霉神剑修之名名副其实, 观他的剑法游刃有余, 却又招招必杀,水蓝剑光中处处皆为死气。 陈玄商则不然,他灵智开启时间不长,这会子全凭神兽天赋, 一会被打一会反攻, 在战斗中感悟奥义, 满头杂毛火焰乱飞的模样颇为放飞自我。 白芙蓉:“……” 白芙蓉啴啴舌头,拉下机关屋悬闸,只听通通两声,禁金锁链弹射而出,将一人一妖团团绕住。 轰隆一声,两个家伙被链条拖拽,齐齐摔砸在地。 陈玄商瞪着一双金精火目,烈焰几乎要烧灼眼框而出,怒视闯入者。 陈厄在被俘刹那间调息,他盯着束缚自己的锁链,神色隐约浮现惊愕。 锁链是灿烂的金色,能承受剑修求生的剑意却无丝毫崩裂。 这样的金属材料,可真不多见。 “没错,那是禁金。”白芙蓉查看了陈玄商,确认他无伤后回答道。 陈厄闻此,不再挣扎,冷笑道: “白芙蓉掌柜果然大能。” “收得了妖兽,融得了禁金。” “哪里是小小落月镇留得住的人。” 白芙蓉蹲在陈厄身边,翻出他的乾坤袋正反面看看,“豫州酒评司的图徽。” “原来是陈厄仙人,失敬失敬。” 白掌柜抱拳恭敬道。 并没有被解开锁链的陈厄:“……” 陈厄抬起下巴:“既知我的身份,为何还不松绑?” 白芙蓉好心将乾坤袋给陈厄挂回去,笑眯眯道:“劳仙人挂心了。” “没事儿,我蹲着聊天不累。” “您靠树坐着也舒坦。” 可老子被绑着不舒坦!陈厄暗道,心知方才不打不相识,在白芙蓉眼中自己就跟砸场子的差不多,随即他和缓脸色,就着被绑灰头土脸的模样,将十三州联选邀请各州头名前往新安府朝歌的事情,详述了一番。 白芙蓉:“噢。” 陈厄点点下巴,二次示意白芙蓉解开链子。 白芙蓉歪头,随手开始解锁链,同时将陈厄的度难剑除了甩开,不想陈厄反应神速踢出一脚就想拦住仙剑,结果两力相撞,度难剑脱手而出。 白芙蓉暗道一句坏了! 陈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兵利器叮叮当当滚了几圈,咕咚掉进了落月湖中。 陈厄:“……” 陈厄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我的剑!”链子刚解开,他就扑到湖边准备跳湖。 白芙蓉赶紧甩链子拦住他,笑话,落月湖深达数百丈,有大妖,要是酒评司的官差被吃了,还去什么十三州联选? 她吹声口哨,英俊的黄鲤鱼小伙子就将度难剑顶了上来,陈厄惊慌失措的抱住自己的神兵。 唉。 白芙蓉心中叹气,本想收拾一下这个莽撞的官差仙人,结果现在可好,老老实实赔罪吧。 木屋前支起一张小桌,树荫做篷,洒下碧绿阴凉。 陈厄冷眼望白芙蓉为他斟酒。 淡雅梅花香萦绕鼻端,陈厄憋了半天的垃圾话到了嘴边儿却成了:“这又是白家酒馆的新作?” 白芙蓉微笑推杯上前,纠正道: “星际酒馆。” 陈厄眯眼,“什么?” 白芙蓉笑出了小白牙,“小店名叫星际酒馆。” 陈厄蹙眉,两根粗长的黑眉毛彻底连成了一片,毛毛虫般趴在眼眶骨上:“什么俗名这是。” 白芙蓉莞尔一笑,“要不叫回原名吧,九泉酒馆,仙人以为如何?” 陈厄被这九泉二字弄得心惊肉跳,盯着白掌柜的倩丽面容如同罗刹毒蝎,心中拿不准九泉到底是不是送给自己的讽刺警告,半晌咬牙道:“星际酒馆自然是好名字。” 在陈玄商“和善的眼神”注视下,官差和掌柜友好磋商一番,推杯换盏,品尝美酒。 “真乃人间珍品啊。”陈厄真心实意道,凝视陶土杯中梅花雕,透过树影阳光,隐约觉着这酒液泛着淡红,荡漾着几分媚意,入口却如寒冷风雪般凛冽。 白芙蓉揽袖感恩道: “谢仙人高赞啊。” 随即,一饮而尽以示尊重。 陈厄点头,心中决定放过白芙蓉一马。 毕竟黑森林乱地方,和兽巢终日比邻之处,和妖兽关系友善也不是什么大新闻了。 再说,这么些年,魔界早已对妖修敞开大门,仙界核心城池中妖修也不罕见了。 罢了罢了,有好酒有好景,何故自寻烦恼呢? 又是几句没火气的交谈,陈厄冷声道:“那白掌柜收拾收拾吧,近期准备前往新安府。” “十三州头名聚集截止日期为十月十五,望白掌柜早做准备。” 白掌柜张嘴,蹙眉笑道: “这消息一张简笺便能传送,何须仙人专程一趟?” 陈厄不为所动:“以示尊敬。” “同时,跟随十三州头名前往新安府。” 白芙蓉垂眸沉思,片刻后答复: “谢酒评司安排。” “不过,我可能需要半月时间准备。” 陈厄蹙眉,有些不耐:“为何准备时间如此之久?” 白芙蓉巧笑倩兮,却态度坚决: “有种新酒还在做,至少要做出一酒才行。” “酒客还等着呢。” 陈厄冷哼一声,没表态,提剑离开,临了……顺走了桌上一碗梅花雕。 白芙蓉:“……” 临月城自然是不比朝歌繁华,却依旧洋溢着小地方的野趣。 客栈中孔慈临窗远望,窗外灯火如流,夜风微凉,他收起了折扇。 张滇敲门进来,传递消息说白芙蓉约孔慈明日在入云阁见面。 孔慈点头,道: “张滇,坐吧。” 张滇称是,将窗户关了坐到公子身边。 孔慈斟茶,递给张滇:“豫州酒评司的人去了?” 张滇双手接过茶杯,道:“正是。” “前日有人见到豫州酒评司的陈厄,出入黑森林。” 孔慈轻笑出声,泯茶的嘴唇白到透明:“我道是白掌柜忘了新安孔慈呢。” 张滇没应声,半晌犹疑道: “公子,事无绝对。” “五成期待足矣。” 孔慈放下茶杯,笑道:“自当如此。” “素不相识的陌路者,值不得十分信任。” 张滇:“许是到了时候,那白家小掌柜还要借着公子的势。” 孔慈叹声:“许是到时,我借白掌柜肩膀呢。” 张滇断然道:“不可能。” 孔慈笑了笑:“张滇,你知道现在的朝歌什么样子吗?” 张滇沉默,他答不出。 孔慈:“我也不知道,下放沧州这么多年了,我只记得十二岁那年的朝歌城。”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只不过我心不死而已。” 张滇坚定道: “不,公子是潜龙在渊。” 孔慈被门客逗笑了,“在渊的也可能是草鱼。” 次日,入云阁。 白福贵好奇盯着白芙蓉手中的酒坛子,那上头飞着的布头是他从没见过的海蓝色,骚气极了。 白芙蓉将阴三峤从酒坛封口处拖出来:“不能喝这个,小乔。” “这是给孔善年的。” 阴三峤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他将身体团成一团,窝在酒坛子上不让白芙蓉开坛。 楚月禾过来时,就看到小有名气的白掌柜正在和酒坛子拔河,一条蛇尾把被越拉越长,咬住酒坛子不松手。 白芙蓉当机立断,操起桌上的胡椒粉倒在龟蛇身上。 红灰色粉末在龟壳上摞成小山。 阴三峤:“……” 啊啊啊啊——! 白福贵赶紧端来茶杯,接住跳水的龟蛇。 楚月禾:“……” 楚月禾低声咳嗽,示意这里有个大活人。 白芙蓉见他顿时眼神一亮: “早啊!女装大佬你来啦!” 白福贵一口茶喷了出来。 楚月禾:“……” 楚月禾整整衣衫,脸皮厚如锅底,施施然应了坦荡荡坐下。 “这就是医治善年公子的仙儿酒?”楚月禾勾着脖子左右看酒坛子,手握毛笔无风自动。 “叫啥名?” 白芙蓉点头,小白手点着陶罐子介绍道:“醉长安。” 楚月禾一怔,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嘴巴却早已神思不属,脱口而出道:“好名字,好名字啊!” 隔间外孔慈正打算敲门,听到这名字手掌一顿,片刻后才叩门。 门内应声后,张滇推着孔慈进来,两人正好瞧见白芙蓉掀开酒坛布头,浓郁酒香三息间飘满房间。 孔慈有一瞬间恍惚。 这味道中有菊花香、桂花香,数种花香味交融在一处,后味化在淡淡薄荷涩味中,浅淡却存在感极强,最末,还有莫名的沉郁香气。 这沉香味似一种宫香,孔慈小时候曾在父亲房内闻到过。 第27章 挂人头【修】 发奋忘食, 乐以忘忧, 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这是孔家先圣放在万世典卷论语中的一语,不靠前不挨后,在孔慈孔善年数年的讲经岁月中,他还没有深度参悟到这一句—— 甚至一度, 他觉得此言很无谓,不着村不挨店,表达出来的意思也与儒家长久以来重礼重德之例相悖。 发愤忘食没问题, 但乐到忘记忧愁可未必是学习到了天地间的大道奥义, 指代不明的典语总是引人遐思。 孔慈不喜欢。 他喜欢目标明确,喜欢大路长直无偏斜。 使人惫懒、使人忘记忧虑之物,他孔慈都弃之如履。 然而,入云阁中快酌慢饮完白芙蓉一坛醉长安后,孔慈却对于‘乐以忘忧’的儒家无忧道有了那么点体悟。 杯中酒透明无色, 入口甘甜蜜润,花香满口, 酒液停留片刻蒸腾出沉木之香,极沉极重, 如同在眼前蒙上薄纱闯入无人宫宇,耳畔是丝竹声鼻端是檀香萦绕。 “……”孔慈垂眸,手指触碰下白玉杯,第一次没有见人三分笑, 而是低声建议道:“后味过沉过重, 喜好清淡酒味的酒客未必喜欢。” “不过, 沉香味浓郁。” 白掌柜勾勾嘴角,“听起来善年公子观感不错。” “不过,我更想问的是——”白少女眼神如锋利勾子,上下划拉孔慈的衣衫,弄得张滇咬牙差点脱口而出‘放肆’。 “——公子的身体是否也如舌头般敏感呢?” 张滇:“……” 张滇真忍不住了:“白芙蓉,你放肆!” 白芙蓉皮笑肉不笑,龇牙道:“我一向如此,给您现眼了,对不住。” 张滇梗住:“你!” 孔慈温声制止道:“张滇,住口。” 大佬斗法间,白福贵拉拽住桌布角想偷喝醉长安的蛇尾巴,小声冲龟蛇道不行,阴三峤冷哼。 孔慈抬手招来侍者,拿纸笔,揽袖写下自己关于醉长安口感和疗效的建议。 白芙蓉倒着看他写,那字如游龙惊鸿,卖出去一定是高价。 孔慈偏头望她,瞧她眉目如莲清秀端丽,心中难得起了点爱美之心:“希望这副墨宝可以抵扣些许白掌柜的诊疗费。” 白芙蓉一听这话,眼冒精光: “墨宝,很值钱吗?” 楚月禾叼着茶杯含糊道:“很值钱。”孔慈的书法仙界小有名气。 张滇瞧着白芙蓉这一副贪财掌柜模样,越发看不上,孔慈警告性望他一眼,笑道:“不值一提,比起白掌柜的帮助而言。” 白芙蓉眯眼瞧孔慈,发觉这人就是不肯完整讲一道喝完酒后周围经脉感受,压根就是不想旁人掌握他身体的真实情况—— 罢了,看他样子确实是有效的,大不了回去好好研读孔慈的手贴。 白掌柜一身玄色衣衫,坐在凳子上小小一只,黑长炸比寻常姑娘短不少,孔慈看在眼中,出言道:“不知善年是否有幸得知白掌柜的名字?” 白芙蓉:“……” 白芙蓉一脸懵,“什么名字?” 孔慈笑了笑,酒水润过的嘴唇难得泛出点微红:“孔慈,字善年。” 白芙蓉明悟,大喇喇道: “我没有字啊,姓白名芙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孔慈:“……” 孔慈机灵转口道:“自然率性,白掌柜好性格。” 眼前这幕郎情妾意让楚月禾很有创作的冲动,掏出狼毫笔,楚月禾很收敛隐晦的在纸上做了几个记号,心中决定要将孔慈后传填上几笔桃色。 出了入云阁,白福贵还是琢磨不过味儿来,他盯着数银票数的忒忒响的白掌柜,讷讷问道:“不对吧,刚才入云阁的局……就是跑来喝茶尝酒的?” 敲定十万两总款,现在这三万两初款数得白芙蓉心气舒坦,她揽着小福贵的肩膀,小福贵赶紧将穿云剑转到另一腰侧,生怕戳到掌柜的:“你以为孔慈是个什么样的人?” 脚下长道平整,沿街五金铺子烟火味混杂着煎饼菜卷儿的味道,白福贵分神想了想,“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吧。” “挺好的。” 白芙蓉怪异看他一眼,“画皮魔术障人眼啊,福贵哥。” “你不觉得孔慈是个得失心挺重、执念很强的人吗?噢,还很客套。”难听点说是虚伪,白掌柜心道。 白福贵拉拉自己的发髻:“好像有点?” 白芙蓉撇嘴:“何止是有点,一席下来,他偶尔用张滇的嘴警告我们呢。” 孔慈写的信就放在白芙蓉的小乾坤袋里,乾坤袋则是方才预付款零头买的小玩意,白芙蓉打算好好研究下这‘小地方大空间’的神鬼之术。 白福贵对于白芙蓉的话不置可否,仙修对于孔家人的推崇高到了一个白芙蓉理解不了的地步。 临月城神兵阁依旧是往日模样,敞着大门人流零散,细观入门者,贫富兼有,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身配神兵,剑意迫人。 白芙蓉白福贵两人前脚刚踏进神兵阁一楼,后脚葛天明就从二楼飘了下来。 金丝镂刻面具牢牢扣住半张脸,脸庞黝黑声线阴仄,今日的葛大掌柜依旧点亮了治小儿夜啼技能。 葛天明:“嘘。” 白福贵在葛天明的目光注视下,浑身不自在。 白芙蓉出言救场道:“想必我们的来意葛掌柜也清楚的,不知您方便出几个人?” 葛天明阴阴笑出声,“从没人质疑过神兵阁的人头数。” 白芙蓉:“……” 白芙蓉笑眯眯道:“那就一个人好了。” “专门用来保护我们年轻的小剑师。” 白福贵:“……”小剑师是谁? 葛天明:“……” 葛天明还以为白芙蓉会狮子大开口说个什么数字呢。 接着,就看着白芙蓉拉呱去往新安府路上的途径栈点、险境等等,葛天明心中对去往朝歌城的几条路门儿清,白芙蓉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独眼盯着小福贵,直到他默默将穿云剑收回了乾坤袋中。 这么多神兵在此,穿云剑名儿俗样子俗,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吧,白福贵心中嘀咕道,缩缩脖子。 葛天明眼神一闪,心中叹气。 白昌平啊白昌平,你老来得子,怎么会养成这个样子。 白芙蓉:嗬,那是葛大掌柜没见过他和陈玄商互撕的模样,可神勇了。 陈玄商:咕咕咕。 白福贵:……白芙蓉你闭嘴。 神兵阁一行走的也是快速,白福贵被拉出来时,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白芙蓉,神兵阁的人这么紧俏,你要做啥啊?”小福贵紧张地问。 白芙蓉和街边菜卷子摊儿要了几个卷子,塞一个给白福贵,咬一口含糊道:“保护你啊。” 白福贵:“……啥?” 白芙蓉点头,自然道:“是呢,三天后启程新安府,我自保无虞,玄商小乔他们本来就是神兽,孔慈有张滇,况且他本身也不是个弱男子,可你呢?” “白老大把你交给我,我肯定要保护你周全的。” 弱男子,噫这叫法。 白福贵刚想张嘴说,自己前段日子晋升了金丹期,老爹还夸自己进境稳固呢,结果转念一想新安府是仙界大府,仙修满天飞,又泄气地垂下脑袋。 “孔慈不也是金丹期,”小福贵不服气嘀咕道,抠了抠乾坤袋绳子,“再说了,神兵阁纵横三界,一个人头挂在他们这里肯定贵的要死。” 白芙蓉拍拍小哥脑袋,安抚道: “不贵,你境界低,打了折的。” 白。弱男子。福贵:“……你闭嘴。” 白芙蓉嘴上嘻嘻笑个不停,却眼神一深,纠正了白福贵一个说法:“而且,孔善年公子现在是金丹期,可不代表过段时间他还是金丹期。” 白福贵抬头,蹙眉道: “白芙蓉,你的意思是说,那醉长安不仅有修复筋络之能,还能引人顿悟?” “乖乖咧,你上天吧你。” 白芙蓉掐他:“瞎说什么。”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那孔慈这么多年来憋着劲儿呢。” “身体承受不住他对于儒家奥义的领悟,但不代表脑子承受不住。” “而且——是你们告诉我的,他孔慈早年天才之名横行仙界啊。” “你是觉得这些年他会虚度呢,还是认为我的酒太差呢?” 闻此,白福贵摸乾坤袋的手一停,觉得背后发凉,“所以,你是说,孔慈这些年对于大道的领悟,会令他接连晋境?” “我的妈,白芙蓉,你知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孔慈多出名啊。” 哎。 白芙蓉应道,心中谨慎,面上萌叽叽笑道:“也不一定啦,说不准醉长安的效力他消化不好呢?” 白福贵抽出穿云剑,对白芙蓉的自唾行为十分瞧不上眼:“得了吧,你会砸自己的招牌吗?” “芙蓉兑水酒,这名头是白得的吗?” 白芙蓉扑哧一笑,将菜卷子送到陈玄商嘴边,“知我者福贵哥。” 燕虹君大吵大闹的声音透过磅礴仙力,雄浑传达燕家大宅每一寸空间,下人们都缩着脖子低眉顺眼,当作听不见里面的争吵。 头顶上唾沫四射,燕九背脊挺直,站的端正。 一行燕姓义兄弟被燕虹君胖老爷喷的劈头盖脸。 “三个月!才三个月!”老爷子声如洪钟,脸色绯红,“她白芙蓉就上天了成仙儿了!” “青银雪是咱们的酒!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白芙蓉的竹叶青就算是翻了天,也不该如此快的挤占咱们临月城的!” 燕虹君嗬一声吐痰,仙力随着怒气翻涌,听着声音就觉得这胖老爷肺活量巨大:“你们几个!老老实实反省!” “吃拿卡要都擦亮招子!吃我们燕家的米就该有点觉悟!” 燕三冷漠立在燕虹君背后,装透明人,其余九个义兄弟通通暴露在燕虹君的口水攻击下。 燕家的经营制度能防止近亲谋私,却又将打工仔变成名义上的义兄弟,说的比唱的好听,该担责任的时候,树倒猕猴撒。 耳畔是燕虹君气急败坏的质问,燕九本想申辩一句早先提交过分析青银雪的信件,结果眼一抬,瞧见屏风后燕老爷新宠娇娘那羞怯含春的眼神,燕九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疲惫,什么也不想说了。 装不装睡没意思,他燕九不过是觉得这小小燕家开始无聊了而已。 罢了,纵然白芙蓉那边没回信儿,燕九也不打算呆了。 元婴期的晋升让他无惧久滞金丹期的燕虹君,至于忘恩负义,不过拿钱干活而已,哪里牵扯到恩义。 燕九:庸俗。 纵横家奥义的追溯让燕九对于忠诚的认知,与旁人很不同。 从一事忠百主,功成名就为上上筹,实现抱负为重中重。 散会后,燕三适时出来唱白脸,希望拉拢一下各位义兄弟的感情,燕九懒散摆手,道一句头疼先回去歇着了。 结果没成想,回到住处推门一看,一封信落在地上。 信上的红色金属签画着一套线球图,八个大小不等圆球绕着同心圆。 是星际酒馆的信签。 燕九:“……” 燕九觉得自己天灵盖发亮,脑门子开光,哐叽一声关紧了房门。 第28章 组班子【修】 雁荡山前, 夕阳落山,金光照不透笼罩大山的瘴雾。 陈玄商找到李不咎时, 他正在看夕阳,吸收法力。 夕阳仙鹤妖拢翅化法相原型,硕大一只雪白仙鹤沐浴灿灿金光,眼角邪佞黑纹一直缠绕到脑后,鹤目血红, 安宁远望西边地平线的垂垂老夕阳,人类无法直视的光亮度于他而言,丝毫不受影响。 陈玄商敬畏望着李不咎,还有他脚下这颗老梧桐。 传说数百年前黑森林有灵, 出过凤凰,那凤凰涅槃前飞返故乡,死在了生自己的梧桐树上。 自此,这棵梧桐树灵气暴涨,非神兽不得上脚。 而且,生长在这梧桐树周围的草木统统得了恩惠, 生长的枝繁叶茂,指不定再来个数百年能成精怪呢。 然则, 李不咎不是神兽, 他没有传承记忆。 夕阳仙鹤妖捅破天去,也就是高阶妖兽的最顶尖, 仍旧是算不得神兽。 但这正是李不咎的厉害之处。 陈玄商瞧李不咎金鸡独立站在树杈子上, 一动不动, 心中啧啧称奇。 “怎么,我一只低阶妖兽都上的来,你一只神兽抬不起脚?”瞧着陈玄商半天赖树下上不来,李仙鹤冷言讽刺道。 噢,低阶妖兽李不咎,从不掺水白芙蓉,真是黑森林特色。 陈玄商瘪瘪鸟嘴巴,飞上来立在李不咎旁边,没忍住暗中对比了下眼下自己和李不咎体型的差距,然后……他悲伤的叹了口气。 我也好想要大大宽宽的鸡翅膀啊,小鸡仔心里苦。 李不咎斜眼看他,鹤顶红动了动,“乱看什么?” “神动期展原形,你法相毕露说不准遮天蔽日呢。” “着急个屁。” 噢也对,这么一想陈玄商又开心起来,完全没脑子想到自己还不清楚自己是个啥神兽这回事儿,垃圾话张嘴就来:“不咎不咎,小掌柜要带我们出远门玩儿去啦。” “你快去和小掌柜和解吧。” “那天你俩吵架多蠢啊。” 李不咎:“……” 李不咎开着法相张开大翅膀,一巴掌将陈。大实话。玄商掀下了树。 陈玄商猝不及防之下被扇飞,大头朝下,摔得叽一声惨叫。 他锲而不舍爬上来第二次,诚恳道: “我说真的,大家都出门去玩,你一个人看门很惨的。” “快去道歉嘛。” “你平时爱手伸得长,我们都知道哒。” 李不咎:“……”哒你妈。 在陈玄商纯真而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李不咎转过脑袋,明烈金光中仙鹤一双法相明目上黑纹诡异,血红眼球滚了滚,盯住陈玄商。 陈玄商:“……” 陈玄商终于感知到了些许危险气息,想要跳树逃命,被李不咎一爪子踩住尾巴,劈头盖脸锤了一顿。 轰隆隆,雁荡山旁凤凰林中响起妖力爆炸声。 五分钟后—— 陈玄商揉着自己的黑眼圈,不觉得疼,反倒蹦来蹦去在水洼旁照镜子,看满面红羽配乌青眼圈,别样审美夺人芳心。 李不咎:“……”沙雕芳心。 跟这只沙雕鸡较真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陈玄商还不死心想要劝说,李不咎平淡道:“我不是那种幼稚玩意儿。” “置气这种事情,沙雕才会干。”说着,仙鹤下意识抬高脖子,增加自己言辞的说服力。 陈玄商:“……噢。” 李不咎:“我这几天,不过是想通了一点事情而已。” 陈玄商偏头咕咕两声,“什么事?” 远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李不咎望过数百年的夕阳,今日的观夕阳却是难得的怅惘和豁然:“一些,往事吧,算是我的心魔。” “该我做的我也做了,白福贵本就与我无干。”当年夷了白家全族,是因为他们叛乱证据确凿,并且在失败后妄图投靠毕方,不被全诛对不起李不咎效忠了二百年的大唐。 “那不是业障,那是因果。” “白昌平的存活不是我心软手滑,是他本就在这段因果之外。” 这些想法隐约存在多年了,若不是白芙蓉牙尖嘴利明里暗里怼李不咎多管闲事,人妖不分,李不咎也不会狠心去戳破这层窗户纸。 如此想来,倒真是要感谢白芙蓉那沙雕了。 白芙蓉:客气。 陈玄商听的晕晕乎乎,后知后觉想起听过森林中大妖议论过一嘴的不咎往事。 当年白家作乱,兵败后李不咎受遣夷白家九族,满怀赤诚的夕阳神将义不容辞,却没想到于他施恩深重的神王在派遣他后没多久,也造反了。 原来,白家作乱的源头是受神王压迫已久,天高皇帝远,驻守边陲的白家将领哀求不达天听。 这般纠缠的因果,让白家的叛乱显得尤为可怜可悲。 知道这一层的李不咎,心生愧疚心魔,难以自处。 他只能保护住白家残存的两脚怪,勉强平一平心中理不清的愤懑和因缘。 如此来看,李不咎此刻的话,就含义颇深了。 陈玄商性情纯稚热情,他不愿意理会那么复杂的逻辑,也不管踩不踩李不咎的痛脚,直接拍拍仙鹤翅膀,爽快道:“理那些作什么呢。” “不咎你只是刀,不是拿刀的人哩。” 李不咎:“……” 李不咎猛扭头,恶狠狠盯着陈玄商,鹤目中血丝有爆炸开倾向,半晌冷笑:“罢了,现在我不欺负弱小。” “陈玄商你记着,神动期露原形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落,李不咎长啸一声,夕阳中神鸟光芒万丈威严不可直视,随后他一脚将陈玄商踢下树,自己拍拍翅膀,朝落月湖飞去。 。…… 。…… 。…… 深夜潜入黑森林是件很需要勇气的事儿,燕九自诩不是胆小之人,但是望着黑漆马虎的林子——来时道路消失在夜中,前方看不清方向——燕九爷忍不住颈后寒毛抖了抖。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七个左拐八个右拐,燕九终于看到了白芙蓉信中所说的黑石小路,在那里,一头鹿妖昂着头望天空,树影间星海灿烂,淡光落在她眼底,美极了。 燕九:“……” 燕九瞬间抄起了自己的短剑。 鹿公主尥了尥蹶子,操着一口奶糯糯的声音问道:“是燕九两脚怪吗?” 燕九两脚怪:“……” 燕九收剑,恭敬有礼道:“正是在下,敢问仙子是?” 鹿公主眨巴眨巴漂亮的大眼睛,灵巧小蹄子踢踏,从黑漆林子间拖出来一个小推车,细看,那推车轮子卡在黑石路的轨道上。 鹿公主细声细气道:“请坐。”说完,她自己先站在了小推车旁木板上。 燕九:“……” 燕九费解盯着小推车圆凹形的内槽,搞不明白这算个什么运输方式? 瞧燕九磨蹭半天不上来,鹿公主脾气犯了,仗着自己半个东道主主场,她鹿角一顶,将燕九踹进了内槽中—— 看燕九爷懵逼如坐婴儿推车般坐稳当了之后,鹿公主满意点头,自己蹦上来,口中发出一声欢快嗥叫,蹄子蹬动车下悬闸。 燕九:“……”啥,啥啥啥? 下一秒,可怕的速度险些让燕九的牙齿甩进了喉咙里! 眼前景象晕乱成一团模糊色彩,燕九拼命克制不要尖叫出声,风如左右开弓大耳光,吹得他眼皮上翻眼泪如河倒飞而去—— 燕九在心中抓狂默念,不能叫不能叫不能吱哇乱叫我堂堂燕九黑森林有名头的第一天见面要给人家留下名士风流的好形象我可是纵横家修士牛逼的不行我超棒超帅帅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牛逼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嘹亮的尖叫响彻林间。 鹿公主开着惊魂小推车,满意地晃晃鹿角。 …… …… 落月湖宁静依旧,草坪上点着一蓬篝火,酒馆人围坐火堆。 李不咎臭着脸色接过白芙蓉的赔罪酒,喝完一杯梅花雕,两人恩怨消解。 白福贵抱着穿云剑烤火,心里嘀咕今天鹤大仙难得没有作弄自己,真是上天开恩。 龟蛇讨厌火,他趴在湖中,变大了几寸,方便自己的短胖爪能够着高高湖堤。 陈玄商正将七彩尾巴放在火中炙烤,给赤色添金,臭屁到上天。 燕九来时,看到的就是此番景象。 安宁祥和,人妖和睦。 身后鹿公主月夜过山车玩儿上瘾了,自己祸祸去了。听见小推车叮铃咣啷一通响,白芙蓉抬头,望见燕九,毫不见外,拍拍身旁的大树,喊道:“九爷,别害羞啊。” “大家都等着你呢。” 几只大妖神威如狱,不约而同转头,用‘和善的眼神’注视着燕九。 燕九爷:“……” 燕九爷很有名士风范的迈步上前,合扇行礼道:“在下燕九,见过酒馆诸位。” 李不咎:“嗬。” 阴三峤:“嗯。” 陈玄商:“叽。” 白福贵:“九爷好!” 白芙蓉:“客气啦。” 许是夜中篝火温暖,人心容易柔软,燕九难得没有卖弄舌头,老老实实坐下了。 每人斟满一杯一成梅花雕,白芙蓉率先举杯,迎着火光,少女的脸庞显得柔和而真诚:“大家一起喝一杯吧!” “庆祝燕九爷加入酒馆!” “也庆祝咱们星际酒馆即将启程新安府!” 第29章 蔻陵城 黑森林幅员广阔, 最东端擦着沧州, 人言道,寻到森林东, 闻着龙头醉。 官道上, 人流车马不息, 时不时身后天空传来呼哨声,元婴期散修御剑飞过, 掀起一阵旋风,街旁凡人妇女纷纷惊呼捂裙子。 轰隆隆一阵响, 路面缓缓震动。 一幢和周遭轻便车马截然不同的黑皮屋子在宽敞的官道上撒开轮子狂飙,引起路人指点评议。 风卷起酒馆外的挂幅, 星际酒馆四个朱笔大字猎猎飘动,夕阳西下, 颇有种亡命天涯的‘风骨感’。 屋内, 无晴无雨,裁切合适的窗户漏下阳光,白芙蓉借光端详着手中漆黑色的乾坤袋, 翻来倒去, 由衷感叹:“这小小乾坤袋当真是容纳宇宙。” “一容十的能力,可惜只能装死物。” 阴三峤懒散趴在窗户边上, 甩着蛇尾巴, 日光照在他蛇身花纹上分外妖异, 他哑声道:“不过是便宜阵法而已。” “你要是想要, 我随手都能画几十个。” 白芙蓉撕开乾坤袋口, 将封好的酒坛子按酒种塞进乾坤袋,白福贵很懂事儿的跑过来帮着她挑练:“小乔真是不可小觑呢。” “也不知道陈厄所言和咱们会合的蔻陵城,是个什么样子。” “对了,让陈玄商看着点路,葛掌柜说神兵阁总部分给咱们的卫士就在豫州和沧州交界的官道交叉口上,听说是个法家修——” 话还没说完,机关屋外围栏传来陈玄商有特色的打鸣声——似鸡叫非鸡叫,像是青少年变声期,带着点嘶哑。 机关屋哐当一停。 紧接着,一声长啸伴着剑鸣音传来,那啸声清朗悠长,震颤人心却又轰地人耳膜刺痛。 屋内几人均是一停,装门神的李不咎气息一凛率先拍翅膀飞出去,白芙蓉白福贵跟着奔出来。 冲到屋外,就见木屋前站着一名灰衣剑修,瞧他衣衫破烂却身形矫健眼神矍铄,和三尺长原身的陈玄商对峙在一处,周身爆发出锐利剑意,不细看,你会觉得立在那屋前的,根本就是一把绝世神兵,散发着无可匹敌的神光。 “哇。”小剑师白福贵看呆了,心中敬仰如西山泉水暴湍。 白芙蓉面无表情将白福贵拉到身后,前方李不咎冷着脸伸出翅膀掩护两只两脚怪,白芙蓉偏头望他一眼,接着打量劫道剑修,思忖片刻,按照葛天明传授的切口,脆生道:“屋前是谁?” 灰衣剑修冷漠道:“有名有姓地三鲜。” 白芙蓉蹙眉,接着问:“龙困浅滩,不易啊。” 灰衣剑修凝视她,露出笑容道:“荡而失水,蝼蚁得意焉,你该。” 白芙蓉:“故去喜去恶,虚心以为道舍,然,何至于此?” 灰衣剑修长声大笑,丝丝暗紫色法力膨涨在声音间,擂人心肺:“智也,愚也。” “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 “白掌柜博学,在下法家修士地青暑。” “见过诸位了。”说完,长身一拜,从腰间掏出神兵阁的令牌和特质任务卷轴,捧给白芙蓉查验。 李不咎挡开白芙蓉伸出的手,接过名帖和令牌,哼声道:“好名字,好魔修。” “神兵阁打的好算盘啊,让我们带个魔修去仙修大本营朝歌城,找死吗?” 地青暑展颜一笑,吊梢眉耷拉下来说不出的喜感,瞧他衣衫褴褛却自有莫名风度:“这位道友说笑了。” “仙界大城朝歌门朝东面开,海纳四方客。” “怎得,你妖修进的,我人修进不得?” 李不咎:“……”谝嘴。 李不咎冷笑,将令牌名帖丢还给地青暑,表示心情糟糕至极。 白芙蓉一把将鹤大仙拉开,和地青暑和和气气拉呱。 这地青暑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李不咎臭脸他就回以傲气,白芙蓉好脸他就和和气气作答,一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模样,看的李不咎气不打一处来。 白芙蓉照例三板斧,拉呱、敬酒、套话。 一杯梅花雕送上,几人坐在飞驰的机关木屋檐下,围着小桌喝烈酒。 “星际酒馆新出的花雕,您尝尝。”白掌柜一巴掌拍开气呼呼的陈玄商,笑眯眯对地青暑道。 地青暑也不客气,满饮一口,对酒中寒彻骨的梅香赞不绝口。 “凌寒独自开,白掌柜这酒意蕴远胜竹叶青啊。” “当真令地某受益匪浅啊。” “对身体大补,大补。” 话落,地青暑身体传来一阵细微的噼啪声,似骨骼抽条又像竹子拔节,听的人背后发凉。 白芙蓉:“……”白芙蓉端酒的手一停。 阴三峤瞧李不咎没打算解释,爬到白芙蓉肩头,低声道:“这是法家修士的绝学,狂言技。” “在自己能力可控范围之内,将法力注入语言,言出,即行。” “言作千杀,言作万救,言作舌战。”同样也可以在言语中构设陷阱,生出迫人杀意。 龟蛇冰凉的尾巴扫过白芙蓉脖颈,却敌不过这话带给白芙蓉心中的寒意。 “刚才他说的身体大补,就能做到直接将酒液中的效力融化合为己用。” 白芙蓉:“……” 白芙蓉差点被酒呛住。 桌对面,地青暑瞧她这样子,笑了起来,吊梢眉活灵活现,配上他黝黑的面色粗糙的嘴唇,五官活脱脱一个‘囧’字。 白芙蓉:“……” 白芙蓉噗一声,将酒喷了出来,赶紧道歉。 地青暑不以为意,倒觉得这山野小掌柜挺有意思,眼神一转,他瞧见白芙蓉身旁坐着一只脸色沸红神情兴奋的小福贵,上下打量后出演问道:“敢问,这就是需要保护的小剑师吗?” “在下地青暑,小师傅是?” 话还没说完,地青暑注意到白福贵腰侧挂的穿云剑,不见剑身,但觉这剑柄些许眼熟,他心中思量,耳听白福贵激动道:“我,我叫白福贵。” “久仰地前辈大名!” 说完,小哥一头拜下,却忘了坐在桌子旁,差点一头锤烂桌面,被白芙蓉眼明手快拦住。 地青暑怪笑,脸上挂着囧字,抄着手道:“小师傅听说过我?” 白福贵傻不愣登摇头:“不曾。” 地青暑:“……” 好气哦,原来只是套话。 夕阳落山,蔻陵城守城人将将要关闭城门,就听着官道远端一阵隆隆奔腾声,侧耳细听又不像车马声,守城散修互相对视,道应该还有人要进城—— 果不其然,视野尽头出现一幢,对没错,一幢巨型木屋。 阳光打照,屋子黑皮木壁中透出银光。 守城散修:“……”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嘿,屋子能跑。 散修从城头卫楼跃下,拔刀勒令木屋停下。 吱嘎一声,星际酒馆盖门板的酒幅被撩开,走出来两个尴尬的人。 白芙蓉萌萌哒笑着,掏出过路银:“这位官爷,对不住,来得晚了点。” 白福贵赶紧送上十三州联选名帖:“官爷您看。” “俺们是豫州的星际酒馆。” 守城散修使眼色,同伴进木屋检查,自己则翻开名帖,“哎呦,竹叶青是你们做的?” 白芙蓉傻笑: “官爷谬赞啊。” 守城散修失笑,脸色好了不少: “什么谬赞啊。” “你们豫州人,离得太远了,不知道。” “这次竹叶青排名临着我们沧州龙头醉,老出名了。” 话语间,检查的同行从木屋出来,给了白芙蓉两人一个惊叹的眼神,摆手道没问题,守城散修道:“行了,赶紧进城吧。” “找找旅店客栈,别流落街头。” “我们蔻陵城的夜游神很厉害的。” 白芙蓉:“……”夜游神是什么? 一个时辰后—— 天色绝不仅是之前的刚刚擦黑,白芙蓉蹲在门槛边上,盯着头顶星海,叹了口气。 冷风飕飕,屋里火系神兽陈玄商抱着小火炉打喷嚏,毛茸茸一只滚在地上绒毯里,地青暑好奇望他,端起酒杯喝口热酒,面前暖炉中温着竹叶青,暖香弥漫。 白福贵跳上屋子,沮丧摇头道: “蔻陵城真是有毒。” “路太乱了,没有指路标,我一共摸索到了三家客店——”说到这里,小福贵神色费解:“——竟然都是满客,匪夷所思。” “这蔻陵城又不是什么游览胜地。” 怪我,没算准时间,来晚了, 白芙蓉心道,嘴上还没说话,屋里头地青暑悠哉贫道:“小师傅不知道了吧。” “下个月就是清天门开山,三年一次的收徒礼啊,各家都指望着出小仙童呢。” 白芙蓉拉着白福贵走进屋来,暖意融融,她抖落寒气,加入圆桌会,“三鲜大人,你是说,那么些客店里,都住满了待选人?” 地青暑粗眉毛一跳:“差不离,不过,三鲜大人是什么?” 白掌柜耸肩:“咱俩见面法典切口时,你自称地三鲜的。” 地青暑:“……你也说了那是切口啦。”怎可当真? 话落,地青暑想要拿酒杯喝酒,手一拿却发觉杯中空空,低头才发觉,陈玄商叨着鸟嘴喝干了所有满杯酒,这会正想偷摸去叼白芙蓉的酒杯呢。 地青暑眸光一闪,笑出声来。 李不咎立在窗边,夜风带雪意,他望着寥落灯火的蔻陵城,半晌冷声道:“白芙蓉。” 白芙蓉蹲在地上剥开一颗火灵芝,将水淋淋的芯子喂给阴三峤吃,嗯了一声。 “黑森林的酒藏,你就放心交给燕九和那头老鹿。”李不咎未回头,淡淡问道。 “当然了,投诚就该有点诚意。” “我打听过了,燕九是真的和燕虹君闹翻了。” “再说了,鹿王还指望族群得我们助力,肯定会好好看着燕九的。”白芙蓉撕着灵芝皮子,安抚道。 “鹿王一个老元婴还捶不死一个燕九吗?” 李不咎瞧她脑子还算清楚,就换了另一个问题:“好,黑森林不算事。” “眼下的宵禁怎么办?” “你真当别的地方都跟临月城似的,宵禁令是摆设吗?” 白芙蓉慢吞吞放下火灵芝,思维灵活如窜天猴:“受教受教。” “所以,夜游神是什么?” 李不咎:“……” 李不咎:“是宵禁能捶死你的人。” 第30章 夜游神 夜色深重, 蔻陵城内家家闭户掌灯,随着时间推移, 灯火也渐渐寥落, 寒意层层, 白芙蓉朝门外露个脑袋, 被冷风一吹,霎时间神志清醒,赶紧合上厚实门帘, 撤回屋内。 火炉旺旺燃烧着, 橙光倒映在一屋子人修妖修脸上, 窗边鱼缸硕大, 里面不装水装美酒,游着一只龟蛇美人鱼。 旁边李不咎的下铺空着, 大仙鹤不惧严寒, 顶风立在窗口,陈玄商兜头盖着被子, 在中铺睡得两脚朝天, 至于最难爬、和屋顶蔓生植物零距离接触的上铺, 就被坏心眼的鸡仔留给了客人—— 地青暑拉拉三层铺子的床单,瞧着屋子上方挂的自动滴水钟, 冲白芙蓉道:“大才, 大才啊。” “白掌柜好手艺, 这木屋密布巧思, 堪比一方小天地了。” “容纳人情, 人妖和睦。” 白芙蓉松松火炉中的银丝碳,笑嘻嘻客气道:“哪里哪里,大门派哪个不是手握一方大天地大秘境?” “我这实在上不得台面。” 地青暑摇头不赞同,怪笑几声,“人情冷暖,岂是那些冷漠秘境能言说清楚的?” “不过那些秘境秘宝机关倒是多,但是……” “倒不如这小小木屋,和乐融融。” “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不像酒屋,倒像是家一般。 思及此,地青暑心中摇头自嘲。 法家魔修,天地为庐炼己炼心,居无定所,哪有什么家? 白芙蓉沏了一壶浓茶,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口:“三鲜大人这话有意思。” “不过攀扯一堆木头玩意和王朝秘境相比,实在是牵强。” 我他娘是甩不掉这三鲜大人的名头了,地青暑心中怨念,本着神兵阁卫士的职责,解释道:“不过心有感触而已。” “大唐崩解世人遗憾,但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历来如此。” “代代大一统王朝崩溃沉没之际,大地开裂又合拢,都会掩埋无尽秘宝珍藏,自成地下洞天。”然而里面有的,只是代代寻宝者的厮杀和伦常颠覆,倒不如这平平无奇小木屋。 听起来像是遗址地层,话说半夜闲聊为啥扯到唐代,白芙蓉心道,扯开话题道:“我这小小木屋那里比得上王朝秘境?” “三鲜大人莫要捧杀我。” 这法家修士真是古怪,谈天瞎扯就能上纲上线,真是话题展开了不被他拐走才怪。 地青暑怪笑两声,没再说什么。 他不是瞎的,也不是李不咎这种受白芙蓉庇护的大妖,多年受雇神兵阁行走三界,见多了神兵机关,起码的眼力准头足够——他地三鲜瞧得出,白芙蓉这酒屋内外直径不一,轻叩墙壁,隔层内的机簧利箭叮当轻响,冷金属的寒光似乎在贴着屋壁行走,观之闻之,令人背脊僵直毛骨悚然。 半晌安静,白芙蓉抛出话题: “三鲜大人博学,可知这蔻陵城夜游神?” 地青暑接过白芙蓉沏好的浓茶,心知这是要守夜了,“自是知道的。” “仙界但凡叫得出名字的城池,都有宵禁令。”但是魔界没有宵禁。 “有宵禁令就有夜游神。” “他们大多值夜,驱逐惩罚宵禁令后占街不归者。” “这蔻陵城的夜游神——”地青暑从腰侧乾坤袋中抽出一大卷竹简,仔细查看,白芙蓉倒着念上面文字,‘十三州城池简志’ “找到了,阴阳家修士蔻兰。” “她就是蔻陵城的夜游神。” “野史记载,她胜迹无数,和掌日神合作管理蔻陵城,将蔻陵城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蔻陵城城主一脉就是蔻家人。”念到这里,地青暑收回竹简。 白芙蓉:“……掌日神?” 地青暑平淡解释:“就是白日里管理城池的人,拉风些的说法而已。” 瞧小白掌柜蹙眉烤火,地三鲜笑道: “怎么,白掌柜担心这夜游神?” “如若担心,为何要选择途经蔻陵城去往朝歌呢?” 毕竟从黑森林到朝歌,路过城池无数,这条路不算最安全也不算最短。 反正下月十五集合时间不赶,白芙蓉乐呵道:“因为有趣啊。” “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做新酒,挖掘有意思事儿。” “这蔻陵城逸闻很多,民风好耍,而且,也算是距离陈厄仙人办差地点近的城池了。” 说到这里,白芙蓉拍脑瓜,补了一句:“我本来是冲着蔻陵城的丹蔻来的。” “都说这里丹蔻香飘百里,每年浪费的丹蔻叠摞起来可造一座帝王陵,处理一下绝对是好材料。”未必能入味,但是调和一下酒香就值得一句妙啊。 地青暑击掌,谈起趣闻颇为博学: “说起这丹蔻,确实是一味好材料。” “我等法家修士做金笔批注时,最喜朱色前调,而这朱色前调就可用丹蔻酿造。” “小掌柜,咱打个商量,若此地丹蔻甚好,匀给地某二两如何?” 白芙蓉笑嘻嘻:“应该的应该的——”话音没落,寒风袭来,险些扑灭炉中火焰,李不咎冲出屋外,传音入密道:“都爬起来,夜游神来了。” “陈玄商你他妈……不要拿老子的床单擦口水!” 声音中灌注了妖力,听起来隆隆震耳,白芙蓉赶紧喝干茶,随着几只妖怪冲出来。 开门一阵寒风吹透了衣衫,白芙蓉搓搓鸡皮,白福贵揉着眼睛拔出穿云剑。 夜空高远,月朗星稀,云层掩映间,金色月光朗照蔻陵城,满地银霜。 然而细看,混杂在地面月光间还有细密的红线,纵横相交,不干涉沿街屋宇,只平铺在了青石街道上……除了星际酒馆的屋子。 那红线有生命般,碰了碰酒馆的屋基,戳不动,接着一溜烟儿绕了过去,接着往后面街道铺展。 红线: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嗬,瞧这一幢庞然大物,占街占的理所应当,堵路堵得严丝合缝。 酒馆人:“……” 远远的,长街尽头,有缓慢的咚咚声传来,时断时续,打更的人来了。 “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占街找死噢……” “你麻痹还占街……” 遥远喊声传来,听来细弱袅袅。 一点人影出现在青石长街尽头。 地青暑吟诗道:“一片孤城万仞山啊,感谢王之涣给我此情此句。” 白芙蓉:“……哪来的山?” 白福贵哀嚎:“啥孤城啊,分明是关门打狗吧。” 陈玄商咕咕叫:“这夜游神好小一只啊。” 李不咎:“……你们咋骚话这么多。” 阴三峤:“注意,来了。” 来人确实不壮实,体型纤巧,踩着月光缓缓而来。 她一身黑衣,满头银发却面目稚嫩,分不出年龄还偏生眼睛蒙着布条,压根瞧不见鱼尾纹,敲着梆子咚咚梆梆走了过来。 酒馆一行人看的浑身发冷。 白福贵牙齿打架,抖抖索索道:“她,她她她这夜游神……她没有影子哇。” 地青暑蹙眉:“影子是阴性力量,这夜游神是阴阳家修士,收了影子,不稀奇。” 夜间打斗,月光之下还得藏匿影子,实在是麻烦至极。 白芙蓉眼角一抽:“那,这蔻兰走路脚不沾地,也是阴阳家的法术?” 地青暑:“……” 地青暑迟疑道:“可能吧。” 夜游神眼睛蒙着布条,也不知是真瞎还是脸上长鸡眼了,夜风吹起丝缕银发,荡起不详的墨色法力,只听她软叽叽笑道:“异乡人啊,我猜你们第一次在蔻陵城过夜?” 酒馆人:“……” 酒馆人不约而同对视,心道,好幼齿好萌的声音。 夜游神还在絮絮叨叨自说自话: “不知道宵禁令怎么写的吗?” “那还真是可惜了。” “宵禁后,家家闭户,禁止夜游。” “违令占据街道者,必遭惩罚。”话落,她音色陡然一转阴冷,手中梆子重重锤击地面,轰隆一声巨响,浓郁的黑色从阴沉木低端爆炸开来,窜飞空中,结成弥天大网,朝一行外乡人扑来! 酒馆人一行人神速拉开阵势! 地青暑拔剑蓄力,立在白福贵身前,面目绽放金光厉声喝道:“古语有言——” “——不知者,无罪!” 话落,狂言技触发,灿烂金光霎那炸开,包覆住白福贵,夜游神的黑色法力竟不得近身,随后地青暑脸色白了一瞬,开始与黑色触角缠斗。 李不咎蹙眉,心道这夜游神白日法力一般,却夜间如此神通广大,并非不敌却也十分棘手,说完,翅膀一挥,雪白妖力朝蔻兰袭去。 蔻兰冷笑:“这位大人欺负我小女子目盲不能视,就朝脸上打,真是十分有风度呢。”随即,黑色法力侵蚀李不咎的妖力,速度之快令人色变。 两个打手后方,白掌柜咬指头深思。 她眼神遛向了占街的木屋,发觉那些红线还在如触角般触碰木屋底端,左碰碰,右摸摸,动作很童真意思很有趣。 白芙蓉:“……” 白芙蓉击掌:“我明白了。” 夜晚是阴属性能量的天堂,阴阳家修士不愧是夜游神专业户,李不咎发觉只要是有阴影的地方都能被这小小夜游神利用,不由大为光火,他一翅膀把后面看戏的火系神兽陈玄商拍过来,喝道:“吐火,弄死她!” 陈玄商被卡住脖子,咔咔咳嗽,刚张开嘴,一股黑烟袭来,冲进他嗓子眼。 陈玄商:“……” 陈玄商发出惨叫,声音尖锐如被割了蛋的公鸡,划破夜空。 夜游神闻声瞳孔紧缩,飞速后退,仿佛那不是声波而是火焰,灼烧了她一般。 李不咎本来还心焦于鸡仔被伤,见此畅快大笑:“雄鸡报晓天下白,夜游神,你这辈子就没法出现在阳光之下。” “鸡叫的感觉怎么样?” 还没笑完,陈玄商惨叫变成了干咳,叫不出声了。 李不咎:“……” 李不咎笑声戛然而止。 夜游神蔻兰甩开挡光的袖子,冷笑一声,表示被这只秃顶仙鹤惹毛了。 她正打算撸胳膊挽袖子摸索梆子敲死这只秃子仙鹤,忽听一阵库库咔咔声,仿佛有什么金属铁皮撞击——然而她目不能视,闻声不见人。 李不咎正在抠陈玄商的舌头,单眼瞧他嗓子眼,没留意身后一条绳子吊住他的腰腹,整个人腾空而起。 李不咎:“……”何方妖孽! 回头一看,李不咎险些惊得将鸡仔甩出去。 只见庞大的酒馆屋身姿纤巧,如蜘蛛挂壁,从两侧伸出金属肢,攀附住沿街房屋,噌噌噌往上爬。 拴住李不咎白福贵一等人的绳子,就是从屋子机关射出来的。 此情此景,甚为魔幻。 李不咎:“……” 难道我一直住的机关屋,是个蜘蛛精变的? 倒挂的木屋中,白芙蓉从窗户伸出手来挥舞窗帘,呼喊道:“你们抓稳,我们要上房顶喽!” 一众被吊在空中的人:“……噢。” 随着木屋精卡擦卡擦、土石飞溅地爬到沿街屋顶,地面青石路上的夜游神就显得格外滑稽了。 她左看右看,目不能视,像无头苍蝇,满地跑的红线也没有触及木屋,好似占地大几十平的东西,凭空飞了一样。 李不咎看的嗤笑一声,风一吹,挂在绳子上的仙鹤还晃了晃。 李不咎:“……” 屋顶上再加一幢屋子,瞅着造型和‘凸’一样,白芙蓉开门出来,满意看着楼底下乱转的夜游神,得意道:“我猜对了。” “这夜游神目盲,她只能靠红线侦察街道上的情况。” “占街占街,我不占街不就行了。” 白掌柜摇头晃脑道,就差来把扇子摇摇了。 冷风吹,天高远,明月当头,李不咎被吊在空中深深叹气:“白芙蓉,你这沙雕。” “我是仙鹤妖,你是看不到我的翅膀吗?” “放老子下来!” 第31章 香蔻 圆月当空, 夜空晴朗, 云层掩映间, 群星穿过。 酒馆一行人扛着房子在蔻陵城最大商铺神兵阁分部楼顶上, 集体搬着小马扎齐刷刷排排坐。 楼底下, 青石道上,夜游神蔻兰蹲身伸着小白手和地面上的红线拉呱, 结果让人十分放飞自我:那大房子一个闪眼没瞧见,腾一下子, 就飞了。 夜游神蔻兰:“……”我信了你的邪。 “来来来, 有谁要添酒?”夜中,白芙蓉抱着一壶暖酒从木屋掀帘子出来,袅袅香气提醒众人这是星际酒馆的老牌名酒, 竹叶青。 “小掌柜, 这里来上三海碗!”地青暑捧场道,手腕上还残留着方才被白芙蓉甩绳暴力捆绑过的痕迹。 白芙蓉笑眯眯做酒娘添酒, 月光中淡青色酒液近乎无色,淡雅的竹叶清香弥漫开来。 白福贵和白芙蓉对视一眼, 傻笑着伸出端碗的手。 李不咎冷眼旁观, 半晌也从小几上拿了一只碗。 陈玄商灌了几碗酒,张着鸟喙干呕,奈何夜游神出品的黑雾质量上佳, 堵住声带如枯黄浓痰, 就是洗不净吞不下。 他哭丧着脸从马扎上蹦下来, 尾巴跳跳, 去找大家长。 白。大家长。芙蓉抱着肥鸡,也有点忧愁。 地青暑掏出十三州简志,翻了翻,蹙眉思索,清奇五官促成的囧字在月光下更显深刻,只听他道:“应当是阴阳家修士的一些秘法。” “算不上大麻烦,不过阴性能量,和活体阳气相冲,在坐的,估计都不太好解。” 白福贵喝干竹叶青,打了个嗝: “大侠,那要不咱们等到天明?” “白天阳气重,说不准自动就解开了——哎呦!”话还没说完,小福贵就被陈玄商狠狠啄了一口,手边肥鸡气鼓鼓瞪他,一双金精火目可怖至极。 白福贵:“……” 白福贵很自觉地做了一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阴三峤从掌柜手中酒壶爬出来,吐出一口酒气,嘶哑道:“掌柜的,要不把夜游神抓上来吧。” 瞧他蛇尾巴卷成一团小小的可爱极了,出起主意来却贼酸贼毒:“陈玄商干熬一夜也是受罪,万一白天解不了呢?” “明天午时三刻约着那酒评司官差一起走不是吗?” “爽约不好吧。” 还有个一直尾随着酒馆人的孔慈,应该就在蔻陵城外,阴三峤看一眼喝酒的地三鲜,咽下了后面半截话。 闻此,李不咎放下酒碗,刚想讥讽阴三峤胆大包天,敢动夜游神的蛋糕——毕竟,夜游神是阴阳家修士的连锁大品牌,薅一只兔子,说不准地下连着几十个窝——然而,不待他张口,白芙蓉砰一声将酒壶砸在小几上,爽快道:“好主意。” “不过,抓实在是太失礼了。” “咱们可以请夜游神上来。” 李。二家长。不咎:“……” 李仙鹤甩袖子,冷漠嘲讽道:“怎么请?用白芙蓉你那几十尺的长绳子吗?” 白芙蓉冲他萌叽叽一笑,月光中眸光明亮,到了李不咎眼中变成了贼胆包天,听她道:“好说。” “福贵哥,教咱们唱个歌吧。” 夜游神蔻兰此刻很心烦。 夜晚目不能视是夜游神的荣耀与约束,阴阳家尤为擅长此道。 当年这般设立约定时,医家修士言辞‘平淡’地嘲讽过,说这幺蛾子整的跟夜盲症似的,瞎逼叽歪。 阴阳家修士:你懂个屁。 医家修士:呸。 阴阳家却觉得闭了双目可进一步释放自我,在黑夜中贴近黑暗本源吸收阴属性能量。 说的倒是不错,而且,清理违规占街者,看不见长相,倒是规避了很多暗通款曲的可能。 再说了,宵禁令是大令,却不是死令,只要不占街,逃跑了夜游神也不会往里死里追杀,但是—— 蔻兰:麻麻的,从眼皮子底下脱逃真是恶臭! 蔻兰很不爽,蔻兰手下的红线术告诉她,整座蔻陵城唯有此处有人占街,而且凭空消失之后,没有在蔻陵城任何一处青石街道上落第二次脚。 蔻兰:“……”哒,难不成飞天了。 酒馆人:有本事你别抬头。 正当夜游神沮丧,觉着今晚又要无功而返时,忽然头顶上传来一阵歌声,大半夜的,鬼哭狼嚎很是可怖:“……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蔻兰:“……” 这和声高嗨中,至少有两个人唱的跑了调,一句清扬婉兮中第三字挑的尤为高,磨得人后耳跟疼,直想脱了鞋甩过去。 超、超超超难听。 蔻兰被吓住了。 大半夜听求偶歌,欺负大龄单身女青年,真他娘不是人。 那歌还在唱,用着诗经古调还擅自改了歌词:“小姐姐啊~看看我。” “今晚的月色好脉脉。” “夜游神来,我游去。” “咱俩钻被窝~” 夜游神蔻兰:“……”窝你妈! 愤慨毕,蔻兰抬头,瞧不见却感觉得到声源,没错,就是刚才那帮子贼人竖子!夜游神脚一跺,窜天而上,炮仗般拔高水平线。 屋顶上,地青暑瞅准时机一声令下,白福贵撒网,紧接着白芙蓉甩绳子,将小炮弹一样冲上来的蔻兰给捆了个结实。 蔻兰:“……” 蔻兰要爆炸,她觉察到被束缚的一刻,立时单手背后掐阴阳法诀,心道夜晚是我夜游神的主场,你们逃不脱我的手掌心,但是—— 胳膊动了动,挣不开锁链。 她又动了动,还是挣不开。 于是夜游神开始使劲动。 白芙蓉炸鱼拉绳子,将蔻兰从空中拖上来,好声好气劝道:“对不住您啦,没能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拉酒席宴请夜游神。” “但是,事急从权。” “劳烦大人,解个术可好?” 白掌柜凑得很近,蔻兰的双目隔着薄薄一层纱巾模糊感受到今夜月光明亮,却依旧看不清眼前人。 “想得美。”蔻兰冷漠道,随即笑言:“敢绑架夜游神,胆子很大啊。” “有本事宰了我啊,外乡人。” ‘你们瞧,我说什么来着。’李不咎冲剩下几人挑眉。 地青暑转眼,瞧自己的任务目标白福贵安然无恙,随即熄了用狂言技帮助白芙蓉的打算,且先不说这夜晚的夜游神法力能否按照正常水平估算,万一砸了他法家狂言技的名声可是不美——退一步讲,就算能罩得住,地青暑也不打算出这个头,任务目标好好儿的,没事儿逞什么英雄。 白芙蓉点头,表示很理解蔻兰的话语,她看一眼委屈巴巴的陈玄商,将手中的十三州简志翻的哗啦哗啦响:“蔻兰大人,是吧?” “我这手中的燕云十三州简志说得明明白白,蔻陵城的管理完善可全都是仰赖蔻家人的功业啊。”白掌柜土老帽似地蹲下来,笑嘻嘻道,蔻兰哼了一声,没反驳这话。 “这卷十三州简志尾注是今年年初三月的,最新版,三鲜大人好通灵的耳目。”白芙蓉顺带cue一下地三鲜,随即单刀直入,切中要害:“可是这豫州蔻陵城商志部分,写的很清楚。” “去年丹蔻税三十万,不及往年五成。” “盖因雍州墨蔻现新种,产量大增。” “市场彼此冲抵。” 念到这里,白芙蓉将竹卷收了抵还给地青暑,声音和软道:“不容易吧,卖出城的丹蔻销量不好,收不着税豫州肯定也会苛责蔻陵城。” “都怪那雍州,芥子江南就是有钱就是了不得,对不对?” 蔻兰:“……” 蔻兰机敏‘望’白掌柜一眼,摁住心中火气,语气变得很微妙:“你到底是何目的,不妨直说。” 白芙蓉嗤嗤笑了起来,气场强硬: “我想做什么开先不是已经和蔻大人讲了吗?” “收了您的神通,还我家伙计自由。” 蔻兰神情流露讥讽,淡紫色的蒙眼纱巾也遮挡不住:“宵禁不归,占街枉法。” “梆子杵死你,你都没处说理去。” “区区黑雾废了嗓子,便宜你了。” 白芙蓉一把摁住咕咕咕气愤的陈玄商,满脸高贵冷艳白莲花笑容:“那如果,我们能够为蔻陵城丹蔻找到另一条销路,也没地方说理去吗?” 蔻兰呼吸一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白芙蓉噌一声抽走小福贵的扇子,刷拉打开,淡淡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豫州黑森林星际酒馆人。” 蔻兰:“……” 蔻兰金句迭出:“啊,那个老二。”十三州联选第二名嘛。 老二。 在场男性不约而同受到侧漏伤害。 白芙蓉笑容满面认下了,煽动道: “最近不是赶路去朝歌城参加清天门开山礼嘛。” “久闻蔻陵城丹蔻驰名三州,特来拜会。” “就是想看看这曼妙的丹蔻能否为我酿酒所用。” “您说,这算不算新销路?” 闻言,蔻兰心中一跳。 她不是白芙蓉这莽汉子,不知道开山酒的曲绕关节,相反,她可太知道一个开山酒备选的威力了。 想想那沧州的龙头醉,不过在开山礼中被孔繁秀赞了一句,被那帮子沧州贼竖子吹成什么样子,从此畅销十三州。 若是星际酒馆真的能选了丹蔻做料,那别说补齐税银了,翻倍都是有可能的。 “你是说……用丹蔻调香?”蔻兰面上不动如山,被链子绑着神态自若。 白芙蓉奸商嘴脸暴露无遗: “这个不好说呢。” “技术这东西总是要经历多次的实验失败,才能迎来一次难得的成功。” “总归概率是客观存在的,新销路也是值得期待的。” “难道,蔻大人对于家乡的丹蔻不自信吗?” 蔻兰不搭理她的激将法,冷静道:“概率几成?” 白芙蓉死不松口:“也许九成,也许一成。” “买卖不成仁义在,我白芙蓉的诚意还是很足的。” 这嘴脸真欠揍。 蔻兰微抬起下巴,隔着淡紫色纱巾对视白芙蓉,白芙蓉笑容坦然,将空手套白狼的潜质发挥到极致。 蔻兰吸口气,打了个响指,陈玄商顿时觉得喉头一清,咯咯哒乱叫起来,被李不咎不耐烦当头拍了一巴掌,呵斥他闭嘴。 白芙蓉见此,笑嘻嘻道: “蔻大人真是心胸宽广。” “我相信,丹蔻成功入酒的概率,会因您的善举增加一成。” 第32章 龙头醉 一夜吹风坐楼顶的感觉如何? 答曰, 糟糕透了。 神兵阁分部楼顶上一窝人, 除了蔻兰惯常值夜不显疲态、地青暑常年出雇佣任务昼夜颠倒, 剩下的两个姓白的个个吊着两只大眼袋。 几个妖修倒是神清气爽, 李不咎还好整以暇嘴皮子利索地讽刺白芙蓉夜里精神白天萎靡, 真是肾亏。 白掌柜打了个大哈欠,懒得和他斗嘴。 肩头阴三峤见此, 很体贴地将冰凉尾巴尖敷在白芙蓉眼皮上,冰的她一哆嗦, 瞬间清醒。 白福贵对着穿云剑镜面般光洁的剑刃, 唏嘘自嘲:“长了黑眼圈,我的眼睛就和小掌柜差不多大了。” 白芙蓉手起刀落,分给他几片土豆敷眼睛, 凉凉道:“差得远呢, 重新投胎吧小哥。” 蔻兰早已被松绑,瞧着这帮异乡人疲倦不知警醒的模样, 夜游神嘴唇动了动,还是说道:“白掌柜, 你的话我已经透过灵珠通传给家主了。” “方便的话, 交换个传讯灵珠联络码吧。” 白芙蓉伸懒腰的胳膊一停,挠挠鸡窝头尴尬道:“对不住啊,我没有传讯灵珠。” 蔻兰:“……”这厮还能再没有诚意点儿吗? 白芙蓉见夜游神脸色不对, 忙道:“我马上买马上买。” “白日相见, 蔻兰大人姿容亮眼啊。” 日出东方, 蔻兰褪去夜游神装束, 竖起利落马尾,摘掉了蒙眼纱巾露出了疲惫的双眼,闻白掌柜吹捧之言,蔻大人皮笑肉不笑道:“过奖过奖。” “白掌柜也真是样貌出众呢。” 瞧这头黑长炸梳得,跟狮子狗似的。 白芙蓉:略略略。 闲言几句,白芙蓉收下了蔻家家主蔻华州、也就是蔻陵城城主的通讯码,和蔻兰告罪讨饶一番,双方道别,蔻兰脚下生弹簧,几个跳跃来去楼顶,消失在天边。 陈玄商听话溜到楼下,这会天光熹微,街道上行人寥寥,肥鸡瞅着个合适空当,赶紧朝空中挥舞鸡翅。 白芙蓉在楼顶表示收到,随后酒馆子一跃而下! 失重感骤然传来,小福贵发出响亮惨叫! “噗通!”一声巨响,木屋落地。 神兵阁的伙计刚打开门,就觉着眼前一黑,巨声带着震动传来,让他头晕目眩,回过神来,只看到长街尽头,一幢巨物撒丫子飞驰而过,留下满地烟尘。 伙计:“……”夭寿了,我看到房子成精了。 他揉揉眼睛再看,空无一物,遂皱眉摇头,觉得自己需要补个觉。 蔻陵城作为沧州豫州交汇之城,修真者众多,文化驳杂,美酒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将屋子停在坐骑区,陈玄商地青暑留下看屋子,其余人出来游街。 街上负剑背刀之人随处可见,夹杂在喧嚣叫卖声中的,是落月镇蕴养三百年也养不出的磅礴仙力。 李不咎折扇掩面,蹙眉道: “真是让人恶心。”仙修的味道。 白福贵低头看着青石板路,心道啥时候混出名堂了给落月镇也修一条,听到李不咎这话,嘀咕道:“我觉得,挺好的啊。” 李不咎眼皮一跳,瞧着白福贵的眼神就仿佛他是颗鸡眼,被白掌柜拉架:“行了行了,物种不同,谈什么感想?” “不如去喝酒。” 李不咎:“……这两句话有什么关联吗?” 白福贵偷空摸摸白芙蓉的头顶,窃喜于偷袭成功,嘴上不忘道:“白天还要赶路,要不喝点浓茶吧。” 白掌柜被偷偷摸了把呆毛也不恼,打哈欠表示赞同白福贵的话。 一盏茶后—— 饭庄晨起也就只有各种煎饼馍,看的人稀饭也喝不下去。 白芙蓉品口浓茶,心道熬夜催人,招手叫伙计上一壶好酒。 小二哥笑容可掬,布巾甩在肩后,挨个给几人添茶道:“客官您掌眼,咱们店有沧州的龙头醉、折花阴,豫州的竹叶青、松花雕,您看上那个尽管说啊。” 听到竹叶青的名字,叼着茶杯嘬水喝的白福贵不出意料被呛住了。 ‘原来咱们酒馆这么有名!’白福贵瞪眼。 白芙蓉思忖,打响指道: “来壶龙头醉。” 小二哥瞧着这姑娘人不大,出手买龙头醉却阔绰毫不含糊,不由得心花怒放,道一声好后麻溜去端酒,谁知没走几步,旁边桌听着声儿的人就大声问起来:“小二哥,你刚说啥?” “恁们这儿有竹叶青,还有恁啥啥花雕?” 白芙蓉没忍住,回身提醒壮汉道: “松花雕。” 壮汉道:“甭管什么雕,恁这儿说有,是不?” 小二赶紧说是。 话一出,不少坐在堂子里吃煎饼啃馍的食客抬头,惊讶不已。 “不容易啊,天地楼都断货的酒,这小小饭堂竟然就有货。” “唉,你不知道了吧,天地楼常年都是大酒庄直接送货,对于竹叶青这种小酒庄酒,反倒不如小门小铺手脚快。” “歪理!分明是天地楼的卖空了,指不定这饭堂是高价屯的。” “掰扯这干啥,我就想尝尝这竹叶青的味儿,哎呦喂,那仙会酒评贴勾的我酒馋虫爬出三里地去!” “是呢是呢,竹叶青才出来半年,名气之猛啊,横扫豫州老酒!” “嘿,我就不信能盖过龙头醉!” 酒馆伙计:“……” 白掌柜:“……” 白芙蓉做作咳嗽一声,夺过李不咎折扇打开,高贵冷艳状遮脸。 小二哥被喊去搬竹叶青了,没一会回来也捎回来了龙头醉。 李不咎拍开龙头醉酒坛子,冲出来的酒香劲爽浓郁,白福贵凑上去闻,吧唧嘴道:“闻着这酒,我想吃榨菜了。”说完,很自觉地给在座两位大家长倒酒。 李不咎仰头一口闷,白皙喉结吞咽时甚有美感,喝完他评价麻麻:“一般吧,连白芙蓉那坛做糟了的梅花雕一半功力都达不到。” “度数还挺高。” 白掌柜抻着脖子望那边桌子上的竹叶青,听到李不咎这话笑呵呵回道:“那不咎你修为晋级也是我那坛糟烂梅花雕的功劳呀。” “这笔帐,怎么算?” 李不咎摇扇子不答话,将龙头醉推到白芙蓉面前:“喝,你点的酒。” “帐你付。” 白芙蓉作势怪叫:“妈呀,啥情况,有两个雄性为啥让我一个雌性付钱?” 原来咋没看出来你是这么利用公母优势的人,李不咎冷漠道:“需要我给你背这个月星际酒馆的进账吗,白掌柜?” 白芙蓉瘪嘴,喝了一口龙头醉,这酒当真是劲爽无比,而那后味又绝非简简单单的薄荷味叠加,她刚想评价两句,后头几桌就传来了惊呼:“哎呀我的老天爷!” “真是仙儿酒啊仙儿酒!” “说的是啊!不睁眼儿我都要以为我搁哪个竹林坳子里头了。” “这黑森林白芙蓉是不是有啥妖法呀,啥具象术之类的?” “得了吧,一坛酒而已,多少两银子多少颗灵石才能换具象术符你算过没有?” 白芙蓉听着这话,觉得头脚舒泰,神清气爽。 身旁两个默默喝龙头醉的人发表看法。 李不咎:“噢,白家小子你瞧,白芙蓉她飞在天上了。” 白福贵:“噫,尊者您这说法真是,客气。” 李不咎:“是呢,看啊,我头一次看见脸皮这么厚的人。” 白福贵:“不对吧,每天的白芙蓉都是不一样的。” 李不咎:“你是说每天的白芙蓉都有不同尺度的脸皮吗?” 白福贵:“这是您讲的。” 白芙蓉:“……” 张滇推着孔慈来到饭堂时,正好看到白芙蓉拿着小本本挨个挨个找喝过竹叶青的酒客要评价,什么您觉得后味怎么样,什么如果竹叶口味和酒液纯度同时加强您觉得能接受吗,能接受的话加强几分比较好呢? 见此,张滇嗤声,面带不屑,孔慈神色平淡,审视着饭堂里忙活的白掌柜。 张滇:“无用之举,饶舌之人。” 白芙蓉闻声回头,不客气回怼道: “张仙人,不知者当慎言。” “用户反馈这种事情,我们行商的人,当然有话语权。” 孔慈看了张滇一眼,张滇垂手退后。 饭堂隔间里,白芙蓉详细阅读了十三年前孔家医者给孔慈的诊断书,交谈最近这段时间醉长安的疗效如何,孔慈温顺回答,白芙蓉一一记录。 眼神瞧着白掌柜那一手根本没法子见人的毛笔字,孔慈心中哂笑,面上温和道:“不知那沧州龙头醉,白掌柜感觉如何?” 白芙蓉礼貌停笔,抬头斟酌道: “很冲很烈很爽。” “好酒。” 孔慈笑笑,温声道: “很客观、也很平淡的回答。” 白芙蓉收起毛笔,摊手真诚道: “因为确实比不上我的竹叶青。” “我赞赏它龙头醉代表沧州闯荡多年的事实,却不代表竹叶青出世后,我仍然在心中要让它位列十三州前排。” 周遭是饭堂糟乱人声,孔慈端详白芙蓉,白芙蓉对视孔慈,瞧不出青年面目神情之下的内容,遂接着记录用户反馈,片刻后听到孔慈轻笑几声,声音很温柔。 白芙蓉:“……” 白芙蓉被孔慈这突如其来的霸总风格骚的脖子痒。 孔慈手指捋了捋折扇的血玉扇坠,温声道:“那我若说,新安府方面打算用沧州龙头醉做开山酒,白掌柜也不打算说些真实看法吗?” 白芙蓉手中的毛笔应声而停。 孔慈雅然微笑依旧。 白芙蓉并没有如孔慈所预料地跳进语言陷阱,反倒嘟起嘴唇摸下巴,半晌提问道:“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我不觉得竹叶青的品控比不过龙头醉这有渣的酒。” 孔慈:“……什么控?” 白芙蓉不在意摆摆手:“就是品质控制,说白点,质量问题。” 孔慈了然,意味深长到了一句: “清酒虽好,比不得门徒重要啊。” 第33章 大滟天廷 饭堂如江湖, 蔻陵城的饭堂就像这座城池, 带着点野性,也带着点丹蔻香气。 白芙蓉发觉这小小隔间五脏俱全, 屋角的堂烛落尽蜡泪,冒着丁点丹蔻香气, 白掌柜抄起一根筷子扒拉扒拉, 从灰烬中翻出些许雪白色粉末。 ——是丹蔻精制的雪蔻粉。 孔慈轻声道: “豫州蔻陵城, 盛产丹蔻,以蔻燃烛,有奇香。” 白芙蓉应声, 赞一句:“善年公子博学。” “所以,清天门的门徒招收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孔慈手指一停,失笑: “白掌柜好坦诚的个性。” 白芙蓉:“噢, 你是指各门各派对于门徒这事儿还是比较忌讳的吗?” 孔慈:“可以这么说。” 白芙蓉:“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孔慈:“无妨, 不知者无罪。” 白芙蓉呵呵笑:“那你刚才为啥说清酒比不得门徒重要?”不想让我问就老老实实闭嘴。 “不知者无罪, 但虚伪有罪啊,孔少爷。” 孔慈:“……”这女人嘴巴有毒。 隔间屏风隐约透出外面人的影子,白福贵的声音断续传来, 他正在耐心负责地执行掌柜的指令, 采集竹叶青的用户反馈, 这声儿令白芙蓉心中满意,她左耳听福贵, 右耳闻孔慈。 “十三州虽然大多是城池自治, 但明面上还有有一个州主。” “沧州的州主白掌柜应该有所耳闻。” 白芙蓉傻不楞摇头:“不好意思, 不知道。” 孔慈:“……” 孔慈摇扇,从善如流改口:“沧州州主闵天觉。” 白芙蓉歪头:“这位闵州主和神兵阁有什么关系吗?”天觉这名字很像是神兵阁掌柜行天字辈的。 孔慈抬眼略微惊讶,答道:“白掌柜睿智。” “闵州主早年间是神兵阁十三州总领事。”后来倒旗单干,千人斩成了沧州州主。 白芙蓉哇哦一声,“励志。” 一个打手如何咸鱼翻身走上人生康庄大道成为一州之主,傲视群雄叱咤风云,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 孔慈笑了笑,“做龙头醉的酒庄是闵州主的二大爷他三姑婆的小舅子的四姨太的六儿子汪平江开的。”话落,孔慈自己都笑了起来。 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白芙蓉:“……公子好记性。” 少女的手指蘸着水在桌面上划拉,写出了丑歪歪二字,门徒,写毕,她启口道:“这么讲,应当是清天门的沧州生源出了纰漏——”不待白芙蓉讲说,孔慈淡声道:“算不上纰漏,不过是门派间的竞争而已。” 屏风外传来白福贵做作夸张的大喊声,问屏风内的两位大佬浓情蜜意完了没有,李不咎一个脑镚儿将他弹得嗷呜叫,白芙蓉瞥一眼门外,脑海中快速回忆仙界门派阵势。 清天门、万华寺、大滟天廷,还有个避世的神农谷。 这是白芙蓉浅薄的常识中能讲出的部分。 孔慈平静说:“不用猜了。” “是大滟天廷。” “清天门近三十年来的小仙童,生源地为沧州的,比例逐年下降。” “反倒是大滟天廷多了不少。”所以才有了拟选龙头醉这一出。 白芙蓉手指蘸蘸蜡烛坐台的蜡泪,抹在嘴唇上品尝,雪蔻粉的后味干涩,和蜡泪混在一起,莫名带感:“劳烦公子讲解,大滟天廷是诸子百家哪门哪派?” 孔慈垂眸,看不出好恶:“名杂医法,兼修各家。” 白芙蓉嗯嗯点头,赞道:“倒是个开辟生源的好方法,清天门本着儒家本宗,确实不占便宜啦这事。” 孔慈冷淡道:“学说修炼之道,岂是人数多寡能说尽。”儒家自是三界第一大家。 白芙蓉贼笑,手掌将将要抚上孔慈肩头:“既如此,公子为何如此在意沧州仙童的流失?” “大可随它去啊,公道自在人心啊,儒家千古第一哩。” 孔慈:“……” 孔慈低笑:“白掌柜,不如我们来聊一聊如果竹叶青成不了清天门开山酒的下场这事儿吧。” “如果善年没记错,十三州联选将竹叶青排在了龙头醉之前,也就是说豫州的排名在沧州之前。” “沧州人心气傲,本来就不服这排名,到了时候清天门选了龙头醉,您猜,会怎么着?” “酒评会要承受多少苛责?” “您知道,众口铄金几个字怎么写吗?” 这话说的绵里藏刀,此刻幽幽望着白芙蓉的孔慈面容平静,却又好似露出利齿的魔修,闪烁在青年瞳孔深处的是控制欲还有几乎化作实质的暗色。 白芙蓉却不以为意。 白皙手掌终是落在了孔慈肩头,白掌柜道:“开山酒洗仙童,是这样没错吧。” “要想选出继承一派之长将之发扬广大者,除了广纳仙苗外还有一个办法。” 言及此,白掌柜弯下腰,平视轮椅上的孔慈,绿眸望之脉脉又精明:“提高洗髓成功率。” “对不对,孔少爷?” 孔慈笑了笑,“正是。” “白掌柜好眼光。” 白芙蓉直起腰来,没有给孔慈拍她手的机会:“所以啊,未来的道路明确,毋庸置疑。” “开山酒选的好,小仙童跑不了。” “对于送选小仙童的散门散户而言,是哪个派收留,未必有子女能成仙更重要。” …… …… 道别孔张二人,酒馆一行人再次变装秀,仨人红黄蓝三色长衫配折扇,飘飘然走在街上,别提多拉风了。 路人纷纷指指点点。 瞧啊,这灾难审美。 瞧啊,这男比女娇。 白芙蓉拉拉自己的淡朱色长衫,觉得这衣服不男不女,身旁小福贵扯扯她袖口,道:“白芙蓉,到了,灵宝店。” 白芙蓉闻声抬头,头顶上吊着一块黑色木匾,上书七宝阁几个大字,她长出一口气,狂扇扇子嘘声道:“终于不是神兵阁了。” “我都要对那跳楼价有阴影了。” “想想吧,一块禁金几千两。” “禁金搁哪儿都是这个价,没出息。”李不咎冷声不屑道,推了白芙蓉一把:“进去了。” 灵宝千样,让人目眩神迷,白福贵扑在剑石展架上挪不动脚,三尺高的墨色阴沉木架子上密匝匝摆满了百色剑石,鸽血红星光蓝祖母绿鸡油黄云雾紫,镶嵌在神兵手柄上,定是悦目盛景。 白福贵挑花了眼,也顾不上身旁白芙蓉不在,只有一个臭脸李不咎了,叽叽呱呱地问那个颜色好看。 李不咎抱胸棺材脸道: “你姓白,自然是血红色好看。”人屠白起的后人呢。 白福贵脑子一时短路,愣愣道: “大佬,这和我姓白有啥关系?” 李不咎不答话,取下一块鸽血红剑石,靠近穿云剑。 雪银剑锋配着剔透血色,如纯白雪地泼上滚热鲜血,对比强烈,心中顿生天地高深感,瞬间征服小福贵。 白福贵脱口而出:“好看!” 李不咎勾起嘴角,将血红色剑石翻过来——九百两。 白福贵:“……”嘤嘤嘤,我果然是个穷人。 三连排展架上都摆放着通讯灵珠,各种颜色应有尽有,白芙蓉眯眼盯着每一款灵珠的介绍,瞧它们标价三十两三十两往上加,白少女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于是她拉拉阴三峤的尾巴,细长一条花斑蛇尾从朱色布料露出来,活像是脖子上挂了什么金佛玉饰。 “睡得可好呀,小乔。”白掌柜爽快道。 睡了也会被你和孔慈针锋相对吵醒,阴三峤心道,慢吞吞爬出来,“什么事?” 白芙蓉指着灵珠,“这灵珠怎么价格一个一个台阶的?” 阴三峤连余光都懒得施舍这地摊货,但是对着小掌柜的发问,他耐心回答道:“传讯灵珠的根本其实也是阵法。” “不同层级的阵法能够容纳的通讯码数量不同。” “而且,每颗传讯灵珠都有内设通讯码,价高的,包含通讯码多些。” 花蛇尾变长,指了指三百两一颗灵珠和二百两的,龟蛇低声道:“一颗有十三州修会通讯码。” “一颗没有,而这些大组织的通讯码非常占容量,便宜的灵珠可能不够——”话还没说完,阴三峤就眼睁睁看着白芙蓉抄起最贵的两千两灵珠,乐颠颠跑去结账了。 阴三峤:“……” 龟蛇动动毒牙,续上后半句:“——但毫无疑问,千两以上的就太贵了。” 白芙蓉你这撒钱货。 白福贵仍然在纠结九百两,白芙蓉小小一只凑过来,“啧啧,好漂亮的剑石啊。” 白福贵心痛到呼吸颤抖:“可是好贵。” 白芙蓉眨巴眼睛:“最贵的吗?” 白福贵点头,不舍望着手中的血红剑石。 白芙蓉小白手一挥,掏出小布袋,“拿我的乾坤袋,去刷。” 白福贵:“……” 白福贵:“卧槽,白芙蓉你咋这么壕。”掏钱的姿势真好看啊啊啊啊啊! 店家拿走乾坤袋,白芙蓉得意揽住小福贵肩膀,左晃右摇:“这算啥,跟姐混,吃香喝辣。” 白福贵:好好好! 乾坤袋里倒出银颗子的声音悦耳动听,姿势曼妙好看,小福贵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再没见过比这更帅气的姿势了。 他转头用崇拜的目光扫射白芙蓉。 白芙蓉:对对对,叫金主爸爸。 李不咎冷眼旁观,提醒道: “午时到了,陈厄该来了。” 白芙蓉拿回乾坤袋,掏出崭新的传讯灵珠,道:“好的,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约着官差出游。” “找上供货商谈价钱。” 话落,她将蔻陵城城主蔻华州的通讯码输入金色灵珠中。 第34章 沧州都会 又是一处茶庄。 李不咎吃不惯蔻陵城的口味, 早早寻个角落化原形,飞去坐骑区看木屋去了。 鲜香麻辣的蔻陵城风味佳肴, 倒是很符合兵家剑修白福贵的舌头审美——瞧他围着一盘红油肉吃的满头大汗,热火朝天。 白芙蓉抱胸端坐长条椅上, 蹙眉和灵珠中的蔻城主商议丹蔻价格,碗筷搁在手边, 她毫无胃口。 吵架呢, 吃什么饭。 ‘一两一斤,不然免谈。’ ‘白掌柜这话不免太缺诚意了, 蔻陵城的丹蔻什么市价, 您大可以去打听打听’ ‘蔻城主也可以去打听打听, 我黑森林竹叶青的名头如何, 价值几金几两’ ‘哦?不知竹叶青一届凡酒,和我蔻陵城阴阳修士一脉的牌子比起来, 孰贵孰贱呢?’ 白芙蓉:“……”好气哦。 白福贵抄着饭瓢捞肉手速飞快, 堪比穿云剑, 正吃着, 就见着身旁小掌柜嘭嗵一声大脑啵儿磕桌面上, 长吁短叹。 “啊,好想出名啊。” “这样就不会被地头蛇压价了。” 白福贵咀嚼口中香肉, 含糊道:“蔻城主下你面子了吗?” 白芙蓉脸如面饼, 平平啪在木头桌面上, 瓮声瓮气道:“他何止是下我面子。” “他简直是明着威胁, 敢砍价就削死我。” “这人到底有没有点身为城主的自觉。” 开商互通有无, 对于蔻陵城百姓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偌大城池,不会都是使剑的修真者吧。 白福贵手中勺子微顿,开解道:“总是这样啦,城池之主如果是修真者,很难避免会有高高在上的心态。” “再说了,白芙蓉你算很不赖得了。” “至少竹叶青虚名当前,你还能吃的着红利,不然——”不然就凭你一个山野丫头,直接越级百八十找城主,不被当作蚂蚁摁死就怪了,白福贵心中暗道。 白芙蓉歪在桌子上,侧过脸来,木板将脸挤成了肉夹馍形状:“噢,福贵哥听起来很懂哦。” 白福贵瞧着她的肉夹馍脸,忽觉口中辣肉咽不下去了:“不是我懂。” “是你不懂,白芙蓉。” “你一直不懂。” 因为不懂,所以才能聚的起酒馆这一帮子人妖混杂的伙计,白福贵心中些许感怀些许慨叹。 算了,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都是缘分。 白芙蓉眯眼望白福贵,堂子外面的日光薄薄打照进来,映在白福贵面上,少女心中暗道这家伙倒真是比一年前初见时,沉稳可靠了许多。 血脉之力真是潜移默化,绵延在代代人生命中。 先秦四战神之一的血脉,时隔千年,依旧凭借微末之力绽放光芒。 兵家人,见血开刃,铸造神兵。 白福贵被掌柜这慈爱目光瞅着浑身不得劲,赶紧找话题道:“我说,白芙蓉,你吃点吧。” “蔻陵城东西好吃的紧。” “多学学,我就怕哪天酒馆这一大家子人活生生被你的黑暗料理毒死了。” 白芙蓉:“……”谁来把刚才的感动还给我。 午时三刻,陈厄风尘仆仆,准时抵达蔻陵城坐骑区。 宽大的场地停满了动物,这些仆兽大多身形健硕,形容威猛,介于普通猛兽和妖兽之间,远远观之,宛如深山老林动物园;这其中,星际酒馆一幢十几米高巨屋直愣愣怵在正中,画风魔幻分外惹人注目。 陈厄拔剑冷漠抬头,和木屋对视三秒。 木屋:“……嗨~” 白芙蓉推开门,热情招呼陈厄进来,人一齐,屋子火速准备开动。 坐骑区看门小哥正在嗑瓜子,呱唧呱唧一地皮儿,正吃得爽,脚下地面轰隆隆震颤,他头一抬,雄浑黑影飞驰而来,魔怪在世般的体积惊地小哥手一抖,剥好的瓜子仁掉地上——他呆愣捡起来一把皮,塞进嘴里。 夭寿了,这房子会跑。 白福贵在窗边看到掉仁吃皮的名场景,笑得肚子疼。 陈厄观赏着闻名已久的星际酒馆,瞧着这高屋银板,明烛点在角落,映照着屋内灯火通明,水滴钟清晰显示时间,清水流落进钟摆下方的莲花小景中,意趣盎然;几步开外就是三层铺子,伙计们个个不是人,铺子的茸茸毛毯无人盖让陈厄倍感可惜。 地青暑邀请官差过来手谈一局,陈厄欣然应允。 白芙蓉打发小福贵去看大佬们下棋,自己带着陈玄商围着一堆钢铁家伙和电石琢磨。 李不咎瞧着一室安详温馨让人沉溺,觉得背后起鸡皮疙瘩,遂化做原形拍拍翅膀飞出窗外,咚一声落在屋顶上做避雷针一天一夜的路程很快,次日入夜时分,按照白芙蓉划定的路线,酒馆一行人来到沧州都城建邺—— 宽阔官道上,远远黑色星天下一片赤红光芒点燃人间烟火,如红莲般带着妖娆之色,却又散发着强盛之州都城的迷人磅礴气息。 是建邺城,沧州都会建邺城。 浩大城池如蔓延开来的红河,覆盖在视野尽头。 酒馆几个年轻崽扒着窗户,齐齐哇出声。 地青暑端着酒杯临星慨叹:“多年不见建邺,物是人非,城池长青啊。” 陈厄死板回应:“我只感叹,幸好这沧州建邺宵禁时辰晚,不然我们估计会被闸死在建邺城门前。” “祭奠那法相威明的城墙结界。” 地青暑悠然无谓,吊梢眉下一双黑眸入夜带着点魔修的红光,“陈兄何须挂怀,若是遇上了那夜游神,便来斗上一斗。” “听闻建邺城的夜游神也是我们法修本家人呢。” 陈厄拒绝回应地青暑这无聊的话题: “夜晚的夜游神,还是法修,地青暑你是觉得自己能一日晋升三级了还是怎么回事?” “狂言技不用在正道上,真是对不起法家先圣韩非子。” “想死先把白掌柜的佣金还了。” 白芙蓉凑过来调侃:“诶,说得是呢。” 地青暑骚眉搭眼摇头,表示很受伤。 腰间传讯灵珠一亮,白芙蓉掏出来阅读,挑眉惊讶,与此同时白福贵也喊了起来:“瞧啊,白芙蓉,有人在沧州仙会发评夸咱们的松花雕了!” 白芙蓉点头:“我猜你咱俩看的是同一个人发的。” 白福贵:“发评地点?” 白芙蓉朗声大笑:“就是咱们搜集用户反馈那家饭堂啊!” “说来也是真巧,他家还真是高价屯了不少好酒。” 闻此,正在临窗远望的陈厄面色难得缓和,甚至带上了自矜,“噢,念来听听啊。” 白芙蓉清嗓,刚打算张嘴念,被从窗外飞来的李不咎用翅膀呼了一巴掌,李仙鹤鹤目凛然瞪白掌柜,随即启口吐人言道:“官差大才。” “豫州酒评司不会穷到买不起一颗传讯灵珠吧。” 想看自己掏珠子瞧,没事儿使唤我们掌柜算怎么回事,李不咎潜台词道。 陈厄:“……”日/他。 呸,要不是酒评司撕逼拉扯许久,竹叶青能不能中选还是两说呢,陈厄心中吐槽——然则大妖威力无穷,立于李不咎原形面前,陈厄觉得自己站直都需要勇气,他动动嘴唇,掏出了自己的传讯灵珠。 果不其然,沧州仙会最先一条短评就是评松花雕:[来自:恁家酒好喝俺就去恁家 原先,恁们都说这松花雕咋咋好喝,俺没啥说头儿,毕竟没尝过嘴。 不过今个儿气运佳,小小一座饭堂啃个烧饼的功夫,遇上一个懂事儿小二哥,给俺上了坛竹叶青还有松花雕。 竹叶青就不说叨了,威名在外,简直是俺们豫州的香饽饽金苗苗。 干他娘沧州龙头醉没商量。 不过这松花雕,俺以为,丝毫不弱于竹叶青,甚至更佳。 仙儿酒入口绵长松香,跟着大清早漫步大雾松林似的。 南轩有孤松,柯叶自绵幂。 清风无闲时,潇洒终日夕。 阴生古苔绿,色染秋烟碧。 何当凌云霄,直上数千尺。 青莲剑仙吟的好啊。 俺风格糙,就直接借先人话啦,各位,献丑献丑。 望各位都承俺个面子,尝尝这松花雕,给咱十三州添点名奇啊。] 底下留言区一盏茶功夫出现了几千条评论,热火朝天。 陈厄读不惯这豫州酒评人老桥东的风格,认为过于粗鄙庸俗,那头白福贵发问:“为啥这老桥东是豫州人,跑去沧州仙会发评啊?” 陈厄身为酒评司官差,这里头门道最清楚,他冷嗤一声,甩袖道:“赌气之举,气量狭窄。” “沧州仙会发的短讯,自然优先传送沧州覆盖地界。” “老桥东这是故意恶心沧州人呢。”而且这沧州仙会大阵就在眼前的建邺城里。 白福贵咋舌,心道真是勇士。 建邺果然是一州核心城池,大城气象盛然,连城门都修的比蔻陵城要高一倍。 城门守卫检查通关文牒,瞧着那一枚清天门开山礼的参评印章,上下打量白芙蓉一行人:“豫州人?” “早就听官道上兄弟说,这几天路上来了个会跑的屋子。” “就是你家吧。” 白芙蓉满脸笑容点头,鞠躬。 守卫眼神带上些许调侃和小恶意: “竹叶青是你家做的?” “胆子很大啊,沧州都城都敢跑过来。” “做龙头醉的汪掌柜就在城里头呢。” 白芙蓉笑容不改,作揖道: “官爷厚道。” “咱店小,就是来瞧瞧龙头醉的威名呐。” “而且建邺城名气远扬,最近三日不是天地楼建邺店举办百家论道嘛。” “特来开眼。” “望官爷行个方便。” 话落,白芙蓉弯腰一拜。 守卫本身就是拿乔,见白芙蓉姿态足够地低,还是个姿容清丽的姑娘,也就放过了他们,临通关前还叮嘱道:“掌柜的,百家论道是在后天。” “天地楼位置挤,可能抢不着。” “别抱太大希望。” 白芙蓉笑眯眯道谢,随即跳上木屋,窜进建邺城。 第35章 妖界来人 眼前的天地楼前场人声熙攘, 气氛鼎沸,修士们空中飞地上走,各显神通。 中央会场仿照古礼, 左右分列, 矮桌是用淡灰色铁木雕刻而成,上面放着青铜酒尊, 一壶浊酒,浅浅倒出正好三杯,取之‘三省吾身’之意;正中央没有坐席,只有一站位, 给予这场百家论道的公断之人。 跪席最末画有金色阵法,隔开围观群众。 星际酒馆一帮人身后是乌泱乌泱群众,脚下就是这道金焰灼灼的阵法。 地青暑和陈厄结伴游建邺城去了,此刻,白芙蓉正和肩头阴三峤低声讨论这脚下阵法段数如何,兼具放大音效隔绝法力之功效, 最可能是仙界哪家的手笔—— 见此,白福贵不加掩饰的打了个大哈欠—— 为啥这么多围观者他们还能抢到头排? 答曰,你要是和太阳一起赛跑, 比着谁先走到天地楼,你也可以的。 曾经,活在乡下黑森林的小福贵, 对于仙界饭铺大品牌天地楼是充满了敬仰的—— 传说这里是三界分裂后, 第一个敢下五洋捉鳖猎杀妖兽做奇珍的铺子;传说这里是仙界日益龟缩后, 反其道而行之第一个在魔界开辟分店的饭馆子。 花花轿子人抬人,等到天地楼的名声传到年轻小福贵耳中,已经是百般开花千种变化了。 然鹅,在白芙蓉带领下,酒馆人踩着天边第一缕霞光搬着马扎去天地楼蹲点、打扰深夜沉眠后,白福贵对这天地楼的印象,就只剩下百家论道被迫早起的痛苦经历了。 白福贵:幸好没遇上晚归的夜游神= = 身后几个修真者聚成一窝,激情讨论即将开场的百家论道:“啧,你们说,真是不容易呢,咱们十三州竟然有朝一日能开上一次百家论道呢!” “哈哈,同期百家论道又不是只有咱沧州这一处,新安府还有摇光郡那边的才叫盛大呢。” “嘿,老兄你这就长他人威风了。十三州十三州,不选富到流油的雍州,不选魔界边陲青州,就选了咱沧州,多大的荣幸啊。” “也许是为了拉拢妖界?”有人试探问道,立刻被旁人反驳道:“那为啥不直接开在豫州好了?叛乱之州,绝对应景。” 当真是话语传达涵义,恶意十足。 这话听得前面酒馆人面色各异,白芙蓉拍拍垂头丧气小福贵的肩膀,低声安慰他,李不咎眼神冷凝微偏头,记住这几人的脸,狭长黑眸中红光隐现。 白芙蓉拉他一把,低声道: “人言不可控,没必要为这个引起纷乱。” 李不咎冷笑,甩开白芙蓉的手,白芙蓉微蹙眉,明知祸从口出怪不得旁人,但也心中感叹,李不咎内心人妖两分,人修低贱的观念,实在是深刻至极。 不待她想完,身后那窝人就着未竟的话题接着开始讨论:“行了行了,白话这些丧气话做什么,你们晓得不,今儿个说是妖界要来人嘞。” 有人出言圆场,果不其然吸引一帮人注意力,连李不咎都转头了。 “真的呀,妖界的谁啊?” “我听说啊——”说话者故作神秘,眨眼道:“——是三江源的龙族。” 闻此,李不咎蹙眉,白芙蓉肩头阴三峤倒是抬起了脑袋。 龙族这话一出,立刻激起四方惊呼: “厉害了厉害了!我差点闪着腰!” “壮哉我老沧州!有一天能迎来敖家龙!” “广布恩泽,祥瑞满天呐。” 身旁李不咎皱着眉头神色微沉重,白芙蓉拍拍他肩膀,低声问道:“龙族,是神兽青龙的母族吗?” 李不咎摇头:“敖姓是龙族大姓这不假。” “但是青龙尊者不姓敖。”话落,李仙鹤没忍住出言讥讽,拿扇子照着白芙蓉头顶敲了一下:“听话不过脑子!” “早就和你这两脚怪说过,神兽大多从生到死世间存一,哪来这么多,还家族?” 白芙蓉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嘶嘶叫。 阴三峤瞪了一眼李不咎,伸出蛇尾巴给小掌柜揉揉大脑门。 李不咎:“……”嘿我这暴脾气。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等到酒馆人将会场兜售的沧州风味小吃吃了遍之后,午时三刻,日光最盛时,场中央终于来了动静。 日晷铭刻时间,泛着金光的材料巧镀仙术,将日光映衬成长长一条金色光河,蔓延在会场正中,一名名与会者从光河中走出,这出神入化的一招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惊叹! 儒家、佛家、名家、阴阳家、小说家、史家、法家、道家…… 白芙蓉听着周围人一个个报出到场仙修的归道,抬手捂住了心脏。 触动,很深的触动。 从未见过如此人间盛会,百道兴盛。 这一道没白来,白掌柜心中点头。 “难得,难得啊。”李不咎微吸气,叹息。 “我真是久居黑森林,不懂人间变化了。” 腰侧传讯灵珠不停闪动,白芙蓉掏出查阅,不出意外沧州地界上所有通讯码全部炸开了,通报的全都是百家论道开幕的消息。 盛会啊。 祥云升起,霞紫嫣红团团围绕中央会场,嘉宾和公断人互相行礼,落座,龙族妖修尚未到场。 侍童将天地楼顶上长幅拉开,上书辩题,围观者大声念出来:“来了来了各位!今年的辩题!!” “二百年来,仙魔妖分裂林立,互相隔绝。” “论,若互开通口,则从何处开? “商如何?道如何?” 闻此,酒馆几个人刷拉同时抬头。 此题一出,观众惊呼一片。 “这是,这是要和妖界……建交了?” “看来是呢,乖乖咧,老子活这么大,头回见证历史啊!” “道啊,当然是道啊!” “说的是呢,当然是我们仙界的修炼之道!诸子百家当年可都是我们的儒家为首呢!” 台下群情激昂,头顶上百家代表使用雷鸣之术,舌绽春雷开始激斗。 嘈杂人声中,白芙蓉捏着下巴,咂吧嘴摇头道:“不该是道的。” “这就跟一个国家的制度一样,不,可能要更深刻些。” “哪有那么容易被说服。” “当然要先通商,富裕的修炼者会吸引更多追随者。” “这世界上从不单单只有修真者。” 白福贵听了,似懂非懂点头。 阴三峤凝视辩题,细长蛇瞳略略扩大,又飞快收缩,耳边是会场中人群糟乱的讨论声,还有台上各家代表铮铮有力的探讨,唯独白芙蓉的话刺进了他心里—— 如沉石落入心湖,无底下沉,却消磨不掉荡起的涟漪。 好似在漫长时光中,曾有过相同的涟漪激荡过,相同的话语耳闻过。 又出现了,这种似曾相识感,阴三峤心中自我审视,叹了口气。 白芙蓉这人思路清奇,身上总有种和周围所有人都不同的感觉、概念,能说出难以相信的话,做出突破常规的事,这让人着迷也让人疑惑。 杂乱搅和到阴三峤自身混沌的传承记忆中,则更有了种前世今生的轮回感。 阴三峤感到不可思议。 时间是此方天地间最难参透的真谛奥义,它无痕迹却销毁衰老带来新生,流淌在任何一个角落,修士哪怕是飞升肉身成圣也无法自由驱使时间,更别说白芙蓉区区一介凡人。 那,究竟为什么,白芙蓉会给阴三峤似曾相识感? 他们之前并不相识。 阴三峤百思不得其解。 辩题进展很快,儒家人秉持自古传承的抑商之策,伙同法家人舌战道家‘万物自然任由生长’论,捎带踹一脚凑热闹的小说家。 大家说的激烈之时,桌上酒壶自动倒酒,龙头醉的香气缓慢飘散开来,闻得人酒虫一动。 “瞧啊,我们老沧州的龙头醉!登上了百家论道的舞台!” “嘿嘿,回家再提几坛,给家里人讲讲!” “那可是!我们沧州的龙头醉可是老牌名酒!比那什么雍州倾江南、豫州松花雕强百倍!” “哈哈哈哈,是啊,吊着打!” 白芙蓉:“……” 酒馆伙计们:“……” 白福贵没忍住,小小呸了一声,暗骂这沧州人真是脸皮厚如城墙。 酒香弥漫间,和着沧州人的自恋造词,场地中的日晷忽然又缓缓转动了起来,金光渐盛,长河再起,黑影渐渐从光亮深处出现。 场中顿时一静,众人撅着屁股争相竞睹日晷通道。 光河中走出几个白衣妖修,瞧他们额生金鳞,面目绮丽妖异,双瞳竟是璀璨金色,身长比一般人修高一截,个个像精壮巨人。 台下人:“……” 妈呀,有妖怪。 敖童左右张望,目露好奇,脖颈转动间露出了影绰在衣衫间的金色龙鳞,密麻麻覆盖一片,“我们到了,四叔!” 身后白衣中年人点头,没应声。 敖童见此面露欣喜,朝台下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大喊道:“喂!人类!这里可是仙界沧州建邺城?” “我们是三江源那边来的,就在雁荡山北面!” 台下无一人敢应声,众人噤若寒蝉。 妖修邪佞气息强横,如烈风吹过全场,自身强大的血脉带着与人类全然不同的血气,瞧他们高大身材笑容妖异,吓得人群中不少孩子哭了起来。 敖。吓哭小孩。童:“……” 敖童不好意思挠挠头,心中暗道这些人修好小的胆子。 正当他撇嘴打算转头时,台下传来一道清朗女声,金玉般动听:“说得是呢,敖尊者!” 白芙蓉笑嘻嘻道,折扇飘摇间,风采自现:“此地正是燕云十三州沧州,沧州建邺城,百家论道会场。” “欢迎啊。” 三名妖修不约而同望过来,酒馆一行人刹那间成为目光中心。 人眼如芒刺,白芙蓉笑容自若立在刀尖上。 敖童从小就喜欢美人,仙界如水的美人闻名妖界已久,让他此时此刻对白芙蓉起了不小的兴趣,众目睽睽之下,敖童磊落发问:“多谢姑娘回答。” “敢问姑娘芳名?” “方便交个朋友吗?” 众人一片哗然,白芙蓉不紧不慢回答:“万分荣幸。” “在下白芙蓉。” “黑森林星际酒馆的掌柜。” 沧州人:“……” 仿佛听到了噼里啪啦的耳光声。 敖童眨巴眼睛,觉得嘴巴有点分泌龙涎:“你是酿造竹叶青的那位酒师吗?” 第36章 我是凡人 公众面前, 凛然出言解救场面,当的如何评价? 答:圆场能言者, 善。 公众面前, 凛然出言打破僵局, 却使得场面更加尴尬, 除了凸显自我之外毫无用处,当的如何评价? 答:这叫白芙蓉, 谢谢。 建邺城天地楼前, 瑞气千条霞光满天, 台上百家之人悄无声息,台下观众瞠大眼睛等待事态发展。 白芙蓉一身玄色长袍手打折扇, 风一吹,鹤立鸡群,装逼拉风至极。 身侧一人一妖环立左右,隐约拱卫。 龙族敖童朗声大笑,肺活量惊人, 配合青年的洪亮声线,声波扩散三里,在场凡人无异样,但不少低阶修为者反倒面色泛红体感不适。 “甚好甚好!” “早就听说黑森林出了个黑芙蓉,今日得见,敖某荣幸啊!” “那竹叶青, 也就尝过三小杯, 数月不忘数月不忘啊!” 爽朗大笑的青年面上鳞片金光粼粼, 带着妖族的绮丽妖异感,身材高大面目俊美,引人注目。 白芙蓉:“……”黑你妈。 酒馆伙计:“……”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福贵没忍住率先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起来,被白芙蓉咬嘴唇瞪了一眼。 底下沧州人一听这话,不少人也小声笑了起来,场面气氛一松。 #你听说了吗,那个黑森林黑芙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呢是呢我听说了,黑芙蓉做良心酒,从不掺水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的笑声让敖童一愣,他有些茫然,身后阿姐恨铁不成钢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蠢货!那是白芙蓉!” “你看那只两脚怪,白得跟鸡皮似的,啥黑芙蓉!” 白芙蓉:“……” 谁来跟我解释下姓白和肤色的关系,谢谢。 李不咎忍笑,低声解释道:“龙族性情蠢直高傲,天赋高绝,是很难得的神兽大类。”应该说仅此一种,全族皆神兽的异类。 “无论什么龙,都是神兽,只不过可能品阶不同。” 说着,李不咎打量敖童等三妖修,下定论道:“不错啊,最近三江源祖坟冒青烟了。” “五爪金龙能批发了。” 瞧瞧这两条小金龙,看着真好吃。 白芙蓉再次为李不咎的嘴毒而感到窒息。 他说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大不到周围五六人听见,小不及酒馆人听的清楚,却见话音刚落,日晷长河中,那名龙族中年人抬起头来,一双暗金色瞳孔冷冷望来。 那是属于龙的重瞳,带着浩大龙威,冷漠如金属,透明无感情。 这么一双烛龙之眼却在看清微笑的李不咎时,瞳孔一缩,露出不可置信之意。 李不咎摇着扇子,冲敖四虎式微笑。 敖四:“……” 夭寿了,这妖怪是谁? 纵然面目有所改变,气势不复当年锐利暴躁,夕阳神将仙鹤大妖清俊风流的眉眼依旧深深击中了老龙的内心。 人群中,李不咎就像一朵雪白大菊花般绚烂夺目。 瞬间让敖四想起了二百年前在毕方手下做活儿的‘苦难岁月’。 敖四:尾巴一紧.jpg 敖童三两语告罪白芙蓉,白芙蓉心中狂喷,面上却笑眯眯抱拳道有来有往道龙族朋友客气了,随后敖童准备登上百家论道主台,却发现四叔神情僵硬,“叔?四叔,出什么事了?” 敖四收敛表情,淡道:“无事,登台吧,正事要紧。” 台上百家来人挑不出错处的款待龙族妖修,一轮敬酒下来,敖童咂吧酒樽中龙头醉,觉得这酒名字难听味道也是麻麻——什么狗屁龙头醉醉龙头,恶心谁呢,远不如竹叶青那种临浩荡山风的爽感。 敖妮妮瞪他一眼,让老弟没事别瞎叽歪。 公断人是万华寺的一位老佛修,仙风道骨,他念一句阿弥陀佛,道:“诸位仙尊,请接着开始论道吧。” “方才为法家惊风道人发言,请。” 左列龙族三人正襟危坐,专注听讲论道。 台下观众千万,不约而同再次竖起耳朵,天地楼十尺长幅上侍童举三尺铁木笔,银钩铁画书写台上激辩言论,缓慢动作间,磅礴仙力从铁木笔上逸散而出,浩瀚渺远。 ‘商如何?道如何?’ ‘道则功在千秋,统万民意志,临不世之功’ ‘有道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 围观群众见此,有的开怀大笑,有的心中不是滋味。 “说的对说的好!不愧是上神们!开道广纳四方!让我儒家之道兼容天下!” “放屁!没钱瞎搞什么?!” “就是,我就是一凡人,我不管什么道道什么主义,我只管我的生意!” “呸!短视!三界修道融合才能真正开辟下一个大一统王朝!只有三界和谐,才能消消停停做生意,太太平平挣大钱!蠢货!” 台下议论纷纷,众人传讯灵珠也是金光闪烁不停,白芙蓉盯着功在千秋一句,猜测应该是儒家仙修所言,白福贵掏出灵珠查看,惊呼道:“我的天啊,沧州地界的组织号都发了长评!” “乖乖咧,这么多通讯码,我要眼花了!” 白芙蓉捏下巴,眯眼问道:“他们发了什么?” 白福贵秃噜嘴快速念给她:“很多,什么历史车轮滚滚来,人妖隔阂今日开,什么三处论道谁最佳,沧州建邺天地楼,还有……哈哈哈还有调侃黑森林黑芙蓉的!” 白芙蓉:“……”心累,不想说话。 白福贵:“哈哈哈哈,白芙蓉你出名儿啦!” “我看到了好多叫啥啥黑芙蓉的发言人!” 掏出传讯灵珠,白芙蓉看看这枚平平平和金色□□一样频闪不断的金球,又抬头看了看天地楼前写满墨字的长幅—— 其上言论大多为论道百家人的精简话语,大略一扫,三十来句。 超过二十句都是支持‘开道’的,剩下十几句,一半在和稀泥,另一半说的词不达意。 商道势头不好,要凉凉了。 白芙蓉垂眸,心思电转。 龙族来代表,应当确实是代表了部分妖界的意愿—— 若是能够通商,则必将是极大的金融增长点;黑森林正好处在三界交汇点,得天独厚的优势,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更何况,从刚才龙族敖童表现来看,白芙蓉在妖界是有名声的。 天时、地利,就差人和。 而这人和就在高台之上,人言争辩之中。 泼天的富贵临头,就看白掌柜接不接得住了。 触及到金钱利益相关,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 今日这百家论道,她白芙蓉拦定了! 随即,白芙蓉开始在传讯灵珠中编写自己的第一条短评贴,就发在了沧州最大组织之一,沧州仙会中:[即时…来自‘黑森林的黑芙蓉’:天地楼前热闹非凡,各位上神讨论如火如荼,小的也是深受震撼,闲言碎语,来絮叨两句。 小的是个凡人,初来乍到,沧州人杰地灵仙人满天嗖嗖飞,心中羡慕,也明白可望不可即。 道自然是非常重要,远去的唐王朝给我们展示过求同存异百道归一,这肯定给各位上神留下了美妙回忆。 可是,我只是一个短短几十年寿命的凡人,不是那等通天彻地活二百年不在话下的天尊上神,我关心大道,却更关心我家门口麦子的收成。 商怎样,道怎样? 我不信干涸贫穷的大道能够长久存在人心。 我不信丰沛富裕的生活无法带来更多追随者。 我是人,我不是仙。 追求天地奥义,与富裕或贫穷,两者并不矛盾。 如果上仙们要说,物质富裕穷奢享受会堕落消磨一个求道者的心智,那我更想问,您这般说辞,与直钩钓鱼有何区别? 愿者自灵,强求不来。 请记住,世间不只有你们修真者。] 周遭人声鼎沸,白芙蓉发完这一番话,转身将睡梦中陈玄商摇醒,趁他睡眼惺忪,掏出传讯灵珠在眼前晃晃:“玄商,吐火,烧了它。” 做事要果决,处理要干净。 陈玄商很听话的照做了,二千两一颗的顶级传讯灵珠眨眼燃成一团火球,白福贵刚读完白芙蓉的短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抬头张嘴欲言,就看到灵珠成飞灰,瞬间风荡去。 白福贵:“……” 白福贵惊恐状:“白芙蓉你疯了!” 白芙蓉露出笑容:“何以见得?” 白福贵背后冷汗直流:“挑起……挑起凡人的反抗,很有意思吗?” 白芙蓉敏锐瞥他一眼,嘻笑道:“呀,原来福贵哥也知道凡人会反抗啊。” 白福贵一滞,语塞无言。 知道白福贵为她好,白芙蓉眉眼弯弯笑,勾着他肩膀道:“放宽心,做事不留痕迹,我明白的。” “珠子我已经烧了,两千两就当是这场论道的门票钱吧。” “福贵哥,你要明白,商道漂浮无依,没有修真者以它入道,以它成圣。” “别指望这些假仙儿替它说话。” “而我希望它赢,所以我必须为它找来靠山。” “我要让他们知道知道,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 白福贵:“……”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白福贵侧头望望白芙蓉,不知为何,背后发凉却心头火热。 台上争辩的热火朝天,台下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白芙蓉不起眼的帖子,它小小一线,混在沧州仙会海量评贴中,却随着阅读人数的增多,而排名越来越靠上。 有人开始低声念叨。 有人开始小声讨论,表情探究又愤懑。 人声汇成洪流,荡在风中,落尽人心。 台上终于有人听到了台下的声音,他们惊讶万分。 论道之人多长舌,敖童心中不屑,听完台下人的话,他歪头咧嘴一笑:“说得是呢,通商多好啊。” “从下到上打成一片。” “我代表三江源,支持通商。” 第37章 鏖战与舆论 民众的力量是强大的, 它能搬山卸岭,移山倒海, 颠覆一切, 说不尽的壮阔豪迈。 但与之相伴的, 是民众眼光的及其短视, 盲从失智,人云亦云, 说不完的自私恶毒—— 这是一个兼具了伟大和愚蠢两种属性的力量源。 道如何?商如何? 白芙蓉何尝不知道, 若是大道融合, 仙妖两界文化交融,将会迎来纷争讨论, 最后凝成灿烂辉煌的成果,造福不知多少万万的修真者。 也许飞升上界的数字飞升,也许此方天地迎来短暂局部的太平。 这些白芙蓉她都明白。 她甚至比现状的岔路口更加多想了一步——若是从商道入手,激发了更强更庞大的经济实力,使得部分民众生活水平上升, 也许当真会使得执着修炼的人数下降—— 到时候,平湖之上,尽是直勾。 鱼潜深海,无人垂钓。 这些白芙蓉都想得到,但是在其位谋其政,吃哪家饭说那家话, 这并不是做学问讲不讲良心这种是非黑白问题。 白芙蓉是凡人, 是商人, 她没有道理替别人说话。 高台之上,敖童迎风傲笑的模样令人侧目,仿佛瞬间这条龙绷着一张人皮却绽放出了层层金碧龙威,震荡大地迅啸千里。 随着敖童的发言,敖妮妮和敖四对视一眼,无人出言反驳。 这时候,人们才晓得,原来三人当中主事的,不是那名看起来老成稳重的中年龙族,而是面前这名登徒浪荡的俊美青年。 当即,场中儒家修士袖子一甩,就要和敖童理论,法家修士隐而不发,目光含雷,警惕盯住敖童。 纵横家修士摇头,背手,并没有支持一语断中‘援商道’的龙族。 公断的老佛修手指捻佛珠,道一句佛号,并不调解场面。 敖童毫不畏惧,不以为然一笑,手中金色妖力如风卷,幻化成一把黄金折扇打摇,倜傥风流,风动间吹动他暗金色的长发,隐约红光闪烁在重瞳中。 唯独道家修士放下青铜酒樽,叹口气,站起来,走到龙族身旁。 几番走位,论道现场对立格局已成,气氛凝滞,本来好好的一场精彩论道被敖童这不要脸货搅和的针尖对麦芒,矛盾激斗一触即发—— 敖童:啧,麻烦要点脸,到底是谁搅和了论道? 白芙蓉:是我,你背锅。 敖童:笑话,我如此英俊风流俊美潇洒…… 白芙蓉:你帅你背锅。 台下观众掩嘴惊呼,神色兴奋异常: “我的老天爷!七八年了,终于又来了百家武斗了!” “哈哈哈哈说的是呢!年年看黏糊糊吵架我早都烦了!打啊打啊!” “快快快,掏灵珠发短评啊!” “嘿你们瞧灵珠啊!新安府和摇光郡那两场还都是消消停停喝茶聊天呢!” “妙啊!三地论道谁最佳,唯我建邺天地楼!” “打打打打!来吧,让我们瞧瞧敖家龙的厉害!” 白芙蓉:“……” 这些人,不怕死吗? 许是她神情太明显了,小福贵凑到白掌柜耳边低声道:“百家论道武斗环节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 “文斗吵不出所以然,那就干架好了,谁打赢听谁的。” “后来就有专门的管理了,如果真打起来了,公断人会负责保护在场围观凡人的。” “所以,白芙蓉,把你的傻脸收起来。”小福贵恶劣结尾。 白芙蓉:“……”去你妈的傻脸。 为了显示自己还是有那么点见识的,白掌柜小母鸡似的清嗓子,叹道:“龙族不容易啊,人数明显弱势。” “估计要被揍。” 话落,李不咎和白福贵不约而同注视白芙蓉。 白芙蓉:“咋了?” 李不咎拿扇子重重敲小掌柜大脑门,邦一声,听着她嗷唠一嗓子,才哼声道:“没见识就少说话,省的丢脸。” “神兽为什么是神兽,如果仅仅是修炼天赋惊人,这太肤浅了。” “人族可是出了名的擅长感悟天道。” “关键在于神兽强横的体魄和精血,同一修炼等级的神兽和人修,神兽至少能一敌二,不落下风,加上神兽传承记忆中可能包含几世的身法秘法——” 说到这里,李不咎神色微微露出骄傲,“——这才是万胜名声的来源。” 白芙蓉点头:“就是血厚耐/操的意思,是吗?” 李不咎:“……”你妈白芙蓉。 白福贵尴尬的看着两位大佬明里暗里打嘴仗,刚打算拉一把,就见李不咎眼神一锐,张嘴道“小心!”同时挥手一道雪白屏障罩住了几个酒馆人,下一秒,精纯妖力浩大如海浪,从论道场中心爆炸开来,瞬间席卷全场。 “噢——!”人群发出惊呼。 酒馆人因为占座便利,就充当了这第一道人墙屏障。 旋即,空中响起慈悲佛号声,地面颤抖,遥远处,大悲咒化作颗颗字符升起,梵音靡靡,悠扬神圣,覆盖住台下观众。 台上响起惊天爆炸声,烟尘间,浩大龙吟响起,震撼人心——一条金龙从灰土中游动而出,金鳞闪烁光点如艳阳如星雨,儒家修士神情孤高,念诀立于云端之上,目含雷电,手中神兵绽放璀璨青光。 须臾间,金龙吐火,青光化剑,人妖法力激烈碰撞,撼动此方天地。 轰隆隆一连串巨响。 白芙蓉刚想和李不咎道谢一句,就见着李不咎撤回了雪白妖力,生怕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白芙蓉扯扯嘴角,又对着拔出穿云剑保护她的小福贵道谢,刚说完她发现,周围成百上千的观众纷纷自觉掏出小马扎和零食瓜子,哗啦啦坐下一片,哐叽叽一片人头低下去。 白芙蓉:“哇。” 白掌柜瞠目结舌,小福贵贤惠掏出小马扎,替小掌柜合上下巴,拉她坐下。 “好啦,能做都做啦,看戏就好。”白福贵安抚道,将穿云剑背好。 云间人神斗,云下众生相。 李不咎许是很久没见着黑森林外的同胞了,他饶有兴致的为空中打斗提供解说,手指挥动间,妖力塑形做模,给周围人讲解云间人龙的章法。 “龙族防御高绝,你瞧,那敖童战到现在,连武器都没掏出来呢……” “……当然了,龙族生来膀大腰圆,小时候看着也跟二三十岁似的长胡子,我也摸不准他寿数几许,说不准还没到能长出本命神兵的时候……” “……儒家人剑法不错。” “不对,他拔剑了。” 李不咎神色一变,站直身体,只见云端金龙复做人形,面上些许血痕笑容狰狞邪佞,一手背后,从脊椎骨中抽出了一根土金色的长棍,握在手中挥舞两下,凶悍如魔神。 围观群众齐刷刷哇出声,精彩言论不绝于耳:“敖家龙!敖家龙!我眼要瞎了!” “瑞气千条霞光满天,不行,我要赋诗一首,歌颂此刻豪情!” “长他人志气!我们人修也是好样的,瞧瞧那剑阵!” 李不咎点头:“那儒修士要败了。” 白芙蓉:“……那棍子看着像根山药。” 白福贵艳羡望着空中,又看看手边的穿云剑,心中叹气。 何时我也能这般。 传讯灵珠闪烁不停,白福贵没空查看,白芙蓉拿过来点开来看,沧州地界上短评数量爆炸,呼吸一次就能跳出来几十贴—— 有简单的告示贴,言辞间都是炫耀建邺城这一场论道夺了其他两场的风头;有讲究的分析贴,配着潦草的法力画,敖童飞龙在天的模样被画的惟妙惟肖;还有那对战贴—— 【此时,龙族出招,本命神兵战锏。】【人修迎战,使出一招万剑阵,落败!】【噢!儒修士摔了个屁股墩。】 见此,白芙蓉心中好笑,又往下翻,才终于发现了占据新帖最多数量的,竟是关于自己那一番顶黑芙蓉名头发表的言论—— 【评:黑芙蓉的言论:说的对说的好!】【没错,凡人在上神面前永远隐身,但我们不是不存在的,这世界上并不都是修真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话不应景,但这问题,仙凡之别本就悬殊,闲扯的意义何在?】【楼上是道友吧,站着说话不腰疼呢,有本事让那些仙人通通辟谷,百年不近五谷百年不受凡人的银钱朝贡好了】【说得是呢,受我们的供养,却不为我们说话,哪来的道理?儒家千百年的教诲就是叫他们做这些的吗?】【也不能这么说……还是有好道人的。】【可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我不想管什么大道小道,呸他妈的,修真的人越多,我们这些凡人供着的人就越多!这事儿要是没看见也就算了,我本来也买不起那些假仙儿用的几百两传讯灵珠,我买的这颗才十两,只能收到沧州几个码——可就这几个码就让我!遇!到!了!这个话题!我不能当没看见!】【什么这辈子下辈子,我一个卑微小民眼光看不了那么长远,我只想知道,要是融道不融商,我家门口的麦子是不是还要多出几成给北面的妖怪?】【支持黑芙蓉的话!】 【支持黑芙蓉的话!】 【黑芙蓉是代表凡人发声!我们应该支持!】舆论如风暴,白芙蓉蹙眉翻阅,云端上战斗终结。 李不咎合起扇子,淡淡道: “敖童是个人物,一打三不落下风。” “龙族耐/操拿大头,通商应该稳了。” “白芙蓉,如你所愿。” 第38章 朝歌 百家论道散场说快也快, 敖童一人力敌数名仙修,龙身引来雷云,全场风雨大作, 在场‘无知群众’不少都在惊呼膜拜敖家龙现世, 带来祥瑞。 武斗终结, 论道仙修碍于龙族强权, 同时心中自觉妖界占据修真界五成实力远强于仙界,矮人一头, 无奈应允通商要求。 敖童:这帮秃毛两脚怪,好好说话不听, 非要打一顿。 此次讲道来的儒家代表是个孔家人,李不咎在台下指着他一对剑眉道和孔慈那病幺小儿长得一模一样——他充分发挥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儒家圣言风采,论道结束后,不再保持论道中的雷公怒目神情, 拱手邀请三名龙族进天地楼搓一顿。 临走前, 众目睽睽之下,敖童眨眼冲白芙蓉明言:“黑……不对, 白芙蓉掌柜, 期待妖仙通商之日,在三江源品尝您家的美酒啊。” “这次来建邺城,最开心的事就是见到白掌柜。” “幸会。” 话语间, 他风采动人撩发, 带着龙族的野性, 撩的台下雌性观众站不住脚,芳心暗许。于是不约而同对白芙蓉怒目而视。 白芙蓉:“……” 一行人进入天地楼,白芙蓉痛心疾首,捶胸道:“天啊,忘了要那条龙的通讯码了。”加强联系,到时候竞标多占便宜啊。 李不咎收起折扇,随着人流散去抬步,听白掌柜此言觉得讥讽千万:“噢?那你大可以捶开天地楼楼门,追着敖童要啊?”瞧瞧这嘴脸。 白芙蓉撇嘴,“拉倒吧,这么多人,那姓敖的那么骚包又不是善茬,我贸贸然去了,不是被在场的姑娘撕成秃子就是被天地楼里那些老扒皮活剥了。” 警惕望着四周,手握穿云剑剑柄,白福贵分心回答白芙蓉的自嘲:“小掌柜别这么没自信啊,你可比那些老家伙扒皮多了。” 而且脸也长得好看,可盐可甜,要真想勾搭雄性,分分钟的事儿—— 还没想完,白福贵就觉得脸皮被人用力扯住,疼的他嗷一声,转过脸来对着白芙蓉面上紧绷凶悍之色,小福贵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分神漏嘴了什么。 “福贵哥是觉着给的工钱不够吗?”白芙蓉哼哼道,“轻柔”搓搓小福贵的脸,搓的小福贵牙花子都快露出来了。 白福贵:“……” 理智告诉白福贵,这问题是糖里有屎,屎里有毒,奈何跟着白芙蓉久了是个人都会掉钱眼儿里,他小心翼翼探出苗头,悄咪咪道:“额还好啦,但是…小钱钱谁都不会嫌多的对不对?” “咋了,掌柜的是打算涨薪水吗?” 这话一出,连前头腿脚飞快的李仙鹤都慢下来,竖起耳朵细听。 白芙蓉:“……” 白芙蓉笑容甜蜜道:“不如我们撤销死板薪水制度,改成弹性工作制度吧。 “谁帮我砍到一个地界上的敌手,谁就能得到一万两提成。” “比方说燕虹君啊,比方说闵州主的亲戚啊。” 白福贵:“……” 白福贵笑容比哭还难看:“白芙蓉,别介啊……” 白芙蓉抱胸眯眼,“别介个屁,明知道我星际酒馆开的薪水高,还提这三四五六的要求,要不改天我将每餐的美酒停了如何啊?” 白福贵:“……” 白福贵老老实实给自己嘴巴上拉链,拔出穿云剑做护卫。 前头李不咎抖抖耳朵,心中庆幸自己没有出言,脚底抹油跑了。 …… …… 从沧州建邺城到新安府朝歌都会,按照白芙蓉选择的路线,星际酒馆一屋子人先后又经过了两个沧州边陲小城,进入新安府范围,天际色彩为之一清,连呼吸间的天地灵气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入夜留宿白帝城,次日游城逛街购物,夜晚宿在木屋中,次日赶路……一路游歌带闪电,如此循环往复赶路,终于在第十七日晨起、东方破晓之时,将将要看到了朝歌城的城门。 木屋里一众人都还在休息,三层铺睡着两妖一人,陈玄商打呼噜的声音听着像是什么东西燃着了、噗噗噗的火焰声,白芙蓉被这怪声喷醒,这会伸懒腰洗漱,衣领中阴三峤慢吞吞爬出来。 围栏外面陈厄舞完一套剑法,调息吸收日光精华,见到白芙蓉端着盆子出来泼水,道一句:“白掌柜早。” 白芙蓉笑嘻嘻还礼:“仙人早啊。” 不待更多交谈,天边一声鸟鸣,甩下来一封信,白芙蓉嘿一声蹦起来接住,拆开阅读,这一幕看的陈厄心中惊奇—— 人妖不睦,这是老黄历了。 没成想这白芙蓉还真是个妖兽亲缘体制。 黑森林老住家陈厄不是没见过,但真没见过白芙蓉这样儿的。 信是孔慈写的,里面竟然还随信附赠了一颗传讯灵珠,言称方便醉长安效力沟通,白芙蓉心中好笑,不客气收下了。 启动灵珠,里面已经存上了孔慈的通讯码,她发言道:【善年公子,最近饮醉长安感觉如何?】天边朝阳微露,金光一线,孔慈起了个大早,回复神速:【甚好,进益稳固】 【听闻前几日建邺城天地楼百家论道,白掌柜威名甚广,善年在此道喜】【祝贺,祝贺】 孔慈回复完这话,听到身后张滇很嫌弃的啧了一声,“公子,您这搭讪功夫实在是不行。” 孔慈:“……” 孔慈站定,转身淡淡道:“张滇,慎重。” “白掌柜名节清白,当不得如此污言。” 张滇举拳低咳一声,“噢。” “公子说的是。” 孔慈:“……” 手边灵珠中白芙蓉传话来,带着点耍无赖的意思:【孔少爷从哪儿听来的闲话?】 【明明天地楼前出风头是那条敖家龙还有那个仙会发评的‘黑芙蓉’】【啧,恶臭,为什么有人盗我名字还盗不对……】看着白芙蓉的短讯,孔慈面上露出笑容,意味难得真诚。 张滇抱剑随孔慈行走,忍不住发问道:“公子,为何不对白掌柜名言您已经痊愈的事情?” “这醉长安当得神酒之名啊。”也不知道里头加了什么,如此神奇。 白芙蓉:加了虎鞭草大鹿角,还有点仙鹤屎,喜欢不? 手掌摩梭金色灵珠,孔慈不答反问:“天凉了,该回家看看了。” “也不知家中兄弟是否想念我。” 肯定不想念,谁会想回到被您一人压制孔家一代人的时候呢? 张滇被主公的愁思恶心地浑身一抖,胡子尖发颤,“您这感想偶发真是时候。” “我能理解您坐轮椅多年一朝行走的欣喜……但也不用趟一夜清露水吧。” 跟着孔慈走了一晚上夜路的张仙人表示,为啥不御剑呢? 孔慈打扇责怪道:“甚无情趣。” 张滇唏嘘:“您那点情趣,还是用来套白掌柜的话吧。” “在下实在消受不来。” 【黑芙蓉此名的由来,也是白掌柜声名广远的一个证明。】孔慈发来的短讯重如此说道背后屋子里嗷呜一片叫声,陈玄商胆大包天和李不咎争抢最靠东边的栏杆头,争夺日光精华,地青暑练剑,白福贵跟着比划,没成想打翻了一个花瓶,伴随着花瓶碎裂声的,是小福贵惨烈的嚎叫。 白福贵:不!碎了! “福贵哥,蔻陵城的青金瓷,五十两记在你帐里噢。”白芙蓉头也不回甩刀子,身后白福贵气绝倒地。 【不,黑白之分无所谓,做出好酒才是真芙蓉。】白芙蓉如次回复道。 【白掌柜高义。】孔慈接话。 【朝歌城近在眼前,不知孔府具体地址?】【不远不近,待善年回归,必倒履相迎】聊完这一句,任白芙蓉再说什么,孔慈都没回复了。 白芙蓉吧唧嘴,有种撸完猫被猫尾巴甩脸的感觉。 朝歌城门审美清奇,姹紫嫣红,暗紫城门牌刻着大篆朝歌二字,牌下赭红色城门两开,广迎四方客,显示出朝歌城吞吐四海的胸襟。 白芙蓉在前头溜达,后头房子慢吞吞跟着,旁边陈厄冷脸听白掌柜嘀咕:“这都是啥,红配紫,跟条大秋裤似的。” 陈厄:“……” 陈厄嗤笑,“朱紫之贵,白掌柜还是要学会欣赏。” 白芙蓉斜眼瞅陈厄一眼,心道瞧不出这臭脸仙人还挺官阶,“单看朱色紫色都是大富大贵之色。” “但凑在一起,就需要好好设计了。” “没见着那家前朝大员画像,同穿朱紫色吧。” “仙人还是要好好看看。” 且,唐王朝不以朱紫色为贵,得瑟。 机关屋入城之时,照例是守城弟兄们一次花式围观。 “瞧啊,这就是那间会跑的屋子。” “倒不如说是,做竹叶青的那件酒屋啊!” “那可是了,前几天守白帝城的兄弟还说呢,大晚上的一桩屋子根魔山似的,吓得他尿都要流出来了。” “哈哈哈哈,屋内白芙蓉掌柜可在?” 白芙蓉小毛头一只,尴尬在一旁举手:“官爷,这儿呢。” 守城的兄弟们又是一阵长吁短叹,什么没想到做如此美酒的不是个老大爷是个美萌萝莉,什么美名如竹叶青竟然没有压场最后到,反倒还算是十三州来得早的。 “得嘞。”守城队长检查完通关文牒,有礼作揖道:“幸会白掌柜,您呢进城顺着墙上路标走就行了。” “咱们朝歌为了这一场十三州品酒会,准备大半个月了。” “千万别客气,好好准备,让您的美酒名扬新安府吧!” 一路走来,白芙蓉第一回听着谁这般坦率期许祝福,心中触动,深深一拜道:“谢官爷祝福。” “我这就去。” 第39章 山下酒市 新安府为清天门控制势力下最强的两个府郡之一, 年上缴税款数亿两,支持清天门蓬勃发展,同时得到来自清天门的宗派庇佑。 街上有香风,路人接踵相拂袖。 星际酒馆一行人走在朝歌城主街上, 观街道铺贵重银石修葺整齐, 见岛上行人衣着荣盛, 款式百样。 两个姓白的:“哇。” 地青暑走在白福贵左侧,点头道:“千年朝歌城, 底蕴深厚。” 陈厄木着脸没感想,作为酒评司官差,他隔几个月就要来一趟, 回回见, 不新鲜。 朝歌城传闻坐拥商朝古城墙,王朝帝皇之威深重, 灵气富裕,那些加固过不知多少遍的城墙眼下看, 脏的都快成黑色了。 十三州联选的标志就是一片简版修真界地图,“丁”字骨架,骨架为隆起于大地表面的十三州, 其中丁字一横之上为五成妖界,竖勾两侧左为魔界右为仙界。 白芙蓉一行人顺着黑城墙上的墙标走了很久,走到街边买的梨子露喝光了四五杯, 终于来到了清天门脚下。 山色黛青, 立在云雾中, 让人抬头看到脖子酸。 山下设有长廊酒市,旁立十三州头名的招待住宅。 白福贵羡慕地望着白雾中高不见顶的清天山,眼神中的渴望让人侧目,白芙蓉收拾完东西安置好,一回头见此,调侃道:“要不七天后,开山礼福贵哥也去灌一杯洗髓酒?” 白福贵抚摸穿云剑,可怜巴巴道:“我倒是想,可是我年纪太大了。” “唉,早几年出来,说不准我就去试试了。” 白芙蓉端给他一杯梨子露,安慰他一路辛劳:“昌平叔不是一直不让你出森林吗?” 白福贵讪笑,“老爹也不是不让,我胆子确实有点小。” “再说了,老爹这几年身体没以前好了,我也不想惹他生气。” 木桌上一坛竹叶青被揭开布封,白芙蓉借阳光看着坛中青色酒液,忽然提出了一个要求:“福贵哥,咱俩换一下传讯灵珠怎么样?” “我记得你也加了孔善年的通讯码,对不对?” 白福贵有点懵:“可以啊,可是你也知道,我这颗也是新的,当初一起和你在蔻陵城买的。” “里面没存几个码。” 要的就是没存几个码的,白芙蓉接过白福贵的灵珠,三两下将两人的名称互换,随后将孔慈送给她的那颗递给白福贵。 接过灵珠一模,白福贵就觉得这造物价格不菲,他微瞪眼睛道:“我看不出具体价格,但这颗灵珠少说要五百两吧。” 白芙蓉斜睨他,在灵珠中创建代号为【星际酒馆么么哒】的通讯码,一面道:“难道比我一把火烧了的二千两还贵?” 白福贵一顿,挠头道:“那倒不会。” “你那两千两真是我见过最贵的了。”你烧的也是真干脆。 听到这里,白芙蓉手指一停,坦诚道:“你手里那颗灵珠是孔慈飞信传来的,我怕他有幺蛾子,又不能立刻扔,所以和福贵哥的换一下。” “放心,清天门开山酒这事儿了了,转头咱就把孔家给的这颗砸了。” “给你买个三千两的。”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白福贵被憋住了,面红耳赤半天神来一句:“那啥,你还和孔慈私聊了?” 白芙蓉:“……” 白芙蓉慢吞吞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道:“是呢,我们还差点相约朝歌清天门,把酒赏月笑谈欢呢,咋样,福贵哥,这个回答满意吗?” 白福贵:“……” 白福贵脑子里快速思考着刚才白芙蓉关于孔慈的一席话,越想越觉得背后发毛出冷汗。 他本来以为孔慈和白芙蓉相见几次,合作甚欢,要么是良医病友关系,要么是好商家棒客户的关系,清天门黑森林,强强联手,听起来都爽,却没想到,白芙蓉心中对于孔慈戒备如此之深。 “行了,别傻了。”白福贵这人想什么脸上写的一清二楚,白芙蓉瞧着想发笑,“孔慈跟你面上亲你可别当真,就跟李不咎那家伙心中人妖阶级观念根深蒂固一个样,看看就好了,别走心。” “而且,我猜,那孔家公子说不准现在已经病体大好,准备收拾家里事了。” 白福贵接过白芙蓉手中的酒坛子,“什么家里事?” 白芙蓉瞪他,“笨,楚月禾讲的奇谈你忘了吗?” “孔慈当年可是压制了孔家一代人的魔王啊。” “一朝从云端坠落,现在重新起飞,你觉着他会做什么?” “要是我,我非把当年折腾我的人全都拔成秃子,然后一个个裸/奔游街。” 白福贵张口结舌:“世人皆说,说孔善年仁慈姿聪…吗…” 白芙蓉站在门边,踮起脚尖望山下一行酒市石台,一蹦一蹦,撇嘴道:“谁是那沙雕世人?” “你吗?还是我?” 清天门开山礼共三日,距离第一天还有七个日落,已经来到十三州营地的有豫州沧州雍州青州凉州通州等六洲,其余七州也会在最近几日内到来,酒市拉开,开山酒之前各大酒家的拉通销售正式拉开帷幕。 沧州人起了个大早,架起沧州龙头旗,卖起沧州龙头醉,注入修为的洪亮声音,声波扩散七八里。 临近开山礼,出入朝歌城的小仙童人家川流,原住民也是多多朝清天山下溜达散闲,闻着龙头醉的甜香,脚不自觉就走了过来。 来呀,来尝尝咱们沧州的龙头醉!闵家人快活吆喝道,撸胳膊挽袖子,干的热火朝天,只见那掌事掌柜一巴掌拍在酒桌上,哐哐哐一通响,连着几十张酒桌上的龙头醉通通从酒坛中飞跃而出,如鱼跃龙门,落入酒客酒碗中。 酒客们发出惊叹,不少萌萌哒的小仙童崇拜望着掌事掌柜。 旁边的星际酒馆:“……” 哼,白芙蓉忒一声,也撸胳膊挽袖子,她掏出乾坤袋,开始往外薅自己的存货,白福贵在一边整理酒桌,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不说她一介凡人哪来如此大的手劲儿,单说她哪来这么早想得到山下酒市,备好了几百坛美酒呢? “会风诀吗?”星际酒馆远没有闵家人财大气粗,只有零散十二张酒桌,白芙蓉提上最后一坛酒,冲小福贵问道。 白福贵赶紧点头,虽然不懂白芙蓉意思,但他深知,扒皮小掌柜从不问无用的话。 远处沧州人气势喧天,白芙蓉一把拧干一块抹布,冷笑:“抢我的钱。” “做梦。” 瞅瞅被拧烂稀碎的抹布,白福贵心有余悸,同时又在心底升起了一股勃勃的雄心。 来吧,大干一场! 龙头醉卖的不错,风送酒香,闵德子闻着发醉,觉着这喝了不下百坛的美酒也值得再去尝尝了。 宾客满座,摩肩接踵,手边账本龙飞凤舞记录着此刻清天山下酒市的收入。 一位酒客结账,打着饱嗝走了,闵德子啧了一声,心道朝歌就是朝歌,这儿的人见的好酒应该不少,不然这龙头醉的进账就不该是这数百两,而是数千两了。 想到这里,闵德子也打个饱嗝,剔牙。 隔壁就是那穷酸黑森林的星际酒馆,闵德子眯眼歪在凳子上,心中再次怨怼为何十三州联选将竹叶青排在了第二,龙头醉是第三。 咋,我老沧州还比不过那糟乱出叛乱的黑森林? 许是酒评司看豫州多年排不上前头,可怜它吧,闵德子吸吸鼻子,给自己找了个好解释,心情舒畅了不少,心情一舒畅觉得风都变得好闻了——清冽醇美,像是闭眼搓碎了一把新鲜竹叶,抖落在鼻子前,整个世界都是竹叶青的问道。 嗯? 嗯! 竹叶青? 闵德子:“……” 闵德子猛睁开眼,一跃而起,朝豫州酒格子瞪去。 只见那里架着一只锅子,锅下生火,一只狗子大小的红鸡时不时吹口火加力,锅中酒香四溢,煮酒论歌竹叶青,一名少年蹙眉掐诀念风咒,狂风卷走酒香,呼啦啦朝着沧州人铺子这边吹,旁边玄衣少女毫无形象坐马扎,打扇子。 酒客们都是馋虫,闻着酒香就跑去了白芙蓉那边。 哎哎哎!沧州伙计们叫都叫不住,甚至心急的客人甩了银子都不待找零的。 眨眼间人跑光了,闵德子一口冷气咽不下去,憋得打嗝。 狂风漫卷,竹叶青的味道提神醒脑,野蛮闯进鼻腔,闻一下让你冷到发抖尝一口让你热到发烫。 一千两银子也抵消不了被人当面抢走客源的羞辱。 闵德子拍着桌子大喊道:“我们也热酒用味道吸引客人对说你呢别撅着屁股闻竹叶青味儿了有点出息没有架锅子架锅子生火生火来个狂风诀看我不吹个星际酒馆人仰马翻抱头马窜卧槽见鬼了这竹叶青真他娘好闻——!” 龙头醉伙计:“……” 真香。 闵德子:真香。 清天山之下严禁武斗,龙头醉铺子只得看着白芙蓉热干了一坛酒,让他们飘散成气体,满天都是竹叶青味道。 好气哦。 日头东升,雍州人来了青州人来,最后通州人姗姗来迟也到了,看着所有人都争不过那白芙蓉,闵德子才觉得心气平了一些。 哼,岂能我沧州一家倒霉,闵德子掏出传讯灵珠,心道打听打听清天门内部的意思。 酒桌上客官们喝的叫好不断,豪爽满饮,喝不着的排队急得探头伸脑,跟狗子似的刨地——朝歌不愧是仙界数得着的大城池,不论是基础设置,还是文化包容程度,人龙中不乏妖修,见此,白芙蓉也让李不咎和地青暑出来帮着招呼客人。 一日太阳东升西落,时间飞快。 账本一页页翻过,记录着白日间喧闹的卖酒买酒,畅快脱俗的美酒体验。 白芙蓉素手翻过纸页,勾起嘴角。 一二三四坛,五六七八斤。 九十满饮海碗,百十千万银钱。 清天山下酒市第一日,星际酒馆进账三千七百五十六两白银。 大获全胜。 此刻,星际酒馆的名声,如风似雾,笼罩住夜幕下的朝歌城。 第40章 六日 东边日出,清天门笼罩在云雾中, 薄薄金光透过水汽, 照在山下长廊酒市顶上。 地青暑打了个哈欠,做几个拉伸肩颈动作。 夭寿了, 这才七日酒市第三天,白芙蓉就能数银子拨算盘摆弄大半夜, 这要是到了最后两天,她不得彻夜打算盘? 法家修士圣言立誓, 地青暑饶是凶悍魔修, 也是不懂白芙蓉对于金钱的执念。 陈厄也从木屋中走出来,正好瞧见地青暑费力弯腰摸不着脚面,他心中顿起轻蔑,走上前, 给地青暑表演了个一秒摸脚背, 两秒叉手拍地面。 瞧我多牛逼。 地青暑:“……” 地青暑:清天门地界, 动手还是不太好的,出了朝歌城, 看我不一剑毙了这叼货。 让你瞧瞧我法家脏话的厉害, 呸。 旁边铺子的雍州人早早开始整理起来了, 倾江南的酒香若有若无, 嗅的人内心柔软。 昨天酒市第二日,鸡贼的沧州人夜里换了铺子位置, 将雍州和豫州挨在了一起, 结果, 昨天正面承受黑森林竹叶青暴击威力的人,就变成了大富豪雍州。 雍州:“好气哦。” 沧州:“嘻嘻嘻。” 豫州:“……嘿老铁,客气啥。” 地青暑示意揉眼睛走出来的白福贵,“把白掌柜叫起来吧,新的暴富之日来了。” 白福贵伸了个懒腰,含糊说:“哪儿啊,小掌柜大半夜就跑出去了,刚回来没半个时辰,正在整理酒坛呢。” ‘半夜出行’,闻此,地青暑立刻想起了一行人在蔻陵城遭遇夜游神的离奇经历,他赶紧掏乾坤袋翻阅仙界各府郡简志—— 果不其然,朝歌城的夜游神大大有名,是现在修阴阳道的一尊大神,化神期的桂圆子。 地青暑:“……” 地青暑:“白福贵,你确定你看到白芙蓉回来了,不是癔症了?” 白福贵不答话,陈厄倒先刚起来了:“地尊者这话,难听的很啊。” 白芙蓉撩开帘子笑道:“说得是呢,看到我回来就是得癔症了?” “青暑尊者这是任务余款不想要了?” 地青暑:“……”草!活的白芙蓉! 白芙蓉冲几人一一道早安,众人回应,白福贵没反应是因为他不了解桂圆子是个什么人物,陈厄面不改色纯属因为不了解蔻陵城夜游一事,不知道这长相顶漂亮顶可爱的白芙蓉内里是个什么泼皮无赖,想到这里,地青暑心绪复杂难言。 该怎么说呢? 朝歌城的夜游神绝不是蔻陵城那娇蔻兰。 桂圆子一手阴阳法术出神入化,白芙蓉正面遭遇毫发无损? 还是说桂圆子胸大无脑,白芙蓉这么一个不会缩身术的凡人,也会看不见? 地青暑:哪个都接受不了,谢谢。 或者,白芙蓉的本事牛逼到能硬刚桂圆子——当然了,这念头地青暑就这么随意一想,想想就想笑。 几人摆酒坛,白福贵絮絮叨叨说白芙蓉,老大不小一个人大半夜跑出去,惹人担心,白芙蓉放下一坛竹叶青,笑着拍下福贵哥的手:“放心啦,福贵哥,我应付得来。” “我和你说哦,”白掌柜神秘道,眼睑下两道阴影在白福贵眼中十分明显,“昨晚,我趟遍了朝歌各大主区,摸底各家酒庄去了。” “这朝歌城倒是产商分开,做酒的做酒,饭堂是饭堂,比临月城燕虹君那种好了不少。” “我就给他们挨个送了点竹叶青样品。” 白福贵惊地直跳,“妈呀!你不怕大半夜遇到夜游神!” 白芙蓉歪头:“难道我们没遇到过吗?” 白福贵深刻怀疑这场对话中的两个人,一定有一个人脑回路异常,“蔻陵城能和朝歌比吗?”他都快咆哮了,拉着白芙蓉摇晃:“白掌柜你清醒点!你要是出点啥事儿,我们这一帮怎么办?豫州的名声当成个屁放了吗?” 白芙蓉:“……” 白芙蓉眼神微转,决定还是不告诉白福贵昨晚和朝歌夜游神正面遭遇的奇谈了。 于是她嘴上麻麻应训。 今日十三州酒市首坛酒售出来自雍州,倾江南的口感微涩,绵长温热,带着繁华旧朝的迷离感,喝一口让人想吟诗作赋,得到无数文雅修士的追捧,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同理,这也是竹叶青罕见遭人诟病的一点—— 口感太爽快了,冲击十足。 啧,真是不像文雅之人喜饮之物,倒像是贩夫走卒喜好。 当然了,也有说法道这种批评是无病呻吟,自己喝不来烈酒就酸唧唧。 这边白福贵还在训导白芙蓉,酒客就上门了,是个扎个小啾啾的仙童子,红扑扑脸颊,粉嫩嫩嘴唇,开口就问:“请问今日竹叶青开始售卖了吗?” 白芙蓉一把挡开白福贵,笑眯眯道:“开始了呦。” “小仙家要多少呢?” 白福贵:“……” 白福贵怪叫:“白芙蓉你要点脸,人家才多大!” 白芙蓉:“你看清楚,这可是挂牌的备选仙童,现在不喝,几日后也要做洗髓的。” 小仙童恭敬喝完一杯,抿嘴唇憋红了脸,半晌吐出浊气,小短腿作揖,声音脆的像腌竹笋道:“豫州大才。” “在下谢过了。” 说完,乖乖留下银子,小碎步跑走了,头顶上啾啾一蹦一跳的。 白芙蓉挠挠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酒客很快跟上,她也顾不上其他,开始响亮吆喝起来:“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啊!” “黑森林竹叶青!清天山酒市前两日的销售冠军!” “碾压倾江南暴打龙头醉!” “冠绝十三州呦!” “喝一杯想一坛,喝两杯梦两月,不喝秃三年噢!” 没一会,把酒客喊来了之后,白芙蓉还死不要脸的从木屋中搬出来一块木牌,用炭头写上数字,标识清楚星际酒馆已经卖掉了多少坛,还剩多少坛,最后加一句【店小酒少,欲购从速!!!】其余几州人:“……” 这人咋骚操作这么多? 十三州作为代表来的都是体面人,见到白芙蓉这等做派,个个气的脸皮青红,恨不得冲上去和她大战三百回合薅秃那一头黑长炸,却没成想,排队的酒客多了,闲话谈资在人群间传来传去,倒是传出来个不得了的消息—— 还出奇的一致: “唉,你瞧见没有,咱朝歌城门上,嚯,今早上出现个大坑!” ‘是呢是呢,人形大坑!” “啊?真的吗?我昨晚上还瞧着没有呢,咋回事啊?” “我住在主道边上,旁边就是天地楼,呵,昨晚起夜时,我看着咱们夜游神和外面和一个年轻女人厮打在一起,哎呦我的天,那女人胳膊壮的像是牛腿,腿长如丈八蛇矛,面似夜叉,胳膊抡圆了就是个大磨盘啊把桂圆子夜游神甩到城墙上了——轰隆!哐哐哐巨响,你们不知道,那声儿大的,跟狗子叫春似的喊醒了一大片屋子烛火!” “…狗、狗子叫春?” “话说那女的是不是长得特丑?” “不,哪儿的话,和夜游神天神打架的女人长得可俊了,就、就跟——” 说话人东瞅西看,让正给他打酒的闵德子心中不胜厌烦,却只见他将手指一指,指向了杀千刀的大木屋—— “喏,跟那豫州白掌柜长得差不多!” “噫,这么好看!” 不远处添酒的白芙蓉:“……” “是呢是呢,绿眼睛,昨个月光下,我看的清楚!跟那绿猫眼儿似的!“白芙蓉不自在摸摸眼睛。 “黑头发!也是一样白皮儿大眼睛!” 白芙蓉沉默,随即笑容如花转头道:“几位爷要不要来咱们酒馆买点酒?瞧瞧那个和壮硕牛腿长得很像的白掌柜啊?” 几个碎嘴酒客:“好好好,行啊!” 闵德子:“……” 我操,还有没有王法了! 酒都倒好了,还能被勾走?! 妈蛋的白芙蓉。 第三日,豫州依旧遥遥领先。 夜游神用一夕掉进茅坑吃/屎的名声,成全了星际酒馆白芙蓉一白天的知名度,竹叶青哗哗哗的卖。 当日夜里,沧州雍州默契错开时间,爬清天山敲孔家门送礼,然后不约而同,礼物退回人被踢下山。 第四日,寻摸到清天山的人流大增,前三日积累的人气迎来一次大规模爆发,让人惊讶的是,人流中竟然还包括不少朝歌商区的酒庄掌柜。 而他们通通都冲到豫州铺子那儿了。 其余州:空虚,寂寞,冷。 其余州:嫉妒让我质壁分离,谢谢。 当然不会其余州没有客人,许多朝歌住家可是立志要买齐十三州名酒尝遍呢,但是酒庄来人代表着大宗买卖,他们都跑去了白芙蓉那边,这着实让人呕火到爆炸。 好气哦。 当日夜里,其余州的探子前往朝歌各大酒庄打听消息,承受了和白芙蓉同样的待遇,回程开启“正面遭遇夜游神”大礼包—— 于是,酒市第五日人群的谈资变成了:唉,你们看见了吗,城墙上的人坑变成一大排了! 说得是呢,我昨天起夜又看到一大群人打架了,呵,咱们桂圆子夜游神可神勇了!抡人如抹布呼呼生风! ……你咋天天起夜啊,肾虚吗? 其余州恍然大悟:白芙蓉这瘪犊子偷偷给其他酒庄通气儿去了! 于是,当天晚上,朝歌城的各大酒庄接待了一批批夜访客人。 第六日,清天山下酒市终于打破了点黑森林一州独大的局势,热络非凡。 山上云雾中,山下酒市繁忙。 孔繁秀背手立在松树下,人比青松更挺正。 旁边小仙童孔空空拉拉爷爷袖子,小声道:“爷爷,我还是觉得竹叶青好些。” 孔繁秀没应声,他自是心知竹叶青品阶足够好,算是几十年少见,甚至这竹叶青能够同时收获修士和凡人的喜爱,很是难得。 ……但这白芙蓉太俗太商,选了竹叶青就会将黑森林白芙蓉短时间内和清天门绑在一起,令儒道蒙羞。 而且,沧州生源事情没了,雍州也是老朋友,有恩情,不然倾江南的排名不会爬到竹叶青之前。 孔繁秀心中叹气,摸摸孙子脑门。 第41章 内幕 清天山高耸云端, 清天门位于其上。 孔慈换上了孔家祠堂蓝白相间的家服, 身姿挺正跪坐在仲尼祠堂人群中, 拱手,拜下,聆听堂上族叔的教诲。 堂上香雾缭绕, 细嗅, 让孔慈想起了第一坛醉长安中蕴藏的沉沉宫香。 周围不少同辈人盯着孔慈窃窃私语, 不论主家分家、同系旁系,他们的眼神仔细辨认,依稀都能够认出惊色——或是惊惧, 或是惊讶——就是没有单纯的惊喜。 下放十三州多年, 威名不减呢孔善年,孔慈心中自嘲,提笔在金纸上写下文字。 字如其人,重剑无锋, 大巧不工。 这么多年, 孔慈连少年时写就的花里胡哨漂亮字体都放弃了。 孔空空在一旁跪坐叩首, 起身后,怯怯望善年堂叔。 他才几岁, 生下来时, 善年堂叔就已经被贬到十三州去了, 今日一见, 堂叔仪表堂堂风姿卓然, 像是族里姐姐们喜爱的模样。 但不知为何, 孔空空总觉着有点害怕。 可是,有些话有些事,总要争取的,再不去争取的话,就白瞎白掌柜一张好脸送给空空的好酒了。 喏,现在想起来,当时下山品酒随手给银子,上山才知道一坛竹叶青是十两不是一两,这让孔空空坐立难安。 孔空空:呜,想给漂亮的白掌柜送小钱钱。 案几后,族叔语毕,用破纸呼啦的声带开嗓,音色听着像是声带上缠了三四年没咳出来的黄脓痰,只听他道:“诸位,本心为何?如何明德?” 不待人群窃窃私语,族叔高冷点名孔慈:“善年,你来答。” 孔慈垂首称是,朗声回答道: “本心为道,明德为治。”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圣言常明。” 族叔:“道为何?” 孔慈:“仁义,格物。” 族叔蹙眉:“格物。” 孔慈不卑不亢道:“是的,格物,格物而致知。” 族叔半晌没说话,片刻后启口:“愿你躬亲求道,常叩本心。” 孔慈拜下,深谢族叔教诲。 周遭人低声议论起来,孔空空歪着脑袋,偷听:“族长看起来还是不相信孔慈啊。” “什么?什么不相信啊?孔慈回答的挺好啊,说的我都想鼓掌了。” “蠢物!当年孔慈公开在祠堂宣讲孟家大义之道,引得清天门上下震惊,你不知道?” “啥?这孔慈不信仁道?” “不是不信,是……唉,可能他更信大义之道吧。”说话者语带惋惜,摇头。 孔空空:“……” 仁义,仁和义。 孔孟。 唉,善年堂叔真是胆大包天,孔空空抠着手指头想。 孔慈慢条斯理收拾书具,人群渐渐散去,仲尼祠堂恢复到无人到来的模样,孔圣雕像立在大殿正中,万柱仙香熏然飘飘,他起身负手望孔圣,意味冷漠。 身后一只小手拉拉孔慈袍子,孔慈转身,是三哥的儿子。 “空空,有什么事?” 小仙童脆生问:“善年叔知道山下酒市吗?” “自是知道的。” “善年叔喜欢那个州?” “善年叔都很喜欢。” “可是空空喜欢豫州,喜欢豫州的白掌柜。” 孔空空算是难得面朝本心,他知道自己这么点年纪,绕话肯定绕不过孔慈,索性直接开门见山。 孔慈笑了,“空空喜欢谁都可以。” “善年叔下山时,可以帮空空带酒。” 孔空空歪头,嫩嘟嘟脸颊露出笑意,带着点狡黠:“那善年叔可以帮空空带白掌柜来吗?” 孔慈:“叔叔并不认识白掌柜。” 孔空空小手一指:“善年叔,诚于本心为修身第一奥义。” 孔慈笑了笑,不答话。 孔空空接着说:“叔叔你第一天回来,空空和你在更衣房遇见过,你身上的味道清冽甘甜。” “空空开始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前几天下山品酒,才知道那是竹叶青味。” “可是叔叔,白掌柜他们是不久前才来到清天山下呢。” “从未谋面的人,哪来买的着酒呢?” 孔慈笑道:“也许是我托人买来的?” “竹叶青虽然日产不多,但是推出时间不短,买着并不是难事。” 孔空空摇头,小啾啾在脑门上蹦蹦跳:“善年叔你又在骗我。” “这几天竹叶青的名声都快要爆炸了,族里不少哥哥姐姐都托人买了上来。” “没有一个人身上的味道有你那天浓郁。” “同一种酒,不同层次的味道,要么是配方改了,要么是浓度不一样。”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能证明善年叔你和白掌柜关系匪浅。” 小家伙肯定地说,像是说服自己似的使劲点头。 孔慈不轻不重拉了一把孩子头上的发髻,轻声问:“有意思。” “空空见白掌柜想做什么呢?” 听到这话,孔空空面色紧绷:“空空想要告诉白姐姐,祖父看不上竹叶青。” “祖父想选别的州酒。” 孔慈似是而非答道:“也许白掌柜早就知道了呢。” 孔空空瞪一眼眼前这双面人,“不一样的!这几天竹叶青卖得这么好,朝歌城闻名,祖父还是看不上!” “叔叔!这都第七天了!” “叔叔你为啥能提前喝到那么高浓度的竹叶青?这算是恩义啊,叔叔,知恩不报非君子啊!” 小孩子一急,炮仗似的秃噜秃噜说了一大堆。 孔慈:“……” 不愧是三代中最棒的苗子,孔慈心道,逗他:“空空真是善良啊。” “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去捎带牵动整个孔家。” 孔空空被这无端指责憋得满脸通红,都想跺孔慈的脚丫子:“不一样!” “山下所有的酒都是为了选出孔家的开山洗髓酒!” “我都喝过的!竹叶青真的是最好的!” “既是最好,为何不胜?” “既是最好,为何不给孔家?” 最好的也未必是最佳选择,人如此,事如此,孔慈心中冷漠道,不过还是安抚侄子几句,结语道:“善年叔记下了,会告诉白掌柜的。” “空空回去吧。” 孔空空咬着嘴唇,走到大殿门口,走得一步三回头,“善年叔,你要记得啊。” “你一定要记得啊。” “一定一定要记得啊!” 孔慈笑道:“我会记得的。”同时掏出传讯灵珠,将方才的对话发给白芙蓉。 …… …… 山下酒市共七日,前六日星际酒馆总入账超过十万两,特别是后两日白芙蓉摸底城内商户效力爆发,大宗订单如雪片,落进木屋中,乐得白掌柜做梦都能笑醒。 对此,黑森林老住户白福贵何李不咎表示有话说。 白福贵:“我的天哦,在临月城混了大半年才攒了十二万两,这才几天!十万!日哦。” 李不咎:“两脚怪真的都是没见识,跟马蜂似的。” 白芙蓉:“有本事不咎你断了每餐的酒,如何?“李不咎:“……” 不过,正午收到孔慈的短讯,倒是让白芙蓉心生疑虑。 酒馆众人一边卖酒一边开小会。 白芙蓉接过十两银子,冲李不咎道:“不咎,你怎么看这事?” 李不咎瞪一眼远处蠢蠢欲动的沧州人,冷漠道:“什么怎么看?” “不要最好的,要名声最大的,孔家人一向如此。” 白福贵凑过来,小声道:“可我们现在就是名声最大的啊。” 阴三峤驮着一大摞酒坛子,低声回复:“我们这个名气,听起来像是暴发户,白福贵。” 大鸟振翅飞过,陈玄商叼着酒坛子含糊道:“可是孔家不怕选到了差的洗髓酒,洗出的小仙童质量不高吗?” 李不咎嗤笑,声音像是公鸡打鸣:“陈玄商你太想当然了。” “你以为谁的资质都和你一样?” “这世间,天才少见,那些洗髓的小崽子,别说一成竹叶青了,就是十成——当然了,喝了他们估计会爆——就算十成,三千弟子能多洗出十个化神期吗?” “不能。” “洗髓酒是重要,但是,仙童自身的资质才是根本。” 白芙蓉附和:“确实,一个一百分的天才,用差的洗髓酒,顶多能让他筑基洗到九十五分,而资质一般的,五十分洗不到八十分——” 闻此,李不咎面上高冷满意。 白芙蓉常年致力于和他互怼,难得附和一次,李仙鹤打从心底愉快。 谁知后半句就让人不爽了: “——但是竹叶青能洗出一大批六十分来。” “构成门派势力最多的,从来都不是顶尖的修真者,还是这些勉强合格的人。” 李不咎:“……” 李不咎冷笑:“如果你见的着当年孔家孔珏一剑开山惊天下时,再说得出这话,我就敬你是条汉子,白芙蓉。” 白芙蓉喝完一碗松花雕解渴,大笑道:“我本来就不是汉子啊,李不咎。” “客气啦。” 李不咎:“……” 李不咎一甩袖子,拒绝发表沙雕言论:“所以?你打算用什么损招?” 白芙蓉抿一口白水冲淡嘴里的酒香,麻麻道:“这话太难听,什么叫损招?” “说来,倾江南是成名老酒,几成浓度?” 白福贵举手:“五成。” “龙头醉呢?” “七成。” “梨花黄呢?” “六成。” “哇,这么说,就咱们竹叶青浓度低。” 白福贵小声嘀咕:“你才知道啊,你不知道最近豫州都怎么说你吗?” “从不掺水白芙蓉。” 白芙蓉:“……”讽刺我,嘿。 “这就对了。”白掌柜一拍手,“明日开山礼第一日,给我把竹叶青的浓度,翻一倍。” “次日,再翻。” “第三日待定。” 李不咎呵斥:“你也不怕喝爆了那些小崽子!” 白芙蓉笑容不改,却话语内容冷漠:“怕什么,我们有醉长安。”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李不咎被堵得没话说,片刻后恶狠狠道:“滑稽!别家也能加倍。” 白芙蓉:“不能,他们最少也是五成酒了,最多加一倍。”再说了,我们还有松花雕! 李不咎听她这话背后窜寒气却心腹火热,寒热夹攻,“看来你很期待那些仙童爆体而亡的现场。” “孔繁秀饶不了豫州的。” 白芙蓉:“不咎,你是独行者,不懂领头人的想法。” “只要能多洗出几个七十分修真者。” “他孔繁秀能倒着回来求我。” 第42章 第一日 清天门七日酒市终结, 今日一早张榜公布十三州销售成绩。 果不其然, 豫州黑森林星际酒馆高居榜首。 超过二十万两的销售额看的富庶朝歌人也是惊掉了一片下巴。 再一细看, 老天爷,第一名的总额比后面二三四加在一起还在多。 其余州:同在一片舞台,我们不该有姓名嘤嘤。 新安府税重, 高达四分之一, 当清天门的马车拉着满当当的银钱从星际酒馆木屋中走出来时, 那耀目生花的银色光芒,如满车银河,简直戳瞎人眼。 朝歌原住民:“……” 外来小仙童的人家:“……” 众人齐刷刷行注目礼, 伴随着马蹄的踢踏声, 渐行渐远。 行了,我穷我闭嘴吧。 辰时末,清天山下的人骤然多起来,家长带着胆怯的小仙童们蜂拥而至, 期盼恐惧的望着云中高山。 如果此时此刻能看到愿力, 那么眼下千丈高的清天山当被金色愿力环绕堆积, 如层云如厚雪,那满溢的, 都是长辈对于下一代的期许, 盼他们得清天门青眼, 盼他们得道振兴家族, 盼他们成仙。 开山酒的候选者也陆陆续续来到山下, 闵德子瞧着白芙蓉一行人走来, 没好气哼了声,甩袖走人。 “看起来,这开山礼三日,洗的小仙童,还不是同一批。”白芙蓉瞧着有的孩子衣衫破旧,神情胆怯,心有感触道。 “历来如此。”陈厄踱步冷声道,“第一日者元婴,第二日者化神,第三日者成仙。” “新安府的民歌都是这么唱的。” “白掌柜可以自己品品歌词。” “真是冷漠刻薄的评价。”白芙蓉虽面带笑容,却不赞同地摇摇头。 陈厄面色平淡,“修真本就万中无一,出生的资质已经能够决定一切了。” “还有后天的努力。”白芙蓉提醒道,陈厄不以为然,嘴角动动没再说什么。 身后白福贵低声凑上来说了几句,陈厄蹙眉发觉自己听不清楚,随即放弃。 白芙蓉点头,“到时候喊得时候,把酒端上来就行。” “你就不怕……”白福贵心中担忧,嘟囔道:“白芙蓉,你卖酒猛掺水这事儿,豫州都知道。”虽然他们不知道具体掺了多少,但你不怕别家搞鬼吗? 白芙蓉勾起嘴角,“不怕,嫌弃我掺水多。” “就让孔家当家的出来喝我的原浆。” “只要他说行,我就给小家伙们上原浆。” 辰时刚过,天边云雾陡然一清,金光破云而出,化作满地金毯,带着磅礴的仙力,逼退了大量无规律站着的人群,给陡峭山门下留出了一片金光福地。 小仙童们不少发出了低声惊呼,随即被家长捂住嘴。 白芙蓉斜眼打量金光地,细看,发觉茸茸新草在金光照拂下,簌簌生长。 噢,有意思。 孔家人缓缓从山道上走来,伴随着山下人一浪一浪的呼声。 “是孔繁秀族长!” “天啊!快吸吸仙气!明年让我儿子也来参加开山礼!” “哈哈哈,得了吧,你媳妇还没影儿呢就儿子。” 孔繁秀领着一帮老中青孔家人站定,开场一番浩然大气言辞,声震雷霆,正气十足,随着他讲道儒家典论,身旁六子孔笙低头允命,带着十八名孔家子弟,在金光地上铺开卷轴,念诀呼唤先圣降临。 喃喃经声由小变大,声浪如海,覆盖在场人的耳朵。 白芙蓉听着蹙眉,“什么东西?怎么听着象是召唤咒?” 白福贵尴尬解释:“差不多吧,听说每次开山礼都要呼唤孔圣虚影,做荡涤污秽明心见志的作用。” “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白芙蓉被这极富想象力的行为震惊到了,刚打算开口,就感到面前山壁和金光地雄浑连做一体,被一股浩大力量串连融合,缓缓地,云雾聚形,星子化雾,一名高达数十丈老者的虚影,出现在清天山前。 寿星公大脑门,露出两颗门牙的和蔼微笑,有点驼背。 山下人声一静,连孔繁秀也住了嘴。 人群震撼的望着千年前孔圣的身影,孺慕敬仰流淌在每一个人的目光中。 紧接着,人群如麦浪一波波跪下,白福贵心中别扭自己兵家的身份,但看着周围人都跪了,自己不跪实在不好意思,正打算装膝盖痒混过去,就被旁边白芙蓉驾着胳膊僵在原地。 “跪什么?” “信什么做什么,你又不是儒家修士。” “跪你家先祖白起去。”白芙蓉面上无笑,盯着空中人影道。 “总是不好嘛,当着面呢。”白福贵低声道。 随即,他被白芙蓉摁着脖子,鞠了个深躬。 白福贵:“……”你还怪会省事。 孔繁秀淡淡望一眼白芙蓉,随即转开眼。 开山礼的仪式自然隆重盛大,祝祷祈愿一同拉开十几道程序用的灵宝白芙蓉一个都不知道是什么作用,她只觉得那些材料看起来光洁玉润,坚韧非凡,延展性一流,要是做了精密机械的核心……那该多么棒啊。 白芙蓉:虎狼之光.jpg 白芙蓉:可惜,只能想想。 灵宝们:…… 不敢说话。 小仙童们被一个个喊着名字上场,一个萝卜一个坑似的,站在小洼坑前,乖的很,有的连拉衣角角都要偷偷抬眼看有没有老仙官看着。 正好十三排,一排二十人。 豫州排最末。 星际酒馆人:“……” 噢。 拖着一大车酒跑过去,白芙蓉用绿眼睛亲密对视一帮小宝贝。 豫州这一行在最后,靠着山背,阴森凉气从山中溢出,冻得不少孩子打摆子。 白芙蓉看的皱眉,挥手让白福贵从屋子里拿衣服毯子出来,给孩子们穿上,结果还没刚拿出来,一个小萝卜头红着鼻头喊:“老师傅老师傅!” “我想换一排!” 白芙蓉:“……” 几个酒馆人对视一眼,接着给其他孩子披衣服。 一个喊出声,三四个跟着应。 一个孔家人走来询问缘由,开先嚷嚷的小男孩甩着鼻涕说:“我想喝倾江南。” “阿姐说三年前开山礼选的是雍州酒。” “豫州酒从来没中选过。”说着,小家伙毫不遮掩地回头看了一眼白芙蓉。 白芙蓉正好拿着毯子走到小男孩跟前,就地抓起一把草土混合物,盖着手拧掉小男孩满脸的鼻涕,拽的他嗷嗷嗷,随即将毯子兜头盖住他,搓的他吱哇乱叫。 “噢,是呢,豫州酒从没中选过。” “今年说不准就是第一次咧。” “小朋友,小心祸从口出噢。” 小男孩:“……” 孔家人:“……” 这一手凶狠做派吓得周围几个跟着起哄的小孩子夹紧尾巴,不敢说话了。 孔家人意外看一眼白芙蓉,心道这山野人还挺有制服熊孩子的手段。 熊孩子们被震住了,雍州人不少听见了刚才的对话,回头看白芙蓉这个奇人。 白芙蓉鬼脸回应。 一杯杯竹叶青端上来,仙童们站的小洼开始漫上来一层透明的水,气味古怪,闻着像是中药和粪便排泄物混杂在一起,说恶臭不算恶臭,说药香玷污药香,简直是闻一口就要登仙儿。 白福贵低声念叨:“熟悉的味道,好像白芙蓉做的菜。” 孔家人开始挨个往小洼里面加仙药,白芙蓉眼看着药落进去,小洼顿时开始沸腾,滚滚冒泡,灼然生烟,随即,空碗中舀半碗药,一杯竹叶青加进去,剧烈化学反应后,一杯深绿色液体形成。 白芙蓉:“……”看着像剧毒。 孩子们面面相觑,心理素质不太好的满脸流汗,心理素质好的这会也是手掌微微颤抖。 剧毒在手,天下我有,哦耶,加油。 孔笙在最前排高喊一声,“饮。” 这话一落,如同敲了梆子摁了开关,一排排仙童神情各异,有的嗷一嗓子端碗一口闷,有的抽抽嗒嗒小口抿,那个抗议豫州酒的小男孩像个研究者一样,用手指头搅了搅,才一口喝完了洗髓酒。 孩子们的反应着实可爱,连孔繁秀眼神都平和了些许。 紧接着,一只只海碗落地,不少摔得粉碎,小仙童们不约而同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满头大汗四肢痉挛,一地爬虫般在土上翻滚,嘴里发出尖叫。 洗髓酒如毒液,糊在了他们脸上身上,沾湿了衣服,混杂了鲜血。 一些体质不行的孩子,甚至开始吐血,血色泥泞了土壤,肮脏一团。 边上的家长们涕泪涟涟,不忍地别开头去。 白芙蓉紧紧盯着最后一排仙童,瞧他们抠着自己的喉咙死命呕吐,似乎想要把喉咙吐出来,面色青黑交加,倒真像是中了剧毒。 白福贵在一旁不停地摇头,叹气,口中低声骂孔家不是人。 不,过得了这道坎,才能踏上长路。 白芙蓉心中答道。 一炷香过,孩子们大多面色好转。 两柱香过,第一个仙童站了起来。 三株香过,先前风吹麦浪倒,此时风过这些健壮年轻的麦穗子们又坚强站了起来。 瞧着这些孩子脸上身上一个个乌七八黑蒙了一层黑油的模样,白芙蓉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洗髓成功。 祝贺你们。 孔家分人下来,一排排清点,从天灵盖灌注仙力检查小童子们是否洗髓成功。 “第一排,三号,筑基成。” “第三排,六号,筑基成。” “第七排,五号,筑基成。” “第十一排,一号,筑基成。” “第十三排,九号,筑基成。” …… 声声入耳,十三州酒家代表提心吊胆。 白芙蓉细看第十三排童子们的双目,不少隐见金光闪动,她深吸一口气,听着统计者报出一排排洗髓成功的总人数。 “一排,两人。” “二排,四人。” “三排,五人。” “四排,一人。” …… 孔笙数得第十三排,一笔笔勾着,统计下来,青年略微惊讶挑眉。 这么多。 很快报数轮到他,孔笙清清嗓子,朗声道:“十三排,十二人。” 白芙蓉抬头望一眼孔笙,孔笙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山野白掌柜。 伴着他俩的对视,人群中掀起了阵阵惊呼。 ——老天爷!真的是十二人! 朝歌人怎会不知开山酒? 怎么会不知洗髓的成功概率? 何时何地、哪年哪月,出来过这六成的洗髓率?! 真是头一遭,真是大惊爆! 第43章 墨家 十二人这一句喊出来, 登时其余州酒家脸色就变了。 人群中还有不少不到洗髓年龄的小孩子, 他们的家长眼神火热地注视着白芙蓉一行人。 “你听到没有啊,十二个人啊!六成!” “三年前选的倾江南是几成来着?” “三成,要不就是两成!最高三成了!” “幺儿, 记着这个豫州掌柜的样子,听着了?改年过来开山洗髓, 记得找她!” 孔繁秀难得转过脸过, 正视了白芙蓉。 白芙蓉做了一个虚空脱帽礼, 表示尊敬。 孔家人齐齐冲白芙蓉行注目礼。 孔繁秀:“……” 这人怎么回事,头上有虫子吗?为什么捏着手指抓头上? 人群的议论纷纷让星际酒馆一行人情不自禁挺直腰杆。 早先他们一路走来, 就是吸睛夺目,健步如飞的房子日行千里,降伏了几只大妖的凡人掌柜, 仙魔妖混杂的大部队—— 这几日住在朝歌城, 朝歌仙会中不知多少人发了多少关于这豫州星际酒馆的八卦贴,评头论足, ‘指点江山’。 白福贵做作轻咳一声,挺胸收腹, 顶着众人的目光, 觉得自己就是人群中最帅的崽。 ——然而人群中最帅的崽明明是仙鹤大妖李不咎。 李不咎谦虚表示:不跟小福贵争夺这头衔。 白芙蓉理理衣襟,甩袖走上前,顶着孔家族长强劲的气风, 没事儿人似的作揖福身笑嘻嘻道:“不知今日竹叶青的表现, 能否得族长大人的青眼?” 孔繁秀喝退旁边打算轰走白芙蓉的侍者, 客观回答:“竹叶青果然名不虚传。” “美酒,奇效。” “豫州有白掌柜,名声不衰。” 白芙蓉礼貌点点头,笑道:“然后呢?” 孔繁秀:“什么然后?” 白芙蓉咧嘴:“这种话,一般后面都有但是的——您说吧。” 孔繁秀也笑了笑,负手道:“白掌柜聪慧。” “但是这将将第一日,还有后面两日。” “结果难说。” “况且——” 孔繁秀揽袖一指,第十三排现在还有孩子面色赤红喘息不匀,看起来十分难过痛苦:“——竹叶青作为洗髓酒,效果出众。” “但副作用也是极强。” 白芙蓉瞧瞧周围人距离,心道就算是闭目塞听掩耳盗铃好了,她低声道:“族长大人,您心里清楚的。” “人情债还不完,因为交情这东西能欠第一次就能欠第二次。”更何况新安府和雍州深交已久。 “但是明摆着的结果不会因为交情而改变。” “比方说,我们豫州的六成洗髓率。” “比方说,雍州的四成洗髓率。” 孔繁秀心道这白掌柜胆子不小,明知道修真者耳聪目明,还敢说这话,真不知是不怕死还是有死不了的底气,他呵呵一笑,道:“白掌柜可能有所不知。” “一二三日,童子不同,洗髓结果也未必相同。” “如风穴中美玉稀少,却出珍品。” “沃土中美玉众多,却未必品质上乘。” 话落,族长大人微一点头,转身离去,朗声宣布第一日洗髓结束。 身后,白芙蓉盯着孔繁秀的背影,啧了一声。 山道上,孔圣虚影早已散去,云雾重归笼罩山顶,孔家人沿着青苔石阶登山离去,人群终于冲了上来,气势骇人,如同菜市场抢购三文钱一斤的牛蹄膀,将陈玄商吓得叽!一声惨叫,飞到了白福贵头顶上。 白芙蓉被人团团围住,人们七嘴八舌的问道:“白掌柜白掌柜!您那仙儿酒是竹叶青不?!” “是的,是竹叶青。” “多少钱一坛啊,给我来十坛!” “十两一坛,谢绝还价。” 白芙蓉眨眨眼道,小心动作不伤着冲上来的小孩子。 “您那酒真的就只是竹叶酿的吗?” “酒方的事情,您还是去尝尝吧。” 说着,白芙蓉赶紧一招手,那边伙计们开着木屋子冲了过来,人群怕被撞到,赶紧散开,白掌柜这才松了口气。 刷拉一声,窗户拉开,一杆红麻布帘子挂了出来,上面写着一行草草写就的大字:【黑森林竹叶青,助您洗髓圆梦】 【十两一坛,谢绝还价!】 同时,木盒子装着一屉竹叶青从窗口摆出来。 人群顿时炸锅,呼啦啦冲到星际酒馆窗口下,扬着手臂挥舞着银票灵石。 “我要一坛!” “我先来的!我出二十两!” “三坛,给我三坛!” “朝歌城的天地楼,包了包了!都别争!” 看着白花花的银票,白福贵真想一捞膀子,给他们全都抢过来。 远处白芙蓉瞪他一眼,吓得白福贵缩缩脖子,老老实实收钱卖酒。 所有人都去抢酒了,反倒将做酒的人甩在了原地。 装药酒的小洼地已经自动填平了,白芙蓉蹲在地上随手拣跟棍子戳戳小坑,湿哒哒的,脑海中回想孔繁秀最后不严不实的话。 看来这孔繁秀挺会逆向思考。 也知道第一日参选的孩子们,虽然表现平平,却很多是因为先天不足或者环境不好,从而达不到优秀水平。 也知道温室中资源堆砌的仙童,可能金玉其外啊。 旁边一只小棍子加入了戳泥坑的行动中,白芙蓉一抬头,发现是之前嫌弃豫州酒,蹦的最欢的小崽子。 “对不起,白家姐姐。”小家伙脆生生道歉,拿着棍子使劲戳,戳的生猛却怎么也压榨不出潜润进土地的药酒。 “之前冒犯了豫州,我道歉。” 说着,小男孩站起来,利索的鞠了个深躬。 白芙蓉当然不会小心眼到跟一个孩子计较,她甩甩棍子,用干净那头拍了一下他屁股,“行了,原谅你了。” “恭喜啊,洗髓成功,小子。” 小男孩抬着下巴,毫不怯场:“全赖白姐姐的恩情。” “我叫姬浮生。” “以后一定报答白姐姐。” 白芙蓉被逗笑了,手也不擦,就着土摸了一把小男孩的脑门:“不需要你报答。” “以后投了清天门,好好用功修炼,努力成仙。” “追求更大的自由吧。” 这小子看着是个聪明的,当初喝洗髓酒时,白芙蓉瞧着第十三排孩子个个面色不太好看,估计都是瞧不起豫州酒,也就他敢跳出来,还说得有理有据,事情了了,也是他,知道不仅要拜孔家,还要来重谢她这个酒师。 嗯是个聪明崽。 谁知姬浮生摇摇头:“我不是投清天门的。” “我是墨家修士,怎会投别处?” 白芙蓉:“……”蛋毛还没长齐,就修士了。 白芙蓉不动声色给他一巴掌:“哦呦,小小年纪骗洗髓酒,还说的理直气壮了。” 姬浮生跺脚:“给钱了的。” 原来清天门的开山礼不是免费筛选资格啊,白芙蓉心中哂笑,摸摸姬浮生的脑门子。 姬浮生站定,冲着白芙蓉快速鞠躬三次,不待白芙蓉说什么,转身就跑了。 白芙蓉:“……” 阴三峤在肩头点点脑袋,肯定道: “看他全身经脉仙力走向,刀劈斧砍,确实是墨家修士。” “筑基筑的很不错,小掌柜,他确实应该重重感谢你。” 手指推推龟蛇脑袋,白芙蓉笑道:“行啊,小乔,透视眼练的不错。” 阴三峤慢悠悠望她,上下看一遍,哑声说:“我要真是透视眼,你估计该把我剁吧剁吧下酒了。” 白芙蓉拍手:“合理的猜测。” 阴三峤:“承让。” 今日批次竹叶青卖完了,伙计们瘫了一地,天知道阻拦那些想多拿酒的人群究竟是件多么费心费力的事儿。 白芙蓉将地青暑的余款结了,魔修惋惜咂吧嘴,抱怨道:“白掌柜真是不仗义,明知道第二日剧情更精彩,就不能让我看完了。” 白芙蓉笑话他:“没人赶你走啊。” 地青暑面上笑笑,“让人心凉。” “白掌柜明知神兵阁的规矩,任务款项终结,立刻返回汇报。” “地某很伤心啊。” 白芙蓉面上笑容加大,又抽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到地青暑手里,爽快道:“成,这一百两算是看咱们交情。” “三鲜大人,记得给自己买点好酒啊!” 地青暑眉开眼笑:“好说好说。” 看着地青暑在月光下走远,最后一脚踩在剑上,登天而去,坠入云霄,白芙蓉才收回目光,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神兵阁确实卧虎藏龙,这地青暑做活守卫分毫不差,滴水不漏,但是他对于白福贵过度好奇的态度,让白芙蓉疑心。 临出黑森林前,白老大给白掌柜写过一封信,大致交代过白家夷族避世的现状,让白芙蓉深深知晓,黑森林这锅乱粥之外,对白家心怀旧恨者,并不是数不出来。 二百年白云苍狗,熬死了万千凡人成骨山,熬不过千年寿元活仙人。 她受过白昌平恩惠,也答应过白昌平,要照顾好白福贵。 答应过的事,就绝不食言。 这地青暑倒未必心怀不轨,但法家修士的理念和正义,某种程度而言,比纵横家还要危险。 屋门打开,火星吹拂,团团暖气吹的人眼眶发热,白芙蓉踢踢摊在门口装死的陈玄商,喝道:“去,要睡觉去床上。”随即她掏出原本属于白福贵的传讯灵珠,用上一次写就的【星际酒馆】名称,开始发送第一篇短评:[第一次参加清天门的开山礼,酒馆子觉得很惶恐] [别的不说,这幅员几百里的清天山就让酒馆子怕怕的] [云雾缭绕,仙人无形] [酒馆子心说:我要冷静,我要镇定,我是来献酒,不是来吓尿的] [酒馆子的家乡是老豫州,名酒无数,但是不知怎得,就是不出名] [今日现场,喝竹叶青的小崽子们还有人笑话酒馆子的家乡] [酒馆子很生气] [酒馆子弹了他脑瓜蹦儿] [不过,竹叶青超争气] [整整十三排小仙童,酒馆子这一排洗髓成功的人最多] [二十人,洗出来了十二个] [有个小崽子还来谢了酒馆子,酒馆子好开心] [做酒呢,就是图个开心,就是图喝酒的人赞一句好喝道一声有用] [这就够了] [开山礼第一日,酒馆子的竹叶青,洗髓率六成,酒馆子超棒对不对] [谢谢大家伙支持!] [夸我吧!] 童稚语气的一则短评眨眼间发在了朝歌仙会和十三州修会,如石沉大海,瞬间不见。 白芙蓉心知时间可贵,随即收了传讯灵珠。 半个时辰后,这则无题短评,被顶到了朝歌仙会第一。 第44章 第二日 夜幕降临, 清天山脚, 唯有豫州黑森林团队没有住宿在清天门提供的旅社中,阴冷山壁下,橙红光芒点燃在木屋窗内, 冷风吹动毡毯窗帘,露出亮堂内里。 陈厄不愿意和山野人挤一起, 自行住进了朝歌内区, 这会儿白芙蓉外加几个伙计围坐一圈, 中央一个小火盆,大家围绕开山礼第二日的安排展开激烈讨论。 “我觉得, ”白福贵看一眼北面坐的仙鹤大妖,觉着火光映衬下,玉面公子面容狰狞可怖好似饕鬄食人魔, 激得他舌头一抖:“我觉得白芙蓉说的挺有道理的。” “今儿咱竹叶青加倍的事儿, 也不是多难查。” “明天肯定会有人照着模仿。” “不说别的,龙头醉和倾江南加一倍浓度, 还是可以的。” 白芙蓉没说话,手指把玩陶土杯, 心中盘算明日安排, 旁边坐着的李不咎面色沉静,冷声道:“你们也看到了,今日那些小童子喝洗髓酒的模样。” “再加一倍, 哪个受得了?” “你以为醉长安和竹叶青是江水井水吗, 能随便兑?” 李仙鹤这话说的淡淡, 口气也不重,却成功让白福贵面有难色,抠抠手指头没再说什么。 陈玄商转着屁股,将尾羽毛放在火盆中,享受着烈焰温度撩拨光腚,脆生道:“受不了就受不了。” “那是他们自己能耐不够。” “但要是受得了了,可就是超级大机缘啊。” “要是我,我就喝——哎呦!”话没说完,脑门子上就被李不咎赏了一巴掌,李仙鹤呵斥道:“没事儿烤你的屁股,说话过过脑子。” 陈玄商:“……叽叽叽。” 陈玄商秒速朝仙鹤脸上踢了一脚火星子,被李不咎轻描淡写扇灭了。 白芙蓉一手在地上画圈,另一手抵住陈玄商的天灵盖,阻止他找李不咎拼命,和事佬道:“好啦好啦,大家来听听,我又想出来一招。” “你们说,如果明日,上竹叶青时——”白掌柜举起一根手指,代表竹叶青美酒:“——按照惯例应该上一杯,但是我们不这么做。” 说着,小白手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我们不上一杯,上两杯怎么样?” “一杯两成。” “一杯三成。”白芙蓉笑弯了眼睛,火光跳动在翠绿色的瞳仁深处,动人至极。 “然后标记清楚,让他们自己选。” 这招数平平无奇,却生长在了众人的计算盲区,当白芙蓉提出来时,伙计们皆是一愣。 白福贵回神最快,他炮筒子般直愣道:“可是,这不就告诉了别人咱们竹叶青掺水了吗?”而且掺水这么猛。 白芙蓉:“你觉得,那些修真者会觉得掺水这么多生气,还是自己连两成酒都不能喝——一喝就可能爆体生气呢?” 一成就有助力,五成还不得飞天啊。 可惜你喝不了啊,气不气。 李不咎冷笑,“白芙蓉,小心引火烧身。” “十三州联选这波风已经够大的了,再来个清天门开山礼。”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孔家最终还是没选择竹叶青怎么办?” “风已经放出去了,你是想成为众矢之的被群起而攻之吗?” 一个山野凡人,身具神技,筑基增修为样样都拿手……你还想不想活了?李不咎潜台词如此道。 白芙蓉俏皮瞅李不咎一眼,暗道李仙鹤真是冷言冷语不说假话,她心中温暖,拉着剩下三人的手,又把角落里阴三峤的蛇尾巴拉过来,叠在一起,低声道:“我不是还有你们吗?” “如果孔家不选星际酒馆,我可能确实会很恼火。” “但也不会怎样,比起生气这种无用情绪,我觉得……事后攀不起这种走向更有吸引力。” “选不上?选不上咱就回燕云十三州,去他娘的仙界,挣够了钱,我就把仙界买了!”白掌柜放狂言,语出惊人。 阴三峤待在圆圈内距离火盆最远的角落,很有存在感的来了一句:“事后攀不起是什么意思?” 白芙蓉抬下巴骄矜道:“今时今日你看我不起,明年此时我让你高攀不起。” 酒馆伙计不约而同发出嘘声: “白芙蓉你真不要脸。” “是啊小掌柜风大闪腰啊。” “白芙蓉哈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回去我要和老爹讲讲。” “小掌柜,慎言啊。” 白芙蓉:“……” 白芙蓉摊摊手,表示不愿再进行这个话题。 几人腰侧的传讯灵珠都在不停的闪烁,夺目金光如爆弹,却无人理会。 就着明日安排的话题伙计们又聊了一会,敲定了暂行白芙蓉的计划,随机而动,白福贵实在是烦灵珠闪光烦的不行,掏出来查看—— 这一看不得了,朝歌仙会大区内,满满爆炸的都是关于竹叶青六成洗髓成功率的评论。 狂风之盛,直上九霄云庭,吹起了星际酒馆的名头,吹翻了这片古老大陆上所有的筑基规律。 白福贵:“爹个腿儿。” 话落,小哥跳起来蹦,叫唤道:“你们快看灵珠啊!” “竹叶青出名啦!” “哈哈哈哈哈白芙蓉真有你的啊!” 朝歌仙会中,被顶在最上面的,就是白芙蓉用【星际酒馆】官方码发布的二百字短评,底下留言混杂,滚动速度之快,人眼看不清楚。 【甚可爱,甚可爱啊】 【想养一只酒馆子,会跑会跳会撒娇,让它天天给我做酒,助我成仙嘻嘻】【诸位道友真是抓不住重点,六成洗髓率才是要害!】【楼上道友高见,从此之后,筑基依旧是天堑高山,却有登云梯了!】“卧槽这帮人!说话真是带劲儿!” 白福贵激动地直跺脚,金珠中滚动的文字最常见的几条评论被他嘴快念出来给大家听,白芙蓉笑得满脸发红,开心的很。 “白芙蓉白芙蓉,日天啊,知道吗?这就三息功夫,我看到涨了几千条留言!” “还有还有,仙会那些大佬们发评了!” 白芙蓉抬眼:“什么大佬?” 代替白福贵回答的是阴三峤,龟蛇扒着白芙蓉的灵珠,给她念:“清天门、朝歌仙会元老,豫州酒评司,十三州修会,新安府神兵阁,还有仙界仙修总会。” 蛇尾巴划了划,阴三峤接着道: “大滟天廷里几个老人儿也留了言,不过看起来很逗趣,凑个热闹而已。” 白芙蓉:“老人儿?” 阴三峤敷衍道:“一些姓李的——” 他存心不细说,那头陈玄商很自觉将话头接了过去,叽叽喳喳道:“清天门说:六成洗髓率,属实。” “豫州酒评司说:幸哉竹叶青,幸哉黑森林,感谢豫州有你。” “十三州修会说:我们的人,送完酒了记得回来啊。” “大滟天廷里有人说:如果清天门瞧不上白掌柜,不若白掌柜移驾我大滟天廷如何?保证不让住山脚脚。” “哈哈哈,小掌柜,仙修总会还在问白芙蓉是谁,为什么仙修名录中没有这个人呢。” 听到这话,白芙蓉也笑了起来,她从阴三峤尾巴中拿过灵珠,在【仙修总会】底下留了一句:【星际酒馆:白芙蓉是酒馆子的老板娘,身娇人美,毫无修为,尚未嫁娶,望诸位给我家老板娘留个面子呀,酒馆子先在这里谢过啦!】底下留言火速跟上: 【呦,馆子,你这是说亲来了?】 【哈哈哈,我就喜欢酒馆子这拟人语气!】【我只关心这白芙蓉身娇人美是不是真的】【仙修总会:无修为?晓得了,下一个。】…… …… 第二日开山礼程序依旧,星际酒馆一行人再也不是昨日没人待见的小可怜,今日今时,围观群众眼神灼热如开光,众目睽睽之下,白芙蓉亲自端盘将双份酒送到第十三排小童子们面前。 她发觉,这些孩子都很面熟,昨日的开山礼,他们都在人群中。 “宝贝儿,看好了,左边是常规竹叶青,右边是浓度加五成的竹叶青。”白芙蓉隐去了二成三成的说法。 “我知道你们昨日都瞧见了,竹叶青洗髓时,副作用惊人。” “喝掉哪杯倒掉哪杯,姐姐就全都交给你们自己了。” 每个小仙童,白芙蓉都爱怜摸摸脸蛋,一字一句的叮嘱道。 孔笙跟在她身旁,平淡瞧着她这般行径,并未发表看法。 小仙童们听了话后,神态各异。 有的畏惧望着高浓度美酒,心中回想昨日同龄人喝了之后满地打滚喷血不止的惨状,有的则是目光炯炯,恨不得立刻喝了那竹叶青,一步筑基。 白芙蓉使眼色,伙计们同样将抱出来的醉长安分杯倒好,准备着。 孔笙走到人群最前,长声道:“饮!” 仙童们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第十三排,十二人选了三成竹叶青,八人保守留取二成竹叶青。 李不咎从前几排走过来,低声在白芙蓉耳边道:“雍州人确实浓度加倍了。” 白芙蓉点头,表示知晓。 仙童们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在场十三种名酒,今日加倍的不知几种,饮了三成竹叶青的孩子们痛苦尤甚,他们凄厉惨叫,哭泣地喊着亲人名字,鲜血从毛孔渗漏涌出,天灵盖太阳穴隐约金光闪动,四肢剧烈收缩震颤,形状骇人如生喝了三斤鹤顶红剧毒。 白芙蓉面色凝重,盯着十三排,手指在背后不自觉攥紧。 她也在赌。 竹叶青的洗髓效果惊人,她希望能带给这些孩子更好的未来。 一炷香过,有孩子浑身浴血站起来,白芙蓉冲上去,掰开他的牙齿灌进去醉长安药酒—— 然后,按照顺序,所有选择了三成竹叶青的孩子,通通被酒馆的人硬灌进去醉长安,防止筋脉爆破气血逆流而死。 两柱香过,童子们面色好转。 三株香过,金色的仙力网雏形闪烁微光,透过衣衫展现踪迹。 孔笙不可思议地望着第十三排小仙童。 之前选择左右杯时,孔笙仔细计数,现在再来看,选择了二成竹叶青的八人,五人洗髓成功,符合六成概率。 然而剩下选择了三成竹叶青的童子们,竟然有十人成功! 孔笙:“……” 竟然是八成的成功率。 第45章 原委 清天山下, 围观人群紧张注视着十几排小仙童洗髓,等待着唱功人报出一排排的洗髓成功人数。 不少昨日洗髓成功的十三排小仙童乖乖跑过来, 给白芙蓉鞠躬,糯糯的道谢。 白芙蓉挨个摸摸脑袋, 温声细语让他们站回去。 孔笙也不唱票, 废话, 这浑身的金色仙力脉网还没光芒消散,他孔笙又不是瞎子, 低咳一声,孔笙发问道:“白掌柜。” 白芙蓉立刻举手,举得高高的:“在,仙人请讲。” 孔笙被她这动作逗乐了,笑着问:“敢问, 方才童子们吐血时,掌柜和伙计们灌饮的药水是何物?” 白芙蓉摇头:“那是药酒,不是药水。” 孔笙点头,“是何药酒?” 白芙蓉嬉皮笑脸:“就是药酒啊。” 孔笙:“……” 孔笙微微一欠身, “贸然探听酒馆机密, 唐突了。” “乐年在此向白掌柜致歉。” 白芙蓉脸上笑容扩大, 云雾日光下美如清莲, 她不在意摆摆手:“这有啥道歉的?” “白芙蓉还指望得大仙家的青眼呢。” 孔笙:“……” 孔笙心中叹息, 再次拱手, 看着前排唱功人数渐次推进, 清清嗓喊出了竹叶青的成绩:“第十三排, 豫州星际酒馆,十五人!” 这话一出,就连十三排站着的孩子们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孔繁秀原本背对人群,仰望着千丈高的清天山,听到这话,他一顿,转过身来——正好对上白芙蓉骄矜美丽的笑容,她竖起白净手指头,比了个二。 第二日了,族长大人。 白芙蓉勾唇一笑,山下浓雾拢不住她渐长的艳色。 孔繁秀:“……” 孔族长忽然觉得,昨日跟一个小辈说一些有的没的,自己几百岁,真是丢脸丢的可以。 不过看来,这豫州白芙蓉是个有真本事的。 沧州报说善年去年前往豫州,回来后就身体大好,时间线和白芙蓉的崛起时间轴是对的上的。 善,大善啊。 想到这段日子以来,孔慈在祠堂听课讲经,再没有出现过过激言辞,不再如十三年前那般攻击孔圣的仁道——至少不再偷偷研习孟家的大义之道——想到这儿,孔繁秀就打心眼里觉得欣慰。 我孔家终究得上天厚待。 最优秀的子息兜兜转转,经坎坷过万难,未曾磨灭心智,甚至重归至仁之道,对这一切,孔繁秀觉得满意极了。 孔慈:呵。 远处白芙蓉瞧着孔繁秀,觉着老族长虽看似专注,却好像走神旁思别物,她眉头一挑,刚打算走上前去,说点什么活络下关系,就被冲上来道谢的小童子们团团围住,眼睁睁看着孔繁秀留下孔笙收场,自己登上山道御风飞上山巅。 白芙蓉:“……” 耳边都是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白芙蓉脑壳发胀,她笑嘻嘻安抚孩子们,心中却蹙眉。 刚才孔繁秀的表现,实在是奇怪。 孔笙脱口而出的十五人,白芙蓉一直留心着孔繁秀的表现,眼神中有惊讶,但是没有后续情绪——当然了,也可能是白芙蓉一个两辈子加起来才五十岁的人,猜不透孔繁秀这几百岁的老妖怪吧。 第三日就是孔家族内弟子的洗髓时间了,真正的开山礼,达成最后的升华。 今夜孔家的侍者应该就会通传十三州,选择谁作为明日的开山酒。 照例洗髓完了之后,趁热卖一批酒,伙计们呸呸点着银票,却发觉白掌柜望着这厚厚一摞银票面无表情,陈玄商被踢出来提问:“小掌柜,你咋了?” 白芙蓉收回传讯灵珠,蹙眉:“我总觉得今天孔繁秀那老儿的表情不对劲。” “二十个人洗出来了十五个,这概率够可怕了。” “可是他除了惊讶没有别的。” 李不咎用翅膀在白芙蓉头顶上使劲拍了一下,斥道:“什么老儿。” “孔繁秀再不济也是数百年的人修,尊重些。” “再说了,你才多大,能看透孔繁秀那老人精?” 白芙蓉:“……” 白芙蓉扑哧笑,“不咎,我不觉得说孔族长人精是什么好称呼。” 白福贵拿块绒布擦拭穿云剑,前不久晋升元婴期,这小子现在看起来真是风神俊朗,精气神倍棒儿,听到白芙蓉这话,嗤嗤笑:“你俩就别胖子说胖子了。” “不过,白芙蓉,你刚说的不对——”白福贵放下剑,对视小掌柜,“总不会是光是眼神吧。” “这太扯了,说服力不足。” 白芙蓉惊讶上下打量白福贵,“看不出,最近福贵哥聪明了很多呢。” 白福贵:“……” 白福贵一剑砍过来,白芙蓉嘿一声空手接白刃,将削铁如泥的穿云剑牢牢夹在双手间,白福贵负气哼了一声。 白芙蓉歪头,笑道:“我刚传讯问了孔慈。” “希望孔善年大公子能给我个解释吧。” 阴三峤甩开蛇尾巴,将白芙蓉的手指从穿云剑上拖开,“小心剁掉手。” “小掌柜,自从孔慈回了清天门,他就傲慢了很多。” 白芙蓉抚摸花斑蛇尾,“还好吧,说话也挺客气的。” 阴三峤冷笑,用尾巴尖撩开白芙蓉一缕黑发,绕在她耳后,道:“客气?” “嘴皮子功夫哪用得着心思。” “你助他重修金身,再临高峰,这哪里是几万两银子算得清的人情?” “就算要他为你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几次,都是应该的。” “结果现在,连个开山酒都吝惜于伸出援手。” “虚伪。” 手指头捻捻小乔的蛇尾巴,搓的龟蛇眼珠子一红,瞪白芙蓉一眼,白芙蓉嘿嘿一笑,明媚道:“孔慈挺看不起商道,看不起黑森林的。” “你们瞧不出来吗?” “而且,他野心滔天,图谋远大,刚回到孔家族地,伏低做小一段时间也不是不能理解,是吧?” 听着白掌柜这类似替孔慈开脱的话,酒馆伙计们齐齐眉头一挑,和声问道:“你看上他了?” 白芙蓉:“……” 白芙蓉吧唧嘴:“怎么可能,儒家轻商是传统,我怎么会好感一个看不起我的人。” 李不咎摇头,“滔天之恩,无以为报。” “可不是让他不报的意思。” 白芙蓉:“咱们当时谈的可是‘等他的势之后’——” 李不咎冷笑:“我不觉得那孔家小儿为你活动的很多。” “连个雍州和孔家有什么暗中交易,都不说。” 白芙蓉眨巴眼睛,“但是他告诉了我沧州生源地事情啊。” 李不咎眼眸斜转:“那时候醉长安还没治好他吧。”他的把柄还仰赖于你。 白芙蓉:“……倒也是。” 谈话还没说完,传讯灵珠亮了,白芙蓉忙掏出来看,果然是方才传给孔慈短讯,孔慈回信了:【家父确实属意雍州倾江南,但原因并不是雍州年年税清天门银钱众多。】【白掌柜久居黑森林精研酒道,可能不太了解。】【建议了解下今年三场百家论道的主题,分别是什么】【孔慈言尽于此】 白芙蓉:“……” 白芙蓉将灵珠内容展示给一众伙计看,大家都是蒙头生活的人,两耳不闻窗外事,百家论道除了龙族搅局那一场,其余两场大家都是抓瞎。 只有白福贵拍拍脑门,哦一声蹦起来:“我想起来了!” “昨天我就觉得那个十三排唱票的孔家公子脸熟。” “他是代表儒家修士参加摇光郡百家论道的孔家人,我在【摇光仙会】里见过他的画像。” 白芙蓉点头,“所以,你知道摇光郡那场论道讲的是什么吗?” 白福贵挠下巴,“好像,好像是什么雍州一个务农大哥在江边刨地的时候,挖着了机关,唐王朝的一座遗址,还是宫殿?——哦哦,对,还说遗址有灵,王朝覆灭自行被大地吞没——一座宫殿被挖出来了。” “你们不知道,当时我看到的图,爹个腿儿,吓死个人了。” “芥子江翻卷吞没良田,惊天大浪覆盖了整整一个镇子,宫殿跟太阳升起来了一样,从江水中出现,那些凡人老大哥全都被压死在宫宇底下了。” 随着话语说出,白福贵回忆起的细节越来越多。 李不咎和阴三峤齐齐抬头。 白福贵还在讲:“那宫殿具体主人是谁,好像还没定论。” “不过摇光郡的论道,刚开始在讨论这老宫殿的主人可能是谁,挺学究的,后来讲着讲着就跑题了,变成了争抢谁能去探访宫殿秘境了。” 青年耸肩,“毕竟无主宫殿,有秘宝,也有机关嘛。” 一片安静。 白芙蓉瞧瞧左右,李不咎脸色复杂,估计唐王朝几个字雷霆重击了他,阴三峤转过了脸,陈玄商满脸发傻,于是白掌柜只得接过话头,“让我来猜猜,这宫殿是从芥子江中出现的?” 白福贵快速翻找灵珠记录,点头,白芙蓉接着问:“所以归那个府郡管理呢?” “不知道呢,不过,我觉得这跟捡东西一样吧,谁拣着算谁的。” “……无懈可击的说法。” “白芙蓉,是呢,芥子江雍州段发现的。”白福贵提醒道。 白芙蓉:“……” 白芙蓉单调张嘴啊了一声,“我希望不是那种特别恶俗的桥段。” 陈玄商用头顶顶她的手,叽叽道:“什么桥段啊小掌柜?” 白芙蓉从包里翻出一张仙界简版地图,铺开在桌面上,只见这羊皮上以燕云十三州西南六洲为界,主要画着仙界的势力分布和地势,白芙蓉手指一指:“你们看,雍州和新安府比邻。” “常年交情也是好。” “要是雍州和孔繁秀暗通款曲,说‘如果你选倾江南,让我们赚三年大钱,我就在开放宫殿秘境时,给你孔家多六七八个名额’——你们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白福贵恍然大悟,拍桌子:“有道理啊!” “白芙蓉你之前还说鹤大仙不懂领导人的脑子。” “不懂的是你啊,大佬!” 地图上雍州形装扁胖,活像元宝,白芙蓉盯着它,干笑道:“我哪里想得到这一出?看来以后需要多多了解天下消息啊。” “说的是啊,一批前途不明的苗子的成长,确实比不过眼下门派精英能够得到的利益灵宝啊。” 芥子江是一道弯曲赤色线条,画在地图上,纵贯雍州,看着它,白芙蓉叹气:“吃一家饭说一家事。” “从孔族长的立场讲,他那样选择,也是没错,没错啊。” 果不其然,当夜子时,孔家侍者下山送信,选中雍州倾江南作为第三日开山酒。 第46章 釜底抽薪 深夜, 清天山下无灯火,白芙蓉披着衣服靠在木屋门板上,眯眼望着不远处的十三州住区。 难得,今夜十三州人都老老实实住在清天门安排的地点。 在那里, 唯独雍州宿区点起了明烛, 门口灯影照出大片金黄,雍州人感恩冲孔家侍者作揖, 形态凝成黑色影子,谦恭而喜悦。 白芙蓉摇头,叹了口气。 这厢星际酒馆无灯火,只余一片白月光落在门口,满地银霜, 身后暖风吹来, 门打开, 白福贵披着一条毯子走出来,顺着白芙蓉的视线望过去,心中顿时替掌柜委屈又无奈:“不是,大佬,你明明知道结果了。” “为甚么还要跑出来亲眼看呢?” “敢情着, 目睹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很舒坦是吗?” 月光下,白芙蓉歪头靠在屋壁上, 没回话, 檐下阴影掩住了她眼睑, 白福贵只瞧得见银霜月光中白芙蓉挺翘的鼻尖还有线条拉直的嘴唇。 白福贵忽觉难受。 白芙蓉付出了多少心血, 白福贵怎么会不知道。 黑森林本身名声就不好,人嫌狗厌说不上,闲言碎语总是少不了的。 有才之人,鱼跃龙门飞龙在天之时,出身就会成为原罪。 这一路走来,白芙蓉用尽机智巧力,替黑森林的美酒打响名声,粉饰出了一个叛乱之地鲜活大商的新名头,赚了银钱不知凡几,但她好钢用在刀刃上——黑森林里难修的步道,天南地北采来的酿酒原料,这些都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搜罗来的。 那临月城的燕虹君赵霹雳,蔻陵城的老城主夜游神,三江源那群视人修如猪狗的龙族,还有那两面三刀的孔慈,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他们分明都是生吞人肉不吐血骨的货色。 白芙蓉都笑语嫣然的应付了下来。 每次见她微笑,白福贵都会升起无穷信心。 然而,挫折的到来从不会与人提前打招呼。 孔家作为千年大族,固步自封的同时又见识高远辽阔,他们对于豫州对于黑森林的偏见深入骨髓。 白福贵望着白芙蓉,心中无法不怜惜。 他今年马上二十,才勉强拿起剑活得像个人样一两年,而白芙蓉呢? 她撑死十七八,脸嫩到有时做高深表情都让人觉得可笑。 可白芙蓉就生生拧弯了旁人的印象,让星际酒馆的名声水涨船高,让燕云十三州人见到她都会恭恭敬敬叫一声白掌柜。 想到这里,白福贵就觉得心脏像是被手揪住,又酸又痛。 “想什么呢?”白芙蓉凑到小福贵面前摇摇手,瞧他神色恍惚眼神翻涌,调侃道:“不会吧,福贵哥,我不过回答慢了一点,你就走神啦?” “亲眼看受虐难受我也知道,我刚才只是在思考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白福贵吸口气,慢半拍问道。 “你说,”白芙蓉把玩手中传讯灵珠,月光下金色圆球泛着透明,内里文字如小气泡颗颗往外蹦,白掌柜盯着灵珠,碧眸泛金,嘴角露出笑容:“如果此刻,我在朝歌仙会、不,我在仙修总会发贴,揭露孔家和雍州可能存在的暗中交易,会如何?” 白福贵:“……” 什么狗屁的怜惜之情,通通被白芙蓉这一句话捶死在地,白福贵惊地差点跳起来,他摁住白芙蓉的肩膀:“你疯啦!” “那可是清天门孔家!这清天山高千丈,里面住着多少化神期仙修你知道吗?!” “随便一个都能推平临月城!” “你想被闸死吗?不过一个开山酒爹个腿白芙蓉你他娘想开点你!” 白芙蓉被他摇晃两下,嗤嗤笑起来,“安心啦。” “我清楚自己是个小虾米,敢挑战巨龙除非我基因变异超进化。” “我有点恼雍州人不地道,刚才看着孔家宣布开山酒给倾江南——其实也是在衡量我内心,到底有多恼恨。” “事实证明,我情绪波动没有很大。” 听到这里,白福贵猛地松口气,后知后觉发觉自己手臂都发麻了,他嘴唇发凉,问:“那……你看半天,看出啥结论了?” 白芙蓉咧嘴笑不答话,神色不见半点消极,白福贵纳闷,“你说话啊,傻笑什么。” “她打算釜底抽薪,狠狠恶心清天门一把。”阴三峤低沉的声音从白掌柜肩头传来,花斑蛇尾游动蛇头爬上,夜中他一双血色竖瞳魔威深重——白福贵没忍住搓搓胳膊上的鸡皮,“怎么恶心清天门?” 白芙蓉笑了笑,“方法很多。” “比方说,开山礼的看客们都是不知道深夜这一出暗选的。” “要是明日观礼主场,我豫州代表不出席,怎么样?” “…”阴三峤偏头望小掌柜一眼,心道鬼精,方才月下长谈,她可没这么善良。 白福贵神色挣扎,他畏惧孔家势力又觉得白芙蓉这方法不错,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白芙蓉笑着拍他肩膀,率先掀开毡毯进了木屋。 …… …… 果然,次日正午,孔家代表宣布开山酒选择了雍州倾江南时。 其余十一州代表神情麻木,想来昨晚都是夜猫子,偷窥戏份演的爽。 豫州星际酒馆不在现场,据守城修士回禀,白芙蓉一行人今早踩着霞光离开了朝歌城,欢歌笑语不见丝毫沮丧。 孔繁秀:“……” 孔慈:“……” 围观人群为此掀起了巨大争议。 前两日竹叶青的优异表现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不是说倾江南不佳,而是竹叶青更好,所以今日这选择就来的更加不可思议。 孔家的小童子们站成排,等待着脚边洗髓酒的沸腾,孔空空立在其中,满脸失望。 他那么努力,白姐姐还是落选了。 利益交换什么的,真的好讨厌。 “公子,这白芙蓉还真是走的轻巧。”张滇立在一旁摇头感叹,孔慈竖起食指做噤声状,“慎言,张滇。” “礼毕去朝歌城区打听一下。” “我不信白芙蓉是这等善罢甘休之人。” 张滇:“……”合着您逗猫呢? 帮忙不好好帮忙,又不好好放人走,公子您咋这么拧巴呢? 当日,朝歌仙会大区清天门发出短讯,昭告三界,今年清天门的开山酒选择了雍州倾江南,同时会在未来三年内加强与雍州的经济联系,共筑友好合作新蓝图。 各位吃瓜修士捧着瓜在底下长吁短叹,聊天打屁:[瞧不出啊瞧不出,这占尽优势的竹叶青竟落了个陪跑的下场] [扯啊,之前不是说什么清天门沧州生源出问题了吗?后来竹叶青异军突起,咋的现在又换成雍州了吗?] [楼上道友烦请详说,什么沧州?] [哎呦,你们不知道啊,沧州的小仙童这几十年可是大滟和清天门斗得你死我活之处呢,清天门不占上风啊。] [是呢,我本来也是在天地楼压得沧州龙头醉,没成想…唉,可怜我一块上品灵石啊。] [呸!我压的可是竹叶青!开盅之前胜率最高的酒啊!] 朝歌城外官道,木屋在林间飞驰,树影穿梭,陈玄商叨叨灵珠站在栏杆上扑腾:“小掌柜小掌柜,好多人修替你说话哩。” 将手中最后一只鸟类妖兽喂饱,白芙蓉宠爱抚摸她的头羽,低语几句,双手一抛,飞鹰振翅跃入高空,才回头道:“应该,咱们竹叶青本来就输的冤。” 放走的飞鹰缩小成黑点,飞向四方,陈玄商心中不服,“小掌柜,你让十几只老雕送信,我也可以送的。” 白芙蓉揪住他满头长毛扭扭,“那我可舍不得,送你出去。” “信回不来,你肯定也回不来了。”指不定被那个长眼门派逮走做灵兽了。 陈玄商骄矜地昂头,白芙蓉瞧他这样子也笑了起来,“真的想好了,”龟蛇窝在她耳边,冰凉蛇尾触碰她的耳垂,“那十几只老雕一旦飞抵目的地,你再想和孔繁秀笑着谈天,可就没可能了。” “当然。”白芙蓉收敛笑容,手指摸摸龟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规则若是在暗河中,那就看谁会搭桥。” “可是孔家开山酒的评选规则说的明明白白,摆在阳光下,他给我来这套,那就别怪我恶心他了。” “他孔家人不是自诩儒家三界第一,身居无上巅峰吗,还怕什么?” 白掌柜的脸庞近在咫尺,阴三峤用蛇尾碰碰她柔软的皮肤,团成团道:“那就做吧。” “瞻前顾后就太不白芙蓉了。” 白芙蓉:莫道不销魂,报应来得快。 当日午时,朝歌城主区内超过十家商铺酒楼开张售卖落选神酒‘竹叶青’,引得路人争相竞睹,万人空巷,问商铺的掌柜,人人口径一致—— “这是大清早一开门,发现摆在店门口的……” “……啥高价的,白给的,不要钱!” 豫州的白芙蓉掌柜人美心善,将原本打算送给清天门的几百坛竹叶青一次性送给了朝歌城,还留了条子,上书‘将我的爱和痛留给美丽的朝歌吧’—— 瞧瞧!多通透机灵的玉人儿啊! 各大铺子掌柜赞不绝口。 吃瓜路人:“……” 瓜掉了一地。 没多久,摇光郡仙会、三江源妖会、回龙桥魔会分别发出重磅短讯,发出短训的势力分别为【大滟天廷】、【三江源龙族】、【龙渊】,三方大势力口径也是分外统一:[大滟天廷:感谢豫州白掌柜赠酒之恩,欢迎来摇光郡一游] [龙族:感谢豫州白掌柜赠酒之恩,信使已被吃,不必等待回信了] [龙渊:敬豫州白芙蓉,赠酒已收到,大善] 朝歌人:“……” 清天门:“……” 果然,朝歌仙会大区清天门通讯码下,留言区不到一刻钟便被攻陷。 当日,孔家好战友【雍州仙会】伸出有利援手:[雍州仙会: 告天下英雄: 芥子江畔,宫殿秘境。 一月十五,群雄汇聚。 百家论道,谁与争锋。] 第47章 转道雍州 清天门孔家上下,其实知道十三州联选定裁倾江南的人不少。 那日雍州芥子江段浮现宫殿秘境, 雍州州主乔六神当即爆破鸽传信孔繁秀, 血红鸽子飞抵清天门时,孔繁秀正在祠堂讲经, 鸽子爆破传音,血溅一地, 将芥子江畔秘境现的消息, 隆隆传遍整座祠堂。 登时, 孔家祠堂乱作一团。 孔繁秀:“……” 今时今日,知情人对于豫州一行人的离去,大多觉着喜闻乐见或作壁上观,最多评价一句:这些山野人还算得上知趣。 谁知, 这偏远黑森林养出来的美人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第三日开山正礼还在进行中, 孔繁秀面带微笑注视山下排队饮洗髓酒的小童子们, 心中情怀激昂, 道儒道不孤后续有人,然而酒还没饮完, 腰侧传讯灵珠一闪, 来信人是大滟天廷掌门人吕奇奇那厚脸皮:“感谢繁秀兄嫌弃。” “助我大滟人拔升修为啊, 先谢过啦。” “美酒艳阳天, 咱们芥子江边见。” 孔繁秀:“……” 没头没尾的一则短讯,看的孔族长蹙眉。 很快, 山道下人群声音或高或低的议论了起来:“瞧啊, 内城天地楼说开售竹叶青呢。” “嘿, 这天地楼真是打脸,不该售卖倾江南吗?咱这边开山礼还没收完尾呢。” “谁知道里面的沟沟坎坎呢?前两日的洗髓礼你又不是没瞧着?那豫州的竹叶青多厉害的家伙啊,也不知道孔家大族长咋个想的。” “倾江南也不错吧……” “兄弟,谁说倾江南不好了?只不过那竹叶青更好!哈哈,您要是爱那倾江南,到会礼毕我去天地楼买竹叶青老兄你可别跟着!” “哎别介啊,一起一起,见外啦兄弟。” 山道上的孔繁秀:“……” 唱票的孔慈:“……” 身后张滇附耳解释了朝歌内城各大商铺的短讯,孔慈眼眸一闪,掏出自己的传讯灵珠—— 果不其然,前两日的洗髓的过程早有碎嘴之人通传了朝歌仙会,这会子,朝歌内城商铺统一开口为竹叶青说话,如烈火烹油,草木沐风,快速将开山礼选择倾江南这件事顶到了风口浪尖:[朝歌仙会大区] [朝歌天地楼:金日开张,售卖竹叶青二百坛,断货不补,先到先得!] [朝歌迎宾楼:颂!竹叶青登陆迎宾楼!敲锣打鼓欢迎豫州白掌柜再来朝歌!] [朝歌天香阁:卖竹叶青啦!前三十名酒客五折!] 以上为朝歌内城中客流量口碑最佳的三家,午时刚刚发布的三条短讯,在朝歌仙会这诺大区域内,得到了无数修士和凡人的浏览。 底下的留言区,言言刮骨刺人心肺: [天地楼你别装了,你家开满仙界十三州,魔界还有几家,咋可能‘断货不补’,饥饿营销不是这么胡搞搞的。] [哈哈哈楼上的道友所言大善,娘的谁愿意管孔家那帮子腐儒脑子里是豆腐还是脑浆子,老子只想尝尝竹叶青——] [——听说在十三州,星际酒馆的名声如日中天啊。] [何止如日中天,你们不知道吗?去年一整年豫州仙会统计的豫州新元婴人数,比往年多了好几百,采了口录才知道,九成都买过星际酒馆的酒啊!]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酒?] [废话!你以为豫州那姓白的小娘子是那种老酒号抱着成名酒不放手?人界参加十三州联选的压根就是星际酒馆最老功效最轻的酒啊!] [哎呦我的朝歌城里人们啊,我一个偏远山野的凉州人都知道豫州白芙蓉手中的一二三呢:竹叶青,松花雕,梅花雕,目前凉州市面上销售量最大的可是松花雕呢!] [噫嘘唏!奔天地楼而去耶!] 土老帽朝歌人:“……???” 灵珠中的言论看的人心沸腾道心不稳,孔慈紧攥住灵珠,翻手甩袖收了,天知道他觉得手指头都要将灵珠捏个粉碎了—— 我该作何感想呢? 感谢白芙蓉没有公开醉长安的秘密? 还是懊恼于这山野豫州人不听话不服权威,一走了之余,还给清天门凭空泼了一盆脏血? 山下,小仙童们全然不知朝歌内城发生的一切,乖乖一杯剧毒洗髓酒饮干净,忍着眼泪和口内的鲜血,痛苦到浑身颤抖。 孔慈眼中望着这一切,浊气排不出心血几乎要逆流——这些孩子们全心相信着,努力着,山外那些人却在作什么?以这等神圣的仪式为噱头做诱饵,搏名搏利? 人心该如何险恶如何恶毒,才能用利益倾轧去践踏真诚的向道之心呢? 虚仁假道,无情无义。 白芙蓉不是个孬种,她本就不是那种任人踩踏的软面团。 父亲,昨夜您做决定时,想到这一切了吗? 被虚假仁道障住的眼睛,能让您看到云雾之外的世界吗? 让这些孩子为那些老而不腐的“仁道士”做嫁妆时,追求那宫殿秘境灵宝时,您会深思徘徊吗? 眼前云雾缭绕,天光清明,孔慈深深吸气。 大义,何为大义。 我不信假仁,我信真义。 我不怜惜孔家风雨飘摇的名誉,名誉本就是空巢,雷雨之中自会破茧重生;我也不担忧白芙蓉被食言的恼羞成怒,她本就是个刀剑不能侵身的恶魔。 我只怜悯这些全然相信着的孩子们。 “公子,您还好吗?” 见孔慈面上青白交加,隐隐金光从天灵盖渗透逸散,张滇担忧问道。 元婴之后为神动,神动过后为分神。 前不久,回归朝歌城前,孔慈那场惊天彻地的四九雷劫,荒野上九天风雷啸聚,引得万人引颈仰望。 大地开裂,大义之道为它的传人长歌凯旋。 刺目电光中,见到孔慈睁开眼睛,一双凤目隐约金光闪烁,张滇就知道,自家主公这分神期是成了。 结果此刻,孔慈天灵盖上隐约的金光让张滇再次担忧—— 该不会短短数月,又该晋升了吧? 不好,大不好。 饶是主公十三年间积攒万千奥义感悟,也不可过快过省的凝结成修为。 此举,后患无穷。 “无事。” 孔慈淡淡道,垂下眼睑,面上金光逐渐消失。 人群的议论没有动摇孔繁秀的神情,远远望去,孔族长依旧是面如坚冰磐石,不见丝毫动容。 礼毕,人群散去。 孔家人按照长幼尊卑顺山道飞跃而上,层层云雾遮住了孔慈的眼睛,孔空空被他带着也不敢拉善年堂叔的衣服。 堂叔现在看起来好凶。 清天门内,开山礼不会影响主家弟子每日的研习讲经。 仲尼祠堂内香雾缭绕,孔慈心不在焉听着孔繁秀的讲道,雾中孔圣雕像的眼眸森严可怖,带着直指人心的魔力。 忽然,堂内所有人的传讯灵珠都开始闪烁了起来,哗动发生的快而没有防备。 大滟天廷、魔界龙渊、妖界三江源三方巨头发布在仙会的短讯,如三石激起万重浪,涤荡起千千万万的人声,如空谷回响,沉重一击落在孔慈心间。 没想到,他从没想到—— 这凿刻金石之力,偷天换日之能,竟然是白芙蓉一介短寿凡人搅起的巨浪风波! 孔家人不少面露惊色,噤声祠堂中也忍不住交头接耳。 当地一声轻响,首排孔慈听见老管家焦急喊道:“繁秀大人!” 孔慈一怔,抬头望去,人群也纷纷举目张望。 只见原本面朝徒众的孔繁秀不知何时背过了身,声音嘶哑道:“无事,不要声张。” 孔慈:“……” 孔繁秀脚下地面上,几点猩红分外醒目。 孔慈大惊,失声道:“父亲。” 孔繁秀忍住翻涌的气血,呵斥道:“聒噪。” “乐年,你来接着讲道。” 说完,不等孔慈询问,孔繁秀自行离场,孔笙站起身来接着讲道。 祠堂中,人人自危,大家惊讶望着族长留下的血迹。 这分明是被三方势力气地吐了血。 沉血如梅花,落在孔丘塑像的脚下,金砖赤血,好看极了。 “好手段。” 孔慈盯着血迹,重新跪坐在地,回忆着今晨白芙蓉最后给自己的一则短讯:[山水有相逢,善年公子] [不用愧疚没有助我达成开山酒成就这事儿,你的善心就像是鳄鱼眼泪,要不起啊] [有些东西,还是自己亲手来拿更好] [感谢你助我研出醉长安啊!] [回见] “釜底抽薪,真是好手段。” “白芙蓉,之前的看轻,真是对不住了。”孔慈轻声道,整理袍服,冲着孔圣雕像长身一拜。 …… …… 朝歌城外官道,星际酒馆飞驰不怠。 白芙蓉抱着一坛松花雕当水喝,靠坐在栏杆上远望道旁林海,阴三峤趴在她脚边,低声细语地给她念黑森林那边燕九爷传来的百里加急信:“白掌柜。” “你要是再不回来料理这满满如洪水的舆情,我燕九就打道回府,接着和燕胖子合成一伙祸祸你。” “天杀的,朝歌仙会那边三天两头敲豫州仙会,让他们问咱们酒馆子——您在外面到底搞了啥?” “小心眼精明能干的燕九拜上。” 蛇尾巴翻完最后一页,阴三峤瞧着白芙蓉,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看来这段时间我折腾的风波可是给燕九爷带来不少困扰啊。”白芙蓉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风中朗声道。 “鹿王料理人的手段还是值得相信的,小掌柜,你不用太忧心。”阴三峤用蛇尾巴拍拍白芙蓉的手指,被她揪住摸了摸。 “人间烟火自有无敌魅力,”白芙蓉摇摇头,狂奔的木屋带起大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想来雁荡山的鹿群,不会厌恶咱们黑森林的酒屋。” 何止是不厌恶啊,阴三峤望着白芙蓉的模样,心道。 “酒藏足够吗?” “放心。” “能抵抗过在朝歌仙会放话的三方大势力——抵抗过他们一齐引发的抢购吗?” “放宽心吧,小乔。” “你不叫我小乔,我可能会更开心。” “可是叫你小乔,我很开心啊。”白芙蓉笑道,将阴三峤抱到自己的肩头。 阴三峤:“……” 算了,你开心就好。 远处夕阳似火,晚霞满天,阴三峤思忖,问道:“回程也要走原路吗?” 白芙蓉喝干了松花雕,擦擦嘴,“换一条路。” “既然出来玩,就要玩不一样的。” “我们走雍州,去看看那芥子江宫殿秘境。” 第48章 归云仙府 新安府当真是人杰地灵, 天边晚霞都带着浓郁灵气结成的紫色, 看的酒馆一行人齐齐坐在栏杆上发出长叹。 “真漂亮啊。”白福贵唏嘘, 伸出手来摸摸空气, 眼神充满艳羡。 白芙蓉赞同点头, 左手给陈玄商梳毛, 右手指画圈在阴三峤亏龟壳上作画,弄得龟蛇啧一声,尾巴卷住她手指不让她乱动。 李不咎化作原形, 蓬松着一身白羽给晚风吹的飒飒舞动,他鹤目森严凝视远方,似乎远处红色的地平线不是地平线,而是什么稀世珍奇。 新安府,果然还是那个新安府, 飘在天边几百年的紫色流云也不见变红。 白福贵被夜风吹得舒爽,惬意地和白芙蓉拉呱:“是呢……那地青暑当时要了我的通讯码。” “啥,你不早说白芙蓉,我给都给过了。” “……没聊啥, 他就老说我长得眼熟, 问我穿云剑叫啥名……” “我他妈那么傻的人吗?我会告诉他穿云剑叫穿云剑吗?这可是老爹压箱底的神兵。” 白芙蓉后脑勺靠在木栏上, 斜睨小福贵,“你小心点, 福贵哥, 那地青暑我看心思反复无常的很。” 白福贵不解:“法家修士, 还是挺靠得住的吧。” “狂言技呢。” 白芙蓉嘁了一声:“难道你忘了蔻陵城战夜游神吗?” “法家的狂言技不是非要真话——也不是非要和真实不相违背才行的。” “而且, 唉我知道牵扯到法律总让人觉得是神圣的。”但是法律总是统治阶级的代言人。 “但是身负法律的人,未必正直无伪。” 白福贵搅紧眉头。“三鲜大人感觉还好吧。” 旁边李不咎瞧他这个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道白家英明一世,咋养出来最后的小子这么不开窍:“你这小蠢蛋。” “白昌平见你这样子,真是要气死。” “难道二百岁之后生儿子,脑子会变蠢吗?” “你想想那法家卫鞅——别光看史家叭叭他那些功绩,想想他私下的为人和对待故国的行径。” 白福贵斟酌道:“大仙儿,你的意思是说,三鲜大人是那种职责之内,铁血无私的人?” “这不挺好。” 白芙蓉叹口气,翻出传讯灵珠,将十三州黑市挂着的一些陈旧追杀令翻出来给白福贵看:“福贵哥,你现在可不是他的保护目标了。” 细看,那些破旧的追杀令竟然标着五百年时限,追剿的正是白家残支。 白福贵一怔,“老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些。” 李不咎冷声道:“无知无觉的活着,真是幸福。” “不用瞪我——当年执行夷族令的人是我,我报上去的可是无一活口。” “谁知道哪里走了消息,天下姓白的人这么多。” 白福贵不干了,“大仙你这是什么鬼说法?” 李不咎冷笑:“我就这说法。” “好了好了——”白芙蓉眼看着两人又要对骂起来了,赶紧头疼的一边拉一个,“我们暂且相信葛天明掌柜吧,相信他和白老大的交情,不会找什么心怀叵测之人吧。” 白福贵觉得很受伤:“…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白芙蓉和李不咎对视一眼,最后白芙蓉决定出来背锅:“是我。” “昌平叔在你临出黑森林之前,给我写信,交代了这些事情。” “他还是希望你过得快乐些,所以我没讲。”反正你本来就啥都不知道,能套出什么话,白芙蓉心道。 白福贵错愕,心中回忆这出来几个月,老爹七天一封信,自己都没做得到每封信必回,他失落地望着地板,嚯地站起来:“我要给老爹写信。” 白芙蓉抱胸笑问:“写什么?” 白福贵舌头不太灵一般,“报…报个平安呗,还能有啥。” 下一个城镇很快就到,交完过路银进入内城,偌大一幢高屋子轰隆隆驶入街道,临近闭城门,城中人丝毫不为看见奇形怪状大家伙而感到惶恐,反倒一个赛一个的嗓门亮:“请问屋子里的,可是豫州白掌柜!” “欢迎您来我们这儿啊!” “您太帅啦!” 屋里的酒馆伙计们:“……” 白芙蓉清清嗓,火速冲到窗户边,撩开帘子,爽快道:“正是在下!” “谢谢您高赞啊!” 这一回应不得了,一是激起千层浪,众人山呼海啸的声音潮涌而来:“天啊!真的是白掌柜!我在灵珠里见过她的画像!” “真是貌若天仙啊!咋这么好看!” “谁他娘看脸!你也不看看人家白掌柜照孔家脸上抽的耳光!真响!” “哈哈哈哈,爽啊爽,我就喜欢看大滟天廷和清天门互掐!” 白芙蓉不断回应着街旁人群的呼声,还有不少闹腾起哄的人,买了红艳花朵朝酒馆木屋抛来,让白芙蓉差点笑死。 守城人拿着长戟望星际酒馆庞大的背影,和旁边人拉呱:“瞧不出啊,都说做酒的娘子好看,这豫州白掌柜还真是……俊啊。” 同伴凉凉道:“我不在乎这白芙蓉俊不俊,我只想尝尝那声名漫天的竹叶青。” “啧,说起清天门就来气,又该缴税款了。” 半晌,白芙蓉脑袋从窗外伸回来,思索道:“这清天门治下不行啊。” “这还没到新安府边境,就有人当街挑唆大滟和清天门了。” “什么挑唆,你可真看得起这帮子刁民。”李不咎惯例嘲讽脸,“嘴上花花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提剑单挑。” 瞧白芙蓉蹙眉,李不咎动动嘴,又补充了一句:“新安府税重,你以为是谁挑起来的头?”自然是孔家。 白芙蓉麻麻道:“可能,孔家摆阔租清天山还是需要很多银钱的。” 李不咎:“废话。” 白芙蓉正想回嘴,腰侧灵珠一亮,竟然是蔻陵城城主蔻华州的短讯:[白掌柜果然豪爽性情] [那一成利,我做主,让给黑森林了。] 白芙蓉:“……什么情况,蔻华州转性了?”之前不是还咬死了价格寸步不让吗? 伙计们凑上来看,七嘴八舌讨论道:“说不准是看小掌柜你被雍州欺负了,觉得同病相怜,就答应了黑森林和丹蔻的交易呢。” “那为啥说我豪爽?” “说不准猜出了雍州和孔家的交易?蔻华州好歹是一个城主,有点消息渠道不奇怪。” “这人好奇怪的个性,不趁人病要人命,还雪中送炭?” 白福贵下巴搁在穿云剑上,嘟囔道:“也许,是白芙蓉你那手釜底抽薪让蔻城主觉得很爽快吧。” “啧啧,将宝贝卖给清天门的对家,我想想都觉得你心狠。” “真会出风头。” 白芙蓉挠挠头,“消息这么快吗,都传到蔻陵城了?” 伙计们:“……” 明人不装暗逼啊,掌柜的。 回归黑森林的道路改道雍州,老实讲起来算是饶了路的,星际酒馆昼驰夜赶半个月,终于来到了芥子江边,然而……距离雍州的芥子江段还有几天路程。 一路走来,星际酒馆撒播声名无数,在哪座城池过夜就在当地卖酒,极低浓度的松花雕竹叶青,凡人喝了强身健体,修士饮了益气延年,卖到哪儿就会引起那个地方的疯狂抢购。 孔慈再没有和白芙蓉联系过。 白芙蓉也没热脸贴冷屁股,反倒是专心经营起了【星际酒馆】这个通讯码。 出了朝歌城来条:让我们爱和痛苦都留在美丽的朝歌吧。 到了新安府边界来条:新安紫色的流云啊,希望我们还有再相见的时候! 进入雍州再来条:酿出倾江南的广袤大地呵,希望您欢迎我的到来。 吃瓜群众:“……” 这白芙蓉声东击西将清天门和雍州的名声吊在火上烤,这会子来雍州,也不怕被打死? 真壮士也。 白芙蓉当然不傻,她所有通过酒馆通讯码发送消息都是延后的,少则七八个时辰,多则三四天。 这不,她正打算编辑一条临芥子江畔独步寻花什么的抒发一下感怀,忽然一则新短讯蹦了出来:[白掌柜敬启: 原谅乔某贸然取得您的通讯码。 我仅代表雍州欢迎星际酒馆贵宾们的到来。 圆月当空,秘境生变。 特此,邀请星际酒馆参加本月十五开启宫殿之宴。 雍州州主乔六神拜上] 白芙蓉:“……”人在屋中坐,锅从天上来。 招呼伙计们过来看,白芙蓉回复的话直接不带转弯:[乔州主: 不是下个月十五吗?烦劳一问,什么是明月生变?] 六神州主并没有回复。 白芙蓉:“……” 这啥人,先撩者贱啊。 白芙蓉等得不耐烦,遂翻进了雍州仙会大区,果不其然,阅读量最大的一条就是雍州仙会发布的重磅短讯:[惊爆! 初一新月朗照夜,江畔宫宇迷云现。 名不知其来源处,只道今日称归云] 底下密密麻麻的留言为白芙蓉将事情解释的一清二楚:[娘的!吓死人了,初一那天我正好在芥子江边练步法,月光一照啊,嚯,那宫殿秘境忽然就裂开缝了!] [什么裂开了?楼上道友说清楚点啊!] [就是裂开了!整座宫殿刚开始从江面浮出来时,有厚厚的土壳子,刀箭不侵,月亮一照门匾裂开了,露出归云二字!哈哈哈,我还捡了件灵宝!] [草!楼上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那宫殿里满地都是灵宝啊,堆积如山!] [还等什么!去那归云仙府啊!] “……” 几个伙计围着白芙蓉手边,被这走向魔幻的留言区惊地不知道该说啥。 “去不去,小掌柜?” 白芙蓉撇嘴:“我们又没啥图的,去呗,人家邀请我们呢。” 白福贵不解:“咱们刚得罪过雍州啊,白芙蓉你想清楚。” 白芙蓉点头:“是呢,咱们那可是阳谋。” “等着,我马上把乔六神邀请我这事发在酒馆子通讯码上——” “——我要是在雍州少了一根头发,他乔州主都脱不了干系。” 白福贵:“……” 几名伙计齐声道:“掌柜的,脸呢。” 白芙蓉笑嘻嘻,不说话。 肩头阴三峤盯着灵珠中的归云二字,不知为何觉得头痛欲裂。 归云,好熟悉的名字。 第49章 火木兰 一入雍州都城姑苏地界, 天边雪青色流云一改常貌, 转换为淡金色,看的白芙蓉一个爱钱如命的家伙,直弹舌头, 拍手说:“我喜欢这个颜色。” “和金银灵石颜色相近的东西, 你都喜欢吧。”李不咎嗤笑,扇子敲了一下旁边用手扇风使劲闻嗅的白福贵:“行了,别嗅了。” “雍州再富裕也是燕云十三州之一。” “灵气浓度敌不过新安府的。” 白福贵失落叹气,“我们十三州山好水好,怎么就生不出好灵气源呢?” 李不咎嘴角牵动, 笑意勉强甚至带着凶狠, “这你要问问几百年前, 为什么十三州的妖神将先后叛变, 并以雁荡山割界了。” “三界中,仙魔、妖仙、妖魔, 两两之间分别以十三州为界。” “你觉着,咱们十三州日日夜夜要遭受多少三界人的怨恨和毒念?” “无诚心所向,自然天地不灵。” 听到这里,白福贵张张嘴, 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白家人的身份在李不咎面前,可能永远都背着不诚的阴影——甚至, 李不咎此时此刻愿意开口提几句这些事, 都已经算是莫大的进步——总好过过去几十年, 将白家人困在黑森林, 形同囚禁吧? 明面上的阻扰远胜过暗处的怨怼。 远处芥子江涛声惊天,傍晚昏沉霞色中,浊黄江水带上了朱紫之色,绚丽夺目,堪称盛景。 白芙蓉听着旁边两位伙计言语间不对付,习惯性出来拉架:“行了行了,你俩,一人一妖谈什么共识?”更可况几百年前就是对家,撕了这么久,嘴不累吗? “瞧瞧,芥子江诶!” “多漂亮!” 白掌柜挥舞手臂,对大好河山总有种莫名难言的激燃感。 上一世周游宇宙忙碌不堪,母性雄浑壮阔的山川之色,见的真是不多。 此景此景,真是寸寸珍宝。 陈玄商在一旁蹦了蹦,和阴三峤低声嘀咕,这江水有啥稀奇,小掌柜好像总是对于一些凡水烂石头很迷恋,阴三峤点头,嘴上却为白芙蓉解释道:“豫州也有芥子江段,不过很短,在儒林城西。” “十三州中,占据芥子江长度最广的,就是雍州了。” “曲绕回环,险滩瀑布,确实好景很多。” 陈玄商:“……” 这啥人,前脚还附和我的观点,后脚就煨上去吹小掌柜去了。 木屋子奔的近了,一行人才看见江边有不少观潮之人,吟诗作赋,好不潇洒。 白芙蓉拉下机关闸,看着门旁边的大鱼缸,里面的水日日换却依旧是无源之水,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小乔,芥子江源头在哪里?” “我记得地图上标得,十三州芥子江都有分支,水系浩大的很。”而且形状奇怪,十三州呈“丁”字形,芥子江流满十三州,很反物理的水流走势。 伙计们——特别是白小贵和陈玄商这两只小的,笑得叽叽嘎嘎响。 李不咎嗤了一声,“小乔,你还没掰过来这叫法?”话好象是冲着白芙蓉讲的,眼神却是斜睨龟蛇阴三峤。 小乔:“……” 阴三峤不想搭理这帮搅屎棍,专心作答道:“芥子江是十三州的母亲江。” “它的源头,那地方小掌柜你也知道的。” 白芙蓉惊讶,“我也知道?” “我不是个常识智障吗?” 伙计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阴三峤叹气,心累道:“就是妖界三江源啊。” “三江源是一个笼统叫法,约等于一方大势力。”可以类比仙界清天门或大滟天廷。 “这个名字的得名原因就在于,发源自那里的三条水系,是修真界三条最长的江河,养育了三界,是实打实的福源之地。” 白。勤学好问。芙蓉:“哪三条水系?” 阴三峤:“芥子江,茶察河,还有戎水。” 好拗口的名字,白芙蓉心道,点头评价:“养育三界的母亲河,怪不得那次论道我看那龙族,个个膘肥体壮,生长在福地的家伙,就是不一样啊。” 伙计们:“……” 槽多无口。 陈玄商叽一声笑起来,阴三峤叹笑摇头,李不咎也忍不住笑了,出言纠正道:“白芙蓉,你这蠢货。” “敖童敖妮妮都是五爪金龙,这可不是在灵气足的地方就能长出来的种。” “这是龙族祖坟冒青烟才能做到的的事儿。” 白芙蓉:“……” 白芙蓉从善如流改口:“我都说了,我是常识智障了嘛。” …… …… 雍州州主乔六神怎么也没想到,这豫州白掌柜一行人,来的这么快。 这几日,灵珠中雍州大区,不少野路子短讯都在说这一个主题:[哎,你们瞧见了吗?今儿晚上芥子江边,有个神秘莫测的白掌柜!] [鬼扯啥,芥子江多长啊,你说哪段!] [就是观潮点啊,咱雍州朱紫焰潮最出名的地方啊!豫州白芙蓉他们真的来了!] 六神州主:“……” 乔六神将灵珠记录往前拨了拨,翻到三天前—— 那天他刚急迫将宫殿秘境提前开启的消息传送给各界大势力领头——商界道界农界,想来分杯羹的都要过我们雍州的手腕子允许,末了,乔六神思及前段时间白芙蓉狠毒之极的手段,让雍州倾江南的名声堕到谷底,心中冷冷一笑,将邀请令也发给了白芙蓉。 至于通讯码从哪里来的,这对于乔六神的情报网而言,毫无难度。 也让这山野蠢丫头瞧瞧,你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来吧,走进来看看,看看你们黑森林的穷旮旯和三界最顶端的势力之间到底还差多少,是天堑,还是云泥? 乔六神:总要给别人小姑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至于倾江南这段时间的糟糕名声,乔六神其实并不忧心,竹叶青的副作用不小,稍微渲染,过度描写一下,将“剧烈呕吐吐血”改成“有人生生呕吐七窍流血致死”,不就好了? 能拿到清天门开山酒的资格,才是最终的胜利。 吃瓜群众都是七秒记忆的金鱼,时间一久,倾江南的名声自愈,轻而易举。 然而,乔六神没想到,来到了雍州地界,这白芙蓉还不收敛,竟然沿着芥子江边开始卖起酒来——还言说前三日卖旧酒,三省旧身,第四日将为了雍州的热情好客还有广阔胸襟,做一种新酒出来! 乔六神:可去你娘的吧。 灵珠中雍州大区挤满了别州人,嗷嗷叫着在底下为白芙蓉的决定叫好! [一年多了!奶奶个腿!老子终于等到了新酒!] [日!我只喝过竹叶青和松花雕,原来还有老三?] [哈哈哈,楼上道友肯定不是豫州凉州人,梅花雕的销路主要往魔界方向推广,嘿嘿,靠仙界的几州没口福啊。] [雍州人火线赶到,深觉这白掌柜好人气啊……] [说的是啊,我本来呕气倾江南被骂,结果喝了竹叶青之后……我决定中立看戏,唉。] [楼上道友好意志!我喝了竹叶青之后,狂发赞美留言,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噢,这是和老家倾江南对打的酒啊。] [道友豪情啊!] 乔六神:“……” 一帮白眼狼。 今日是第四日,乔六神从书案前站起来,窗外高楼连绵,遥远处芥子江升腾起连绵水雾,靡靡遮人眼,乔六神心中哂笑,道一句我姑苏城还能任由一个豫州人翻起浪花子?随即他招呼侍者,准备出行,探一探朱紫焰潮盛景,尝一尝第四日美酒。 芥子江边。 波浪兼天涌,霞光密布云层,天边游动着明红亮紫,如滚滚游龙驰骋天际,后似极光长河从穹顶泼洒—— 江水在尽头和霞光融为一体,随着波浪推挤,层层地动传来,最终撞到江岸,爆发成最绚烂的江水焰潮。 此景此景,壮美无双。 观潮人拼命叫好,嗷嗷叫的人声几乎要压过隆隆浪声,其中修士不知凡几,心绪激昂者,直接提笔浴江水书写此刻豪情壮志,纸页上金光闪烁,也许就成了不朽的诗篇佳文。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在吟诵过往先人的名篇。 “…”白芙蓉觉得自己听了半天,都快要复习完唐朝唐诗三百首了,她忍不住笑起来,身处其中,也豪情顿生。 浪潮一波过去,不少观潮人都在冲星际酒馆一行人吆喝:“豫州人!你的新酒呢!” “是啊!噱头喊了三天了!我们都来了,您就屈尊开坛吧!” “哈哈哈哈,没有新酒也无妨,昨日的梅花雕我饮来甚好啊!再来一日如何?!” 白芙蓉微笑应对,冲旁边李不咎使眼色,李不咎点头,手指间雪白妖力流转,凝成一个妖术,白芙蓉对准这个小漩涡,朗声扩音道:“谢各位朋友抬爱。” “星际酒馆店小名微,愿为今日芥子江盛景再填上一笔珍奇!” “来雍州姑苏三日,日日可见美好,我也是心生好感向往,特此做了新酒火木兰,为雍州美名添彩啊!” 酒馆伙计们:“……” 得了吧,还新酒,火木兰都埋在木屋里两年了好吗。 观潮人轰然应好,白芙蓉让众人传递酒碗,一会时间过去,少说一二百人手领一碗新酒,不出意外,人群中藏身的乔六神州主也分到了一碗。 他低头审视,暗道好小的碗,好少的酒。 穷酸,抠门! 身后侍者低声询问是否需要验毒,乔六神低声道不必,随即和周围人群一道动作,抬头一饮而尽。 喝完酒他就咳嗽了起来。 这,好烈的酒! 磅礴如潮的火烧口感,蔓延在喉间胸腔,像是锁住了火焰的冰块,乔六神高深修为竟也一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回忆的是刚才芥子江浪潮盛景,心中鼓荡的是火木兰的凝润醇美,带着淡淡的木兰清香。 契合,这酒和雍州的气质即为契合。 好酒,好酒啊! 想到这里,乔六神心中多少讽刺言论都说不出口了。 第50章 千人晋升 芥子江边, 朱紫江潮连天。 游荡在江边的酒客们品着白芙蓉酿的火木兰,吹江风沐霞光。 众人反应不一, 有的一口闷激动地放声吟将进酒, 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喊得心胸放荡豪情顿生;有的人心绪沉稳些,他们默默放缓了喝酒的速度,小小一碗火木兰能喝到五六小口, 完了舌头舔舔碗底,道一句,好辣好辣, 真是绝世好酒! 一众人声赞美中,乔六神听在耳朵里, 观念改变在心间。 无怪乎竹叶青声浪如此之高, 口碑盛传十三州, 这白芙蓉真是一双巧手,奇思无双。 而且, 这山野酒师说,火木兰是专门为了雍州酿造的。 乔六神并不想承认,但是专为雍州而来这一句真是马屁拍着了,拍的他舒筋活血,神清气爽。 夸我治州有功哩。 人群中央, 白芙蓉趁着扩音术没有散去, 脆生喊道:“麻烦诸位, 捧个人场吧!” “酒馆子通讯码刚开不久, 欢迎大家留言评论啊!” 人群轰然相应,一身负重剑的高壮汉子声线粗壮道:“白芙蓉掌柜!您这忒不地道!” “我们喝了您家酒,不说点啥对得起刚才那阵爽快吗?!” 此言一出,周围迎合一片:“是啊,这可是专门给我们雍州做的火木兰呢!” “仙酒!仙酒啊!” “举世无双!绝世美酒啊!” “哈哈哈,干脆将咱们雍州的州酒定成火木兰好啦!” “道友这主意神妙!白掌柜放心,我这就来个五百字长评!” 白芙蓉一个接一个的鞠躬,感谢江边诸位的助力,看的一旁白福贵眼疼,心道小掌柜也不怕扭断腰。 “好了,小掌柜,差不多就可以了。”阴三峤趴在白芙蓉耳边道,阻止白芙蓉接着鞠躬,“不趁机卖点酒吗?” 白芙蓉伸出手指,龟蛇挂着尾巴倒吊在她脸前,看到小掌柜送他一个萌萌哒的笑容,“小乔好疼我啊。” 阴三峤:“……” 阴三峤照着白芙蓉脑门子上甩了一尾巴。 楚月禾听到消息来到江边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远远一股奇特的酒香伴随着江风,送到他鼻端。 楚月禾深吸一口气,让木兰花香气萦绕充满肺脏。 江边声音噪杂,人群饮酒诵赋,和声放歌,起的调子正是黑森林的老国殇曲。 其中的谱词大部分采用了千年前仙人屈原的九歌,让人听来心绪激荡想要仰天长啸三声。 荡漾在酒碗中的火木兰带着古怪的沉淀色,仿佛液体分层密度不一,几秒钟不摇晃酒碗,那看似无色的液体就会沉下一层火红色,观之美丽非凡。 楚月禾凑到人群旁,一边抻着脖子使劲瞅,一边手下运笔如飞,书写着眼下的盛况。 “古有芥子江边观潮结义兄弟。” “今有芥子江边看浪品尝美酒。” “说起这白芙蓉,真是千百年独一个的妙人啊。” 不待楚月禾手中龙渊金笔书写下一句,听到旁边人群中有人大声朗诵酒评,伴着凛冽国殇曲,肉麻至极:“这是我饮过最美的酒,美过黄金,美过白玉,美过如水美人!” “修真长途漫漫无边际,我苦过累过,求索无边际,唯有美酒宽慰我心。” “豫州的白掌柜啊!感谢您送给雍州的礼物!” “这碗火木兰,敬您!” 说完,这人率先一口喝干,将碗颠倒过来,丁点不剩。 白芙蓉抱拳朗声感谢,周围不少人同样端起酒碗,和前面那人一般,一口饮尽,道一声敬白掌柜。 楚月禾:“……” 日哦。 伴着芥子江的浪潮声,天边霞光涌动如光海,江边人人昂首敬酒,国殇曲不散,楚月禾本来被肉麻的酒评搔的咯吱窝痒痒,这会儿忽然也笑不出来了。 雍州人喜安逸富足,古来就是大富州郡,眼光审美历来是一等一的好,白芙蓉能得到雍州人的认可,着实是值得大书特书。 此情此景,无法在史书中找到可以类比之处,却有着似曾相识让人深觉感动的地方,楚月禾生平仅见。 他思忖片刻,咬咬嘴唇,脑海中盘算该如何书写,胳膊被人一碰,抬头见到身旁修士眉开眼笑道:“道友,白掌柜今天广布善缘。” “一文钱一碗火木兰,这不,匀过来了,给你。” 楚月禾赶紧道谢接过,还没品一口,就听着不远处有人纠正道:“赵兄,你这就不厚道了。” “夸人必须言尽啊,这位道友好福气,这是白掌柜第二轮分酒。” “一成的火木兰啊,星际酒馆的神酒能助人拔高修为,在下心慕已久了!” 说完,不待楚月禾说什么,这人一饮而尽,随即脸色沸红浑身发抖,金光如鳞片从他面上剥开散去。 楚月禾:“……” 楚月禾当即将这碗酒收进了乾坤袋。 国殇曲还在唱,江边霞光中的人们友好传递着星际酒馆送的第二波酒,中间李不咎不耐烦的声音解说着这一成火木兰只有元婴期以上的人才喝的,酒客们应好,酒碗互相传送,大家不约而同饮下。 一二三,十百千。 白掌柜望着江边如此多人饮下了碗中就,嘴角露出笑容。 为名为利,为修为为晋升,只要你们要,我都可以送给你们雍州人。 今日的江边盛会,就当我星际酒馆的业务踏足雍州的第一步。 她抄着手静观其变,白福贵抓抓脑袋,拉着陈玄商回屋里掏腾醉长安,准备拉出来。 三息过去。 啪啦啪啦,陶碗碎裂的声音道道传来,楚月禾望着江边千百人一起提升修为,齐齐突破晋升的奇景,他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心脏在胸腔内震颤,眼前所见颠倒的不仅是景象,更是长久以来的认知。 早就知道白芙蓉做出来的神酒能将“助长修为”这话板上钉钉,坐实的死死的,但是楚月禾早先都仅仅只是见过一个人——最多几个人同时晋升的状况——最好不过,那次黑森林燕九元婴期晋升现场,十几个人或巩固或晋升——楚月禾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此刻,芥子江边,他竟然此生有幸,见识到上千人同时修为晋阶! 高空中因为大量修真者凝神晋阶,引来了海量金色天地灵气,它们盘旋在空中,团成了一片浩大金云,云层中落下道道光柱,照在江边人群中,昭示着一个个修士的晋升—— 乔六神手掌用力,生生捏碎了酒碗,酒液迸射,淋湿了他的袍服,身后侍者没忍住喊了一句上千元婴晋升,从古到今从未有过! 乔六神心中暴躁,回头差点踢一脚: “你是不是过了元婴期,就忘了元婴和神动期之间的四九天劫了!” “千人的四九天劫!你还觉得奇观吗!” 侍者错愕,随即脸色发青,恐惧道:“州主,这可怎么办?” 乔六神重重叹口气,“联络最近的几个兄弟过来,最少也要化神期。” “我先去画阵法,至少不能让雷云成团挤在一处。” 空中金光闪烁,映在楚月禾的脸上,他被光芒刺到眼眶出泪,傻笑几声,抓起笔在纸上飞快写起来。 他当然知道元婴之后的四九雷劫,上千人的雷劫汇聚更是威力无边,但是楚月禾不想退开——哪怕他自己也仅仅是个元婴中阶,他也不愿离开此处。 小说家,见证历史。 这机会千载难逢,劈死他他也不走。 半个时辰过去,乔六神发觉这围绕千人的法阵真是不好画,灵珠中几个兄弟纷纷传讯:“真是疯了,这豫州的白芙蓉我非弄死她不可。” “一千个元婴期,四九雷劫失败率不低的,要是因为她一碗酒,让这些后辈早夭,我一定杀到豫州黑森林地界,杀她个家破人亡!” “少说废话了,想想待会结什么阵扛雷劫吧!” 头顶上金光转乌,乔六神抬头仰望,紫色电光出现在金色云团中央,导电般,联通了周遭一朵朵金运,霎那间,大片电光贯彻天顶! 乔六神心中发寒,隐约疑虑这雷劫速度怎得这么快! 若是千人雷劫聚群,产生外溢,波及了芥子江边的住民群,那他这雍州州主就做到头了! 说时迟那时快,空中风雷啸聚,万丈长的巨雷当空劈下! 乔六神拔剑,凝聚神念,心道人生无常,从没想过会可能死在壮美的芥子江边——罢了,在其位谋其政,是州主就要担起州主的责任,治下万民都当受我庇护! 乔六神剑式起,人和风融在一处,却没成想,巨雷的速度更快,不待他长剑出,地面江边腾然升起了蓝光屏障,如水幕消融火焰般,瞬息抵抗了外溢播散的雷劫。 乔六神:“……” 乔六神支愣着胳膊,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围绕千人的一圈暗蓝色线条,方才被江水吞没乔六神没注意到,现在看来却是绽放出万丈光芒,牢牢将雷劫控制在了圆圈内。 这,这这这。乔六神不敢相信。 灵珠中的兄弟们也是一个赛一个的震惊:“老六,能耐了你!阵法练到如此境地也不跟哥几个说一声!” “六哥!这可是千人雷劫!堪比一个九九雷劫了吧!” 乔六神:不是我,我没有。 空中雷声隆隆作响,万顷雷光充斥在此方天地间,元婴期的仙人们沐浴雷劫威力,个个面色痛苦,白芙蓉蹲在阴三峤画好的阵中,捧下巴看着,阴三峤趴在脚边,喝着火木兰原浆。 白芙蓉眼神一转,看了一眼阴三峤,心思电转。 小乔好厉害的本事。 方才千人雷劫汇做一处时,可是连李不咎都惊慌到变了脸色。 阴三峤却原地做阵,扩散开来,保住了这一方平和芥子江,让这威力可怖的万顷雷劫隔在了阵法屏障之外,观赏景似的。 真是高深莫测。 都已经这般境地啊,还不会化形吗? 楚月禾被隔在了千人阵法之外,他望着暗蓝色的隔绝阵法,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小说家一道汇集野史珍奇,楚月禾痴迷此道,遍览群书。 世间阵法大象万千,仙界夜游神阴阳家一脉,魔界法修狂言技,万华寺佛修,散布的墨家都是个中好手。 但最好的,却是妖界几家神兽。 楚月禾回忆着之前看过的燕九晋升元婴现场的记载,再看看眼前,心中骇然。 雍州少佛修,此时天色不该出夜游神,魔界法修不会这样张狂。 墨家更是没影没踪。 那么……楚月禾这么想着,觉得自己搞了个大事情。 第51章 雍州的恩人 芥子江周围是姑苏城最贵的居民区, 远远观江浪潮澎湃,房价年年涨,历来就是城中的高知精英贵族聚集地。 ——不久之后的宫殿秘境开启,贵宾招待处也是开设在了此处。 今天算是个好观潮日,傍晚这一出千人晋升的奇景引得大地震动, 青天变色, 不知道让多少人看了个底朝天。 贵族区当中议论纷纷, 话题从这家转圈转到那家, 言随风动, 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姑苏江边区。 姬浮生还在冲客店吐舌头,道一句有眼不识泰山, 墨家巨子也不让进门,身后姬霜笑着勾住小弟的肩膀, “行啦,阿姐我这趟出门没带什么钱,不怪店家。” 姬浮生这才收了声, 望着自己比男人还帅气的阿姐, 心疼不已:“是他们眼拙, 阿姐, 你别难过。” 姬霜不在意摆手:“世人皆捧高踩低, 我墨家此时势弱,没甚么好说的。” 姬浮生不忿, 小小一个男童正打算跳脚, 身后客店二楼低矮的竹窗里传来两句闲言碎语:“瞧啊, 这豫州人真是捅破天去了。” “是啊,你瞅瞅,那江边少说几百人吧,这么多人的四九雷劫乖乖,雍州真是出风头到家了。” “谁说不是呢,豫州白芙蓉,从此之后只要她做的酒,人人论起,都会说一句,噢是那个尝新酒引起千人晋升的白掌柜。” “造化,真是造化,乔六神估计该又气又笑了吧哈哈哈。” 姬浮生:“……” 姬霜剑眉一挑,手中竹棍探地,龙爪术过去后,姬霜收手道:“江边确实天地灵气浓度极高,雷声震天,比得上几个九九雷劫了。” “唉?浮生,你不觉得这个豫州什么芙蓉,名字很耳熟啊。” 姬浮生张大嘴巴翻着传讯灵珠,随后呆呆抬起脸来:“阿姐,这就是我和你讲的那个人啊,清天门开山礼上,我冲撞的那个豫州掌柜。” “为人贼精明,做事贼老练,人贼好看。” 姬霜眼睛滴溜溜转,拿过姬浮生手中的灵珠,开始翻找对于白芙蓉的评价,令人震惊的是,打开雍州大区,里面爆炸的全都是芥子江边千人晋升的消息:[惊爆!芥子江边惊现千人晋升神动期奇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之绝大奇观!] [火速围观!御剑前往芥子江!] [妈呀,雍州最近可以啊,前头有个出黑幕的倾江南,中间来了个宫殿秘境,现在又有了千人神动期的大功绩,我看这乔六神城主,下次该准备参选十三州共主啦!] [楼上道友这话诛心了,十三州哪来的共主?分明是互相看不起,狗咬狗一嘴毛] [前排线报传来!各位道友我已火速赶到事发地点,江边都是人,天上雷声震耳,天地灵气浓郁到我境界死结都要松一松了!] [楼上道友大善!] [二报!已有三分之一人完成晋升,雷云散去部分,崭新的神动期修士已在原地调息!] [妈蛋的!这么快!老子咋没赶上这好机会!] [别提了,隔壁兄弟三个时辰前约我赴会星际酒馆的新酒品尝会,我拒绝了,这会儿……悔不当初啊!!!] [楼上道友你自戕吧哈哈哈哈哈哈,错过晋升的机会真的是悔到肠子青啊!] [我也是……搞不懂我的猪脑子,前三天都去了的,咋就今天没去呢?] [三报!晋升成功者已过半!] [……] [……] [……] [是我瞎了还是聋了?这可是神动期不是金丹期我了个去!] [超过一半的成功晋升率!滑天下之大稽!不可能!] [楼上一看就是神动进阶不成,被雷劈傻了脑门盖吧] [四报!已找到现场一位小说家修士记录者,正在进行友好协商,希望能够告诉更多人详细信息!] 看完的姬霜:“……” 墨家年轻的巨子一蹦三尺高,拉着姬浮生就跑:“走着!小弟,咱去认识认识这白掌柜!” …… …… 芥子江边不少人已经晋升完毕,原地调息,天边雷云散去部分,楚月禾咬着笔杆子做护身符,在雷阵中来回跳,终于来到了人群中央—— 白芙蓉正在给阴三峤添酒,套话为啥这么厉害还不能化形? 龟蛇正在伸着舌头使劲舔碗边,听到这话,粉红分叉小舌头一僵,含糊说:“什么为什么?” “不想呗。” “小掌柜,你别多问了。” 白芙蓉眯眼,心道有故事,随即抬头,看到楚月禾一张挤在阵法外的肉饼脸。 白芙蓉:“……” 白福贵正好提酒从木屋出来,见此惊喜道:“是女装大佬!” 楚月禾:“……白小爷,你可闭嘴吧。” 进来后,白芙蓉调侃楚月禾,成元婴啦?不然肯定也不会出临月城对不对,楚月禾哼一声,撩头发道,自然,我是谁。 手边是楚月禾文思泉涌写就的草稿,白芙蓉低声念叨:“…人生短暂,能和奇迹相遇的机会少之又少,笔者有幸结识了一位喜欢造就奇迹的人,实在是分外荣幸…” “芥子江边寒冷的江水冻不住人群的火热……满饮一口吧,为了这难得的相识…” “…穹顶雷云啸聚,九天风雷滚动,这莫大奇观是在场人的共同携手而就,是一千人的青云之梯!作为旁观并记录者,笔者无比感恩自身小说家修士的身份,让传奇得以延续,让十三州更添光彩……” “…看啊,有人站起来了,高处乌紫色的云层透出一线青天,这是天地为神动期的共鸣…” 白芙蓉暗中牙酸的不行,面上将稿子折好,点头:“很动情,看得出来月禾仙人很动情。” 楚月禾斜睨白掌柜,心道我要是将全稿给你,你就知道后面我有多动情有多吹你了——当然了,这等吹捧之言还是慎重些,不要给本人看好了——“本就是一等一的盛事,融情描写是应该的。” 白芙蓉将稿子还给楚月禾:“仙人此来为了那宫殿秘境?” 楚月禾:“正是,我小说家一道,从来是有热闹必出现。” 白芙蓉:“不知仙人对那仙府中出现的‘归云’二字有何见解?” 楚月禾挠挠下巴,咂吧嘴:“算不上见解吧,只不过有些野路子消息——这归云二字,历史上出现过次数不少,但是这宫殿是前朝建筑,那能扯到归云的,应该就是国师了吧。” 白芙蓉一瞬间茫然:“……谁?” 楚月禾哎呦一声怪叫,“唐王朝的国师呗,还谁谁谁。” “我看同门师长他们的手录中,提到过国师宅第很多,有一幢私府好像叫归云府吧。” “不过,字迹不太清,我也不确定到底这归云二字准是不准。” 白芙蓉摸下巴,看了一眼忽然抬头的阴三峤:“私府,看来这国师还是有钱人,大地主呢。” 楚月禾抽扇子:“谁说不是呢。” 江边的人坐下调息的更多了,白芙蓉伸着小白手数人头,楚月禾拿扇子敲她的肩膀,“对了,白大佬,晓得不,仙妖两界的通商名单要出来了。” 白芙蓉手指一停,噌地回头:“不晓得不晓得。” “仙人您渴不,要不尝点新酒?” 楚月禾瞬间被白芙蓉这狗腿的嘴脸逗笑了,他哈哈笑着抹眼泪:“行了行了白掌柜,您那神酒我还是缓缓在喝吧,我可不想就地飞升。” “放宽心,三江源的龙族点名要了豫州酒,您家酒馆子肯定跑不了。” 白芙蓉嘿嘿笑,点头:“敢问一同中选的还有什么?” 楚月禾挠挠头,“挺多的吧,比方说,凉州的青稞稻啊,通州的金穗子玉米啊……挺多十三州特产的,嘿,就数进的豫州酒量最多。” 白芙蓉:“这哪里是仙妖通商,这分明是十三州通商吧。” 楚月禾嘲笑:“你以为呢,隔阂那么深,那里是说通就通得呢。” 白芙蓉点头,“不急不急,慢慢来。” 夜色渐深,上班儿的夜游神早就听闻消息,赶到了芥子江边,结果只看到寥寥几个还在晋升的人,以及围着这几人的城主和侍者。 姑苏城夜游神俯首向乔六神问好,乔六神摆手道免礼,也不看夜游神,盯着岸边进阶的几名修士。 夜游神不解,同样细看,这一看不得了,姑苏夜游神发觉这五六名修士进阶惊险,不知后果如何——瞧他们面目之上金光闪烁不假,但气息不稳,金光纹路碎裂,合不成完整脉络,实在是惊险之极。 此时雷劫已过,只待稳固修为就能成功进阶神动期,败在此处,运气好的落个元婴期,运气不好的,就会因为吃不掉天地灵气而爆体殒命。 亏啊,真是亏啊。 江水卷上岸来,夜游神踢踢水花,叹了口气。 “这几人,悬了。” 乔六神摇头:“夜游神此言差矣。” “且看。” 夜游神挑眉,刚打算说六神城主怕不是过了神动期太久,记不清这些事了——谁知刚开口,就瞧着一股火红色灵气从几人胃腹窜出,缠上天灵盖,帮着稳固金色筋脉,最终快速塑形,一阵浩大仙力迸射四溅,金光从几人头顶流泄而下,神动期成。 姑苏城夜游神:“……” 夜游神错愕不已,失声道:“这这,这火红色之物,是何珍奇灵宝?” 乔六神笑出声来,收了逐风剑,摇头叹笑:“何来灵宝?” “不过是豫州人一碗赏酒。” 说完,城主撤去了给几人做的护法阵,望着满天星斗长长感慨:“这白芙蓉厉害啊。” “前脚踩了倾江南酒有黑幕,后脚就给我雍州送来了一千个神动期。” “了不得啊。” “经天纬地之人,多少年能出一个?” 夜游神也笑道:“看来城主不仅不怨怪这白芙蓉,反倒感谢她了?” 乔六神沉声道:“不感谢不行啊,奇货可居,我雍州该谢她。” “一千个神动期,确实距离各州最高战力差距还很远,但这四九天劫六成的通过率,足以让我雍州中等修为的修士暴涨。” “我现在,只感谢自己当初灵光一现,邀请了白芙蓉参加秘境典礼。” “她是我们雍州的恩人。” 第52章 结盟 楚月禾深夜就将临江观看千人晋升奇景的稿子发在了灵珠中。 为了增大宣传效力, 楚月禾这掐尖儿货,将稿子复制,同时发在了【十三州修会】和【雍州仙会】中,还坏心眼地在妖界大区匿名留话道:[兹证明,妖仙界通商会带来长久裨益] [瞧啊, 仙界雍州元婴期来了一次千人同时晋升分神期呢] [当然了, 小小分神期, 不值一提] 短短一句话, 槽点无数, 楚月禾当即抽身离去,背后的洪水滔天再不理会。 昨天月上中天之时, 白芙蓉读过楚月禾的初稿,这当然不假, 但是楚月禾这家伙身为小说家修士,心生七窍,暗中留了一页人物单评没有交出来, 搞得白芙蓉睡觉之前还在感叹, 这楚月禾转了性开始做好人了—— 追了楚月禾这么多文章, 难得见他单纯描写事件本身, 不带强调事件人物的。 事实证明, 白芙蓉还是图样图森破。 第二天一早,星际酒馆的木屋停在姑苏城坐骑区, 一行人或晨起练功或尚在睡梦中, 白芙蓉躺在地铺上忽然背后一股冷气窜上来, 她腾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鸡窝头还没有理好,阴三峤慢慢从枕头底下爬出来,帮白芙蓉拉好肩头衣服,问道:“怎么了?” “做噩梦了吗?” 白芙蓉呼啦给自己一个耳光,刚想说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窜上来,就醒了,谁知话还没出口,窗外就传来了响亮的朗颂声,念得抑扬顿挫,充满感情:“仅将最后的短评,献给我所认识的豫州白掌柜。” “她是一个凡人,也是一个天才。” “我们相识于微末,小城临月初见,她如春夜新雨闯入我心中。” “如此美丽,如此大胆。” “临月城,是她豫州白芙蓉的发迹福地,竹叶青的威名在此地绽放。” “精明如她,野心如她,临月城的老掌柜们拧成一股都不是她的一战之敌。” “我用如此欣赏的目光,长久的注视着她。” 听到这里,白芙蓉一口将漱口雪盐水喷了个干净。 果然是不详的预感。 “这么浮夸矫饰,像楚月禾的文笔。”阴三峤小声说,蛇尾巴将擦脸帕子勾过来,白芙蓉接过道谢,擦擦脸。 李不咎冲到窗户边,撩开毡毯,琉璃壁上蒙了一层夜晚的寒雾,隐约看到木屋外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大的那个举着灵珠,大声念着。 李不咎用羽毛擦窗户,定睛一看,顿时炸了:“白芙蓉!你看你招来的好家伙!” 门外的声音还在念,故事的情节已经从临月城转弯——当然了,巧妙地绕开了孔慈上门求医这一段——来到了十三州雄奇历险,参选清天门开山酒这一段:“瞧那孔家,家大业大,仗势欺人不带打商量的。” “白芙蓉会怕这个吗?我以为她会的,毕竟以卵击石大多下场不好。” “可惜了,白掌柜是神龙蛋,清天门是空心石头。” “竹叶青的落选寒了所有爱酒之人的心,白掌柜手臂一扬,大声道:不怕,我给你们出气!” 白芙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问李不咎门口是谁,李不咎嘴角动动,露出冷笑:“开山礼第一日当众那个姓姬的小子。” 白芙蓉讶异挑眉,听着李不咎暴躁说:“让你少管闲事少管闲事。” “那天我就觉得那小子长得面熟,怪不得了。” “姓姬的两脚怪不少,这一家特别出名呢。” 门外姬霜挺胸收腹站定,大声朗诵楚月禾写给白芙蓉的短评,心中不停的翻白眼。 听说白芙蓉是个阔佬儿,出手大方,精研机关,再加上最近星际酒馆在仙界声名鹊起,名声如日中天,墨家巨子大人就想出了一个歪点子—— 墨家擅长什么?机关啊,各代成功飞升的墨家领导人都是机械流神人呢。 墨家缺什么?钱啊,现在这世道,人人修炼都唯心的不行,信天地信自己不信工具,墨家的机械流真是衰微了。 这两点精义,正好和白掌柜无缝结合。 强强联手啊,多棒多妙! 更可况,这两三年,姬霜听过不少白芙蓉的传闻,觉得这凡人有意思的很。 当作生意伙伴或者朋友都可以,正好,拜个礼交个兄弟。 木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少女笑着走了出来,清晨的阳光照在她挺翘的鼻梁上,衬得她面如春花,总之特别好看,姬霜抓抓头发,不自觉闭了嘴。 白芙蓉笑道:“念啊,‘搅动仙魔妖三方大世界,孔家作为这风暴眼实在是可怜——’可怜什么?我等着听呢。” 姬霜摆手,呸了一声道:“得嘞,姬某念这臊脸皮的东西就是为了引白掌柜出来,现在您出来了,姬某自然就不会再丢脸皮了。”说完,她洒脱一鞠躬,爽朗道:“对不住,白掌柜。” “大清早给您添堵了。” 白芙蓉被逗笑了,瞧这人面貌英气浑身透着一股雌雄莫辨的魅力,实在是抓眼至极。于是她也拱拱手道:“在下豫州白芙蓉。” “请问阶下是?” 姬霜整理衣袖,朗声道:“墨家姬霜。” “特别拜会白掌柜,望您行个方便。” 姬浮生咬着嘴唇,望望阿姐又望望白掌柜,也跟着弯腰鞠躬。 白芙蓉这才注意到,两位姬家人脚边有着一圈隐约闪光的阵法,呈环形,守卫着木屋,白掌柜一愣,心道怪不得李不咎晚上睡得着,原来是阴三峤的阵法在—— “请进,有事咱们屋里说。” 姬霜脖子一梗,拒绝道:“谢白掌柜好意了。” “但是姬霜所求之事艰难,要求得白掌柜许多怜悯之情。” “若是进了屋宇占了白掌柜的好意,姬霜过意不去。” 姬浮生拉拉阿姐的衣服,张张嘴,想说他俩都在姑苏城里摸了一夜才找到星际酒馆所在,这会又饿又困,拒绝白芙蓉的好意,实在是让人委屈。 姬霜不为所动。 白芙蓉心下了然,方才出屋之前,李不咎和阴三峤混合双打已经将墨家大致的处境告知了白掌柜,这会她胸有成竹,勾嘴角笑道:“仙人确定吗?” “等下这日头完全升起来,这坐骑区人多了,咱俩这么谈事儿,不好吧?” 姬霜:“……” 姬霜叹气,又鞠了一躬,搔眉搭眼地提着姬浮生窜进了木屋里面。 屋内全然是三堂会审的严酷刑场,姬霜却全然不在意,她一进木屋就被屋内密布的机关阵法吸引了,瞧瞧那水滴钟,精致美丽,走的分秒不差,瞧瞧那严丝合缝的机关壁,毒箭火石和坐垫仅相距一壁之隔,却如此安全。 小桌上摆着新酒火木兰,杯下垫着厚实绒垫,拖长了挡住了桌子下面的暖炉,酒馆人不约而同围坐桌边,暗搓搓将手全部伸进桌布底下。 姬霜秃噜地贼快,白芙蓉问什么她答什么,坦率直白——除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停的东看西看,像是掉进米缸的耗子精,老喜庆了。 听完之后,李不咎率先嗤笑,刚想嘲讽出声,白芙蓉就把一杯酒送到了他牙齿间,差点让李不咎呛住。 李不咎:“……”行吧,我闭嘴。 “我猜,姬仙人应当听闻了豫州白掌柜喜欢机关术,所以希望双方合作,是吗?” 白芙蓉很体贴,将“投靠”这种词,换掉了。 姬霜嗨呀一声,“叫什么仙人,俗气,叫我百里吧。” “姬霜姬佰里,百里银霜就是我。” 说着,姬霜弹了弹自己腰侧的银霜短剑,自豪道。 白芙蓉被姬佰里这名字雷了一秒,总觉得谐音爆笑,她咳了一声,忍住笑意:“可是,佰里,你看看我这木屋子。” “你觉得,我这机关,较之墨家,如何?” 姬霜眨巴眼睛,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像是被霜打了的雪花,蔫了吧唧的。 她姬霜师从上代墨家巨子,见过精妙机关无数,却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小小姑苏城的偏僻角落,将自尊输了个彻地。 正宗的机械流传人,自然看得懂别人看不懂的。 白芙蓉这一座木屋,寸寸有天地,处处是巧思,看的姬霜恨不得保住她大腿使劲摇。 李不咎又嗤笑一声,声音刺耳,刺得姬浮生小朋友生气,一把揪住仙鹤大妖的尾巴,抓毛。 李不咎:“……” 酒馆人:“……” 李不咎顿时眼睛就红了,陈玄商和小福贵一同扑上来,拼命喊:“大佬冷静啊冷静!” “那只是一只未成年两脚怪!当不得大佬您一翅膀!” 白芙蓉笑得肚子疼,姬霜照着弟弟脑门上狠拍一巴掌,斥道老实点,说完叹口气,将嘴唇都没沾一下的火木兰推开,抱拳道:“是佰里托大了。” “打扰白掌柜了,告辞。” “慢着。”白芙蓉叫住风风火火就要离开的姬霜,慢悠悠道:“佰里应该是长久没遇着过同道之人,忽略了别的吧。” “你瞧瞧,我就一个人,会的再多有什么用?我一个凡人生不出哪吒的三头六臂。” “而佰里,你们可是生徒遍天下的墨家啊。” “我会机关,但是我没有法力,阵法一窍不通。” “也许佰里你的机关术确实没有我好,但是人多势众,墨家的阵法精妙天下皆知。” “不必自谦。” 姬霜停在门口,背对着白芙蓉,白掌柜只能勉强看见她肩膀细微抖了一下。 多久了,真的多久了,天下之人皆改信唯心流修炼之道,谁还记得墨家。 人人皆品道谈天,衣着华贵负宝剑,谁来管天下工匠民生的改进演化? 就连匠门都脱离了墨家,自立门户做神兵阁去了。 姬霜觉得心肺滚烫,泪水缓慢的倒流回了喉咙,她深吸一口气。 “哈哈哈,白掌柜这话说的委实畅快。”姬霜还是没有转过头来,听着声音爽朗依旧。 白芙蓉体贴地留给她时间,三息后,姬霜果然又拖着姬浮生小朋友坐回了酒桌上。 “来吧,喝一杯。” “敬商道和墨家的结盟!”姬霜大声道。 白芙蓉微笑,举起酒杯。 第53章 少年 墨家是利剑,而且是仁慈宽厚剑刃不朝友军的神兵。 白芙蓉心中明白。 那神兵阁原来不过是墨家分支的匠门, 破门而出自立门派成为神兵阁, 广收三界威名, 做成了唐王朝崩解后第一家开遍三界的铺子——如此声名, 如此丰厚利润,白芙蓉也没见过任何一个墨家弟子来攀过神兵阁的亲戚,人品可见一斑。 对此, 江水中调息的姬霜呸道: “那是小芙蓉你见得少。” “说来也是奇怪, 黑森林眼下不是什么重要地方,葛天明为什么会驻守在神兵阁临月城分部?”那可是匠门原来的大佬啊。 白芙蓉在江边拣鹅卵石,龟蛇游动着花蛇尾,给她顶出来一颗,她捡起来擦干净:“可能是因为什么人吧。”十有八\\九就是白家残余。 “来来来,佰里, 我来和你聊聊我对于黑森林的设想。”说着, 白芙蓉从乾坤袋中掏出来了压箱底的设计图——这图从白芙蓉几年前初临黑森林,就开始准备, 一直到现在。 姬霜心中好奇,收了银霜剑, 走过来。 一张防水布, 铺在江面上轻盈荡漾,薄若无物, 姬霜心中一凛, 暗道这白掌柜好精巧的手艺, 匪夷所思的技术,防水层本就难做,厚重坚实,推算一下,越薄的东西做防水层就越不容易—— 米色皮布上化着黑森林的基础地形,旁边标注着比例线条对比现实多场多高龙血墨汁带着淡淡臭气,闻来古怪又上瘾;上千平方公里的森林缩容在一张三尺见方的图纸上,线条繁复到无以复加,细看却发觉并不全是丘陵树林,林影间勾勒着精细诡秘的机关,剑阵箭林,火石雨巨石隧道,毒雨地龙…百般千样的机关让墨家巨子看的喘不过气来。 哪怕是当年唐王朝中期,墨家在国师扶持下昌盛时,也没有造出,不对,没有画出如此可怕的构思。 “你,你你你。”姬霜一把抓起水中的图纸,瞪着白芙蓉。 “你真他是个天才白芙蓉!” 白芙蓉兴奋道:“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想不想建!” 姬霜大笑起来,“当然想啦!看到如此图纸,身为墨家人如何不技痒?” “就算小芙蓉你只给墨家之前和我商量好的那些建酒库河道的银钱,这森林城我也愿意义务帮你做啊!” “哇哦。”白芙蓉被吓住了,将阴三峤从江水中提起来,摆手道:“一码归一码,这活不简单,咱俩都是行家,看得出来。” “钱肯定还是要算的。” “之前商量的是河道是三千尺一千两,酒库一个五千两。” “现在这个城——话说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这个城按照黑森林的实地面积计算吧,一个三千尺见方就算一万——”话还没说完,白芙蓉就被姬霜打断了,姬霜叉腰哭笑不得:“小芙蓉,你给的价格远比市面价格好看这我知道。” “可我也希望你明白,一件精巧的机关或者阵法,对于墨家人的吸引力。” 她咧嘴笑,伸手揉乱了白芙蓉的黑长炸,“小小年纪,不要算的这么清楚啊。” “墨镜上万弟子,承你恩情够多了。”十万两的预付款,几乎让姬霜膝盖发软。 白芙蓉盯着姬霜,耸肩,没再说什么。 她虽然并不信百家,但是她见识过有深刻信仰的人,究竟是多么固执和坚强——当他们说的风轻云淡时,你要是也认为无所谓,那你就是个真沙雕。 墨家毫无疑问,从目前了解来看,比儒家更加固执和入世。 入世就对了,白芙蓉就看不得孔家那假仙样子。 阴三峤瞧着姬霜搁在白芙蓉头顶的手,眯了眯蛇眼,伸出尾巴抽掉碍眼的爪子,姬霜哎呦一声,“我的妈,小芙蓉,你身上有蛇!” 白芙蓉赶紧介绍,对不住,佰里,小乔一直跟我近身,酒馆其他几个家伙之前你也见过,这是最后一个啦。 “打招呼,小乔。”白芙蓉小声说,戳戳龟壳。 龟蛇眯缝着眼睛,懒懒伸出蛇尾巴晃了晃,当作打招呼。 晚霞江风中,姬霜打量龟蛇,看他花斑蛇身,背上龟壳诡秘,一双红色竖瞳令人背后发寒,巨子姑娘眨巴眼睛,忽然明白了心中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这只小怪物,看着和姬家仙人家录中说的‘阴国师’原身,好像啊哎呦我的妈。 这么一想,姬霜觉得整个人都激灵了,“这位小兄弟,敢问姓甚名谁呢?” 姬霜彬彬有礼道,阴三峤眼角一抽: “小乔。” “客气了。” 姬霜:“……” 神兽转生不是不会改姓吗? 白芙蓉一巴掌把阴三峤拍开,“好好说话。” “佰里,我家这伙计一直这样,阴阳怪气。” “他叫阴三峤。” 姬霜了然,噢,这就对了,“阴”才是玄武神兽千万年来延用的姓氏嘛。 “拜见阴兄。”姬霜别有深意笑道,作揖道。 白芙蓉笑话她怪模怪样,装相,阴三峤趴在白芙蓉肩头却觉得心中复杂。 这人类……这人类十有八/九是认出来了自己的真身。 真是难得,出世这么久了,竟然真的遇上了一眼认准的人类。 姬姓,姬姓,这姓氏很是熟悉。 该死,阴三峤讨厌这种感觉,云里雾里的传承记忆,犹抱琵琶半遮面,他感觉白芙蓉很熟悉,但是时间悖论他解释不了,他感觉姬姓也很熟悉,但是一团混沌的传承记忆吝啬地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如此看来,面前这个叫姬霜的人类富含深意的笑容,便尤为可恶。 消息不对等,真让人暴躁无力。 白芙蓉和姬霜沿着江边漫步,畅谈未来黑森林的改造计划,言语间几乎将黑森林描绘成了一个机械天堂,在那里凡人会得到极大助力,仙人也依旧飞天彻地伸展神威。 姬霜舞动银霜剑,雪光闪动,芥子江面绽放万朵雪花,她大笑道:“和同好之人论道真乃人生快事。” “小芙蓉,认识你真是快乐啊。” “墨家居无定所,若是你那黑森林建好了,一定要欢迎我们啊。” 白芙蓉撇嘴:“你们是建城的人,你们没资格住,谁有资格住?” 姬霜小鸡啄米点头:“那敢情好。” “白掌柜一定要记住了。”说着,她眼神后挑,给了阴三峤一个眼色,笑起来。 阴三峤:“……” 这厮做甚? 我认识她吗? 这德行,认识也要装作不认识! 阴三峤正愤慨间,心中将姬霜这长相不男不女的家伙杀个几千遍,忽然头脑一清,一段记忆画面从精神海深处流淌而出—— 同样也是芥子江,人形的玄武兽和一个蒙面人沿江并行,身后跟着门客,远处霞光荡漾,两人讨论黑森林的防御工事建设,最后将差事交给身后的门客。 那门客很开心的接了下来,画面一转,他抬头一笑,那杏眼刀眉和姬霜这厮如出一辙。 阴三峤:“……” 记忆中的芥子江水温热,浪潮打来,覆盖龟蛇的龟壳,他沉默伏在水中,望着江边行走的三人。 姬姓,果然。 墨家前代巨子,曾经是自己上一世的门客。 这姬霜,果然是个有渊源的人。 那蒙面人身量一般,立在阴国师高大身形旁边,看起来小小一只。 阴三峤往前爬了两步,蛇瞳缩小,想要仔细看清蒙面人的长相。 这人带着金石面具,像个神棍,笑起来勉强看清眼睛形状,一对绿色瞳孔看的阴三峤心惊肉跳。 此身此情——哪怕是上一世——阴三峤和阴国师同为玄武神兽转世,场景代入感十分强烈。 他分分明明感觉得到,国师对这矮矬子蒙面人很亲昵,对那墨家门客很信任。 甚至,这些感觉会无缝转接到自己的身上。 阴三峤紧紧盯着江边人,心中沉沉叹气。 他老早就分不清楚对白芙蓉是什么感觉—— 开始对于美酒的贪婪,对于这个人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之后日积月累的默契,相伴几年的信赖。 现在可好,记忆中疑云重重,感觉混乱,搅屎棍一出,更分不清了。 姬霜:大佬,所以说,没事儿别算的那么清楚诶。 传承记忆只会记录重要精义,没事儿记录这些冰脚丫子的江边行走作什么?阴三峤阴郁地想,抠抠自己的脚丫子。 这蒙面人他总觉得是白芙蓉。 可这不可能,阴三峤自嘲道,白芙蓉肉体凡胎,虽然刀箭不侵,但也不过百岁寿数的凡人,别说回溯时光了—— 她连回到吃午饭前的体重都回不去。 白芙蓉:…… 睡觉前,酒馆一众人约好明日启程,沿江探访宫殿秘境,随即大家互道一句晚安,盖被子睡觉。 月夜清寒,阴三峤睁开眼睛,伸出一只胖脚丫,摁住白芙蓉的额头,白掌柜对他毫不设防,命门敞开—— 黑色法力一闪而过,阴三峤没有在白芙蓉的脑壳中检索出任何和国师相关的记忆。 相反,他看到了一些突破不了的“记忆藩篱”。 古怪,这世界上竟然还有我查看不了的记忆。 阴三峤不解,走神间,差点被白掌柜一巴掌掀下床。 阴三峤:长得矮果然是我的错。 月光下,龟蛇摇身一变,屋壁上的身影变高变长,身穿黑色长袍的少年厌烦地盯着自己苍白的手脚,弯腰,将手掌盖在白芙蓉的额头上。 人类肌肤相触的感觉,十分微妙,阴三峤不自在的动动肩膀。 还是什么都没有。 阴三峤蹙眉,心中暴躁,却不成想,手掌下那双翠色眼眸毫无预料地睁开,白芙蓉面无表情对视阴。偷窥癖。少年。 阴三峤:“……”不好。 “看完了吗?” “我就说千人晋升阵都做得来,怎么会无法化形?” “原来小乔是个小弟弟啊。”白芙蓉笑了起来。 第54章 前尘 窗外投下月光, 照的白芙蓉翠色眼眸剔透美丽, 它们像是两颗宝石, 闪耀在阴三峤的视野中, 如黑夜中的明星般,然而他这位迷失长路的旅人并不想去捕捉—— 相反,他直想远远躲开。 一瞬间, 阴三峤周身升腾起妖力, 月光中如烟雾幻境,他服从了自己的下意识,运用法术幻化原型,不再以人形面对白芙蓉。 这太窘迫了,是此刻此刻的阴三峤难以理解的困窘。 然而, 白芙蓉快人一步,她一把捏住了少年的左手腕,拇指死死摁住了他内腕的血点。 血脉被摁住,阴三峤脸色一变, 嘶嘶道:“你放手。” 白芙蓉从床上弹起来,叹气理理头发:“我发现你这手腕上——不好意思, 你那脚丫子上的血点很久了。” “楚月禾之前说雉鸡类神兽颌下生血点, 代表能开口人言。” “从那会我就在想, 怪了,小乔怎么没看到血点在哪里?” 少年的脸庞在照明不佳的月光中, 半明半暗, 嘴唇苍白紧抿, 眉骨下阴影很深暗色一片看不清瞳孔颜色,乍一看整个人周身气场彻头彻尾一个自闭症报社晚期。 “废话少说,你放手。” 阴三峤一字一顿道,瞳孔生红光,那双阴影下的眼睛终于显出了踪迹。 蛇类的竖瞳恶毒地盯着白芙蓉,一动不动,血池般深不见底。 白芙蓉站起来,手指由强势按压转为揉摁。 “你心跳声很大。”小掌柜笑了一下。 阴三峤:“……” 诡异,感觉更窘迫了。 白芙蓉拉着小小少年的手腕,拖他出屋子——废话,留在屋里吵架,就等着起床气魔王李不咎爆炸吧——屋外百里银霜洒满大地,白芙蓉将阴三峤拖到了江边,感觉自己像是拖着一个死人。 脚步沐浴银月光,远处江水浪花翻涌,白芙蓉放开阴三峤的手,瞧他板着脸不化形也不走动,遂蹲下掬捧江水洗脸漱口。 “来,长谈要不要清醒一下?”白芙蓉邀请阴三峤一起洗脸。 阴三峤没忍住看了她一眼,小声说不用了。 白芙蓉站起来,用沾水的手揉了揉阴三峤的脑袋,“怎么这么可爱,一会暴躁一会胆小的。” “哈哈,小乔,你这样和原形时候,真的是性格差异很大。” 阴三峤:“……” 阴三峤一把甩开白芙蓉的手,“有话就说。” 白芙蓉:“不是我要说,应该你要说什么吧。” 阴三峤梗着脖子:“我没什么要说的。” 白芙蓉:“是吗?那隐瞒化形的是谁?半夜搜查我记忆的是谁?” 阴三峤绷着脸不说话,瞧他个子比白芙蓉这小矮挫高,装深沉效果却滑稽的很。 半晌安静,两人气氛凝滞。 白芙蓉叹气,暗道隐瞒化形事小,搜查记忆这个真的是大隐患——解释不好的话,就算她再不舍再心痛,阴三峤这只神兽也要赶尽杀绝了。 纵使神兽难杀,也要采取措施。 白芙蓉的记忆中深渊藩篱太多,除非她自己自愿,不然这辈子都不能示人。阴三峤如果对她的记忆有所企图,那么白芙蓉会果断进行关系切割。 忽然阴三峤出声道:“我在传承记忆中,见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小掌柜。” 噢,叫我小掌柜了,白芙蓉心中好受些,歪头问道:“这就是你翻我记忆的原因?” “被人硬生生打开回忆的感觉可真是不好。” 阴三峤一窒,心中愧疚,果然自己还是无法做到上一世那样自如的使用搜魂术,本以为不会带给白芙蓉痛苦的。 白芙蓉放缓声音:“你完全可以问我的。” 阴三峤张张嘴,“小掌柜,你的个性,嘴里真话太少了。” 瞧瞧那些被你骗得团团转的仙修吧。 白芙蓉一顿,指着阴三峤冷笑:“念在你人形年龄不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刚才的话,给我咽回去。” 阴三峤自知失言,低头不语,片刻后,他小声问:“那如果我现在问,你会说吗?” 白芙蓉被他刚才狗咬吕洞宾的话搅得没有好心情,同时又觉得这妖兽作人类真是性格实在是蠢直的不行,她哼了一声,问道:“看我心情。” 阴三峤抬起头来,清寒夜色化作露水结在他睫毛上,让白芙蓉觉得他眼神湿漉漉毛茸茸的——狗屎,蛇眼哪来什么狗屁毛绒绒:“那我问了。” “小掌柜,除了这一次外,你离开过黑森林吗?” 白芙蓉斜睨他:“来到这世上开始,这趟清天门就是我第一次出豫州。” 阴三峤点头,“那也没有来过芥子江?” 白芙蓉:“豫州芥子江段那么近,我都没有去过。” 阴三峤顿了顿,觉得自己喉咙像是被谁揪住了:“那你,之前有没有见过我?” “哪怕是相似的妖?” 白芙蓉:“没有。” 阴三峤哦了一声,个子挺高一个少年顿时蔫了吧唧。 白芙蓉啧了一声,心道真是看不出来挺大一个妖怪,这么介意传承记忆这么点事:“为什么要纠结这个?” “忘了就忘了,不记得就不记得。” “活在此刻活在当下,让记忆绊住手脚是懦夫的举动。” “你们妖修还总是道人修德薄,善感悟,分明是你们妖修性情蠢直分不清轻重!” 白芙蓉骂起人来丝毫不留情,哪怕阴三峤算是酒馆伙计中和她关系最近的也不行。 是吗? 如果你知道我怀疑我上一世转生可能心悦你你也无所谓吗? 如果你知道这些传承记忆干扰了我的判断,迷乱了我的感觉,让我有些心神不属,你也无所谓吗,白芙蓉? 慎言啊,人类,你不会知道妖修的心智多么固执。 当然,这些阴三峤都没有讲,他冷静了情绪,看着江面上自己一双瞳孔重新缩小凝成竖线,才抬起头来道:“并不是这样的。” “记忆中有宝藏,也许还有使命。” “神兽不会白白转生。”特别是我们四方神兽。 白芙蓉撇嘴,“什么使命?” 阴三峤整理一下,半遮半掩缓缓道:“我记不太清楚,也许是关于‘汇聚’关于融合吧。” 什么鬼,白芙蓉蹙眉,不过她也没有过多打听,反倒神来一句:“所以,你看我的记忆是为了拼合记忆碎片,觉得我如果见过你,说不准能激发你想起来更多?” 阴三峤不点头也不摇头,直直对视白芙蓉,夜中血色蛇瞳让人不觉恐惧,倒觉得无辜。 白芙蓉没忍住给了他脑门子一巴掌,“好好说话。” 阴三峤:“……”我没说话啊。 白芙蓉又问道:“那,你的古怪记忆有告诉你,自己是什么神兽吗?” 阴三峤垂下眼睛,“你不是玄武真人吗?”我也是。 白芙蓉一愣,脑回路异常道:“啥,传承记忆这种事情还会骗人吗?” “好坑啊,你分得清记忆告诉的身份是假的,却想不起来真的身份。” 阴三峤一哽,“小掌柜……”你这是何等惊天的脑补能力啊。 白芙蓉拜手道:“算了算了,多想无益,缘分到了说不准就知道了。” 两人又站在江边吹了会风,白芙蓉眯眼赏月,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小乔见识广博,这事儿我早就看出来了。” “看来你上辈子是个大人物。” “咋样,这一趟出来,见着什么让你心有感怀的旧景没有?” 很多,这一寸寸山河我都看过,阴三峤心道,嘴上含糊道:“还好吧。” “山河相似,人不同。” 白芙蓉心道又骗我,不过她麻麻道:“放宽心,阴大佬。” “你们修士不是很信因果缘分之类的吗,时候到了,自然就想起来了。” 阴三峤点点头,发觉旁边白芙蓉瞧他黑色长袍的眼神贼奇怪,“怎么了?” 白芙蓉嘿嘿笑:“变身还会自带衣服啊,厉害。” 阴三峤:“……” 白芙蓉:“哦对了,你这化形已经暴露了,以后不用老是装王八啦。” “行啦——人类面貌太幼齿也不怪你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以后就长大啦。” 阴三峤:“……小掌柜,你还是洗洗睡吧。” …… …… 第二天一早,不出意外,除了白芙蓉长了熊猫眼,几个人也都有黑眼圈。 白芙蓉打哈欠伸懒腰:“早啊。” 李不咎翻眼睛,切了十几片土豆,分给几个人,冷声道:“行了行了,敷一敷。” “咱们都不容易,大半夜给折腾醒。” “话说,白芙蓉,有夜班费吗?” 白芙蓉伸出手来接土豆片,被李不咎一巴掌拍开,斥道:“始作俑者自己切去。” 白芙蓉:“……” 阴三峤慢吞吞爬过来,递给白芙蓉几片土豆。 姬霜笑得不行,调侃阴三峤:“大佬,昨晚聊的怎么样啊?” 白芙蓉瞪眼:“你们都听到了吗?” 伙计们:“呵。” 陈玄商拍拍翅膀,小声道:“也没有听到很多……吧。” 白福贵挖鼻屎:“也就白芙蓉你说小乔幼齿那段吧。” 阴三峤:“……” 白芙蓉:“……” 木屋一路火花带闪电,沿着芥子江边游览盛景,朝着归云仙府的方向而去。 整整一个白天的高速行驶,终于在霞光满天时,赶到了目标地点。 这段芥子江实在是荒凉,地貌弯曲容易发洪水不说,前段时间宫殿从江水中窜出,完全破坏了河床地貌,现在河道破碎江水浊黄,看着惨不忍睹。 通体黑色的仙府伫立在泥泞江水中,霞光与新月交相辉映,照不透仙府厚实的阴沉木。 李不咎上前试探,啧一声:“麻烦。” “雍州人布的有防御阵,进不了。” 第55章 州酒 入夜, 酒馆一行人围坐在火炉旁烤菜串。 姬霜摁住姬浮生想要呱呱呱的嘴, 和目前现场唯一一个正常的人类白福贵挑挑眉,白福贵看一眼沉默的掌柜、愤世的仙鹤, 最后眼光落到主人公龟蛇身上——都是无解,于是白福贵耸肩,给了姬霜一个无奈的眼神。 姬霜撇嘴。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古里古怪, 毫无神兽相处经验的年轻巨子只觉得江边望见归云仙府的情景, 就像是一场毫无预料的噩梦。 霞光中的仙府幽深美丽,带着魔山般触目惊心的瑰丽感, 然而不待酒馆一行人纷纷发表赞叹,魔化的阴三峤法力全开,化水系神兽法身于眼前,身躯庞然, 比泥泞浊黄的芥子江还宽,黑色妖力成刀雨, 爆炸开来。 陈玄商中招,火属性神兽的成长程度扛不住玄武真人;白福贵咬牙念诀, 穿云剑其貌不扬却自带神威, 替他平凡肉身挡住了四方神兽的攻击。 最后是死亡大妖李仙鹤制住了阴三峤, 趁着霞光漫天之时是他一天中威力最强横的时刻, 才蓄力一击,将玄武的原身死死捶进了暴湍的芥子江。 末了, 刀箭不侵的白芙蓉跳下江水, 把昏死过去的阴三峤捞了起来。 这不, 刚清醒没一会,三堂会审呢。 姬霜左看右看,很有眼色的给白芙蓉添上茶水,白芙蓉回神道一句谢,姬浮生小声说:“白姐姐不客气,下午要不是姐姐,说不准我们都要淹死在芥子江了。” 童言无忌,此言一出,气氛一僵。 李不咎哼了一声,翅膀上血迹还没擦干净:“说得是呢,阴爷好通天的手段啊。” “狂化竟然能引得芥子江泛滥,当真是水系本源神兽不成?” 姬霜瞟一眼毒舌李仙鹤,心道你说的真对。 阴三峤深深吸一口气,妖力一闪变作黑衣少年,退后几步深深拜下:“对不住各位。” “是三峤不敬失智了。” “各位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三峤绝无二话。” 李不咎当即一个含了雄浑妖力的耳光就抽了上去,漆黑鹤目带着澄然血色,恫恫骇人。 阴三峤被打的脑袋一歪,转过脸来,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是一躬。 白芙蓉没有阻止,她心中叹气,给李不咎上药,被李不咎不耐烦挣开。 半天阴三峤鞠躬弯腰也不见起来,白芙蓉叹息:“行了,小乔你就说吧。” “下午怎么回事。” “你这狂化有源头可循吗?有就说说吧,我们做个预防。” “如果没有…”白芙蓉手一停,语气转冷:“我想,星际酒馆还是要顾及一大家子人的安危问题。”你只能离开了,她潜台词如此道。 阴三峤心一颤,竟觉得有些痛苦难忍,感觉混乱之下他低声开口:“自是有源头的。” “江边那归云仙府,很像我上一世一处宅邸。” “有些触景生情了,对不住。” 其余人皆是一默。 白福贵不挑练,紧紧抱着穿云剑干笑,“那大佬,你触景生情的地方多吗?” 阴三峤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李不咎冷哼:“看来是很多了。” 阴三峤闷气,但是看着仙鹤妖雪白翅膀上殷然血迹,他生生忍下了什么都没解释。 当然多,这偌大山川江河,每一寸他玄武都行走过。 有水的地方就是玄武的天地。 但绝不是因为这一句单薄的‘触景生情’而引发一连串的变故。 归云仙府是阴三峤上一世的宅邸不假,这他早就明晰,真正激发他的是,亲眼所见之时,脑海中关联的记忆被激活—— 归云仙府中,活着的国师,还有蒙面人。 那蒙面人,竟真长了一张和白芙蓉一模一样的脸。 这让阴三峤怎能不惊骇欲绝不胆魄震颤! 时间悖论! 玄武无数代轮回,从来没遇上过的大变局! 这简直击穿了阴家玄武秉承了千万年的奥义信条。 回过神来,阴三峤对白芙蓉的感情便更加复杂。 有疑有亲,还有结不清说不明的情愫。 李不咎说话难听,白芙蓉自然是听到了的,但是她不信,因为昨晚江边对话,阴三峤交代的挺清楚——他触景生情之处甚多,今天之前都没爆发过,由此推导结果,证据不足。 但是瞧着眼下,阴三峤又是一副咬死不想开口的样子,白芙蓉决定拿出大家长的权威,暂时按下不表。 毕竟宫殿秘境开启在即,虽然白芙蓉一介凡人没什么所图,但是她的伙计们个个身怀绝技,出来长见识也要带着趁手兵器的。 “好了好了,气氛太尴尬啦。”白掌柜笑了笑,说道。 “我也不问别的,小乔,我就问一句。” “此事作罢的话,下次,你能控制住自己吗?” 能,怎么不能,时间悖论我都看开了,啥看不开,阴三峤心中默默嘟囔,嘴上谨慎道:“能。” 白芙蓉:“保证?” 阴三峤:“以我的姓氏保证。” 这话一出,白芙蓉还没松口气,姬霜就先笑开了,“这下可信了。” “姓氏做赌,没问题没问题。” 白芙蓉:“……” 白芙蓉歪头,“噢,看起来佰里很懂姓氏谱系了?” 姬霜一口茶差点呛住。 姬霜:不,我不懂,我只知道玄武万年不改姓而已。 姬霜贼贼看一眼阴三峤,瞧他目露红光,心中一凛,赶紧冲白芙蓉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 …… 孔慈随着孔家大部队来到了雍州地界,远远望着芥子江奔腾,他忽然就叹了口气。 孔空空在一旁跟着堂叔走路,边走边看灵珠,差点摔进泥坑里。 “空空,走路专心。”孔慈淡淡道,用手指将空空的脑门顶起来。 “善年叔!”孔空空蹦起来,小声道:“雍州大区都在说,白掌柜她们早来了芥子江边。” “还说前几天宫殿秘境爆发纷争呢。” “而且——”小童子抓抓脑门上的啾啾,皱起眉头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雍州这边的风向这几天全都改了。” “前段时间,我还老是看到有人骂白姐姐呢。” “骂的什么呢?”孔慈问。 孔空空很不愿回忆,但是长辈的话他也不会违抗,嘀咕道:“什么豫州叛乱之地做得出什么好东西?沾我们雍州的地界踩我们的名酒!” “什么竹叶青就是寥寥几片竹叶子,喜欢的都是下流货色。” “还有说——”孔空空忽然闭嘴,没了声音,孔慈看他一眼,接话道:“还有说孔家两面三刀,搞手段得罪他人,祸害雍州的是吗?” 孔空空不开心的点头。 事实如此,人言当得,孔慈心中道,嘴上还是安慰说:“人言就是如此,空空不用在意。” 孔空空抬头看看孔慈,觉得堂叔言不由衷没说真话,心中憋闷。 他才不是因为孔家被骂难过,他难过的是,孔家真的做了不对的事情。 言称善良正义,所作所为却未必。 这如何求得大道? “善年叔,”孔空空低声问,“这次宫殿秘境开启,雍州给了孔家多少个名额呢?” 孔慈沉默片刻,“五十六人。” 果然是这样,爷爷他们和雍州州主有交易了。 孔空空心中难受,低着头不再说话。 孔慈看看小侄子的后脑勺,暗道果然是个聪明孩子,事情中的曲绕回环知道的清清楚楚,不多问也不多讲,三哥真是生的好种啊。 孔家的名声确实被白芙蓉狠狠重击了一把,但是火焰燃真金,清天门依旧是三界顶端的霸主,孔慈对这点心中门儿清。 雍州州主乔六神亲自来接待了孔家大队人马,孔慈隐在人群中看着父亲和乔六神客套寒暄,客店住下后,乔六神力邀一行人用膳,孔慈不管其他人,自己婉拒了。 锦上添花甚为无聊,远不如行走一下姑苏城的民间,沐浴天风夜雨,见见雄浑芥子江。 姑苏城的街道风格秀雅,清丽别致,孔慈望着道旁带青苔的灰瓦,心道水土养人。 酒铺琳琅,格窗中飘出浓烈酒香,木兰花的香气孔慈长这么大头一次闻到如此浓烈,沁人心脾夺神醒脑。 “店家,好香的酒啊。”孔慈笑着询问,“敢问几钱一两?” 店家热情回应道:“呦公子好眼光。” “这可是我们雍州的州花木兰做的美酒!” “火木兰,十五钱一两!” “新晋州酒!” 孔慈为这价格感到惊讶,“这酒真是定价不低啊。” 店家大笑起来:“瞧公子也是个修行行家,怎么如此闭塞?” “这火木兰就是我们雍州千人晋升奇观的始作俑者啊!” 孔慈心下一惊,这段时间没有频繁查看传讯灵珠,竟漏过了这么大的消息:“劳烦店家细说。” “上月十七,芥子江旁。” “豫州美酒,千人聚向。” “哈哈哈,公子你放心买,这火木兰,可是帮助大几百元婴期晋升分神期的神酒啊!” 店家笑逐颜开。 孔慈:“……” 孔慈心下一片震惊。 这店家不过街边随意一人,没有欺骗他的动机,那么这千人晋升就是真事儿,最多有所夸张。 一千个元婴期晋升分神期,一千个四九雷劫! 就在芥子江边?还都成功了?! 孔慈难以置信,他心神一凝,抓住一句话:“店家,您刚说,豫州美酒,千人聚向?这不是雍州的州酒吗?”怎么会牵扯豫州? 店家对着南边芥子江方向抱拳一礼,佩服道:“豫州白掌柜高义。” “做出名酒火木兰,无偿赠与我们雍州。” “现在家家皆可做火木兰,人人有幸尝美酒。” “有名有德,雍州喜欢,为何做不得州酒?” 孔慈:“……” 第56章 天资 姑苏城长街主道, 飘满了火木兰的香气,孔慈沉默站在街当中, 半晌不开腔。 店家面上客套笑容心中有点不耐烦, 稍微催促一句:“这位公子,您看这火木兰, 您是要不要尝尝呢?” “马上要开采宫殿秘境了, 三界都会来人,到了时候火木兰热起来, 公子可不一定抢的着啊。” 这话说的是温婉又带暗中咄咄逼人,孔慈心中哂笑雍州人狡猾, 一面掏钱买了三坛火木兰。 “五十两, 不用找了。” 店家一看这,赶紧道谢,孔慈摆手说不用,端着试饮杯提着酒往回走。 归云仙府开启在即, 姑苏城在乔六神的领导下,已经做好了十足准备,海纳四方客,笑迎三界宾。 不过雍州这商业兴旺的风气略微让孔慈不喜。 回到住处, 孔空空老远就闻见了木兰香气,一看到孔慈提的酒坛子,空空心中一紧, “堂叔!你胆子好大噢!” “何以见得?”孔慈又饮了一杯火木兰, 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花香气。 “爷爷他们这么生白姐姐的气, 你还把豫州的酒提到舍店来。”孔空空恋恋看一眼火木兰,心中默念我还小我还小,喝不得烈酒喝不得烈酒……然后,竭力忍住不去咽口水。 孔慈笑了起来,“说来还真是我闭塞了。” “竟然连空空都知道这火木兰的故事。”我竟然不知道。 你从开山礼之后,就完全不再看豫州的消息了,堂叔,你又装。 孔空空撇嘴,不说话。 善年堂叔和白掌柜的故事,孔空空不知道八/九,但也知道三四,孔繁秀早就把孔慈下放沧州身体“自愈”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孔家内部也是各有各的流言。 说的难听的可多可多,让孔空空留下严重心理阴影。 什么流放的英才邂逅貌美村姑一见倾心啦。 什么穷乡僻壤小地方人钓凯子孔慈瞎了眼啦。 空空是见过白掌柜的,不像是对善年堂叔有意的样子,那会小童子觉得自己高岭之花的善年堂叔是绝对不可能动什么花花心思的。 但是现在,所见所闻又存在诸多无法解释的悖论,孔空空被绕晕了。 “堂叔很在意白掌柜吗?”小孩子说话直来直去,杀伤力巨大。 孔慈将酒杯倒扣在桌面上,笑道:“空空是指哪种在意呢?” 孔空空眨巴眼睛:“爹对娘的那种。” 孔慈笑出声来:“怎么可能。”情爱之事,最肤浅不过,最无用不过。 “没有的事。” 孔空空心中噢一声,堂叔果然还是高岭之花,族中的姐姐们还是有机会的。 “那是隔壁姜山姐姐对堂叔的那种在意吗?” 孔慈被孔空空对于明恋和暗恋的区分震慑了一秒,摇头笑道:“也不是。” 孔空空歪头:“那还能是哪种?” “一个美貌的小姐姐和小哥哥之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圣人也说过的嘛,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 原谅少年人,脑子聪明也是敌不过阅历的积累。 掌中法力升腾,蒸发了火木兰酒,满屋氤氲酒香,孔慈笑容不改,似是而非解释道:“我只是觉得,白芙蓉白掌柜,比我当初肤浅的认知,厉害很多。” “仅此而已。” 孔空空跳上凳子摇晃小短腿,“白姐姐本来就很厉害啊。” “毫无法力的凡人,走的出豫州就很不容易了。” “更别说姐姐还能安然无恙立在修士之列。” 孔慈:“你忘记了她的伙计。” 孔空空伸长脖子硬气道:“让白姐姐闪光的是她的脑子,不是武力!” 孔慈:“不要忘记你修士的身份。” 孔空空:“……” 孔空空顿时蔫了,“堂叔,你到底站哪边噢……” 孔慈好整以暇一笑,“不是你先问起来的吗?” 孔空空脸上蔫了吧唧,心中小声嘁,也不知道刚才失神的人是谁。 “对了,堂叔还是看看灵珠吧。” “雍州大区乔六神发布宫殿秘境的名单了。”清天门果然是人数最多的一派,孔空空心道,瞧着孔慈放下酒杯掏出灵珠,三坛酒喝了一半下去,脸不红心不跳堪称海量—— 白芙蓉:呵,有本事和我比喝原浆。 灵珠中雍州大区阅读量最大的就是乔六神新发布的【秘境应召名帖】,大眼一扫,清天门现存的族长一代,子息二代不少人都在五十六人名单中,孔慈心中点头,往下翻,翻,翻……大滟天廷过了是万华寺,万华寺过了是神农谷……终于在最后看到了寥寥几个字—— 豫州星际酒馆,全体人。 孔慈:啧,真是靠后。 孔空空哇哦一声:“白姐姐她们竟然全部人都被邀请了。” “火木兰威力棒棒哒!” 孔慈斜睨:“怎么说?” 小童子甜叽叽一笑,“之前都在传,说酒馆本来只邀请了白掌柜一个人。” “后来出了芥子江边千人晋升的事儿,就邀请全部人啦!” 孔慈点头,心中对于总是听到千人晋升这事儿不太耐烦,温声问道:“空空,典论参悟的怎么样了?” 孔空空笑容一僵,孔慈见此满意道:“来,堂叔来考考你。” 孔空空:“……” 堂叔,我错了,我真不该随便揣测你的心思呜呜呜呜! 同样的贴子也在酒馆木屋中被高声喊了出来,白福贵旋风一样冲出来,被李不咎一巴掌拍过去。 白福贵:“……” 白少侠神速躲避,身姿矫健,让李不咎的一招攻击落了空。 轰隆一声,木桌子爆炸,白芙蓉利索拉下悬闸,阵法落下,将李不咎的法力攻击围拢起来消化—— 屋内众人皆是一静。 李不咎看看自己空落的手,又抬头望神色惊讶的白福贵,嘁一声:“白家小子,可以嘛。” “身法不错。” 白福贵激动得嘴唇发抖,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刚才脚步的轨迹,阴三峤荡过来将蛇尾搭在白福贵天灵盖上,片刻后,出声道:“元婴期巅峰了,随时可以应对四九天劫。” 此言一出,酒馆众人哇哦惊叹,众人拍小福贵肩膀拍狗子一样齐齐道贺:“白福贵,你很可以嘛!” “是呢,福贵哥,都说生死间进境快,你这每日切磋也不遑多让啊!” “哎呦,这位白小爷个性平和,竟然能剑走偏锋,了不得!” 白福贵被夸的红了脸,挠头呐呐说不出话来。 陈玄商蹦跳着要拉白福贵切磋,说什么争取在进归云仙府之前,就给他刺激感悟晋升分神期,白芙蓉和李不咎对视一眼,两人先后走出屋外。 远处夜空中防御阵闪烁着隐约银光,光罩中归云仙府气势沉然,白芙蓉望着仙府朝江面丢了一颗石子。 平平平! 石子如振翅鸟儿,最后沉没。 “耶!”白掌柜握拳,冲李不咎得意道:“比你远。” 李不咎:“……” 李不咎真不想和这个沙雕说话,结果没忍住三息,他就低声道:“你这技术算个屁,瞧爷给你丢个一里远。” 白芙蓉作怪声道:“哦呦,李爷好厉害!” “一里远那是尿地图吧。” 李不咎喷道:“放你娘的屁!” 阴三峤:“话说,你们俩不是出来讨论白福贵的晋升问题吗?” “丢石子作什么?”沙雕吗? 沙雕一号白芙蓉:“……” 沙雕二号李不咎:“……” 两人齐齐咳嗽一声,聊起正事。 片刻后,白芙蓉蹲在地上看着李不咎草草画的修为晋升简图,瞧着“元婴”后面一大堆等级名称就头大,“也就是说,福贵哥的这个元婴期修炼,其实很快?” 高空中新月如钩,李不咎吸口气,道:“不是快不快的问题。” “白福贵马上二十了,二十岁的元婴巅峰,虽说不多,但也不至于数不着。” “远的不说,那笑面虎孔慈——如果他没有中途差点早夭的话——二十岁别说元婴了,他窥虚期我都信。” “白福贵的症结在单位速度上。” “白芙蓉你想想,白福贵跟着你跑了几年了,几年前黑森林初见,他才勉勉强强金丹期。”仙鹤妖望着明月道,眼眸中红光涌动。 白芙蓉敲敲脑壳,“还真是。” 阴三峤变作人形,站在白芙蓉身旁补充道:“没错,白福贵从金丹到元婴期速度比较快,神动期也指日可待。” “看得出来,是个好苗子。” 李不咎甩甩袖子,“白家昌平老儿也真是的。” “小时候摸骨应该就摸得出来他儿子是个有能耐的,这么多年遮遮掩掩什么?” 遮掩什么?遮掩你们这些对旧唐念念不忘的人呗,白芙蓉心中撇嘴,面上笑嘻嘻勾住了阴三峤的肩膀,不容拒绝,问道:“福贵哥本来就是好的,我晓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乔,你看得出福贵哥的根骨,那你的根骨如何呢?” 阴三峤被白芙蓉猛然勾上来的手臂吓了一跳,面上阴沉不见心头却跳的像是下了锅的□□,冷冰冰道:“我根骨自然极佳。” 白芙蓉哦了一声,“极佳是多佳呢?” 阴三峤:“……” 阴三峤斥道:“说白福贵呢,扯我作什么!” 李不咎看不过阴三峤推三阻四,嗤笑戳穿他:“白芙蓉你这沙雕。” “你装还是真看不出来?” “我都不会捋他的虎须,你觉得这位阴爷是寻常货色?” 听这话,阴三峤眯了眯眼睛,心道这仙鹤妖真的是欠收拾得很。 白芙蓉挑眉头:“我自然是装的。” “所以,不咎你修为几何?” “来嘛来嘛,既然敞开谈了,就给个标尺嘛。” 李不咎:“……” 阴三峤冷笑一声,李不咎磨牙:“天色不早了,洗洗睡吧。”说完,他率先化作仙鹤,拍翅膀掀起飓风,飞进木屋里。 白芙蓉被狂风吹得头发乱飞,阴三峤冷眼看着,抬手替她化去了妖风,“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不如想想后天进归云府的事情吧。” 第57章 开府 “白掌柜: 展信悦。 黑森林一切顺利, 梅花雕的推出很对西线魔界的胃口,昨天晚上打退的那波偷窃者已经是第九次了,声名渐广。 昨日我饮了一坛三成梅花雕, 险些被效力冲的爆体而亡。 算是进展喜人吧, 烦劳恭喜燕某一句顺利晋升神动期, 谢谢。 魔界修士确实手段要下作粗暴很多, 多亏了鹿王还有落月湖底的长蛇大妖, 咱们星际酒馆才得以屹立至今。 掌柜的,回来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两位。 鹿王的修为已经被我追上了, 不过妖兽体魄强健,干不过还是让燕某颇为苦恼。 湖中早些年被白掌柜倒的废酒养出来了不少神奇之物,您回来可以亲自瞧瞧。 镇子中白昌平老爷子身体越发不好了, 这段时间都没有收到信件,是否要告知白福贵小哥, 掌柜的您自己拿主意。 盼归。 燕九 九月十二夜于月下酒馆” 白芙蓉收起信纸,送了送信小鸽子一杯酒,摸摸她,放飞后才叹了口气。 阴三峤看看天色,又到了一日霞光满天的时候,这时刻好似总是可以激起人很多的愁思:“怎么了?” 白芙蓉撑住额头, 低声道:“燕九不容易啊。”回去得好好谢谢他。 “而且, 我总觉得昌平叔的身体不太好。” 白家那一摊子烂事儿可不仅仅是一句“身体不好”能够解释的清楚的, 想起了一些往事的阴三峤垂眼思索, 但他并不打算与白芙蓉讲——毕竟这种事情, 知道就是知情人,小掌柜这么好,还是消消停停做局外人算了。 “燕九你不必担心,纵横家的修士性情奇怪。” “既叛主又忠诚,胸怀一个目标可以隐忍上百年。” “你白芙蓉心正人奇,劈的开路撑得起担子,正是他燕九心仪的主公。”所以,目前来看,燕九没有任何变心的动机,阴三峤用一种冷淡的声音诉说着这些。 白芙蓉:“……” 手中信纸被白芙蓉做火点燃了,随风飞灰,白掌柜转头问道:“别的夸不夸我就当你拍我马屁了。” “不过,小乔,什么叫‘劈的开路’?这措辞很奇怪。” 阴三峤将她肩头一点纸灰抹掉,心中叹气这人为什么对他这些动作没什么反应到底是不是个雌性啊,嘴上平淡讥讽:“噢?原来白掌柜竟然是那种爆炸从不回头看的真汉子吗?” 白芙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 阴三峤:“你是不是从没在灵珠中查过自己的名字?” 白芙蓉点头:“那太自恋了,不要脸。” 阴三峤默了片刻,决定跳过这个沙雕话题:“你还记得几个月前沧州的百家论道吗?” 白芙蓉再次点头。 阴三峤:“你伪造黑芙蓉的名字发了短评在沧州大区,为了汇聚舆论对抗仙界上层人的决定,对不对?” 白芙蓉点头都懒得点了,嘁一声:“弄技之举,我不过是想掀起的声浪而已,瞧着那帮子假仙儿自说自话就烦得慌。” 阴三峤歪头:“然后稍微挣点钱?” 白芙蓉嘴角一挑,嘘道:“低调,低调。” 闻言,阴三峤笑了起来,声音混进了人形的少年音,听起来雌雄莫辨,摩梭耳膜。 “你那短评写的好啊。” “以小见大,言辞恳切,没有一点故弄玄虚。” “之后引起的民众呼声也不足为奇。” 白芙蓉坐直身体,“他们信了?” 阴三峤犀利反问:“他们是谁?信什么?” “如小掌柜你所说,信者从,三界中凡人务农经商最多。” “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一席话,在平湖上掀起了多大的浪。”这简直是剑指三界最大的群体,点燃满原大火。 现在修真界隐约出现的一种新的修炼之道——商道,和你这一番‘信口开河’绝对脱不开干系。 白芙蓉抿嘴。 老实说,阴三峤现在的话听不出谴责或是赞同,她却并不想承认——阴三峤其实说出的只是她的部分目的。 更深更远的她早早都想过,但她不打算做什么预期或控制,没意思。 历史的奇妙在于大浪掀起,龙鱼俱灭,没人挡得住—— 在惊涛骇浪中起舞,多有意思。 既然来了,那就再汹涌些吧,如何? “浪不浪的我不想管,”白掌柜搓搓脸,笑嘻嘻道:“我只想说,仙妖通商的福利实实在在落进了我的口袋就行。” 阴三峤盯着她,眼神带着不明显的谴责。 他才不信她从没想过深层次的东西,她分明是想的清清楚楚却从不开口。 这个人,这个人简直可恶。 “呦小乔,”白芙蓉刮刮龟蛇的脑袋,调侃道:“说起来还真是的呢。” “你越来越稳重了。”或者说是闷骚。 “分析事情这么有条理。” “和最开始莽撞的样子相差不少啊,哈哈哈。” 这是回避不了的,传承记忆觉醒越多,无数轮回的性格痕迹会最终融为一体,阴三峤闷闷地想着,团成团,不想理这个大笑的沙雕。 瞧阴三峤这样子,白芙蓉眼神深了深,收敛笑容,声音却依旧欢快:“对了,雍州已经发布了明日进仙府的名单。” “你对那仙府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能有什么看法,上辈子的私宅被人拿来破解做闯关游戏你觉得我有什么好看法?阴三峤心中撇嘴,沉声答道:“无他,一个藏着不少灵宝的宫殿而已。” 白芙蓉:“不好奇?” 阴三峤冷笑:“不好奇。” 白芙蓉:“怪了,难道你的传承记忆中有说法?” 阴三峤:“算是吧。” 白芙蓉心道果然是,敲敲龟壳道:“里面的陷阱机关什么的…额,就是考验探宝人的关卡,难不难?” 日他娘的探宝人!阴三峤心头生火,真想捶一顿白芙蓉,结果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什么难不难,肤浅。” “那宫殿主人上辈子就预料到了可能死后会被人挨个掘开私宅,这归云府中也就含含糊糊几道关卡。” 白芙蓉真的惊讶了:“这府主够开明的啊。” “私宅公开做探宝还能削弱护宅机关!膜拜啊!” “……”阴三峤瞥她一眼,“你不知道府主是谁吗?” 白芙蓉摊手:“那都是人云亦云,什么国师什么大唐,只有进了归云府看到实证我才会换叫法。” 这说法听的阴三峤不知为何有点难过,他低低应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搭理白芙蓉。 他还是不死心,还是觉得我和他之前见过,白芙蓉心道,摇头不再说什么。 …… …… 子时已过,整个雍州大区就已经被宫殿相关的短讯刷到爆炸。 雍州仙会直愣愣发了一条: [辰时准时开启宫殿] 就再也没了声响。 底下是每息增加上万条留言的吃瓜群众。 [啊终于来了终于来了!我的归云府!我的阴国师!] [嘁,楼上道友嘴下留德,阴国师是大家的,何来你的?] [吵吵什么,现眼!归云府的发现绝对能够带来很多珍贵的前朝史料,丰富现有的修炼经验,为整个三界带来助力!] [说的极是,前朝崩解后,大量修炼史料被埋葬,这次说不准会有些收获。] [对,毕竟是阴国师的私宅啊…你们说,能不能找得到国师私生活的蛛丝马迹?] [哈哈哈哈,楼上道友你歪楼了,不过说来也是,四方神兽除了国师都是有过伴侣的——] [——而我们的国师,只有绯闻。] [啧,真可怜] [啧,真想扑倒] [噫,嘴脸] [阴国师:哪个贼人竖子在背后语人是非?] [不是我] [不是我] [就是你哈哈哈哈] 三界总共几十方人马齐齐汇聚芥子江边,天空中异彩纷呈,大门大派相见,势头上总是不愿意落于人后,瞧瞧这灵兽瞧瞧那神兵—— 看的山里头出来的白掌柜啧啧称奇,“看看,啧啧啧,人家这大门派的阵势。” 白福贵撇嘴:“嘁,什么神兵,还没有我的穿云剑好看。” 李不咎也是扇子搔头,盯着最前头发表讲话的乔六神,不屑道:“聒噪,进个秘境还要说个四五六。” 陈玄商比对着那只大滟天廷的灵兽,觉得自己的尾巴远比那家伙绚丽好看。 姬霜抱剑立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新伙伴们差点要笑死,“行了行了,大家伙,咱们身在别人家地盘,留点口德吧。” “哈哈哈哈,你们真的是要笑死我了。” 窝在一队队人马最后面的酒馆人齐声表示:口德是什么,我们不知道。 随后墨家人看了会热闹觉得没意思,就回了酒馆木屋。 乔六神声震雷霆,一句“宫殿发掘于雍州,是雍州的福气,确实全修真界的珍宝。”被他念得声传百里,白芙蓉捂捂耳朵,觉得吵,问李不咎:“对了,不咎,你不是前朝旧将吗?” “这归云府到底是不是前朝国师的宅子?这几天灵珠中到处都是这样说,到底真的假的。” 李不咎:“……” 李不咎从不知道自己忌讳的身份为何能够被如此轻而易举的说出来,但怪异的是,这话从白芙蓉嘴里说出来,他竟并不真的生气。 李不咎:可能是重复打击,不敏感了吧== “揭别人伤疤很有意思是吧白芙蓉!”李仙鹤用扇子照着白掌柜脑门子狠狠抽了一下子,捶地白掌柜嗷呜一声,大脑门发红:“什么狗屁私宅。” “老子压根不知道雍州国师有没有宅邸。” 看着两人打闹,阴三峤叹气:“不是雍州,李不咎。” “这可能仅仅是当年归云府随着府主消亡后,没入芥子江——时过境迁,缘分到了,被芥子江湍急河水推到了雍州地界而已。” 李不咎被人当面怼了,哼了一声也挑不出龟蛇的错处,挑眉问道:“说得是呢。” “那你说,‘缘分到了’什么缘分呢?” 十有八/九是我走出北海走出黑森林了吧,这代表一种态度,不过为什么是归云府而不是其他府邸,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并未想起归云府一切的阴三峤心中慨叹又迷惑,嘴上应付道:“我哪里知道呢?” “缘分缘分,到了就是缘分吧。” 话语间,礼炮长鸣,大队人马走动,白芙蓉提醒道:“有话边走边说吧。” “宫殿防御阵打开了。” 第58章 记忆迷障 白芙蓉真是小说家一道最喜欢的人! 有爆点!人设硬!贼能搞事!脑门子比金刚钻还硬,有她的地方就绝不会波澜不惊, 有她的地方一定惊心动魄! 这话, 自从在临月城认识了白芙蓉之后, 楚月禾不知道人前人后说过多少次。 她生性爱财如命,三观禁金般硬又正, 手段出其不意狠辣老道, 面容明艳夺目, 这样一个十三州多少年不出的风云人物,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修为, 不会定点法力。 如此矛盾, 如此精彩, 白芙蓉的短短十数年生命仿佛旁人的百倍生命浓缩。 这点点特色, 任何一处发挥到了极致, 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都是值得的小说家修士大书特书的人物,别的不说, 随便一个这样的人出现在人群中,都有极大潜能成为暴风眼。 而白芙蓉,竟然兼具这么多爆点。 让人如何不喜欢。 十三州修会人马中, 楚月禾和同门师姐何侃闲谝几句, 咬着金笔运足远目术,使劲够着脖子看乌泱人群最前面—— 清天门孔家的人马, 孔慈穿着孔家的蓝白长袍缓步走在孔繁秀身后, 觉察到了远目术落在自己身上, 他并不以为意,跟着最前面的乔六神一步步走进芥子江中。 楚月禾:“……” 楚月禾又使劲回头,果不其然在‘无穷遥远’的后边,看到了载歌载舞的星际酒馆一行人——这帮子大佬正跟着白福贵唱着走调的雁荡山求偶调,搔的前面方阵的一个修士面色发红。 修士:忒,不要脸。 远目术带来的触感像是风般轻薄的纱衣,飘飘临头,李不咎眼神一凛,鹤目抬起,楚月禾赶紧收回眼神,心中默念祷告—— 希望这位妖怪大佬不要介意不要介意,不然下次再找白掌柜唠嗑,就要被下锅煎成锅贴了。 李不咎:呵,放心,白芙蓉的厨艺做不来锅贴。 白芙蓉:…… 师姐何侃在一旁挽起头发,粗眉一挑笑问:“如何啊,月亮,你那孔家少爷和黑森林村姑的骚情故事,编的怎么样了?” “去,什么村姑。”楚月禾反驳道,白芙蓉那么叼,村姑可形容不了她:“还有,什么骚情故事,我记得每一笔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何侃撇嘴,抬头望空中,散发万丈金光的仙府防御阵如鸡蛋壳,在雍州州主隆隆声念动咒语的声音中,缓缓打开,大地震动,水雾翻腾江河倒转—— “乖乖,真是奇观。” 何侃低声道一句,分神问:“好吧,那孔家孔慈和白芙蓉还有下文吗?” 楚月禾也被眼前创生天地般的壮丽奇景震撼,愣了一会才答道:“不知道呢。” “白掌柜个性挺坦荡,我觉得现在他俩这断交的样子,应该不是白芙蓉这边的主动行为。” 何侃歪头,瞧着最前面乔六神高声诵读目前采集到的仙府信息,又重复了一遍各方势力允许进入的人数,她嘁了一声:“这孔家真的是…唉,虽然不是一道,争夺资源什么的也不好说对或者错。” “但是——对,就是几个月前的开山酒啊——你说了堂堂正正选,又为什么搞暗中款曲拉咕雍州的事情呢?”天下人面前丢脸很有意思吗?何侃心中不屑。 楚月禾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一句‘看似郎有情妾无意,然则朗情如山泉,彻骨寒冷冬来成冰。’写完,才抬起头来解释道:“也不是吧。” “师姐你捋捋时间轴,雍州芥子江归云仙府出现的时间…在孔家公布开山酒从十三州选择之后呢。” “微妙的时间差,唉,不过,行的不正就是不正。” 乔六神的话言犹在耳,各方势力云集分成各自方阵,芥子江水波浪滔天,金色光罩悉数碎裂,刀剑碰撞声响起,白芙蓉大眼一扫,前面门派都掏出了各自的家伙,她想了想,冲身后伙计们喊道:“兄弟们,我们也抄家伙。” 除了白福贵抽出穿云剑,其余大妖通通保持着棺材脸,一动不动。 白芙蓉:“……” 白芙蓉难堪的咳了一声,小声说:“你们真不给面子。” 陈玄商歪头说小掌柜我没有武器哒,李不咎嗤笑,阴三峤想了想,化作人身,当作给白芙蓉的话一点回应。 白芙蓉拍拍黑衣少年的肩膀,“还是小乔对我好。” 人群走动,一个个走下芥子江,浊黄江水彻骨寒冷,墨黑色的仙府安静伫立江水涡心,修士的腿脚搅动江水,白芙蓉听着前面的人议论,才知道这仙府周围被府主设过监制,无法御剑或使用法术靠近,只能徒步。 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府主的禁制还是无法破解,当真是个人物,白掌柜心中点头。 乔六神在最前面朗声开口:“各位,仙府入口近在眼前。” “关于府主的传说,目前经过多方讨论,最可靠的一种说法是归云仙府曾属于前朝阴国师。” “众所周知,阴国师思虑久远,为大唐护国祚数百年,擅机关阵法禁制,长占卜天象未来,生前就有言论称‘为万世子孙计,我的就是大家的’。” “据此,我们判定,归云仙府极有可能深具宝藏却危险程度不高。” 到此,果不其然,人群腾起一阵低呼声,一些小门派的人面露喜色。 乔六神看在眼中,心中点头,边走边高声道,归云仙府的墨色屋檐投下阴影,逐渐覆盖住了雍州州主:“入了仙府,万事小心。” “大家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也许我们会同仇敌忾走到最后。” “也许我们会顷刻被阵法分散。” “大家都要警醒着点。” 众人齐声应好。 浩大仙府宛如魔山,在低空拂下阴影,覆盖了一个个走进的人,安静地注视着每个修士,无论仙魔妖,就像当年沉稳寡言的阴国师。 一步迈进空旷的大殿,李不咎抬头,望着阴影和阳光交融,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屋宇檐角刻着阴国师的标记——一笔做圆龟甲,两笔交叉,三笔做占卜,青铜色的图标,伴着岁月流逝,现在已经剥脱掉落成了半青半黑的颜色。 回忆翻涌在脑子里,李不咎看着这样式熟悉的唐宫,雕廊画栋,沉朴大气,筋脉中的气血逆冲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他与国师并不多么亲近,如今却在这半熟人的旧宅中深陷回忆不可自拔,想来真是可笑。 大明宫漫长的宫道,铺着灰色的砖石,两侧红色高墙承接艳阳沐浴月光,夕阳神将执行过多少次任务就行走过这条路多少次。 再也没机会了,再也没有了。 我的朝代她亡了,真的亡了。 有声音在李不咎心中低沉却清晰地说着,他闭上眼睛。 …… 脚掌丈量朱红色地砖,上面刻着精致的凤凰纹样,栩栩如生,白芙蓉掏出纸笔拓下纹样,心道【王朝酒】系列推出的时候,就用这个花纹做坛!转过头来,看到李不咎背身抹脸,“不咎,你好些了吗?” 李不咎身形一僵,背身讥讽道:“你哪只眼看到我不好?” 两只眼都看到了,白掌柜心中撇嘴,不答反问:“没事就好呀,那,鹤大仙方便看看这周围的阵法不?” “咱总不能一直困在这里打转转吧。” 李不咎闻言心中一惊,四下扫视,才发现众人从进入仙府就入了阵,各方人马通通不见——也不知是真的不见还是阵法障目让你不见,酒馆一行人均陷在一处,却表现各不相同。 “记忆迷障。”李不咎出声,“国师很擅长惑人心智。” 白芙蓉闻言思量,随后点头:“说的有道理。” 李不咎奇怪望她,“你怎么没事儿?” 白芙蓉无语,“什么叫我没事?” “我心魔不重,就叫我没事儿吗?”说完她指着旁边活蹦乱跳的陈玄商:“鸡仔没事儿是因为他诞生至今全靠天份修炼,没受过什么挫折,没有心魔。” 说完,她指着眼神混乱抱着穿云剑嗷嗷叫的白福贵:“福贵哥毕竟是个人类,业障总归还是有些的,正常。” 李不咎瞧了一眼浑身僵硬的阴三峤,他人形立在原地,宛如木雕,直勾勾望着虚空一点,眼珠子红的滴血,瞳孔已经扩散到了整个眼球,看一眼就让人头发爆炸—— 真是难得,都入障成这样了,还能控制行动,不会伤害他人,不错,仙鹤大妖心中点头,对白芙蓉道:“甭费心了,这记忆迷障你解不开。” “能走出来一会就走出来了。” 白芙蓉盘腿坐在地上,拽拽头发:“要是走不出来呢?” 李不咎冷漠道:“那就永远轮回在记忆漩涡中,很公平的。” “这点心魔都挣不脱,谈什么得道飞升。” 四周大殿空旷无声,白芙蓉叹口气,“别这么说。” 李不咎冷笑:“本就是如此。” 可阴三峤是神兽,重重轮回,不知心魔多少,若此生去破前世心魔,公平还是不公平?白芙蓉暗道,运足力气给了阴三峤一个耳光,啪的脆响,打的她手疼,阴三峤毫无反应。 白芙蓉:“……” 白芙蓉拽住四处乱跑的陈玄商,随后两人勾肩搭伙狼狈为奸,在阴三峤周围一圈开始点火。 这可是能烧化禁金的神火,眼看着汹涌橙红色火焰窜了起来。 李不咎:“……”还真是个办法。 李不咎眼尖的发现,随着白芙蓉一巴掌,阴三峤脸上落下一片浓重血色。 这肯定不是抽耳光出来的血。 李仙鹤细看,果不其然在忙着扇火的白芙蓉手心发现了一串月牙形的血痕,伤痕之深,血流了一手。 这女人惯常不说实话,李不咎心中道。 她哪里是心魔不重,她分明是硬生生靠自残挣脱出了迷障。 够心狠,够魄力。 一个凡人能做到这种程度,了不得。 第59章 心智 神兽真火密集地燃烧在阴三峤周围, 黑衣少年面容木雕般僵硬, 火焰灼身, 他苍白的皮肤泛出水生动物脱水泛白的颜色, 宛如大片伤疤牢牢扒在脸上,狰狞可怖。 空旷的大殿内,四周边角堆放着不少珍奇异宝,但是酒馆一行人无一在意, 白福贵浑身大汗,拄着穿云剑勉强站了起来,面如金纸,李不咎挥翅挡下白福贵混乱中发出的攻击,冷声问:“清醒了?” 白福贵虚弱点头, 颤声道:“多谢大佬。” 拍拍旁边的地板,白芙蓉安慰道:“调息一下吧, 来坐。” “咱们一起看着小乔脱困。” 陈玄商在一旁小鸡啄米点头,叽叽叽乱叫, 声音回荡大殿, 古怪瘆人。 白福贵:“……” 白福贵觉得一股笑气游窜在丹田内, 让他怜悯阴三峤大佬之余又得竭力忍住不笑, 他咳嗽一声,盘膝坐在白芙蓉身旁。 三人齐齐祖国花朵捧脸状, 胳膊肘放在膝盖上, 盯着阴三峤。 “你们挣脱迷障好快啊。”白福贵小声说。 李不咎:“呵, 小儿科。” 陈玄商:“小福贵, 我没入障哒。” 白芙蓉:“过奖过奖,客气客气。” 白福贵怪异盯一眼白掌柜,心道这厮脑子里沟坎这么多,显而易见可知以往经历惊人,竟然不会被记忆迷障障住?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不咎斜睨小福贵眼神,心知他俩想到一起去了。 身旁人目光疑问,白芙蓉自然知晓,但她心中一笑,装作没看到。 记忆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之一,白芙蓉的脑子里藏着太多不能示人的东西。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无尽宇宙,看到了百万星球,那些上辈子她曾经用脚步丈量过的土地、手掌触摸过的金属。 边缘星球上银天血海的壮阔日出,勾肩搭背出生入死的伙伴们,这些物境人事并没有带给白芙蓉最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感触——反倒让她想起了孤单单一个人坐在荒漠星球上,看着恒星落下地平线时的样子。 手中握着沙石敲击地面,缺水断网,百无聊赖,被抛弃在外太空。 ——上辈子白芙蓉不觉得这些景象有什么问题,然而方才,沉浸入迷障中时,她罕见的感受到了一阵孤独。 白芙蓉不知道自己在孤独些什么,寻望些什么,眼中赭红色的土地干枯美丽,手中金色的沙石坚硬到划破皮肤,这一切看起来平平常常。 我在寂寞什么呢,她想,明明酒馆的那些伙计们一个个都是心怀小算盘,一个个都没有资格分享我最深处的秘密呢。 这感觉如凉水漫上咽喉,没过嘴唇,最终灌进鼻腔,淹没了白芙蓉一双爆出血丝的眼睛,吞噬生命。 迟到了几十年的人类社群本性发作了吧,挣脱迷障的一刻白芙蓉摸着手掌心的血,默默自嘲。 此刻李不咎和白福贵斗嘴,生龙活虎,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白芙蓉现在带着全然不同的心境旁观,就连陈玄商少年变音的糟乱鸟叫声都好听了很多。 从冰山雪海回到人间的感觉,让人恍惚,白芙蓉不知道刚才迷障中自己究竟度过了多少年,也许一日,也是十年,她感觉不到。 头顶上大殿合围屋顶露出了月光,一束打照下来在地板上晕开了一团金黄,白芙蓉用手摸了摸,说不清心中滋味。 白福贵拍了一下她的爪子:“摸什么摸,地上凉。” 白芙蓉:“噢。”随后收回手,抄起袖子,觉得冷又将手伸出来放在火圈上烤火。 白福贵:“……阴大佬如果知道你用烧他的火烤手,估计会爆炸噢。” 白芙蓉笑起来,“那他就跳起来揍我好了。” 白福贵撇嘴,小声嘀咕道:“他会舍得揍你就怪了……” 白芙蓉掏掏耳朵,皱眉问:“福贵哥,你说啥?” 白福贵忙摆手:“没啥没啥。” 李不咎耳朵尖听闻他俩对话,心中古里古怪不得劲,左右四顾发觉迷障未散,也许需要一行人马脱困完全才能前进,于是他溜达几步走近屋宇边角的宝器堆,翻找起来。 阴三峤清醒的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日月轮转,月光被金星的光芒顶替,天边有着浅淡红色时,他的血色眼球终于重新凝聚,转化成竖瞳,一口浊气吐出,神兽之魂在躯壳中苏醒。 一睁眼就看到面前弯腰驼背坐着三个打哈欠的人类。 白福贵:“哎呦你终于醒了大佬,我坐的腰快断了。” 陈玄商:“三峤早啊!” 白芙蓉:“早上好!” 正在对光查看一把宝剑的李不咎在屋角回过头来,哼一声表示存在感。 阴三峤:“……” 阴三峤将口腔里的血味咽下去,嘶哑道:“早上好。” 随即他就发现自己浑身火烫,跟被煮了似的,他心头火起,阴沉喝道:“陈玄商!” 陈玄商吓得一蹦:“嘿呦!大佬饶命!” 白福贵跟着鬼叫:“嘿呦大佬变得好凶!” 白芙蓉叹气,出来背锅:“唉,是我的错,小乔你一直不醒,我觉着你和玄商水火属性相克,就出此下策了。”说着,很诚恳地指了指阴三峤周围草灰木屑。 阴三峤阴冷的盯着白芙蓉,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倒是知道我是水属性,挺机敏啊。” 在场所有人均是一阵无语。 白芙蓉笑得嘴角抽:“这,这谁看不出来你说。” 阴三峤:“……” 眼中蹲在地上跟老农民似的少女眉目倩丽嫣然,阴三峤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方才的记忆迷障让他深觉此生此世修炼短浅,挣脱不开轮回的藩篱,也辨识不清自己的脑子。 此时的白芙蓉在他心中已经成了一个矛盾集合体,时间悖论和情感不明这两个标签硕大无比。 阴三峤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上辈子是前朝阴国师,寿数一千多的国师,经历辅佐过多代帝王。 ——这白芙蓉怎么可能会在多个记忆片段中出现呢? 这些碎裂片段连起来可是足足纵跨几百年。 还有,还有这归云府。 阴三峤心中叹气,望着眼前空荡恢弘的宫宇,打心眼里觉得疲惫。 国师置办房产一向很随意,这归云府里面杂七杂八都是一些碎物,也就宫殿后山穴花池中的归云镜算个宝贝吧。 然而,阴三峤并没有想起来这归云镜到底是个什么功用的宝贝,他只觉得这一桩从芥子江中浮出来的私府带给他了很多困扰。 阴三峤:忒,费劲。 归云府:嘤嘤嘤。 阴三峤:还有这殿中,也不摆点好东西,杂碎玩意儿。 其余势力人:……噢。 李不咎的判断出现了错漏,众人从迷障中清醒过来后,宫殿毫无变化,几人拉瓜一会,阴三峤心中叹气,按照十八相宫步法走了几步,站在一块地砖上掌中汇聚妖力,朝周围一拂,酒馆一行人只觉得周遭空气一变,平和的日光染红变得杀伐—— 原来这一层大殿竟是无比的广阔,乍一看云雾飘渺不见尽头,各方势力大都困在其中,隔着几米之遥,酒馆人之前一直被障目,丝毫看不见。 三只年轻人,白白陈:“哇!” 阴三峤:“……” 阴三峤捏着鼻梁不想说话,一个少年幼齿脸做老成动作可笑的很,李不咎斜眼看他,觉得他这脸不熟悉,动作倒是挺熟悉。 像阴国师。 李不咎:忒,装相。 于是,接下来发展就颇为让人摸不着头脑,刀戈撞击声中,三只年轻人争先恐后发表看法。 陈玄商举手:“我们算是清醒的早的,对不对?” 白福贵不确定道:“可能吧,我感觉好像没看到孔慈啊。” 白芙蓉打哈欠:“管他呢,福贵哥,这大殿里剑道高手不少,你要不要趁机学两招?” 白福贵噌一下窜起来:“哪呢哪呢?” 白芙蓉手一指:“你瞧,万华寺那边,那个蓝眉毛秃瓢,一手飞天剑使得多好!” 陈玄商也跟着蹦起来看,“小掌柜,你咋知道是飞天剑?” 白芙蓉得意摇头晃脑:“姐姐我是那种来看猴戏不提前看看猴叫啥的人吗?” 大殿中不少人深陷迷障中不能自拔,失去神智爆发出了全部战力在同伴群中乱砍,自相残杀,酒馆人看了一会,就没脸说难听话了。 李不咎摇头,“心智不坚。” 阴三峤不认同:“不知道旁人的道,不好随意评价。” 李不咎不屑,“怎么,阴爷是在为自己一夜才挣脱迷障找借口?” 阴三峤巍然不动:“我的心魔自是沉重无比。” 李不咎讥讽一笑,“说的谁不是一样。” 阴三峤瞥他一眼,没讲话。 李不咎的心魔他三两秒就能猜得着,这家伙小时候虽然和国师不熟,但是当年征调进羽林军做神将时,军营内议论声不小。 当年朱雀可是拉着国师好好拉咕过一阵。 什么哎呀我下面来了个贼小的小家伙,哈哈,也不知道耐不耐收拾。 什么我去这小家伙连个神兽都不是很有能耐啊。 当时正在占卜翻腾龟甲的阴国师表示:知道你老了,别羡慕嫉妒恨了。 朱雀:呸你娘个腿儿。 在妖兽的成长期,接受极大的荣誉,最后荣誉王殿垮塌时,不生心魔就怪了。 阴三峤看李不咎不可一世的样子,就觉得荒唐可笑,但也不算完全不可理解。 他中肯评价道:“比起你来说,殿中人确实算得上心智不坚了。” 李不咎翻白眼:“用得着你说。” 第60章 神鸟 归云府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 酒馆一行人抱着开眼长见识的心情走进来, 见识过大殿人群迷失心智混乱厮杀的模样,表示真的是大开眼界。 不是多难的关卡, 却困住了八成的人。 这世上, 千妖万魔都好诛,唯有心魔最难过啊。 李不咎最后看了一眼宽阔的大殿,遥远处大滟天廷方向,模糊飞过秘法踪迹,像极了夕阳神将多年前在唐营见过的法术。 不过, 算了, 多思无益。 李姓后人有那么‘仨瓜俩枣’窝在大滟天廷,也算不得难打听的消息,李不咎心中摇头, 身后白芙蓉挥手喊道:“不咎, 李不咎!走了走了!” “看啥, 有肉吃吗?” 李不咎厌烦白芙蓉这喊狗子一样的语气, 啧一声,转身跟着众人消失在通天高的屏风后面。 身后深沟火海煮熟了冰冷的空气。 孔笙一剑破开面前的火焰重山,扑面而来的火浪如焚风杀人,身后孔家人纷纷念动清水诀帮助孔笙分担压力, 孔空空掏出长辈给的卷轴,顶在头上形成一顶小水帽, 躲避烈火带来的伤害。 孔笙回头喝道:“照顾好小辈!” 孔空空赶紧噢一声, 很自觉的拉住了身旁善年堂叔的手, 不摸不知道,这白玉般好看的手掌,比白雪还要冰凉。 孔空空一惊,抬头望孔慈,瞧他面色无异,手却冷的吓人。 前面孔家二代的几个兄弟在合力破除迷宫中的火焰长龙,方便其他人收缴沿途的异宝,孔慈却不闻不问,毫无兄弟情,只盯着前方。 孔空空:堂叔这样子,比火龙还可怕嘤嘤。 “善年叔,你怎么了?”小童子将刚捡到的一块暖玉塞到孔慈手中,帮他烤手,小声问。 孔慈面无表情却声音温和道:“无事。” “方才一殿中破除心魔,有些感悟而已。” “谢谢空空了。” 孔空空一听这说法,更觉得古怪了。 归云府本身不是个难度特别高的秘境,这是乔六神城主和孔家递消息说的明明白白的——毕竟是雍州州主,掌握的高等战力数量确实不敌孔家族长,但是消息来源因为十三州的缘故,可是远远不能小觑——府中唯一的神器也就是那面归云镜,噢,还不确定到底在不在归云府。 现在话说回方才的记忆迷障。 二代孔家子弟大多一两个时辰就挣脱了迷障,甚至从中得到顿悟者也不少,脱离迷障后就地参悟,晋阶成功的也有那么五六个。 孔慈却全然相反。 身为现存二代子弟中最聪慧机敏,经历最坎坷的人,孔慈是五十六名孔家人最后从记忆迷障中清醒过来的两个人之一。 另一个是位老祖叔,天资一般,已经快要活到寿数,本身进取心了了,漫游记忆迷障了好久才出来,出来就说心情很欢乐。 然而,孔慈不是这般情形。 他清醒时,孔空空正巧离他不远,见堂叔一双凤目睁开时,血光汹涌,毫无明光,炸开来的血丝密密堆在瞳孔旁,吓得空空手中的杯子差点摔个粉碎,随后就见着孔慈深呼吸几次,闭目调息,面色青白泛灰,眼周皮肤却充血发红。 孔空空:“……” 孔空空心情复杂地咬着杯子边沿,说一句善年堂叔那模样比狂化的魔修还恐怖。 然而,更出人意料地是,看孔慈面色就知道他心魔深重,好不容易挣脱,却并没有体现出丝毫的境界晋升迹象,这不由得人不揣测猜疑。 无论是当时迷障关卡守夜的空空,还是现在穿行在火海中的空空,他都想不通这件事。 孔慈心思通灵,瞥一眼小侄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心中笑了一声,嘴上道一句:“多思无益,空空,等你再大点也许就知道了。” 也许你就知道,这三界中,有人会累计修为,有人会感悟远超实力,有人…会接连晋升。 此时此刻我没有晋阶,不代表我修为不够,而是我心魔突破却根末不净,我需要多点时间切割,割舍那些无用的东西。 空气中充满了烧焦气味,孔慈深深呼吸一口,觉得此情此景就像是赐与自我重生,烧死了过往优柔寡断的自己,灵魂浴火。 断舍离,断舍离。 为大义燃烧自己,希求大义之道重归。 孔慈发自内心感谢归云府这一道记忆迷障。 一波火浪从孔空空身侧窜过,同行的几个小辈嗷一声抱头蹲下,空空灵敏地侧身躲过,拉起了同伴,一抬头正好看到孔慈眼神讥诮地望着孔家队伍最前方—— 那里是正在御剑谈笑的乔六神和孔繁秀。 不知为何,孔空空觉得尾巴一紧。 他不觉得这眼神是给乔城主的,但是……他又觉得深知孝悌之义的善年堂叔不该这样望着爷爷。 孔空空:多变的堂叔,令我秃头。 面前是一道火海悬崖,高百丈,一眼望下去烈焰滚滚岩浆闪烁明光,不断有黑色的土石被高温灼烧,从崖壁掉下岩浆池中。 悬崖对面,是浓重黑雾中曲绕回环的迷宫,深不可测。 酒馆人:“……” 白芙蓉手指戳戳空中,眨眼道:“刚才,还是宫殿大堂吧?” “怎么扭脸就火海地狱了?” “我又穿越了?” 白福贵挠头:“啥叫又?啥叫穿越?” “这岩浆池是想让我们飞过去啊。” 李不咎耳朵动动,收起扇子化作原形,讥讽道:“或者你想赤脚走过岩浆池也行啊,炭烧猪腿,午饭省得做了。” 白福贵:“……”好吧,打不过他,我闭嘴。 阴三峤站在崖边蹲下,手指触摸滚热岩石,细细分辨,心中挫败——果然还是能力不敌上一世阴国师一半,根本分辨不出来眼前这火海地狱到底是真还是假。 “我分不出到底是不是阵法障目,对不起。”黑衣少年低声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充满愧疚,激起酒馆一行人磅礴母爱,他们齐齐摆手:“没事没事!别在意!” “大不了就做碳烤人腿好了。” 李不咎:“……” 李不咎没忍住呸了一口。 这帮沙雕到底记不记得我是只仙鹤妖。 看不到我的翅膀吗! 一炷香后,仙鹤妖立在崖边化作原形,不耐烦的蹬爪子,喝道:“白芙蓉!爪子老实些!” “再扣老子的脚趾甲我就给你蹬下岩浆去!” “烧死你丫的!” 白芙蓉小白手一缩,嘿嘿笑装傻,旁边坐在另一只爪子上的阴三峤无奈看她一眼。 另一边,陈玄商揪着白福贵的腰带,晃晃悠悠的,小福贵怂怂地说:“玄商,要不我御剑得了。” 陈玄商瞪眼:“你是看不起我嘛!” 白福贵咧嘴:“不敢不敢。”说完抱着头心中祈祷千万别在岩浆池正中间被摔下来了。 起飞了,李不咎不愧是世间最一流的飞行器备选,他振翅时风穿过羽毛形成弧度,白芙蓉在底下坐着,边揪着李仙鹤的脚皮皮,边看翅膀,呱唧呱唧讲什么这形状这空气动力学让我好有灵感。 李不咎:“……” 又一块皮皮被揪掉了,李不咎忍得咬牙切齿,没把白芙蓉一jio蹬下去。 阴三峤在一旁低咳忍笑。 烈风带火吹过面颊,脚下火海翻滚,橙红金黄混杂,如同将黄金山和太阳一锅烩了,爆发出最热烈的色彩。 火海有生命,随着酒馆一行人横渡深入,越发高涨起来,眼看着岸线高了几丈。 白芙蓉低头看岩浆池,心中的灵感如小荷冒尖角。 “小乔,你说,出了归云府之后,我做一个系列酒怎么样?”白芙蓉晃荡脚丫子,问道。 阴三峤偏头:“什么系列酒?” 白芙蓉:“鲜花酒,不做修为酒,就做日常酒。” “我希望让更多人尝到我的酒。” “第一种,就来红莲酒好了。”她手指指着脚下岩浆池,笑语嫣然。 阴三峤望着她,心头一动,答道:“随你。” “你的手艺无论做什么酒,都不需要担心。” 白芙蓉刚想笑笑调侃几句回复阴三峤,就听头顶上李不咎声音一紧:“陈玄商不对!” “崖后面有人跟上来了!” 白芙蓉忙回头,疾风射来,阴三峤挥手妖力作屏障,挡住了箭雨,只看到遥远的来处,一行人拉弓站定,一波过去就没再跟射。 白芙蓉蹙眉:“他们搞什么?” 阴三峤冷声:“试探,无聊的把戏。” 李不咎这边无事,陈玄商那边却阵脚大乱。 陈玄商本就带人技术生疏,白福贵方才还反击箭雨,让陈玄商慌张不已,一个不差,连人带鸟斜着朝岩浆池冲去—— 火海海岸线张开嘴巴,汹涌的冲了上来。 白福贵赶紧御剑,人都没站定慌着去拉陈玄商的爪子,却只看到冒着明光的岩浆将神鸟吞没的一刻。 白福贵整个人一愣,眼泪夺眶而出,大叫道:“陈玄商!” “白芙蓉白芙蓉你快下来啊——陈玄商掉——他掉下去了!” 白芙蓉心中紧张,她和李不咎对视一眼,低声道:“不咎,希望咱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说完,三人朝火海降落。 阴三峤化做原型,龟壳如陆地,水火不侵,载着几人浮在岩浆上,龟蛇厌烦地蹙眉,心道活了这么久,还是最讨厌火焰,一面冲喊叫的白福贵道:“行了,没大事的。”别喊了,高温火焰加噪声,要疯了。 “假设这岩浆海是真实不是阵法障目,那么陈玄商是神鸟,你听说过那只神鸟会被火烧死的?”虽然不是每个都能浴火重生,但是肯定是烧不死的。 “如果这岩浆海是阵法障目,你又担心什么呢?” 白福贵瞪着眼,被吓得打了个嗝,白芙蓉叹气,给他一个拥抱,安抚的拍着他的肩膀。 果不其然,三息过后,一只通体金红色的大鸟从岩浆池中飞跃而出,他浑身散发金光,如一轮太阳从火海中升起,带着煌煌之光,照耀整座悬崖,一双金目迸射无上神威。 白福贵喊起来:“他还活着还活着!” 阴三峤:“竟然是真的岩浆池。” 白芙蓉:“太好了,玄商!我们在这儿!” 李不咎:“……” 这家伙原型长得…有点像朱雀大佬的远亲。 第61章 陷落迷宫 归云府内。 高山深崖, 火海地狱。 不知道悬崖对岸的人,目睹了一只金色神鸟从火焰海中升起, 究竟是何感触。 也许震撼, 也许惊惧。 震撼于这无双神兽的体态具貌,惊惧于方才一波箭雨带来的后果。 龟蛇背上,白芙蓉招手, ‘怒目金刚’陈玄商满脸着火落了下来。 李不咎挥翅震开火浪,冲白掌柜凉凉道:“我说什么来着?” “这小崽子和朱雀有关系吧, 至少得有些血脉相连。” 白芙蓉将手掌虚放在陈玄商头顶上,神鸟乖顺地熄灭了头顶火焰, 让白掌柜地爪子落下,她笑嘻嘻道:“不咎, 你这打脸来的真快。” “是你说朱雀是天空神兽之祖, 别说陈玄商那长相,谁家鸟神兽瞧着都和朱雀有那么点相似。” “对不对?” 李不咎嘴角一绷,甩翅膀斥道:“废话真多。” 浑身金色火焰熄灭, 陈玄商挠挠头,觉得脑壳里一团混沌,数不清的混乱画面流窜滚动,迸射而出。 阴三峤将蛇头从岩浆中伸出来, 指点道:“刚化原形, 传承记忆刚出现, 觉得理不清楚很正常。” “慢慢来就好了。” “恭喜啊, 神动期初成。”阴三峤玄武大佬默默道。 陈玄商闻此, 顿时停止了抠脑壳,金瞳燃满火焰明光,兴冲冲问道:“真的吗,小乔!” 阴三峤顿了一下,“叫我阴三峤。”日噢,谁都叫小乔就翻天了。 都怪小掌柜。 白芙蓉:呵呵。 时不时用穿云剑扫开扑上来的岩浆,白福贵耳朵动动,神来一句:“阴大佬,你的传承记忆梳理的咋样了?” “之前不是还夜袭我们白芙蓉吗” 阴三峤:“……” 谁他么夜袭白芙蓉了?闭嘴! 阴三峤臭着脸不说话,蛇尾巴一甩,将白福贵嗷嗷嗷地吊了起来,白芙蓉抱胸站在龟壳尾部听着快要笑死了。 最终,星际酒馆一行人的飞跃火焰悬崖计划失败,最终变成了‘渡河’。 悬崖另一壁近在眼前,乍一眼高达上百丈,白芙蓉一声令下,有翅膀的飞了起来,没翅膀的御剑,再没有的……甩绳子攀岩。 白芙蓉:对,我就是那唯一攀岩的。 几人各显神通,阴三峤缩小趴在白芙蓉肩头,小声抱怨:“那岩浆热死了。” 白芙蓉温言细语安抚他半天,一边拽紧岩壁上的绳子,手脚麻利的往上爬,滚热的石壁烧伤了她的手掌,白掌柜却面不改色。 阴三峤盯着她白皙皮肤上红紫色的烧伤,闭了嘴。 他自恃神兽,肉体强横天下无敌,被岩浆烧一通还有矫情劲念叨几句,白芙蓉可仅仅是一个凡人,岩壁上百度的高温就能烫伤她,她却还能够忍受这些的同时安慰自己。 这人类,这人类…… 白芙蓉看他脸色,笑道:“别在意,我体质特殊,这并不能真正伤害到我。” “我可是刀箭不侵呢,不是吗?” 说完,白掌柜莞尔一笑。 阴三峤没说话,用胖脚丫摸了摸白芙蓉冰凉的额头。 半个时辰不到,登上岩壁,李不咎等三人打着扇子等在上头,白芙蓉擦擦汗站直腰,发觉眼前是一片无边迷宫,黑雾弥漫,灰墙高立,弯弯绕绕码在眼前,看的人眼花。 白芙蓉啧一声:“这归云府的府主有毒吧,自家住的院子还建造什么迷宫?” 其余几个伙计表示赞同,阴三峤心中不忿,没忍住怼了一句:“什么话。” “我们后辈本来就不是被请进来的。” “被阵法机关阻拦也是正常。” 白芙蓉调侃:“小乔,你屁股有点歪噢。” “吃哪家饭说哪家话嘛。” 阴三峤:“……” 阴三峤一瞬间心头火起,但是最后还是闷炮忍了下来。 几人走到迷宫边沿,商量一番随即选择一个入口进入,脚步刚买入灰色的甬道,旁侧灰色墙壁一阵闪光,几行字符显示出来:[府中人:七百八十六,二十七方团体] [此为第十方] 酒馆人:“……”啥! 片刻后几人怪叫起来:“什么鬼?这是探险游戏吗?” “是啊,咋还有人数统计啊!” “妈个蛋!我们竟然变成顺位第十位的势力了!” “知足吧!刚进来的时候我们可是最末一位!” 阴三峤望着两侧的灰色迷宫,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记忆不全,每次回忆前世往事都像是探宝挖地雷一样有趣。 这灰色迷宫绝对是覆盖了阵法无疑,其剥开‘外皮’应该是归云府中的大花园,里面长满了各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野草大佬,密布奇珍。 阴国师是道家修士,提倡道法自然,于是野草大佬们百打不死,得以偷生。 说起道家,阴三峤看了同行的几只神兽—— 妖界同修大道最多的是那一道? 肯定是道家,妖兽生□□自由,不喜约束,性格暴烈,也就只有道家和法家得眼缘的比较多。 儒家那样的多禁锢多腐朽,阴阳家的怪异等等,都不会很得妖兽们的喜爱。 不过说起来,陈玄商还好,年轻,像个杂修,李不咎可是板上钉钉的道家修士,现在看来,很不明显呢。 脾气暴的跟团火似的。 阴三峤在心底暗里咂摸的想着,觉得有意思,同时喊住前面几个人:“左拐,右拐有陷阱。” 酒馆人齐齐噢一声,再齐齐左拐。 阴三峤:“……” 阴三峤对于他们这种毫不设防的行为,表示莫名其妙的堵得慌同时微妙的愉快。 好吧好吧,坑死你们,玄武大佬自暴自弃想道。 “右拐。” “瞎看什么!撞墙上了!” “直行,我说直行不是让你上墙!” “左拐左拐左拐!蛇菀草在你身后!” “白芙蓉,眼睛呢!” 迷宫中,阴三峤化作黑衣少年缀在几人身后,指挥着酒馆子人横冲直撞,蛇菀草阵躲过了长蛇毒刺避开了,听着一墙之隔旁沧州人惨烈的尖叫,登云梯引着众人蹭蹭蹭入地,他们反其道而行之,远远将神农谷的人甩在了身后。 一二三四火,五六七八狂。 酒馆子人紧密团结在阴三峤大佬的周围,遇神超神,遇魔斩魔,最终完美实现在迷宫中大回旋外加弯道超车。 白福贵扶着墙喘气,接过白芙蓉递过来的水,道谢。 “没事,”白掌柜深吸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醉长安,整个人觉得重新充满了力气,她侧头一看,灰色墙壁上追着他们跑的几行数字果然变动了:[府中人:七百二十三人,共二十七方团体] [此方人为第四方团体] “哇,我们超的好快。”白芙蓉笑道。 李不咎打扇子拍掉长袍上的火灰,哼声道:“阴爷有本事啊。” “这偌大迷宫走的跟有地图似的。” 其余几人也凑上来,你一言我一语问起来:“是啊是啊,小乔你好厉害啊。” “就是说嘛,其他人都不知道迷宫走法,你知道——瞧,我们都从第十超到第四了。” “咦?这归云府不是国师的私府吗?小乔你怎么会知道?” 阴三峤:“……”你妈的小乔。 阴三峤瞪了李不咎一眼,李仙鹤龇牙回应,听他怎么解释。 阴大佬停顿片刻,含糊道:“我转世之前,算是认识阴国师。”能不认识吗,就是我自己。 酒馆的三个沙雕排着队表示惊叹。 陈玄商:“厉害了!” 白福贵:“哎呦喂!权贵大佬!” 白芙蓉:“阴国师?小乔和你同姓诶。” 阴三峤:“……”你们气死我算了。 阴三峤心中暴躁,面上冷淡道:“算有些亲缘关系。” 可有了,这世上再没有比我和阴国师亲缘关系更近的了。 如假包换。 三只沙雕齐齐哇一声,李不咎翻了个大白眼。 大滟天廷不远不近的缀在孔家大部队后面,眼看着他们一大帮子消失在了拐道里。 阴阳家修士吕晶晶毫不掩饰打了个哈欠,嚷嚷道:“烦死了。” “什么鬼这归云府,幺蛾子一堆。” “捡捡灵宝回去得了。”说着,吕晶晶耍了耍手中的长剑,表示对于这一道归云府的满意。 李藏青呵斥道:“紧绷点,这可是阴国师的私宅。” “好好睁开你的阴阳眼,查看归云镜在何处!” 吕晶晶听着这话就来火,“滚蛋吧你,姓李的老匹夫。” “你哪来的脸使唤我?” “要是我哥收留你们,李姓旧朝人还不得殉国去?” “再说了,那归云镜本就是阴阳不清幽冥阳河之物,说不准一会‘阳眼’能看见,一会‘阴眼’能看见,你瞎逼逼有个屁用。”吕晶晶骂的声色俱厉。 李藏青被怼的脸色发青:“你好好看着就是了。” 吕晶晶翻白眼:“看个屁。” “神器讲究缘分,没缘分我有阴阳眼也看不见。” “你还几百年老不死呢,这都不懂。” 李藏青:“……” 老了老了,现在的年轻人嘴真毒。 吕晶晶喷完不得劲,打算换个花样接着来,李藏青厌烦地看着他,发觉这大滟副掌门忽然神情一怔,蹦起来:“卧槽我看见了!” 第62章 归云神镜 吕晶晶是谁? 杂家百修的大滟天廷掌门人吕奇奇的弟弟, 起了一个不雌不雄的名字,修了阴阳相通的阴阳之道。 天生一双异色鬼眼看穿阴阳,童男时出门经常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 弄得周围除了兄长吕奇奇之外,无人敢近身,得了许多厌恶和唾骂。 大了之后差点被一个阴阳家魔修捉去做炉鼎, 最后杀出重围还夺了阴阳家的传承,不得不说是个有气运的人。 这一遭来归云府历险,就是吕奇奇点名让吕晶晶领队的。 原因无他, 这归云府府主为已故阴国师,阴国师本体为四方神兽之一的玄武真人,三界水的化身, 水做奈何通地府幽域,这归云府作为私宅自然十分“不阳”。 孔繁秀和他雍州州主乔六神有交情有人情,作为仙界巨头之一的大滟天廷自然也不会落后。也许三方交换情报各有不同, 但是大滟方面知道的消息也不少。 比方说这归云府的几道关卡简图。 比方说这镇府神器归云镜的诡异特性。 归云镜何用? 混于阴阳之中,属性不死不生,掌握时间奥义, 照见前世今生。 吕晶晶回忆着兄长告诉自己的十六字,心中咂摸一句废话真多。 什么狗屁死不死活不活的,按照他吕晶晶的话来说, 归云镜就是个品相上佳没实际作用的鸡肋。 前世今生有个叼用?活在眼下最重要。 ——如果此刻白掌柜在场, 两人定能结成莫逆。 然而, 吕晶晶活这几百年, 兄长是三界对他最好的人了,就算吕奇奇本质就是个有收集癖的老男人,也是他吕晶晶这辈子不会背叛的人。 吕晶晶:好吧好吧,我哥说要这破镜子,那就给他搞来。 后来来了雍州地界,吕晶晶才搞清楚:原来不是吕奇奇想要归云镜,而是他收容的那帮子李唐后人老不死扣扣索索要死要活喊着要这镜子。 言说什么国祚国祚,国祚个屁,当初四方神兽镇守四方,手中不知神器多少,早些年没神器出世你们屁都不放一个,这会儿归云府从江水中出来了,你们倒是话挺多了的! 还在摇光郡时,看着那李藏青对着兄长没大没小的样子,吕晶晶差点用剑把他捅个对穿。 幸好,吕奇奇拦住了他。 “用不着生气,小弟。”吕奇奇当时是这样说的,脸上挂着平日里的神棍笑容。 “废物总会清理的,但要先用干净再说。” 吕晶晶自然是知道李家人知道些许旁人不了解的修炼感悟,不然帝王之气白白盘桓他们家大几百年了,但是—— 李藏青的嘴脸实在是令人反胃。 刚才关于归云镜的争吵路途中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李藏青对于吕晶晶这双阴阳眼什么心思吕晶晶也懒得管,反正一句话,硬碰硬他吕晶晶又不是干不过李藏青,就当是野狗叫唤吧。 不过话说吕晶晶这人也是好奇心旺盛——那归云镜旁人都猜测应该是作为通关最后的瑰宝埋藏在府邸最深处,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归云镜有灵,藏于阴阳之间,吕晶晶当时领着队伍站在归云府外时,就看到过高空中飘过一面镜子的虚影。 这一路走来,也是视景颇为离奇。 吕晶晶好几次看到青铜色的镜子长了脚似的,在迷宫中来回窜,一会绕着闯关人看看一会戳戳灰色的迷宫墙壁,仗着自身属性奇特,跟游泳似的阴阳界来回窜——吕晶晶一双阴阳眼,大半时间瞧不着什么,运气好的时候,一会左眼看见归云镜,一会右眼看见归云镜,费神的很。 吕晶晶:“……”眼疼,谁来点眼药水谢谢。 此时,一墙之隔,吕晶晶又看到那个神出鬼没的青铜镜子了,它翘着镜腿脚丫子,立在墙头,跟个大人物似的视察了一会,然后跳了下去。 然而墙周围的人一个都看不到镜子。 吕晶晶:“……” 吕晶晶叹气:“行了行了,再试试看能不能凿墙,不能的话……咱就准备找找路过去吧。” 李藏青赶紧问:“看到什么了?” 吕晶晶不耐烦道:“少问废话,跟着走就行了。” “寄人篱下,事儿还不少。” …… …… 酒馆一行人凭仗阴三峤领导的指挥,过五关斩六将,速度超神。 一个岔路口,瞧四周无人比较安全,白芙蓉招呼大家坐下休息片刻,白福贵掏酒,众人很自觉的伸手接碗。 白芙蓉望望周围灰色无边际的迷宫,觉得脖子后面有点发毛。 可能府邸深处比较阴冷吧,白掌柜一口干了醉长安,想吧唧嘴两下——接着,她就真的听到两声。 “吧唧吧唧。” 白芙蓉:“……”不是我,我没说话。 白芙蓉后背一紧,转头,看到墙头趴着一面镜子。这镜子跟个人似的,扭得姿势奇怪,背后镜骨嶙峋,像是人的背脊。 白掌柜很好的维持住了面上的镇定,别管心中怎么尖叫,她左右看看,发觉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见这东西。 “唉,聪明。”归云镜操着一口□□唠嗑道。 “别瞅了,楞个转脑壳很傻。” 白芙蓉:“……” 白芙蓉回忆了片刻路上阴三峤给的情报,试探问道:“你是归云镜吗?” 归云镜换了个姿势跷二郎腿——别问一面镜子只有一条腿是怎么做到这个姿势的——“对头,就是我。” 白芙蓉动作停止片刻,噢了一声,接着喝酒。 归云镜:“……” 归云镜:“没教养的瓜娃子,远来是客!”酒也不给尝尝。 白芙蓉点头,指着自己:“‘远来’是客,没错。” “多谢大仙儿刚才火炎地狱的款待。” 归云镜哼唧道:“你个屁儿娃伶牙俐齿。” “那些机关阵法是阴老鬼弄得,跟我有啥子关系嘛。” “进别人私宅,该遭。” 白芙蓉噢噢点头,心中判断这归云镜好像对自己没什么恶意,随即开始套话三板斧:“来,镜子,要不要尝尝?” “我们是豫州人,豫州的美酒可是大大的有名!” 归云镜盯着白芙蓉看了两秒,一面镜子的外貌无法让人判断它此刻心思如何,莫名的停顿不知所谓,白芙蓉正好奇,就听到归云镜叹了口气,小声道:“又叫镜子,俗气。” 白芙蓉:“…噢原来你会说官话啊。” 归云镜调整口音,从墙头蹦下来跳进碗里,溅了白芙蓉一脸酒:“屁话!官话最开始可是老鬼他们几个定改的音调,我跟着老鬼那么多年,咋会不会呢?” 白芙蓉抱拳:“阴国师博学。” 归云镜背面一条纹路像是嘴巴开合,这会撇嘴的动作传神极了,“活了那么久的老怪,不博学才奇了。” 周围李不咎和白福贵说话的声音白掌柜听的清楚,碗里归云镜泡汤似的姿势也是近在眼前,这左耳闻人间,右耳听阴阳,实在是古怪的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归云镜像个多年没放过风的老大爷,嘀嘀咕咕说什么这一路过来人都表现的屁屁的,你们这组也是烂,哎呀这一代不如一代啊,这世道还能不能好了? 白芙蓉:“…我们表现好坏和世道有啥关系。”什么智障逻辑,白掌柜最讨厌这种一棍子打死一船人的神鬼说教。 归云镜站在碗底躲了一脚,喝道:“无知!” “我乃归云神镜,通前世今生!” “这么些人在府中,我一望他们就能目光成网,结出三界百年来的光景!” 白芙蓉心中冷笑,面上吧唧嘴,“看有什么用,不调查没有发言权。” 归云镜怒道:“放肆!” 白芙蓉大剌剌:“不放肆,世间逻辑皆是如此,格物致知,旁观成不了神。” “看火哪里有救火被烧一通来的爽,是吧。” 归云镜被她几句话戳中一堆痛脚,心道这厮果然是命格硬嘴巴臭,话里明里暗里都是怼它归云镜的神通无大用。 日狗了,还无从反驳。 这么多年了,吵架还是赢不了。 归云镜:好气哦。 归云镜被白掌柜怼了一通,气地坐在碗底,不让白芙蓉喝酒。 白芙蓉晃晃碗,“大仙儿,您咋还不走?” 归云镜气地发抖:“没认主走什么走?” 白芙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啥认主?你不是跟阴国师混的吗!” 归云镜再没忍住,跳起来用镜腿照着白芙蓉的小白脸儿上抽了一巴掌:“阴老怪早死几百年了!” “你还能再蠢点吗!” 白芙蓉笑了笑,手指挡住镜腿暴娇攻击,“可是我是凡人。” 归云镜:“我不是眼瞎。” 你压根没眼睛,白芙蓉心道:“我没有法力。” 归云镜:“废话。” 白芙蓉摊手:“你神通广大,应该也看得出来,我身体异于常人。” 归云镜瞥她一眼,没说话。 白芙蓉等了片刻,神器大佬神态依旧静如偏瘫。 唉好吧,我开口,白掌柜叹气,“所以,大仙您看上我什么了?”我改还不行吗? 归云镜这回没拿乔,冷声 道:“时间。” “时间是我的神通奥义之源。” “而你,是府中所有人中,和时间最有渊源的人。” 白芙蓉:“……” 白芙蓉:好扯的解释。 第63章 噩耗 关于归云镜的话,白芙蓉表面相信, 实则心中半信半疑。 当然, 这些她都没有表现出来——毕竟身处别人的地盘,太过于锋芒毕露的质疑, 那就是找死。 归云镜坐在碗里絮絮叨叨地接着说, 白芙蓉似听非听, 暗中觉得棘手。 星际酒馆此行本身就是来占个小便宜图新鲜,吹一波名声就完美了, 谁也没真想介入到归云府最核心的争夺中。 归云镜是神器, 俗话说没有鸡肋的神器, 只有鸡肋的人。 就算星际酒馆一行伙计个个法力滔天,但是现在身处府中的也都是三界各方大势力的领头人。 一对一,没胜算, 更别说一对多了。 白芙蓉垂眸思索,问道:“那镜子, 如果时候到了, 你要去各方势力前面露脸吗?” 归云镜大佬样回答:“当然要。” “给了别人眼馋的机会, 总不能一路折磨到尾,啥都不让看吧。” “花魁名妓都没这么恶心人的。” 白芙蓉:“……” 白芙蓉笑道:“原来你还知道恶心人啊。” 阴三峤和李不咎合在一处,不知道在拐角处低声聊些什么,不过一行人中就数他俩对前朝了解最深, 白芙蓉也懒得打听, 拥有共同伤痕的人可能共同语言也会多些——这会阴三峤若有所感, 抬起头来, 眼神扫来。 归云镜猛地一抖,随后装没事儿人。 只见阴三峤死死盯着白芙蓉的‘空碗’,片刻后收回目光。 归云镜心中暗松一口气。 白芙蓉好奇地问:“怎么了镜子,你害怕他?”说着白掌柜指了指气势很强的黑衣小玄武。 “放、放屁!”归云镜嘴巴都不利索了,“谁怕他一个…”话说一半,归云镜又咬住舌头,心中痛骂这一眼望过去就看见了那个浑身黑的小崽子前世今生——日狗,那是谁,这小子上一世是谁?怎么他娘这么眼熟? 阴国师:就是老怪我。 归云镜:……嘤嘤嘤。 不远处阴三峤谈话间一直留心这边动静,他总觉得方才白芙蓉的手旁有怪异的能量波动。 于是他又看了一眼,然而,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归云镜这下得意了。 哼哼哼,让你上辈子使唤我,这下不行了吧哈哈哈哈。 再修炼几十年吧小砸!现在你还能耐不了我略略略! 白芙蓉无语望着归云镜在碗底冲着阴三峤方向一阵载歌载舞,跟二百五似的:“你好开心啊。” 归云镜哼声:“自然,要你管。” 吕晶晶怎么也没想到,一路追着若有若无的镜子虚影冲过来,拐道翻墙无数,竟然最后镜子不见了不说——见着了星际酒馆一行人。 别说,他还真能认得出来这帮子山里人,当初大滟天廷得了孔家豫州相斗的便宜,喝了不少竹叶青呢。 左看右看,又不见了镜子踪影,身后那帮子李家人也是腿脚慢没跟上来,吕晶晶心中烦躁又无奈,他叹口气,暗道一句也好,和有交情的人谈个天,省的时时看李藏青那老橘皮脸:“见过黑森林白掌柜。” 说完,堂堂窥虚期巅峰仙修,还微微弯腰见礼。 虽然这弯腰角度几乎看不出来——但白芙蓉表示这礼她算收到了。 “见过仙人。” “敢问仙人是?”白芙蓉也不矫情,清清楚楚拱手一个四十五度鞠躬,有理有节。 吕晶晶点亮自己的黄蓝异色瞳孔,当作自己的名牌介绍,微抬下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滟天廷吕晶晶是也。”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介绍方法,酒馆人齐齐默了一瞬。 陈玄商小力气拉拉李不咎的袍子,低声说:“不咎,这人和小掌柜当初介绍说的一模一样啊。” 李不咎心道就是,嘴上申斥:“噤声!”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白芙蓉尴尬一笑,见礼道:“原来是大滟晶晶仙人。” 吕晶晶大笑起来,一双阴阳眼看的白芙蓉心惊肉跳:“别介别介白掌柜。” “用不着这么客气。” “我们大滟还吃过您家不少好酒呢,旧客长恩呢。” “也算故交啊。” 白芙蓉面上赔笑,心中腹诽,我要是真的信了你说的就见鬼了。 酒馆几名战力立在白掌柜身后,各自暗中评估对敌的胜算。 差不多,虽然人数比不上,但是打起来绝对不落下风,原夕阳神将李不咎和阴三峤去眼神如此说道,阴三峤皮笑肉不笑做回应。 李不咎这话绝不托大。 王朝覆灭后,这些后辈人饶是攀上了和前辈人同样的修为高峰,也很难力敌的一个原因在于——王朝崩解长久的战期中,修真界最顶尖的一批修士几乎死绝,擅长群之人大大减少,只有王朝大一统的优势才能调动起最强的群战技能,得尽天时地利—— 然而,这是现在活在此间的修士,远远所不能及的。 当然,李不咎这种少数的‘硕果仅存’另当别论。 阴三峤这种带超强外挂的也没法统一评价。 看着眼前的吕晶晶,李不咎心中啧啧。 ‘这小子资质看的真的挺好,要是早个几百年,应该能入军营神将备选?’李不咎冲阴三峤挑眉。 阴三峤翻白眼:‘你傻了吧李不咎,军营神将多久没出过一个人修了?’ ‘别自己有名头就让人家人修上赶着去找死啊。’ 李不咎心下一凛,道一句这厮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我随口一试结果他还真的知道,于是麻麻回应:‘呦,阴爷博学啊。’ 阴三峤没什么感情望他一眼,对他心中算盘门儿清,所以懒得搭理。 腰侧传讯灵珠一闪,李不咎斜睨,又看看前头和吕晶晶客套推酒的白芙蓉,调侃道:“可以啊,阴三峤,白芙蓉这家伙的灵珠都能给你保管。” 阴三峤:“……” 阴三峤才不会说是因为白芙蓉怕灵珠圆溜溜滚跑了,然后挂了个绳子拴在龟蛇原形的脖子上呢。 然而,翻看灵珠,阴三峤却怎么也没想到收到的竟是这样的消息。 白芙蓉和吕晶晶谈笑的声音言犹在耳,阴三峤心情复杂。 李不咎抱胸瞧他脸色不对,低声询问:“怎么了?” 阴三峤叹息,将灵珠翻看给李仙鹤,只见金色字符闪耀光芒,正是留守黑森林燕九和鹿王的短讯:[燕九:陌生势力潜入黑森林,白昌平十九日身亡,疑似被杀] [雁荡山鹿王:白姓人修病弱已死,近日有三界雇佣会修士进入黑森林] 李不咎一惊。 他抬头第一反应冲着审视他的阴三峤辩解道:“不是我。” 阴三峤眯眼:“我也觉得不是你。”要杀你早杀了。 李不咎:“今日是二十一,通讯延迟了。” 阴三峤:“灵珠这东西本就是奇淫技巧,阵法而已。”破坏修改很容易。 李不咎沉声道:“如何处理这消息?” 阴三峤:“小掌柜是肯定要告诉的。” 李不咎:“那白福贵呢?” “那小子谨守孝悌我们都知道,是个心地不坏的人修。” “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疯。” 阴三峤:“看小掌柜怎么说吧。” 话落,他转头又望了望白芙蓉。 记忆如深潭,他只能慢慢潜泳,随着深入回忆起更多自己的本事。 占卜是玄武神兽最强大的能力之一,能观气运占大势。 阴三峤现在会的不过三三两两,还不甚精通。 他说不清现在眼中萦绕在小掌柜周身这一层黑雾算什么,黑中不见血,反隐见金色,说是祥瑞却怎么也抵消不了代表大灾厄的黑色主体。 阴三峤心中担忧不已,却看不透,只能暗恨自己那该死的搅屎棍传承记忆。 李藏青忙不迭追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豫州山里人白掌柜和吕晶晶谈笑甚欢的场景—— 这看的隔壁老李气不打一处来,他正想清嗓吐痰自恃老人身份呵斥吕晶晶几句——不好好找归云镜,和小女子谈什么天——结果一转眼,他看到了白芙蓉身后的李不咎,顿时整个人就僵住了。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面貌,鹤目做人眼,形状锐利狭长。 唤醒了李藏青在军中做兵的记忆,深刻如重石入心湖,触底凿出血泥,喷薄出压抑了百年的陈年旧恨。 李不咎,那是李不咎。 …… …… 楚月禾打个哈欠,看着刚从火海悬崖上爬上来的史家修士,觉得心情奇妙。 史家小说家一个修正史谱长歌,一个写野史添人情,道的是同出一家却见面就打架,正经的看不起野路子,猎奇的瞧不上掉书袋—— 师姐何侃好心搭把手将一个史家修士拉上来,那俊逸修士站定后长身一礼,看的楚月禾没忍住哼了一声。 色胚,嘁,勾搭我师姐。 何侃瞪师弟一眼,楚月禾麻麻回应,懒散道:“行了行了,我会交出白掌柜和孔慈那厮的初稿的——知道了,不添油加醋行了吧。” “你们要修那干巴巴的儒家正史就修去,瞎白话什么。” 史家修士司马爽拱手一礼,正色道谢,接过楚月禾乱七八糟的初稿,整理干净才不卑不亢道:“月禾兄这话就见外了。” “我史家从不是油嘴滑舌之人。” “为的是当代正史清天门部分,孔善年仙人,自然是重点采集目标。” 这话楚月禾挑不出错来,但是这油嘴滑舌之人的名头,听的楚大小说家想打人,他又从来不是个能见好就收的个性,登时一拍手就要舔舔银舌头和史家来一场激辩,斗一斗,给这归云府历险加点佐料谈资—— 谁知撸胳膊挽袖子互飙垃圾话环节还没开始,就见着眼前司马爽神情一凛,瞳孔紧缩,师姐何侃的尖叫声响起:“后面!” “归云镜!” 楚月禾一愣,忙扭头。 只见背后灰色迷宫群中忽现山崩海啸,妖力仙力激烈碰撞,混杂出磅礴能量攻击,这其中,低空一只巨大的仙鹤妖兽显出虚影,盖住了一片墙壁;其后一剑青光破开妖兽虚影,李藏青怒发冲冠攻来,伴随着的是乱斗成一片的豫州人和大滟门派人。 这些都不足以让楚月禾掉下巴。 真正让在场史家人小说家人齐齐疯狂的,是高空中凭空出现的青铜色镜子,它从空气中聚形,似虚非虚,似实非实,带着横扫一切的气势,铺天盖地压下来—— 镜面背后的人骨纹历历在目,如千万人的见证。 府中人不约而同跃起,乱斗成一团,个个都想朝镜子冲过去。 “是归云镜。”司马爽喃喃道,手指握紧毛笔。 楚月禾道一句真是没出息,正想飞快掏纸做记录,却听到几声模糊喊叫传来,抬头就见着巨大的归云镜将一个人影摄走了。 惨叫声在耳,却不是被害人之声。 惨叫的是酒馆的陈玄商,楚月禾听出来了,他愣在原地,纸被风刮走了。 夭寿了,刚才被镜子吸走的是…是白芙蓉!! 第64章 国师 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啊。 这世界上就不会有干吃肉不流血的好买卖! 白。贪财。芙蓉在心中无数次哀嚎——奈何都无法解决此刻她被作妖的归云镜吸进了镜面漩涡这件事。 身体进入漩涡的一刻, 宛如坠入时间洪流,皮肉骨撕拉剧痛像是要尽皆毁去, 白芙蓉心中感谢自己上辈子的人体改造, 熬过涡刃后, 睁开眼糟糕的发现——背后来处的镜面早就不见了, 去处眼前则是一望无际的云雾。 除了一个贪财两脚怪之外, 再无一人一物。 白芙蓉:日了狗了。 万里时间长河, 记忆似云,不如归去, 归云镜的奥秘就在于此。 然而白芙蓉不是有慧根长道心的人, 她只觉得麻烦。 困在此方天地,不知时间流速, 不知外界变迁, 出不去就不生不死, 出的去说不准物是人非, 这么一想, 白掌柜觉得心中哇凉哇凉的。 我好不容易积攒的酒馆生意啊,白芙蓉觉得心中难受,但是干坐着等死肯定不是她的个性, 白掌柜拍拍屁股土, 站起来准备往前走。 脚步这么一动, 长河波浪翻卷, 将人带往远处, 如同雨水最终汇入大海。 白芙蓉:“……” …… ……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夜幕下江水气势喧天,翻涌浊黄波浪,扑上岸边,打湿了驻扎在江边的唐军营帐扎脚。 阴国师背手,立在芥子江边抬头望星空。 朱雀走出来给他递杯酒,低声道:“已经和李二商量好了。” 阴国师转头望同僚,没有接酒杯:“还是决定水攻?” 朱雀耸肩,“修帝王道的人拿主意,一向稳得很。”说完,朱雀叹气,爽快拍拍阴国师的肩膀:“行了行了,执明大佬。” “我知道你心中烦闷,毕竟水攻洛阳虎牢关,肯定要你出手。”千万凡人之死源头的始作俑者,要损德的。 “但是你也要记得咱们四方神兽的使命啊。” “引出一番新天地对不对?要不然这一道道的转世为了什么,来一趟世间就要融一片新王朝啊。” 阴国师没说话,接过朱雀神君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朱雀宽慰点头:“这就对了。” “心眼太死折寿。” 这话逗笑了阴国师,“那敢情好了,我活得可不耐烦了。” “这一道转世,我比你们三个活得都久。” 朱雀凭空变出一壶酒,理所当然道:“你个老王八本来就寿数长,慢慢活着吧——哎哎哎你这啥人,不告而取视为偷啊阴国师,阴执明!” 被一句老王八膈应地想吐,阴国师冷笑,拿着手中酒壶,捏个粉碎。 “有这功夫碎嘴闲话,不如想想明日洛阳城上空和青龙相遇,你斗不斗得过吧,陵光神君!” 说完,阴国师转身,朝归云府中走去,留下朱雀面对着一地酒壶渣滓,气不打一处来。 “呸,老子好心开解,狗咬吕洞宾。”朱雀气不过,转身回帐,决定向李世民告状。 天色黑沉,穹顶星海落下辉光,阴国师拿着树枝推演虎牢关之战的大势,发觉因为自己的参与,导致星象模糊,气运不清,不免叹了口气,心中慨叹自嘲。 旁边树林传来踩断枯枝声,阴国师手一挥,地上的占卜象顿时化作飞灰,他背手道:“来者是客,何不出来坐坐?” 白芙蓉倚在树上,将嘴里的草根吐掉。 她站在这里半天了,憋气没法力让她有幸看了半天,鬼画符一样的占卜过程她看不懂,刚才空中的星辰都在随着眼前这黑衣人的动作发生着移动,立在天地间,望着星海滚滚起波涛,实在是很难心如止水。 于是白掌柜抱拳道:“见过仙人。” “在下豫州黑森林白芙蓉。” 阴国师慢慢转过脸来,青白色面容上画着诡谲的黑色秘纹,如藤蔓地生,缠绕在他的狭长蛇眼之外,乍一看,甚是可怖。 白芙蓉一惊,心道眼拙,方才不该叫仙人,该叫真人的。 “哪来的小贼,夜闯唐营?”阴国师不紧不慢的问着,眼珠盯着白芙蓉——旁人看不见的是,这意外来客周身围绕着一层怪异的能量波动,阴国师走遍大河山川,脚步丈量寸寸疆土,从未见过这种能量。 古怪,古怪极了。 仿佛方外之人。 唐营这两个字给常识智障白芙蓉听成了地名,她还心道好古怪的名字,叫什么前朝,晦气,不待她想完,面前的黑衣男人接着冷声道:“还敢在我面前撒谎。” 白芙蓉:“…不好意思,什么?” 阴国师连冷笑的表情都懒得做,心道面前这厮的来历还真是有点意思,话语间短暂卦术竟然还真显示是天外之人:“豫州黑森林此刻落在那王世充手中。” “根本没有人修定居。” “一戳就破的谎言,来唐营探听机密,找死。”阴国师不紧不慢地说着,话语阴毒,蛇瞳像是淬了毒地刀子。 白芙蓉:“……” 白芙蓉:“不是,等等,王世充?” 眼看着阴国师手中龟壳变大,白芙蓉心中不详预感,一面觉得这厮拨开脸上鬼画符看着有点脸熟,一面又觉着自己命悬一线,她果断喊道:“敢问真人说的是洛阳王世充?” 阴国师琢磨着吓她一吓,说不准能掏出点别的情报,慢悠悠道:“明知故问。” 什么。 什么?! 白芙蓉背脊一僵,冷汗簌簌而下。 她怎么也想不到,一朝穿越一朝重生,活得水深火热,三界不知多少人惦记着她地银钱生意她的小命名声——够辛苦了,他娘这种事儿还能“二进宫”?!! 白芙蓉:可去你他妈的,老子不玩了! 心中狂喷,白芙蓉脑海里快速梳理一番早已丢到脑后的前世历史知识,心中疯狂感谢教建模史的瑞老师是个冷面魔王,为了过她的考试白芙蓉是下了苦功夫的——倒不至于此刻全然抓瞎。 王世充是谁? 隋末枭雄,华夏正史留名的人物——虽然这名头是被唐太宗踩着肩膀给狠狠跺进了泥巴里——但那也是赫赫有名。 如果此时此刻,洛阳还在王世充手中——毕竟此时面前这黑衣男人没有动机欺骗白芙蓉——那么,此刻时空的坐标点,就定在了唐高祖太宗时期。 王世充也许在不久之后,就要被‘腰力绝好’的唐太宗给暴捶了。 王世充:…… 白芙蓉:嘴贱了,对不住。 万分紧要时刻,白芙蓉忽然想起了几年前临月城听的那场书。 戏说唐皇,神兽奇缘,论一代帝皇是如何与四方神兽中的大美人朱雀来一番露水缘分的。 在瞧瞧面前这人,身材高大肌肉线条饶是黑袍宽松也是看得出流畅强劲——刚才他还口口声声说唐营,沙雕还会相信唐军需要靠睡神兽来赢得胜利。 这么一想,白芙蓉神情镇定中,难免扭曲了几分,看的阴国师挑眉。 朱雀:可去你妈的大美人! 算了算了,明知道结局还不投靠胜者,那我就是个白痴,白芙蓉心道,出言制止了阴国师愈发靠近的脚步:“真人明鉴。” “我决没有说谎。” “这偌大修真界,我的故乡确实是豫州黑森林。”但这仅仅是修真界的故乡。 “——没错,此刻豫州黑森林妖兽占据,无人修——但这不代表几百年后黑森林无人修。”白芙蓉小心拿捏着说话的节奏,游刃有余的放出了部分真相。 可谁知面前的黑衣男人脸色丝毫不改,甚至露出了冷笑,手掌一伸,蛇筋绳捆住白芙蓉,一脚踹过来让她跪倒在地,斥道:“奸猾贼子。” “你分分明明不是此方天地之人。” “小小语言陷阱还想骗我阴玄武。” “可笑——正好,绑你去见李二。”说不准能作为敌方人质互换,缓一缓明日地水淹洛阳之计。 阴玄武几个字如响鼓重锤,沉沉击在白芙蓉心间,令她心头一跳,抬头:“您是阴国师?” 阴国师:“王世充好糙的心眼儿,探子连对家几个将军都不知道。” 白芙蓉:“您可知道归云镜!” 阴国师:“我神器无数,你意欲何为?”说着,将手掌放在白芙蓉头顶,一阵法力波动,白掌柜只觉得身体中的水分像是被烈火炙烤,纷纷顺着毛孔蒸发,整个人宛如置身火炎地狱,酷热痛苦,眼球发红。 白芙蓉面不改色,“是您的归云镜送我来的唐初。” 阴国师抓的一手好重点:“唐初?” 白芙蓉立马打蛇随棍上:“是的,对峙王世充,胜者终会是唐王。” “之后的数百年,都会是大唐,而不是大郑。” 阴国师看不出心中所想,面上倒是一派淡定。 “有意思。” 白芙蓉心道一句古怪,而后接着道:“您的归云镜是一面青铜色古镜,最突出的特征是镜子背后密密麻麻的人骨纹,恐怖却又好看。” “此神器的功效在于,属性不阴不阳,看穿前世今生。” 阴国师颔首,手中绳子松松牵着,跟遛狗子一样,“接着说。” 白芙蓉:“……” 这厮不会刚得到归云镜不久,用的还不顺手吧? 阴国师:猜对了,不过没有奖励。 不过形势比人强,白芙蓉只得就着下跪的姿势接着唱赞歌:“归云镜威能无限。” “从镜中望谁人一眼,便能看见其两世轨迹。” “三人行必有我师,数人生命轨迹一望,便能结成世间物事大网,尽知世事。” “感悟他人生命,提升自我修为,实在是——”白芙蓉吸气,做了个总结:“——实在是居家旅行修炼升级必备法宝。” 阴国师:“……” 阴执明没忍住面上露出了点笑意。 不待白芙蓉发问,一面镜子从身后归云府中飞出来,正是年轻了几百岁的归云镜:“谁谁谁,谁刚才那么大声的夸我?” “老鬼,是你吗!” 白芙蓉:“……” 闪开,我要打死这个镜子! 别拦我! 第65章 面具人 星海下, 长河边,白掌柜从蛇筋绳中挣脱出来展现出了超灵活的身手, 飞起一脚将归云镜从空中打下来, 蹦上去使劲踩, 踩踩踩。 阴国师:“……” 阴国师觉得, 当着神器主人的面子这样做,貌似不太好。 不过这镜子脾气着实不咋地,阴国师自恃身份不会与它一般见识——却不代表他不想有人让它长长见识。 于是—— 归云镜在白芙蓉马蹄子般狂乱的脚步下惨叫:“阴老鬼!救命啊!” 白芙蓉:踩踩踩! 阴国师嗯了一声, 掏掏耳朵。 归云镜:“……” 归云镜惨叫声都变了调:“日你妈阴执明!” 阴国师皮笑肉不笑, “我都不知道我妈是谁, 你还能耐了。” 白芙蓉?白芙蓉赶紧抓紧时间踩几脚, 完成她的一百脚大业, 完了吐口气, 道爽快。 阴国师装模做样制止:“行了行了,身在敌营, 像点样子。” 归云镜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 装死。 白芙蓉敏锐捕捉到了面前这人态度的软化, 心中觉得怪异, 装模做样是她的风格, 但是这会情报不足她也拉不出什么家常话,便直接道:“多谢真人手下留情了。” “不过——”白芙蓉沉吟片刻, 保留着一丝客气, 拿捏着语气, 防止被人认为蹬鼻子上脸而导致下一秒被人捏死:“真人这么快就放下对我的怀疑, 着实令我惊喜。” 年纪不大,套话不少,能看透年龄像看清树的年轮一样的阴国师心中哂笑,“何来怀疑?何来放下?” “白姑娘还是好好解释下您那黑森林的户籍吧。” 白芙蓉纠正道:“白掌柜,或者直接叫我白芙蓉。” 阴国师挑眉。 白芙蓉解释道:“我是个商人。” “叫姑娘这说法太弱了,商场上不招人待见,还容易遭贬。” 阴国师点头,姑且接受这个说法,道一句白掌柜。 白芙蓉详详细细又解释了一遍缘由,发觉这回阴国师的面色无异,这模样要不是根本就不信,要不就是早就信了—— “真人是想听人讲志怪传奇了?” 白芙蓉笑眯眯道:“何必揪着我这么点使劲儿听?出不来花儿。” “估计您大手一挥,多的是小说家人愿意给您讲故事。” 阴国师笑了笑,“白掌柜聪明。” 白掌柜并不领情:“客气,从方才归云镜出现,您就态度好转很多。” 阴国师:“灵光。” 白掌柜直言不讳:“所以,我到底是哪一点取信了您呢?” “我不觉得空口白话的一句‘未来数百年尽归大唐’就能打消您的怀疑——” “——您是玄武真人,占卜观未来是您的看家本事。”所以你才不会信我,反倒有可能认为我是信口胡吹。 面前的少女面容在夜色中柔和朦胧,眼神坚毅,是十分美丽的人类相貌,哪怕是妖兽的眼光来看,也是顶好看的——阴国师分神想着,回忆着方才掌心数算推演出来的自己和眼前人的“缘数交叉”,算是有缘人,而且—— 他望了望在脚下哼唧不起来的归云镜。 方才归云镜冲出来的一刻,阴国师就感到了一股挣扎感从灵魂深处传来,那是神器认主契约松动的感觉——但是这不可能,阴国师是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将归云镜上一任主人杀成了肉末火烧成灰的,且,神器在一任主人死前不会易主,也不会出现归属权松动——除非—— 除非眼前这方外之人,真的从未来而来。 她是神器下一任正正当当的主人。 想透这一层,阴国师不觉得古怪或者嫉妒,相反……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时间是此方天地间最大的奥义,如无尽长河覆盖万物,只能前进无法后退,自己竟然能亲眼得见一个活着的时间悖论,多么有幸。 面对白芙蓉的问题,阴国师心中百转千回颇有趣味,面上却只是淡淡道:“你不需要知道过程。” “结果对你有利就行了。” 白芙蓉挠头,“倒也是。”反正只要你别宰我就行,这么想着,白芙蓉偷摸望了望这活生生的阴国师。 怪了,咋总觉得这大佬长得有丁点眼熟? 白小芙蓉百思不得其解,奈何肉体凡胎一双拙眼实在是做不到‘剖开’阴执明脸上的诡秘花纹只看五官,只能暂时按下心中疑问不表。 远处传来夜晚拉练的声音,仙妖魔力混杂在一处蓬勃飞扬在夜空中,擂动人心,令人胸腔发闷喘不过气来。白芙蓉回头望,心中凛然生畏,阴国师听了一会,淡淡问道:“这是朱雀神君领的兵。” “比之后世如何?” 这莫名其妙的攀比之心真有病,白芙蓉腹诽,坦诚回答:“后世一塌糊涂,此时一打十没问题。” 阴国师斜睨她:“何出此言?” 白芙蓉:“大一统王朝,汇集天下气运,练出来的兵神威无上,可以理解。” 阴国师:“白掌柜言之过早。” 白芙蓉:“可白掌柜是未来人。” 阴国师勾起嘴角:“何谓未来?” “众多偶然组成的必然。” “你既已脚踏这片时空,就不在能保证你知道的未来,一定是我看见的未来。” 白芙蓉一怔,发觉无话反驳。 半晌,白芙蓉还是诚恳道谢阴国师没有将她当场绞杀的恩情。 阴国师不置可否:“白掌柜自轻了。” “知晓未来的人,阴某要是杀了,可就成了大唐的罪人。” 白芙蓉笑道:“未来说不准已变。” 阴国师不为所动:“我们这辈人的义务,就是让它不变。” 白芙蓉正考虑怎么回答这话,只见阴国师手中妖力一卷,一张金石面具出现,递过来道:“戴上。” “朱雀来了。” 白芙蓉:“……” 白芙蓉道谢,神速接过来抹脸上,睁大眼睛心道要看看这个降伏了唐太宗大佬的朱雀究竟是个多大的美人儿。 李不咎:你个沙雕,忘了我说过朱雀将军是公的了吗!耳朵出气儿的吗! 远远的一个火红身影沿河走来,手拿一张图纸,面容妖冶美丽,整个人像是一团最明亮的火在夜中发光。 白芙蓉:“……” 我敲,是个男的! 朱雀走来,将明日作战地图递给阴国师,阴国师不接,“在你看来,我连个地图都记不住?” 朱雀啧一声,不耐烦:“给你你就拿着!搞什么特殊。” “屁事儿不少。” 说完,粗暴将图纸塞进阴国师手里,看的白芙蓉心中叫好,正想着,朱雀橙色眼珠一转,盯住白芙蓉,那感觉像是一片火海在眼前燃烧,灼灼逼人:“这谁啊。” 朱雀神君问道,神色忽然调侃:“小美人看着不错啊。” “阴执明你啥时候开窍了也不和哥哥我说说。” 白芙蓉:“……” 脸都看不见,大佬你咋知道我长得美丑啊。 阴国师一根眉毛都没动弹:“瞎说什么。” “新收的门客,刚聊着明日战局呢。” 朱雀噢了一声,咂摸:“丧气。” “我刚想说你要是否认了,这漂亮小妮子给我玩两天呢。” 阴国师:“你是想搞大几个人修的肚子?” “胎生混血会让人修撕裂腹腔,陵光你是想被李二乱棍打出去吗?” 朱雀耸肩撇嘴,烈焰星目俊的像是冬天里的一把火:“我属性烈欲望强,我也没办法啊。” 看着那矮个子两脚怪往阴执明身后躲,朱雀顿觉无聊:“行了,别躲了。” “不就是个门客嘛,就你家老怪门客多。” “今天收个匠门,明天收个墨家。” “嘿——阴执明,你这小门客是个凡人啊。”朱雀大脑袋凑过来问。 阴国师:“……” 阴国师不耐烦了,“有事儿说,没事儿滚。” 朱雀又搔他两句,才正色道:“明日准点,寅时三刻,记好了。” 阴国师点头,朱雀转身离去。 看朱雀神君走远了,白芙蓉才脱下面具,拱手感谢阴国师救命之恩。 阴国师面无表情,“谢早了。” “明日跟着我探虎牢关芥子江口。” 白芙蓉心知自己一个变数,阴国师没一刀宰了自己算是给面子了,于是赶紧点头。 阴国师瞧她还算乖觉,心中满意,片刻后开口解释道:“朱雀脾气爆但是观念保守,未必能接受你是未来人。”其实除了李二,阴国师对其他人能不能接受白芙蓉都不抱希望。 “要是刚才直接告诉他,你现在可能就会变成串子架在火丛上了。” 白芙蓉看他一眼,心道人体改造这事还是咬住吧——然而这一眼却被阴国师误解了:“你别不忿。” “我不知晓几百年后的修真界如何。” “我只知道,现在战乱频仍,易子而食。” “你不要高看妖修的底线。” “四方神兽也一样。” 白芙蓉:“……” 这人好拧巴的心肠,好心警告我别乱跑省的被妖兽抓住吃了,竟然能弯弯绕绕说这么多,想到这里,白芙蓉一笑,拱手道:“那就多谢阴国师好意了。” “白芙蓉收到。” 阴国师:“……” 阴国师转身就走,留下一句你就呆在归云府吧。 年轻的李二坐在帅帐中,灯火映长戟,凝成他眉心的刻痕。 不到二十岁的帝王道修炼天才,却也小小年纪就长出了消不掉的眉心纹,阴国师掀开帐子走进来,如此想道。 也不知道李家两个修帝王道的小辈,到底那个才算是真命天子——至少现在看来,两个都挺不错,阅人无数的阴国师点评。 李二抬头,招呼道:“执明来了。” 阴国师行礼,见过李世民。 李二问:“刚你差人通报说有要事相商,害得我从被窝里爬起来。” “说吧,什么事。” 距离寅时还有不到两个时辰,阴国师也不谦虚,道:“公子,今夜估计您睡不了了。” 李二打个哈欠:“睡什么睡。” “明天开闸淹城我能睡得着?” “何事,直说。” 阴国师掏出装死的归云镜,道:“方才归云府上方时空异动。” “有奇人出现。” 第66章 机关 帅帐灯火通明, 夜晚的星光映不过橙红的烛火。 白芙蓉戴着金石面具尴尬地站在桌前,看着闻名华夏史册的年轻唐皇像个没见识的小孩子一样围着自己左瞧右瞧,就差拿着手指头戳一戳这人是不是真的了—— 白芙蓉点头:“殿下, 我是肉做的。”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妖物, 所以, 别看了谢谢。 李二:“……” 阴国师:“……” 阴国师果断笑出声来, 被年轻的二殿下瞪了一眼,随后作势止住了笑意。 未来的唐皇陛下长得五官清俊,勃勃锐气在面相中澎湃, 端的是朱紫大富大贵之象,周围法力带着点微紫, 靠近他就觉得神清气爽—— 白芙蓉:好一个紫气东来暴发户。 饶是此刻, 已经开始和李二推杯换盏套上话了,白掌柜都觉得充满了不可思议感。 这可是帝王之气光耀三千年的唐太宗! 华夏帝王榜上秦始皇排第一这估计母星人没谁会有异议, 那么第二十有八九就是唐太宗或者汉武帝, 威名赫赫啊。 白芙蓉:没想到归云镜的奇遇能让人庄周梦蝶。 怎么办, 抑制不住心中滔滔不绝的敬仰。 想做舔狗= = 往日里外圆内方的白掌柜此刻节操碎了一地。 阴国师顿时觉得白芙蓉看李二的眼神不对了, 怎么说呢,充满了……谄媚。 白芙蓉:你懂什么,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难道不是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吗? 年轻的李二英武之相初现,看人眼光颇准, 他没几句话的功夫就觉得眼前这戴着金石面具之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大转, 令人疑惑——不过李二心思通灵, 他心道管他呢, 对我有利就行。 “听国师言,”李二请白芙蓉坐下后,亲自斟酒,“仙人来自未来?” “唐末?” 白芙蓉笑嘻嘻:“殿下客气,叫我芙蓉就行了。” 阴国师听到这话眼神斜了一下——方才白芙蓉话里藏刀纠正他叫她白掌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可好,都亲热到叫芙蓉了。 呵,舔狗。 李二笑了笑,道:“还是如国师一般,叫白掌柜吧。” 白舔狗再次展现功力高深:“殿下真是胸襟海量。” “唐末二字也说得举重若轻。” 这话听得李二很受用,他摆摆手,笑容带出了点少年人的朝气自得:“白掌柜这话客气了。” “王朝更迭本就是天经地义,谁也不会永远高踞王座。” “更何况——”李世民看了看桌面上的虎牢关地图,那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公输家的机关,“——更何况我们是王朝的开创者,前人当为子孙后代积万世福。” “却也不该过分担忧。”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运数。” 说到这里,李二将地图收了起来。 这话一听完,白芙蓉面上形容不改,心中却肃然起敬。 李二这一番话透出的大智慧实在令人侧目,特别是联想到这话出自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那更是令人惊叹他的天资聪慧,机敏无可匹敌,而且,眼界疏阔。 又是几句气氛友好的闲谈,李二丝毫不提方才阴国师讲述的‘归云镜疑似易主’事件,甚至也不管白芙蓉可能是个知道未来战机时运的大外挂,他现在做的,仅仅只是品酒闲谈,像是认识了一位新朋友。 阴国师坐在一旁当作木头人陪聊。 白芙蓉心中叹气,推开这淡到没味道的水酒,盯着李二问道:“殿下好定力。” “那还是白某来做这个恶人吧。” “殿下召我来,难道不想知道一个多时辰后开始的虎牢关之战,胜败如何吗?” 李二捏着酒杯的手指一停,嘴角牵起露出一丝笑意,道:“我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白芙蓉挑眉,灯火映在面前李二脸上,混血优势衬得他高鼻深目,望之令人印象深刻。 李二:“如若是王世充获胜,为何你来投我唐营?” 白芙蓉笑道:“也许是时空运数到了,我正好恰逢其会来到唐营呢?” 李二:“那白掌柜该如何解释方才对我突变的态度呢?” “有所警戒到十分友好?”或者说吹捧? 白芙蓉:“……” 阴国师发出讥讽笑声,听起来神似李不咎,神态中清清楚楚写着几个字:‘呵,舔狗。’ 白芙蓉:“……” 呵,你等着瞧,看我如何功力高深。 白芙蓉厚脸皮笑道:“吹别人我还需要心理建设。” “殿下,吹您我不需要任何心理建设啊。” “分分钟,张嘴就来。”白掌柜的脸皮恐怕早已被她甩在了地上,这会说起话来彩虹屁句句不重样。 李二更受用了。 阴国师都看呆了。 白芙蓉:呵,重申一遍,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毕方神将进来时,正好看到年轻的殿下被彩虹屁吹的脸色发红,飘飘欲仙,他掀开帘子进来拿起果子喀嗤一口,半个果核就露了出来:“咋了这是?” “二公子你吞仙丹了?” 李二:“……” 李二抄起一个果子朝毕方砸去,毕方轻而易举躲开。 阴国师抄手做了一番解释,毕方咬着果肉含糊道:“我就说怎么刚才白泽和我讲,说感觉时空有什么奇怪动静呢。” 李二抬头:“白泽的言灵预判如何?” 毕方摊手:“公子你知道的,白泽和国师一样,他要是不搀和进来,那他就猜得准——” “但关键是,他掺和进来了。” “预判者是不该参与被判事件的。” 白芙蓉斩钉截铁道:“会胜的。” “唐军必胜。” 这话一出,帐中其余几人皆是一静。 猜测结果如此是一回事,听人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受,李二垂眸,觉得心跳加速。 阴国师老神在在,毕方上下扫视白芙蓉的小矮挫个子——不得不说,神兽体魄强横身材高大,毕方竟然比阴国师还要高些,怕是有两米,长得强干精明,一看就不好惹—— “这妮儿谁啊?” “信口雌黄要割舌头下酒的,知道吗?” 说着,毕方手中出现火刀,靠近白芙蓉,阴国师冷冷看着不动弹,李二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白芙蓉空手抓住了毕方神兽的攻击—— 没错,空手接刀,皮肤不见一丝伤痕。 毕方:“……” 阴国师:“……” 李二:“……” 白芙蓉嘿嘿一笑,“我知道几位大佬都将我当作了不够塞一口的凡人。” “是,我是凡人不假。” “但是——真正毫无‘异常’的凡人,怎么可能靠近的了归云镜呢?” 阴国师心中点头,想起方才和归云镜沟通的内容。 归云镜道进入时空隧道要看缘数的,哪怕缘数到了肉体凡胎穿梭其中,而也会被时间的洪流搅碎,被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时间’锤炼,存活者万不存一,存活者又未必是得了缘数的人,故,条件苛刻,成功者必属不凡。 李二和阴国师对视一眼,毕方有点摸不着头脑。 白芙蓉心中计算时间,道:“殿下,方才那些谄媚您信也好,不信也罢,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算是意外的时空旅行者,总不能逃脱了时间洪流的追捕却栽在了过去祖先的手中。” “请给我个机会,证明我的作用。” 李二被白芙蓉这诡异的逻辑搞得疑惑不已,但同时他深知人才的重要,这未来人身负时间的奥秘,也许通晓未来大事——虽然李二对于未知的好感远超已知的未来,但是这种人,绝对不能落在旁人营中。 李二:“如白掌柜所愿。” 白芙蓉松开毕方的手,毕方皱眉甩甩手腕,心道丫头片子看着不大点,手劲儿不小,只听她道:“听闻阴国师有墨家门客。” 阴国师颔首。 白芙蓉解释道:“别介意,国师,这是方才从您和朱雀神君的话中得知的。” “烦请国师引见下墨家巨子,如何?” 阴国师心道这厮果然是个机械流,想来方才她空手接了毕方的火刀,应该就是身体接受过什么改造,他拍拍手召人通传道:“把姬万里叫过来。” 白芙蓉点头,心道果然是姬霜的祖宗。 …… …… 一息时间,姬万里就冲了进来,看她火烧火燎急得不行,白芙蓉道一句等您很久了,说完,白芙蓉掏出一根树枝。 账中另外三名大佬:“……” 白芙蓉几下将芥子江口的结构画了出来,旁附上一个三闸口机关闸的草图——其中的轮状悬闸,开闭能够凭借岸上人指挥,机关的运用神乎其神。 ——当然,其间最关键最特殊的异能金属,来自白芙蓉乾坤袋中的合金存货。 墨家巨子果然不凡,白芙蓉拿着树杈子在地上和他比划一番,他就明白了这机簧的关键能力所在。 “三叉口!”姬万里激动喊道,“能开能闭,芥子江下的百姓就有机会了!” 白芙蓉点头,翻找乾坤袋中的东西,低头道:“可是我需要一个半时辰内,做出来至少六里长的卡带——”她手掌空中作画:“——用来帮助闸口卡住江坝。” 眉眼与姬霜如出一辙的姬家祖先万里拍胸脯保证:“请相信我们墨家人。” 白芙蓉拉下她的手,“还有,火焰。” “闸口的核心部件需要现烧。” “我操刀没问题,禁金我这边也够,但是火焰呢——” 姬万里冲到帐子外喊了一嗓子朱雀神君的名字,又冲了回来,“放心!有朱雀神君在,火焰不是问题!” 旁边围观虎牢关神辅助诞生于一刻钟内的三名大佬:“……” 李二摸下巴:“机械流看起来很是厉害呢。” 阴国师:“本就如此,机关奥秘,其乐无穷。” 毕方摇头晃脑:“不懂不懂,我还是练兵去吧。” 一个半时辰时间,墨家三千弟子在白芙蓉和姬万里的带领下开足法力,造出来了三闸口的机关闸,用来卡住计划‘决堤’的芥子江口,夜晚营帐的烛火如长龙,彻夜不息,点亮夜空。 山崖下,洛阳城蒙着淡淡薄雾。 阴执明来到江中,化作原形,掀起惊涛骇浪,沉重撞击脆弱的江坝。 千万吨水带着芥子江的愤怒从缺口磅礴冲下。 白芙蓉望着这末世般的场景,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不怜悯,她只想叹息。 那浊黄涛涛江水中,显出了阴国师的原形——龟背蛇身,壳纹诡秘,很眼熟。 像阴三峤。 第67章 收服 千万生灵哭泣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呢? 白芙蓉原来从不知道。 现在站在垭口上, 望着涛涛江水覆盖城池,密密麻麻宛如蚂蚁的人群四散奔逃,哀嚎哭泣声爬上了百丈高的山崖, 磅礴水声也淹没不掉。 ——王世充占据洛阳城虎牢关,距门不开, 李世民率军围困三月, 围得城内弹尽粮绝,饿殍遍地, 最终墨家借芥子江之险,掘开堤口放出百万江水,据地势淹全城, 击败王世充。 ‘史家修士应该会这么记载吧。’白芙蓉心想着,不知为何觉得十分悲伤。 城门紧闭,江水冲出了城内死尸腐朽的味道, 混着水腥气,上达天听。 唐营的人个个脸色不善,他们承受着葬送千万生命的业障, 密密麻麻的灾厄如虫蚁咬噬着他们的修为。 云层汇拢的很快, 没有雷电声,白芙蓉低头望着崖下觉得脸庞湿润, 有水滴顺着脸颊躺下,抬头发现下雨了。 “万鬼齐喑, 都是我们的罪啊。”姬万里点住自己周身大穴, 低声道, 指着空中,白芙蓉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恍惚看到成千亡灵如牛毛细丝,划出透明的痕迹,顺着狂风升天。 山下阴国师的原形仍在江中做法,黑色蛇身呼唤着江水,掀起数十丈的巨浪,拍碎山石,白芙蓉心中发凉,问道:“国师……这样不会影响国师吗?” 人群中央李二脸色最为难看,作为修帝王道的人,也是水淹城池令的下达者,他承受的反噬最重,背的业障最多,姬万里不明显地望了李二一眼,心中觉得无奈又荒唐:“怎么会不影响?” 墨家巨子这话说的带着点刺耳和不平。 “可是二公子手下这么多修士,只有国师寿数最长,修为最高。” “只有他受的住屠戮万千平民的一记报应。” 白芙蓉不知答复什么才好,她拍拍姬万里的肩膀,姬万里冷笑,挣开她的手。 “我不是在背主或者妄议命令。” “我只是感叹这无奈的世情,这糟糕的局势。” “战争就是如此。” “帝王道——”姬万里顿了顿,垂眸道:“帝王道就是如此。” 长痛不如短痛,割舍小利益换取大利益,排除情感,勇敢承担损失,就如此简单的道理如此简单的道却修的千难万难,帝王道一道,万中挑一。 “下雨了。”姬万里抬手接下雨水,平淡道。 白芙蓉望她,听她道:“龙从云虎从风。” “你看着,青龙神君该出来了。” 果不其然,山下城中跃出一条青龙,鳞片生雨带银光,神威无匹。随着他的跃出,轰卡雷声爆炸,天空电闪雷鸣,唐营中朱雀神君道一声来的好!随即化做原型振翅飞上天空。 李二一声令下,墨家云梯出动,唐营兵士冲杀如洪水下山。 雨水落在白芙蓉的眼睑上,她看着云间青龙朱雀斗法,山下江水中王世充战李二,天地间能量躁动,白掌柜看着这一切,说不清心中所感。 她知道眼前一切都是过往云烟,都是镜中回忆。 她还在归云镜中。 可是眼前的一切,眼前的一切如滚热的鲜血垂落到了她的眼皮上,将她拖进此方天地,张目注视一切。 孤独的心魔在这里无法复活,白芙蓉感到难言的悲悯。 江水中神似阴三峤的龟蛇原型若有所感,抬头看一眼山崖上,穿透雨雾看见了白芙蓉。 “——!” 运数在心中疯狂转了起来,阴国师清楚的听到了无形运势中两条轨迹线交错的声音,他来不及细思,城中窜出了第二头神兽—— 一片火焰从天空燃烧而来,金光神鸟振翅于空中,唐军中有人高呼“凤凰!”阴执明抬头,听着凤凰在空中叫骂,他蹙眉,升空迎战。 看见了凤凰的白掌柜:“……” 妈蛋! 这凤凰穿破层云的样子! 和肥鸡仔从归云府火海中窜出来!一模一样! 白芙蓉:原来陈玄商是凤凰噢 …… 噢个屁!凤凰噢! 白芙蓉三观遭受莫大冲击,再看空中斗法的凤凰和玄武,有一秒钟觉得像是阴三峤和陈玄商在空中生死斗。 幻觉了幻觉了。 没多久凤凰就被玄武一尾巴抽打下来,重重落入江水中,成了一只落汤鸡,唐军人人上剑插戟,竟活生生让神兽万箭穿心而死,随后只见火焰从江水中燃起,凤凰在短时间内涅槃重生,火焰蔓延以人体为燃料,江面遍布大火。 墨家弟子拉着白芙蓉下去救火,白掌柜被带的一趔趄,点头,跟着冲下来。 战后的一切正如白芙蓉几年前在楚腰楼听李不咎闲谈时的那样,李二战中顿悟,击败王世充—— 奔腾咆哮的江水中,玄武绞杀了神兽凤凰,直接将她杀到转世去了,青龙朱雀不相上下,云间水火激烈,最终的胜负还是由岸上的人修获得。 唯一的不同发生在白芙蓉和墨家身上。 他们共同铸造的机关闸按时开闭,尽可能减少了虎牢关之战的杀孽,天朗气清阳光重归时,灵光照在了白芙蓉身上。 末了,李二一落地就因为生吞业障修为硬生生降级,眼一黑晕了过去,阴国师赶来,就看到白芙蓉从乾坤袋中掏出来一壶酒,掰开李二的牙齿咚咚咚给他灌了进去。 阴国师一袖挥过去,呵斥道:“你做什么!” 白芙蓉被打的在地上滚了几圈,一身泥水站起来擦擦脸吼道:“救他啊,你个沙雕!” 说完,奔过来接着将醉长安的原浆给李二灌。 江水中李二脸色涨红,双眼紧闭开始往外吐血,白芙蓉心道原浆还是浓度太高了,就着酒瓶子舀了半瓶子江水,接着给他灌。 果不其然,李二脸色开始好转,没一会,开始剧烈咳嗽,醒了过来。 阴国师:“……” 阴国师看神经病一样看着白芙蓉。 白芙蓉将李二公子丢下,站起来,李二一头栽进江水里差点没呛死,手下将领们争先恐后扑上来将他扶起来,李二虚脱道:“多谢……多谢白掌柜救命之恩。” 白芙蓉擦干脸上的雨水,冷声道:“先别说这些废话。” “你先看看自己的修为。” 李二闻言,忍着疼丹田运气,脸色一怔。 朱雀见主公脸色不对,差点松开押解青龙的手,骂道:“好你个白芙蓉!果然是王世充的探子!” “看我不把你活剥了烧成灰!” 白芙蓉不说话,看着李二,李二不可置信望着她:“我的…我的修为,回来了。” “背负业障下降的一阶,升回来了!” “真的,国师!升回来了!” 白掌柜闻言心中松气,面上冷笑。 周围围拢的门客:“……” 朱雀一口气憋回去,脸色发红,手一甩拒绝道歉。 阴国师高深莫测看了白芙蓉一眼。 白芙蓉背手将剩下的醉长安直接倒进了江水中,打碎了酒坛子,抛进江中。 希望不会有什么隐患,她心道。 收编王世充残余力量时间花费并不久,白芙蓉来的第九日,事情就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来人通报收编完成时,白芙蓉正在帅帐中围观李二等几名大佬,合伙说服青龙神君,加入大唐。 五人一桌,桌上一壶酒,五个空杯子。 朱雀眼馋地盯着酒壶。 白芙蓉的酒出名了,几日前李世民的救命酒回了营就传出了风声,叫醉长安,喝的李二满嘴血的时候,还能念念不忘的美滋味。 “长安,长安。”当时李二摸着下巴品这个名字,赞美道:“这名字真是名好字好意思好。” “白掌柜,大才啊!” 白芙蓉撇嘴麻麻回应,心道,大佬你们自己起的名字,百世流芳呢好吗。 此时,阴国师给白芙蓉递眼色,白掌柜心中翻白眼,没人倒酒让我倒,随即面上带上亲切笑容,给几位大佬斟酒:“来来来,各位真人。” “尝尝我做的梅花雕。” 李二举杯,朱雀看主公开喝了,猴急的一口闷,喝完爽的吐气,“雪夜红梅啊,凉甜滋润。” “嚯!真的涨修为!” 阴国师看不下去同僚在外人面前犯傻,桌下给了朱雀一脚,冲青龙神君举杯道:“来,孟章,几十年不见了。” “咱兄弟来喝一杯。” 青龙神君是个面容温柔的男人,碧眸黑发,皮肤和阴国师如出一辙带着水生动物的苍白色,仿佛长时间不见日光,他叹口气,举杯道:“谢执明好意了。” “我明白二公子的好意。” “我没什么不愿意的——”说着,青龙顿了一下,“只是王世充于我恩情不浅。” 李二公子顿时插话道:“孟章客气了。” “我李世民哪里是那种迫人做事的货色。” “就当做个朋友。” “恩情似海,自当偿还,我言出必行,也有信心得到孟章兄弟的信任。” 阴国师无奈看一眼主公,“公子,您又抢我的话。” 李二一笑,不说话。 白芙蓉:“……” 白芙蓉被千古一帝爆发的王霸之气正面冲击,心中舔狗爆炸。 帅死了。 咋这么帅。 于是阴国师再次看到刚才还傲气不行的白掌柜脸色又变了,白舔狗再次出世。 “二公子,来,我来给您倒酒!” “唉,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来来来,我这乾坤袋里还有别的酒啊。” “对了,大佬,您不是才受伤不久,哎呦,喝点醉长安不,补补身体啊!” 阴国师:“……” 可怜李二被白舔狗围着转,囧的不行,看的青龙神君露出笑意,莫名觉得这李二公子作为主公也是很不错—— 瞧,一个没法力的凡人这么逾矩,也没被劈成两半不是吗? 想到这里,孟章觉得呆在唐营也许,没那么难接受。 阴国师:“……” 呵,舔狗。 “肤浅之辈,没眼看。”阴国师晦气道,旁边朱雀咬着杯子表示不知道国师在说什么——反正,酒好喝就对啦。 第68章 暴露 白芙蓉没想到, 第十日早上, 本该在唐营旁归云府中醒来的自己, 一睁开眼睛,竟然躺在红墙黑瓦之上, 旁侧是一方形广场, 她沉默片刻坐起来,心中充满了古怪想法。 这天色不对, 西边夕阳垂垂将落,天边满布霞彩, 目之所急皆是宫城,怎么看也不像是荒山野岭的芥子江边。 远处巍峨宫墙门前挂着牌匾,三个大字白芙蓉认不出, 但眼前的一切,足以让她明白——这肯定不再是她之前度过了惊心动魄九天的地方。 昨晚还在和姬万里合计今日谈谈那些图纸的事情呢,结果现在可好, 又是一方异时空。 白芙蓉心中记下了九天这个数字, 翻身跳下宫墙,脚刚落地, 一层水样波纹荡漾开,熟悉的妖力波动瞬间化作凭空大网,将白芙蓉摁在了地面上,尖刺穿出, 白芙蓉高冷看着自己刀枪不入, 现场表现了一出“人肉弯铁皮”。 白芙蓉:“……” 白掌柜捡起几根尖刺, 嫌弃地看了看,随后丢开。 周围地大网是禁金做的,堪称旷古绝今,饶是白芙蓉出了归云镜去拣点自己富可敌国的家产,也不会奢侈到将这么昂贵的禁金,融了做渔网。 白掌柜:我会做捕鲨网。 周围的宫墙没有侍卫,这实在是违反常理,白芙蓉拉扯着网四下打量。 脚步声从宫墙一侧传来,阴国师立在墙角,看见蹲在网中挣扎翻腾的白芙蓉,有一瞬间错愕。 怎么会是她。 时光翻涌在眼前,六年前忽然出现在芥子江畔的少女,现在又重新活跃在了眼前。 阴国师记得,六年前,他们仅仅相识了九日,不到一旬。 短短九日,她留给唐军的印象绝不仅仅是惊讶和美丽。 她交给姬万里那厚厚一摞图纸,直接促成了之后六年间墨家的强势崛起,成为李二门下除了道家之外,第二大修士群体。 朱雀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白芙蓉做的酒,青龙偶尔会提起这个胆大包天的凡人,受影响最深的却是李二。 当初芥子江边相遇几日时间,白芙蓉的作态语言,无时无刻不在给李二一种暗示。 这暗示如风中低语,清清楚楚却被风推的更远,白芙蓉从来没有明明白白说出来过,做法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告诉李世民—— 看啊,我是未来来的人。 我最崇拜你。 二公子,你觉得,未来的你,会成为什么人? 白芙蓉消失的几年,阴国师眼见着自己的主公变得越来越有魄力和侵略性,他的帝王道修地愈发纯熟,和他目光对视时,偶尔阴国师都会觉得有心惊胆战之感。 某次饮马江边,阴国师清楚的听着李二问他,执明,你觉得我如何,当得这天下共主吗? 阴国师一凛,想到了心中从未告诉李世民的事情。 玄武能观未来看气运,玄武只会追随最有概率成为胜利者的人。 “公子,这问题我回答不了。” “要问您的心。”最终,阴国师如此回答。 李世民拽住缰绳,笑了笑没说什么,那笑容落在阴国师心中,激荡成了最宏伟的战歌。 他明白,似是而非的因果终究结成了长链,团团缠绕住此方天地间的每个生命。 白芙蓉有罪无罪他不知道,李世民是否早有不臣之心他也不知晓,他只知道这天下,终究还是如他早先所占的卦一般,滚滚长河不尽流,不回头的去往了它既定的方向。 然而,此时此刻,这事情的始作俑者之一,再次出现在了他眼前—— 再次出现在了一个关键的时间点。 阴国师抬头看了看玄武门的匾额,心道幸好掉包重新部署守兵这空当无人,不然事情不知道要大条到什么程度。 看到阴国师走近,白芙蓉有一瞬间想要打招呼,随后忍住盯着他一步步靠近。 阴国师启口问道:“白芙蓉?” 白芙蓉点头。 阴国师抬手,绳网捆得愈发紧,他冷声问道:“芥子江畔,虎牢关之战,江水悬闸是几开口?” 白芙蓉道一句三开,接着说:“行了,大佬您别套我的话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醒来一睁眼就躺在宫墙上了。” “你要不信——” 她拔下一根尖刺,在地砖上几息复原出来了三闸口的核心部件图样:“——这样,能取信吗?” ——这图样画的清清楚楚,唐营数十万人除了姬万里无人能做到如此程度。 阴国师盯着她看了一会,抬手,绳网松开,白芙蓉整整衣服站起来,阴国师看着她和六年前消失那日一模一样的着装,轻声道:“虎牢关之战。” “已是六年前了。” “白掌柜,你不会知道六年前那几日你的作为,究竟带来了什么后果。” …… …… 玄武门之变的名声,白芙蓉就算上辈子是星际时代的人,那也是如雷贯耳。 看着这一切发生在眼前的感觉,十分微妙。 阴国师很奇怪的没有参与其中。 白芙蓉看着给自己罩隐身术的阴国师,心中好奇,却还是没有问什么,看着墙下青龙神君跟随李世民,和李大拱手,引进城内。 ——李大身旁站着一名两米多高的男人,面目凶厉阴正,让人汗毛直竖。 阴国师介绍道:“那是白虎神君,监兵。” 白芙蓉扭头,客气询问道:“劳烦一问,国师大人。” “四方神兽会支持不同的主公吗?” 阴国师勾起嘴角,“四方神兽本就占尽四方气运。” “我们择主,不奇怪的。” 白芙蓉心中数了数,道:“那李二公子还真是占尽气数呢。” 阴国师平淡道:“未必。” “最开始我选择二公子时,其余三个兄弟都不看好我的决定。” 白芙蓉瞧他心情莫名不太好,不知自己哪里戳中了痛脚,便狗腿道:“那是他们不能慧眼识英啦。” 阴国师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不会说,最开始他选择李二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天下共主的有力竞争人选——他只是厌烦了这一朝又一朝的轮回转世,四方神兽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迎来新王朝添砖加瓦似的,生命再无其他意义。 于是,他只是将将选了一位看起来聪颖有大作为,头顶上也有着良善有为兄长的二公子。 谁能想到,世事发展到了如此。 逐鹿天下,他身为玄武神兽,就绝绝对对无法置身事外。 阴执明感到发自内心的疲惫。 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 白芙蓉蹲在墙头看着李二驭神弓,一箭射死兄长,眼神坚毅却眼眶含泪,同时他的手臂没有一丝颤抖。 “帝王道,真是…”白掌柜摇头,心中万千感叹说不出口。 “本就如此。”阴国师看着李二走近死去的兄长,擦拭箭锋上的鲜血,“帝王道不属于百家任何一家。” “只有绝大毅力和天资兼具的人才有资格。” “同时,帝王道是完全服务于此界的修为之道,于未知飘渺的上界而言,没有丝毫益处。” 白芙蓉抬起头来,惊讶问:“修帝王道的人,不能飞升吗?” 阴国师摇头,“他们都是此生献给了这片天地的人。” “永远渡不过飞升期。” “成神雷劫一定会失败。” 白芙蓉被震得说不出来话,半晌憋出来一句:“那,那国师,你们四方神兽呢?” 阴国师看白芙蓉一眼,心道这姑娘想来进入时间穿梭前,十有八/九遇到了玄武的转世,不然不会有此一问:“上界的机密比此方天地更为高深,传承记忆不会记载。” “何况,我们四方神兽就是为了这片天地而生的。” “我们飞升无虞,但是,我们绝不会是那最终窥得究极天道之人。” “我们会不断的消亡,如同死亡循环。” “不然——” 阴国师望着开始飘雨的天空,低声道:“——不然谁来重新转世,守护此界,迎来新王朝呢?” 白芙蓉抬头望着阴国师,雨中男人眉眼深邃带着湿气,看上去顶天立地。 “真是可靠啊。”白芙蓉最终这样笑道。 阴国师看了她一眼。 白掌柜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了个怪问题:“冒昧一问,国师大人。” “您的原身,龟蛇原型,修真界中还会有别的妖兽和您长得——” 话到了这里,白芙蓉顿了顿,觉得不太合适,正打算换个问法,阴国师就截断了她的话:“没有。” “玄武就是玄武。” “天地间,只有我一个。” 白芙蓉:“……”日了。 白芙蓉心绞痛要发作了。 天啊。 阴三峤。 白芙蓉心中做名画呐喊状。 阴三峤竟然是玄武神兽!!! 天啊,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我还叫他小乔!!! 瞧瞧面前阴国师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样子吧!白芙蓉你真是想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日狗了! 四方神兽啊!!!哈哈哈哈!!!!摆个原形卖门票就能赚好多钱啊白掌柜!!! 白芙蓉觉得自己脑震荡了。 阴国师低头问:“白芙蓉,你还好吧?” 白芙蓉深吸一口气:“无事,我忽然有种勘破红尘的感觉。” 阴国师看着冲着两人而来的朱雀神君,露出一个笑容:“那你最好等会再去感业寺出家。” “先把陵光这酒坛子填饱再说吧。” 第69章 赶鸭子上架 眼睛一闭, 一睁, 六年过去了。 跳进时间漩涡,然后发现自己最亲近的伙计是个四方神兽。 ——白芙蓉其实分不太清楚,这俩事儿, 哪个给她的冲击力更大。 阴三峤对她若有若无的、奇怪的情愫,她早就看出来了。 从最开始跟随星际酒馆的动机, 到后来月夜下刺探记忆,这一桩桩一件件,白芙蓉心中门儿清。 阴三峤现在还是个不稳定的少年性格, 三岁看老这句话在神兽身上根本就是放屁。 也许他以后会变地阴沉多疑,自私暴戾。 也许他以后会温柔诚恳,傲娇不再。 随着他们的成长, 这一世的原生个性迟早要被以往无数次轮回的记忆所修正、篡改, 最终面目全非。 新生不再具有意义,只有过往地无数次重演。 身旁老成持重的阴国师正在和朱雀交谈,白芙蓉不明显地看了他一眼。 神兽真可怜, 从没有现在这刻般, 白芙蓉深刻地发觉这个事实。 阴国师察觉到她的目光, 看她一眼, 发现这小矮挫立刻避开了眼神, 心中好笑, 冲朱雀道:“看啊, 陵光。” “咱们的小白掌柜又回来了。” “你的酒有着落了。” 朱雀围着白掌柜左看右看, 蹦出来一句:“你这面具不错啊。” “几年不掉色的。” 白芙蓉颇感尴尬, “神君说笑了。” 玄武门广场中,沉重气氛未消,青龙随着李二率领一众将士直冲后殿而去,白芙蓉注视着他们,恍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会儿殿中应该还有个皇帝呢。 面前的朱雀被白掌柜的表情逗乐了:“哈哈哈哈,白掌柜你笑死我算了。” “李渊算个什么?” “帝王道修的不死不活,我家公子几年前帝王之气就比他重了。” “要不是压着不露,嗨——”朱雀说得正欢,被阴国师瞪了一眼,撇嘴没再说什么。 白芙蓉看着朱雀有点牙疼:“朱雀神君,您……好欢快啊。”这好歹也是玄武门残杀现场,好不? 朱雀嘁声,瞧不起白芙蓉:“几年前桥你是个果断玉人儿。” “别在这儿堕我对你的印象啊,白芙蓉。”说完,拿着刚从白芙蓉哪里要挟来的梅花雕,喝着追随大部队而去。 白芙蓉盯着朱雀,眼神复杂。 四方神兽真的是每个都是殊怪个性。 玄武稳重,白虎阴仄,青龙优柔,朱雀没心肺。 阴国师眼神如炬,瞧白芙蓉这面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心中哂笑,觉得对一个未来人说道一下,也算是有意思——更何况,这个未来人很有可能和下一世的自己,交集很深。 话说,玄武择主,可是潜意识高于意志——永远服从于新王朝啊。 那白芙蓉是谁呢? 她到底会起到什么作用呢? 新的王朝,会好吗? 阴国师不想考虑这个,因为没意思没结果。 此生不忧来生事,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阴执明,最懂这个道理。 时间如长河如海洋,如磅礴大雨,一滴水,终究会消失其中再也不见。 四方神兽最得时间的缘分运数,无数次的转世,这四个灵魂上的时间印记远超世间任何其他魂魄——更可况,玄武观未来占大势,他对于时间之海的领悟,别人完全无法比拟——所以归云镜择主阴国师,解释得通。 那白芙蓉这归云镜的下任主人,是个什么情况? 她还是个毫无法力,不过区区百岁寿数的凡人。 阴国师虽然不会考虑太深,但是这明摆着的悖论,实在是惹人好奇。 “朱雀就是这样。” “无穷轮回,不找个消遣个性出来,我们会被回忆搞得狼狈不堪。”阴国师笑了笑,对白芙蓉解释道,领着她朝后殿走去。 白芙蓉心中有点难过,低声道:“我倒也不觉得朱雀神君个性不好。” “凡事不挂心,也不是坏事。” “不过,国师您倒是……出乎意料。” 又来了,阴国师心道,这白芙蓉总是带着一点“破格感”,套话不少,总以为自己和谁都能平起平坐的讲话——然而怪异之处在于,她竟真的能每次套出话来。 白芙蓉:因为我来自人人平等的时代啊,大佬。 阴国师负手,淡淡道:“能偶尔看见未来运势的人,如果不能时时保持镇定——” “——那么玄武就不该存在了。” 白芙蓉犀利问道:“所以最好置身事外?” 阴国师看她一眼,“所以最好理清脑子。” 白芙蓉默默想着几年前初相识,阴三峤那幼稚怪毒的个性,不知为何有些心酸。 后殿中,父子相残的戏码旁观者看的真是惊心动魄。 白芙蓉没忍住,还是叹了口气,白虎为着已经往生的旧主呵斥李世民忘恩负义,随后被气运大盛的青龙神君摁着揍了一顿。 李渊面色铁青在座上看着。 他无能为力,为着王权稳固,他挑唆两个儿子相争这样自己坐的太平——然而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二儿子真是个天生的帝王星,勇猛果敢,下手干脆利落。 唐王朝在他手中,定会不可一世,李渊想道。 李二在犹豫如何处理李渊,修帝王道的人无论修的好烂,自有一定的苍生气运加身——软禁都不是那么好软禁的。 一片寂静中,无人答话。 白芙蓉注意到一旁姬万里给自己使眼色,心道姬家人还真是心宽体胖毫无芥蒂——六年不见,还搞得来心有灵犀这一出—— 白芙蓉心中犹豫,她并不想在此方时间内掺和过深。 姬万里从人群中挤到白芙蓉身后,低声道:“你这作态算什么,白芙蓉。” “几个时辰前,国师就通传给我们你又出现的消息了。” “搞什么熟人见面不相识?” 白芙蓉张张嘴,“这场面没什么需要我说话的,老姬。” 姬万里嗤笑,墨家人的个性真是爽利又鸡贼:“你装什么?” “你擅机关,我擅阵法。” “这会儿二公子愁着咋搞老太上皇,软禁这活儿只有咱俩干得了。” “所以说,装啥,白掌柜,你咋会看不出来?” 白芙蓉很厌烦这种被人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她蹙眉忍了忍,现在在人家地盘上,爆发不好意思——更何况,归云镜在阴国师手中,她还没搞清楚这害她陷落至此的时空漩涡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是她被死死揪住的痛脚,无法解决。 阴国师瞥她一眼,道:“姬万里,别白费功夫了。” “人家白掌柜心慈手软,不想在咱们这烂地方纠缠太深。” “到时候脱不了身是不是?” 白芙蓉:“……” 白芙蓉决定收回夸阴国师稳重的评价。 这厮分明是万世个性的糟粕全都收着,该用的时候放屁似的往外崩!熏死个人! 瞧瞧,这激将法,这垃圾话,和阴三峤嘴毒的时候一模一样! 姬万里赶紧附和,听的白芙蓉手痒的不行,特别想给她两耳刮子:“行了行了,你俩别激将法了。” “屁话的脱不了身,老娘脱不脱得了身岂是这种吊事说的算的?” 气性上来了,白芙蓉说话也是脏字一连串,像个神怼怼。 “老娘是为了你们好!” “个个二五眼沙雕样!我是几百年后的人啊——” “——你们知不知道改变历史这几个字怎么写的啊!” “不怕遭天谴嘛!”白芙蓉喝道。 “不怕。”李二道。 白芙蓉:“……” 白芙蓉被李二公子神出鬼没的身法搞得心脏差点蹦出来。 ——现在才发现,方才吵架声音大了,这会儿大殿中人全都盯着白芙蓉,眼神像钩子。 说不准都在心中腹诽,诶,这就是那个未来人啊,长得好矮啊,还带面具,怕不是个小矮挫吧。 白芙蓉:“……” 白芙蓉心口痛。 妈的,李二阴国师姬万里您们给我等着,想完,白芙蓉扯开笑脸:“二公子这话说的,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李二拔出腰侧神剑三寸,给白芙蓉看剑刃上的鲜血,笑道:“弑兄罪父,我什么天谴都不怕。” “这天下如此之大,如果我的诞生注定要带来改变。” “那么就让那天谴劈死我吧。” “白掌柜放心,有劫我来扛。” 白芙蓉被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王霸之气,这神威赫赫。 白芙蓉的舔狗里人设蠢蠢欲动。 身后姬万里暗搓搓适时补刀:“跟您说个实话吧白掌柜。” “几年前的图纸我们墨家全都做完了。”那可都是远非这个时代的黑科技。 “——说白了,如果时间有岔道,那么您这扳手,早就已经将我们带去了新轨道。” “晚了晚了,来不及了。” “您啊,就别挣扎了——”说完,姬万里笑嘻嘻上前一步,勾住白芙蓉的肩膀。 白芙蓉被自己六年前的沙雕行为气地心肝疼,啐了一口:“我他妈哪知道六年前我就呆了九天?” “本来还打算第十日和你讨论讨论,就收回来那些图样呢。” “你倒好!”这话说到最后,白芙蓉自己也觉得哭笑不得。 阴国师勾起嘴角:“世事如此,自有缘法。” 白芙蓉刚想说大佬你可闭上乌鸦嘴吧,就被姬万里摁着脖子举手像李二请命道:“二公子!这活儿我们接了!” “我和白掌柜——白芙蓉,保证给太上皇造一间舒舒服服的寝宫。” 众人闻此,皆是面色一松,李二点头。 李渊听着这话,脸色黑黢黢如墨汁。 第70章 反驳 金玉做囚笼, 移步换景,一目洞天。 白芙蓉和墨家众人四天时间将李渊的宫殿翻新一遍, 修成了这世间最宏伟壮丽的软禁之所。 姬万里看着几天的成果, 抹把额头的汗水, 瞧瞧旁观还在拿墨斗丈量地线的白掌柜, 嘿嘿道:“行了, 白掌柜。” “帝王之气一旦移位,就绝不会吃回头草。” “就算是真的太上皇退位后重新被架上位子,也没用。” “咱二公子稳了。” 谁和你‘咱’二公子,白芙蓉心中撇嘴,对自己隔三岔五对李二的舔狗行径表示视而不见,随后收回墨斗道:“我有点强迫症, 做活儿要做好。” “再说了, 李渊不是还坐在皇位上稳当当吗?” 李渊,叫的真顺嘴, 一丁点卡壳都没有,姬万里心中咋舌,瞧着白芙蓉手指精巧画线,地面上的机关砖翻动,将墨线覆盖下去, 巨子姑娘没忍住笑了起来:“卧槽白花花你有毒吧。” “太上皇是仙修, 不是飞——呸呸, 罪过罪过。” “不是飞僵是吧。”白芙蓉蹲在地上扶着膝盖淡淡道。 姬万里:“……你还真敢说。” 白芙蓉:“我记得几天前殿上李渊看咱俩的目光, 所以, 有备无患。” 姬万里:“哦呦,你想多了,白小花姑娘。” 不,我当然没有想多,白芙蓉心道,李二算是少见的胸怀宽广心思中正之人,宽待匠技之人,给了墨家生息发展的机会,然则世上这么想的上位者并不多见,儒家思想的糟粕遗祸千年不是没道理的——白芙蓉当然要把李渊摁的死死的,就算了死绝了做了灰也绝对不许出现问题。 万一出点幺蛾子呢。 既然我的参与导致历史分叉,规则改变,那么作为参与了规则的人,我绝对不会允许它再改回去。 不然,这反弹我承受不了。 姬万里看不懂白掌柜此刻面上的淡淡狠色,吧唧嘴开解道:“放一百个心吧。” “太上皇被二公子干翻了就是干翻了。” “翻不起浪了——”说着,姬万里指着大明宫方向,“——皇位不是认屁股的。”不是谁屁股沉坐在那里谁就是王者。 “皇位是认帝王之气的。” “遮天的气运才不会给一个颓丧败者。” 白芙蓉点头,“有道理。” 姬万里:“白小花你可以啊,我是仙修连续劳作四五天都累得慌。” “你看着和没事儿人似的。” “再说了,您这做活手速可真是让咱家开眼啊。” 白芙蓉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她拍干净手掌上的墨土,扬起巴掌,威胁笑道:“你要是再叫我白花花之类的名字。” “我就让你真的变成咱家,巨子大人。” 姬万里:“……” 姬万里瞅一眼自己的裆下,表示无所畏惧。 白芙蓉:“……” 白芙蓉狠踩了她一脚,姬万里心惊自己竟然没躲开,随即被踩得嗷嗷叫唤。 阴国师走来时,就看到白芙蓉和姬万里一个跑一个瘸着腿追,御花园里两只大苍蝇一样嗡嗡飞个不停。 “别闹了。”阴国师看了会戏,将手中黄绸举起:“二公子的手书。” “召墨家择优选人,组织工部。” “由你和白芙蓉牵头。” 姬万里应声蹦过来,喜道:“好啊,匠门的几个老哥天天念叨着要捯饬工部那些破铜烂铁呢。” 阴国师倒是赞成:“天下已定。” “兄弟们该配神兵了。” 姬万里抽出扇子:“错,该镀金镀金,但是不能换。” “这是神兵的规矩。” “不然就等着反噬吧。” “主公您神器无数,不大懂这个了吧。” 阴国师不以为忤,点点头表示知晓。 听到匠门,想到几百年后的神兵阁,白芙蓉斜眼看了姬万里一下,心道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世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清的感触,她接口道:“天下初定,当收刀剑,以示太平之名。” “不过确实应该把技艺捡起来了。” “战争催生黑科技,工部有的忙了。” 阴国师和姬万里齐齐望向白掌柜。 白芙蓉:“……咋了?”如果不是戴着面具,白芙蓉要以为自己脸上长痦子了。 姬万里摸下巴:“白掌柜,听你这语气,很客套呢。” “这么多活,你是想谁帮你干呢?” 阴国师:“手书中说的明白,‘由姬万里和白芙蓉牵头’。” “白掌柜当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白芙蓉一怔,心道自己刚才确实没好好听,从阴国师手中接过手书,看完脸色复杂。 她冲阴国师不赞同地摇头。 阴国师微笑,装没看见。 姬万里好奇看她俩,被白芙蓉搡走:“行了行了,万里,别在这人看热闹,回去忙你的。” “太上皇宫殿后门还没雕花儿呢。” “你去你去。” 姬万里不干了:“老娘墨家巨子一枚,你让我去雕花!”我要看戏,我不走! 白芙蓉哄小孩道:“是是是,你是电你是光你,你是人群中最靓的崽。” “你雕的门花儿肯定最好看。” 姬万里:“……” 狗屁最靓的崽!白芙蓉你当老娘沙雕吗! 阴国师被逗笑了,给姬万里一个眼神,门客再不忿也只得见礼退下了。 “说吧。”见姬万里走远,阴国师负手道。 白芙蓉将脸上的头发抹开,严肃道:“国师,二公子到底什么意思。” 阴国师面色平淡:“手书上说的清清楚楚。” 白芙蓉瞪眼:“我是时空的一个错误。” 阴国师:“我也不觉得二公子弑兄是个完全正确的决定。” “迫于情势,世事皆是如此。” 白芙蓉:“什么主持工部,我说不准哪天又消失了!” 阴国师笑道:“人有旦夕祸福,也许明日我就度了飞升雷劫,然后失败重新转世也说不定。” 白芙蓉:“……” 白芙蓉被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道自己和一个不知几百岁的老妖怪辩论真是自寻死路:“我有前科的,大佬,你们的六年前,我的九日前,忘记了” 阴国师不为所动:“既来之则安之。” “物尽其力,人尽其用。”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白芙蓉瞪着阴国师,难以想象这些唐朝修士胆大包天,敢用后世身份不明之人,也不怕糟了什么因果报应。 同时,白芙蓉也为他们这种不顾及旁人掣肘的做法心冷。 阴国师一眼看破她的想法,讽刺道:“行了,别金贵了。” “就你天天舔二公子那样,没想法就见鬼了。” “不用想着什么自己是个人物,你看看二公子手下,哪个不是人物?” 我一个玄武不也是被使唤来送手书吗? “打天下,历来如此。” 白芙蓉哽住,心道还真是,李世民手下个个英豪,还不照样是女人当男人使唤,男人当牲口使唤。 “但是,我这个时间悖论问题……”白掌柜心中有所隐忧。 阴国师掏出归云镜,展示给白芙蓉看:“你既说我的神器送你来此。” “你不想办法紧跟着这玩意儿找出路,还想跑什么呢?” 白芙蓉:“……我是怕替唐朝干活干一半儿,忽然人又飞了。” 阴国师浑不在意:“未来人的身份是你的优势。” “别让它成为你的制约。” “旁言一句,我们哪个不是背负各种奇怪制约。” “四方神兽的死亡循环使命,人妖不睦的长久惯例,魔修的散漫不服管教。” “聚散随缘,重要的是你此刻的使命,而不是未知的未来。” 白芙蓉盯着阴国师,心道这厮还真的和阴三峤一个样子,说话不多,句句锥心。 阴国师将手书叠好,放在白芙蓉手中,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在透过我看谁?” 白芙蓉心中悚然一惊,随即没好气道:“看你的转世,行了吧。” “别装了大佬,我十个脑子也算计不过你一个。” 阴国师勾起嘴角,笑容淡淡:“没错,我确实猜出来了你我下一世的渊源。” 而且,我猜测下一世的我十分爱重你。 白芙蓉撇嘴:“果然。” “小乔要是长开了之后成你这个样子,我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阴国师斟酌片刻,想到了一个糟糕的可能:“冒昧一问,你遭遇归云镜时,多大?” 白芙蓉掰掰手指,“应该二十出头吧。” “别看我的脸,我身体有异,到死脸应该都是一样的。” 阴国师紧接着问道:“脸无异,那寿数呢?” 白芙蓉奇怪望他:“我一个凡人,一百出头算罕见了,你还指望如何?” 阴国师心中瞬间明晰了事情的矛盾在哪里。 “我再问一句,白掌柜。” “入归云镜之时,我的来世寿数几何?” 白芙蓉被问住了,“我也不知道呢。” “不过,小乔化形还是少年样子。” “看着可能和我差不多大——也许小点。” 糟糕。 阴国师心道,他自是明白自己何时何地化形几何,所以这更深刻的让他明白了这无可解脱的时间悖论——白芙蓉寿数不过百岁,而且她怪异的体制未必长久有益,而玄武活得顺当,千年寿数轻轻松松。 这是无解的难题。 阴国师很难解释忽然涌现心中的怅惘之情。 他忽然觉得白芙蓉并未察觉下一世玄武的情愫——也许未必是件坏事。 下一世记忆的错位也许是上一世的累祸,但是目前为止,阴国师也只是对白芙蓉充满了欣赏之情,全无其他。 他不知道未来如何。 占卜能观大方向,却看不清细节,这让阴国师心头压上重石。 “怎么了?”白芙蓉歪头,“你在猜唐王朝活了多久吗?” “那种东西,猜了也没什么意义。” “王朝的寿数都是天定的。”玄武冷漠道,“王朝陨灭,我自会随着下一道转生。” 又来了,天定天定,人力在哪里?亏你还是修道夺天地造化的,白芙蓉心中翻白眼,讥讽道:“天道从来不长眼。” “要真的王朝寿数皆为天定。” “李二打的什么天下?他直接坐等馅饼掉下来不就行了。” 阴国师不语。 白芙蓉不明显望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叹息,随即拿着手书朝西城——工部方向走去。 第71章 第三次 一觉醒来, 睁开眼睛,白芙蓉已经不想评价阴国师那自信满满的话了。 眼前根本不是昨晚熬夜入睡前的那个归云府屋顶。 ——呵, 什么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狗屁。 要不是我眼明手快有先见之明熬了几个通宵,默写了很多工部的设想和规划,这会儿第三次卷入时间漩涡的时候,你丫和姬万里那货哭都来不及! 果然又是一个九日循环。 我还真是和九这个数字耗上了,白掌柜咬牙切齿,恍然想到归云镜外的人人事事, 发觉这短短不到一月时光,仿佛过了很多年。 这感想, 让白芙蓉心中感受复杂,却又张不开嘴评论什么。 也许是这段日子过得紧锣密鼓, 周遭阴国师等人作为时间标尺衡量,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才让我觉得时间被拉长了吧——站在长安城主道青石街旁, 白芙蓉看着周围无数人面色悲戚双目垂泪, 她心中奇怪,举目四视—— 主道笔直, 人群自发围拢在道旁, 无人高声说话,甚至低声交谈都没有。商铺停业, 居民区也家家闭户空无一人。 白芙蓉:“……” 白芙蓉正不知作何感想, 旁边一个年轻汉子没忍住哭出声, 跪下了。 白掌柜一惊。 周围人像是海浪退潮般层层跪了下去,衣料摩挲声悉悉索索,白芙蓉思索片刻,也单膝跪了下来。 虽然她不太明白出现现在情形的具体缘由是什么,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表状顺从些比较好。 远远的丧钟传来,地面缓慢震动,国丧长队从玄武门走来。 白芙蓉望着那国丧队,跪倒的长安人中,就她傻愣愣昂着脖子最突出——抬棺的第一人她实在是眼熟。 是阴国师。 阴执明。 阴国师何等人物,谁会值得他抬棺? 整整一个长安城的人都出来送葬,谁配得上? 这个死去的人配得上白芙蓉这个未来星际人的跪礼吗? 有声音在心中振聋发聩地喊道。 他配得上。 白芙蓉心中一个声音低声回答。 像是心脏被刺了一刀,白掌柜眼前模糊了片刻,她颤抖着吸了口气,将立着地右膝放下,双膝跪地,低下头。 走好,二公子。 白芙蓉来送您了。 旁人目下石板上都是零星泪水,泅湿石头,白芙蓉抹了一把脸,脑海中盘旋的都是昨日——不知多少年前——李二看着她交的工部规划,开怀大笑的样子。 “白掌柜,白掌柜真是奇人啊。”不及弱冠的帝王笑容灿烂,让白芙蓉少见的从他脸上看出了点年轻的绚烂。 白芙蓉谦虚道:“为二公子效劳是白芙蓉的荣幸。” 李二摆摆手:“好啦,我知白掌柜不是那种很有等级观念的人。” “在我面前不必这般。” 说着,李二展开纸卷,频频点头,像是拣了钱,看的周围几个神兽大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阴国师摇头笑道:“主公您不必如此。” “臊着人家白掌柜了。” 玩手指头忽然被cue的白掌柜:“……”我没有!不是我! 李二闻此,顿时咳嗽两声,作势道:“国师,怎能如此说我呢?” 阴国师笑道:“公子说的对,在下僭越了。” 不等李二满意点头,阴国师腹黑道:“我找夫人来说您。” 李二:“……” 李二甩袖子,少年气瞪眼:“无垢才不会向着你!“回忆到此为止,白芙蓉心中徘徊的都是对于李世民这个人,或者这个仙修的无限敬仰之情、爱戴之意。 昨日才相见,今日便已是生死之别。 这让人如何接受! 丧队走近了,天空渐渐落了雨,白芙蓉没有如周围人般垂首流泪,她抬头注视着丧仪队走近,感受威压临头。 阴国师心中悲伤沉重如山,手中棺材与他而言真实重量可忽略不计,但在他心中却重于千钧。 他不能相信自己陪伴了这么多年的主公就这么离开了。 帝王道真是害人不浅,如此超凡脱俗的修炼之才竟也真的渡不过雷劫,逃不开献身人世间的宿命。 心痛如刀锥,阴国师目不斜视,和其余几位神兽抬棺,路旁一人令他侧目,他对视了白芙蓉一眼,心中波动微弱。 又出现了。 白芙蓉你果然又出现了。 每每,三次了,你都会出现在关键的时间节点。 然而这次,我的主公死去了。 我该对你说什么呢? 太宗到死都没见着你第三面。 你知道这一百年工部如你设计那般,构建起了大唐骨架吗? 你知道姬万里快要飞升了吗? 你知道李世民多少次念起过你吗? 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推算天象,猜不出你下一次的落点吗? 你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当这一切,都是归云镜中的虚假幻境。 阴国师略略看了白芙蓉一眼,看着她冲棺材缓缓低头,他转开眼,丧队走过。 白芙蓉跪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只手将她拉了起来,拖进了丧仪长队中。 白芙蓉挣开姬万里的手,觉得面前的女人面目相似却又陌生。 “我不该加入进来的。” 面容成熟的姬万里勾起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工部现在还供着任命你的诏书。” “看看后面的长龙,三省六部都来跪太宗了,你想跑?” “白芙蓉,这么多年了。” “这是我唯一一次猜准,你一定会出现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棺材,眼中悲伤如深夜落雨,打湿人心。 话已至此,白芙蓉跟在姬万里身后,跟着丧队前进。 她不知道距离上一次相遇,时间过去了多久,但是她知道——此时此刻波动在姬万里周身的仙力,比她现实中酒馆伙计们任何一人都要强大。 白芙蓉:也许,真的很多年了吧。 前方机械流神兽钢筋铁骨,它打开山棺,夹起棺材,令它缓缓沉入山腹,白芙蓉望着这铁家伙,心道墨家不凡配得上流传千年。 他们造出了远超这个时代的神物。 姬万里拉着白芙蓉跪下,低声道:“看看吧,这神物有你的一半功劳。” 白芙蓉手指动了动,将右手握拳捶在心口,山棺合拢,她冲太宗最后行礼。 “那也是你们墨家的功绩。” “我分不着一星半点。”白芙蓉喃喃道。 姬万里不赞成摇头,心道你这家伙不会知道这么多年来,“阴国师的蒙面门客”“工部的隐形尚书”,声名传万里,你不知道你有多有名。 跪在山棺前叩首的一众皇子各自气运不一,白芙蓉盯着新帝李治和他身边人,发觉历史出现了偏差。 这会时间,就是武后了?感业寺被炸了吗? “新帝身旁的娘子是谁?”帝王之象浓郁,白芙蓉问道。 姬万里神色麻麻,平淡回答道:“你也看出来了?” “新帝是个小家伙,不容易呢。” 白芙蓉:“……” 白芙蓉想起了两人上次相见,姬万里怼她言称李渊不敬,现在可好,她倒是叫起新帝小家伙了。 不过,没想到这片时空中,武后修为这么亮眼——白芙蓉瞧着她往李治身边一站,简直气势凌人,紫气磅礴遮蔽一片天空。 对于四方神兽的传说,武后早有耳闻,当年李世民单枪匹马流落荒野被阴国师捡走顺带认主的传说,被百姓们穿的神乎其神。 四方神兽的宿命武后不知多少人注意到过,但是代代王朝转生的宿命,简直看的武后眼红心热——她在队伍中回头,看了一眼合拢的山棺,心中对于那至高无上的王座充满了渴望。 白芙蓉没想到第三次九日循环的第一日,就卷进了这皇位之争。 手边是姬万里送来的情报,配着巨子老神在在的解说:“我知道你肯定会问,现在天帝天后到底谁会更得我们这些老臣的心。” 不,我不会问,白芙蓉翻看着卷轴心道,最后肯定是武后,不然她怎么改名叫武曌? “阴国师怎么想?”他要择新主吗?白芙蓉问道。 姬万里诧异看一眼白芙蓉,“你傻吗?” “神兽择主就只有一次,二公子走了就是走了。” “什么怎么想,国师自然服务于胜者。” 白芙蓉了悟这话背后的意思,她从石桌上跳下来,“那你们,也是服务于……胜者?” 姬万里舌头在嘴巴里来回转圈,“反正我们不会造反就是了。” “我说新帝不容易是真的不容易。” “二公子也是造孽,生出来的娃要么修不了帝王道,要么帝王之气不足。” 白芙蓉斟酌片刻,顺着往下说:“帝王之气不足,就会镇不住这大一统王朝,是吗?” 姬万里瞥了白芙蓉一眼,嗬嗬笑,“挺有政治头脑的嘛,白掌柜。” “谁说不是呢。” “我们这些老臣,仙修贼精,妖修不驯,魔修例来就是聚散随缘。”而且还有那些开国时没有清剿干净的乱党。 “新帝要是降不住,那就修真界重新洗牌呗。” 白芙蓉无语,“你们还真是没有一点承袭二公子遗愿的品德啊。” 姬万里嗤笑:“我效忠的是李阴国师,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我不效忠,非要说的话,我更倾向于唐朝,白芙蓉心道,接着说:“所以,武后是作为捆绑作用,一加一作整,补充帝王气?” 姬万里被白芙蓉的言辞逗笑了,“白花花,你还真是……” “几十年不见了,再见识一回说话这么直接的人,感觉甚好。” “你说的,算是没错。” 白芙蓉摇头不知该发表什么感想,片刻后:“一片杂乱。” “我总觉得还是需要有阴国师之类的老臣站出来的。” 姬万里说话早已不再是青年时那般直愣不着心机,她笑了笑,想拍白芙蓉的肩膀,手到了肩头一顿,改成了摸摸白花花的脑门子,心道这孩子真可爱,机敏不失原则:“人人要是都像你这么想,那事情就简单了。” “但是无论人妖,总会有私心的嘛。” “新帝原来是皇子,也有其他人是啊。” 白掌柜心道你直说皇子们没死绝心思不就行了,绕什么,不待她说出口,侍者来访,见礼后,称武后召见两位工部尚书。 白芙蓉挑眉,姬万里伸手挡住她,对问:“哪来的两位工部尚书?” “前几日才见过天后,这就不记得在下的名字了?” 白芙蓉望她一眼,姬万里眨眼。 侍者面无表情的样子像个活木雕,他接着道:“姬尚书不需多言。” “天后召见姬万里和白芙蓉两位尚书。”随后,转身离去。 人走远了,白芙蓉和姬万里对视一眼。 姬万里:“她怎么知道你溜达来了?” 白芙蓉:“我怎么知道,我才刚认识她。” “还有,什么叫溜达。” 姬万里:“要不找个借口,避一避。” 白芙蓉摇头:“避什么避,这里是长安城,我不熟悉的长安城,我躲哪里去?” 姬万里一怔:“你胆子还挺大。” 白芙蓉笑起来:“万里,别用看孩子的眼光看我,我知道你体谅我,觉得你已经长我小一百岁了。” “但是我这人的个性可能进了棺材也不会变。”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没道理我人活着,一直让工部白尚书成为一个虚名吧。” “再说了,武后知道就是知道了,难道你有办法让她重新不知道吗?” 姬万里对视她片刻,回忆着两人方才关于皇位的谈话,低声问道:“白花花,你没有私下联系天后吧?” 白芙蓉:“……” 白芙蓉:“姬万里,你想死吗?” 姬万里:“???” 白芙蓉呵呵哒一笑,狠狠跺了姬万里一脚,听着巨子的惨叫,扬长而去。 姬万里叫唤几声,无法,也只得跟上去。 第72章 归顺 阴国师被姬万里请来做援兵时, 只看到宫殿中, 白芙蓉被侍者送出来。 姬万里:“……” 阴国师:“……” 阴国师冷笑一声, 指着白芙蓉提着的大包小包珍宝美食, 道:“姬万里,这就是你说的十万火急之事?” “‘国师,您再不来,白掌柜就入土了?’我看这厮活得很潇洒随意啊。” 姬万里被主公臊的脸红,扯扯嘴角,辩解道:“国师,我明明看见天后侍者火气十足的来请人呢。” “本来我和白芙蓉前后脚来这儿,没一刻钟我就被打发走了。” “白小花一个凡人, 天后那心肝,灭她分分钟。” 未必见得, 阴国师想起了久远岁月前, 毕方掷火刀, 白芙蓉空手接白刃的场景,心中沉思,见着白芙蓉笑眯眯走近两人。 “午安啊, 两位。”白芙蓉抱着财宝将东西往乾坤代里装, 姿势怪异的行礼。 阴国师冷着脸不说话,姬万里没忍住一巴掌拍掉白芙蓉手中的珠翠, “你搞什么!” “要死了要死了, 你要在这里贪财!” 白芙蓉捡起地上的珠宝, 笑嘻嘻道:“这可是我的正当收入。” “天后给的酬金呐。” 姬万里觉得难以置信, “方才山棺前,咱俩聊的你都当放屁了?” “九天,白芙蓉,你说不准又是一个九日循环,你想死吗?”接天后的生意? 白芙蓉望一眼神情冷漠的阴国师,想拉拉姬万里的手臂,低声道:“地方不合适,我回去再和你讲。” 谁知姬万里一甩手,喝道:“你讲个屁!” “别以为老娘还有当年那好脾气!” 说完,甩手就走,留下主公阴国师和尴尬的白掌柜。 白芙蓉:“……” 我可没觉得你当年脾气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阴国师居高临下审视着白芙蓉,白芙蓉眨巴眼睛,示意阴国师给个机会。 御花园。 时值盛夏,花园花朵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白掌柜捡起一朵枯萎芙蓉,赞赏道:“国师真是通天的手段。” “皇家花园也能随意来去。” 阴国师并不回答这个问题,白日天光下,男人的轮廓却看起来冷硬无情,带着远比百年前更为残忍冷漠的神情。 “解释吧。”国师说。 “天后请你去,你不掏出点什么来,不可能出来的。” 阴国师变化真的很大,白掌柜心中暗道,面上点头,将芙蓉一脚踩碎在脚下,掏出了乾坤袋中的手书:“武后实在是很懂得玩弄人心。” “我本以为她召我来,是为了施压或者探听别的。” 比方说,从我这个未来人嘴里,得知帝后相争的结果,胜者是谁。 “然而事实是——”白芙蓉将手书展开,给阴国师看,阴国师也不接过手书,垂眸看了几眼。 原来是旧城改造工程。 怪不得白芙蓉喜笑颜开,阴国师是知道白芙蓉的初心在何处的。 除了酿酒之好,就是机械流造物。 白芙蓉这个两脚怪心中,就只有这些,旧城改造确实是她的舞台。 “投其所好。”阴国师道。 白芙蓉收起手书,觉得心中感想万千,很难梳理出条理:“我能感觉到,天后是很懂我的。” “无论是同一个性别,还是对于一些事情宏观的看法——”白掌柜手掌在空中比划,难得说话颠倒,看的阴国师心中冷笑。 “于是?认为武后是个有脑子有格局的人物?” “白掌柜当年多么矜贵的人啊,现在这么轻而易举被降伏了?”阴国师语调冷漠,说的话却充满火气。 白芙蓉抬头对视阴执明,男人背光站立,黑影遮住眉眼,看起来肤色惨白神情疲惫。 白掌柜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阴国师对于李二的感情。 “我并不是背主,国师。”她低声解释道,翠色眼眸充满真诚,注视着阴国师。 阴国师盯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四周安静。 这双眼睛很美丽,阴国师记了一百年,想起的并不频繁,却也总是想起。 他从不知道白芙蓉真的从心底给过李世民忠诚,他总以为她个性自由散漫,爱财无义,却谁知世事无常,言称效忠的未必真的效忠,从未开口的却坚守信任,撑过时空的轮回。 “这话何义?白掌柜要是想自证忠诚,不如直接殉葬山棺吧。” 谈起太宗,阴国师多年不见的毒舌神功上线,说起话来狠毒果决。 白芙蓉心道这会我不和你计较,温声解释道:“忠诚不是看说的,要看做的。” “王朝是二公子一生的成果,我自当尽力维护。” “你们也是。”她提醒道。 阴国师不为所动:“效忠与维护王朝并不违背。” 白芙蓉:“但是内耗过久于社稷不利。” 阴国师:“你一届短视商人,谈何社稷?” 短视?商人?白芙蓉哈一声:“我从不晓得道家的阴国师也会谈儒家那一套陈词。” 阴国师:“你不知道的多了。” 谈话就此陷入僵局。 半晌,白芙蓉叹气,再次心中念叨我不和沉浸悲痛的家伙计较,遂劝说:“不涉及站队与否,但是机械流旧城改造,绝绝对对是功在长安城。” “从殿门口走到花园,这么短的时间,我大概算了一下,旧城改造如果成功——” “——长安城可以扩容十倍。” “国师您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对吗?” “到时候,长安城会成为修真界最安全的城池,箭林刀雨,百万强者,平民安康。” “不向往吗?” 阴国师没说话,白芙蓉舔舔嘴唇,接着说:“若以此城池为蓝本,推广修真界。” “能守护多少百姓?” “王朝能得到多少生息?” “国师,阴国师!武后这阳谋我根本就不想拒绝。” “既然想靠近天后这边,就不必绕这么多弯子。”阴国师沉声道,被白芙蓉狠狠一声呸打断:“枉我还觉得你阴执明是个有脑子的,原来兽做人性,还是蠢物!” “男女有什么分别?帝王之气都不认男女,你他妈一个外人搞什么?” “不就是嫌弃武则天是女的吗?” “不就是绕不过心中的坎儿吗?迂腐,肤浅!”白芙蓉喷的掷地有声。 阴国师:“……” 阴国师忍住怒火,将白芙蓉提起来:“武则天是谁?” 白芙蓉冷笑:“你觉得呢?” 阴国师挥袖妖力化作攻击,白芙蓉被揍得滚了几圈掉进了花丛中,她爬起来觉得气血翻涌,看着面前男人走近,冷漠开口:“你最好交代清楚。” 白芙蓉咧嘴:“交代什么?有什么可交代的?” “武则天这名字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阴国师脸色难看,不知是心中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还是这结果与心中所想不符。 我要是个正常凡人,估计刚才那巴掌就错骨扬灰了,白芙蓉心中呸道,扶着膝盖站起来,讥讽阴执明:“怎么?一向曲高和寡自视甚高的阴国师,也参与这次的帝后之争了?” “所以,您那能算清未来的手这回是又废掉了?” “慎言,白掌柜。”阴国师道,随即浑身妖力蒸腾,化作黑雾消失。 白芙蓉松气,放纵自己倒在花丛里。 妈的,刚才直面阴国师的压力,真他娘吓死个人了。 白掌柜躺着感叹道,被打的浑身不得劲。 姬万里低头看着白芙蓉,无奈问道:“你搞什么啊,白花花。” 白芙蓉:“……” 白芙蓉被吓得蹦起来,随即腰痛嘶声,骂道:“卧槽姬万里!你不是刚滚了吗?” 姬万里吹开一朵落在脸上的芙蓉花,凉凉调侃道:“我这不是看有人想和阴国师聊悄悄话,很自觉的闪开了吗?” “我一直都搁廊外头躲着呢。” “怎么样,聊的不错吧,看你被打的腰酸背疼的。”说完,姬万里自己都笑了起来。 白掌柜没好气的搭把手让巨子拉起来,“谈崩了。” “你肯定也听的差不多了。” 姬万里耸肩:“虽然作为故交,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是国师并不是你所谓的那种重男轻女之人。” 白芙蓉牵牵嘴角,“所以呢?” 姬万里啊了一声,“就像我刚才一喊你有危险国师就啪啪啪跑过来一样,武后真的是个非常残忍的人。” “武后如果是胜者,哎呀这个——现阶段来讲实在很难让人信服,她会是个好的帝皇。” “人彘,人彘啊听说过吗?” 姬万里刚想浓墨重彩描绘一番武后的“功绩”,被白掌柜打断:“所以,阴国师是推演过还是没有?” 姬万里眨巴眼睛,三十几岁的面貌看起来倒有了点少年时的风采:“谁知道的,但我猜有过。” “不然方才国师不会情绪外露的。” 白芙蓉顺着她的话说:“也就是说,阴国师占卜看出来武后可能得胜,不太相信,在从我这里得到结果,觉得更难接受了?” 姬万里:“也许,你这解释逻辑说得通。” 白芙蓉:“什么嘛,那个大个人了,还耍脾气。” 姬万里:“……国师不是人,好不?” 最终旧城改造工程还是在白芙蓉牵头主导,姬万里响应的情况下,全长安城热热烈烈搞了起来。 扩容数十万丈的城墙,内城外城全部被起开的地皮,大改的城内建筑物格局,重新定名定性的城内百业。 第八日傍晚,立在长安城墙头,看着手中图纸,城门口长队走进运木料的车队传来嘎吱嘎吱声,白芙蓉心中如释重负。 旁边一声轻响,姬万里落定,看看这三四十丈的城墙,心道这不知白花花一个凡人怎么爬上来的:“如何,图纸画完了吗?” 白芙蓉给她看自己的黑眼圈:“当然。” 片刻安静,姬万里看天看地:“第九天了,小花花。” 白芙蓉:“……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叫我什么奇怪的名字吗?” 姬万里不为所动:“第九天了,又是一个循环将过。” “也许下次相见又是不知多少年。”也许那会我就飞升了。 “物是人非,或者人非物也非。” 白芙蓉点头,夕阳将她脸色映照得红彤彤,她点着图纸中的大理寺,偏题道:“就像是百年前声名显赫的朱雀神君,现在却被下狱在大理寺?” 第73章 长大 姬万里本意是借着这个夕阳余晖的时刻, 跟白芙蓉道个别。 也许下一次相见, 不, 也许就没有下一次相见了。 姬万里不知道自己能否度过雷劫飞升上界,她也不知道白芙蓉下一次时空轮回降临是那年那天。 晚风中,黑发少女低头看大理寺图样的模样入神而又认真, 姬万里忽然就觉得,其实不道别也没什么了,总归是这行走世间二百年唯一遇上的知己,无论是机关一道的高超还是爱好性格,姬万里都觉得白芙蓉当的知己二字。 她会懂得吧, 巨子出神地想着,面上解释道:“朱雀神君的个性, 白小花你应该也知道。” “噢对, 你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战时嘛, 有更大的矛盾吸引注意力, 朱雀喜欢睡漂亮人修这事儿, 太宗就压下来了。” “但是——”姬万里摊手。 白芙蓉眯眼:“糟蹋女子确实可耻。” “但是以四方神兽的地位, 我不觉得随便的凡人姑娘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巨子手掌借着夕阳光影做了几个动物形状, 长长的金色光束照到百米城墙上, 宛如一只神鸟振翅:“聪明。” “不过, 白花花, 有些话我就讲这一次。” “太宗家的姑娘都是漂亮, 朱雀当年和行十七的小公主相好了。” “他扮作和尚, 和那公主温存了不短的时日。” “在寺里白日宣/淫,哈哈,潇洒的很。” 闻此,白芙蓉心中回忆太宗行十七的女儿是哪位公主,嘴上问道:“怀孕了?” 姬万里耸肩,将风中的残花截住一朵,撕碎了,“不重要,但是公主有驸马。” “于是,通奸事发,朱雀下狱,公主幽禁。” “你看,管不住下半身的后果。” 白芙蓉听着这话觉着味儿不对,她感觉到了姬万里对这事儿细微的不屑,思索片刻,她问道:“阴国师当时没拦拦吗?” “我记得朱雀和玄武感情很好。”怎么会看着朱雀下狱? 姬万里笑了笑:“当然拦了,还被太宗记挂了很久。” “太宗觉得他女儿金贵,从不觉得可能是那娇娘子忍不住寂寞,伸出脚来勾引朱雀。” “你知道的,朱雀根本只是把人类当作——”巨子斟酌片刻,没有接这句话。 “我记得当时事发后,国师连续奔走好几个月,却还是没拦住。” 我猜,后面这是有了些离心的迹象,白芙蓉思忖,低声说:“我记得,当年芥子江边我第一次来的时候——” “——朱雀神君,陵光他是火神将,率领唐王朝最精锐的军队,是吗?” “当年虎牢关之战朱雀的风姿,我一直没忘过。” 姬万里看着白芙蓉,没说话。 白芙蓉点头,自觉地手指点住嘴唇,“你只说一遍,我记得。” 姬万里挑眉:“我没什么感想,我只觉得我家主公,国师挺可怜。” “为王朝转世,推动一切,出世入世,结果好兄弟都救不了。” 白芙蓉将最后几笔画好,图纸塞给姬万里:“所以说帝王道难修啊。” “总归,太宗最后还是将抬棺人的第一位置给了玄武。” 姬万里似乎嗤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是呢,国师稀罕死了。” 她刚想再多叮嘱白芙蓉些话,至少这几十年间一些秘辛她一定要知道,结果刚张开嘴,矮她半头的小掌柜忽然抱住了她。 姬万里差点被这突然袭击搞得拔剑暴起。 “这是怎么了?”巨子问道。 白芙蓉的拥抱一触即松,声音和平常无异:“渡劫顺利。” 姬万里一怔,随即笑道:“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白芙蓉盯着巨子:“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又不是四方神兽,需要守着王朝,自然是到了时候就飞升了。” “以后,真的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姬万里知道白芙蓉绝对不能飞升,面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心中酸涩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前小矮挫白掌柜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愁什么?” “到了上界,说不准又是一番新天地。” “能力通天了,得了机缘也许还能回到修真界狠狠炫耀一把呢。” “到时候,记得给我大腿抱抱啊。” 姬万里:“……” 姬万里笑起来,“什么沙雕大腿。”然而眼神一错,发现城墙底下立着一个人影。 白芙蓉扭头:“阴国师。” 姬万里吸口气,收拾心中悲情,笑容灿烂道:“肯定不是找我的,我刚才才见过主公。” 白芙蓉点点头,甩绳子挂城墙,身姿矫健如雏鹰,从高墙上落了下去。 姬万里墩身注视着她离开,末了站起来才发觉腰间有一个乾坤袋,上面化着一套圆圈图,串着几个圆球,古怪得很。 姬万里:“……” 姬万里打开乾坤袋,发觉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图纸还有几个后世的守护阵法,三坛酒压在最上头,两坛醉长安原浆,一坛火木兰原浆,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是白掌柜的狗爬字:【没什么送的,送点酒吧。】 【醉长安是疗伤圣药,这是两坛原浆,不到飞升期雷劫不要喝,喝了你会爆体而亡,不骗人】【一坛飞升期兑水慢饮,一坛雷劫前一口闷,我保你雷劫必过】【火木兰一次喝光能让你三个时辰内晋升飞升期】【明日我就要走了,谁知还会不会再来】【图纸都是随手画的,阵法也是随便想的】【托付给你了,万里】 姬万里看着信条,心中酸涩,抹了把脸。 白芙蓉,白掌柜,你这个朋友,我姬万里记下了。 …… …… 行走在长安城中,看日落是件很浪漫的事情。 但是要分和谁一起看。 白芙蓉跟着沉默的阴国师走了一整条长街,觉得这位大佬要是再不说话,她就打算刷脸在街边买杯果子露喝。 结果这一走,就来到了城另一头的古城墙边上。 旧城改造没有从这头开始,这面墙看起来依旧是古古旧旧,细看还能瞧见刀痕箭孔,白芙蓉从备用乾坤袋中,掏出一坛兑水醉长安,洒在了城墙根儿。 阴国师负手望她,没说话,等她倒完了才问:“你在做什么?” 白芙蓉摔碎酒坛子,“祭奠历史。” 阴国师:“这不过是战时修的老墙。” 白芙蓉摇头笑道:“大佬,你不懂。” 我从未忘却自己的来处,无论是星际,还是唐末乱世,这堵墙于我而言,都是能产生感怀的地方。 阴国师看着白芙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于归云镜的诡异之处,从白芙蓉第一次来临,他就仔仔细细审问过镜子,得出的结论让人哭笑不得。 这要看缘分。 最多九次,不会再多了。 听到这话,阴国师由衷生出一种想将镜子砸了的冲动。 他不知道该暴躁于一位老友相聚竟有终时,还有应该厌恶于这枚神器真的是鸡肋至极。 今日的落日城墙相见也是他一时兴起。 七日前两人因尊卑观念之事争吵,阴国师记得清清楚楚,今日伏案处理公文忽然发觉已经是九日循环的第八日了。 明日日出,白芙蓉就会离开。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次来到——这么一想,阴国师忽然很想和白芙蓉聊聊。 白芙蓉忽然出声了:“大佬你知道吗?” “看见了玄武原身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家酒馆的伙计究竟是个多么不得了的家伙。” 阴国师:“……”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智障的人类。 好不容易起来的离别之情被白芙蓉搅得干净。 “他叫什么?”阴国师问。 “不告诉你。”白芙蓉答。 阴国师:“……” 所以你刚才的对话除了彰显你的沙雕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白芙蓉嘻嘻笑,面色如常也不知心中打的什么算盘,突然放了一个惊天巨雷:“可是,我总觉得我那小伙计有点看上我的意思。” 阴国师:“……” 玄武如果有毛发,这个问题应该会让他从头炸到尾。 和有缘人聊自己下一世是不是暗恋她,这感觉真是刺激死了。 阴国师很稳得住的回答:“亲密关系很容易越界。” “听得出来,你和他感情很好。” 白芙蓉调侃道:“说得是呢,大佬您可真坦荡。” “老实说,我老有种看着那几个伙计长大的感觉。” “一个个脾性都小孩子的很。” “可能我心理比较老吧,那几个可能和我发生‘早恋’的,我都考虑过一遍。” 哦还有几个,阴国师心道,乐意顺着话题聊下去:“考虑的如何?” 白芙蓉:“最后感觉还是——差不多。” “不过,敢最先越界的人最勇敢。” “得让我知道意思,我才好产生意见倾向啊。”比方说,阴三峤半夜窥测白芙蓉的记忆这事儿。 阴国师斜了白芙蓉一眼,有点摸不清她什么意思。 白芙蓉笑了笑:“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明日说不准就没机会相见了。” “我就先说了吧。” “如果历史不变,武后会最终登顶,成为第一任女皇者。” “所以,国师,你到底是顺水推舟还是逆水行舟,我不做评价,只是告诉您原本的结果。” 阴国师盯着她,蛇瞳血红,没出声。 天色渐暗,白芙蓉理理吹乱的头发,咧嘴笑道:“还有一句话,想想还是解释下比较好。” “方才那番什么早恋狗屁的话,没什么实际意义。” “如果万世轮回最终落到一处。” “看到您,我只是觉得长大的玄武,特别好。” 阴国师沉默片刻,“白掌柜,我希望你分得清。” “我和下一世的玄武,是两个人。” 第74章 相见 夕阳已经落下, 霞光变成黯淡的紫色, 拂照在玄武的脸上,衬得他肤色惨白灰暗,带着阴生动物的冷气。 阴国师的一句自白,让气氛安静下来。 白芙蓉转过身来,对视阴国师, 心中好笑。 果然,涉及到个体存在性的话题,是个有社会性的生物都没法安然自处的。 “我当然分得清楚。” “你和他是两个人。” 白芙蓉笑道,神色一派自然。 阴国师眯眼:“你应该知道, 玄武天地间仅此一人。” “移情作用你最好老老实实收进肚子里。” “让我发现, 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了。” 白芙蓉举手投降, 笑嘻嘻道:“国师大人, 您看我像那二八年华被画本骗得团团转转的母两脚怪吗?” “——就是那种你侬我侬,亲嘴上床的下流册子啊。” “移情作用是什么?” “是看着碗里的吃着锅里的吗?” 阴国师:“……” 阴国师为白芙蓉这□□的形容难堪了一瞬,心道文人骚客千百年没处放的下半身感想被你一竿子碾死了, 他冷笑一声,“没有最好。” 白芙蓉哈哈一笑应了,言语间难得收了那副虚头八脑的客套模样,傲气极了:“我白芙蓉在归云镜外赚的财富能垒砌一个小国家。” “我会是那种满脑子情情爱爱的玩意儿?国师, 这么羞辱人可就是过分了。” 见阴国师不语,白掌柜接着道:“大佬, 您和我家伙计虽然是一个灵魂。” “但是我分得清楚, 你们是两个家伙。” “灵魂就像是洗脚帕子, 能上不同颜色,也能洗掉。” “不过是一遭轮回转世能解释的事情,您何必担心我产生错位感?” 阴国师:“看不出,白掌柜倒是意外的通透。” 白芙蓉讥讽:“什么狗屁通透。” “我一个唯物主义者,沙雕灵魂这一说我根本不吃。” “我只认记忆。”和我同生共死过的是我伙计,又不是你这尊大佛。 阴国师:“……” 唯物主义者是什么? “白掌柜好利的舌头,那就不要讲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惹人猜疑。”阴国师也是嘴毒之人。 白芙蓉嘁了一声,“什么叫似是而非?” “虽然你们是两个人,但是传承记忆这搅屎棍的作用‘功不可没’。” “你们最终会长成个性相似度高的人——” “——说白了,同一类人。” “这世上,个性相似之人千千万,难不成我白芙蓉个个都要喜欢?” 阴国师:“……” 阴国师被怼的没话说。 白芙蓉:呵,本想着明儿就下次循环了,说点好听的,结果您这可好,找怼呢。 忽然一道人声道,‘说的好,’从白芙蓉身后城墙根儿处而来,听的白芙蓉神情一怔,觉得不可思议—— 阴国师眯眼张开结界,抬手拂袖,风卷着吹的白芙蓉揽袖遮眼滚跑到阴国师身后,听着男人喝问:“躲躲藏藏,像什么样子!” “有本事,出来见面!” 白芙蓉稳了稳狂跳的心脏,低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人不太吃激将法。” 阴国师此刻状态不太对,从刚才这人声音出现,他就开始头昏耳鸣,丹田不稳,灵魂带着一种摇晃感,仿佛要从躯壳中飞出来,差点想呕血三升,表演个神魂撕裂。 白芙蓉的话,他听到了,心中狂躁而疑问,但是现在连稳住声音都需要费力,也只能紧绷住身体,稍待片刻再去逼问白芙蓉刚才的话了。 眼看着城墙前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透明漩涡,阴国师眼前开始模糊,撕裂感更强了,脸色忽青忽白,白芙蓉心中叹口气,思忖看来来人她猜对了。 人影从漩涡中浮现,一个黑衣青年出现,高鼻深目,神情阴冷,面目依稀能辩出是阴三峤,但是—— 白芙蓉:卧槽!小乔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透明漩涡一消失,阴三峤跨出来一步,登时跪地吐了口血,对比着阴国师承受着神魂撕裂的痛苦却依旧站得住脚,两人高下立判。 阴国师忍住口腔里的血喝道:“来者何人!” 阴三峤的声音像是从肺里磨出来的,嘴唇张开血就往外流,滴在地上,“豫州星际酒馆人。” 阴国师:“……” 阴国师心头一跳,觉得这回答差点让他心脏蹦出喉咙,顿时一口血也喷出来。 一个酒馆伙计。 白芙蓉:“……” 白掌柜见到故人自然是一把辛酸泪,但是看着两人比着喷血的样子,实在是什么情怀都没有了—— 她骂了一句,掏出醉长安神酒,先冲过去扶起阴三峤,摸摸伙计小哥的脸,扶他饮酒,阴三峤盯着白芙蓉的脸,满嘴血的说:“终于找到你了,小掌柜。” 白芙蓉听的心一酸,差点眼泪掉下来,勉强笑了笑,抱住阴三峤:“对,小乔最能干了。” “掌柜跑丢了,你也能找回来。” 阴三峤被逗笑了,肌肉拉扯的剧痛很快让他停止了笑声,酒碗中透明的酒水被他口腔染成了一片深红。 阴三峤还是个年轻的玄武,这事儿白芙蓉一直知道。 操纵时空漩涡会有多大的风险,这不是个难猜的事情,就算白芙蓉是个常识智障也知道。 单看不同时空的玄武相遇,两人一见面即互相反弹重伤的模样来看,阴三峤付出的代价一定不小。 眼泪在白芙蓉眼眶里打转,她吸口气,忍了下来,和阴三峤嘱咐两声,扶他站好,才走过来将另一坛醉长安递给阴国师。 阴国师干脆接过,三两口饮尽,将酒坛子一摔,几个呼吸的功夫,脸色就好转了。 白芙蓉后退几步,警惕望着阴国师,将阴三峤挡在身后。 都这会儿了,阴国师要还猜不出面前这黑皮小子是谁,他就是个沙雕。 “唐末的玄武?”阴国师问道,竖瞳带着蛇类的冷毒,上下刀子似的剐阴三峤。 白芙蓉一把拦住要回答的阴少年,正色道:“正是。” “这是我酒馆的伙计,刚才冒犯国师了,对不住。” 说完,代替阴三峤鞠了个躬。 阴三峤伸手拉住白芙蓉,将小掌柜的手攥在手掌里,眼神死死盯住国师。 那眼神,就像是幼崽护食。 或者毒蛇偷着了鸡蛋。 我这个第三人,实在是有点‘亮’。 阴国师忽然就心中滋生了这奇怪想法,他吸口气,心道醉长安果然是疗伤圣药,出口的话带上了点难得的笑意:“别紧张,白掌柜。” “我能对我的下一世做什么?” “伤害他我也不好受。” “保护家人这没错,但是要分得清敌我。” 白芙蓉还没回答,阴三峤就冷言冷语开口:“她当然分得清。” “我更分得清。” 阴国师:“……” 阴国师有点好奇:“你一个玄武后辈,为何对我敌意这么大?”难以理解。 阴三峤冷笑几声,没回答,喝了醉长安内伤皆愈能站的住了也不见他站好,没骨头似的靠着白芙蓉,辛苦白掌柜一个小矮挫还得扶着高她半头的伙计。 敌意大? 当然敌意大。 且先不说阴国师随便乱丢的沙雕神器归云镜让白芙蓉有家不能回,将她陷害至此,单说阴三峤继承的记忆中,阴国师那似是而非对于白芙蓉的情愫,就能让小龟蛇喝上三缸醋。 怪不得传承记忆中,总会出现金石蒙面人呢。 合着根本就是穿梭了一方时空,一人活在两处时间。 这事情豁然开朗,阴三峤不觉得通透舒坦,他只觉得满腔悲愤和怒火。 阴三峤:等着,等小掌柜出去我就把那瘠薄归云镜给砸了。 归云镜:……嘤嘤嘤。 阴国师看着年轻玄武面色几变,想着自己推算出来的卦象,差点笑起来。 总归,能见到年轻的玄武真是意外收获。 扑面而来的朝气,坦诚相爱的勇气。 年轻人啊,年轻真好啊。 阴国师交代两句,目光如炬打量阴三峤:“时空隧道不稳吧。” “认主契约刻在灵魂上,你能凭着这微末联系找来确实是本事不错。” “但是我猜测,一刻钟应该是极限了。” “有话快说吧。”说完,阴国师很体贴地走开了。 都被他说中了,阴三峤脸色一沉,压抑不住心中的酸涩和妒恨。 “小掌柜,你待在这里的时间,就是和这家伙在一处吗?”小伙计低声问道。 白芙蓉摆摆手:“不是待在这里的时间,我穿越好几次了。” “归云镜在阴国师手里,我还能跑哪里去?” “小乔,你快告诉我,镜外如何,时间过去多久了?” 阴三峤张张嘴,神思回归,万般话语堵在了喉咙眼,却张不开嘴。 世事无常,高山的崩解可能只是一息的时间。 归云府中,归云镜现身后的一切,阴三峤现在想想都觉得像是一场噩梦。 大滟天廷姑息养奸,李藏青为首的李唐后人深刻的记着王朝崩解的仇恨,将这些血海深仇记在了覆灭唐朝的人身上,同时也记在了背弃王朝的人身上。 那李不咎背叛的神王,是李藏青的长辈。 那被神王压迫造反的白家,是李姓的仇人。 归云镜中相见,李家人和李不咎斗做一团,随后归云镜现身,白芙蓉将将被吸入镜中时,吕晶晶一击魂火攻击袭来,陈玄商扑上来替白芙蓉挡下了。 当时,迷宫外围楚月禾听到的尖叫,就是陈玄商不堪魂火炙烤的痛苦而发出的凄厉惨叫。 这一切,白芙蓉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陈玄商被魂火烧死,现在已经涅槃成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凤凰蛋。 她不知道后续战斗中,李藏青认出了白家的穿云剑,认出了白福贵,嘲讽死了爹的玩意儿还不回去守灵,将阴三峤和李不咎还没来得及告知白福贵的事情,抖落的干干净净。 白福贵当场狂化,越级将李藏青斩杀,不顾酒馆掌柜还深陷归云镜中生死不知,而执意要回黑森林复仇,一去不归,至今杳无音讯。 最后好好一个亲密无间的酒馆子,只剩下了李仙鹤和阴玄武。 这一切回忆流水般在阴三峤眼前滑过,他眼中酸涩,干巴巴道:“镜外,过了一年多了。” “小掌柜,我真的担心死你了。” 说完,阴三峤一把抱住白芙蓉。 第75章 现世 白芙蓉扶着阴三峤的肩膀, 安慰了很久。 瞧着小乔绷着嘴面色阴郁的模样,白芙蓉总觉得他心中有事。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白掌柜温声问道, 拉着阴三峤的手摇了摇。 阴三峤看了她一眼,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讲。 在时空间挣扎,适应这些人人事事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小掌柜已经很不容易的了, 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还是先不要烦扰她吧。年轻的玄武心中想着, 看着白芙蓉,摇了摇头。 白芙蓉蹙眉。 “真的没有吗?” 阴三峤低下头:“没有。” 白芙蓉:没有就见鬼了。 但是阴三峤不讲, 白芙蓉也没法逼问他, 只得放过这个话题,说些别的。 “我知晓你来一趟时空漩涡不容易。” “不用着急带我出去——别, 别逞强。” 眼见着阴三峤眼睛一瞪眼珠子变红了, 白芙蓉赶紧打断他, 语气带上了点掌柜的威严:“你一个没长开的妖兽——玄武那也是没长开的玄武。” “瞎蹦跶什么。” “我打听清楚了,归云镜最多带我瞎倒持小十次。” “看我如何应对不同环境的物事吧——总归不会吃了我。” “还有——” 白芙蓉没好气拉了一把阴三峤软软的脸皮, 疼的他嘶一声, 小声问干什么:“干什么?我问你干什么吧。” “就算镜外过了一年多,咱俩也相处五六年了。” “你这一年外貌‘长大十岁’是什么情况?” 阴三峤张张嘴,看白芙蓉严肃的样子, 还是老实交代道:“用了些秘法……” “……不然以我的法力, 进不了时空漩涡。” 白芙蓉一愣, 心中火冒三丈又充满悲伤:“找死!” “你这, 拔苗助长有什么隐患吗?” 阴三峤不在意地笑了笑,“无非就是日后修为不稳而已。” “本来也不是长寿的命。” 玄武本来也没办法长长久久地活一世,转世是早晚的事情,思及此,阴三峤愣了下,缓慢睁大眼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两人的对话中,蕴藏了多大的地雷:“小掌柜……你,你知道我是……” “是呢,阴小哥。”白掌柜蹲在地上恶声恶气道,“大名鼎鼎的四方神兽玄武,搁我那小小酒馆子里,真是屈才了啊。” “能耐了你!” 阴三峤心跳一停,有些慌忙地解释:“没有,没有的事。” “小掌柜,你听我解释。” “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我是——” “行了——”白芙蓉拉长声音道,给了他大脑门一巴掌,“我要是真生气,刚才就应该任由你被时间的力量冲击而死。” “忘了刚才喝的酒了吗?” 阴三峤这才闭了嘴,看上去委委屈屈的。 一刻钟过的很快。 阴国师一直望着星空,背着手,指节在掌心画着卦象推演,心中默默掐着时间。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不同时空的两只玄武相遇,竟然能够激发时空乱流,迸发巨大的能量爆炸。 阴国师默默回忆着方才神魂撕裂般的剧痛,暗道要将这个发现记在神兽史中,隔几天传给史家修士。 斜眼一瞅,就看到那只小玄武正靠在白掌柜的肩膀上,眼神温柔,神态充满爱慕——看的阴国师牙酸,随即转过头来。 真是隔夜饭都能呕出来,阴执明咂吧舌头。 也就是白芙蓉那自以为是的沙雕才看不出来。 不过为什么这只小玄武对我敌意这么大呢? 话说回来,这小子应该知道我这一世不少未来事儿呢。阴国师心中计时,准时转过身来,“时间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国师话音一落,时空漩涡应声拉起,透明的波浪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将阴三峤卷了进去,他留下一句等着我小掌柜,下次我带你离开!随后就消失不见了。 白芙蓉回应喊道:“顾好你自己!” “我没事儿!” 时间洪流带着狂风,消失之际吹的白芙蓉黑长炸乱成一只超大鸡窝,但这也抵消不掉白掌柜爆炸的好心情。 故人相见的喜悦,可以抵消她在这个陌生时空任何的心酸和委屈。 太好了,我惦记的人们,他们也在惦记我。 看着白掌柜原地转圈圈的阴国师:“……” 这么开心么。 白掌柜是懂礼数的人,她收敛很快,查看阴国师面色如常,确定没有后遗症后,她正色道:“放心,国师大人。” “旧城改造图纸我已经交给老姬了。” “今晚我熬通宵,将剩下能画的都画出来。”再留下一些合金也可以,白芙蓉道。 阴国师定定看了她一会,点头道:“麻烦您了,白掌柜。” 白掌柜摆手:“应该的。” “如您所说,王朝改道我罪无可恕。”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 …… 归云府的历险早就在一年之前那场大战爆发后,而被迫中止了。 战中,爆出惊人消息无数。 仙界巨头大滟天廷窝藏旧朝后人二十余名,现已被绞杀;豫州星际酒馆伙计之一竟是前朝神将营夕阳神将,引来一阵修真界力量的探寻;又是豫州星际酒馆,小小一个店铺伙计之二竟是兵家四圣白家的种,并且这名白姓年轻人与归云府大战中暴起,越两级击杀大滟方窝藏的李家人,令全场哗然。 还是豫州星际酒馆,伙计之三为神兽凤凰,于火中复苏,迎击大滟三名主力,最终被大滟副掌门活活烧死。 归云镜也择主了,没有选阴阳家新锐吕晶晶,没有选史家未来接班人司马爽,孔家孔善年镜子更是一眼没看,最后竟然落在了豫州星际酒馆掌柜的手中——同时开启了玄妙的时空漩涡,将神器的主人,吸了进去。 众人:“……” 饶是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出头了,若是人们提起这事儿,都要挑拇指夸一句:嘿,着豫州星际酒馆出名了啊,个个不凡,要上天啊。 这豫州白掌柜能耐啊,手下伙计全是精英,妖神将神兽兵家后人,嚯,她自己还是神器主人! 当是时,小说家修士从归云府中带出消息全录时,举世皆惊。 传讯灵珠中无论哪个大区,爆炸开来的全都是这些消息,将修真界的其他遮盖的严严实实。 楚月禾翻了翻传讯灵珠,看到一条短评问对于白芙蓉掌柜的评价,嗤笑道:“又是这种。” “月经贴。” “一年多过去了,还不放过白芙蓉。”人都成灰了,想到这里,楚月禾心头有点酸楚,叹口气,心道毕竟是吃这口饭的,有些事情有些人于情不忍也还是要去处理—— 手边是师姐何侃送来的情报,解读的正是和星际酒馆有关的事情。 楚月禾看着看着眼神就定住了,呼吸开始变粗。 情报字条内容很短,写的却是一年多前那桩归云府惨案背后的草蛇灰线:[月禾: 摇光郡来消息,白福贵已于三日前击杀地青暑。 当年地青暑护送星际酒馆一行人参加清天门十三州联选,认出了兵家穿云剑。 他将这消息投给了雇佣会悬赏的百年名剑遗失录——却因此暴露了白家残余的存在。 随后李姓后人潜入豫州,击杀白昌平。豫州星际酒馆遭遇重创,勉强保留余力。 归云府之战,李姓后人被李不咎和白福贵诛杀干净。 大概就是这个逻辑,只能说机缘巧合,师弟,别太挂心了,于修炼无益。 何侃] 楚月禾深吸一口气,将热泪咽回喉咙,随即指尖燃火将信条点燃了,飞成灰烬。 唐朝崩解后,世间名剑大多随其主的衰亡而消失;那百年名剑遗失录楚月禾早就知道,其中穿云剑做为兵家的传家剑之一,稳居排名前五十,多年荣耀加身。 ——楚月禾怎么也没想到,这尽人皆知的名剑遗失录,竟然只是个幌子,竟然可以用来搜寻修士行踪,借此行那杀人越货的勾当! 地青暑死的不冤。 李藏青也死的不冤。 血亲之仇,不共戴天。 反倒累的白福贵彻地杀死了过去的自己,成就了新一代兵家修士。 兵家人,见血开刃铸神兵。 楚月禾记得过去的星际酒馆人。 临月城初见,热情纯质的陈玄商,心善胆小的白福贵,暴躁嘴硬的李不咎,神神秘秘的阴三峤……还有狡猾漂亮的白掌柜。 他记得,他都记得。 可现在呢? 物是人非,家破人亡! 照理说,小说家修士见过人世间悲欢离合不知千百桩,楚月禾却不知怎得,这次感触尤为的深刻。 也许是见过白芙蓉成的气候,真的以为这天地要被她改换了——然而却在大浪将将跃起时,摔在了地上,摔得七零八落,什么都不剩。 龙族和十三州的贸易还在继续,那帮认钱不认命的家伙连个假惺惺的吊唁信都不肯发,直接取消了和豫州的交易订单。 无人替豫州出头。 ——毕竟其他州都在数钱呢。 孔慈也像是丝毫不记得白芙蓉给了他多大帮助、醉长安是何等神酒一般,归云府大战他作壁上观,回了清天山迅速收拢孔家人的威望,眼看着一年半不到的时间,就要架空孔繁秀成为孔家的隐形族长了。 偌大孔家甚至还踩着豫州退出的名额,和龙族做了交易。 楚月禾当时气地肝都要呕出来了。 背信弃义不得好死啊,孔善年公子。 午夜梦回时,您难道不会想起当年是怎样低声下气求到豫州,去找白掌柜救您那漏的筛子一样的筋脉吗? 没关系。 您不记得,我记得! 楚月禾心道,掏出笔来,开始写文章。 第76章 爆文 何侃的师傅逍遥子曾经评价过, 她师弟楚月禾是个至情至性、性格外圆内刚之人,走小说家一道,容易得道也容易入魔。 这话自然不是当着楚月禾的面儿讲的, 然而何侃算是个良心师姐, 添油加醋一番,也告诉了师弟,得到了楚月禾嗤之以鼻的评价。 “什么鬼, 小爷明明是潇洒风流快意人生的料子!” “什么得到什么入魔, 只有得道飞升没有入魔!” 当是时,楚月禾打着扇子,不屑道。 然而今年开年, 可能火星冲月也可能荧惑守心不利,楚月禾看着星际酒馆似曾相识的人间惨剧, 总觉得心里有疙瘩,良心鸣不平。 良心? 这个词听起来很久远了。 楚月禾落笔收住最后一画, 恍惚想。 明月当空,银光照的楚月禾面孔半黑半白,神情晦涩不清,他坐在街旁摊子里, 听着道旁两名背剑的修士交谈走过——说的是清天门孔家二代三子孔笙进阶出现差错, 险些暴毙, 现在瘫在床上半死不活——二代嫡系中, 就此仅剩孔慈一家独大。 楚月禾听得心头一紧, 罪恶感如蠕虫爬上背脊。 他想起了几年前豫州临月城饭堂中, 他饮一盏茶被白芙蓉打断,笑语孔慈情报的情形。 说起来,白芙蓉和孔慈的孽缘,就是我的几句口水话开始的。 如果我当时没有多嘴就好了。 如果当时白芙蓉问起时,我说几句孔慈的坏话就好了。 这样的话,星际酒馆就能安安生生的做着豫州的生意,后面这一大滩浑水,说不准就没她的事儿了。 不去十三州,就不会有百家论道中商道的崛起,不会有商道的崛起,就不会冲撞儒家重农轻商的原则。 那暗藏在白昌平被杀事件背后的枝末细节,孔家的阴影,让楚月禾心生屈辱和愤恨。 怪我啊,都怪我。 千不该万不该,归云府惨案拿了二三十个旧朝人的命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拿白芙蓉做祭呢? 这么想着,楚月禾热泪涌上来,他赶紧喝口茶用热气蒙住眼睛。 月上中天,楚月禾还在喝着没味道的冷酒,店家也不催人,磨磨蹭蹭地收拾着摊子。师姐何侃的短讯很快炸响了楚月禾的传讯灵珠。 [月禾你搞什么鬼!] [你是不是还没离开新安府!] [朝歌大区里那片孔家檄书是谁写的?你要做什么!] 楚月禾将乾坤袋中的手稿做火点了,回复师姐道:[那檄书自然是我写的。] [知道孔慈被白芙蓉救活那么多细节的人,只有我和司马爽。] [司马家的小子贪生怕死,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除了我还有谁会写?] 何侃急得冒火: [你想干什么啊!我白日发给你的情报都白发了是吗?!] [别再趟豫州的浑水了,师弟!] [龙族给星际酒馆的名额已经被新安府清天门拿走了!收不回来的!] [你在这儿哭天抢地马后炮也没用!] 楚月禾平淡回复: [那万万两黄金本来是白芙蓉用自己的血汗还有不知道被人唾骂了多少回才拿回来的] [凭什么孔家截胡] 何侃:[凭白芙蓉生死不明!] [凭孔慈崛起,够吗!] 楚月禾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不够!’随即将灵珠猛地砸碎在地,深吸一口气,掏出另一颗备用灵珠。 果不其然,朝歌大区被楚月禾一记匿名贴炸的大半夜涌上了几万条留言。 大大几个字做标题,孔家檄书飞在朝歌大区最上方,金字闪光。 文章用一种冷漠刻薄的语气,讲述了一个故事。 几年前的临月城,孔善年白芙蓉初见。 孔善年浑身筋脉破碎,白芙蓉嘴硬心软搭救孔家天才。 然谁能想到,本以为搭救的是振翅的雄鹰,谁想到是贪婪的毒蛇。 现在星际酒馆树倒猕猴撒,孔慈不仅不记得当初的山海重恩,反倒借机吃下了白芙蓉挣下的机会,将仙妖两界通商的贸易订单中最大头给占了去。 不可谓不无耻。 不要脸。 ‘道貌岸然伪君子,两面三刀真小人。’ ‘孔善年公子,忘恩负义者,不得好死啊。’ 发帖人最后留下一句诅咒,随即消失不见,任由修士们留言逼问,再不出声。 豫州蔻陵城。 屋顶上,蔻兰摇晃着手中的小坛竹叶青,另一手翻阅着灵珠,深深叹口气,一口干了美酒,随后罩上阴阳术,眼睛蒙上淡紫色的纱巾,翻身跳下屋顶。 朝歌大区的帖子已经爆炸在了整个仙界,蔻兰作为关注白芙蓉的人之一,自然看到了。 她感到很心酸。 老实说,干夜游神这一行,见过半夜醉死的,见过走路跌死的,人事无常她看的多了,照理说不该这么多愁善感——再者说,世道本就如此,弱肉强食,一只强大的猛兽死去不会留下尸身,而会被分食干净。 但是白芙蓉给她留下印象真的很深。 蔻陵城受星际酒馆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 酒馆都是信义之辈,饶是李姓后人阴谋重击了豫州星际酒馆的总部,也没有让酒馆取消蔻陵城的交易,上万吨的丹蔻依旧如流水般流进了黑森里—— 让蔻陵城度过了去年被墨蔻挤占市场的危机,挽救了蔻陵城无数百姓的生计。 所以,今朝看到无名氏揭露孔慈伪君子的帖子,蔻兰才悲从中来。 天才的陨落如果沐浴血火,那么让人击节叹惋。 但若流血又流泪,则着实让人不齿。 她什么都做不了,对蔻陵城的恩人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她连改变城主蔻华州的意愿都做不到。 ——当初白芙蓉下落不明的消息一出,蔻陵城应声减少了黑森林一半的供应量,转投其他仙界巨头。 蔻兰觉得可耻又悲伤。 她知道,城主这么做有道理——但是个人信义而言,她过意不去。 心中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资产,蔻兰决定明日白天就大举收购城中的丹蔻现货,寄给黑森林——算不上雪中送炭,至少能不落井下石。 飞跃在楼顶间,蔻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开始尽职尽责执行夜游神的任务。 一个时辰过去,进入深夜终于开始平息不再闪光的传讯灵珠,忽然又开始爆闪起来。 蔻兰揉揉黑眼圈,心道千万别是孔家将那发帖的人揪住杀了的消息,随即掏出灵珠查看—— 是雍州仙会代表雍州城主府一脉发的短讯:[雍州受豫州白掌柜恩情颇深,五百五十日来,雍州新晋的神动期修士都该敬白掌柜一杯] [今日偶得秘闻,伤悲不已] [即日起,雍州中止和新安府一切交易] [雍州自古富庶,商道与我们亲缘] [我们得让人知道,商道有义] 短短几句话,掷地有声。 看的蔻兰手掌发抖。 她从不知道火辣贪财的雍州人釜底抽薪起来,竟是如此干脆利落。 雍州大区这条短讯一出,大半夜涌上来上万条回复。 深夜八卦,质量奇高,不掺水分。 [这乔六神城主可以啊,有骨气] [什么有骨气啊,不过是白芙蓉去年送给雍州的神酒火木兰让雍州积攒了一大批神动期修士,敢叫板了而已] [说的是啊,雍州要钱有钱,要矿有矿,要不是一直人才段位跟不上,何须一直跟着仙界几个大佬屁股后面晃?白交不少税银] [现在人才段位不也是跟不上?乔六神倒是个好的,他那一帮子契兄弟也是修为上佳,伙成一帮镇得住雍州,可是拼起化神期以上、不,窥虚期以上的修士,五个雍州也干不过一个清天门!] [狗屎的窥虚期以上我的天,楼上道友您数数,明面上仙界现在有多少窥虚期?有一百吗?我看悬] [说得是呢,元婴、神动、分神、化神,这四阶,节节如登天啊] [楼上道友们跑题了,我看雍州敢叫板新安府也没甚稀奇——高阶修士固然重要,然则一个势力的能量,六成还是集中在中阶修士身上] [众所周知,十三州天地灵气驳杂,成色奇差,同等资质的修士在新安府一百年能修到神动期,在雍州他得二百年——大家伙来瞧瞧火木兰的功劳,去年雍州仙会新登记的神动期你们猜有多少?] [……多少?] [五百六十七!] [卧槽!] [乖乖!这是积了多少年的老元婴啊!] [就算是一百比一的概率,雍州未来也可能出来五个化神期!光耀无匹啊!] [赞同!雍州欠白芙蓉人情欠大了] 半夜谈论时政总是很没忌讳,蔻兰刷评论刷的心跳加快,半天放下灵珠,拍拍胸口。 一个人的能量究竟有多大?蔻兰不知道,她只知道,快一年半了,白芙蓉被很多人默认死亡,却依旧不能阻止她在修真界搅起一片风云。 楚月禾同样也看到了这雍州仙会硬脖子的发言。 然而这会他没心思写贴夸乔六神,一夜时间,脚步轻轻风声紧,走过三个城镇,他总觉得他被人盯上了。 灵珠我已经砸碎了。 清天门还能这么快找到我吗? 楚月禾手心有点出汗,心中到是没有对于所作所为的后悔,反倒是充满了凛然就义的热血豪情。 “嗤,蠢货。” 一道冷哼响在黑暗的街角,楚月禾登时拔出扇子来,却看着一个白衣公子从阴影中走出来,面容惨白眉目清俊。 楚月禾:“……” 楚月禾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李不咎!” 李仙鹤点头:“是我。” “别乱看了,蠢货,你是要被人跟踪到老窝一锅端了才会发现踪迹吗?” 这话信息量太大,楚月禾愣神片刻,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那则短讯吗?话没出口,楚月禾就咬住自己的舌头。 “是啊。”李不咎讥讽道,“你写的帖子,洪水滔天你就不管了?” 楚月禾:“……你们怎么知道是我?” 李不咎打个哈哈:“我们馆子里有精通阵法的大佬,你的灵珠通讯码我们早就有。”以阴三峤的本事,定位楚月禾分分钟。 “从你发了帖子开始,老子我就马不停蹄赶过来救人了。” “赶紧磕头谢恩吧,小子。” 楚月禾结结巴巴道:“您,您和阴爷不是守在归云府遗迹……吗?” “一年都没走,怎么……这会儿?”今儿不年不节,咋会离开呢? 因为白芙蓉那沙雕没死,不过李不咎怎么可能回答这个问题,他果断跳过:“哈,黑森林老窝总得有人管。” “屁话真多,跟上,走了。” 第77章 重回森林 战斗初歇,燕九用绷带扎好渗血的伤口, 看看灰暗的天色, 和湖中跃跃欲试的鱼妖们打个招呼:“大佬们, 开饭了。” “快天亮了, 赶紧吃。” 说完,拔剑将刚才被杀的修士尸体一个个挑下落月湖。 湖面泛起大浪,鱼妖结队而出,张开满嘴利齿吞吃人修尸体, 血红弥漫一片水泽。 鹿王森林深处叼来几丛药草, 当空甩给燕九, 燕九接过抱拳谢道:“多谢鹿兄。” 老鹿抖抖鹿角, 将上面毛茸茸的露水甩掉,用蹄子夹着脚趾头整了整自己的独眼龙眼罩:“无妨。” “我谢你才对。” “这帮宵小上次偷借神农谷的名头, 盗咱们酒馆的库藏。” “我的左眼可都祭给他们了——结果今晚又来。” 燕九洒脱一笑, 手掌用力将灵草捏碎, 解开绷带敷在伤口上, 锐痛袭来,他面不改色道:“鹿兄客气了。” “神动期晋升不久,正好拿人练练手。” 鹿王看了一眼天色,呵斥躲在树后探头探脑的小鹿公主,让她领着族人去把森林中白芙蓉走前布下的机关恢复原样,随即转过头来, 对坐在地上开酒的燕九道:“听说了吗?” “落月镇都在传, 说雍州为了咱们小白掌柜, 和清天门绝交了。” 将梅花雕的盖布丢掉,燕九心中自嘲天天喝这阔血脉的神酒,自己都快变成魔修了,嘴上麻麻回应鹿王:“本就是利益集合体,散了就散了。” “雍州去年那火木兰喝到现在,够喝出几百神动期了。” “姑苏乔六神本就是龙虎之命,比那孔繁秀强多了。” 鹿王撅撅嘴唇,想舔自己鼻端上一滴露水:“清天门孔老儿听你这么说估计会气嗝屁。” 燕九带着一双熬夜杀敌的乌黑眼袋,望着繁星隐退,天空泛白,嗤笑:“生在孔家就是孔繁秀最大的运气了。” “我们纵横家没别的,看人最准了。” 鹿王斜眼:“那你几年前还投了燕虹君。” 燕九摇头晃脑一停,咳嗽道:“年少不懂事,休要再提。” “再说了,我纵横一脉,元婴后和元婴前是两个世界。” 鹿王心道哪个道不是元婴前后宛如天堑,随即伏卧在落月湖边,额头上的血红梅花点在灰夜中泛着黑色:“燕九,身为纵横家修士为何不离开黑森林呢?” “白芙蓉死的干脆利落,一句话都没留呢。” “算尽机关,操纵人心,纵横家修士出世的话,多的是势力愿意留你。” 燕九将空酒坛抛向空中,抬手射碎:“纵横家没长性恨人心,但是效忠是效忠。” “白芙蓉被神器困死,我也答应过她要照顾好星际酒馆。” “酒藏卖空之前,我不会离开。” 鹿王跺跺蹄子:“不是为了这晋升神速的美酒?” 燕九哈哈大笑:“自然也是的。” “但是信义长存——我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神动期,到哪里都是人才。” “何必守着这破落镇子,天天抵挡那些找上门来的劫杀者呢?” 鹿王心中叹服,自觉对纵横家的了解更深了一层。 这纵横家实在是奇诡莫测,玩弄人心,吊诡无义,儒家孟郊后人应该最讨厌纵横家人了。 ——然而从燕九身上,鹿王又看到了能与腐儒媲美的固执和顽强。 鹿王:脑壳痛,人修真是一会精的滴屎,一会傻的冒泡。 至于鹿王率领的雁荡山鹿妖一脉为何围守黑森林酒馆不走,自然是一方面顾着酒馆的酒藏,一方面……鹿王想到了去年妖界聚落势力重新划分,雁荡山已成了北妖界实力最强的鹿妖分支—— 这两年来,星际酒馆的神酒助鹿妖种群,甚多,甚多啊。 罢了罢了,鹿王自觉没立场吐槽燕九。 鹿妖一样是因为有利有义,不肯离开黑森林。 燕九洞察人心的本事一流——妖兽性情本就比人修蠢直,他瞧一眼老鹿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他笑道:“算了算了,老兄。” “咱就守着吧。” “酒藏估计也就能撑三年,权当守节了。” 这话听的鹿王心中咯噔一下,上下斜睨燕九,瞧他一身白衫,几个月不换。 ——这人修小子还真是嘴硬心软,性情莫测。 算计那些偷袭黑森林的李姓人时,奸诈狠毒,把同族吊起来扒皮放血做□□,一刀刀斩了埋湖泥花肥。 那暗红的血,哩哩啦啦流了一地,看的鹿王自己都瘆得慌。 然而此时看他一身白衣,鹿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厮分明就是给白芙蓉守节尽忠。 谁家伙计会这么变态的忠心,掌柜死了自己着白衣? 他分明是认主,还嘴硬。 人修真是自作孽,做啥事怎么就不能痛快点呢不过,鹿王想不透白芙蓉一介凡人能够让燕九这鬼精认主的玄机在哪里,不待他张嘴问,林中传来一声长啸,惊飞夜鸟,伴着喝问声:“守什么节!什么守节?” “旭日东升说什么丧气话!” 鹿王和燕九皆是一怔。 这声音实在是耳熟。 鹿王激动地蹬蹄子,刚想跑几步迎接来人,被燕九一把摁住,只见九爷拔剑,神色警惕狠厉:“慢着。” “恐来者有诈。” 一只雪白仙鹤振翅从茂密漆黑的林间飞出,两年没见的李不咎带着尤胜以往的威势,落地化作人形。 他盯着严阵以待的燕九和鹿王,酒馆周围陆陆续续出现了上百头鹿妖,晨曦中,温润鹿曈如狼妖般恐怖。 李不咎笑道:“两年不见,二位可好。” 燕九挡住鹿王,冷笑:“来者报上名来。” 李不咎大笑,妖力震荡在林间,激得人血脉沸腾:“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豫州黑森林星际酒馆人,李不咎。” 燕九眼神一缩,稳住心神:“你说你是仙鹤真人,你就是了?” “证据呢?” 李不咎挑眉:“前年归云府事发后,白芙蓉生死不知,你燕九发的百八十封急信全都是我在归云府代收的,需要我复述一段吗?” 燕九:“……” 鹿王动动耳朵,扭头冲燕九做了一个“你小子有故事”的表情。 燕九扯扯嘴角:“哪有如此证据?” 李不咎刷拉打开扇子,妖力缠绕双眼,邪佞的神将营烙印爬上了他的眼尾,“这样呢?” “我大唐神将营的蔓印能证明我李不咎吗?” 燕九松口气:“自是能的。”话一出口,燕九才发觉自己刚才有多紧张。 他真怕,真怕这实力可怕的来者是假的李不咎——那星际酒馆可能今日,就要守不住了。 燕九手都是抖得。 李不咎三言两语交代一些事情,从背后包裹中掏出一枚蛋,这蛋长得好生奇怪,火红色的蛋壳缠绕着金花,却好似被火一把烧过,外表焦黑一片,半死不活。 燕九和鹿王见此皆是神情一肃。 鹿王谨慎问道:“这是……凤凰真人?” 李不咎骂道:“什么真人,陈玄商这家伙的修为还不配叫真人。”末了,他蹙眉:“你们都知道了?” 燕九叹气:“归云府惨案,修真界谁人不知啊。” 李不咎顺手将凤凰蛋抛进湖里,湖中顿时生出一朵蓬蓬叶托住黑蛋,他掏出阴三峤写的手书,上面简要写着归云镜一遭游历白芙蓉的具体情况——将手书抛给燕九两人:“回去,燕九把你这身白衣服脱了。” “蠢死了,白芙蓉那沙雕又没死。” 燕九一愣,任凭手书砸到了脸上:“什么?” 李不咎不耐烦道:“我说,白芙蓉没死,听清楚了——搞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眼眶红什么——鹿王你别看戏,劝劝他!” 鹿王没空搭理李仙鹤,他也愣在原地,身后鹿妖群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李不咎本想绷着冰山脸,最后没忍住也笑了起来,心中暗想,这楚月禾怎得走的这么慢? 在噪杂的声音中,黑森林迎来今天的日出,万道金光照亮了酒屋,紫气东来。 楚月禾:不咎大佬!您认识黑森林的路我不认识啊!救命啊! …… …… 白芙蓉已经麻木了。 一醒来看着远处一个身着黄袍的年轻人剑斩亲人,她拍拍脸,叹了口气。 这又是唐史的哪一出? 不过,别的不说,这次的新帝紫气还挺浓的,应该镇得住。 大明宫中,阴国师冷冷旁观李家人血亲相残,心道这李隆基还算果断。 一阵怪异能量波动传来,阴国师冥冥有预感般的心头乱跳,眼神一扫,果不其然——大殿最偏角,一个矮个子人影凭空出现,瞧她晕头转向的样子,实在是可怜得很。 是白芙蓉。 看着她站定就往脸上扣面具的动作,阴国师笃定,快步走来,将她用隐身术罩住。 玄宗狠狠瞪过来,斩杀太平公主的鲜血还溅在他脸上:“谁在那儿!” 阴国师面不改色行礼:“殿下,并无旁人。” 李隆基嗤笑,“殿下?” “国师好差的记性啊。” 阴国师颔首,改大礼,弯腰道:“陛下。” 李隆基心中疲惫,不想追究别的,挥挥手让阴国师退下。 阴国师再次行礼,手中轻快提着小一百斤的空气麻袋,神速退出大殿。 被当作麻袋提起来的白掌柜:“……” 她咳嗽一声,空中蹬蹬腿儿:“好久不见啊,国师。” 阴国师皮笑肉不笑道:“好巧好巧。” “第八次遇见白尚书。” “在下深感荣幸。” 第78章 神王 这方修真界, 白芙蓉也算来了小十年了, 对于“历史”这个概念,她一直有些云里雾里。 你说它是唐朝正史混杂修仙玄幻吧, 这唐朝好像存活年数对不上, 凭白比上辈子母星大唐长了几百年;但你要说它不是唐朝正史吧, 这一节节历时又暗合节点, 对的分毫不差, 白芙蓉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 觉得之前时空漩涡中遇着的几位帝皇, 除了在位时间对不上“历史”之外,其他并无大差。 ——那这算什么呢?曾经的芥子江边驻军中, 白掌柜起夜看着营帐龙火深思。 然而思考没有结果。 能告诉她结果的只有事实。 李隆基亲政了, 帝王之气浓郁到遮天蔽日, 比白芙蓉之前看过的几位帝皇都要福荫厚实, 弥漫的紫色像是能映色一片头顶的天空。 阴国师掐指一算, “此子有作为。” 白芙蓉捏着下巴道:“可是他有色劫。” 阴国师摇头:“不是色劫。” 母星历史全靠死记硬背, 只懂皮毛的白掌柜抓头欲秃:“怎么说?” 阴国师:“观他现在运数天正,脉命笔直, 然,后半段缠绕云山雾中,模糊不清。” “刚愎自负, 玩弄权术。” “不是色劫, 是心劫。” 白芙蓉:“……” 哲学家看人看事当真是一阵见血。 听了这话, 白芙蓉是真的信了‘阴国师没有男女尊卑之念’的话了。 “难得了。”白掌柜笑道, 脚步跳着步道中的黑砖,“后世评价起来,都说红颜祸国,少见骂唐皇狗血喷头的。” 阴国师望她一眼,“慎言,白掌柜。” “客观评价和侮辱诽谤,还有有区别的。” 白芙蓉心中撇嘴,面上吹彩虹屁:“说的是呢。” “说一个女修士祸祸王朝,那分明是骂帝王没长眼。” “还不如说他玩弄权术呢。” 阴国师心中记下一笔,问道:“那女修士叫什么名字?” 白芙蓉反应很快:“你做什么?” 阴国师:“提前杀了。” 白芙蓉吧唧嘴:“没用吧大佬,色窍迷了就是迷了,倒时候没有杨玉环,也有李玉欢张玉环。” 阴国师轻声反问:“杨玉环?” 白芙蓉眨巴眼睛,没回答。 阴国师如何操作,白芙蓉并不知道,她也清楚自己没能力手伸那么长。 她拿着当年太宗交给她的工部令牌,去到西城工部库房,起开了二百年前她亲手修的地库。 当初工部十三座宫殿是白芙蓉和姬万里熬了五个通宵做出来的设计,在白芙蓉遗留的机械神兽加持下,墨家几千弟子造了两年才做出来。 这十三殿构造奇特,地面上有十三殿,地面下还有完全相同的十三殿,倒悬于地宫内,修地巧夺天工,寸寸金属都画满了阵法,构成机关。 面前的金铜色大门拉起,白芙蓉举着火烛走进地库。 来了三日了,李隆基休整六部,对待工部态度麻麻,白芙蓉也是屡次三番被搞得疲累不易,这次来地库就是打算敲敲打打,休整一下以往姬万里和她留下的百年宝藏。 宝物蒙尘,墨家弟子多年的积累留在地下生灰,看的白芙蓉叹口气,随即被灰尘呛得咳嗽。 太平已久,无人想起锋利刀兵。 白芙蓉从乾坤袋中掏出刀纸,拔出一把长戟,给它磨锋。 姬千里就是在这时候来到地库的,门一打开,看到一个撅着腚的小矮挫,趴在兵器堆里,不知道再扣扣索索干什么。 她大喝一声:“来者何人!”同时一手拉下旁侧机关悬闸,轮状闸刀带着火雷轰隆隆落了下去。 白芙蓉还没刚跳起来,就被劈里啪啦的锐器外加爆炸淹没了。 “唉!唉唉唉自己人!” “别打了!” “我就是来擦个刀——”白掌柜刀枪不入,巨大的爆炸声伴着灰尘,她跟跳蚤似的来回蹦跳,烟灰呛得她想投胎。 姬千里一看这情形,哎呦厉害了,随即拆开机关盒,打算来个三四五六轮暴击,白芙蓉见此赶紧掏出工部手书和尚书令,黑爪子伸出烟尘外:“在下大唐二代工部尚书白芙蓉!” “别开枪,是友军!”这机关重做很贵的! 姬千里哈一声,讥讽的声调听起来像是鸭子嘎嘎:“你是二代工部尚书?” “我还是一百三十七代墨家巨子呢!”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姬家姬千里,弄(neng)的就是你个假冒伪劣货色!” “敢冒充我墨家恩人,呸!” 白芙蓉:“……” 姬万里!你孙女真是能耐了! 半个时辰后—— 地库一地破铜烂铁,白芙蓉手中转着一只禁金楔子,满脸黑灰,啐了一口:“如何,相信我是白芙蓉了吗?” 满地都是被破解的机关,阵中这女人手指灵活姿态轻松,杀伤力巨大的机关到了她手中像是小儿积木。 她只凭着一只楔子——就算是禁金的——只凭着一只楔子,连续破开了工部地库二十六道机关。 ——这他娘可是长安城的地下长城,发洪水民众藏身的防城啊。 姬千里看着被破解的机关,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深远宽大的地库充满机关灵器,注入心血的作品随着白芙蓉的喝问,隐隐约约散发着光芒,呼吸般迎合白掌柜的话。 姬千里心跳都要停了,她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白芙蓉扔下楔子,看着姬千里和姬万里极相似的眉眼,心中充满对故人的感怀之情。 也不知万里到了上界,境遇如何。 还没想完,白芙蓉就看到两行热泪从姬千里眼中滚落,面目二十多岁的巨子嗷一声喊道:“白奶奶啊!” 白芙蓉奶奶:“……” 白掌柜瞬间秃头。 她听着岁数比自己还大的姬千里嗷唠这一百多年来工部怎么受欺负,帝皇如何看重唯心修道,道家一潭死水,墨家势力不活,巴拉巴拉。 白芙蓉点头:“正常,穷兵黩武之时,才是墨家最风光的时候。” 姬千里将鼻涕吸回去:“这话奶奶说的真是不好听。” 白芙蓉被恶心的浑身发抖,“事实更难听。” “修城哪有破城来钱快啊……话说巨子,你能别叫我奶奶吗?” 姬千里大剌剌走过来,转着圈看白芙蓉,眼珠子跟钩子似的盯着白掌柜手中李世民发的任命诏书,时间过去数百年,绢帛黄布崭新如初,上面的帝皇神印散发着钻石般的光芒,姬千里这才真的信了祖奶奶所言—— 姬万里曾说:总有一日,会有一个少女寻上门来,她面容娇美,笑容甜蜜,你一定会喜欢她。 当时年轻的姬千里挠头问道:奶奶,漂亮的少女千千万,我咋认呢? 姬万里嘿嘿笑:那少女才思敏捷,机关手法惊人,干你分分钟。她还有太宗的诏书。 姬千里撇嘴:我不信。 姬万里:那她机关干我分分钟,你信吗? 姬千里:……逗呢,奶奶您可是大唐三百年来公推的机关集大成者。 姬万里耸肩:可我的机关是她教的。 姬千里:……扯。 此情此景,姬千里也真的很想说一句:扯。 她眨巴眼睛,“可是您是和万里祖奶奶一辈的人啊。” 白芙蓉实在不想与人掰扯时空漩涡的事情,打哈哈道:“我看着脸嫩行吗?叫我名字,或者白掌柜。” 姬千里一秒改口白掌柜。 白芙蓉瞥她一眼,心道这厮压根对自己没有尊重之意。 “无事来地库兵器仓做什么?”白芙蓉大马金刀坐下,练起一把短刀,接着磨锋。 姬千里也跟着她蹲下,二流子似的磨刀:“新皇上任三把火。” “大赦天下朱雀神君被放出来了,皇帝要赏点兵器。”白芙蓉点头。 “而且为了防止女辈……就是防止新帝他姑姑那档子事儿再来二次,新帝打算选个神王,当做辅助位。” “也要赏个神兵。” 白芙蓉被神王这个词搞愣了,脑海中飞快划过什么,她没抓住,嘴巴问道:“是太子的意思吗?” 姬千里挠挠下巴:“好像不是,好像是?哈哈,谁知道呢?” 白芙蓉用眼白看看姬千里,心道这新巨子心眼真多,接话道:“估计不是太子吧。” “神王这叫法,真是不伦不类。” 姬千里:“辅政嘛,有权利最重要,管什么名目呢,您说是吧。” 白芙蓉心中一凛,暗道这神王的地位功用和阴国师重叠度……很高啊,这新帝什么意思?“两虎相争”? “神王叫什么?” 姬千里摇头晃脑:“神王就是神王,没有名字。” 白芙蓉:“……” 历史这分叉分的有点厉害啊。 脚上禁金铁链悉悉索索响,牢门拉开,朱雀被推到太阳底下,长久的阴暗潮湿让他不太适应阳光,眯缝了会眼睛朱雀才看清面前空地上等着他的人是谁。 热意涌上眼眶,朱雀吸吸鼻子,和阴国师拥抱。 白芙蓉在一旁露出脑袋,提上来三坛酒,笑容比扬光还灿烂:“朱雀大佬,这是为了您出来,专门做的新酒。” 朱雀性格高傲果决,从不瞻前顾后,这会笑起来久负牢狱之灾的阴霾都隐去了不少:“哈哈哈哈,白芙蓉,我真没想到啊。” “三百年了,竟然最先看到你。” 白芙蓉将酒坛放在他手上,拍拍他手臂上的朱羽:“这就是缘分啊,神君。” 朱雀和阴国师对视一眼,阴国师比了一个八字,朱雀了然于胸,拍开酒坛子,闻着馥郁大雅的牡丹香,心绪难言:“挺好闻。” “新皇帝想让我做什么?” 阴国师:“带领神将营。” 朱雀一听,三百年前风流世间,相伴太宗征战天下的岁月如云般飘过眼前,一时间不禁悲从中来,他晦气吐口唾沫,仰口喝干了新酒。 白掌柜紧张道:“新酒怎样?” 朱雀一把摔了酒坛子,不答话,周身赤红光芒涌动,如血海翻滚,他喝道:“执明,为我护法!” “我要晋阶了!” 第79章 神将营 白芙蓉作为二代尚书, 和三省六部的官员们参与了玄宗的晚宴。 至于晚宴的由头,白芙蓉压根就没细听——领导喊你来吃饭, 你会不来吗? 当然不会, 你会准备好一箩筐的马屁, 满脸带笑的迎上来。 宴中玄宗观来英明神武,威严无上,全然不见白芙蓉这遭时空漩涡初临时见的、弑亲精神失常模样。短短四五日能休整到这步田地,实在是非常人所能及。 官员们按照长幼尊卑落座,阴国师和白芙蓉作为大唐开国以来的“硕果仅存”, 竟然有荣幸坐在右列一二座。 丝竹管弦声中,新帝举杯, 众人应和, 白芙蓉喝着自己做的松花雕, 想到了遥远的黑森林。 法家修士姚崇位列左中后,在众人拍新帝马屁中, 冲白芙蓉遥遥一礼,满饮一杯,做口型道:“感谢白尚书赐酒。” 白芙蓉被这马屁拍的浑身舒坦, 她点头还礼, 胳膊肘戳戳旁边正襟危坐的阴国师:“大佬,瞧见了吗?” “这面貌英俊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姚崇,是有才能之人啊。” 阴执明身着玄色国师服, 沉沉色彩镇不住他年年增长的威亚, 他瞥一眼姚崇, 挤兑白芙蓉:“白掌柜好明的一双眼啊。” “且不论姚崇修为天资如何,这中人之姿的长相也当的面貌英俊的评价吗?” 白芙蓉脸皮比古城墙还厚:“你不懂。” “夸我酒好喝的人,那就是比神仙儿还俊的人。” 阴国师冷笑:“如此讲来,朱雀该美的天上有地上无了。” 白芙蓉理所应当道:“朱雀神君本来就长得好看——”末了,她敲敲酒杯:“——我长这么大,真没见过比朱雀神君还美的男人了。” 阴国师:“……” 朱雀要是在现场,估计一张嘴你白芙蓉就要做飞灰了,阴国师腹诽,手指推开白芙蓉敲杯子的手臂:“大宴之上,有礼有节。” “这里不是山野他乡。” 白芙蓉缩了缩,点点头将爪子收了回来,半晌吧唧嘴:“我说真的,大佬。” “那姚崇是个人物。” “留意他,留意他。”玄宗时期知名宰相啊,做个交情结联盟,也可以稍微缓解一下和您位置对冲的那个神王的威胁啊,白芙蓉心道,看了看左列第一座的神王——他看起来面貌平平无奇,无官威无锐气,看着玄宗的目光中是赤诚的效忠。 阴国师不语,蛇瞳带着威亚扫过全场——在场均是国之栋梁,大一统王朝室盛世之下气运加持,修为倍增,竟无一人修为在窥虚期之下——饶是如此,也无人敢于阴国师对视。 姚崇也避开了玄武的目光,看的白芙蓉唏嘘:“国师,我真好奇您修为几何。” 阴国师瞥她一眼,“我的修为已经停滞四百年了。” “说来没什么意义。” 白芙蓉偷偷瞅他:“飞升期吗?” 阴国师将翡翠笋往白掌柜面前推推,“多嘴。” 宴中白芙蓉实在是无聊,将新皇所言的‘皇家挂牌牡丹酒’的要求应下后,即刻尿遁跑出宫殿,外头星空灿烂,背后热浪伴着烛火吹的人头昏。 朱雀坐在宫殿屋顶上,听着脚下殿中笑语融融,丢了个石头。 砰,有人哎呦一声。 朱雀:“……” 朱雀手臂化作翅膀,扇起飓风,眨眼间将正在爬房顶的小白掌柜给卷了上来。 朱雀将军叹气:“搞什么啊。” “还以为是个娇娇娘,想来偷窥将军我呢。”那就拐来干一炮烧了,火神将心道,将白芙蓉放在身旁。 白芙蓉扶正自己的面具,挪挪屁股:“神君这话伤人心。” “我白芙蓉也是长得很好看的。” 朱雀冷眼道:“哦?你很向往做炉鼎吗?” 白芙蓉尾巴一紧:“怎么会,怎么会,大佬你接着说。” 朱雀翻白眼,将夜风吹乱的头发扯到耳后,白芙蓉注意到,这厮的发尾竟然是火红色的:“你知道就好。” “将军我很少认可人修。” “你可别进来了还想着出去——人要知好歹噢。”说完用手指头推了一下白芙蓉的大脑门,火神将灼热的妖力烫的白芙蓉嘶一声。 朱雀哼声:“娇贵。” 半晌朱雀又哼唧一声,“宫里厨子做饭这么难吃吗?” 白芙蓉叹气:“好吃的很。” 朱雀拍白芙蓉后脑勺的力气让白掌柜觉得自己马上要变成一只秃子:“那为何跑上来?” 白芙蓉:“吹捧尬嘲,太无聊了。” 朱雀喷笑,声音宛如长啸。 “神君为何不入宴?” “戴罪之人,没有资格。” “……” “叫我将军。” “好的。” 白芙蓉谨慎打量朱雀神君。 她是真没想到屋顶上有人,本来是想爬上来看看星星看月亮的——结果这可好,走不脱逃不掉。 而且……三百年牢狱之灾,火神将的性情面貌已和当年芥子江畔的朱雀神君,大有不同。 白芙蓉感到很危险,也很怜悯。 于是她自觉从乾坤袋中掏出牡丹酒,递给火神将,朱雀瞧这妮子上道的很,接过一口喝完,砸了。 白芙蓉再递,他喝完,又砸了。 白芙蓉又递。 朱雀:“……” 朱雀盯着她:“你搞什么?” 顶着四方神兽的威压,白芙蓉心中谝自己真是个勇士:“无事,方才殿中答应了新皇要将牡丹酒分成与皇家,挂牌他名。” “所以多送几坛给将军。” “再次再喝,就要钱了。” 朱雀抹掉嘴上的酒水,“当年芥子江边建闸口,铡人如麻的白尚书,会这么好心?” 白芙蓉狡黠道:“至少我配方是交出去了。” 朱雀嗤笑,片刻后起了一个话题:“多谢那日的神酒了。” “助我到飞升期。” “晋升上界指日可待,不用再死耗着这个伟大王朝了。” 白芙蓉:“……” 他心中有怨又有爱,对这王朝,他爱恨不得,白掌柜此刻忽然能够明白朱雀的感情。 “那国师怎么办呢?”白芙蓉忽然出声道,夜风吹散了她的声音,让问题如薄云般消散。 朱雀没吱声,最后慢慢答道:“东边还有青龙神君陪他。” 白芙蓉摇头:“神君这话差矣。” “白虎神君和国师不对付——这您肯定知道。” “老黄历,两者的主公兄弟相残,他俩互相仇视可以理解。” “那青龙神君根本就心不在焉,效忠唐朝之心了了——他也只是如他所言,帮了二公子几十年——” 朱雀将手中第三个酒坛子砰一声砸碎,瓷片碎渣溅起,划伤了白芙蓉的手,她听朱雀平淡道:“别在我面前提李世民。” 白芙蓉任由手掌鲜血流淌,面色不动:“我提的是二公子。” 朱雀:“有何区别?” 白芙蓉:“当然有区别。” 朱雀:“……” 白芙蓉:“将军要是飞升了,那国师可就真要孤孤零零留守大唐几百年了。” 这话说的平平淡淡,没什么语气波澜,却听的朱雀心脏一揪。 他自己是个什么尿性朱雀自然晓得,玄武是他最好的兄弟,他帮过他多少次都已经算不清了。 阴执明是什么尿性朱雀也是清楚的,责任感滔天,如他原型那般沉稳固执,像个老王八,背着王朝的重任,做拉船纤夫,一步一步拖着历史前进。 一想到白芙蓉说的可能——阴国师一个人孤零零落在此间,朱雀无法不难过。 “如果说来,白芙蓉,我很感谢你的到来。”朱雀语出惊人,搞得旁边刻瓦片做机关图样的白掌柜一跳。 “怎么说?” 朱雀:“神兽寿命漫长,而玄武历来是寿命最长的。” “人修从来只羡慕玄武长寿,却不知道长寿能活到所有亲近之人死绝——他都不会消亡。” “这算什么福报?”恶报还差不多。 白芙蓉垂眸,没搭话。 朱雀却不依不饶接着道:“无论我会不会停滞飞升期,十有八九最终我兄弟玄武都要孤单单一二年。” “你要说什么,人修也有活的长的,能做朋友——哪里能一样呢?” “他们没有参与阴执明之前的五六百年,做不了最真的朋友。” 朱雀拍拍白芙蓉的肩头,语带深意道:“年少成挚交,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白芙蓉:“……” 朱雀:“所以,白芙蓉,你这九转归云镜也算是全了缘数。” “一次次到来,都在关键的节点。” “至少给阴执明一个念想。” “我们都死绝了,他也还有一个混沌时空中的老友,会在一个意外惊喜的时刻到来。”火神将的语气带着少见的温柔。 白芙蓉扣着瓦片,没说话。 道理她都懂,所以才更难过。 这已经是第八次了。 阴国师这朋友她自然是认得,但是生别离的痛苦却遥无尽头。 朱雀见白掌柜小小一只被他说的有点情绪低落,笑了笑,打响指掌中点燃一丛朱雀真火:“今日不忧来日事。” “再说了,飞升期没那么好渡——我才晋升四五天好吗?” “喏,送给你。”说着,将淡红近乎白色的朱雀真火递到白芙蓉眼前。 白芙蓉:“……” 白芙蓉被这扑面的热浪搞得睫毛都要烧着了:“将军这是何意?” 朱雀嘘她:“看你那针鼻儿似的胆子。” “好东西——放乾坤袋里——这可是老子的真火,你摸摸。” 白芙蓉:“……” 白芙蓉被这猥琐的语气搞得浑身发毛:“爪子不会被烧掉吗?” 朱雀将军爆炸了:“让你摸你就摸。” 白掌柜秒怂,伸出爪子。 火焰真的不伤手,反倒温温柔柔,像是小灵物一样舔着白芙蓉的掌心。 朱雀扯开白芙蓉的乾坤袋,将火焰丢进去:“送你了。” “我朱雀是天地间火元素的集合。” “你不是喜欢炼器做机关吗?有了这火,天下再没有你融不了的金属。” “——啧,瞧你那嘴,都快咧到裤腰带了。”嘴脸,嘴脸啊,朱雀神君嫌弃道。 白芙蓉喜得差点从屋顶上蹦起来,听着朱雀贼兮兮道以后新兵的趁手兵器就劳烦工部了——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啥新兵?” 朱雀:“……” 朱雀:“前几天新帝大赦天下重新启用我给的任命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白芙蓉心中麻爪爪,想起来几日前工部地库和姬千里的对话,实诚道:“不好意思,忘了。” 朱雀:“……” 朱雀一把把白掌柜一撮呆毛烧掉:“带神将营啊,蠢货。” 第80章 公报私仇 校场中演练着一排排威武赫赫的神兽们, 密密麻麻,一眼望去, 如百兽开会。 白芙蓉站在校场高大的围墙上头,扶着垛棍,手搭凉棚眯眼望那一排排队伍。 姬千里全然不似白掌柜这没轻身术的凡人般狼狈,人家轻轻松松蹲在墙头,左摇右晃,细看才发现这厮压根脚没沾地, 正钻研着白芙蓉交给她的机关图纸, 一面嘴上调侃道:“我说白奶奶,您到底瞅个啥?” “神将营是朱雀大佬领头, 都是神兽——” 说着, 她二混子一样冲大拇指呸口唾沫, 接着捻图纸:“——您是看着真东西认全神兽图谱吗?” 白芙蓉白她一眼,上来一个脑瓜蹦。 姬千里发现自己竟然没躲开。 白芙蓉摇头晃脑得意道:“行了行了, 姬万里都躲不开——她手腕都被我抓折过——你一个千里, 还想挣扎?” 姬千里:“……” 这和我名字有啥关系? 白芙蓉松开垛棍, 脚掌很稳的蹲下来, 看的姬千里一旁称奇:“实话说吧, 我是来神将营瞅人的。” “但是不是‘人’,明白?” 姬千里拧着眉头揪下巴, “难不成是来看朱雀将军的?” “卧槽难道场子里流传的, 朱雀大佬和您有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这事儿……是真的?” 白芙蓉觉得这话槽多无口:“……场子里?” 姬千里说起这话题就兴奋, 周遭都是年轻的神将们呼喝拉练声, 她在人家地盘说领头人坏话也不避讳:“官场啊,三省六部都传遍了——” “——什么朱雀大佬贪恋美色几百年啦,什么工部白尚书面容姣好啦。” “什么二人相识几百年,朱雀大佬从没对白尚书下过手啦。”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姬千里摊手,还加了几个拟声词。 白芙蓉:“……”日了。 白掌柜掰着手指头:“#朱雀贪恋美色#、#白尚书不丑#、#相识数百年不是恋人#这每一条都是实话,但是和结尾——朱雀白芙蓉暗中有一腿——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吗?” 姬千里耸肩:“我不知道啊。” “愚人之言要什么逻辑啊。” 白芙蓉喝道:“那你还说。” 姬千里大笑:“愚人之言听起来有趣啊。” 白芙蓉嗤笑:“非要计较起来,我和阴国师传绯闻的可能性都比和朱雀高。” 姬千里:“……” 姬千里:“奶奶,您知道您刚才说了啥吗?” 白芙蓉恨铁不成钢:“我说你们姬家人这都是啥个性啊。” “姬万里是这样,你也是这种狗德性。”姬霜也好不到哪里去。 姬千里吊儿郎当:“我墨家世代相传的优良品德,咋到了白奶奶您嘴里就这么难听呢。” 白芙蓉:“……”原来八卦也可以被称为优良品德。 姬千里:“所以你是来看谁?” 白芙蓉甩袖子,“一只鸟。” 李不咎小公子爷趾高气昂的站在排阵演练的神将旁边,一米五的身高看人的眼神足足有两米三—— 满地脏泥杂草的校场里,他穿着雪白的锦袍,像只没开荤的小鹌鹑。 朱雀叼着牙签儿立在树下,斜眼打量着小李,耳旁是神王侍者的低语解释。 “……将军说得是,小公子和神王没什么血缘关系。” “……是的,府中王爷的老公爹去世时夕阳有异象,金光大盛——天边忽然飞来上万仙鹤,密麻麻雪白成群——” “——王爷当时看着忽觉福至心灵,鹤群过去,老公爹的尸身不见,一只小仙鹤从西边夕阳光晕中远远飞了过来——”神王侍者尽职尽责的说道:“——就是不咎小公子。” 嗤,驾鹤西去的晦气玩意儿也能说成祥瑞,朱雀心中不屑,面上敷衍点头:“可这死亡仙鹤妖品种很一般啊。” “连低阶神兽都不是——最起码也得是只雉鸡仙鹤混血的杂儿吧。” 说到这里,看着侍者脸色不虞,朱雀冷笑:“你们神王府当我神将营是捡破烂的吗?” “什么垃圾货色都敢往这儿塞?” 神王侍者何曾受过这种侮辱,他脸色变了变,思及几百年来朱雀□□掳掠的恶名,唯恐伤到李不咎,才忍了忍,回答道:“将军慎言。” “王爷的眼光,绝对不会出问题。” 朱雀啧一声:“谁他娘关心神王眼光好不好?” “我就说点现成的——” 说完,朱雀指着不远处眼神挑剔的李不咎:“——你瞧瞧你家这只杂毛鸟,下盘不稳,修为波动,性情嚣张。” “我知道你们待他挺宝贝。”也不知那神王什么心思,非亲非故待一只小鸡仔叽歪,搞什么鬼,用亲情做捆绑,练探子吗? “搁我手下边,不怕被废掉吗?” 白芙蓉走过来时,就看到朱雀一脸晦气的送客,脸色像是便秘了六七天。 年轻的小不咎瞧着侍者离开,扣扣手指头,低头没说话。 朱雀越看这白毛小鸡仔越来气,拉着白芙蓉就开始抱怨:“你瞧瞧!” “尖嘴长眼,丑死了。” 白芙蓉:“……”鸟类好像都长这样吧。 不过,总算是来对了时候,见到了想见的人,白掌柜用一种奇特混杂欣赏的目光,望着李不咎。 脸嫩皮薄,肤白胜雪,好一个玉人似的小公子。 可惜和神将营黑糊糊脏兮兮的校场不太搭。 朱雀啪拍了白芙蓉一巴掌,“看什么呢。” 白芙蓉:“原来李不咎长这样啊。” 朱雀挑眉:“你认识?” 白芙蓉一顿,决定在朱雀对李不咎观感改变前,吞下真话:“听说过。” 朱雀嗤笑,心道白芙蓉这谎话鬼都骗不了。 夕阳西下,小李公子周身泛金光,在阳光下如光源般吸收着落日时分源源不断的能量,白芙蓉看的啧啧称奇,朱雀歪在树上,懒散解释:“别看了,没出息。” “死亡仙鹤妖取义‘驾鹤西去’,也就夕阳落山这会儿能吸收点能量。” “酷炫,但没卵用。” 白芙蓉:“……” 白芙蓉诚实道:“将军,以您四方神兽的眼光,这天下有几个人有卵用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朱雀挠挠脸,“倒也是。” 李不咎被晾在一边,浑身不得劲。 这里没有府中甜甜的果子露,没有神王殿下的摸摸头,没有舒适的床铺,只有一帮子看不出种族的妖兽。 小李公子憋了一肚子气,但是想到神王的吩咐,还是硬生生忍下来了。 白芙蓉:我有摸摸头,你要吗? 少年李不咎:…要! 成年李不咎:呵,滚蛋! 神将营开始练习五行诀,不得不说,身负各种属性的神兽操纵起金木水火土远比人修有看头——只见他们拉练分成两队,一队蓝一队红,搞夺旗攻山这一套。 排山倒海,搬山卸岭。 没人带小公子玩。 朱雀拍拍手示意开始,眼神尖儿扫了一下李不咎。 练完一局,开始沙盘推演,朱雀除了下半身不听使唤外,其余天赋都是个顶个的高,一盘三米见方的沙盘被他讲解的飞沙走石,宛如天崩地裂。 李不咎看的似懂非懂,周遭那些他看不起的妖兽一个接一个的提出意见,个个说的贼有道理,让小公子的自尊心遭到野狗群般的践踏。 小李公子:不开森。 白芙蓉扶了扶面具,蹲在沙盘最前头,身后是层层叠叠的汉子们。 李不咎一看见她,登时就不爽了,心中憋了半天的怨气像是有了出口:“这人是谁!” “为什么神将营里有女的!”还是个两脚怪! 众人闻言,齐刷刷抬头看白芙蓉。 白芙蓉:“……” 毕方在汉子堆里嗤嗤嗤笑了起来。 朱雀烦躁挠头,心道要不是神王官阶高派头大,老子才不来奶这个杂毛鸡仔,他刚打算张嘴呵斥一番李不咎—— 白芙蓉就算被朱雀和阴国师再怎么数落,那也是堂堂正正大唐的二代工部尚书,活化石一枚,岂是他这刚生出来小几十年的鹤崽子能顶撞的? 谁知白芙蓉打个响指,笑嘻嘻的声音从面具内传出:“这位小哥哥看我不起啊。” 李不咎长这么大,活在神王府的锦衣玉食中,哪怕作为国师派和神王派的斗争筹码送了过来,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就是他真的天赋出众,不然完全不能理解为何找他做探子。 “没错。” 李不咎踢开鞋头黑泥,瞪着白芙蓉——那和四百年后李不咎生气时如出一辙的神态,让白芙蓉差点笑起来。 “你一个凡人,来什么神将营。”想死吗?还不快走。 朱雀:“……” 其余神将:“……” 小子谁和你讲,白芙蓉是神将了? 众人看着白掌柜三言两语给小公子挖个大坑,武斗一触即发。 朱雀扯一下白芙蓉袖子,低声问:“你行不行?” 白芙蓉掰手指头,抽出乾坤袋中禁金链子,活动筋骨,笑道:“行,怎么不行。” 他李不咎的招式我都看了五六年了。 行啊,怎么不行? 一刻钟后—— 朱雀瞪眼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白芙蓉结结实实将禁金链子绞在了李不咎的仙鹤长脖子上。 “服了吗?”狠人白掌柜问道。 李不咎憋红着脸,不说话。 白芙蓉爽快道:“行啊,再来。” 朱雀:“……”!!! 众神将:“……”!!! 又一刻钟后—— 白芙蓉一脚踩在李不咎背上,雪白长袍上一个黑脚印子,金链子将他捆成一团,“这次如何?” 李不咎委屈的眼泪都飙出来了,他红着眼睛咬牙道:“不服!” 白芙蓉照着他脑袋狠来一巴掌:“那就再来!” 朱雀:“……” - 众神将:“……” - 再一刻钟后—— 一米六五的白芙蓉将一米五的李不咎,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白芙蓉:天啊,我这小矮挫竟然还有提人的一天! 众神将:“……”= = 朱雀笑地打滚,走上前来,将黑不溜秋被揍成狗的小李公子解救下来,拉开白芙蓉:“行了行了,白尚书,您啊,大人有大量。” 李不咎坐在地上刚打算哭,听到这话一哽:“什么尚书?” 白芙蓉赶紧一摆手:“没谁。” 朱雀呵斥周围人接着练,瞥白掌柜一眼,低声问:“你这是搞什么?” 白芙蓉冷哼,擦擦手,脑海中闪过初临黑森林经历过的那次兽潮:“搞什么?” “哼,公报私仇。” 朱雀:“……你不是刚说不认识他吗?” 第81章 坦白 朱雀是个狠人, 白芙蓉一直知道。 就凭他明知太宗心疼公主,还能脱得下裤子——下了大狱后,明摆着太宗等着他认错求饶,也不张嘴,三百年时间放纵神将营群龙无首,祸祸大唐。 朱雀神君陵光不是个胸怀大义之人, 他几百年的所作所为, 更多的是意气之举,追随兄弟,彰显自己有脑子特聪明,以及——效忠太宗。 他对天下没什么特别深的感情, 点对点, 不扩散。 结果现在可好,玄宗玩弄权术, 挑拨国师和神王对立, 两派开始拉人布阵, 上胳膊上腿——朱雀当然是玄武这边儿的主力大佬,他掌管的神将营三百多名现役或预备妖神将,背后连接着大唐过半军力, 就凭这个, 神王府就没法力克国师一脉。 当年太宗费尽心血、忍着感情撸掉的朱雀帅位,现在明明暗暗, 又回到了他手里。 朱雀本就是个性情浪荡洒脱之人, 说对新帝没感情那就是没感情, 对神王这个挤兑他兄弟的家伙更是厌烦至深,收拾神王府出来的小探子李不咎,跟玩儿似的。 白芙蓉看着校场中,李不咎被揍得鼻青脸肿,周围一众神兽大佬大笑的模样,就觉得牙酸。 有点心疼。 镜外原以为李不咎已经算是天资高绝,修为出类拔萃之辈了,谁知这一遭回来大唐开眼见世面,才知道神兽和高阶妖兽之间的差距——真是如天堑般。 唐末李不咎:不,你错了,四百年后我不逊于他们任何一个。 白芙蓉:……噢。 “唉。”小掌柜小声叹口气,阴国师朱雀在一旁低语,谈完话过来就看到白芙蓉撅个腚,用树杈画画。 朱雀:“白芙蓉,你在尿地图吗?” 白芙蓉:“……” 白芙蓉死鱼眼:“将军,我没有大宝贝儿咋尿地图?” 阴国师远望校场中央,平淡问道:“你认得这李不咎?” 白芙蓉脑海中一瞬间飘过四百岁李不咎和风雨大唐的爱恨纠葛,犹豫片刻,点点头。 阴国师接着淡淡问道:“你可知他是神王府的探子?” 白芙蓉撇嘴:“我倒觉得,比起这明摆着的,国师您不如暗中查查别的探子——当然,我没说他不是。” “——只是这小探子的技术,也忒撇了点。” “暗度陈仓,声东击西嘛。” 朱雀揪了一把白芙蓉的包包头,痛的她嘶一声,“白小花,你屁股挺活啊。” “三省六部,工部一直是国师一脉的,你分得清楚吗?” 阴国师目光望来,白芙蓉被盯着后脑勺,觉得寒意往上窜,赶紧嘻笑道:“哪儿的话。” “大佬,我是工部尚书,工部啥风向我都懂。” 白芙蓉顿了顿,真心实意道:“国师,我知道您疑我和李不咎的关系——” “——但那也是四百年后的事情。”虽然确实关系密切。 “工部绝对和国师您同进退。” “您和咱这关系,是吧~” 朱雀嗤了一声,神态中充满了对白芙蓉这言辞低劣投靠的鄙夷之情,阴国师表情是五百年不变的棺材板,他冷漠道:“如白掌柜三百年前所言,我和您的伙计——是两码事儿。” 白芙蓉被‘三百年’给噎住了,没好气道:“你们好无聊啊。” “都四方神兽了,还搞这些麻爪爪。” “是因为停滞飞升期太久了,脑壳大,就开始搞权术了吗?” 这话说的直接,阴国师沉默,朱雀扭头,半晌捶了一下树干大笑起来,狠撸了一把白芙蓉的黑长炸:“白芙蓉说的是。” “绕什么,无聊。” “我直接问吧,那李不咎什么情况?” “再纯血的仙鹤妖也比不得一只神兽杂种。” “他怎么会活到最后——你刚说多少年来着?——”朱雀翻眼珠想了想:“——四百年后?” 白芙蓉心脏一揪,舌头碰了牙齿几次,却没说出口。 这与往事都不同。 这是第一次,白芙蓉牵扯到马上要吐露镜外活着的人事——她突然胆怯开口了。 如果她扭转了这段历史,李不咎也许就不必承受心魔的吞噬,他也许会诚与初心追随神王造反,也有可能早早被掰正,追随本心效忠王朝,限于唐末的杀伐乱世中—— 可是。 可是这两条路,都不是好路。 尽头的结果都有可能让白芙蓉出了归云镜后,发现李不咎成了一段历史,再无星际酒馆大伙计这个人了。 这结果,白芙蓉不愿意去想。 “我不太清楚细节。” “总归,这个李不咎本质还有扭转的可能,就算是神王府的探子,也还能抢救一下——”白芙蓉半真半假道:“——他还是忠于王朝的。” 这话说的阴国师和朱雀同时冷笑。 阴国师:“我是忠于王朝的。” “神王也是。” 朱雀耸肩:“你说我不忠于王朝的概率都比神王要大。” 白芙蓉一怔。 “看事不能看表面。” 阴国师:“你身处其中,却说着日后的纸上往事,到底是谁看表面?” 白芙蓉被怼的没话说,半晌藏而不露圆场道:“看来,我还真是被未来捆住手脚了?” “不过,两位大佬——”她算算时间,“——又是一次九日轮回的倒数第二天了,明日离别前,我还是要讲——” “——这李不咎还算是可以的。” “别小看,别小看,能收拾成将才的。” 朱雀和阴国师对视一眼,片刻后点头:“嗯行吧,冲你这句话。” “我再给他个机会。” …… …… 最后一夜,白芙蓉打着哈欠又来到工部地库。 公务处理她帮不了姬千里什么忙,最后几天也就绕着长安新城走了几圈,看看工部现在的人事结构、天工部地工部的最新成果,指导指导,大半天了也就只能来工部地库擦擦刀,倒持倒持,加几道机关。 白芙蓉:散发最后一点光和热,二代尚书不愧活化石之名哈哈哈! 姬千里:白奶奶真棒! 姬万里:……个沙雕。 磨刀磨了半宿,外面星河璀璨,白芙蓉揉着黑眼圈借光看地库中的古旧文书。 上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工部人历来是墨家占主体,百家修士汇集,说起话来乱七八糟,手录里面就是一句接一句的吵架。 [贞观五十六年三月初二:吾观这二代尚书的枷锁阵图纸实在是精妙至极,奈何学问不深,看不透彻] [贞观七十九年六月初一:那是你笨,我就看懂了] [贞观八十年十一月初六:噢?道友小心风大闪舌头,你可看得懂两位二代尚书之间的机关手录?白尚书和姬尚书可真是功在千秋啊] [永徽元年一月初一:今日长安旧城改造完成,新城筑基,特别留言附和千秋之言] [圣历元年一月初一:难得,今日开年宴中,皇帝提起了白尚书,多少年不见的人了,皇帝还说得很有感情,想来,同一个性别在不用领域做出新高峰,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吧] [圣历二年三月十三:俺不关心这些,我只关心部里传的八卦是真是假,传几百年了,啊什么前代姬万里尚书仰慕白尚书,国师也和白尚书勾勾搭搭有一腿——有鼻子有眼的——] [神功三年十二月三十:迂腐!明明狱中的火神将才是和白尚书剪不断理还乱!] 白芙蓉:“……” 白芙蓉啪一声合上手录,觉得手痒的很。 这帮子工部人吃饱了撑的啊! 干你的活扣你的地砖啊! 瞎逼逼什么!想上天吗国师看见了能得了,信不信他一尾巴抽死你们这帮小崽子! 想到这里,白尚书从袖中摸出一支笔,呸口唾沫润湿笔尖,走笔龙蛇:[呸!以讹传讹!] [白尚书明明是单身贵族!] 身后忽然起了一阵冷风,阴三峤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带着明显的笑意:“小掌柜,你还能在再无聊点吗?” 白芙蓉:“……” 白芙蓉一跳,丢开笔瞪眼回头,果不其然,阴三峤退开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库中,红瞳在黑夜中闪光,歪头的样子可欠揍。 白掌柜被吓出一身冷汗,一笔杆子甩过去,阴三峤偏头,墨点都没一个落脸上。 “不是说了!不让你来的嘛!” “上次吐得三斤血还不过瘾是吗?”白芙蓉咬牙道,拉着阴三峤撸开袖子检查,摸了胳膊翻脖子,都是苍白皮肤没有时空撕裂痕迹,阴三峤乖乖任她看,解释道:“放心吧,没事。” 白芙蓉退开一步,上下打量:“又长大了。” “现在看起来有二十五六了。” 阴三峤眨巴眼睛,没说话。 白芙蓉:“……” 给了你台阶你也不好好下不好好交代,迟早摔个狗啃屎! 唉,少年人不好教,愁死了。 白掌柜叹气:“时空这次稳定吗?” 阴三峤顿了顿,面有愧色坦诚道:“我的法力还是斗不过归云镜——”毕竟是国师随身携带近千年的神器,血脉温养,“——我不敢贸然带小掌柜你回去。”怕你被时空搅碎。 白芙蓉摊手:“也行吧。” “反正现在已经是第八次了嘛。” “那——”白掌柜摸摸阴三峤身上的衣服,觉得天寒露重,从乾坤袋中给他拿衣服,“——这次你能待多久呢?” 阴三峤垂下睫毛:“明日日出。” 白芙蓉给他披上衣服,心道这一米八几的个子真是难为死我这个矮挫了——妈的,也不知道低头让我够得着——嘴上调侃道:“奇怪啊。” “小乔就是来看看我——然后让我看看长大之后的你吗?” 说完,色胚掌柜捏了捏他的下巴。 夜色中阴三峤庆幸自己脸红也看不出来,小声说:“不是,想和小掌柜说些事情。”还有……就是想来看看你。 “上次您问我外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我撒谎了。” “对不起。” ——总得让您有个心理准备,不然突兀出去面对那一切,太不公平了。 白芙蓉停顿片刻,“嗯,我接受你的道歉。” “所以,老实交代吧。” 第82章 安排上了 后半夜, 工部地库。 工部十三殿地厅相连, 空荡荡无人声, 阴三峤一字不拉将镜外两年多的事情交代完, 心中愧悔忍不住低下头,半晌又不禁抬头看白芙蓉, 头顶窗中洒下星辉,照在白掌柜面上,活像是银白冰雕。 无人说话,呼吸声也听不清楚,但是阴三峤就是知道,此刻此时,小掌柜脑海中应当是火山爆发。 陈玄商涅槃, 李不咎重伤。 白福贵魔化叛出黑森林, 星际酒馆豫州总部遭遇重创,远不及三年前全盛状况。 阴三峤这遭来之前,和李不咎商量好, 李仙鹤前往豫州, 他孤身进入归云镜——此时的玄武并不清楚豫州总部到底是什么光景。 鹿王还在雁荡山吗?燕九还活着吗? 落月镇受影响大吗? 这些他都不知道。 不知则不言, 玄武也算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有墨家数万弟子——可是当初姬霜和白芙蓉的联盟是白芙蓉单线联系,出了事情,阴三峤完全无法动用这方力量。 阴三峤心中七上八下,拿不准白芙蓉心头恨到底是谁。 良久, 白芙蓉重新蹲下来, 用刀纸接着磨刀, 刘海盖住眼睛,只听她声音冷冷:“算来清天门开山酒那事儿已经是四年前了。” “大滟吃我家竹叶青,还真算是喂了狗了。” “三江源我也记下了——虽然他们将名额顺延无可厚非——” “但既然当我白芙蓉死了,无关痛痒的吊唁信都不愿发,可真是看不起人。” 阴三峤沉默片刻,圆场道:“那孔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各大势力算作人看的话,都是白眼狼。” “说得是呢。”白芙蓉冷笑, 阴三峤眼尖的发现她手中刀片变形了。 阴三峤:“……” 年轻的玄武立刻低眉顺眼站好。 果不其然,白掌柜的锥心之问马上就来:“我问你,阴三峤你和李不咎怎么回事?” “镜外小三年了,为何现在才启程前往黑森林?” “——不要左顾右盼,回答我的问题。” 此刻白芙蓉的声线不似平日娇娇软软,低沉冷的掉渣,听的阴三峤背后一层寒毛刷刷刷地站起来,根本不敢对视那双碧绿色的瞳孔。 他突然意识到,白芙蓉不仅是他们面前那个嬉皮笑脸,鬼精狡猾的小掌柜。 她还是燕云十三州的象征之一,仙魔妖三界首屈一指的巨商大鳄。 重振墨家,发掘商道,重创孔家声誉,连接仙妖贸易,魔界留名——这些都是白芙蓉不显眼的一步步做法,结成的弥天大网。 阴三峤顿了顿,沉声回答: “当年归云府惨案一发,李不咎就想潜回黑森林中照顾总部,可是归云镜的本体罩住了整座归云府,出去了就再进不来——”更别提外面还有其他势力联系的手下人,从四方围拢。 白芙蓉:“撒谎。” 阴三峤嘴唇动动:“小掌柜何出此言?” 白掌柜:“归云镜没有这必要,这几遭时空穿梭,我和它很熟悉,你老实交代。” 阴三峤叹气,坦诚道:“小掌柜英明。” “当年府外围拢了太多其他势力的人,我们走不出去。”我不敢告诉你是因为,怕以你的个性,报出这些势力的名字,你会一个一个的收拾他们。 结仇三两,不足为惧。 但是结仇七八,那就混不下去。 白芙蓉点头,表示这个逻辑可以接受:“李不咎重伤是怎么回事?” “府中当时所有人,能力克你和他的人,应该没有一个。” “怎会落得重伤的下场?” 阴三峤抬起头来:“当年你落入归云镜时,李不咎在和大滟窝藏的旧朝人缠斗——” 白芙蓉听到这里眼神一闪,玄武接着说:“——像我刚才说的,李藏青与神王府有旧。” “李不咎那人心高气傲,根本经不起言语刺激。” 白芙蓉:“他发心魔了吗?” 阴三峤勉强笑了笑:“不然,李藏青那犊子,有什么本事斩的着仙鹤大妖呢?” “左边翅膀差点被一剑砍掉,最近才长拢。” 白芙蓉心中一痛,面上依旧是理智刻薄、冷冷淡淡:“没想到,这么多年我和不咎斗嘴,他也没练出点气量。” 阴三峤:“……” 阴三峤无奈:“小掌柜,你明知道,这不一样。” 白芙蓉吸口气,看着手中完全被磨坏的神兵,手一甩丢开:“陈玄商呢?” “我已知他是神兽凤凰,火焰灼烧——”白芙蓉心中想着往日热情单纯的小鸡仔,眼泪差点掉出来,她稳了稳情绪,接着分析:“——这修真界除了朱雀真火能彻彻底底烧死他,别家都不行。”然而朱雀真火,在我手里。 “什么阴阳家的歪门邪道,不可能。” 原来他是凤凰,怪不得李不咎急着赶回黑森林,阴三峤细思,回答道:“涅槃自然有救。” “我来之前,李不咎已经带着凤凰蛋回黑森林了。” 白芙蓉心中松口气:“黑森林西边的老梧桐树应该能帮上忙。” 阴三峤点头,听着白芙蓉接着道:“再不行,我出去后,把凤凰蛋泡在窖藏的原浆里好了。” 阴三峤一哽,“好主意。”说完,阴三峤心中作准备,低声问询:“那……白福贵,小掌柜打算怎么办?” 白芙蓉盘腿坐在地上,长吁短叹,阴三峤乖乖陪她抱膝盖蹲在地上。 “他是不是心中很怨。” “觉得昌平叔的死都是他自己的错。” “如果当初没离开黑森林就好了——是吗?” 阴三峤点头。 白芙蓉哎呦喂一声,“我就知道是这样。” “福贵哥脑子挺好使的,但是小事儿上拧不过来。” 阴三峤:“叛出,这算小事?” 白芙蓉拍他一巴掌:“什么叫叛出啊,我们是上下级,不是主公门客。” “他一个兵家修士,玩得转三十六计叫大事,血亲被杀叫大事——这区区离职,不算小事儿算什么?” “拉我回去怎么扣他的钱。” 阴三峤:“……” 阴三峤心中不赞同摇头,但嘴巴闭得紧紧的,没说什么。 白芙蓉从旁边捡起一把金剑,开始擦起来,片刻安静后,忽然问道:“等等,白福贵现在还是正统仙修吗?” 阴三峤:“我的情报跟进没有很及时,我不确定。” 白芙蓉蹙眉:“昌平叔唯一的儿子要是变成魔修了,我可真就对不起他老人家了。” 阴三峤身为妖修,本身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瘪瘪嘴,没吱声。 手中金剑擦完,擦银剑,玄武看着这两把百年名剑遗失录中赫赫有名的宝剑,在白掌柜手中搓卵蛋似的摩擦,觉得荒谬感顿生。 他打量周围,才发现,满地神兵——随便拉出去一个在后世亮相,估计都能引起轰动。 白芙蓉吹吹银剑上的灰尘:“别看啦。” “这是大唐工部地库。” “这会儿,墨家势大,匠门还只是其中一个分支,神兵阁连个蛋毛还看不见呢。” 阴三峤觉得深夜和小掌柜这样谈话,实在是荒谬,面上没忍住笑了起来:“小掌柜,你好清楚啊。” 白芙蓉看他一眼,放下银剑拿起一把长戟:“你发春啊。” “我当然清楚。” “工部地库十三殿都是我设计的,每一砖每一瓦。” 阴三峤心惊。 “你是白尚书?” 白芙蓉满脑子都是镜外的是是非非,没听出阴三峤这话背后的深坑:“是呢。” “不然哪里还有第二个神出鬼没,戴面具不敢见人的尚书呢?” 说着,白芙蓉自嘲一笑。 阴三峤心中山摇地动。 他已经完全被时间这奇妙的东西给搞糊涂了。 时间到底是线性一去不回,还是圆环回回绕绕? 唐时墨家的兴起是白芙蓉的助力吗?还是阴国师慧眼识英? 传承记忆中那些古长安城无法解释的神迹也是拜白芙蓉所赐吗? 那些阴三峤记忆中钢筋铁骨的机械流神兽,根本不符合技艺的正常发展规律。 怎么会呢? 时间,难道没有先后吗? 难道归云镜……真正的神威之处在于,可以改变历史吗? 想透这一层,阴三峤浑身发冷,汗出如浆。 阴三峤:我再也不骂归云镜鸡肋了,真的。 归云镜:哼唧。 白芙蓉看看天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回头一看阴三峤满脸冷汗,关切道:“怎么了?” “夜里凉吗?” 阴三峤低头:“无事。” “小掌柜,有事你说。” 白芙蓉有心关怀,但每次都阵亡在阴三峤这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个性中,她心中撇嘴,“现在我不在黑森林,没办法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不过几年前我和燕九信件沟通过——” “——回去传信给李不咎,让他安排燕九汇总账目。” “仙界巨头大滟清天门先放下,等着我出去锤死他们——但是还有万华寺和神农谷,不能一棍子打死。” “还有雍州,不管背地里如何,悠悠之口下,乔六神愿意出言力挺,这恩情我记下了。” “魔界那边,梅花雕的市场一直很好——我猜,黑森林那边能撑这么久,魔界稳定的交易量应该功不可没。” “龙渊记上,回去查查还有哪家魔界巨头给咱们出了力。” “至于妖界——” 白芙蓉顿了顿,脑海中闪过敖童嚣张的脸,随后她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先不急,我理理一些事情。” 阴三峤生怕小掌柜还记得敖童那个风流浪荡混子,赶紧问:“什么事情?”总不会是敖童那厮不男不女的脸皮吧。 白芙蓉摸摸小乔的脑瓜子: “敖童代表的龙族占据三江源绝好灵气,代代出高阶神兽。” “三江源不是自称占尽三江元气,孕育最强龙魂吗?” “我就来问问龙族最强者青龙尊者,对三江源有什么看法。” 第83章 番外 阴国师始末 阴国师很少去计算自己究竟转世过多少次, 庇佑过多少个王朝。 比起次数, 他更愿意去计算自己轮回多次究竟学到了什么。 玄武生来善占卜,这是天地给予的福报。 水元素无敌的亲缘力虽得了身份的优待, 却也是一世一世积累锻炼出来的。 阵法是转世周王朝一生, 追随封神榜上中仙魔妖修,刻苦学习来的。 机关是魏蜀吴三国混战,阴国师报效大魏国, 一次次和诸葛匹夫在阵前对阵磨练来的。 就连毒舌之功饶舌之道也是在先秦百家一世转生时, 追随着纵横家数位大能,字字句句习来的。 还有很多很多。 他最欣赏天资出众却依然拼搏不休、探索天地真理丰富自身的修士。因为阴执明自己就是这般人。 从外界学习、博采众长,这是最起码的。 天地无穷尽,修士战天斗地, 实现自身的飞跃。 墨家这般、纵横家这般、小说家史家也是这般样,之前带过的门客杂家也不遑多让, 白芙蓉代表的商道更是如此。 阴国师一直勤勤恳恳的履行着四方神兽的宿命——每一次轮回转世,定会推出一番新天地, 开辟一番新王朝。 朱雀暴虐小义, 青龙优柔寡断, 白虎阴狠寡恩。 一代代的国师都是由稳重古板的玄武来担任。 许有人会说, 千万年的轮回,也不足以四方神兽练出一个完人个性吗? 阴国师答:自然不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从妖修改了兽性, 萌发人性争夺天地开始, 这人性的弱点就如附骨之蛆, 亿万年追随着妖兽们,让他们在世事中受困桎梏,却有要求他们在磨练中突破自我。 人皇伏羲、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魏…… 玄武磨砺了自己多少代,才等来了大唐这一朝盛世烟云。 开国前的战乱纷争、建国后的百业待兴,这都不足以让阴国师疲惫,相反他很乐于应付这一切。 一个王朝的建设,犹如以山河为画布,随心图画,让阴国师回忆起了过往和那些伟大君王们携手共进的时光,充满血火和花朵般的美丽然而,对于每一世而言,之前那些记忆都可算镜花水月,此生伴随守护的这一世才算是最珍贵最不凡的心血。 大唐是阴国师的珍宝。 任何能够让它更光辉的东西,阴国师都会怀着宽容大度的心态去热爱它。 白芙蓉的到来也是如此。 ‘武德三年,虎牢关之战,秦王胜’ ‘战中时空异动降来异人,助洛阳城万千百姓脱生。’ ‘贞观一年,太宗任白姓异人为工部尚书。’ 这短短几十字的记载是阴国师亲手提笔,记在正史中的。 当时,史家当家人司马彻满脸费解和不可思议:“国师,此举甚为冒险。” “慎重啊。” “白尚书并非纯粹天外来客,她在后世同样留名留声。” 您这做法,万一影响了白尚书后世,可如何是好? 阴国师不以为然。 唐王朝的强盛蓬勃远超玄武辅佐过的任何一朝,他热爱每一处能够为王朝增光添彩的东西——最强盛的王朝迎来奇遇,天外来客助天选之朝,听起来多好多特殊,不是吗? 眼前心中百业俱兴、君臣齐心的盛景,麻痹了谨慎的阴执明,让他志得意满,内心膨胀。 我的朝代,是会万世的。阴执明心中骄傲的想着。 所以,白芙蓉,你也不必惧那些神鬼缘数。 你所经历的未来不过是未来的一种可能,现在,我带你看另一种。 如果此刻,过往千万年玄武都活在此间,定要晦气甩袖,道一句:“小儿之言,过百年,你再看?” 如果此刻,白芙蓉也在,她也会老神在在评一句:“王朝兴复,是人和地利,也是天师啊国师。” 可是阴国师此时猖狂的人性占据上风,他不想管那些。 ——传承记忆的悖论之处就在于此,它能带给你无穷记忆宝藏,让你二十岁活得比有些六十岁人还精明,却依旧无法成为生命的主体,毕竟那些经验那些感悟你只是‘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要需要此生玄武自己去一点点实践。 你会不相信你的记忆,你会不死心的反驳,你会百般尝试……最后颓丧不堪的屈服。 阴执明是这样。 阴三峤也是这样。 终归他们都是不一样的人,共享记忆有重合,然而遇到的情景不同,最终促成的人性生长也会剧变。 白芙蓉的九转循环之数,阴国师熟稔于心,每次她来,带来的那些新奇思想,诡变措施他都背着所有人,记了下来,无事拿来读读品品,每每都有新感悟。 姬万里在他耳边念叨了白芙蓉一百多年。 二公子也是如此,很少提及却常年保留着工部尚书二缺一的半空悬状态。 朱雀更是如此,喝醉了就跑到归云府里去抱着酒坛子念叨白芙蓉。 归云镜也会隔三岔五喷两句这个嘴贱心毒的酒贩子。 最开始,阴国师自然也是满心期待着一位挚友在时空旅行中,偶尔降临的奇妙之旅。 然而,几次过后,阴国师就不那么期待了。 白芙蓉每次都会出现在关键的时间节点,王朝的脉络仿佛随着她的带来达成了一个个致命的死结,无法解开。 于她而言,不过四五十日,而于阴国师而言,确实四五百年。 阴国师一点点从周遭变化的世事中,看出了王朝中期盛极的征兆。 中期之后是什么呢? 这不是个好兆头。 传承记忆这样默默告诉他。 阴国师不信。 他说服帝王改革,发布新政,一改前三百年坐山观虎斗的状态,亲自下场,给朝野留下震惊——开国至今圣威最深重的国师开始涉入党争了。 一个王朝,只该有一个声望最鼎盛之人。 阴国师不会忘记那几位李姓帝王面上对他笑语顺从,背后冷峻侧视的模样。 他畏惧,却因心有坚持而无所畏惧。 神王是个很有能耐的人修。 他确实在玄宗一朝,起到了肱骨之臣的作用,扶持王朝平定天下。 然而,帝王们已经将神王视作了靶子,立在人前作为和国师一派斗争的工具。 平衡朝堂势力,是代代帝王不竭的“功业”。 安插探子进朱雀的神将营。 诬告治理天下水患的墨家人。 利用儒家人的忠顺蛊惑帝王耳听,将言官中的纵横家剔除的干干净净。 联合御史台效忠帝王的腐儒们参奏国氏一脉擅断朝政。 买通小说家人写污文传播天下行构陷之实。 这一桩桩一件件,阴国师应付起来并不难,甚至他都能明白,神王派的这些做法无关对错,不过党争而已——但他挽回不了修帝王道的人对他的猜疑。 他杀了杨家的第一个玉环,被杨家记恨,却没想到第二个玉环很快从民间被秘密寻了来,花容月貌,姿容更胜前者。 玄宗见之心喜,抢夺儿媳妇的丑闻让皇室名声臭不可闻。 若是白芙蓉在此,定要评价一句,妖修就算进化万年也就是性情蠢直远胜人修,为何要杀了第一个玉环,教化她为己方所用岂不是更妙些? 阴国师不置可否。 他不似白芙蓉那般深深恐惧于时间的威力——不愿硬怼而愿意拐弯抹角顺着来——甚至因为他得了万世转生的缘数,他对时间地敬畏一直‘半明半暗’,来的远不如白掌柜真诚刻骨。 他选择坚定地反抗历史的惯性。 朱雀被构陷拥兵自重,映射脑生反骨,历史重演,然而在位者远没有当年二公子的长情,利用帝王道携万民气运下了言灵诛杀令。 神将营三百神将齐齐请求帝王收回成命——包括那年轻的夕阳神将李不咎——都无济于事。 这无数遭转世,玄武才发现,四方神兽竟真的只是个王朝看门人,帝王道的人决心下死手时,玄武便再也调不动天地气运,浩荡灵气再不为曾经受天地钟爱的神兽所驱使。 原来,较之妖修,人修才是更得天地钟爱的物种。 朱雀被诛的前夜,归云府外星海漫天,阴国师第九次遇见了白芙蓉。 他差点给她一耳光,最终用了绝大的毅力忍了下来。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她。 本该浅淡的朋友之情,一次次伴着重要时间节点而来,搅和在一起,变成了无法辨明清晰的深刻爱恨。 我身陷囹圄,最好的兄弟,四方神兽朱雀明日就要被处刑了。 你为何要来? 如果未见你,我还会幻想着,也许明日之事还有转机。 可是……你为何要来? 阴国师心痛欲裂,鲜血已经到了嘴边,被他生生咽回去,生怕被白芙蓉察觉面色异常,缓慢开口:“好久不见,白掌柜。” 这一夜,白芙蓉都不知道朱雀将死的消息,但她心思灵巧,洞察人心,观阴国师神情不对,虽不知到底是何大事,总归慰问了几句:“国师脸色不佳,要不早点回去休息吧。” 当时,星海之下,阴国师脸色如常,平静的问道:“无事,劳烦挂心。” “白掌柜,近来有一事困扰我心,可否解答一二?” 白芙蓉正色道:“您讲。” 阴国师耳旁都是心跳如擂鼓的鼓噪声,心血逆流,周身大穴倒吸灵气,他感受着长久以来信条的崩毁感,一字一顿问道:“我问你,若一事,难如登天,似乎天命如此,万事不可违背——” “——可我不想它如此走向,当如何?” 白芙蓉心中猜测许是和朝堂有关,斟酌言辞,瞧着阴国师眼珠沁血,回答道:“尽力去试,无愧于心。” “我知道万事都讲究个运数缘法,但修士本就是战天斗地,夺天地造化而为之的生灵。” “国师,您转世多回,可能受过太多人力不能及的苦楚,早就跪倒在了天道脚下——可这才是修炼的奥义所在。” “大道不仁,我们要做的,本就是百年拼搏,求那万中无一。” “智慧存在的意义,是让人思考让人斗争,不是让人看清天道然后下跪的。” “人是这样,物是这样,王朝也是这样。”你想救,便救。 这瞬间,仿佛大地开裂山峦崩塌,阴国师很好奇自己思考了无数次的事情,想过了无数类似的话,为何此时听来尤为震撼人心——他望着眼前的事情倾覆,感受着修行之道在识海中寸寸开裂,剥去灰尘露出真金,“若,结果依旧不如人意当如何?” 白芙蓉:“那便不如人意。” “……” “我来,我征服,我不悔。” 白芙蓉抬头盯着阴国师,清晰缓慢说道,希望能够将力量通过语言传递给自己的老友。 阴国师瞳孔一缩,抬手盖住眼睛,半晌笑道:“尽人事,听天命,是吗?” 白芙蓉蹙眉:“虽然我不太喜欢这句发挥主观能动性不足的说法,但是——是这个意思。” 阴国师不语。 沉默片刻后,白芙蓉垂眸直言戳破阴国师心中魔鬼:“国师,长久以来您的位置太高了。” “上万年传承记忆的枷锁、不对,宝藏,让您高高在上,看着一切,就连帝王也没法拉您下来。” “可是您不是天道——您见过再多天道,看过再多卦象,那也不是天道。” “您是修士,您也是要斗的。” 阴国师深深望着她。 白芙蓉:“不用羞愧,不用有任何错位感。”要是我,段位高碾压别人才不会有愧疚感。 “此方天地间,无欲则刚是屁话。” “放手一搏才是修士的正道。” “四方神兽的宿命是宝藏,累计万世的感悟——不是让您道道轮回受困的。” 白芙蓉的第九次穿越只来了一晚,第二日凌晨就被那只年轻的玄武成功施了秘法,迫使归云镜碎了九转循环之数,回归现世了。 然而她说的话却久久留下了阴国师心中,每每让他仰望星海,思考天道的意义。 朱雀的处刑被阴国师亲自领着神将营精锐劫了法场。 火海之中,玄武怎么也忘不了朱雀震惊望着自己的样子。 “老子以为你这怂王八又缩回龟壳了。”朱雀大笑道。 “得嘞,算老子重新认识你。” 帝王由此震怒,阴执明被剥夺国师之位,神王由此上位,暂摄大唐国师之位。 神将营反抗强烈,朱雀被无奈的帝王免罪,却撸掉了所有的职位,从此严禁民间设庙供给朱雀神兽香火。 十年后,帝王重新划分修真界各道,燕云十三州、新安府、摇光郡、回龙桥等各大州郡出世,神将营原三百神将被神王分别调派驻守修真界各方,同时与野间挖掘兵家修士重新启用,做监兵之责,监视妖神将,同时驻守各方。 五十年时间,帝王更迭,神王势大,夕阳神将作为神王府旧人,风光无二,声名天下闻。 再五十年,四方小型动乱不断,兵家修士不满神王不正统治,白家被帝王下令夷九族。 同年,四方神兽飞升失败,玄武溺于北海溟水,朱雀坠火于回龙桥龙渊,断了龙渊的生龙之气,就此龙渊再无龙族出现。 再一年后,天火神将毕方作乱豫州,揭开了三百妖神将叛乱的序幕。 十年时间,王朝崩塌,群雄并起,帝王命陨大明宫,神王纵火烧毁长安城陪葬,那一夜,随着修帝王道之人的丧命,长安殉葬王朝,沉入了厚重无垠的大地之中,再无踪迹。 就此,二百年唐末乱世开始。 第84章 大义之道 仲尼祠堂内, 香雾袅袅。 孔慈将亲手默写的孟子注解交给藏书阁侍者,侍者蹙眉, 耐不住心中疑问, 问道:“公子, 这不妥。” 孔慈目光描绘书卷上孟子二字, 心中慰藉感恩, 声色冷淡道:“有何不妥?” 侍者语塞,心道儒家仁义之争几千年了, 现在好容易仁道做正,将大义之道踩了下去,你一个孔姓子弟,现在又是亲手注解孟子又是将书卷放进藏书阁‘荼毒’所有少年孔家人的脑子,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不说都忘记了,当年明里暗里清剿孟子典籍时, 十二岁的孔慈公子还年少气冲地跑到了老族长处反抗, 闹得整个清天门饭后都要谈谈这事儿, 新安府也是风风雨雨。 人人都说孔家标新立异, 老而弥新,竟要选一个偏义道的小公子哥儿作为下一代重点培养对象了—— 随后……没多久就出了公子晋阶元婴期失败之事。 老侍者心中怜惜道。 天道循坏,报应不爽。 孔慈心中门儿清, 笑了笑, 道:“你且放进去就是。” “如今三哥卧病在床, 父亲正值晋阶空溟期的关键时刻, 不好劳动。” “门内一切事责, 我来承担。” “明日我去藏书阁查看。” 侍者:“……” 得嘞,这还非得放进去藏书阁了。 侍者暗自拂去冷汗,心道善年公子一对诚湛双目细瞧起来竟深不见底,如黑河如魔池,他欲语还休,最终还是躬身,捧着书卷退下去。 吱嘎一声,祠堂木门关上,孔慈的背影窄成细条最终消失,年老侍者心中叹息。 代代家主轮换,何时出了个逆生种? 老族长终究是看走了眼啊。 也不知情势如此发展下去,老族长是否会愧悔当年贬斥善年公子之事? 下人的想法,孔慈不想理会,他迎视殿中高大孔圣像,烟雾中金身孔像双目森严,看不明晰,带着仁道的威慑。 孔慈心中哂笑,默念孟子典论《鱼我所欲也》篇,字字句句锥入心中,如光海如金河,涌入丹田,升华着这孔家否仁取义、异道之人的识海心田。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当舍生取义。 当舍小义取大义。 孔圣像下,义道传人孔慈露出一点笑意。 待我双肩坚实,定站定双脚,顶过世间一切压力,用凯旋之歌赢回大义之道,融合儒家,荡涤一切。 仁道信仰的威力无声无形,充斥着祠堂,孔慈面不改色顶着压力,上香,下拜,整理经卷,最后三叩首,仁道的叩问响在心间,他只当锻炼信仰,平静的很。 身后门缝悄悄开了一条。 孔慈手一顿,接着整理弟子们的课业。 一双小短腿悄咪咪跑了进来,蹭蹭蹭,往前走。 孔慈也不回头,淡淡问道:“休了课不回去看书,跑来做什么呢?” 说完,拿着书卷回身,敲了一下小侄子的脑瓜子。 孔空空摸摸被敲的地方,心道就算长进了不少,也是躲不开堂叔。 少年躬身行礼,抬起脸来,几年光景化作了英气和儒雅,完美化在五官神态中。 “想来咨询善年堂叔一事。” 空空少年不卑不亢道。 孔慈回忆最近世事,心中好笑,“不若待堂叔整理完,再详谈?” 孔空空抬起眼睛:“这可不好。” “堂叔稍后定会借口去堂下送课业,然后一去不回。” “两次了,堂叔,您就别躲了。” 孔慈笑出声来,心道自己真是娇惯了这个侄子,也不看看现在清天门上下,谁敢如此逾矩。 “好,你说。”孔慈放松了坐姿。 孔空空瞧一眼背后的祖师爷像,堂叔真是不讲究,圣人面前仪态可要好好讲究:“半月前,雍州芥子江边,归云府生变。” “笼罩着归云府上空长达叁年零三月的归云镜本体,竟然自行收拢了。” “同时,进入府中,发现一直留守迷宫的豫州人,都不见了。” “是吗,堂叔?” 孔慈点头:“复述完整,一看就是常看小道消息的模样。” 孔空空:“……” 孔空空:“既说我复述完整,岂不证明堂叔也常看?” 孔慈大笑起来,眉宇间的疏朗清俊让人移不开眼。 孔空空瞧着眉毛堂叔,心生一计:“叔,您要不告诉我豫州的真实消息——我知道,归云镜消失,咱清天门肯定也派了探子去,肯定比小道消息靠谱——” “——您要不说,我就要讲讲朝歌城婆子们,给您安排了多少个待看的漂亮姐姐。” “那多的,怕是能从清天山下排到摇光郡大滟天廷门口。” “嘿嘿,清天门代掌门孔慈,而立之年的青年才俊呐。” 孔慈:“……” 孔慈吸口气,上下打量孔空空,“有缘之人自是有缘,强求不来。” “再说,空空是个不错的。” 孔空空:“……” 孔空空被这话背后的信息量惊得整个人要爆炸:“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断袖吗!” 孔慈手一紧,传讯灵珠险些捏碎:“乱说什么。” “我是说,你在三代中是不错的。”二代已有我主持,三代已有人选培养,我无需传承后代作为负担和桎梏。 不如还我自由,追求信仰。 孔空空一怔。 从小长在清天门,他怎么会听不懂这些。 “堂叔…”少年震撼望着孔慈,眼中光芒闪烁,孔慈一笑,拍拍空空肩头,“你不是想听豫州星际酒馆的消息吗?” “来,我讲给你听。” 孔空空心中感恩孔慈打断他思绪,防止他深想的恩情——不然眼泪要掉下来了——忙吸吸鼻子,跪在孔慈身旁。 孔慈取出飞鸽传书,细看这情报边角破损,当是看过多遍:“灵珠中雍州大区的消息其实差不多是对的。” “不过日期有些不对——归云镜收敛本体是二十三日前的事情。” “当日神器光芒大盛,笼罩方圆三里,任何一方势力的人都无法靠近,三个时辰内,归云府重新沉入江中,无人出来。” 孔空空心中紧张,嘴上平静道:“只能祈祷豫州酒馆人,吉人天相了。” 孔慈看他一眼,好笑这小子想套话还来欲擒故纵这一套:“他们应当无事。” “九月前,沧州豫州交界处,见过李不咎行踪。” “——我相信,这几个月来豫州星际酒馆总部搁置了仙界市场,大举进攻魔界扩大交易量的消息,你应该也知道。” 孔空空点头:“我看过魔界相关的情报,梅花雕本就是星际酒馆一等一的名酒,魔界赫赫有名,现在,威名更胜了。” “不过,光一个李不咎不足为惧——旧朝人,旧朝事。”空空少年明确道。 孔慈瞥他,“正解。” “不过遗憾的是,生死不明的白掌柜和另一名留守归云府的伙计,并无消息。” 孔空空没忍住,面露失望。 “我还记得三年前,还有人传那伙计是玄武真人呢。” “谁成想,连白姐姐的生死都管不了。” 孔慈平静说:“慎言,空空。” “四方神兽代表的意义太重,无逐鹿天下之心,拥有了也不是好事。” “再者——当年归云府上空出现的龟蛇巨影,有很多种说法——不要总看小道消息,那些不过是夺人眼球的噱头。” 孔空空歪头:“比如说,归云府是前朝阴国师私宅,大战中触动机关引发龟蛇虚影什么的?” 孔慈谨慎道:“一个能够接受的解释。” 孔空空撇嘴,半晌说:“反正我是不信白姐姐死了的。” 孔慈:“是了,当年白芙蓉甫一出事,你就和人吵架,争辩白芙蓉死没死——这些堂叔可都记得呢。” 孔空空尴尬:“叔,您别说了,成吗?” 孔慈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是吗。” 孔空空:“……” …… …… 豫州北面翻过雁荡山,就是浩大妖界;豫州南面对接青州沧州,东面俯瞰广阔仙界沃土,西面则是地貌穷奇,资源不富,修士彪悍的魔界。 星际酒馆。十日简装。小机关木屋正飞速行驶在官道上,来到豫州西,越靠近豫青两州交界处,越是荒芜。 李不咎往陈玄商呆的酒坛子中捞了两勺醉长安,吧唧喝了,道一句凤凰蛋泡酒,味道独特,逗得旁边看账的燕九没忍住,笑出声来。 李不咎:“……” 燕九赶紧低咳:“仙鹤真人,性情豪放,实在难得。” 李不咎撇嘴,懒得理这个马屁精,看着窗外灰黄土地一望无际,心生寂寥:“想当初,我还守过青州边境呢。” “算了,往事不提。” “喂,阴小乔,咱这是到哪儿了!” 门外围栏风口上,阴三峤懒懒甩尾巴,给倒挂在木屋底下勤勤恳恳修车的小掌柜递了个楔子,回应道:“再有十几里吧。” “就到十三州皮尺乡了。” “皮尺乡为青州与魔界交界处,归了龙渊,察茶河流过,出了皮尺乡西南门,就是开阔魔界。” 屋内几人噢一声,木屋底下白芙蓉伸出一个脑袋:“诶,这么快吗?” 阴三峤瞧她一脸油污灰尘,叹气,勾来帕子用尾巴给她擦脸:“是的。” “这种速度,咱都走了一个多月了,也该到了。” 白芙蓉母猴子一样挂在木屋底盘下,敲好最后一块板子,手臂使劲儿嗨一声,爬上来,瘫在木屋的走道木板上喘气:“累死我了。” “妈的,老娘要锤死那帮子大滟天廷人!” “坑了我家凤凰,还偷我家木屋子!” 娘个腿,要不是老宅被偷,我用得着临时造、半路修? 阴三峤尾巴停顿了一下:“对不住,小掌柜,几年前没保住咱们的酒屋子。” 白芙蓉接过帕子擦脸,含糊说:“没事儿。” “我那屋子造的有‘自闭模式’。” “大滟人肯定搞不定。” 阴三峤:“……自闭?” 白芙蓉蹦起来扭腰甩胳膊,活动趴木屋底下僵硬的筋骨:“来吧来吧。” “皮尺乡探探底。” “然后我们就去感谢一下回龙桥龙渊的亲密伙伴们。” “感谢龙渊在我落难时,支持星际酒馆之恩。” 阴三峤斜眼打量她:“你这么好心?” 白芙蓉笑出八颗牙:“当然。” 第85章 结账 修真界三条主要水系, 戎水纵横蜿蜒大半妖界,察茶河从三江源起头而西行, 直达魔界, 最终没于龙渊, 芥子江则是仙界修士人人称颂的母亲江。 不似芥子江的奔腾豪放, 夜幕中察茶河静谧流淌, 和它养育的万千魔界,气质截然不同。面前正是一处险滩, 隔着河水看清河滩上生长着旺盛地各色水草,暗红碧蓝一片。 白芙蓉盯着暗绿河水,舀了一捧品尝:“挺甜的。” 李不咎观察河中水草,道一句河不算深,阔而无波,妖异的很, 燕九很学究地翻着手中古旧竹简:“到了, 此处就是察茶河下段十八弯第三弯。” “沿河转个弯儿, 就到皮尺乡了。” 说完, 燕九收起竹简,感慨道:“虚长三十岁,头一遭走出仙界, 来到浩大魔渊啊。” 阴三峤帮着白芙蓉汲水, 听到这话, 抬头道:“这想法不错, 燕九。” “纵横家人当行万里, 听万人言,长千条舌头。” “不固执什么仙界正统的想法,效忠于明主。” “才能——”阴三峤话没说完,就被白芙蓉手掌撒的水泼了一脸。 阴三峤:“……你干嘛。” 白芙蓉嘘他:“你想起来不少嘛。” 阴三峤心中竖蛇立起,汗毛直竖,“这是何意?” 白芙蓉耸肩:“没别的意思啊。” “嘿,放轻松小哥儿。” “归云镜一遭,说不准我了解阴国师比你还多呢。” 阴三峤一怔,心中涌起一阵怒火。这感觉复杂,包含着自我领域被跨越的难堪、还有极强的被错认感。 他忍着没发作,幸好白芙蓉没多说什么,转头询问燕九:“九爷啊。” “皮尺乡魔界三巨头集会这事儿靠谱吗?” 白掌柜空中比划了一下魔界地图概况,表示深切怀疑:“皮尺乡位置卡在仙魔交界。” “这么靠近十三州,魔界大佬们不怕被一勺子烩了吗?” 勺子的修辞引得几个伙计叽叽嘎嘎笑了起来,燕九几年活在黑森林深处,和鹿王那老不羞没情趣的家伙天天见,笑点奇低,这会笑得半死:“掌柜的,您也太小看魔界修士了。” “魔修性情狂放高傲,路子邪又怪。” “同等人数仙修魔修遭遇,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 “放心,皮尺乡集会这事儿是真的。” 燕九掏出这几个月整理的魔界账目,给白掌柜过目。 白掌柜谢过,细细察看。 李不咎啧一声,掌了个火给白芙蓉:“你招子要瞎吗?” 一刻钟后—— 白掌柜:“这帐目中,除了龙渊贡献了六成收入,还有这大悲观是啥?” 阴三峤:“……” 燕九:“……” 李不咎:“……” 李不咎一口气吹灭烛火,用蜡烛棍敲白芙蓉脑瓜子:“一趟镜中行,不是补了常识了嘛!” 白芙蓉捂着额头被蜡烛烫出的红印,小声抗议:“唐朝哪有魔界……那会这还是西南道呢。” “神将大人不知道吗?” 李不咎:“……” 李不咎:“好吧,原谅你,大悲观是魔界三巨头之一的名字。” 白芙蓉噢一声,“那这天心阁也是一方大势力了?” 李不咎:“正解。” 重新登上木屋,白芙蓉坐在窗口将淡淡甜味的察茶河水和梅花雕混合,送给肩头阴三峤尝尝,阴三峤不接,落地滑行,一米九的汉子顶着白掌柜惊讶的目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口味无变化。” “水质粘稠了,温度有下降。” 白芙蓉一听有变化,也顾不上问‘你为啥化形了’,赶紧尝尝:“我感觉没区别啊。” 阴三峤摇头:“小掌柜你对酒的口味敏感,但是质地品控一直一般。” “相信我,我可是玄武。” “天下的水,我都懂。” 白芙蓉:“我家酒很清澈。” 阴三峤:“粘稠和清澈是两个意思。” 白芙蓉心中起了点争辩的意思,刚想张嘴,门口李不咎掀起一阵风,传声道:“打起精神,河弯已过。” “皮尺乡近在眼前了。” 皮尺乡天地楼。 眼前的天地楼并不似仙界高楼阔堂的装潢,而是结合了皮尺乡实地层层叠叠地穴般的古怪地貌,整个酒楼做成露天结构,席天幕地,层层叠叠收窄,宛如一只倒圆锥。 每一层平地上都挂着兽皮红灯,映红天空,连绵成一片绚烂红色,台上魔修们合着笙箫胡琴声歌舞,声达天听——或者说鬼哭狼嚎更合适些——唬得神农谷一帮子贵宾脸色奇特。 十有八/九在腹诽我魔修无品无德,毫无休养。 呵,假模假样的仙修。 龙渊大当家檀越云摇晃着碗中的梅花雕,吧唧嘴觉得梅花雕断货之后,这日日饮兑水酒实在是不是人过的日子,随后热情拉着神农谷最漂亮的医修要跳圈圈舞。 神农谷医修小姐姐啥时候见过这种登徒子,呵斥,就算您是龙源大当家也不能如此放浪! 檀越云撇嘴,嘴上花花道歉两句,心中腹诽,真是没见识,拉拉小手跳个舞都不行,和爷爷我野战过的小姐姐都不知几百呢。 神农谷此行领头人是扁天堂,他蹙眉将谷中师妹挡在后面,发觉这小丫头虽然愤慨却没忍住盯着檀越云的脸看,顿时无奈:“师妹,莫要肤浅。” “这檀越云是个双道修,合欢道剑道,一个比一个邪佞。” “绝非良配啊。” 檀越云耳朵一动就听到了扁天堂的话,笑着抛出一句,扁小哥啊,医修不食人间烟火却也还是要吃药钱过活的,不然为何来我魔界集会呢您说是吧? 扁天堂整理衣衫,拱手道:“请大当家勿要如此轻视医道。” “人有旦夕祸福,只要活着五脏庙就保不齐要断香火。” “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普罗天下,只要活着的修士,终其一生,就没有能绕过医道的。 檀越云眯眼,懒得理会,在群魔乱舞的人群中走近几步,靠近天心阁的百晓生。 百晓生面容生的怪异非凡,男生女相,半黑半白,黑脸白眉毛,白脸黑眉毛,配着一张裂口大嘴唇,一笑就让人背脊颤抖。 檀越云盯着百晓生的裂口女笑容,搓搓鸡皮疙瘩,寒暄几句。 百晓生:“瞧云兄面色恹恹,想来心情不如意啊。” 檀越云倾斜酒碗,任由这黑市已经炒到百两的梅花雕流掉:“喝过半原浆的梅花雕,谁还想喝这淡水酒?” 百晓生桀桀怪笑,会意道: “云兄不必急。” “那豫州白芙蓉掌柜活得好好的。” “您迟早能喝到原浆梅花雕。” 檀越云手掌一停,看着百晓生‘媚眼如丝’:“当真?” 百晓生摇扇:“何故骗你?” 檀越云:“都说三月前,归云府禁制自行解体前,就有人潜进了府中——该不会是天心阁的人吧。” 百晓生掩面娇笑:“云兄客气。” “不过阁中有个钻地龙而已。” 檀越云:“如何?” 百晓生:“玄武是玄武,神将是神将,掌柜是掌柜,镜子却不是镜子。” 檀越云一惊,随即收敛神色:“竟真是玄武真人。” “不过,这镜子不是镜子,是何解呢?” 百晓生翻过扇子,扇面上波动着水墨画面,最后变成了归云镜本体的形态,青铜镜体,人骨镜纹:“寻常镜子做正冠显容之用。” “这镜子却是看穿前世今生之用。” 檀越云砸碎酒碗:“百晓生,我千两黄金不是买你这些‘明知故问’之语的。” 百晓生嘻嘻笑道:“云兄好大的脾气。” “前世今生可观,也可“经历”啊。” 檀越云:“……” 龙渊大当家挑起眉毛,百晓生瞧着他面色变化,心中得意等着听他夸赞自己情报能力出众,谁知檀越云摸摸精巧下巴,嘀咕道:“那白掌柜还真是要回来了。” “真是好消息,梅花雕要有了。” 百晓生:“……” 百晓生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决定放过自己,不和檀越云这满脑子黄色思想的渣滓侃大事儿,转头看看露天酒楼西角的大悲观人,又瞧瞧东角儿戒备的神农谷人。 “这神农谷仙修到底来做什么?” “本该咱们三家集会乐呵一下,就是应了神农谷可能要来的要求,才改了地点在皮尺乡——他们可好,要来要来,现在唧唧歪歪什么?” 檀越云打哈欠,抹掉眼泪的动作引得几个小姑娘偷看:“你懂的。” “仙修都这婆娘样子。” “不过,封闭了这么些年,见见仙界人,也还不错。”至少有几个美貌女子,很对我胃口。 “得嘞,专门为了迎接他们选了皮尺乡最高规格的天地楼——结果,人家不领情。”檀越云耸肩,心中可惜今晚双/飞的机会真的飞了。 百晓生:“……云兄,腰好肾好身体好啊。” 檀越云打哈哈:“过奖过奖。” 百晓生摇头:“医修也是清高架子,想学人家白掌柜当年开拓咱们魔界还有妖界市场那样大刀阔斧,又拉不下脸。” “医药钱也是万万两黄金呢。” 檀越云:“谁说不是。” “可怜东道主我,还得去结账。” “气死我了,今日这席酒,吃的我气大。” 百晓生叽叽嘎嘎嘲笑起来,血盆大口一张,吓得被檀越云吸引目光的医修们纷纷拍胸口撇开脸去。 檀越云做鬼脸,挥手让侍者来,交流片刻准备结账,结果—— “什么?有人结过了?”大当家有点发傻。 百晓生也偏过头来看。 侍者认真点头:“正是,檀越当家,今日宴席的七千九百六十八两,已结清现款。” 檀越云:“……” 檀越云扭头:“百晓生,是你吗?” 百晓生:“晦气,我才不会给人做擦屁股的事儿。” 檀越云错愕:“也不可能是大悲观那帮子抠门儿啊。” 百晓生:“是啊,我上次去大悲观烧个香,一棍香讹我十两银呢。” 天地楼侍者听够了两方大势力领头人互相吐槽,才忍不住笑道:“两位爷,是一位燕云十三州的掌柜结的帐。” 檀越云和百晓生一听十三州这词,齐齐问道:“谁?” 侍者道:“豫州的白芙蓉掌柜。”说完,将白芙蓉的名帖掏出来,递给两位。 第86章 谈判 侍者的话回荡在热闹的天地楼露天台中, 两位魔修大佬皆是一怔,半晌,檀越云“嚯”一声, 一手接过白芙蓉名帖, 一手示意百晓生检查账单。 名帖的设计简洁大方,黑金色打底,上面画着星际酒馆举世闻名的‘圈圈套套星球图’。 白芙蓉:那是太阳系,谢谢。 “是李不咎的笔迹。”百晓生手掌生火, 点燃了账单。 “百晓生你好聪明的耳目,李不咎的字迹你也搞得到手。”还认得出。 檀越云赞赏道, 翻到名帖最后一页, 看着白芙蓉亲笔写的狗爬字, 念:“盛情邀请此间聚会的三方巨头,天地楼外——破木屋相见??” 百晓生点头:“确实有消息称,当年星际机关一行人折在雍州后, 大滟力克众敌将那机关神物‘木屋子’带回了摇光郡。” 檀越云摸下巴,将名帖递给百晓生看:“神物?那星际机关的木屋子当真如此神奇?” 百晓生翻看名帖,心道这李不咎好漂亮的字, 嘻笑曰:“何止是神奇?” “当年的归云府咱魔界没去掺和——呵, 我采的情报可真是那木屋子吹的天上有地上无啊。” “什么水陆两栖啊,什么无风自走啊,什么五百里每时辰啊。” “能爬山下海, 能卖酒长居。” “檀越兄, 你听听这。”百晓生血红裂口一张, 满嘴夸赞。 檀越云狐疑:“听着跟那旧朝风头无二的墨家人一般。” 百晓生的情报信息量远非檀越云可比,他也不细说,只是拍着巴掌道:“不止不止。” “还要厉害呢。” 檀越云心中咂摸,“那行吧,既然别人替咱结了一万两。” “人情可是做的足足的。” “这一面,还非得见见了。”说着,他朝大悲观修士方向走来。 神农谷这边,扁天堂还在苦口婆心地跟师妹们——注意,是师妹们——掰扯这魔界龙渊大当家地风流韵事,夜御九女啊,床第技术了得啊,是个浪荡泼皮货色,就算是美成个天仙儿,那也绝非良配。 “够了,雅师妹,别看了。” “我自是晓得这檀越云出了名的俊俏,男女通吃——你还看!”扁天堂叹气,在师妹们脸前来回挥手。 师妹面带红晕,手指指着扁天堂后方:“云当家真的好俊——不过,师兄,魔界三方势力聚头了。” “不晓得要做什么。” 扁天堂闻言惊疑,赶忙向后张望——果然,大悲观的碧血道人甩着浮尘,跟随百晓生和檀越云离场。 …… …… 皮尺乡天地楼修的奇特,在地表挖个坑,地下修大型大圆锥,露天大酒楼。 白芙蓉用草纸将天地楼的模型拓下来,回去做个酒坛倒模也是不错,随即咬着笔尖儿喟叹:“这灯红酒绿,人间烟火。” “若是不看天色,还以为是傍晚熙攘之时。” 燕九在察茶河中洗笔,闻言笑道:“掌柜的说笑了。” “魔界无宵禁,这时辰,正是夜生活开始时。” 李不咎看一眼认真解释的燕九,“燕九,那厮是个常识智障。” “你别理她。” 白芙蓉大声抱怨李不咎明着拆他的台。 燕九:“……” 山坳坳里来的燕九被这伙计没大没小的情况惊得金笔差点掉进河里,赶紧伸手下河捞笔,眼看着月光漫上河面,被搅碎成万点金光,三个人影从碎裂金影中出现。 燕九一惊,回身想警戒掌柜的说魔修来了,谁知一回头就看到娇俏明艳的掌柜笑容满面,朝着来人方向使劲挥手:“各位大人!这边儿!” 吓得燕九爷刚捞起来的金笔噗通又掉进了河中,对着冷脸李不咎大惊失色道:“掌柜的这般毫无防备迎上魔修大拿,无事吗?” 李不咎暗中警戒,密匝匝的白羽从指尖冒出来,嘴上却给白芙蓉撑面子撑的足足的:“你且瞧着吧。” “白芙蓉那沙雕没人杀得了。” “她没大没小不是一天两天了。” 燕九见此,顿了顿,将短剑藏藏在袖中,跟着李不咎走上来。 檀越云原先想过很多次,这大名鼎鼎的大鳄白芙蓉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谁成想,今儿月夜灯火下相见,竟是如此面容美好的凡人女子。 登时,檀越云就手心热脚心热,恨不得将白掌柜搂过来狠啵儿几大口。 谁知目光还没凝视三秒,一名黑衣青年凭空出现在和百晓生套瓷的白芙蓉身旁,瞧着面目冷冷,神色危险,他周身迸射的威压让云当家顷刻间冷汗爬了一背。 檀越云:“……” 檀越云低咳一声,冲阴三峤露出一个彬彬有礼、衣冠禽兽的笑容。 阴三峤冷冷注视檀越云,心道若有机会,还是将这厮活剐了比较好,省的惦记不该惦记的。 这厢,百晓生已经和白芙蓉挨个吹捧完了各家的功绩,彩虹屁蹦蹦响。 “白掌柜大善啊,今日这天地楼盛宴可真是托白掌柜的福分了。” “哪里哪里,白某绝非见利忘义之人。龙渊和天心阁过往几年对酒馆的恩情,咱家的账房可都记着呢。”(账房燕九爷:……) “哎呦,白掌柜真是太客气了,您家那梅花雕可是帮着我度过窥虚期,直升空溟啊。” “承让承让,有天心阁百晓生的名头,我梅花雕在魔界的销路那可是大大的不愁啊。” 两只马屁精相遇,互相抚掌而笑,眼神对视间,皆是敌手相遇的火花带闪电。 白芙蓉:哼,花我一万两银子,你等着。 百晓生:呸,贪图我魔界的市场,该叫你多花万万两! 檀越云:“……” 李不咎:“……” 燕九:“……” 阴三峤:“……” 偷偷尾随而来的扁天堂:“……” 大悲观的碧血道人神态与瞎子聋子无异,啥都没看着一般。 燕九站在河边,瞧着河面倒影中又来了一人影,那衣着瞧着像是神农谷修士,他给李仙鹤阴玄武两人打眼色,檀越云潇洒打扇,拉成声音道:“不忙。” “身后也是我魔界贵客。”今日这局本身就是为了仙界神农谷。 “只不过是个不太上道的——让他瞧瞧我魔界做派也无妨。” 白芙蓉和百晓生针尖对麦芒一阵,百晓生心中叹服—— 白芙蓉一介凡人,对着自己能治小儿夜啼的鬼脸,竟笑容分毫不动,不得不说,见识了得,随即见白芙蓉豪爽掏出三瓶酒,冲着三位魔界大佬朗声说:“礼多人不怪。” “白某这遭来魔界,可是诚意满满啊。” 说着,她打开布塞子,一股浓郁的雪夜梅花味道挟裹着汹涌的风,扑面而来。 三位魔修皆是神情一怔。 檀越云性子最躁,一闪眼功夫他冲上来想夺走酒坛——却发现白芙蓉细白的手臂力气重于千钧,丝毫拉扯不动,无法,他只得按耐着性子问道:“这……可是梅花雕?” 白芙蓉略低头表示尊敬,随即笑道:“早就听说龙渊七位当家都喜欢我这梅花雕。” “三番两次集伙找上门豫州老家。”把我家伙计打的遍体鳞伤。 “这不,我亲手做的一坛,三月酒,原浆,送给三位大人。” “劳烦大人们听听小女子的请求。” 原浆二字一出,百晓生抬头了,碧血道人眼球滚了滚,终于朝这边望来。 树后的扁天堂嘶一声,心道坏了。 神农谷内部早就讨论说这几年仙界是否压制豫州过重,万一适得其反怎么办——谁成想,这明明白白的联合魔界可真就发生在他扁天堂眼前了! 一时间,扁天堂心中五味陈杂。 檀越云接过梅花雕原浆,心绪沸腾。 原浆原浆。 上回万金的五成原浆便让他晋升空溟,现在这足足十成原浆,不知能助他高飞到何种地步? 能反攻仙界吗? 百晓生和碧血道人心中同样各怀鬼胎。 魔修性情乖戾嚣张,说话历来是大剌剌直来直去,檀越云一手将原浆酒坛收进乾坤袋,同时嘴上客气道:“白掌柜客气了。” “万事好说。” “您先讲来听听,能做咱自当帮忙。” 白芙蓉扑哧一笑,觉着几个魔修眼放红光吃人不吐骨头的模样很有意思,阴三峤一旁冷哼:“好一个龙渊檀越云。” “东西收了却嘴脸麻麻,翻脸不认人可不就是一息之间的事儿吗?”方才小掌柜客套一句,你还真装起傻来了。 檀越云:“……” 檀越云厚脸皮道:“真人,白掌柜还没说话呢。” 白掌柜笑呵呵道:“云当家不必言这等挑拨之语。” “我自是为魔界广阔的市场而来。” 魔修:“……”傻笑.jpg 三名魔修面上同步露出假笑,看的酒馆子人嗤嗤笑了起来,开起来小频道会议:【李不咎:啊哈哈哈,魔修好直的性子】【燕九:说得是呢,真人,这几年和仙修假脸假皮磨练的,看到如此直观反应,燕某要笑死了】【白芙蓉:直?不咎,你好意思说人家?】【阴三峤:短会,短会,各位,人家还等着呢】魔修们:“……” 三人对视一眼,公推将银舌头百晓生一脚踢出来挡驾:“白掌柜好大的口气。” “我魔界疆域辽阔,美酒无数——” 话还没说完,白芙蓉摆摆手,笑嘻嘻从兜里摸出薄荷叶:“我天天嚼薄荷,保证没口气。” “咱们自是明白魔界美酒无数。”也就一二十种。 “但是不就是光光日常美酒,没有那助长修为之酒吗?”日常酒也是土渣沉底,品控稀烂。 “百晓生大人不会以为我星际酒馆从不汇总账目的吧?”说着,白芙蓉空中做了几个翻账本的动作,“——那梅花雕,天心阁的订货量可是一定都不必龙渊少啊。” 百晓生:“……” 檀越云!出来和我一起挨打! 白芙蓉这会心情好,也不想口上花花了,竖起手指道:“我知晓魔界商业并不发达,各个州郡也就回龙桥税银能看得上眼。”不然也不至于八千两的酒楼钱都肉疼不已。 “若是我的梅花雕能够大举入侵魔界,三位,日后万万两的税款——可都会流入您们口袋啊。” “同时——”白掌柜勾起嘴角,将手指头竖成三根:“——我星际酒馆愿为三家做独酒。” “以报魔界六年大恩。” 第87章 狮子大开口 不远处是聚首讨论的魔界三方和豫州人, 扁天堂隐在察茶河对岸的树后,面色巍然衣冠整洁,手掌却已经深深抓住了树皮, 丝丝仙力渗入树干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白芙蓉的话他听在耳朵里。 无论是礼多人不怪, 还是豫州人对待魔界魔修敞亮无比的态度,甚至白芙蓉掌柜丝毫不逊于魔修的悍直率性……这一切的一切都令扁天堂这医家仙修恍然深思。 梅花雕的盛名他早有耳闻。 七八年前,豫州星际酒馆崛起之时,推出了这款兼具火辣清寒的美酒, 初开始并没有单箭头针对魔界,仙界也是铺开了不少销售网络的—— 然而, 不少仙修连竹叶青都觉得刺口热辣, 更胜一筹的梅花雕自然得来了更加偏激的评价。 [梅花雕的雪夜梅花, 怕是火焰浇就的梅花,热血浇灌的红雪吧] [火入肚腹,当的‘毒酒’之名啊] 这是当时豫州的酒评师老桥东给的评价, 随着时光镀色,成了梅花雕在仙界最知名的评价。 紧接着,便是风中送来讯息:魔界梅花雕大卖, 狗鼻子的星际酒馆随即看着黄金白银万万两进, 随即快速调整了梅花雕的销售策略,主推西线魔界,资源宣传都朝腌臜魔界砸, 东线仙界反倒麻麻。 ——然而, 作为当年亲尝过梅花雕的人, 扁天堂本着医者仁心,曾经将酒馆子出的几种酒做过对比。 竹叶青温润,无论是开拓筋脉还是灌注灵力筑基,都是及格分,是星际酒馆的入门神酒;松花雕绵长,开拓筋脉功效不错,但是灵力蕴集厚养更胜一筹。 梅花雕则是火辣凛冽,开拓筋脉的功效出类拔萃。 当年旧朝崩解,仙界承接了最多的残朝剩余,比起魔修野路子横拧拧的修炼之道,仙界伐骨洗髓历来是三界最佳,他们更加追求蕴养灵力—— 而伐骨洗髓历来是魔修的弱中弱,开拓筋脉是每一位魔界势力领头人做梦都在想着的事儿。 如此一想,梅花雕和魔修,堪称天作之合。 往事如云眼前过,再看看前面买卖双方和乐融融的样子,扁天堂心中五味陈杂,总觉地仙界那些‘推手’,将这不凡的白掌柜越推越远了。 这预感冥冥,说不清道不明。 那厢,白芙蓉一句‘税银万万两’‘三家做独酒’激得三方魔修大佬眼珠子发红,三人对视一眼,看清了对方眼中的贪婪诡谲,同时低咳一声。 百晓生还想先问,檀越云伸手挡住他,充分发挥皮相优势,无事献殷勤,开始套白掌柜的近乎,话里话外都想问出那三种待定的新酒究竟是个什么味道什么功效,看的百晓生嘴角抽搐。 百晓生:呸,刚才顶锅让我来,这会儿有好事倒是抢着上了。 檀越云:你看这个锅,它又大又圆。 碧血道人:…… 白芙蓉瞧着檀越云脸在眼前晃悠,心中贼兮兮一笑,和阴三峤对视一眼,两对眼珠子都是一个意思:这帮魔修,脸皮忒厚。 白掌柜拍拍手,神秘道:“既以言明是敲定市场后的‘聘礼’,嘿嘿,云当家还是慎重吧。” 檀越云不要脸起来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扇子一打,给白芙蓉扇风打凉,看的同为扇子达人的李不咎牙疼脸酸:“别介啊,白掌柜。” “龙渊和豫州这关系,您说是吧。” 白芙蓉本意也没打算拿乔,略微勾了两句,便掏出了一个红彤彤的酒坛子,一本正经说:“大当家说的也对,做买卖,总要先看个货。”说完她倒了一点递给檀越云。 百晓生和碧血道人顿时面色挂不住,表示不满。 树后扁天堂正拿着小本子暗搓搓记白芙蓉和魔修交谈的技巧,谈吐要洒脱,说话要直接,不要叽歪不要扭捏,有一是一有二是二,魔修不会似仙修般来回打太极推几道才交货吐真话,相反,一个来回,成就成,不成就拉倒。 嗯,扁家小哥哥心中点头,觉得白掌柜做的有道理极了,谁知笔头还没写完,空中传来一阵淡雅花香,引得他抽动鼻子,情不住抬头望去。 眼前情景实在令人咋舌。 三位魔界大佬撸胳膊挽袖子争抢空中一小坛酒,像是穷酸了多少年似的。 那浓郁牡丹花香就是从敞口的坛口飘出来的。 “明明是白掌柜请我喝的!百晓生你他娘松手!” “屁话!刚才背锅让我来这会儿有好处应该我先!” “无量道尊!两位莫要再打了!” “去你妈的!碧血有本事你自己别伸手!” 扁天堂:“……” 真好闻,想喝。 白芙蓉抬手制止:“各位,其实够三杯的——” 话还没说完,手被阴三峤拉下来,玄武低声解释道:“小掌柜,这三名魔修修为相当,他们争抢未必是想如何。” “而是不愿意将神酒的第一口让给对方。” “万一晋升了呢,对吧。” 玄武有条理分析道。 白芙蓉盯着他,瞧阴三峤四好青年似的,她嘿嘿一笑:“你能看透他们的修为?” 阴三峤:“自然。” 白芙蓉:“那你应该比他们高呦。” 阴三峤:“……” 白芙蓉:“怪了怪了,神兽的晋升速度着实可怕。” 最终,白芙蓉叫出来了一直暗搓搓藏在树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扁天堂,将第一杯牡丹酒送给了这位品行高洁的医家修士。 扁天堂顶着被人抓包的尴尬难堪,冲白掌柜拱手行礼,道谢,刚想张嘴,白芙蓉笑眯眯道:“不忙,这牡丹酒是兑水酒,喝了这点儿进不了阶。” 扁天堂:“……” 魔修:“……” 你他娘不早说。 扁天堂心知再拒绝就是在不给面子了,于是再鞠一躬,接过酒杯一口闷。 口腔里微温酒液流淌,盛开了一片牡丹,花香随着淡淡温度蒸腾,花瓣被搅碎了滚落下胃。 紧接着,扁天堂觉得自己从进入魔界就紧崩不已的神经快速放松,前端时间虚耗的法力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回升。 豫州、魔修两方共计七个人盯着他。 医家小哥缓缓吐口浊气,清润声声道:“好香一朵牡丹。” “让我想到了旧朝的国色天香。” 白芙蓉心下恻然,面上带笑感谢。 檀越云不耐烦:“什么香不香,到底什么功效。” 只见扁天堂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小本本记录,细看纸张上还写着什么竹叶青评分,松花雕评分之类:“功效应该是回血回法力,是吗白掌柜?” 白芙蓉点头,“言简意赅。” 檀越云百晓生碧血道人三人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意动。 白芙蓉是个看眼色的行家,看到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懂的,赶紧添火加柴:“几年交易,三位大人自当明白我星际酒馆的做派。” “信义大旗永不倒,万两黄金滚滚来。” “此种新酒没什么出彩名字,就叫牡丹,因为我要将花朵之名入酒,做成系列。” 百晓生最会听话听音,听弦外之音:“系列?” “看来这新酒远不止我们三方势力的独酒喽?” 白芙蓉:“自然。” 百晓生怪笑:“那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白芙蓉爽快说:“定不负所期。” 扁天堂瞧着白掌柜三言两语将魔界三巨头勾的流口水,眼看着交易即将达成,心中不免有些戚戚然。 想我神农谷一技之长纵横天下,现在却还要俯首于金钱,唉。 想到这里,扁天堂也算是见识到了自家和豫州谈判功力,心中沉重,整理袍服准备退去,谁知白芙蓉一眼瞧出他的退却之意,一把勾住他的肩头—— 瞧这一六五的身高扳扁哥哥一米八的身高,吃力死了。 阴玄武:呵。 “扁家哥哥别忙着走啊。” “我还有事儿求你家呢。”白芙蓉道。 扁天堂茫然看着白芙蓉冲他眨眼。只见白少女一巴掌拍在身旁树上,眉目间英气勃然:“先说好了,三位大人。” “今儿我就来做个顺水人情。” “一道约定管五年,我豫州保证供给魔界每年三万斤美酒,种类您随便挑。” “税率按照魔界惯常,你三我七。” 魔修横挑鼻子竖挑眼:“想得美噢。” “我魔界税率宽容于魔修,白掌柜您啥都不是,凭什么三七开?” “五五开,至少的。” 白芙蓉也不挣扎,笑眯眯拍拍扁天堂,接着道:“四六,加上神农谷的医药钱,我要您们一定答应了。” “医药不分家,我家的牡丹酒可不就是神药绝世嘛。” 魔修:“……” 檀越云心中嘿然大笑,道一句这白掌柜还真是眼神好,看得出魔界邀约天地楼本意是想答应神农谷的,随即他同样一巴掌拍在树干上,轰隆一声树干顷刻间爆炸成粉尘:“五五开,加神农谷。” “不成,四六开,外加每年赠送五百斤。” “哈,四六开,每年外送两千斤,你豫州现在可不就指着我魔界突围的吗?” “云当家好大的口气,四六开,每年送一千斤。” “成交!” 檀越云狮子大开口,拍板决定。 白芙蓉顶着扁天堂不可思议又愧疚的眼神,表示无妨。 这头三名魔修大佬已经开始争抢坛中剩下的牡丹酒了,百晓生忽然抬头冲着拟定条约细则的白芙蓉道:“嘿,白芙蓉。” “你们豫州要换州主了知道吗?” 白芙蓉咬笔头动作一停,诚实道:“老实说,我连现在的州主是谁都不知道。” 百晓生:“……” 第88章 面相 碧血道人一甩浮尘, 河畔碧绿柳树凭空开杈生枝, 聚形成一张桌子, 白芙蓉拱手道谢,趴在桌子上一字一句斟酌,开始拟定酒馆子和魔界三方未来五年。第一道酒水市场贸易的契约细则。 扁天堂垂首站好, 得了白掌柜连带的好处心中感恩, 本想眼观鼻鼻观心, 被李不咎拍了下膀子,道:“想看细则就看。” “也算是为你们神农谷提供个借鉴。” “直接点, 没什么忌讳的。“ 扁天堂:“……” 他叹口气, 走到白芙蓉身旁, 白袖磨墨。 檀越云勾脖子瞧着白芙蓉书写纸卷没有标题,随口道:“不如叫皮尺乡条约好了。” 白芙蓉笔一顿。 百晓生和碧血道人齐齐嗤笑出声, 这名字委实太俗太烂, 谁知眼瘸白掌柜拍拍小巴掌:“好名字,简单好记。” 提笔写上狗爬字几个,看的檀越云心满意足,他滋儿一声喝了牡丹酒, 满肚都是晃荡的法力, 撩拨白芙蓉:“我说, 芙蓉妹妹,咱说真的, 你真对豫州州主没什么想法吗?” “十三州历来多奇闻, 凡人做州主也不是没有, 是吧。远的不说,青州州主闫算采就是个凡人呢。” 白芙蓉:“谁?腌酸菜?” 檀越云:“……” 檀越云哈哈大笑:“好绰号,咱记下了。” 阴三峤冷冷瞧着檀越云,心知这是定契约的重要场合,不能作乱,但就是忍不住想把云当家的眼珠子给挖了,扔在地上当灯泡踩。 燕九给白芙蓉递了张纸,替换已经写好的上一张,替白芙蓉回答檀越云:“云大当家客气了,咱家店小人微,是在攀不上豫州州主的高枝儿。” 哎呦喂,你家还店小,近十年最大件儿的事情可就是你们豫州星际酒馆崛起了。 檀越云心中撇嘴,嘴上还是诚恳道:“毕竟走了州主这一道,号令全州算不上——但是管管税银,管管商贸,还是可以的。” “白掌柜在全修真界商场战绩无数,有她做州主的话,穷豫州肯定满口答应。” 燕九心道这魔修可真是难缠,跟听不懂人话似的,刚想着如何客客气气回怼,就被旁一道黑色妖风袭得揽袖遮脸,耳旁是阴三峤冰冷的声音:“龙渊好响的算盘。” “明知豫州战备力量不足,还撺掇我家小掌柜上位。” “怎么,反攻仙界大业打算毕于此辈了?” 燕九:“……”噫,阴真人好强的护犊子心理。 檀越云挠鼻子承认:“这有啥,要真是毕于此代,我檀越云定能魔界千古留名啊。” “说不准开创下一王朝咧。” “咋样,到时候,玄武真人有没有兴趣来我龙渊常住啊?” 阴三峤眯眼:“有那一天再说吧。” 白芙蓉笔一停,心中百转千回。 最后一遭归云镜穿梭,她只待了一个昼夜,没干别的,就是去挨个打听几位神兽大人预定的渡劫地点在何处、唐城没落之地,方便来世寻人,重新聚拢一处。 那夜工部地库,阴三峤给她老实交代的镜外世事让白芙蓉深觉自成一方势力的重要,而现在,正是她要做这件事情的时候。 逐鹿天下?她完全没有想法。 她只是想自保,然后构建商业版图。 龙渊,龙渊。 无巧不成书。 檀越云方才的话绝非空穴来风,但反攻仙界却也是魔界二百余年来不竭的目标——回龙桥龙渊恰巧是上代朱雀坠火消亡之处。 白芙蓉想起了几年前初遇玄武时,他交代的来处,北海溟水。 溟水,正是上代阴国师飞升失败自溺之处。 或许,这遭魔界行,第一目的达成之余,可以尝试践行下第二目的—— 捞个朱雀蛋,或者会会年轻的朱雀。 “不若,将牡丹酒赠与天心阁,正好匹配阁□□法,而云当家的龙渊,”白掌柜眼珠子滴溜溜转,看的是可爱又聪明,她手指一勾,挑起檀越云一缕头发:“——我们亲自走一遭,如何?” “看看水土,品品风情,做出最匹配龙渊的美酒。” 檀越云精血从命根子冲上头顶,嘿嘿笑道:“就等着芙蓉妹妹这句话呢。” 燕九:“……”诶?掌柜的咋说改行程就改? 李不咎:“……”这厮又在想什么歪主意呢,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阴三峤:“……”日了,白芙蓉你想做什么。 忽然被安排的天心阁。百晓生:“……”同一场戏的我,不配有姓名。 宴席谈到这个地步,也该散了,几位大佬客客气气送酒馆一行人出酒楼,扁天堂再三道谢,鞠躬鞠到看的人腰疼,最终要了白芙蓉的通讯码,躬身退步离去。 白芙蓉还礼,目送神农谷众人远去。 百晓生对着镜子补脸上的黑色油彩,歪嘴斜眼道:“我观白掌柜面相大富大贵啊。”可惜不能修炼,着实短命。 “不做州主可惜了。”好歹也能造福一方,积累福报。 燕九微笑:“正因为大富大贵,做个州主岂不可惜。” 百晓生:“……嘿你这后辈,牙尖嘴利的很啊。” 白芙蓉那边和玄武低语几句,被莫名其妙甩了脸色,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到百晓生这话来了兴趣:“说来,百晓生大人观相之术闻名遐迩。” 百晓生嗯一声,摇扇毫不客气受了这夸赞。 “不知大人观孔家少龙孔慈面相,以为如何?”白芙蓉道。 百晓生:“……” 百晓生刚想拒绝这扎心问题,低头一看手中牡丹酒,觉得嘴巴沾浆糊,有苦说不出,“自然是人中龙凤。” 李不咎发出嗤笑声,“龙凤?寡恩鲜耻也配叫龙凤?” 百晓生扇子一收,一黑一白两只眼珠勾着李不咎纠正:“龙凤也分阴阳龙。” “孔慈这厮这辈子成就非凡,然小德有亏——而且还不少。” “全大义而斩小义,当为名垂千古之人,后世定有许多扒孔善年秘史的文献。” “飞龙在天指日可待,飞升之际大劫难逃。” “须得贵人相助,不然蛟龙做虫,重归黄土。” 百晓生批挂一般,说的神神叨叨,头头是道。 李不咎不语。 不光他,听完了这席话的人,都看天看地若有所思。 白芙蓉掏出笔,在小本子上记下这话,心道回去琢磨琢磨,随即抱拳感谢百晓生坦诚相告。 百晓生怪笑摇头:“哪里哪里,不过戏言。” “天下英豪辈出,我哪能都看得准?” …… …… 三江源雇佣黑市。 天色黑漆,白福贵饮完壶中冷水擦嘴,抬头瞧见石墙上开始张贴本月修真界大师榜单,提起穿云剑走近观看。 人群围拢越来越多,传出的声音令年轻的兵家修士蹙眉。 ‘豫州魔界结盟’?‘皮尺乡条约’?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白福贵站定人群中细读大事报,上手红字第一行为本月第一大事:[白芙蓉十三州边界惊现踪迹!豫州魔界联手!] 围观修士议论纷纷: “天爷啊!白掌柜还活着!” “怪了怪了,孔家要睡不着了!” “晦气!这作孽的商道人咋又活过来了。” “哈哈哈哈,俺不是人修俺不在意那些,只要有美酒就成啊。” “得了吧您嘞,咱三江源的祖宗们前两年干的事儿你忘了?豫州人死而复生,不照你脸上打就算好了!” 白福贵:“……” 眼泪瞬间冲上眼眶,他吸吸鼻子,调整左眼的眼罩让完好的右眼能够看得更清楚。 果然是她,是白芙蓉。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往事冲上脑海,在耳旁大声呼喊让他回家。 白福贵心中讥笑,家,他哪里还有家? 黑森林落月镇白家早已家破。 星际酒馆他已经叛出,白掌柜最危险、酒馆最衰微之时,他都不在,现在哪里还有脸去讨名头? 更何况,如今我狡诈无义,独眼龙短命鬼一只,早已不是他们心中的小福贵,归去作什么? 看物是人非徒增笑柄吗?! 白福贵心绪斗争激烈,左眼锐痛加剧,他一把捂住眼球,离开人群,留下人群在后面指指点点。 ‘瞧啊,那是不是摇光郡这两年挺出名的白家郎啊?’ ‘正是呢,身量不高,独眼龙,穿云剑,错不了——’ ‘——嘿,当年他一人血战三名高阶法家修士,挣脱狂言技,那阵势那洒脱——连穿云剑都因为他主人,升入了百年名剑遗失录前四十呢。’ ‘可他不是……修为一般嘛’ ‘短视,兵家修士最厉害的修为吗?错,人家孙膑圣人还是个瘸子呢,兵家修士最强的是兵法,三十六计听说过吗?’ ‘懂了三十六计,稚子可杀元婴啊。’ 这些话白福贵都没听到。 就算真听到了他也当不知晓。 此时此刻他心中眼中沸腾的都是白芙蓉还活着、星际酒馆重新崛起的好消息。 烫瓶酒来,快活快活。白福贵想。 总归人不在酒馆心却没有离开,当年三江源之难,龙族负了的恩义,便让我去讨回来。 第89章 诱拐朱雀 深入魔界, 是种奇妙体验。 魔界穷, 魔界险, 魔修没皮没脸。这是燕九行走一月,记在三界志上的语句。 随后他瞧着最前头和老滑头檀越云谈笑风生的白掌柜,犹豫片刻又提笔加了一段:“魔界农业不富, 商业不兴, 整体产业结构不全。” “实在是一块难啃的盐碱地, 却言必称反攻仙界。” “心火不熄,难能可敬, 奈何道路阻且长。” 李不咎喝风灌了一嘴沙子, 吐口唾沫将鹤脑袋上的纱巾拨拉上来, 偏头瞧燕九黄天风沙中巍然不动,好奇凑过来看, 针对魔界的短句评价发表名言:“穷?险?没皮没脸?” “你到底是在说黑森林还是说魔界啊, 燕九,你屁股很歪啊。” 燕九:“……” 燕九:“诶,还真是呢。” 李不咎嘎嘎笑了起来,又喝了一嘴风, 蹙眉抬头看这灰黄天空, 脚下无垠沙漠, 心中烦躁:“活该这地方穷,水土太差, 呸, 鸟不拉屎。” 燕九找不着润笔水, 只能将就着唾液润湿笔尖,收起来:“传说,上代朱雀神君死于魔界,当夜大火漫天,烧光了大唐西南道百万亩密林,将人间仙境活生生铸成了生灵绝境之地。” “二百多年休养生息,魔修们能顽强求生,已然着实不错啦,真人。” 李不咎不自然动动肩膀,想到了当年一把火烧掉了老黑森林的自己,赶紧找个话题扯开话头:“想那有的没的作甚麽——嘿燕九你瞧白芙蓉那小矮挫。” “这么大的焚风,一百斤猪头肉搁地上都能吹飞起来。” “她跟没事儿人似的。” 燕九:“……” 燕九艰难道:“真人,拿一百斤猪头肉与掌柜的类比,是否不妥?” 李不咎:“有啥不妥,她有一百斤猪头肉重没有都是问题。” 燕九:“……” 您说得真有道理。 燕九心下不忍,打算声援白芙蓉两句,谁料眼珠一转,瞧见了紧随在檀越云白芙蓉身后的阴三峤。 瞧他眼神阴郁,一脚一个一尺坑,浑身烧起来的气焰简直要炸死个人。 别的不说,能在这种目光下泰然自若,这龙渊云当家和白掌柜一样,都是人物啊。 燕九:“……” 燕九:“草长莺飞,又到了动物□□的时候。” 李不咎被这话咯吱的,差点笑岔气。 “哈哈哈哈哈,燕九你他娘说什么——阴玄武啊阴玄武你也有今日——说的好燕九,今晚的牡丹酒,我多匀你一碗。” “……”燕九无语回视李仙鹤,“真人,在下不过胡言一句。” 李不咎心情好,沙漠大风也不妨碍他打开扇子哗啦啦扇风装逼,他抬着脖子声音不大不小道:“何来胡言?瞧不出来的秘密随意揣测那叫胡言,长眼都瞧得出来的,那叫直击真相。” 前方阴玄武朝李不咎发出一击死亡凝视,李不咎厚脸皮受了。 燕九微怔,朝李不咎望去,“竟是真的?” 李不咎啐一口,毫不客气喷道:“燕九爷您是瞎的吗?” “玄武真人那眼珠子就差日日夜夜生在咱家掌柜身上了——别再逼我明示了 ,我再说就该你堕纵横家的名声了。”谁家纵横修士脑子这般不活络? 燕九:“……” 以往,燕九关于阴玄武的关注点在于,全酒馆无一人有争夺天下逐鹿中原之心,这玄武真人的转世投生此处,实在不知是福是祸—— 结果现在可好—— 噢,原来玄武真人看上我家掌柜了。 噢,原来如此啊。 噢……噢个屁哦! 那根本就是人的名树的影,根本遮不住的事情啊! 纵横修士燕九脑子里有些混乱,他从未如此刻般担忧自家主公的贞操问题。 人精如李不咎一眼看穿燕九忧思,嗤笑:“别瞅了,白芙蓉心里跟明镜似的。” “成与不成,主动权从来不在阴三峤手中,咱家掌柜心眼子多着呢。”谁能算的过她。 燕九拍拍额头,“早先,我以为掌柜的心慕孔善年呢。” 李不咎:“你眼睛摔粪坑里了吗?” 燕九:“……毕竟,棋逢对手嘛。” 李不咎:“肤浅,天天斗鸡眼算计的两个人,凑一起修真界该爆炸了。” …… …… 龙渊虽说是个势力名称,实则包括数个不同名称的州郡,地貌高低起伏,围绕着中央一口火红色内海,内里不是温暖的海水,而是烈焰火海,焰潮高达数百丈,上达三十三重天,使得龙渊的壮丽美景之名盛传修真界——当然,是在这里没有成为魔界之前。 时至今日,仙界妖界许多古籍重残留有描绘龙渊盛景的诗句。 火浪扑面来,檀越云周身法力震荡,隔开一方空地,耳旁侍者和几位客人详细介绍龙渊历史,云当家盯着眼前火海,思索起了深藏心底的奇事—— 也许是四五年前吧,或者三四年前,记不大清了。 龙渊火海中开始出现了少量橙红、白金的朱雀真火,险些烧死当初在龙渊正中央练功的大当家。 此后,龙渊七位当家围着火池子,跟照顾新生儿一样,瞧着火海中生出一朵小莲花,火烧不烂,高温不枯,一百日后,花开了,掉出来一颗朱雀蛋。 黑蛋壳上的那只振翅黄金朱雀,金光灼的人眼痛。 七位当家:“……” 随后就是孵蛋,等待破壳等等一系列操作。 想到这里,檀越云摇头叹气,自己好几百岁,第一次奶娃娃,才知道这叫一个麻烦,真想一手掐死那只小崽子。 ——也不知道哪来的毛病惯的,竟然不稀罕吃人间食物,就爱喝星际酒馆的酒。 卧槽。 这几年,星际酒馆的酒都他娘炒到一两几十金了我可去你的妈的! 狗屎的神兽!狗屎的穷逼魔界! 呸!谁他娘想逐鹿中原,还不看养了个赔本小祖宗,不拉点利回来真要赔本当裤子了! 龙渊生朱雀,想想都可笑。 云当家心中爆炸,面上风轻云淡笑容正好,一派世外高人模样。 朱雀翘着脚丫子坐在龙渊正中央石台上,时不时蹦跳一下。 瞧他一头红发,烈得像火,手臂上覆盖着不少金红色羽毛,五官的妖冶程度超过男人俊美和女人英气的总和,却偏生一双金色瞳孔,带着天空之王的气魄,威势迫人他打个哈欠,趴在石头上,隔着层层火焰瞧对岸。 火影跳动间,阴三峤和白芙蓉的脸一前一后,映入朱雀眼帘。 朱雀小哥一愣。 窝敲。 这两个家伙好眼熟啊。 红毛小鸡仔伸出长脖子,蹦起来差点一脚踩翻石台上的兑水竹叶青。 身后一行客人踢踢踏踏沿着龙渊溜达,那豫州白掌柜满嘴彩虹屁吹龙渊漂亮听的檀越云都要不好意思了—— 不过一个稀罕景,里头养的那只饕鬄巨无霸还是重中重,愁中愁。 唉,这日日购进几百金的神酒,就是大罗神仙,也烧不起这个钱啊。 檀越云摸摸自己茂密的发顶,遥望到了令人秃头的未来。 也不知未来五年每年几万斤的酒水,到底有多少能福泽治下修士凡人——可惜这火海中的小主子也请不走,唉,唉,唉。 白芙蓉笑语嫣然,手指却背着人伸进了乾坤袋中——果不其然,那缕朱雀真火躁动不安,在袋中乱窜。 果然在这里,白掌柜心中微笑,她与阴三峤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点头。 然而,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只见龙渊池重火焰突然聚形成大浪打来崖边,宛如红莲从中央盛开,从中飞出一只红彤彤的小鹌鹑,瞧他冷艳高贵的模样,阴三峤直愣愣看着,千万世朱雀的旧影从心头复苏。 咚一声。 小朱雀被从空中打了下来,砰一声一头砸在地上,白芙蓉甩着膀子,大声赞美自己的准头。 阴三峤:“……” 李不咎:“……” 燕九:“……” 檀越云:“……” 白掌柜:“哎呀,云当家您真是太客气了,来一趟还给咱送野味。”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檀越云眼角一抽:“白掌柜,好准头。” 白芙蓉拱手假笑。 屁话,她心中腹诽,早先九道轮回转我也是和唐军上过战场的人,朱雀左后脑有视觉死角这事儿可是他本尊和阴国师亲口认证的。 我肯定一砸一个准。 不信你问玄武。 阴国师:嗯。 阴三峤:…… 小朱雀发出一声惨叫,眼泪汪汪抬起头来,瞧着面前一行人神色各异,就是没人将小爷扶一扶,不禁悲从中来哇一声大哭起来。 白掌柜心中九转八回,想想回龙桥的税银再想想一月前皮尺乡之会云当家结账那副割肉模样,最后问问眼前这小朱雀身上的酒味,嗯,熟悉,好像是竹叶青。 ——这就算不明白八八/九九,懂个五五六六还是没问题的。 “嗯,”白掌柜无敌做作地扇着手掌赶味道,冲燕九笑嘻嘻道:“九爷,闻闻这味道,熟悉不?” 燕九爷心比凡人多一窍——不然也做不到几年全凭鸿雁传书落实白芙蓉的想法——他眼神一对上白掌柜的绿眸子,顿时击掌:“还真是,这可不就是咱们家竹叶青的味道吗?” 小朱雀哭唧唧的声音一停,翅膀遮眼偷摸开条缝悄悄看。 白芙蓉捏着嗓子学母鸡叫:“啊,说得是呢。就是这竹叶青味道也忒淡了,不知掺了多少水。” “呸,奸商,砸我星际酒馆的招牌。” “我白芙蓉做酒从来都是足斤足两从不掺水的。“众人:你最没脸说这话了,好吗。 朱雀吸吸鼻子,揉揉被砸痛的大脑门,啪叽啪叽,几步站起来。 白芙蓉再加把火:“唉,对,要是来了我豫州。” “我定让他尝尝咱家酒馆最美的酒。” “切,别家兑水酒,喝了还不够折寿呢。”白。睁眼瞎。掌柜道。 朱雀:“……” 朱雀扣扣手指头,甩尾巴胡思乱想的模样看的阴三峤眼疼想笑,多年的老友再相逢,又是一副新鲜个性,想来,倍添趣味:“行了,朱雀,我不信你认不出我是谁。” “这位白芙蓉掌柜,就是豫州星际酒馆的当家人。”也是上一世你的挚友白尚书。 朱雀脑海中记忆翻涌,他也不吭一声,就直勾勾盯着玄武和掌柜,豆大的眼泪还挂在脸上。 白芙蓉笑眯眯行礼,冲着朱雀灿金色的眸子拜下行礼:“又见面啦,小将军。” “在下白芙蓉。” 第90章 错杀 朱雀直勾勾盯着阴三峤, 半晌出声:“你是老王八我知道,但她是谁, 我并不晓得。” 老王八:“……” 白芙蓉:“……” 其他人:“……”惹,好大一个八卦啊。 遗弃小动物原主人云当家此情此景, 心潮澎湃又复杂。 朱雀就是个饕鬄这话不假,魔界穷逼远没有上代大一统王朝的雄厚资本, 真是养着朱雀坐吃山空指日可待。 可是四方神兽的意义,檀越云也是懂得。 拥有了四方神兽就代表你已成为逐鹿天下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天下,天下。 三界的名头叫的久了,都要忘记原来这三块饼本该是一块了。 檀越云自是眼热, 然而事实的冰冷让人警醒——大唐崩解后, 已经二百多年了, 三界各成一派,缺乏强有力的领导者不说,百家势力总有那个十几个挑头的, 都很强,都不大想融合——这还搞什么串串? 况且, 一个五分之二古西南道(现龙渊)就已经让檀越云狼狈不堪了,而一统修真界?得了吧,那得多强的武力,多大的胸怀, 多宽的心眼啊, 云当家觉得自己还是本本分分做个压寨大佬算了。 治理城池州郡怎么如此麻烦呢, 云当家可怜兮兮想着。 面对朱雀的不信任, 白芙蓉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面具,啪唧扣在脸上。 朱雀一愣。 这金石镂刻、精工细刻的面具唤醒了他几百年前的记忆微毫。 “你,你真的是……”小朱雀喃喃道。 白芙蓉不言语,接着从乾坤袋中掏出了那缕朱雀真火,白色的火焰像是小娃娃一样,见着朱雀活蹦乱跳。 朱雀深吸一口气,将眼泪咽回肚子里。 太丢脸了太丢脸了,他想,这太不朱雀太不火神将了……嗯?火神将是谁? 年轻的朱雀正在经历当年阴三峤同样的窘境,被传承记忆这跟搅屎棍弄得头脑爆炸。 檀越云正在打扇,闲耳朵偷听白芙蓉说话,却不想那朱雀小矮子转过头来,凶巴巴冲他说:“我要去豫州。” “不用送了。” “敢送就烧死你。” 檀越云:“……啥?” …… …… 归途再次穿越沙海,白芙蓉额头覆着小毛巾散热哎呦哎呦长吁短叹:“卧槽,我的五千斤酒就买了一只红毛鸡仔。” “妈的!这肥鸡还不干活!” “靠!老娘后悔了,快传讯给檀越云说我要将酒换回来——要么这鸡拔毛宰吃了也行!” 朱雀:“……” 朱雀气到爆炸:“白芙蓉,我还不值五千斤酒嘛!” 白芙蓉从屋顶上呼啦跳下来,上来就是一个头槌:“狗屁的白芙蓉!我现在是你的监护人,叫白掌柜!” 朱雀:“白小花!” 眼见白掌柜一听这名字眼珠子都要气红了,阴三峤赶紧捂住朱雀的嘴,低声斥道,你可闭嘴吧。 燕九诚恳规劝主公:“掌柜的,您是赚了的。年轻的朱雀神兽未来不可限量,五千斤酒绝对不亏。” 白芙蓉哼声道:“我本可以三千斤的——你瞧瞧我答应五千斤后,檀越云那个黄鼠狼捡着钱的样子吧。” 燕九停顿片刻,发觉了陷阱所在:“檀越云当家可能太高兴了,忘记商量酒的浓度了,是吗?” 白芙蓉:“噢,是吗?” 燕九:“……难道不是吗?掌柜的,您别装,您怎么会没注意到这点。” 白芙蓉:“哈哈哈哈哈哈哈坑的就是他们这帮贼算子看我不给他们五千斤一成原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九汗颜:“这,怕是不好吧。” 李不咎挥袖挡开一阵扑面风沙,调侃:“燕九爷,这就是你死板了。” “白芙蓉从来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她说着一成,至少要给三成的。” 白芙蓉:“好歹我也是知道事理,五千斤确实不贵。” 说着,她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瓶牡丹酒,抛给小朱雀,他叽一声叼住,开瓶就喝,边喝边打嗝。 没想到,朱雀神君小时候这般可爱,白掌柜暗搓搓想,对燕九招手:“九爷,咱俩聊点公事,小乔不咎,你们先进屋子往前走。” 随即白芙蓉燕九两人落后。 黄沙漫天,失去木屋遮挡更是扑头盖脸的尘土,燕九扇子也不打了,举在头顶蹙眉问:“掌柜的想问在下什么呢?” 白掌柜头顶缠着一圈纱巾,乍一眼眼珠子都不知道在哪里,她瓮声瓮气问道:“我想问问九爷咱豫州州主的事儿。” 燕九略微回忆,想起了月前皮尺乡河畔,百晓生撩拨白芙蓉的话,心下了然:“天心阁百晓生所言非虚。” “十年一期,豫州州主确实到了轮换的时候。” 白芙蓉不解:“十年?雍州那乔六神不是都坐了五十多年了吗?” 燕九狡猾道:“那乔州主上一任两年就下台了,怎么说呢?” 白芙蓉眨眼:“各州情况不一,是这个理吗?” 燕九:“正解。” 瞧着白掌柜思索,九爷心中腾然升起一种肃然豪迈感。 噢天爷啊。 我的主公终于有了点称霸天下的心思了哈哈哈哈哈哈我纵横家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不用天天记账抠钱了鬼谷子苏子张子乐子范雎各位纵横大佬在上我燕九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芙蓉歪头看燕九笑容满面:“捡钱了吗,九爷,这么开心?” 燕九一顿,沉稳道:“若掌柜的心有所向,燕九必助您一臂之力!” 白芙蓉:“……我想,九爷你可能误会了。” 一刻钟后—— 燕九失魂落魄道:“所以,您只是打算扶持帮衬一下州主的有力备选……之一?” 白芙蓉理所当然点头:“是呢,我又不擅长管事儿这你们都知道,开山拓陵我都不怯,但是后期致力维护真叫麻爪爪了。” “百晓生说的有理,得了州主青眼,咱们在豫州活动必更加如鱼得水。” “扶持一下,选个人,十全十美啊。” 您想养个傀儡州主就直说嘛,燕九心下戚戚然,面上做作长叹:“燕九本以为您灵窍已开,正打算大展拳脚呢。” 白芙蓉无语:“……我听出来了,你在拐弯抹角骂我不开窍。” 燕九打哈哈:“哪儿能呢,您是掌柜的,我是账房,不是吗?” 白芙蓉:“……” 白芙蓉死鱼眼:“劳烦九爷,还是谈谈豫州州主备选吧。” 燕九顶着风沙掏出竹简,查看从豫州出来前采集的情报:“有了,算是三足鼎立之势吧。” 白芙蓉用手指头在沙漠中画画,“三家?” 燕九:“是的,一为现任州主的侄子张小天,一为儒林城城主赵瑞,一为豫州西部槽帮领头人甘冰。” 干冰?我还二氧化碳呢,白芙蓉挠挠头,“还挺男女平等的嘛。” 燕九扑哧笑开:“豫州出了个白芙蓉,从此儒林士子再也没法说什么男尊女卑、男为天女为地啦,托您的福。” 白芙蓉偏头看他:“你看好谁?” 燕九回答滴水不漏:“天时地利人和,此三人没有一个集齐。” 白芙蓉:“那谁与商道更亲缘?” 燕九笑道:“自然是雍州州主乔六神修士。” 白芙蓉:“屁话。” 燕九:“张瑞和甘冰的态度,更好些。” 白芙蓉点头,“行,我记下了,回到黑森林,咱好好合计合计。” “先说好,我不是想养傀儡州主——干扰主观能动性的事,还是少做,省地遭报应。” “我是真心实意打算扶持一下豫州商业,并以此为根据地,辐射三界。” 燕九惊讶,随即心下坦然,拱手道:“是,一切听掌柜的安排。” …… …… 妖界三江源。 白瓜拉雪山是修真界第一高山系,没有燕云十三州三条山系那么重要的政治意义,却承载着天下苍生最多的祝愿和福报。这里是修真界最大的三条水系源头,龙族三江源势力范围正是以此浩大山系为中心轴,涵盖五郡六府,临雁荡山俯瞰山对面。 天空飘着鹅毛大雪,磅礴的天地灵气从三江源的冰层中迸射而出,敖童立在雪中,拂掉眉梢上的雪花。 天边深蓝一线是三界最西北的天山,三江源的心腹大患,敖童少主子盯着哪里,心中嘀咕不知何时能将天山府给吞并了。 身后一阵雪风袭来,侍者现身禀报: “主公,敦煌府传来消息。” “敖三立被人截杀于官道,尸骨无存。” 敖童掏掏耳朵:“就是那个百八十年前因为和我长得像,差点偷梁换柱的家伙?” “他不是早都永生囚禁了吗,怎会被杀于官道。” 侍者低头,谨慎地没有回话。 敖童语气轻松,却心思电转。 早些年自己还是小龙王时,那敖三立作为分家子却生出了一张和敖童九分相似的脸,险些被心怀不轨的分家叔伯们利用,晋见主家时用假蛇换了真龙。 想想这事儿,敖童就来气。 爷爷我长得英明神武,那些照顾小龙王的婆子真是耳聋眼瞎,活该被投进岩浆喂地龙。 不过……当年敖三立也是年纪太小,按律不能处死,主家才将他下放,永生不归。 但这些都是龙族的不传之秘,敖童作为当事人才知道的清清楚楚。 “何人做了这好事,我得去谢谢这义士。”敖童笑眯眯道,将袖子挽起来。 侍者停顿片刻:“是流亡兵家修士白福贵,您也知道。” “不过事发当时,他宣称要杀的是——”侍者垂下眼睑:“——是主公您。” 敖童:“……” 敖童:“噢,那他杀错了。” 第91章 河道 重归黑森林的感觉, 对于白芙蓉而言,是怀念兼具感恩的。 几月前驱使木屋前往魔界, 她是刚爬出归云镜便在雍州境内给燕九发信,让他安排好一切, 前往豫州西,两拨人回合。 这一遭, 算是她镜中重生后,第一次回来黑森林。 遮天密林头顶穿行过,漏下万点光斑,木屋滚轮碾过松软黑土, 白芙蓉抱着膝盖坐在屋顶上, 吸了吸鼻子。 林中的机关还是几年前她离开前布下的样子, 需要调整一下了。 既然回到豫州,就要就近思考一下豫州州主备选的事情。 还有姬霜那帮子墨家修士。 当初从归云镜中脱困,白芙蓉立刻给姬霜去了消息, 她就回了一句:[放心,都活得好好的, 一切计划照旧。] 从这之后,再没消息,搞得白掌柜抓耳挠腮,心急焦躁。 现在到了大本营, 自然要找办法联络看看, 白芙蓉在小本子上挨个记下待办事项, 点头。 木屋飞驰, 顺着当年白芙蓉集资修的轨道风驰电掣,一路上能够看到不少树木上带着伤痕的树木,白芙蓉眼神动动,听着屋子里燕九自豪介绍:“对,这是四年前我和老鹿合伙迎战仙修的地方——” “——是啊,怎么也不能让咱酒馆的酒藏被夺走。” 白芙蓉扣扣膝盖,看着落月湖越来越近,几年前长满青草的湖岸现在看来凹凸不平,不知被炸过多少次,时值草木生发,茸茸新草覆盖了伤痕累累的土地。 鹿王健壮的身躯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白芙蓉跳下屋顶,对着鹿王瞎掉的单眼,红着眼眶什么话都说不住来。 老鹿摇头晃脑:“小白掌柜,别愁那些过往之事。老鹿我现在可是窥虚境的高手,再与你对战,绝不会落入当年的树网陷阱了。” 白掌柜吸口气,忍住情绪,勉强笑道:“说的是,鹿王前辈现在可算的上鹿妖一族的领头人之一了。” “白芙蓉以后还要劳烦您多多照顾啊。” 鹿王听着这话很得意,多年种族承蒙酒馆恩情,晋阶量大神速,同时帮着处理这几年偷袭酒馆的宵小之辈,平白多了许多历练机会—— 老鹿可不觉得这是劫难,温室中的鹿崽子,十头也顶不上一头沐浴风雨雷电长大的雄鹿,这点道理他理得清楚。 “噢,先不说这些客套话。”鹿王探出蹄子,示意周围人接着收拾,拉着白芙蓉往湖左边林子中看:“有客人要见您,等了老久了,哄都哄不走。” 白芙蓉疑惑,“等了很久?” 姬霜:“是呢,我等了可久可久了。” 白芙蓉被熟悉的声音吓得一跳,赶紧回头,就见姬霜潇洒站在树前,伸着手大风车状朝她招手。 两人面带笑容交换一个拥抱,白芙蓉忽然出声:“姬万里。” “姬千里。” “姬佰里。” 姬霜:“……你叫我家先祖名字作甚麽。”还带上我的字。 白芙蓉心中感怀,嘴上说:“无事,感叹一下墨家巨子真是一脉相承的好名字。” 一个时辰后—— 燕九将最后一丛草搁在简易木屋顶上,看看湖边两个盘腿儿猜拳的女人,好奇道:“真人,咱们掌柜交际圈挺广啊,墨家巨子也能搭上关系。” 阴三峤将手掌伸进冰冷的落月湖中,发散妖力,望着围拢而来的鱼妖,他闲闲道:“噢?你也知道墨家巨子?” 燕九整理袍服,心中惊骇玄武真人对于水生妖兽的统领力——要知道,燕九守了黑森林总部好几年,这蓝宝石般的湖中究竟养了多少可怕大妖,他最清楚不过了,瞧瞧现在这侬软小鲤鱼的样子吧:“真人取笑了,燕九自是知道的,这几年墨家重新在修真界现出踪迹,还曾经激起过好一阵讨论呢。” 阴三峤冷淡道:“墨家修士本就是替万民争福,虽有浮沉,却总能复起。” 燕九摸下巴:“复起还变得有钱了不少。” 阴三峤想到几年前白芙蓉掷巨款当作墨家工程的预付款之事,默了默,话里有话道:“那自然是,找到大金主了,还是个烧钱不眨眼的金主。” “挥手一万两,挥手几万两。” 玄武这话说的,让燕九瞬间联想起了三个月前的皮尺乡,白掌柜一挥手,豪掷千金替魔界结账的事儿。 ……如此一想,阴三峤的话就带上了很重的暗示意味,燕九思忖。 思索间,湖边两个女人划拳的声音传来:“剪刀石头布!——哈哈哈,这三万两还是归你吧!” “不行不行,三局两胜!我不能亏你们墨家的钱!” “屁话!河道工程干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什么别钱——” “——当年那是预付款。” “你可得了吧,您那预付款比别家工程的全款还多一倍呢!” “可是……” “莫不是白小花觉得我墨家是那等贪财短义之人!” 听到“白小花”,白芙蓉有瞬间恍惚,随即笑了笑,“佰里说的对,墨家历来高义。” 姬霜倒杯酒,递给白芙蓉:“尝尝,这是妖界天山府的雪峰酒,虽然比不了你家,但也算别有滋味。” 白芙蓉谢过,一饮而尽,被冻得打哆嗦:“好冷的酒!” 姬霜大笑:“这可是天山山脉最高峰上淌下来的雪水,喝来绝对让人神清气爽。” 说完,她掏出工程图纸铺开,指给白芙蓉看:“瞧瞧,三年时间,幸不辱命,就等你搞定三江源了。” 白芙蓉细看图纸,上面画着修真界全貌—— 三条母亲河最为明显,从三江源起于一点,随后分成三叉,如三叉戟般直插修真界腹地,终末于各自的湖中—— 而代表墨家工程的红线从修真界底端起头,将三条分开的河流重新打通,使整个修真界增加三条运河,构成最强大的河运网络。 然而现在,这些红线还是断断续续,在许多人类聚集地没有连通,白芙蓉指着一处问道:“就等炸通了是吗?”炸通之后便是河运崛起于修真界的盛况,各方均能够受益,商业带动三界。 姬霜狗腿地给白芙蓉松肩膀,笑嘻嘻道:“可不是嘛,就等您家的高当量炸药还有——”巨子点点图中那些中断点,“——这些势力领头人的同意啊。” 白芙蓉点头:“魔界不愁,妖界排后我到时候亲自去说。” “我就不信一个三江源我还收拾不了了。” 姬霜笑地肚子疼,“那仙界怎么办?” “你老相好孔慈呢?” 白芙蓉:“……” 白芙蓉叫道:“什么鬼!” 姬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芙蓉悻悻道:“仙界押后,等着他们求我。” 姬霜打个响指:“正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锤死他——欸对了,我半个月前过来,还瞅见林子里有个小说家修士呢。” “如果到时候你想造势威压仙界,正好利用他的金笔银舌头。” 白芙蓉蹙眉:“……你在说谁?” 这厢两人拉呱不休,那头楚月禾应李不咎的邀请,从落月镇中赶了过来。 瞧着大几个月没见,这厮全然没了当初衣冠楚楚锦衣白袍的模样,一身亚麻布衣,挽袖子打绑腿,脖子里挂着条汗巾,除了脸皮依然是小白脸模样,其余和落月镇的务农老乡毫无差别。 见着湖边一帮子人,楚月禾嘹亮开嗓:“哎呦大家伙!好久不见啊!” “白掌柜,我可真是想您想得紧啊!”说完,放下手中的锄头。 李不咎:“……” 李不咎噗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半死。 湖边边,白芙蓉一脸见鬼的表情瞪楚月禾,姬霜拍着大腿道:“对对对,就是他。” “那日我寻到黑森林蹲点,就是这大兄弟替我引得路。” 楚月禾冲各位挨个行礼过后,直接走到白芙蓉身边,拿出包囊里的纸卷,细看全是这段时间豫州的所见所闻,为豫州正名之意溢于言表:“白掌柜,今个儿见你虽然高兴,但是我这带来的消息却不是什么好的。” 白芙蓉为他倒酒,被楚月禾拒绝酒杯而换成了酒碗,清澈的牡丹酒落入碗中:“什么事?仙人不忙,慢慢说。” 楚月禾一口口喝着,含糊说:“北面三江源出事儿了。” “白福贵小哥跑去了敦煌府截杀龙王——前端时间不是龙族主家分家聚会嘛,敖童龙王回江源府回的早,福贵小哥就杀错龙了。” 白芙蓉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炸的脑仁疼:“什么?白福贵?等等,敖童的脸他怎么会认错?” 楚月禾道一句白掌柜就是会抓重点:“我就猜您不晓得,兵家修士的名头说不准真要在白福贵小哥身上复起啦——那敖童却是长了无双面容,可他分家却还有个九成相似的表哥哥,落在敦煌府的节骨眼儿,就被白福贵小哥给宰了。” “噢,用的正是十面埋伏之计,听说,死状十分凄惨呢。” 楚月禾巴拉巴拉讲了一刻钟。 白芙蓉怔愣说不出话来。 这剧情,可真是简单粗暴。 楚月禾心满意足等着白掌柜夸他采集情报得力,结果白芙蓉一拍大腿根:“福贵哥出息了啊!” “等着,我得给昌平叔上柱香去,告诉他老人家。” 楚月禾:“……” 第92章 营救 深夜繁星如斗, 黑森林落月湖边, 星际酒馆一众人围拢在一处, 中间点着篝火,大家紧急商议如何应对#敦煌府官道白福贵截杀事件#。 白芙蓉伏下身体, 整理一下火丛底下的木头棍, 左右偏头问道:“掰扯这么久了,我们还是先来拿个大主意——救还不是不救?” “同意救,举手——”她看了看原型状态的两大神兽:“——或者爪子也行, 不同意就坐着不动。” 火旁众人点头。 白芙蓉:“三, 二, 一。”话音落,她将右手举了起来。 现场统计,李不咎举手, 姬霜看戏,楚月禾耸肩, 燕九举手,阴三峤漠然不动,朱雀……朱雀左看右看悄咪咪伸出一只爪子。 白芙蓉数完, “四对二, 还是要救的。” “佰里, 为什么不同意?” 猛然被点名, 姬霜一愣, 怪叫道:“这不公平, 随心投了反对票还要被提溜出来解释感想?” 白芙蓉笑嘻嘻, 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姬霜撇嘴:“我和这白家小哥不熟,而且,我负责的说,在外面总惹祸的人头对酒馆现在的状态而言,还是少管比较好。” 楚月禾出声:“附议,而且,我给大家讲讲,那龙族内部对敖三立——就是假敖童态度其实很奇怪,恨不得他死,但是龙族律法森严,按律不当斩。” “所以龙族对福贵小哥追杀并不严酷。” “比较棘手得反倒是他自己——听驻守敦煌府的师兄弟们讲,龙族神威无上,截杀当场虽白福贵侥幸取胜,却身负重伤,加上逃亡路途凶险,风餐露宿,就算龙族追杀不紧迫,也不是十分安全,夭亡……也并非不可预期。” 白芙蓉沉默,点点头:“多谢月禾仙人告知。” 楚月禾甩着毛巾笑道:“客气什么,好歹我也是领了酒馆几个月工钱的临时工啊。” 这头,两只神兽叽叽咕咕用人修听不懂的语言吵了起来:玄武:不是说听我的嘛! 朱雀:白小花的酒好喝啊,我听她的。 玄武:是不是万年的兄弟! 朱雀:你会做酒吗? 玄武:……见酒忘义的家伙! 朱雀:你不是见色忘义吗?这白小哥还是你好几年阶级战友哩。 白芙蓉终于将眼光对上了阴三峤,果不其然,玄武的眼神和她一触便分离。 白芙蓉:“……” 白掌柜没忍住,心中叹了口气。 又是这般,从归云镜中出来开始,阴三峤就像是忽然遭遇了久违的青春期,心情象是三月扬州天,忽晴忽雨娃娃脸,前天因为敖童怄气,昨个就会为着檀越云撇嘴—— 真的是娇娇娘子心思软,拉出来瞧瞧能扯个三尺长,着实让糙老汉白掌柜愁的脑壳疼。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问的: “小乔,你不支持的理由是什么呢?”白掌柜慈爱问道。 阴三峤:“……” 阴三峤一瞧见白芙蓉这慈祥表情,就觉得眼要瞎,自己这么明明白白的心思,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他咬着牙答:“白福贵出走多年,所作所为世人皆知,早已不是——”说到这里,阴三峤也是心中难得戚戚然:“——早已不是过去那个胆小贪财却心善柔软的白家小哥了。” “小掌柜,你还记得吗?当年落月湖畔你设计绞杀赵霹雳那渣滓,对白福贵的点评吗?兵家人,见血开刃铸神兵。” “这白福贵不过区区一介中阶修士,竟能够击杀敖三立一个窥虚期妖修——那可是神兽,同等修士相遇,能一杀二、一克三的神兽。” 白芙蓉垂眸,没说话。 阴三峤喟叹结语:“人言早有说,兵家不可轻,稚子杀元婴啊。” 周围几人均是沉默,白芙蓉和李不咎对视一眼,心中明白李不咎举手的原因——旧神将本就对白家心中有愧,这白家最后的子息,就算是个杀人狂魔,他李不咎也会尽力保下的。 白芙蓉笑道:“小乔说的好,正因为兵家修士危险,是绝世神兵,我们才要收回来。”难不成指望着别人收回来? 阴三峤蹙眉:“他现在的心智、毅力、狠毒绝非当年可比。” 白芙蓉歪头:“那你猜不猜得到他杀龙族的理由呢?” 阴三峤语塞,心有猜测却不想说。 白芙蓉:“你不说我来说。” “月禾仙人给我整理的白福贵相关情报,我都仔细研读了,真真假假吧——福贵哥这三年来一直在摇光郡、归天府一带的仙界活动,为何最近几个月忽然去了三江源?” 姬霜举手:“半年前河道工程挖到三江源了,说不准是想去帮帮我们的。” “我看过白福贵的活动路线,和墨家是对的上的。” 白芙蓉赞许:“有道理,墨家兄弟为了防止修河道时被各方大小势力阻拦,都走的是密林野岭——如果福贵哥不是一直观察留意着,没事儿跑荒山里做什么呢?那里人迹罕至,野兽都还开不了灵智呢。” “再说这敦煌府截杀,我赌,他本意想杀敖童是为了配合咱们酒馆三界复起——帮咱们立威的。”毕竟几年前,龙族负了约定的恩义,敖童在其中‘功不可没’。 阴三峤:“……” 阴三峤:“这只是你的猜想,猜想白福贵心怀感恩,但是还有另一种情况——他对你心怀怨恨,怨恨当年你将他带离黑森林,独留白昌平一人受死。” 白芙蓉朗声道:“那当年李藏青的惨死就很难解释了。” 阴三峤冷笑:“那你怎么解释之后地青暑的惨死?” 眼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话赶话,气氛越来越紧张,姬霜最会看眼色,赶紧一边扯一个,“行了行了,我觉得白掌柜说的有理,玄武大佬也是为咱们好。” “这样吧,我墨家出人头,派出几队人北上,沿不同路线朝敦煌府的方向去看看。” “第一要义,先不救人——单去看看,视情况而定,若白家小哥是个好的,就顺带救回来,咋样?”巨子和事佬状。 众人同时点头,“好主意。” 白芙蓉抬头望月看星判天色,斟酌后说:“这样吧,给我一夜时间,我给墨家兄弟们做个东西。” “北上妖界要翻雁荡山系,山中凶兽无数,不安全的很,我留个东西给你们,路途会方便很多——我晓得墨家山寨能力一流,我做一个出来,后面十个都不用担心。” 姬霜不满:“什麽叫山寨,我们明明是动手能力强爆炸好吗?” 白芙蓉赶紧安抚:“对对对,多年奇遇,墨家是我最忠实和能干的朋友。” 姬霜哼唧道,这还差不多。 …… …… 天边一弯勾月闪动冷光,落在长河之上,翻不起一点光波。 岸边草丛中,白福贵捏着轻身诀,贴地急速奔走,身体掀起的风浪吹倒了一小片草丛。 他已经被龙族妖修追杀了半月有余了。从北部敦煌府到了如今靠近雁荡山的归天府,一路风餐露宿,负伤无数,就连身上这身看不出颜色的袍子还是从一名龙修死尸上剥下来的。 伤势不稳定的左眼此刻锐痛刺骨,鲜血如泪水流下,打湿了绷带,白福贵喘气回头四顾,心觉片刻安全,忙掏出包囊中兑水的醉长安喝几口,感受着仙力重新蕴集盘绕在眼球内,迅速调息。 说来心酸,这淡到没味道的醉长安还是前年白福贵悄悄潜回豫州偷来的——熟门熟路自家酒馆,燕九鹿王竟真没发觉。 喝了两年,从五成原浆喝到现在半成都不到,剩下的酒量连明后两日能不能撑得过去都不知道,白福贵心中绝望,抬头看着空中冷月。 深蓝色天空中飞过几只奇形怪状的飞鸟,振翅声巨大。 可惜啊,敖童还是没能被我一刀宰了,白福贵恍惚想着,背上刀伤一阵阵疼痛。 身后有细微的破风声传来,白福贵瞬间惊醒,浑身肌肉紧绷,细看周围,几个黑影从月光下围拢,属于龙族的鳞片划过草叶发出细声。 “来的好。”白福贵心中计算距离,拔出穿云剑,割断了脚下绳索,顿时四周地面弹出尖刺巨网,地动传来,成功阻拦龙族杀手。 白福贵心中一松,身上刀伤疼痛更俱。 突然地面开裂,剧烈震动传来,龙类坚硬的鳞甲穿行于地下,坚实大地阻拦不了地龙的脚步—— 白福贵错愕一秒,地龙眨眼窜至眼前,头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伸出手来!” 白福贵抬头。 竟然! 夜空中巨大的飞鸟降临,飞鸟上有人扔下绳子,月光下看不清面目,但是时间不给人细想的机会,白福贵一把抓住绳子。 轰隆声再次响起,飞鸟振翅起飞,鼓荡起狂风,掀翻了地表一层浅土。 白福贵独臂困难顺着绳子往上爬,渐渐靠近飞鸟金属色的肚皮。 这时他才发现,这竟是个机械流造物! 一瞬间,他想起了远在天边的白芙蓉掌柜,随即摇头,怎么可能,豫州距离归天府天远地远,他就算是死了烂成泥,能不能有一捧送回豫州都是问题。 鸟型飞行器越飞越高,仿佛要触摸月亮,白福贵吹着夜风,头顶上伸下一只手,姬霜的脸在夜风中被吹的发白:“上来吧,墨家找了你两个月了。” 白福贵:“……” 白福贵瞬间被情绪堵住了喉咙,他冷冷审视姬霜,姬霜露出一个笑容,将他拉了上来。 第93章 绿丝绦 落月湖一如往昔的纯美静谧, 碧绿湖岸拥着深蓝湖水, 如茵绿草上躺着一片大镜子。 周围围着一圈伙计指指点点。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归云镜本体模样啊。”李不咎挑眉道。 “说来这青铜之色甚是好看, 古朴尊贵。”燕九爷点评道。 “九爷这话说的讲究!”姬霜拍马屁道。 “嘿,好歹是我兄弟养了近千年的神器啊。”朱雀扑闪翅膀道。 阴三峤:“……” 朱雀这话听来真是别扭。 归云镜被盯得不自在, 随即镜面上出现一行字:“再看瞎眼!” “欧呦!”伙计们齐齐出声道, 一人一脚上去,将大名鼎鼎的神器踩的花红柳绿。 白福贵左臂打着绷带斜倚木屋屋门,望着他们嬉笑打闹, 脸上浮现怀念之色。 白芙蓉端出来一碗醉长安, 冒着热气, 递给他:“给,我刚温的酒。” “喝了。” 白福贵低眉顺眼应了,一口喝干, 装作没有喝出来酒中被加了一斤黄连。 白芙蓉斜睨他,“算你有眼色。” “我给你说, 福贵哥,老老实实还债——不告而别离职三年,利滚利, 现在得给我打白工九年才能还的清欠款, 知道吗?” 白福贵伸脖子咽下苦酒:“我自是愿意留下, 我只是担忧龙族不愿让我留下。”他们恐怕巴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白芙蓉朝湖边那帮子人喊一声, 别太臊着镜子大佬了!随即回头对白福贵道:“说你笨你真就不聪明。” “那敖童对敖三立是什么态度你看不出来吗?你一个中阶修士还真是能上天了。” “三江源龙族, 可是修真界高阶修士数量最多的势力——它要想杀你, 你就不会只是瞎眼废胳膊这么简单了, 福贵哥。” 白福贵:“……” 白福贵笑了笑,“掌柜的,你真是一点没变。” 白芙蓉瞪眼:“你啥意思?” 白福贵立刻摇头:“没啥意思。” 归云镜快要被这帮贼竖子折腾死了,满脸灰嗷呜叫:“白芙蓉!你到底要不要来救救你千年的战友!” “不救我我就咒你天天做噩梦——嗷!”镜子惨叫一声被阴三峤抬脚踩住,跺一脚,冷斥道:“胡说什么!何时教过你要挟主人的!” 归云镜:“……嘤嘤嘤!” 归云镜:“呜哇——!我不活啦!上辈子被你欺负这辈子换了主人还被你欺负!我要自碎老子不干了!” 白芙蓉赶紧安抚道:“您可别,这不是看难得天气好,让您出来躺草坪上晒晒太阳嘛——嘘嘘嘘,不哭不哭,马上就是镜子你大展神威的时候了。” 归云镜哼唧道:“这还差不多。” “给朕洗浴更衣。” 白芙蓉:“……”噫。 白芙蓉一把抓住镜子手柄,甩进了落月湖中。 归云镜又是一声惨叫,随后咕咚一声,湖面溅起水花。 伙计们:“……” 白芙蓉单膝跪地,三息后,吹口哨让鱼妖将镜子送上来,归云镜吐着水半死不活:“你……你这妖婆子白芙蓉……” 白芙蓉笑眯眯道:“多谢夸奖。”说着,她肃容道:“不闹了,晒完太阳洗完澡就该干活了。”随即敲敲归云镜左边,按照规矩,说出一个名字:“唐末豫州儒林城城主赵瑞。” “不用前世,今世就够了。” “……”归云镜扭了扭,自己蹦跳到了一个光线好的角度,开始变幻镜面。 一个婴孩出现在镜中,耳垂生的奇大,看着特有福。 众人脑袋挤脑袋,观看豫州州主有力竞争者之一的生平。 婴孩,少年,弱冠,而立,不惑。 数十年时光寸寸被刻在镜中,纹在镜中人的面目中,弯成皱纹,小半个时辰过去,酒馆人静悄悄看着赵瑞奋斗至今的生命,堪称出类拔萃,卓尔不群,宽和而心智坚定。 “怪不得赵瑞对商道亲和,原来他母家商贾出身啊。” “奇了,他一个商人子,混什么儒林城?想跟着仕人混吗?” “我看不一定,刚才他战斗的场景咱也见了,压根看不出丁点儒道影子。” “诶,倒是有点我纵横家的影子。” “哈哈哈哈,九爷您可拉倒吧,人家根正苗红,斗不过您百八十个心眼的纵横家。” 白芙蓉边看边在本子上做记录,一趟影像看完,她的人物侧写也做的差不多了,啃着笔头说:“这赵瑞立身挺正,不错。” 酒馆伙计们纷纷点头:“是呢,不到四十岁的空溟期真是不错了。” 白芙蓉紧跟上一句:“不过自然比不上咱们酒馆任何一个人,嘿嘿。” 伙计们:“比你没问题啊,掌柜的。” 白芙蓉:“……” 说完,白芙蓉就要收起归云镜,燕九赶紧问:“掌柜的,不看其他两人了吗?” “不看。” “有世袭嫌疑的我不想考虑助他,另外那个甘冰,我查了查她的实时情报,结亲次数很多,前夫也死了七八个。” 这话听的燕九背后有点凉:“死了……七八个?” 白芙蓉点头:“看来是个黑寡妇。” “能混出现在规模,是个人物了。”但是在不配再进一步。 …… …… 三江源。 敖童正在房中百无聊赖地查看治下几个州郡前几月的税银报告。 都说龙王不好做,小龙王最潇洒,敖童没接任之前从没品出来这话的道理。 到了真上手处理政务的时候,敖童脑仁都要爆炸了。 敖童:政务让人秃头。 不过堆积如山的公务不能推脱,好的龙王应当潇洒倜傥,勤勉负责,敖童心中鼓励自己。 手中税报枯燥无味,敖童凝神仔细查看,同时手边记下可能存在问题的账目,准备明天遣人去查看,保不准需要杀一儆百,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黑月郡的账目上—— 怪了,这几月黑月郡挖着金矿了? 怎得税银翻倍了? 龙王一抬头看见壁上挂的三江源势力图,这黑月郡临着大海,南面擦着雁荡山,翻个山就能到魔界天心阁势力范围,在龙族势力范围最边边角,往年都是欠税大户,怎得今年发达了? 敖童随即招来谋臣敖四商议讨论。 熬四来得很快,面对敖童的疑问,敖四爷沉思片刻,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王上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魔界爆出了和豫州达成商业往来的消息?” 敖童嗯一声,“那豫州穷的当裤子,不足为虑。” “四叔您接着说。” 敖四不赞同摇头,“王上是不是忘了老虎归山的豫州白掌柜?” 敖童一怔,猛地拍脑门:“事儿太多,真给忘了。” “不过这也不该啊,星际酒馆前些年被大滟天廷打击的半死不活,连大本营木屋子都被别人收缴走了,不该起来这么快。” 敖四表示赞同:“理论上确实不该。” “不过如果我们顺着这个假设往下推——豫州与魔界达成交易,交易物品为星际酒馆的酒,数量暂时不管,但是她家酒的价格,您肯定清楚。”说着,敖四眼神落在敖童手边的竹叶青上,示意。 “王上您也知道,黑月郡的特产绿丝绦是专门辅助洗髓、防止筋脉爆裂的药材。” “您看看黑月郡税报构成,是不是绿丝绦销量大增。” “那天心阁和黑月郡隔着的山,是雁荡山系中最矮的一座,好翻的很啊。” 敖童顺着往下讲:“四叔的意思是说,包括天心阁在内的魔界承了豫州人的恩情,神酒助修为,魔界开拓筋脉、洗髓者大增,对绿丝绦的需求量也随之提升——” 他做了个动作,“——他们翻过山来,跑到我妖界来买东西来了?” 敖四赞成道:“王上英明。” “商业的魔力就在于,无需人言无需物力,能够自然形成巨大力量,拉动各方经济,如同海中的漩涡眼吸引千层海啸。” 敖童:“……” 敖童心中颇为不是滋味,好像曾经自己拍过一巴掌的哈巴狗现在长成了一条藏獒,隐在夜色中远远瞪着自己的感觉。 “这豫州人,还真是潜力巨大,不能小视啊。”他嘟囔道。 敖四看出敖童的不安,安慰道:“王上不必担忧。” “那白芙蓉不是个腐儒,不会计较什么恩恩义义,她更在意纯粹的商业往来。” “当年咱们妖仙通商有了空缺,自然不等闲人。” 敖童嗤笑:“四叔真是健忘了,当初咱们以为她折在了归云府,各方势力假模假样吊唁,咱三江源可是连个口信都没递一下啊。” “那酒馆中都是什么人您还记得吗?” “阴沉诡谲的玄武神兽,睚呲必报的仙鹤妖,歹毒果决的兵家修士。” 说到这里,敖童捏捏鼻梁。 敖四蹙眉,话头一转带来生机:“话虽如此,可是当初敖三立被杀这事儿,我们可是放过了白福贵的。” “现在虽白福贵消失于三界,不知所踪,但是这几年对外星际酒馆都没有算他叛出。” “犯大恶之徒,我龙族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她白芙蓉必须承下这个情。” “此事,正是一个缓和交情的好机会啊。” 敖童将税报摔到一旁,冷嘲热讽:“早着呢,什么商业不商业,我妖界自给自足,又不像魔界那穷酸地方。” “向她星际酒馆低头?下辈子吧。” 说着,他拿起了另一份公文,一看不要紧,敖童卧槽一声,将公文丢开,骂道:“前几个月魔界修会统计的神动期竟然增加了五千多!” “他们想上天见龙神嘛!” 白芙蓉:敖小哥,您看,“下辈子”这不就来了。 第94章 火焰与掌门 龙族三江源究竟如何对待重现露出复兴迹象的豫州酒馆, 暂且不表, 龙王敖童是个心高气傲心口不一之人,让他纠结拉下脸面, 少说要纠结几个月。 魔界近半年的表现着实亮眼,龙渊做主,天心阁出力, 最全的魔界半年功绩全录就‘有意无意’的散去了各方势力领头人桌前。 仙界清天门大滟天廷万华寺神农谷、燕云十三州…… 落月湖畔,星际酒馆的伙计们在进行和三江源同样的对话。 “我猜, 那敖童观察到魔界突出表现的时间,应该是要比孔家小儿早的。”楚月禾挥锄头给湖畔的瓜苗松土, 擦汗说。 “楚兄说的在理, 龙族辖地与天心阁龙渊接壤, 对魔界的情报奏报是一月一次的,很频繁, 很及时。”燕九翻着妖界异闻录,抬头说。 白福贵正在用湖水清洗手臂伤口的死皮,闻言道:“黑月郡。” “黑月郡是三江源辖区中最靠近魔界的当口。” “掌柜的第一年三万斤挂零的神酒送过去,富裕了整个魔界,涵养人才,黑月郡作为妖界军事要塞,经济形势还有物价水平都很受毗邻的天心阁辖区影响。” “……”众人齐齐投来目光。 白福贵:“……” 白福贵摸摸鼻子, 不好意思问:“怎么了?” 白掌柜将泡着凤凰蛋的醉长安大酒坛搬出来晒太阳, 闻言笑道:“实在是没想到有朝一日, 福贵哥也能分析战报头头是道。” 白福贵脸皮有点发红:“毕竟这几年我在摇光郡和妖界混的时间比较长, 多少知道一些。”如果不了解的透彻,我怎能做到击杀一条贵族龙呢? ……虽然杀错了吧。 手中的凤凰蛋焦黑色褪了不少,但表面的凤凰图腾还是没有生长完全,现在壳上就是只淡黄色缺半拉翅膀的鸡仔,白芙蓉忧愁的叹口气,手指扣扣蛋壳。 朱雀喝饱了酒躺在草坪上打嗝,满脸事后满足,白芙蓉拍他:“小将军,同是天空神兽,对凤凰蛋有什么方法吗?” 朱雀翻个白眼,“我早就等着你问我了,结果你憋了这么久。” 白芙蓉:“此话怎讲?” 朱雀理所当然道:“凤凰是我旁系,你是我监护人,理论上小爷我救助一下理所应当,但是——我不晓得玄武怎么想或者他想起来没有,反正我可是记得这蛋壳里的家伙,上辈子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 白芙蓉心中警惕:“比如?” 朱雀用眼白看她:“你再装,再装我就不管了。” 白芙蓉:“……” 白芙蓉服软:“好吧,当年虎牢关之战中,凤凰确实给唐军添了很多麻烦。” 朱雀哼了一声,随即哎呦一声。 白芙蓉拍了他呆毛一巴掌。 “——但是作为被打最后反杀的玄武都没有说什么,你叽歪什么。” “快说。” 朱雀:“……” 朱雀没好气道:“说你傻你真的就不聪明,白小花。我们都是火系神兽,你那缕朱雀真火是摆设吗?” 白芙蓉:“你的意思说,烤鸡蛋?” “不会被烧死吗?” 朱雀:“……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这常识智障。” 白芙蓉欢天喜地应了,从乾坤袋中掏出朱雀真火,将凤凰蛋底端快速掠了一下火苗——果不其然,蛋壳上淡黄色的凤凰纹缓慢变金,仿佛从火焰中汲取了力量。 白。常识智障。掌柜不懂就问:“朱雀真火不是世间一等一的破坏之力吗?没想到还有救死扶伤之用。” 朱雀:“……” 朱雀忍住哽了的一口气,“火系神兽之祖是谁?” 白芙蓉:“你啊。” 朱雀:“那我为什么不能养助其他火系神兽?” “哎呀,你蠢死得了——草阴玄武你别拽我的头毛!” 阴三峤看不得别人骂白芙蓉,没忍住拽了一把朱雀的脑袋,谁成想,嫩毛根基弱,一把下去,朱雀头顶秃了一块,草地上纷纷扬扬一片火红头羽。 朱雀:“……” 阴三峤:“……不好意思,兄弟。” 白芙蓉:“……” 白芙蓉立刻跳起来,将小乔挡在身后——你别说,一米六几的小家伙挡一个一米九的汉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滑稽。 朱雀:土拨鼠尖叫.jpg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姬霜风尘仆仆赶回来吃午饭时,正好看到草坪上飞沙走石大混战。 只见红方选手朱雀斗得生猛凶狠,周身火焰环绕,十尺之内空气燃烧,招式间皆是自然之火无与伦比的死亡气息;那边蓝方玄武回招不疾不徐,水浪漫天,黑色妖力缠绕在水龙见,罩住了广袤草坪,其中夹杂玄武两句呵斥:‘冷静点。’ ‘别烧草地!朱雀你又种不活,倒时候还得我种!’ 姬霜看得津津有味,不过—— 姬霜:咦?朱雀神君怎么变成秃子了? 白芙蓉抱着朱雀蛋在旁边嗷嗷嗷给阴三峤助威,得了心中人加油,玄武越战越勇,成功将朱雀屁股毛也薅秃了。 朱雀:“……” 朱雀小将军哇一声大哭起来。 白芙蓉赶紧上来哄,心累自己像个老妈子。 姬霜迟疑说:“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随即她拍拍脸,“不过还是要说。” “白花花,我来蹭饭了。” “还有,我刚去临月城买禁金,神兵阁掌柜和我讲了点事儿。” 白芙蓉扯开朱雀要拔她头发的手,问道:“何事?” 姬霜:“说是三江源那边儿,龙族开始偷摸摸利用黑月郡购进牡丹酒了——是叫牡丹酒吧” 白芙蓉三两下将朱雀捆了丢进湖里,笑道:“那正好。” “三江源应该很快就会找上我们了。” …… …… 八月,修真界最大地震恐怕就是,清天门掌门人孔繁秀晋阶失败之事了。 说来这孔家这小一百年着实是流年不利,接连两代掌门人都不是修为十分出挑者。 不过儒道到底是经过数个大一统王朝统一信仰加持过的大道,攫取了天下最多的愿力和福报,这才保着清天门三界第一的名头不倒—— 不然真要比起高阶修士人数,三江源花样吊打清天门。 三江源:惹,你家掌门搁我们龙族中,估计前三十都排不上呦。 清天门山口,孔慈应孔繁秀的传唤而来。 “父亲。”孔公子低头行礼,没有注视轮椅上的老掌门。 “啪。”一卷书被砸到孔慈脸上,孔繁秀脸色青白,气色不佳,却压抑不住怒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孔慈捡起书,发现是自己理事期间,命令放在藏书阁的孟子注解。他抬头超孔繁秀身旁侍者望去,侍者立刻低头。 孔慈拱手道:“父亲,这是儒家典籍注释,自然是为了帮助更多儒家弟子掌握大义。” “混账。”孔繁秀呵斥道,给了孔慈一耳光,晋阶失败大伤元气,此刻的老族长看起来气喘吁吁,像个可怜小老头,来管理自己桀骜不驯的儿子。 “儒道仁义之争已过百年,我孔家自是最正统的仁道接班人。” “何时生出你这个逆种?冥顽不灵,数典忘祖!” 孔慈笑了笑,“有教无类也是仁道的理念啊,父亲。” 孔繁秀吹胡子瞪眼:“荒谬。我仁道百年才铸就的纯净基业被你注入了脏血,你罪该万诛!” “看来十二岁那边的下放沧州还没有让你醒来啊,孔慈。” “进阶元婴时,仁义两道互相冲突,筋脉错漏的痛苦你还受的不够吗!”孔繁秀愚昧而又痛心疾首道。 孔慈不语,直起身来,拍拍袖子上的尘土,回望来处,山门云雾氤氲,不见一人,脚下此处正是一僻静所在。 “原来父亲知晓当年之事。” “我筋脉错漏到底是谁之故,父亲您不知道吗?” “两位哥哥的手沾染过兄弟的鲜血,父亲就能够因为我信了大义之道,求了孟子真传而不管不顾,将年幼的十七子抛到穷僻沧州自生自灭——父亲啊,您心中,仁道何存啊。” 孔繁秀骤然被人揭穿当年错事,无法面对,脸色忽红忽白:“往事休要再提。” 孔慈冷淡道:“为何不提?” “我不仅要提,还要重新赢回凯旋大义,为孟子之道重镀荣光。” 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啊,孔繁秀震撼望着孔慈,察觉儿子身上的仙力磅礴,远超自己:“你,你的仙力……” 孔慈冷笑:“好奇吗,父亲,我明明比您低一阶,为何能压制您的气力?” “义道赐人勇气,勇气激发最强战力,您,懂了吗” 孔繁秀:“……” 老人望着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年被逐出山门的那些义道传人。 孔慈一闪身,手掌握住了掌门侍者的脖子,任凭他眼底出血,面色发紫,周身仙力迸射裂解也不为所动,孔繁秀作势要救人被孔慈一招挡回来,随后侍者手脚乱蹬,堂堂分神期高手被孔慈活生生掐死。 孔繁秀猛然动用仙力,气血失调,被爆炸开来的仙力推挤血脉脸色黑紫。他眼睁睁看着孔慈将尸体抓起,站在山巅上。 “你,你做什么!”孔繁秀惶恐问道。 孔慈将尸体从悬崖丢下,看着侍者如麻袋坠破云雾,迎风回答:“不忠不义者,该当此罚。” “父亲,您还是好好回去休息吧。” “三哥的事情您不用操心了,他的身体好不了了。” 同年十月,清天门掌门人更迭,十七子孔慈接任孔繁秀之位。 第95章 荣耀故里 自从上半年魔界修士进阶表现亮眼后, 三江源通过黑月郡勾搭魔界天心阁黑市已经成了妖魔两界不宣之于口、而又公开的秘密。 天心阁自知自己胳膊拗不过三江源大腿硬,也不打算作什么无谓的挣扎, 只是悄咪咪的控制了流往黑市的神酒数量, 以观后效。 对此,白鸡贼掌柜给百晓生去了个短信,言简意赅说明了一通自己对此番事态的想法,附加一封套路文。 [白芙蓉:百晓生大人,互帮互助嘛, 我可不是瞧着生意伙伴身陷囹圄, 而袖手旁观之人] [百晓生:你个白鸡贼。] 之后三个月,魔界天心阁一改过往暗搓搓作风, 不再明着暗着对刚三江源发,反倒矛头一转,抓起了势力范围内的‘爱国教育’。 ‘什么带给我们荣誉,唯有魔界天心阁。’ ‘苦难之后, 只有魔界这方生灵绝境为我们流亡魔修提供了住所, 现在妖界势大,我们当如何!’ ‘爱不是挂在嘴上的,爱要表达在行动中’ ‘盗我魔界资源者,百死不赎!’ ‘让我们携起手来, 拱卫魔界资源, 干他丫的’ ‘不转不是魔界人!!!’ 这是仿照白芙蓉的‘水军模板’写就的宣传标语, 大红双喜纸贴在天心阁许多大人流量场所。 散漫爽气的魔界人民啥时候见过这种又红又专的宣传文风, 掉进陷阱就是一秒钟的事儿。 爱疆爱土之情一直都在, 只不过等待一个机会呼吁出来。 果不其然,三月时间过去,效力出现。 天心阁黑市在原基础没有削减牡丹酒流入量的情况下,开始出现‘坐地涨价 ’现象,嘿,不涨别的,就涨星际酒馆出品的酒类,什么竹叶青梅花雕,什么牡丹酒火木兰,特别是新酒牡丹,价格简直像是坐了火箭,一飞冲天。 而且每次龙族探子讨价还价时,总是会被明晃晃挤兑:“呦,三江源家大业大,还来图我们穷酸魔界的东西啊,三百金。” “什么?您家龙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三江源逼着我们天心阁倒退了多少里疆域线您算的清楚嘛!三百五十金!” “屁话!我就算是黑市走私那也是天心阁的黑市走私,不是你们三江源的!四百金!爱买不买!不买滚!” 龙族探子们:“……” 心好累,想秃头。 魔界黑市商人们:呵,想走商业才卖我魔界的资源,就得爽快应价。 三江源龙族:……你们欺负人! 魔界黑市:呵!有本事让你们主子重新活络豫州感情啊。 三江源龙族:……打人不打脸啊。 魔界黑市:那豫州白掌柜要左脸,你家敖童就给右脸呗,多简单的事儿~三江源龙族:不提这事儿,我们还是盆友,真的。 “砰。”敖童将情报砸在桌子上,冲探子喝道:“这什么情况,你老实交代。” 探子领头也是满腹苦水,“主公,纸上讲的很清楚的。” 敖童:“我要听你亲自说!” “那牡丹酒功效甚佳,与我族幼龙功效尤为显著,原先一个月能买来百十斤,现在怎么回事!” 领头心道还不是你们管理层搞得屎事儿,让我们执行队还擦屁股,真得脸,嘴上却恭敬解释:“想来那天心阁百晓生,调整了策略,调动了黑市商人的爱护疆土之情。” “我族近段时间的采买,实在不甚得利。” 敖童冷道:“他喊高价,你给就是了,我三江源又不缺钱。” 领头:“……”败家主子! 领头哽道:“主公,不是价高不高的问题,而是他们压根没有诚心卖。”还趁机损人,每每想要达成交易行为,都要与天心阁黑商口角大战三百回合。 “如此来看,另寻他计比较好。” 敖童沉默不语,“四百金也不行?” 领头无奈:“买卖当有仁义在,一方愿买一方愿卖。” “魔界黑商根本没打算好好卖,还是要从其他渠道活络活络。”领头暗搓搓提示。 敖童:“……” 白芙蓉:魔界营销战,KO。 星际酒馆重新开张在了落月镇和黑森林边界,当年绿黄一线的土地交界线早已在几年战斗变迁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墨家修士重新种的粉色花朵。 一幢小木屋挂着招牌‘金日开张,开售新酒茉莉’,木屋阴凉下坐着一大排掌柜伙计,大家伙个个打扇纳凉,吹水吹牛。 星际酒馆重新开张的消息,风一样送去了镇中、城中、十三州,更广更远。 人群很快踩着清晨的阳光,上门买酒了。 李破风看看身旁破损的树干,伸手摸了摸,半晌心情复杂地抚抚自己地破风剑。 这星际酒馆白芙蓉掌柜,真要计较起来,自己很可能是第一个拂她面子的人——遥记得,那时候白芙蓉的名声连落月镇都没出去,还要靠混十三州的酒市来闯名气,哪里像现在—— 在三界闯荡一番,得罪妖界,将仙界大门派往死里打,竟还敢拉拢魔界。 李破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反观他李破风,也不过是个名声刚混出豫州的元婴剑修罢了。 他和白芙蓉最大的联系,恐怕就是名贴上户籍都挂着:豫州黑森林。 仅此而已。 蛟化云龙,飞龙在天,不过小十年时间。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还是个凡人,李破风酸酸地想。 幸好她不是剑修,幸好她不能修行,不然真不知道要掀起多大风浪。 嘿,说起来,我还是白掌柜新手村里的小反派呢,想到这里,李破风又笑了起来,摇摇头,他朝林中酒馆方向走去。 木屋前人声鼎沸,凡人修士交杂,摩肩接踵,众人勾着脖子细读木牌子上的刻字:“今日【修为酒】【百花】系列出新酒【茉莉】,劳烦大家伙给茉莉小姑娘个面子,捧个人场啊” “即日起,星际酒馆酒水分成两类,一类为修为酒,一类为日常酒。” “修为酒主打助长修为进阶,帮助各位修士大人一飞冲天。” “日常酒则是为了广大凡人同胞而作,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美酒的滋味怎能修士大人独享?” “备注:今日试饮【日常酒】【王朝】系列【晋酒】,欢迎大家品尝。” 众人读完,顿时爆发一阵争论。 “这酒馆子作妖上天了,哈哈哈,酒还分类起来了。” “呸,你个没见识的,你不知道前几年多少人凡人逞强喝竹叶青爆体而亡吗?” “还真别说,这【百花】【王朝】名字起的很有深意啊。” “噢?齐兄高见,敢问有何深意?” “一为锦上添花,一为王朝根基。” “这……” “哈哈哈哈,胡言胡言,做不得真做不得真。” 李破风立在熙攘人群中,听着这位齐姓修士评论,心下了然。 他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白芙蓉这厮,虽然从没有张嘴明言过什么,但她的所作所为,八成都是偏向无修为的百姓。心口不一,却热爱保护弱者,真是个奇葩。 论语有云:察人,当闻其言观其行。 观其行更重要,嘴上花花的人,满街都是。 现在想来,这话对李破风的儒家道心又是一次有益历练。 李破风还没思索完,排队人群轮到了他,头顶一道耳熟声音,好听有不耐烦:“这位剑修,你要什么酒?” 生意一出,四下众人一静。 李破风:“……” 浑身汗毛直竖,李破风抬头看木格窗,果不其然,此刻递酒的是仙鹤大妖李不咎——而不是刚才笑语嫣然的姬霜。 姬霜李破风不认识,但是这威风赫赫的李不咎,经过归云府惨案一闹,三界谁还不知道? 旧朝的夕阳神将! 来问我买酒! 李破风现在特想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 “快说,要什么酒。”李不咎认出李破风的脸,也没点破,心道这不是几年前那个找茬小剑修吗,嘴巴不耐烦问道。 周围一大圈人强势围观。 #夭寿了,妖神将成酒郎了# #天啦噜,他好帅,我要晕倒了# #唐朝的将军活了,我需要拣一下我的下巴# ……毕竟,在传讯灵珠中观闻,和真实看到,冲击力不可同日而语。 李破风竭力维持站正,尾音有点抖地说:“来二斤二成松花雕,再……再分别来半斤茉莉酒和晋朝酒。” 李不咎见他买的不少,面上满意,收回了死亡大妖的威慑力,听着周围一众人的暗自嘘气声,提酒,算账道:“二成花雕五钱一两,两斤共十两,茉莉新酒十钱一两,晋朝酒一钱一两。” “共十六两六钱,零头抹了,十六两。” 李破风心中常出口气。 他生怕李不咎睚呲必报,认出他来,狠讹诈他一笔。 李不咎:你不是更应该担心我一个不爽将你灭了吗? 李破风:…… 李破风:不知该说什么,给您劈个叉吧。 他赶忙掏出钱,在周围不少人‘乖乖,这么多银子’的目光中,毕恭毕敬送上二十两整,接过酒,鞠一躬:“感谢星际酒馆各位前辈不计前嫌。” “在下回去后,定替新酒做宣传。” 白芙蓉说的对,这厮每次来都会送钱,李不咎满意点头:“是个心眼明白的。” “不送。” 李破风点头致意,同手同脚的离开了。 众人:“……” 阴三峤在屋外搬酒,看到李不咎这种做派嗤笑一声,拿腔拿调,忽然空气中一股凛冽栖息传来,玄武蛇瞳倒竖,苍白手臂上瞬间爬满蛇鳞—— 是龙的骚味。龟蛇眯眼细思。 果不其然,遥远林间,传来敖童嘹亮的声音:“白掌柜在上,在下三江源敖童——您的倾慕者来见您啦!” “劳烦行个方便啊。” 强横气浪扫过林间,带着让人瞬息化为秃子的魔力。 围观群众:“……” 白芙蓉:“……” 阴三峤:“……” 妈蛋,你说谁的倾慕者! 第96章 龙族服软 敖童性情放浪不羁、脸皮奇厚, 出发前在三江源江源府中各种撒泼耍赖不想来给白芙蓉低头,让府中亲戚侍卫看了好一场笑话—— 下了决定来服软后, 倒是一路欢歌笑语, 自诩‘豫州白掌柜最忠实的倾慕者’,等走到豫州,沿途不少人都知道了——噢,三江源的龙王好像对豫州黑森林的白掌柜有点意思。 对此,敖四表示:心情复杂, 不知道说什么好, 给您拜个早年吧。 阴三峤:去你妈的早年。 众目睽睽之下,浩荡龙气前行, 穿过茂密森林,被酒馆前一众买酒修士感知到,大家汗毛直竖,毛孔被猛灌一口龙威, 痛得浑身发抖。 敖童为首, 身后跟着敖妮妮、敖四,还有两名侍卫,五条大龙保持着半龙半人的形态,从林中打着扇子款款而来。 阴玄武眯眼, 周身震荡开妖力, 阵法无风自走, 笼罩住了星际酒馆方圆一百米, 属于玄武神兽邪佞阴冷的妖力, 让不少围观群众搓搓鸡皮疙瘩。 “去叫小掌柜。” 阴三峤对楚月禾道,发觉喊不动,楚月禾早已沉浸在了撞见大事件的兴奋中,正在提笔狂草,两眼发光。 阴三峤:“……” 阴三峤冲姬霜道:“巨子,去叫小掌柜出来。” 姬霜对这位上辈子做了家祖好几代主公的四方神兽还是充满尊敬的,点头鞠一躬,赶紧朝木屋跑去。 屋中,白芙蓉正在研读今日买晋朝酒的酒客们留下的评价,好评占据了九成九,奇特的是,明明只是凡俗日常酒一种,也没有进行歧视定价,但购买人群构成中,六成为修士。 白芙蓉觉得这修士群体也是有意思的很。 翻翻评价,更是千奇百怪: [不知道说什么好,这酒喝的我感怀万千,给白掌柜您鞠个躬吧] [晋朝、晋朝、白掌柜历史不好啊] [口感中正平和,却后味刺激热辣,浓醇奇香,带着历史的味道,不尝只闻时,去又能嗅到车前草的味道,青气涩气,是历史长路大道旁的车前草,铭刻时光] [我再补一句,是长果车前草的味儿] [王朝系列,不知能否有商朝酒?魏国酒?期待] 白芙蓉盯着商朝酒三个字,心道我倒是想做,可是没受过商朝文化涵养,也没找着有灵感的东西,还是等等吧——至少,商朝酒的青铜酒尊得一通好做。 姬霜冲过来猛拍她肩头:“白小花!你相好来了!” 白芙蓉有点跟不上姬霜野狗般躁动的思绪,半天接上一句:“……你在说谁,孔慈?” 姬霜:“我在说大龙。” 说起来,妖界三江源和燕云十三州星际酒馆算是仇家,按理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被笼罩在阵法中安安生生排队买酒的酒客们,就差搬小板凳嗑瓜子等着看复仇大戏了。 可谁知,那小白掌柜一溜小跑出来,见着龙王敖童,反倒拉起关系来。 “龙王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白芙蓉道。 “白掌柜客气,我们这是故友重逢,相见亲啊。”敖童回。 “哪里哪里,龙王哪儿是鄙店能高攀的?”白芙蓉回话绵里藏针。 “哎呦,我的龙神啊,白掌柜太自轻了,您给魔界的帮助可真是让我三江源侧目。”简直是如鲠在喉,敖童回话也丝毫不怯。 围观群众:“……”嗑瓜子。 咔吧咔吧,咔吧咔吧。 来来来,快来看,我们豫州小骄傲和龙王怼起来了。 阴三峤喊来李不咎,手一挥,从周遭树木上沁出点点水滴,汇聚一处,凝成冰桌椅,冒着森森寒气:“二位,不如坐下。” 白芙蓉做了个请的手势,一点东道主自觉都没有,一屁股坐下,被冻得龇牙。 敖童审视这一手妖术,赞道:“真人好修为。” 阴三峤回怼毫不客气:“过奖,不过是敢一打五而已。” 敖童一僵。 一打五,龙族可不就来了五个吗。 敖童面上笑眯眯心中狂喷玄武不知轻重,却被身后敖四拉了一把,传音密语道:“主上,坐下。” 敖童眯眼:‘四叔,不过区区一只年轻的玄武’ 敖四叹气:‘四方神兽之威,主上百岁有余,没见过啊。’我当年在神将营服过役,可是狠狠见识过的。 敖童:‘……’ 不开森,好气哦。 敖童被劝服,气鼓鼓地坐在冰凳上,当即被冰的嗷一声。 敖四:“……” 正在倒温酒地白芙蓉:“……” 白芙蓉扑哧一笑,敖童也算是率性而为之人,无论是过往纠葛还是现在表现,都是那等有心计却不喜欢暗中耍弄的人,有意思。 还挺会见风使舵,也不会固执于无用的脸皮,说不准是三江源一代雄主。 双方坐定,白芙蓉殷勤推酒,两人推杯换盏饮了几杯晋朝酒,寒暄,敖童谈天说地,从孔慈做掌门说到妖界第二大势力天山府,又从旧朝四方神兽谈到魔界前段时间盛传生出了朱雀蛋——最终却证明是个假消息,最后,将‘酒’和‘魔界’紧密结合在一处,敖童开始紧迫逼问:“不知,白掌柜对于魔界今年最出名的神酒‘牡丹’有何评价?” “三江源古籍中记载,这牡丹酒的名字和旧朝玄宗时一种国宴酒名字,一模一样。” 白芙蓉笑笑,手中白玉酒杯轻磕桌面,冒出一缕寒气:“评价?自然是极好,自家酒馆出的酒,不好我就不会将牡丹作为百花系列的开门红。” “名字?巧合吧。” 敖童一怔,爽快笑道:“白掌柜爽利!敖某本以为您会推脱一番呢。” 白芙蓉轻笑:“何故推脱?是我家自是我家的,这叫奇货可居。” 敖童笑容未变,赤金色的龙瞳带着蛇类的逼仄感,他紧盯着白芙蓉,“噢?那白掌柜对魔界今年暴涨的中阶修士人数作何看法呢?” “魔界位于妖界西南,紧邻我三江源浩大腹地,今年这势头,着实让人睡不着觉呢。” 气氛凝滞片刻,敖童身后几条龙均露出了敌视神情。 阴三峤、李不咎和掌柜的步调保持一致,统一假脸笑。 白芙蓉笑眯眯回复:“舍下有安神薰衣草,龙王走时要带走些吗?助眠效力可观。” “再说了,魔界相比较仙界和妖界,本就是荒乱贫匮,我不过是过往六七年,得了魔界兄弟的恩情,此时回转来报恩罢了。” “要知道,在魔界那等环境能修到元婴的,在仙界分神不成问题,妖界,怕是能再上一层楼吧?” “说来,三江源想要追讨我襄助魔界威胁妖界这笔帐,怕是站不直腰杆吧。” 敖童:“……”这人类好贱的嘴。 敖童不语,白芙蓉勾起嘴角:“我白芙蓉心中自有账本,谁恩谁义我清清楚楚。” “龙王不必暗中腹诽,明着说吧,省的您坐着冰屁股,我也嫌浪费我的好酒。” 敖童:“……” 敖童愕然:“不到半时辰,白掌柜就要逐客了?” “不然呢?您不想老实说话,我也懒得和您客套。” “当年龙族伙同清天门做的恶心事儿我都记着呢,现在您何来立场责问我帮着魔界?” “不帮魔界,难道帮当年咬过我的毒蛇吗?” 白芙蓉凉凉看他,道:“我知道在做几位龙族都是修为高深之人,觉着自保无虞——就算我们阴爷是玄武,也是四方神兽中最关切稳重、爱护妖兽的阴国师转世,觉着肯定不会被杀是吗?” 敖童没什么明显表情,敖四和剩下两条年长龙明显脸色一变。 白芙蓉将眼神从敖童面上一开,蛇一样盯着敖四:“敖四爷,旧朝神将营三期营员,排号一百六十七,对吗?” 敖四:“……” 敖四心中大惊,却很好保持住了面色不动。 白芙蓉假笑:“不知您还记不记得神将营的魔鬼教官朱雀神君?” 敖四当然记得——这他娘谁不记得——可问题是白芙蓉为何此时此地提这话?几年前魔界出了朱雀蛋的消息,现在不是已经被证实是假话了吗? 谁知白芙蓉拍拍手:“小将军,你出来。” 下一息,一道火红影子从不远处围观人群中窜出来,那熟悉的眉眼险些让敖四表现个当场昏厥。 敖四:夭寿了!这魔星怎么转世了! 骗子! 一时间,敖童惊讶看着四叔像个闺中未出阁被剥了衣裳的小姑娘。 “四叔……”他惊讶道。 白芙蓉一磕酒杯,吸引注意力:“如何?现在几位还觉得屁股坐得稳吗?” 玄武加朱雀,你要再不好好拿出求人的态度,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四方神兽和普通高阶神兽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么云泥! 敖四背后冷汗直流,赶忙鞠躬低头,抢话道:“对不住,白掌柜,三江源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冒犯了。” 敖童难得有些麻抓,他蹙眉道:“四叔,你再作什么!你代表的是三江源,不是你个人!” 白芙蓉冷笑:“龙王也懂这道理,您要是再不老实好好讲话,明日三江源江源府的龙王可能就要换人了。” 敖童:“……” 敖四见不得年轻的主公被人如此羞辱,赶忙传音解释清楚,话语间,小朱雀灵动的眼眸盯着老龙,看的敖四两股战战。 敖四:神君大人,求您了,别看我了好吗。 听了解释的敖童,面上表情特别精彩,他现在也有点想表演劈叉了。 白芙蓉安静等着,不再给敖童酒杯添酒,只倒自己的。 片刻后,敖童咬牙,叹气道:“白掌柜好手段。” “这次来,三江源是为了求星际酒馆做酒的。” 说到这里,敖童觉得脸皮发烧,但是身为龙王自当将势力的发展视为此生第一要义,他吸口气道:“恳请,白掌柜,重开豫州和龙族的商路。” “为我们再续前缘。” 第97章 一心 敖童的话一出, 星际酒馆一方三人齐齐嗤笑,朱雀揪着爪子上的皮皮,左看右看不知笑什么。 敖童有些恼怒,不过他深具雄主资质:“过往的不愉快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重要的是眼下, 是此刻, 是我和白掌柜更长更远的情谊。” 阴三峤:“……” 玄武的脸色立刻就黑了,李不咎揶揄戳戳他。 白芙蓉瞧着桌面上敖童蠢蠢欲动的爪子, 嗤嗤笑起来:“龙王您可真是张嘴就来。” “还情谊哈哈哈哈, 我俩什么情谊,见色起意?还是过往翻脸不认人?” “亏您张的开嘴。” 身后几条龙不约而同扭头,不忍看屠宰现场,敖童打开扇子,翩翩然风流:“白掌柜睿智, 天下所有的真情真意都是来自最开始的见色起意。” “若是没有当初沧州百家论道会场的相遇, 咱们也没有了通商的机会,可对?” 白芙蓉:“对于您这种妄图利用我家神酒做恶事,却美化为男欢女爱表皮的做派, 我表示深切鄙视,龙王。” 敖童暗搓搓倒酒喝,被白芙蓉一击直球搞得差点呛死:“什么恶事?小爷我还不为龙子龙孙百世计!一句话, 这商路, 开不开!” “一年最起码, 要你星际酒馆十万斤, 最低价也够再买一个豫州了。” 白芙蓉嗵一声捶桌子:“开,为何不开。” “现成的大户来了,不宰我就是沙雕。” 敖童眯眼:“慎言,白掌柜。” 白芙蓉充分发挥坐地起价的天分,手指头瞧着冰桌,冷气缭绕间吐露话语:“种类不限,十两一钱。” 敖童:“……” 敖童错愕:“你抢钱啊!” 白芙蓉娇羞。做作。一笑:“嘻嘻嘻,黑月郡五百金的牡丹酒都买了,这区区十两还不好说?” 敖童气地简直想现场表演个胸口碎大石:“这他妈能一样?那是一份酒,这可是我三江源年进十几万斤的量啊!白芙蓉,你不怕天上降个雷劈死你噢!” 白芙蓉高贵冷艳如林间长脖子大白鹅:“不怕,我命硬得很,开的出价,做得出酒。” 敖童喘口气,瞪眼睛:“你别忘了,你家那瞎眼白修士,还是从我龙族手指缝里漏出的命呢!” 白芙蓉一口喝干坛中酒,一滴不给敖童留:“噢?有本事您现在再来杀福贵哥一道试一试啊。” 敖童:“……” 敖童抬头看看己方战力和敌方对比,心口痛。 “好,不说此事。”敖龙王忍着吐血的冲动咬牙道,“好歹我也是当年百家论道上给你白芙蓉递了橄榄枝的人啊,你就不想着知恩图报吗?” 白芙蓉:“噢,那谢谢了。”说完,唱个大喏。 敖童:“……” 敖童:“就完了?” 白芙蓉:“不然呢?您脸皮是黄金钻石吗,不是我为什么折腰?” 敖童:“……” 敖童好奇自己为什么还没被气死。 围观群众瓜子磕了一捧有一捧,看戏看的呱唧响,白福贵看不下去,念个风诀,小型旋风开始在草坪上做自走大扫除。 “瞧瞧啊,咱豫州的小骄傲说起话来多傲气!” “哈哈哈哈哈这龙王吃瘪的样子我能笑话一年哈哈哈哈哈哈。” “慎言啊,道友,小心回头被龙族找上门!” “怕什么!咱们豫州现在有了白掌柜一家子腰杆硬的很!有本事,正面刚!” 敖童:噫,这帮刁民。 楚月禾连笑都顾不上,手下生风,在纸上狂草,白芙蓉传又被他添上了新的一话,此刻正在进行现场纪实,回头再做一番艺术加工,比方说:随着双方互飙狠话,天空中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天道显灵为白掌柜带来启示巴拉巴拉的,想想就愉快。 ——这新的一话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龙族孽缘:彼时你看我不起,此刻你高攀不起》周遭人声就像烦人的蚊蝇,敖童不耐烦挥挥手,一阵龙威扫荡过去,总算清静了不少。 又是一番话语交锋,敖童深刻怀疑,这白芙蓉没有修练天分是不是技能点全都点在她这张贱嘴上了? 能把死人气活了。 敖童憋气道:“行吧,咱也不拉呱了,时间宝贵,白芙蓉,你直说个坦诚价吧。” 白芙蓉笑眯眯道:“我刚说了啊,我要求免税,十两一钱。” 敖童一拍桌子,轰隆一声冰桌眨眼间爆炸成粉尘,消散在空气中:“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白芙蓉:“不然您以为呢?该出手时不出手是要遗憾终生的。” 敖童阴沉道:“免税没问题,十两不行。” 白芙蓉摇头晃脑:“不行?那我就把酒卖给天山府啦。” “想来妖界天山府凭借三府之力,力抗贵三江源五府六郡多年,十分辛苦呢。” “如果我去卖点酒,雪中送炭的好事儿,说不准我豫州又会有一个阶级战友了。” 敖童:“……” 敖童龙威爆炸:“白芙蓉你敢!” 白芙蓉喝道:“你看我敢不敢!” 两人顿时陷入僵持。 围观群众看的都忘眨眼了。 还是白芙蓉先开口:“龙王,得饶人处且饶人,少做那缺德事将自己的路子越作越窄啊。” 敖童怒火上涌,冲的他眼珠发红,听了白芙蓉这话,怒极反笑:“白芙蓉,到底是谁该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芙蓉不答反问:“不若,一年十万斤,不限种类,外加为三江源做一种独酒,如何?” 敖童:“不行,十万斤太少了,九两,十五万斤。” 白芙蓉:“就十万斤,爱要不要,十一两。” 敖童:“……你他娘不是刚还十两呢嘛!” 白芙蓉歪头:“谁叫您刚才不赞同我的意见呢?” 敖童:“想都别想!十万斤,九两,不要独酒。” 白芙蓉咧嘴:“三江源自然是天地灵气充沛,但是过犹不及,我查了资料,最近二百年灵气源头怪异暴涨,导致新生小龙多有畸形——龙王,这独酒说不准能令龙子龙孙天生筋脉开阔,享受丰沛灵气呢?” “好,现在,十二两,十万斤。” “独酒您若不要,我明天就寄给天山府。” 敖童想将面前这个人类千刀万剐,扔进岩浆喂大地龙:“白芙蓉,你不要欺人太甚!” “十三两,九万斤。” “我三江源的怒火小小豫州承受不住!” “十四两,八万斤。” “你!” “十五两,七万斤,来,接着说啊,敖公子。”白芙蓉狡黠道。 敖童:“……” 敖童死死瞪着白掌柜,片刻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就最开始的定价,十万两,十两,外加独酒。” 白芙蓉大笑起来,“我改主意了,独酒不给做了。” “除非您再加十万两。” 敖童:“……” 敖童真诚发问:“白芙蓉,你咋不去死呢?” 白芙蓉甩着尾巴狡猾道:“我死了,这么多钱,谁来赚啊?” 最终龙族和豫州再开商路,敲定了五年买卖,年交易十万斤酒水,至少三成原浆,十两一钱,外加一份十万两独酒。 白芙蓉眉开眼笑数着银票,朝三江源龙鞠躬道:“欢迎再来啊。” 敖童离去的身影一停,僵硬几秒,面无表情回头:“白芙蓉,你要是条龙就好了。” “我主外,你主内,天作之合,我三江源定能兴盛千年。” 围观群众:“……” 围观群众:“Yoooooooh~~~~” 阴三峤:“!” 白芙蓉:“……” 白芙蓉:“滚好不送。” 一日繁忙的卖酒生活结束,众人搬马扎坐在湖畔听楚月禾讲三界趾骨志怪传奇,阴三峤心情不佳,独一个躲在另一边,白芙蓉拍拍朱雀的肩膀,咬着筷子问:“你兄弟这是咋了?” 朱雀小鸡啄米状,叨碗里的撒尿牛丸:“你不知道?” 白芙蓉茫然:“什么意思?” 朱雀稚嫩的面容上闪动着和年龄截然不同的眼神,十分睿智深沉:“别因为我转世时间时间短就瞧不起我啊白小花。” “我那兄弟上辈子就对你感情不一般——虽然不是心慕吧,但是这辈子他可是一颗心全都拴在你身上了。” 白芙蓉筷子点点嘴唇:“我知晓。” 朱雀瞪眼:“那你还!” 白芙蓉明白过来味儿了,“我如何?今日那敖童又不是我去招惹的。” 朱雀这段时间住在酒馆子,兄弟的八卦打听的清清楚楚,“敖童不是?孔慈不是?你还真把自己当个汉子用了,没距离没分寸,烂桃花也太多了些。” 白芙蓉表示这等指责实在是无端:“我冤枉啊,小将军。” “我心可诚证日月,他待我与我待他,都是特殊的啊。” 朱雀呵一声,“你这也忒不明显了。” 白芙蓉:“有些事也不需要明说吧。”反正我也陪不了他多久。 朱雀正经道:“不,需要的。” 白芙蓉:“……您一个上辈子寻花问柳、管不住裤裆的家伙,有脸说这话?” 朱雀生气了,“好心当作驴肝肺,你明知道神兽性情比不得你们人类弯弯绕绕,还故作姿态,下流!” 白芙蓉被‘下流’逗笑了,摆手道:“我真没吊着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不过,如果您说,需要一个口头说法的话,也可能有几分道理吧。” 朱雀:“老子可有道理了!” 湖水静谧,阴三峤盯着湖上水草,不知该怎么想。 今日的敖童着实让他很有危机感。 早先,几年前的百家论道,他就瞧出来了,敖童是对白芙蓉有好感的——别否认,妖修认妖修,远比人类看得准。 若不是两人立场不同,敖童说不准真有可能加深这一段露水缘分。 而白芙蓉,她的态度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阴三峤觉得,就算是脑子里最难的阵法推演图,也比不上揣测人心来的艰辛。 她对他是不同的吗?好像是,又好像,很模糊。 以往连结四方神兽和主公之间的大多是忠义,这遭却变成了情爱夹杂忠义,成何体统。 会不会影响到四方神兽的使命呢? 会不会影响小掌柜的未来呢? 阴三峤叹口气,神情怅惘。 白芙蓉就是这时候蹭到他身边坐下的。 “刚才,朱雀小将军和我谈了谈某人的情感心路历程。”白芙蓉开门见山道,手掌扒拉岸边草。 阴三峤:“……” 阴三峤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他说什么了!” 白芙蓉看着他这样,快要笑死了。 “你啊,你啊。” “笑死我算了,何时生了这矫作性格?” 朱雀知晓自己的心意,阴玄武晓得这事儿,瞧着白芙蓉此刻神态,玄武绝望又失落,心脏钝痛。 她这样,是讥笑我?还是根本不在意呢?小乔难过地想。 头顶上星海浮沉,白芙蓉嚼着一根虎鞭草,余光瞥低落的阴三峤,嘀咕道:“我还以为当初归云镜中我和阴国师的那番话,你听到了呢。” 阴三峤闷闷道:“什么话?” “我对阴国师说,我觉得长大的玄武特别好。” “是个我喜欢的人。”白芙蓉点点头,添油加醋一番。 阴三峤:“……” 这话劈的玄武三华出世,周天动摇,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说什么?” 白芙蓉笑嘻嘻:“你没有听错,不过,好话不说二遍。” “服了你了,我对你有多特殊,除了你恐怕他们都看得出来,没长招子的家伙。” “不过,我觉得丑话说在先比较好。” “我是个短命种,而你,怕是能活到天长地久吧。” 阴三峤:“……” 阴三峤现在想哭又想笑,长久以来一颗真心被捏在白芙蓉手中,他已经不想去分辨情谊的来处究竟和上辈子遗留记忆有无关系,他直知道此时此刻的本心,令他魂牵梦绕的都是面前这个凡人。 到了这一刻,她却来说什么早死晚死的事情。 天下怎么会有这个煞风景的人? 她想如何,便如何啊。 阴三峤深深吸口气:“无差池耳。” “终归是要转世的,我要做的,是不要让这一世的自己后悔。” 白芙蓉仔细端详玄武的眼睛,这双血红色的瞳孔从多年前的充满兽性到了现在,满满都是她自己,她点头:“嗯,那就好。” “尽人事,听天命,老天爷给我多少寿数,我就陪你多少朝夕。” “你不亏啦。” 说完,白掌柜抓住伙计的手,摇了摇。 第98章 年报 仙魔妖仙界年年都要统计每阶修士人数, 计算新增,删减死亡修士,一系列大项增算后,公布于三界,以做竞争彰显力量之用。 其中, 仙界是一年两次计算, 年中年终,妖界魔界都是一季一算。 然而, 除了仙魔妖三界外, 燕云十三州作为占据修真界五分之一面积的大块头,却被三方面约定俗成的模式了过去。 这不,新年一过,三月初五,又到了三界竞相攀比自家修士的时候了。 仙会魔会妖会各就各位, 灵珠各大区吃瓜群众也已经下地摘好了瓜, 就等打擂台了。 赵瑞最近觉得自己要秃头。 原先作为儒林城的城主,统帅一座大城,风光是有, 困难更多,但总归是一步一个脚步走的踏实。 儒林城也不负所托,在他手里发展壮大, 接纳各路修士, 儒家修士更是引进了大批, 引得不少认都议论, 说儒林城若在这般发展,那遥远新安府的清天门怕是会坐不住—— 对此,赵瑞城主势大力沉屁股重:无妨,那清天门独尊仁道,除了孔家儒学,庄子孟子鲁子一概吃不下,这正好,我吃他家剩饭就好,兼容并包嘛。 秉持有教无类,趁着这势头,儒林城成功在赵瑞手中蜕变,影响力从辐射豫州到了辐射燕云十三州,赵瑞博采众长,又采取了仙界大滟天廷的建派宗旨,汇聚百家洪流,让各家的思想重新归于一处。 虽然再不可能做到数百年前大唐的大熔炉,但总归,进一步是一步。 小二十年的政策实施,让赵瑞看到了曙光,于是他开始投身豫州州主的竞选。 想来,以一州之地的力量进行辐射,应该会让百家的思想增添多光辉吧,深夜批阅公文的赵瑞经常如此想道。 于是,一个大清早,他迎来了星际酒馆一行人。 赵瑞:“……” 酒馆人:“……” 惊得赵瑞鞋要掉。 豫州骄傲找我何事?赵瑞腹诽。 襄助赵大人坐稳州主之位。白掌柜一如既往发挥直肠子风格,语出惊人。 赵瑞的鞋是真的掉了,连帽子都掉了。 由于星际酒馆这一方巨商大鳄的加入,本来预计两三年才能有结果的州主之争短短半年就尘埃落定。 赵瑞脑袋都是懵的。 这白芙蓉倒是敞亮人,半年间已然将他视为酒馆内围人,筹划算计全然没有避开他,时常就是一桌子掌柜伙计拍着凳子吵架(偶尔武斗),自己一个正派候选人在一旁傻眼。 什么#放屁!我是女的,我自然懂得怎么祸祸那个黑寡妇甘冰更爽快,写!将她那些死丈夫通/奸的事儿全都写出来# 什么#你这污文写的着实累赘,那张小天希望走半世袭的路子,垄断豫州,看我不把他骂出升天呸个死王八,多少年的冗祸还想着世袭!# 赵瑞:“……” 赵瑞虚心擦汗,恭敬道:“白掌柜,赵瑞以儒林城发家,万请兼顾一下儒林城的名声。” 白芙蓉搓下巴:“也对哦。” 六月,星际酒馆作为幕僚,秘密襄助赵瑞参选豫州州主,其余两竞争者得知后,战战自危。 七月,三界得知白芙蓉参与十三州政选。 八月,天下墨家弟子构建情报网,从五湖四海搜罗细节,现豫州州主张元黑料汇集,州主声威摇摇欲坠,张氏一脉连同遭遇重创。 九月,楚月禾作为小说家一道大佬逍遥子的二徒,结伙同道兄弟姐妹,根据事实适度创作,发行话本集《豫州黑寡妇纪实》,字字句句影射另一竞选者甘冰,该话本畅销十三州。 十月,甘冰复起,向十三州修会状告赵瑞方面贿赂豫州管理层,被驳回。 十一月,星际酒馆出品所有酒类酒坛改装,附赠豫州州主竞选宣传小册子一本,讲十年间豫州发展简况,同时详解本次州主轮换各位候选人情况。 十二月,星际酒馆在灵珠中十三州修会大区,发布不记名投票竞选方式,附赠规则详解,引起三界哗然大惊。 今年一月,豫州州主大选,赵瑞顺利当选,就此,星际酒馆一战成名。 “豫州白掌柜这一方势力,半年来行云流水的操作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构陷、网罗陷阱、爆黑历史、隔山打牛、小说家污文,一连串操作让人恨不得骂一句贼竖子,却每每揭开真相,发现桩桩件件均是真事儿,酒馆做的,不过是曝光了它们,让豫州人民看的清楚。” “好手段,阳谋阴谋并重。豫州,也该到了赵瑞时代了。” “笔者在此预言,星际酒馆将就此复起。于三界而言,今年也将是变革的一年。” “上半年,豫州白芙蓉归来,放弃仙界,打通了魔界和妖界市场,定下了数百万两的交易,令星际酒馆重回四年前盛况。” “下半年,白芙蓉以商道入政,从此之后,大路朝天开,无钱莫进来,她一介商人已经找到了最适合影响世界的方式。” ——这是赵瑞当选后,一位匿名史家修士发在十三州修会大区的文章。 赵瑞对此长叹一口气。 也不知白芙蓉一介商人,如何得知那些官场上常见的斗争手段的——嘿,好多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哪里知道,九转归云镜中,白芙蓉作为工部尚书站在国师阵营,这些暗箭明枪,她都见识过。 今年开年当选,赵瑞做好了心理准备,白芙蓉要插手豫州事务管理了,谁知这手眼通天的白掌柜,竟然只是要了一道十三州优先商令,便再也没露过面。 新州主赵瑞:“……” 二月底,又是一个点烛熬夜批公文的夜晚,赵瑞接待了风尘仆仆的白芙蓉和李不咎。 “什么!今年咱十三州也要做修士年报?”赵瑞一惊。 “嗯。”烛火中,白芙蓉面容深刻,垂眸整理着桌面上十三州各州修士资料,李不咎帮着白掌柜按照十三州地理位置顺序摆放资料。 “这未免,太过于强调……”赵瑞断续道。 白芙蓉点头:“我明白。” “几百年了,咱们十三州一直不配在三界大幕上有姓名。” “但是,短暂是短暂,有了机会,还是需要让三界正视我们十三州的存在。” “明明我们——”白芙蓉展开修真界地图,指给赵瑞看:“——我们十三州一气连枝,比仙魔妖任何一方大势力占据的地盘都要广阔。” “凭什么,年年拿我们的资源,不给我们留名呢?” 赵瑞看着地图,烛火中,十三州的轮廓如刀锋,刺痛了这位老豫州人的心。 “说的是啊。”赵瑞低声道,惊讶自己四十多了,心中竟还有热血。 白芙蓉和李不咎相视一笑。 赵瑞瞧着两人神态默契,心道莫不是这白掌柜还养男宠?“怎么不见上次的玄武真人?” 李不咎:你妈的男宠! 白芙蓉摆摆手:“他去三江源办事去了。” 赵瑞惊讶:“万请白掌柜谨慎,当初您和敖童龙王闹翻的事情,三界皆知啊。” 白芙蓉歪头笑嘻嘻:“哪来闹翻?三江源可是我的大客户呢。” “敖童这么通透的人,咋会不明事理呢。” 赵瑞:“……” 于是,州主府中一通人忙活了两个月,在三月初推出了十三州修士年报,设计边角还印上了星际酒馆的星球图标志。 看着白芙蓉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往灵珠中输入年报,赵瑞还有点紧张:“这合适吗?十三州其余各洲可否会觉得不妥?” 李不咎笑话他:“若是觉得不妥,州主觉得我们当初采的资料都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赵瑞沉默,半晌叹口气。 白芙蓉瞥他一眼,笑道:“放宽心,年报上印的是我星际酒馆的图标。” “就算要有锅,第一个也是我们酒馆出来背,安心吧,州主。” 赵瑞:“……” 赵瑞心下汗颜,忙道不敢不敢。 石破天惊一声响。 今年三月初五的修士年报,第一份竟然来自十三州。 这事儿着实让熬夜等戏看的群众,惊掉了手中的瓜。 十三州修会大区中置顶消息就是这份年报,底下的评论井喷。 [我的天,我没看错吧!十三州连续三年新晋神动期超过一万人!我的龙神啊] [楼上道友怕是妖界龙吧,可能不太晓得十三州的妖邪之处吧,这十三州出了个星际酒馆,从此之后修士增福,凡人偿愿,年年中阶修士节节高啊!] [晦气,楼上慎言,中阶修士有屁用,比拼各大势力的力量时,还是要看高阶修士] [到底是谁晦气?高阶修士有个屁用,还是说你们那儿捆一起十个高阶修士能打得过我们十三州满级的两位四方神兽大人?] [别的不说,这十三州多年不理事,今儿一看真是让人惊骇欲绝!中阶修士总数竟然超过仙界魔界,直逼妖界!] [可是高阶修士不够啊] [——劳烦您再仔细看看空溟期的人数,如果这些人,明年三分之一晋升了窥虚期,楼上道友您还敢说十三州高阶修士不足吗?] [哈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修炼是喝水吃饭那么简单吗?不如回家找娘做梦来的快啊] [我们有白掌柜的,一杯五成原浆下腹,只要你吃得下酒中法力,空溟升窥虚,不过一夜的功夫!] [对,我们十三州有白掌柜!] [我们白掌柜是三界最靓的崽!] [哈哈哈哈哈我大十三州真要就此崛起啦!] 第99章 污文 三月初五这日, 仙魔妖界都见证了积累数百年的燕云十三州, 究竟暗中聚成了什么规模。 一鸣惊人, 光彩夺目。 雪崩来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同样, 火树银花时,每朵火花都是功臣。 十三州的成功, 是数百年来每一位暗中积攒力量的修士的集大成, 值得众人相庆举杯。 然而,作为另外三界, 滋味就不那么好受了。 特别是三月初五第二个发布修士年报的仙界,这直冲脸面而来的奚落, 几乎溢于言表。 不说别的,单看那仙界四大势力清天门大滟天廷万华寺神农谷的全年新晋中介修士数量,不敌十三州一半,若不是高阶修士数量还镇得住, 不知多少人要爬墙,投奔那穷匮的躁乱十三州而去呢。 对此,清天门官方发言:祝贺燕云十三州诸位道友多年来的积累和苦耐,修炼长路漫漫无期, 且行且珍惜。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话。 大滟天廷闭口不言。 万华寺官方发言:大善, 阿弥陀佛。 神农谷……神农谷自觉医药钱占了豫州裙带关系的便宜, 张不开嘴说十三州, 反倒真情实感的发表了几句和稀泥的话:[大道万千, 感谢十三州道友与我们同行,大家共勉吧] 这话说的不严不实,挑不出错处,却能明显让人感觉到对十三州的好感。 一时间,评论众说纷纭: [这避世神农谷……何时被十三州买通了?] [哪儿来的买通这话啊,神农谷一直不都是老好人形象嘛?] [老好人?那当初仙界挤压豫州势力时,咋没见神农谷这帮子胖医修出来说话呢?没错,我说的豫州势力就是说的星际酒馆] [难不成,这神农谷真的作践了医德,开始替对家说话了?] [这叫什么话!我十三州何时成了对家!仙界与我们的贸易逆差能磨得平不占我们便宜时再来说这话吧!不要脸的家伙] “……”扁族长读着灵珠中的字句,气地橘皮老手发抖,狠一丢,将灵珠朝堂中跪着的扁天堂砸去,鹅蛋大小的金珠子砸中青年额头,咚一声,留下红痕。 扁天堂避也不避,低头跪好,老老实实的拜下:“爷爷,是孙儿不对。” “去年出使皮尺乡不利,最终和魔界达成的交易,其中——” 说到这里,扁天堂想起了星际酒馆那帮行事作风放浪不羁的浪荡子,他有口难言,心难启齿,艰涩道:“——其中少不了豫州白掌柜的推动助力。” “值此十三州遭仙界攻歼之时,我不能坐视不理。” 扁族长呵斥道:“那你就将自己的意见置于全谷之上?你的口舌能代替神农谷?” 扁天堂闭了闭眼,心中盘桓的都是亲眼所见所闻。 魔界并非如老人们所说的蛮荒无耻,十三州也不是背德叛乱之徒遍地,反倒是人人口称仁义道德的仙界中,心口不一的小人尤为多。 这叫赤子之心的扁天堂实在难以接受。 “我单薄之言自是不能代替神农谷。”扁天堂将额头贴在地砖上,冰冷触感刺激的他握紧拳头:“可爷爷此时所坐的桌椅、抚弄的翡翠核桃,全都是与魔界互通有无后所获银钱而购得。” “爷爷,您没立场谴责豫州。” 扁族长:“……” “放肆。”老者道,周身气浪炸开,医道父母心,医家修士能够得到所有救助者对待父母一般的襦慕,调动心力和福报,一时间扁天堂承受不住,吐了口血。 “旧朝的战火从十三州而始,那里的土地永远带着背叛者的痕迹,天地不眷人才不灵。”族长苦口婆心道,“你何苦和豫州牵扯在一处?” “因为我的所见所闻,与长辈们所传授的,截然不同。”扁天堂冷静地说,不等族长喊,自己站了起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爷爷,神农谷固守医道,医药钱昂贵,本就占了便宜,再说什么全然不染尘埃的话,就太虚假了。” 扁族长收敛怒气,蹙眉眯眼,“天堂,与我说说去年出使魔界的具体情况。” “那帮豫州人是个什么具体情形?” “现在修真界大势,四方神兽已出,也许大一统的曙光初现。” “总归,我们神农谷还是要做两手打算的。” …… …… 清天山藏书阁天台。 今日新掌门讲经。 孔空空偷摸摸瞧堂叔的脸色,一切如常,看起来全然不在意十三州年报的事情。 搞什么啊,十三州都挑战上门了,堂叔还‘我自巍然不动呢’,孔空空心中不忿,好歹我清天门也是三界第一门派,在仙界受辱的当口,肯定要挑起重担的。 少年目光炙热,孔慈全当没看见,领着天台上数百名青年弟子诵读《孟子》中的《公孙丑篇》:“彼一时,此一时。”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地利人和,舍我其谁,绰绰有余。” 孔空空:“……” 天空中仿佛传来打耳光劈里啪啦的声响。 惹,这奥义还说的挺应景呢。 孔空空回忆着豫州和清天门的纠葛,心中戚戚然。 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纯质儿童,能够单纯的为个人喜恶而说出完全偏袒白芙蓉的话。 但这也不代表,他能成为一个如孔慈般嫌恶商道的儒家人。 兼容并包,百类百花,不好吗? 孔空空常在深夜思考这个问题。 孔慈也是觉察到这句奥义不对劲,嘴一停,打算更换,敲钟声响起,讲经结束了。 弟子们挨个给掌门道别,孔慈微笑一一点头。 孔空空留在最后做值日卫生,天台上冷风吹地他神清气爽,堂叔席地而坐,握笔写着什么。 孔空空好奇偷看,只见孔慈字迹银钩铁画,冷风中书写在宣纸上,无端让人生出寒意:‘……商道之崛起,古之未有之。’ ‘若过盛,则遗祸千年,深害修士大道之基……’ ‘银钱富裕,则使人好吃懒做,丧失修炼之志。’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经富贵,无人向道,修真界之末日,指日可待……’ 如此诛心之言,孔慈写的心平气和,仿佛不是他写的一般。 孔空空:“……” 孔空空看完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差点站不稳坐在地上:“叔,您做什么!” “写这等污文作什么!” 孔慈搁下笔,吹干墨迹:“叫掌门。”随即叫来侍者,令其将这篇污文广发各界,通传灵珠中各大区。 孔空空惊愕望着掌门,手中笤帚拿不住。 “坐下,像什么样子。”孔慈平静道。 孔空空怎么可能坐得住。 “掌门,您明知道,豫州人行事并非如此——”他急切解释道,手指比划:“——也许可能只是想要为十三州长久地污名争个清白,也许只是想要拿出切切实实的银钱……总归上升不到祸害修真界根基的地步啊。” 孔慈转头,凝视孔空空。 “我问你,这遭十三州修士年报,你应该看出了背后星际酒馆的手笔,有何感想?” 孔空空斟酌片刻:“白芙蓉掌柜以商入政。” 孔慈点头:“能看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 “但是,更令人惊骇地当是,白芙蓉做的酒,带来进阶过快的副作用,以及背后可能引起的阶级分化。” 孔空空有点发懵:“掌门是……什么意思?” 孔慈:“过往,从筑基到元婴,约莫十年时间,元婴到空溟,约莫五十年,空溟到飞升,再有百年。” “这是比较正常的飞升事件链。” “神酒的出现,搅乱了一切。” “晋升过程中,最宝贵的是级数的升降吗?自然不是,而是累积的过程中,一点一滴的武技、战斗经验、对大道的感悟,空有晋阶的法力,却无经验,才真是个绣花草包。” “我批判这星际酒馆,毁坏修真界根基,原因就在于此。” 孔空空震撼的听着掌门训导。 “神秘上界绝非此间可比,一个修士若无与等级相匹配的能力和感悟,飞升去了上届,岂不任人宰割?” “同时,豫州神酒中蕴含法力庞大,助长人急功近利之心外,还有可能让体质好的人吸收更多,体质中等的人吸收尔尔,体质差的人吸收不到分毫。”甚至爆体而亡。 “长期以往,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孔慈说完,叹了口气。 孔空空一脸空白。 很久后,孔空空迟疑道:“可是堂叔,您明知道,白掌柜做事思虑周全——她家做酒卖给不同阶段修士不同浓度的原浆,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孔慈笑了笑:“机敏。” “所以说,我这文章仅仅只是有备无患,喝骂众人,让他们警醒而已。” 您的文章可不是这个意思,分明是将商道往死里打压,孔空空摇头:“何况,修真界本就弱肉强食,有了资源能者居之。” “白掌柜的做法既是奇遇,也是合道而为之啊堂叔。” 孔慈不语。 孔空空心中悲伤,“叔,您何时才能够正视认识错误呢。” “白掌柜您确实看错了,从当年到现在,一直都是。” 第100章 青龙 妖界三江源。 越靠近白瓜拉雪山, 气温越低, 天空已经由浅蓝色白云朵朵转变成了高远的深蓝色, 万里无云,飘着大雪, 偶尔一只鹰飞过。 几只狼妖小崽子从白雪上跑过, 留下一行脚印。山北面戎水分支淙淙流过,湿润冰雪, 带走了未化的冰块。 一只小狼妖低头在河边饮水, 忽然耳朵一抖,警惕倒退几步, 浑身狼毛齐齐炸开,龇牙咧嘴, 发出恫吓声。 果不其然,河水中冒出一个蛇脑袋,瞧他红瞳花鳞,焦黑蛇身粗细三尺, 好一条巨蟒。 狼妖崽子:“……” 嗷呜嘤嘤。 长蛇接着往外爬,到了蛇身时却变成了四只胖爪子,背上顶着龟壳,上面的神秘符文随着白瓜拉雪山的灵气而隐约发光, 伴着水声, 玄武保持着原型从戎水中稀里哗啦爬了上来。 狼妖崽子:“……” 小狼妖被四方神兽的威压压制地动弹不得, 瑟缩在雪地中浑身发抖, 玄武靠近几步, 闻到了一股狼尿骚味。 阴玄武:“……” 他幻化人形,二十几岁的青年人将两尺长的狼妖提起来,翻开肚皮感知一下筋脉扩展程度,心道果真是靠近了真龙灵气源,这几个月的狼崽子就开了灵智,能耐。 “行了,走吧。”确认了心中想法,玄武慈爱拍拍小狼,松手,狼妖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小狼崽子:麻麻!我今天遇到大妖怪了呜哇! 群山尽白,和深蓝天空泾渭分明,飘落的雪花落在了玄武眉梢上,阴三峤抬头望着连绵群山,回忆起了数百年前青龙神君孟章和阴国师讲过的话。 “执明,也许四方神兽的使命不过是改朝换代时被当作工具利用。”青龙神君怅惘望着北方遥远的天际线,绿眸中倒映着皑皑雪山。 “短短数十年的功用发挥完毕了,我们也会被共主们当作功高老臣,兔死狗烹。” 阴执明道:“孟章,你太消极了。” “你又来了。”青龙神君笑道:“总归我的北方驻令已经批下来了,以后便是漫长的数百年不见了。” “说不准,真就下一世再见了。” 阴国师见气氛沉重,便调侃道:“怎么?春秋鼎盛便已经想着这辈子的转生地点了?” 青龙:“可不吗,我想,北方三江源应该是个好地方吧,距离天更近。” 阴国师挤兑道:“你这条真龙,可真是要为三江源那地界增光添彩了。”本身就是周身逸散真龙灵气的大能,再加上三条水系源头天地灵气浓厚,未来的三江源必将诞生无数杰出修士。 这段记忆此刻想来,真是预言般直击现实。 眼下修真界中确实就属三江源高阶修士最多,天地灵气最富裕。 同时,根据白芙蓉采集到的情报来看,二百年前三江源曾有过一次较大的灵气浓度暴涨,和青龙神君渡劫失败转生的时间对上了—— 再根据这几年混迹妖界开河道的墨家修士言辞作证——从去年开始,三江源的灵气浓度开始飘忽不定,白瓜拉雪山垭口处灵气风暴忽竭忽弱,像个神经病。 怕是青龙也转世了,阴玄武思忖,将这个猜测告诉了白芙蓉。 彼时白掌柜正在为赵瑞的竞选策略制定忙的焦头烂额,听到这个猜测倒是没敷衍,连夜和酒馆人开了短会,最终决议阴三峤不声不响前往三江源窥探一翻。 如果青龙神君确实转世了,那就破除阻力带回来。 如果没有,那便顺带刺探一番三江源情报也是不错。 带着这样的使命,阴三峤脱离大部队,来到了白瓜拉雪山。 为了防止遭遇妖界在十三州边界布下的重兵,玄武走了自己最擅长的水路——他是天下水元素的集合和精华,水中的玄武,是不败的。 他直接从豫州西芥子江下河,途径青州转道戎水的一个分支点,紧接着一路潜泳,沿途绕过妖界布在水体中的防御网络,抵达三江源。 氤氲在空气中的灵气带着点龙腥气,阴三峤回忆方才法力刺探狼妖的筋脉,确实不是寻常正常生长能长出来的开阔直径,想来,青龙已转生的概率极大。 玄武将手掌压在雪上,单膝跪地,震荡全身妖力,黑色波光如涟漪以手掌为中心扩散开来,很快爬满了面前的高山,潮汐般呼唤。 阴三峤闭上眼睛,白雪落在他黑色的长发间。 三个呼吸后,没有结果。 一刻钟后,没有结果。 半个时辰后,没有结果。 一个时辰后,依然没有结果。 阴三峤:“……”膝盖要断了。 玄武抖抖手上的雪,站起来扫视周遭形状奇特的群山,它们覆满白雪,静谧无声,忽略时间流动。 这不对劲。 四方神兽彼此能够感知对方的妖力,方才玄武大面积铺陈妖力,就是为了扩大感知面积——然而得出的结果十分令人错愕。 遥远的天地间青龙气息不轻不重,却覆盖面积极广,一会淡若无物,一会浓郁腥臊。闻得玄武鼻子痒。 难不成青龙没有转生?可是感知到的气息却不是死亡的青龙灵气。 阴三峤心中一个念头闪过,来不及细思,他神色一凛,瞬息化作龟蛇原型跳进河水中,屏息在河水中望着外面。 空中飞来三条龙,一前两后,扫射浩大龙威覆盖群山长河,从高空中巡视过去。 是三江源的巡逻队。 玄武道,收敛气息以防暴露,却发现随着三条龙的龙息辐射,河水细微震颤,周遭群山嗡嗡作响,宛如活物。 阴三峤:“……” 卧槽,不是吧。 一个时辰后,玄武找到了这条分支山脉的东山头,果不其然是个大龙头形状的雪山包,阴三峤简直要气死。 这让人咋找? 谁家化着原型,将自己当成一座山使? 还真是造福龙子龙孙了!不怕拉尿拉屎在头上! 怪不得三江源那帮子龙崽那么精明,那么着急寻找青龙转世,也是没找着——呵,要不是我留个心眼,我也找不着! 阴三峤气地朝大龙头的鼻孔踹了一脚。 玄武妖力顺着蔓延了进去。 龙头动了动,抖落白雪如雪崩。 阴三峤使足了力气,照着龙头眼睛的地方又是一拳,打的他手痛。 青龙终于睁开了眼睛。 碧绿色的大眼睛充满龙威,一只呆头呆脸的玄武站在他睫毛上和他对视。 青龙:“……” 青龙瞳孔都没有聚焦,就又闭上了眼睛。 玄武:“……” 嘿我这暴脾气。 一刻钟后,白瓜拉雪山天摇地动,天地间一只大龟蛇仿佛数千丈高,将一条山脉抓了起来,在地上捶打,摔得劈里啪啦响,轰隆隆大地震颤,满地地龙滚,砸碎了青龙一身积雪。 青龙发出惨叫。 又是一刻钟后—— 玄武蹲在地上,戳戳小蛇大小的青龙神君,瞧着他瑟缩一下:“开心了?” 小青龙恹恹将自己盘成一团,萌萌打个哈欠:“烦死了,没睡醒叫我做什么?” 玄武指着后方因为山脉消失而一脸茫然的妖兽们:“你好好睡觉霍霍其他后辈作什么!老不要脸。” 小青龙又打了个哈欠。 “好久不见啊,玄武。”他小声说。 玄武没忍住,将这条绿蛇一脚踢飞了,随后从空中捞下来揣进包里,“行了行了,你闭嘴吧。” “我家掌柜要见你。” …… …… 孔慈发的污文效果惊人,短短几日之内,三界舆论颠倒,原本很多支持豫州酒馆人的墙头草立时改口,开始批判十三州急功近利,豫州白芙蓉祸害修真界根基。 作为小说家修士,楚月禾本身的态度就代表了他背后师门对于白芙蓉的好感值——瞧他还有师兄弟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撰写评论,力图将舆论掰回来。 白芙蓉正窝在桌子旁边点账,燕九在一旁低声解释,楚月禾急得满嘴燎泡:“卧槽白芙蓉你能不能着急一点!你不知道咱们酒管子名声差成什么样子了!” “妈的,小爷我脑汁儿都要绞尽了!”楚月禾急得满脸通红。 “稍安勿躁。”白芙蓉咬着毛笔头含糊道,银算盘珠子碰撞,声音好听:“仙人你瞧瞧外面排队买酒的人,有减少吗?” 楚月禾笔一停,“倒是没有。” 白芙蓉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壹’,跳过来安抚楚月禾:“所以啦。” “孔慈污文中提到的问题,其实我很早就担忧过——现在有个挑大梁的人提出来反倒好些,这样也能够一定程度上引起修真界人的警醒。”毕竟,太急功近利确实不好。 楚月禾眨眼:“可这样,不会影响咱们酒馆的销量吗?” 白芙蓉指着木格窗外长龙人队:“你觉得呢?” “退一步说,就算影响了,也无妨——现在咱们的销售状态本就是‘高热发烧状态’,是不理智的,随着市场退潮,总会退烧的。” “再说了,三界之大穷尽想象。” “你觉得三界中知道儒家清天门的人多,还是知道我豫州星际酒馆的人多呢?” 楚月禾吭哧一秒,讪笑:“肯定是清天门的人多。” 白芙蓉点头,竖起手指:“所以,这是一次极大的传播,感谢孔慈掌门大恩大德。” “黑红也是红啊。” “而且——”白掌柜靠近楚月禾的耳朵,低声道:“急功近利确实是坏事。” “但修真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人人争强好胜之心强到变态。” “孔慈点破了我家酒的坏处,反倒会引得更多人来买,你信不信?” 第101章 归来 拟撰写白芙蓉传这件事情, 楚月禾计划了很久很久。 从那次雍州姑苏城河滩上, 火木兰令雍州一千元婴期晋升神动期,楚月禾心中这个念头就暗暗生根发了芽。 她不简单, 未来史家后人来采集这个时代的碎史时,十有八/九会需要她的部分来拼接,收录部分肯定是。 眼下遇上的清天门弹压事件,应该是星际酒馆遇上的第二次起落。 第一次自然是近五年前, 酒馆掌柜深陷归云府, 星际酒馆几年间挣下的诺大产业市场,几月间被三界各方瓜分干净。 那次是实难,这次是虚灾。 是来自舆论的压迫和唾骂,简直是无妄之灾。 白芙蓉心态摆放的特别平,她还记账之余统计了一下灵珠中的□□出处:六成都是来自仙界, 妖界次之, 魔界倒是挺坦诚,要么替豫州摇旗呐喊, 要么做理中客, 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魔界修士倒是率性。”姬霜给木屋中的水滴钟上油, 巧手在金铜片上勾勒莲花形状, 边说道。 “哪里。” “魔界先天条件太差了, 酒馆的酒也就能帮他们将大水平拉到仙界差不多水准, 和妖界还是没法比的。命脉在咱们手里, 他们肯定要说好听话。”白芙蓉低头记账回道。 姬霜将水滴钟擦好:“你这人, 就不能说点皮里阳秋的话。” 白芙蓉耸肩:“不想, 毒鸡汤多好喝。” 楚月禾借了白芙蓉关于三界言论的数据采集,本打算做个总结,写进白芙蓉传中,结果看了一会气地发抖:“混账东西,那妖界真是一帮养不熟的狼。” “还有那些东南仙界那些假仙儿!” “这里面很多人的名字我还在咱们酒馆的赊账簿子上见过呢!” “什么垃圾玩意儿!” 白芙蓉歪头:“所以说,人类的本质是柠檬精。” 楚月禾气中一愣:“此话何意?” 白芙蓉:“恨人有笑人无。” “当年咱们酒馆刚出名的时候,所有人都抢着来买,骂那些没买着或者知道消息比较晚的人俗气、落后。” “现在舆论弹压时,这些人也会站在高处大声唾骂,笑话咱们急功近利,以骂我们换取好名声,然后——”白掌柜落下最后一笔,捶捶腰:“——夜里偷偷跑过来敲窗户买酒,生怕那些自己落后了别人的晋升速度。” “仙人,不信的话,你瞧瞧这半个月的账本,总额不少反多,夜账飞涨。” 楚月禾:“……” 楚月禾无语,半晌笑道:“你还挺看得开。” 白芙蓉将凤凰蛋从酒坛子中捞出来,开始每天的朱雀真火烤鸡蛋教程:“本来就是一次舆论策略而已啦。” “在这个强者为尊,平凡有罪的修真界,若无捷径还好,现在既有捷径,没道理灭绝了它。 木屋外人声噪杂,倒是没什么高声讨论星际酒馆名声烂的事情,李不咎和朱雀作为轮值人员,大神往这里一站,无人敢冒犯。 楚月禾听着李不咎不耐烦的声音,心道白芙蓉嘴上说的轻松,清天门那檄污文一发,不还是立刻加强了黑森林的墨家兄弟布防,同时将李不咎和朱雀做配,管理酒水售卖,有人喧哗躁动,立刻镇压。 “可是,你不做一些应对吗?”楚月禾费解道。 “白掌柜,你不是这种人啊。” 白芙蓉被逗得嘎嘎笑:“什么鬼?我在月禾仙人心中是何种夜叉印象?” 楚月禾嘟囔:“也不是夜叉吧。” “但是爱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还是有的。” 白芙蓉戳穿他:“是睚呲必报,人若犯我我就扒他皮吧。” 楚月禾:“……” 楚月禾光速撇清:“这是你自己讲的。” 白芙蓉掏出张纸,写了简单几句话,递给楚月禾:“我知道小说家的兄弟姐妹很想为我报仇雪恨,但是不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时的口舌之快,就像是刀锋上对着干。” “儒家本来就说话诛心。”当年,连自己家的孟子都往死里骂。 “在别人的强项中班门弄斧,太蠢了。” 纸上写了几句话,像是几个洗白文方向:#从酒馆做酒的浓度下手,针对不同阶段修士服用不同浓度来展开阐述,力陈星际酒馆的良苦用心,塑造白莲花形象# #讲述修真界历史,剖析弱肉强食本质,煽动修士心里深层次焦虑,引发冲动购买# #挖孔慈的黑历史,讲讲现在清天门内部重新燃起的仁义之争# #描述豫州受星际酒馆商业福泽,现在的好生活# 楚月禾:“……” 楚月禾:“卧槽,洗白新套路啊。” 白芙蓉:“另辟蹊径嘛,正面对着干是莽夫。” 正面辩驳清天门拥鵯几十天的小说家修士楚月禾:“……” 楚月禾低咳一声,“那行,等下我就联络通道兄弟姐妹,帮着咱酒馆做做公关。” 白掌柜握拳,朗声道:“相信诸位!论天下文笔煽情,史家也比不得小说家。” 楚月禾得意:“那是自然。” 姬霜洗干净手上油污,看见白芙蓉趴在酒坛子边上一点点尝酒:“怎么,做出新酒了?” 白芙蓉点头,舀一勺给墨家巨子尝尝,姬霜不疑有他,低头品尝,喝完一愣,片刻后眼泪都流下来了。 “这,这……”姬霜语无伦次道,“这酒真是让人感怀万千。” “我仿佛看到了数百年前,我墨家称霸天下的时候——先祖们在时。” “苦涩浓香交杂,风烟绚烂并举,历史的味道。” 白芙蓉点头:“这是王朝酒的第二出,唐酒。” 怪不得她能做出这种融情程度的神酒,原来是九转归云镜中的实地感悟。 “不过,这是日常酒啊,毫无助长修为功效。”姬霜尝试运气丹田,点评道。 白芙蓉点头:“既然仙界占了口舌之利,舆论高峰,我们就咱避其锋芒。” “但是,不让我挣钱是不可能的。” “这偌大修真界——修士比例怎么可能超得过凡人兄弟?” 年轻的青龙这辈子一转世就窝在了三江源,玄武带他出逃是第一次走出妖界,一路上观风看景,玄武也会偶尔关怀一下老兄弟,倒是没潜水,一路走陆路回了豫州。 等到他们来到豫州境内,星际酒馆的污文门事件已经来到了一个舆论拐点:半月前,星际酒馆官方通讯码在十三州修会大区发出一条新酒预告,宣告王朝酒系列第二弹,唐酒来临。 ——丝毫没提另一个原先饱受赞誉的百花酒系列。 今日,星际酒馆统计出唐酒半月销量,共计二万七千斤,震惊三界。 唐酒的定价是王朝酒的普通定价,二钱一两,就算是如此,也是创造了超过五万两的销售额,抵得上十三州中最穷的通州一年的税收。 酒馆的官方通讯码下全都是凡人兄弟们感激涕零的留言:[感谢白掌柜的酒,我多年的老寒腿好了呜呜呜呜呜] [天啊,俺爹喝了之后肺痨好转了!] [楼上道友!慎言!] [真的!咳得不厉害了,今儿早上起的来身了!] 诸如此类的留言,数不胜数。 一时间,修士们人人自危。 若是白掌柜一生气,再不做修为酒了可怎么办? 习惯了喝神酒,这下一朝回到解放前如何受得了? 这坏事的清天门! 看灵珠一个时辰将事情捋顺的玄武:“……” 小青龙正在慢吞吞地啃果子,感知到身旁兄弟妖力波动,斜睨道:“你咋了?” 玄武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家掌柜被欺负了,我现在才知道。” 小青龙一口叼住苹果核:“你这样子不像是掌柜被欺负了,倒像是媳妇被欺负了。” 阴三峤:“……” 阴三峤:“果然,我当初还是宰了孔慈比较好。” 别看青龙说话慢吞,但是看事情一针见血:“你还坐得住,这就说明,事态被控制住了对不?” 阴三峤眯眼:“你这话很没由头啊。” 青龙将自己盘成一坨,闷闷道:“好歹是我未来的上司,慰问一下嘛。” …… …… 又是一日烧鸡蛋时候,白芙蓉正将凤凰蛋搁在太阳底下吸收维生素D,远处黑森林中层层妖力沿大地传来,她嚯一下站起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龟蛇庞大蛇身游过树木,回到落月湖。 白芙蓉抬头看着男朋友超超超超高的尺寸。 玄武也低下蛇头望着她。 “我回来了,小掌柜。”他小声说。 白芙蓉忽然一笑,蹦起来亲了一下蛇脑袋,“欢迎回家!” 阴三峤:“……” 龟蛇僵在原地,眼睛都不会眨了。 “噫。”一声嘲笑传来,从龟壳上滑下来一条青绿色的小蛇,细看是条小龙,白芙蓉看着他游过来,伸出墨绿色的龙尾巴:“第一次见面,白芙蓉掌柜,您好。” “我是青龙呀。” “您好啊,青龙神君,我是白芙蓉。” 白芙蓉说道,试探地将手指头对上了青龙的龙尾巴。 Biu。 Biubiubiu。 两人对接完毕,同时点点头。 青龙的目光落在凤凰蛋上:“这是?”错乱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奔涌。 这颗熟悉的凤凰蛋勾起了记忆大海深处汹涌的波涛。 在王世充阵营中的前世,和凤凰的同仁之情。 白芙蓉打断了他的回忆: “我不太清楚,青龙神君还有多少关于凤凰的记忆。” “这是此世的凤凰神兽,希望青龙神君能救他一救。” 青龙叹口气,那模样让白掌柜想起了上辈子忧郁温柔的青龙神君孟章。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就当是我投诚酒馆的第一次效忠。” 第102章 神农谷站队 真龙灵气作为天地间一等一的涵养之物, 凤凰蛋这一个月来被打成小包裹背在小青龙的背上,饱饱吸收灵气, 很快蛋壳上的凤凰金纹就勾画填色完全,一只振翅小凤凰破壳而出。 白芙蓉感怀万千,又哭又笑,把小凤凰放在草坪上洗澡澡。 朱雀瞧着,实在是看不过眼,挤兑白掌柜:“卧槽, 一只天空神兽最后竟然被走兽给蕴养活了,说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毛发稀疏的小凤凰扑闪着小鸡翅膀叽叽叽叫, 还不会说话却积极表示不许朱雀吼小掌柜, 白芙蓉拍拍小凤凰的脑袋,缓和气氛:“小将军当时给的主意很有用的。” “朱雀真火一出, 凤凰蛋壳上凤凰纹很快就长全了。” “但是真龙灵气确实功用无双, 嘿嘿——不对啊, 青龙怎么会是陆行神兽呢?” 朱雀小将军爪子翘成二郎腿,坐在湖畔石头上, 啐一口:“谁不知道蛇就是小龙。” “当年三皇五帝那会,一会填个手,一会加个脚。青龙的身家历史可是我们四方神兽中最土气的。” 白芙蓉拼命给朱雀打眼色。 朱雀:“作什么?你眼睛疼吗?” 白芙蓉:“……” 小青龙阴森森道:“我看朱雀你眼睛要疼了。” 说完, 甩尾巴做小拳头,一拳打上来。 朱雀被打的嗷一声, 仰倒过去, 翻起来大叫着和青龙打成一团。 白芙蓉:“……” 白芙蓉扶额:“又开始了。” 小凤凰自己抖搂干净身上的水, 叽叽叽伸出翅膀比数字,一只鸡翅比三,一只鸡翅比二。 白芙蓉慈爱道:“算的对,第三十二次了。”真是要疯了,青龙才来了多久,草坪上的草都被他俩篱了不知多少遍了。 “真是兽型自走割草机。” 湖中鱼妖闻着神兽的妖力,窜出水面围观两位小大佬打架,玄武从木屋中提着捞勺冲出来,大声呵斥:“你俩干什么呢!” “怎么又打架了!” 瞧他穿着围裙掂大勺的样子,白芙蓉扑哧一笑:“朱雀给我解释青龙是陆行神兽的原因,被青龙听到了,两个就打起来了。” 阴玄武没好气看她一眼,心道这就是个挑事儿的,从不拉架,手一伸,妖力吸引将白芙蓉挪移到了战场三尺开外:“坐那么近干什么呢,离远点!” 诶,白芙蓉笑眯眯应了,玄武身法鬼魅横插进两只斗法神兽之间,朝着两人头顶一人一勺子:“好好吵架打什么!” “草坪前几天刚种的,又被你们霍霍了!” “想死吗!” 白芙蓉:暴躁玄武,在线骂人。 阴三峤:我这是被谁逼的! 朱雀蹦起来吵:“明明是他先打我的!” 青龙寸土不让:“也不是哪个嘴碎的大清早逼逼!” 朱雀:“你这绿蛇,分明是公报私仇!” 青龙:“何来私仇,你和我分明是生生世世的公仇!” 白芙蓉:“……” 白掌柜深刻怀疑这两只都已经想起来了上辈子的虎牢关之战,那场战斗中朱雀拔毛青龙戳眼,两人打的不死不休。 姬霜打着哈欠出来:“咋又在打架啊。” “大佬你们很闲吗?”当初还觉得自己祖坟冒青烟才能认识这么多神兽,现在可好,一个两个都是幼稚鬼。 就这样,两个小大佬且站且停,搞得阴三峤饭都没做好,楚月禾一晌回来吃饭,就看到草坪上草地狼藉,他捧着饭碗嚼米粒,“今天的饭好难吃噢。”他悄咪咪和姬霜讲。 姬霜也蹲在地上暗搓搓道:“今天青龙朱雀又打架了,玄武大爷被搞的做饭不专心,难吃就难吃吧。” 楚月禾噢一声,表示知晓,随即心有戚戚然道:“我可想尝尝白掌柜的手艺,能做那么好的酒,一手佳肴是必备吧。” 姬霜闻言脖子一僵,还没说话,阴三峤走过来砰地搁下拌菜,冷声道:“如果你想死,你就去吃小掌柜的饭菜好了。” 楚月禾:“……” 木屋中白芙蓉走出来:“编排我什么呢?” 阴三峤转头道:“他夸你做饭好吃。” 姬霜嘴里的饭立刻喷了出来。 白芙蓉:“……” 白掌柜仰天长笑:“不愧是月禾仙人,真是一等一的好眼光。” 楚月禾心下汗颜,赶紧转到正题:“白掌柜,我可是带着好消息来蹭饭的。” 白芙蓉也噌噌噌蹲过来,用筷子挑碗中的珍珠米:“嗯,你说。” 楚月禾放下碗,神秘道:“我上午照例去临月城写话本做活,结果在饭堂遇上了神农谷的人。” 白芙蓉筷子一停,“乖乖,跑的够远的啊,神农谷都快到仙界最南头了吧。” 楚月禾点头:“谁说不是呢。” “我本来以为他们要干啥,结果领头那个老头子也就和我聊了几句,主要问了问你,然后就给了我一份名帖——也不说来拜会,感觉像走个过场。”说完,楚月禾掏出神农谷名帖。 白掌柜翻开后:“……” “仙人,您看了这名帖之人的名字了吗?”白芙蓉指着扁远山的名字道。 楚月禾:“……”抓瞎。 楚月禾一本正经道:“我比较关注年轻一辈的人,比方说扁天堂扁地狱那几个。” 白芙蓉叹气:“神农谷是诸位医道世家轮流执掌,最近十年是扁鹊仙人的后人,这扁远山是现在的神农谷领头。” 楚月禾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卧槽,那我应该没说什么瞎话吧!坏了坏了,万一堕了白掌柜你的名声可是大大的不好。” 白芙蓉:“不急,且看。” 果不其然,当日夜,常年潜水不冒泡的神农谷官方通讯码忽然出声了,发了一封关于星际酒馆的表扬信,信中将一年多前魔界通商的事情摊开来讲,泾渭分明的讲清楚了此事中,豫州起到的巨大作用。 ‘悬壶济世,行医世间,当不歧视、不结党、不偏私,永远纯洁、永远忠诚。’ ‘生为医道人,当尽力福泽万民,拯救更多生命于病痛水火,无分仙魔,无分人妖。’ ‘豫州朋友的帮助,我神农谷永世难忘。’ ‘在此叩谢。’ 神农谷此言一出,仙界哗然。 要知道仙界四巨头从不如十三州一气连枝,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四大势力做选择往往是一样——这是唐末数百年来,第一次出现了仙界内部的分裂。 神农谷就此达成了自我脱离,正式成为仙界理中客,深陷舆论中心。 接下来的一个月,十三州均不同程度对神农谷表示善意,魔界公开支持神农谷,一个独立于仙魔妖三界的医疗势力,就此崛起。 “挺好。”白芙蓉看着扁族长来的回信,“这老族长是个明理人。” 阴三峤帮着她晾衣服,闻言嘘她:“你这是在夸自己有本事呢。” “那神农谷的定位过往几百年全都是仙界附庸,属强大数不着,像个远房亲戚。” “结果你支给扁家的招数可好,直接让这医道修士们脱离了三界势力划分,成了‘第四方’,那方便宜都能占,那方亏损都少吃。” “扁远山肯定要跪着谢你。” 白芙蓉斜眼戳他一肘子,“我的招数没道理吗?” “行医救人的家伙们,掺和什么三界政治。” “医道本来就该独立出来,保证纯洁无暇。” 阴三峤躲过白掌柜的攻击,圆滑道:“你永远都有道理。” 白芙蓉哼一声,将凤凰的小尿片晾开,心下细细思量:“小乔,晚上雇一帮鹰兄弟。” 阴三峤耳朵一动:“怎么,你要开始推动河道工程了?” 白芙蓉点头:“自然,仙界已经有人开始往我们这边靠拢啦。” “大厦将倾,赶紧踩一脚!” 当日深夜,数十只老雕从黑森林起飞,飞往修真界数十座城池,叩响了城主们夜睡的房门。 第103章 开渠 魔界宁昆城是龙渊和大悲观边境上的一颗明珠, 唐时已是名城,城中贯穿察茶河, 颇有沃土,名作“宁昆”便是安宁西南道之意,而后唐末天下七分八裂,宁昆城作为魔界厮杀分界的轴线之一,明面上归属龙渊,实际管辖却自立一派, 早些年两方势力互相争夺,搞得民不聊生, 后来索性放手了—— 宁昆城的政治窘境, 是所有势力分界线上的要塞城市都在面对的困难。 爹不疼娘不爱,却占据着要害位置轻易放弃不得。 这不, 宁昆城城主周南山已经连续十几年不出席龙渊年会了, 魔界的欢乐和他一个宁昆城本地人没关系。 这日深夜, 来自豫州的一封信惊醒了宁昆城城主府的灯火。 信中内容很简单,两张纸, 一张上画着河道工程现在代完工的修真界地图,给人整体直观印象,另一张为真信, 阴三峤代笔白芙蓉口述。 [周南山城主: 见信如晤。 感谢两年前周城主的高抬贵手,墨家修士的河道工程得以挖成, 目前河道段以功成至宁昆城门外东方瘴气林中。 现白某请求城主再开恩一次, 允许墨家对河道略作修改, 与城中察茶河贯通,则运河成——宁昆城将从此摆脱魔界的政治窘境,建立与十三州和妖界商业道路,大展宏图。 具体情形,城主高才大智,一观图纸便知。 豫州白芙蓉] 信纸末尾加盖了星际酒馆的星套图标志,浅浅的凸起密密纹路,制作工艺考究难以复制。 烛火下,周南山连夜召集门客研究星际酒馆的这封信。 门客们一起研读那张工程图。 只见图中用淡黄色墨水画出了三界各大势力轮廓,北面三江源天山府、中央丁字形的燕云十三州,东南仙界三大势力清天门大滟天廷万华寺,外加一个最南边和魔界挨着的神农谷,西南的魔界三方龙渊天心阁大悲观—— 黄色线条上覆盖着明亮的蓝色,正是三江源处发源的三条大水系,芥子江,察茶河,戎水。 戎水发于妖界正北白瓜拉山,在妖界兜了一圈,止于妖界东北一个盐湖。 芥子江从豫州经过,纵行,涵养仙界,分出无数支流,最大的一脉从万华寺奔涌入海。 察茶河同样,以数条分支养育魔界,最终在龙渊大悲观交界处入海。 然而整张图最显眼的确实红色朱砂笔画的第三部分长线——这三条虚线断断续续,均从豫州芥子江段开头,一条西行魔界,和察茶河交会于龙渊宁昆城,一条南行,和曲里拐弯的芥子江交会于神农谷入海口,第三条单独东行,顺着仙界各个势力分界线行走,连通各城后,单独入海。 好长三条人工运河,工程浩大,构思可怕。 这山川河流图倒是画的简洁易懂,周南山眯眼,询问门客们:“先生,你们说这些醒目的红色线条是何意?” 一位纵横家门客和燕九有过浅交,低咳一声解释道:“主公,想必这些红色线段是墨家修士数年间挖的运河段。您瞧——”他指着一处,正好是宁昆城的位置:“——这里还有咱们宁昆城,不过红线止于城外,细看也是末尾,想来就等着墨家炸药布上,炸开堤坝,那滚滚的芥子江水就会在咱们宁昆城和察茶河相遇了。” “从此,修真界三大水系,两条过宁昆。”修士说到这里,神色隐隐激动。 周南山一愣,“等等,如此一来,我宁昆城岂不成了两江交汇之处?” 手下门客齐齐拱手行礼:“主公,正是!” 周南山:“……” 周南山高兴的胡子尖发颤,大笑出声:“想当初,几年前,念在墨家先祖唐时建筑宁昆城有大功,他们那帮子野修士在城东瘴气林中挖泥沟河道,我也没多理会,还好心的送了些丹药过去,防止他们中了毒瘴。” “哈哈哈哈,现在看来,天道不仁却又小善。” “几年前随心的善举,却带给了我宁昆城就此崛起的机会,惠泽我百万城民。” 门客齐声祝贺:“恭贺宁昆,恭贺城主。” 方才发言那一门客脑子活络,思考问题更远:“城主,若河道就此挖通,运河成,长此以往,经济,农事,匠计,均是一片坦途,未来咱们宁昆必将超越魔界各大城池,成为第一要塞。” “城主,城主!您再进一步的机会就要到了!” “龙渊七当家将会有您一席之地。”魔界共主也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这话哄得周南山眉开眼笑,眼珠子都快笑没了,当即挥笔写了回信,同意白掌柜的建议。 门客心中擦擦冷汗,总算没有辜负燕九的千两黄金赠恩了。 不过这豫州人掐人命脉真是精准,心知周南山脑子不错,但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明知是天大益处的事情,也可能延缓进程——这不,一吹捧果然就神速完成了。 次日凌晨,老雕带着回信朝豫州飞去。 同一时间,十数个【红线运河】经过的城池州郡领头人都接到了豫州势力的信件,这一夜,灯火通明的不止魔界宁昆城一家。 神农谷。 扁家老族长和两个孙子也在研究豫州送的信。 扁远山借光阅读白芙蓉写的长信,和宁昆城寥寥几笔的信不同,白芙蓉天生对医家有好感,给扁老爷子的信件就掏心掏肺了很多—— 首先感谢了上次神农谷在整个仙界面前为豫州星际酒馆说话的行为,其次深入解释了一下河道工程的千秋意义:[要想富,先修路] [陆上势力太多不好走,我就想着怎么利用一下水运——然而,远山叔您肯定也知道,三界的河运约等于没有] [于三界而言,三江源吃了太多母亲河的福利,让妖界拥然自重,好不自在] [我非常希望能动一动这块蛋糕,远山叔您一定会觉得我白芙蓉人不大胃口不小,哈哈,我经常也这么觉得] [可我不是修士,我就是个六七十岁寿命的凡人,短短数十载,不能随心而活,太没意思了] [我要为修真界带来蜕变,带来本质的革新,我要推动一切,打破现在所有的困局] [各方势力的交界线上多的是地位尴尬的城池州郡,我与墨家巨子当初当量河道计划时,就是想要联合这些边缘群体,取道,崛起于不期然之处,改变势力格局,打碎一切] [破而后立,那些城池州郡明明都是好位置好家伙,统统被政治孤立实在是可惜] [豫州的位置正好在白瓜拉雪山的正南,到底相隔几十几百万里我也算不清楚,但总归,白瓜拉雪山将三江源托举成了三界第一强实力——纵然比不得清天门名气大——那我就要我豫州的这三运河抬举豫州成为第二级河流中心,贯通天下] [从此之后,三江水不用再仰赖三江源,三界河运就此打开,商贸飞黄腾达,三江通衢之名也要加我豫州一个。] [如此一来,燕云十三州也会受到福泽,应该能够扭转数百年来的恶名,重新迎来福报和愿力吧,这是我一个十三州人长久的愿望了] 扁远山读到这里忍不住心潮澎湃,这白芙蓉文采不咋样,通篇白话,却行文直白动情,掏心掏肺起来是个人都招架不住。 真是坦坦诚诚一派赤子情怀啊,扁远山眼角有些湿润,他不是孙子扁天堂这种热血小年轻,上一遭亲自下十三州,沿途听了太多关于这白芙蓉的话。 狡诈奸猾有,本心赤子也有。 扁远山对这些都是听听就算,不尽心,他真正在意的是,豫州兴起商道而带给十三州的改变,百姓衣食富足远胜往昔战火时的流离失所—— 这数百年三界从十三州抢夺了多少资源和人才,数都数不清。 现在终于有了个脊梁人物支撑着十三州站了起来,扁远山饶是仙界人,也是心中慨叹。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背了多少骂名,受了多少非议。 扁远山是何等人物,临月城和楚月禾一面相见,听他略微一提河道工程的事情,就通透了不少,回头想想几年前墨家巨子姬霜亲自上门,请求在神农谷北面挖运河道,他碍于旧朝时和墨家先祖的交情,没有拒绝——想在想来,真是太睿智了! 小老头心中跳舞。 从此我神农谷将是芥子江两叉分流的共同入海口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爽! 扁地狱和老哥拉瓜一阵白芙蓉给的地图,心中惊骇这河道工程背后的计谋,一回头看着爷爷对着窗户面带微笑频频点头,太睿智了—— 扁地狱:“……” 扁地狱:“哥,你看爷爷咋了。” 扁天堂赶紧回头看,发现爷爷在抖脚。 扁天堂:“……” 扁天堂默默将老弟脑瓜子摁回来:“别看,看就丢脸。” 扁地狱:“噢。” 四月初,白芙蓉发出的数十封信件陆陆续续收到了回信,期间夹杂纵横家网罗天下道友,该贿赂的贿赂,该晓之以理的晓之以理,一番筹谋下来,总归——发信的这些领头人都同意了运河沿经城池中的事情。 白芙蓉十分满意,和姬霜商量了一天,将三条运河的名字定了下来:起豫州西至龙渊宁昆的,叫豫宁大运河。 起豫州西至正南神农谷的,叫杏林大运河。 姬霜被杏林大运河这名字笑地肚子疼,看着仙界这条线:“这咋办?仙界你可一个都没发信呢。” 白芙蓉撇嘴:“谁给他们发信?我打通了两外两条,等着他们来求我开第三条。” 姬霜:“所以,叫啥?” 白芙蓉坏笑:“叫友谊大运河,恶心死他们。” 五月初,数千墨家弟子携带白芙蓉亲制足够当量的炸药,赶赴运河途径的各个城池州郡。 五月二十五,灵珠中巨子一声令下,三界各地响起巨大爆破声,滚滚江水从开口的河道中涌来,冲开了三界数百年滞涩不通的格局。 第104章 第四界 唐末墨家的衰落,一直被史家修士评议为“千年之祸”。 这直接导致了工匠技艺的衰落, 唯物道派的腐朽, 以及唯心道派的崛起。 与之相关联的, 各方面技艺代表均遭遇重创——医家纵横家兵家杂家均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式微, 道家偏离中心轴, 偏安于妖界一隅, 当年大唐吏治十占三四的阴阳家被排挤到只能做小城小池的夜游神,万民根基的农家更是凄惨, 直接沦为了凡人兄弟的‘专权’。 与之相代替的则是, 冉冉新星崛起, 是儒道、佛道等整日口称为众生开太平,天天捧卷诵读讲经的大道。 法家倒是理论上没受什么大伤,然而究其道派奥义, 一个大一统王朝的存在能够为法家带来无上荣耀,让它立法司法, 那么王朝的陨落也能够让法家堕入深渊——旧人旧法,新人新法,失去王朝的旧朝法家修士都该是邪佞妖魔。 这也是魔修中法家修士比例很大的一个原因。 太唯心的大道求索究竟有多么大的危害,史家从未名言, 却行春秋笔法,书写历史字里行间充满褒贬。 读史使人明智, 司马爽作为史家的嫡系接班人, 十分懂得老祖宗传的这一套。 桌案上点着烛火, 手边散落着修真界最近三百年的水文地貌资料, 司马爽研读完毕,蹙眉掏出另一张地图——这是豫州白芙蓉亲笔信附带的三大运河地图。 距离胆大包天的豫州人修筑三条运河,炸通三大水系的五月二十五,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三界因为这事儿引起的风雨雷电还没有过去。 刚发生时,甚至还有心怀叵测之人,宣扬什么山川河流崩溃,末日将来,豫州人是妖邪之类的话。 风口浪尖的豫州星际酒馆这一个多月过得很不容易。 本来和魔界和妖界商量好的——若是河道打开后,河运大开,豫州彻地成为三界内陆第一级的州郡中心,星际酒馆通向各河流周边的城池州郡贸易,将大开方便之门。 什么一年十万斤,借着河运护航,三十万斤也没大问题啊。 谁知舆论反噬强烈,通商被推迟了数日。 谁知豫州人的脊梁比舆论还钢筋铁骨,饶是推迟了数日,也依旧是照着日程推进着——唯一的不同,就是白芙蓉掌柜亲自来信,附赠一堆资料,请求史家前辈们出山,不求为运河工程说点好话,但求一个公平客观。 司马爽:“……” 司马爽叹口气,心知史家在糟乱时代最是无用,白芙蓉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件,算是骚到了史家族老们的痒处——多少年了,还有谁记得,史家有风骨,史家修历史。 是非公道,自有历史评说。 豫州给的这张运河图勾勒简单,一眼便清楚,司马爽是司马迁的后人,司马家也是史家中强大的一支,数千年前便留心保留各朝各代天文地质材料,培养史家全才——这运河图乍一看,司马爽呼吸就粗了。 莫说别的。 这三运河一开,从此三大水系练成一体,一级河流中心三江源,二级河流中心豫州西儒林城。 三界从此可以借助商业连成一体,互通有无,文化交融,长此以往,消弭纷争,积德福报亿亿万。 看的司马爽手发抖,连夜找族老商量此事。 族老比小年轻沉的住气很多,捧着地图研读,顺手将给星际酒馆写软文的活计丢给了司马爽。 司马爽:“……” 深夜,司马公子面无表情对着宣纸抓耳挠腮。 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 一个年轻轻轻没给王朝拍过香喷喷马屁的年轻史家何曾写过‘软文’这种东西。 这简直比修订正史还要麻烦,司马爽头都要抓秃了。 女友小说家修士何侃在灵珠中支招:“要不,学学我们小说家,用点夸张手法?” 司马爽‘婉言’拒绝:“还是算了吧,玩弄辞藻不该是史家所为。” 何侃:“……” 去你妈的玩弄辞藻! 合着我好心帮忙,还遭了一顿数落! 死直男,注孤生。 一夜后,变成国宝的司马爽决定,突出史家修士的综合素养,我要码数据,讲事实。 采集三大水系周遭城池州郡过往十年的税银,汇总;采集运河经过城市州郡在没有运河的前十年上交税银,汇总;列表,对比,灵珠中敲敲白芙蓉掌柜,问她要来了最新鲜热乎的数据——三大母亲河三大运河周遭途径聚落地的账面交易额,还有各地临时设置的客船货船收费点。 司马爽边整理边翻看白芙蓉给的资料,边看边背后发凉心中敬佩。 豫州白芙蓉掌柜好精妙的算计,我做数据过程中每个疑问都能在她手答目录中找到回答。 例如:问:三大运河的收费站是何义? 答:十三州统一管理,各河岸城池具体实施的收费站点,收取费用当作维护河运安全、防洪除淤之用;其中有诸多大型收费站,也称港口,提供卸货,港口的收费直接从交易额中按比例收取。 再例如,三界造船技术平平,如何应付运河中的险滩,墨家兄弟们当初为了减少吃拿卡要站点的数量,有些河段修筑地点着实地理条件苛刻。 答:第一批下河的船只,我星际酒馆出。 其后,墨家成立有船工会,可提供各方购买船只。 司马爽:“……” 司马爽从信中深刻看出了白芙蓉的险恶用心,只要跟她一条船的,都有办法光明正大的赚钱。 白芙蓉:哈哈哈哈,跟姐混,吃香喝辣! 不过,带动大家一起富有,也算大功一件,心怀悲悯的史家公子接着提笔写软文。 …… …… 身后白芙蓉在对账面上的流水,口中念念有词,那数字都不敢大声读出来,生怕吓死一片人,姬霜正在一旁帮着调整船只绳索,燕九充当豫州西调度,满头大汗刚安排一批船只下运河,走杏林大运河,朝神农谷方向而去。 只见河道中翻着碧绿波涛,船上兄弟们朝燕九致意,喊道:“九爷放心!这船草药一定安全送达,救济那神农谷的病患。” “——保证不堕我星际酒馆的名声!” “帮咱们谢谢造船的墨家兄弟啊!” 说完,船上兄弟齐声念动风诀,凭空起了大风,吹鼓了白帆,船只披着钢筋铁骨,扬帆起航,很快出了儒林城。 燕九满意地看着,没忍住了一句:“好啊,太好了,我豫州星际酒馆也是驰名一方的大势力了。” 白芙蓉点着点着蹲在河边吹风,听到燕九这话,头也不抬加了一句:“什么驰名一方?” 燕九说起来这功绩真是眉飞色舞:“星际酒馆啊!咱们的名字就代表了燕云十三州,代表了修真界的第四界啊!” “掌柜的,功成名就,青史留名啦!” 白芙蓉顿了顿,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燕九:“名声有什么用?能当二两馍吃了吗?” “不能,咱有不是诸子百家——话说回来了,这样对墨家兄弟们倒是很好,我早就看贼歪歪儒家不顺眼了。” “佰里,佰里?”白芙蓉一叠声喊道,回头看到姬霜背身蹲在堤岸边角,抹脸上的眼泪。 白芙蓉:“……” 白芙蓉吓得一蹦:“这是咋了?” 姬霜望着眼前长河,河中碧波荡漾,脑海中一会想着这几十年墨家收到的轻视和窝囊气,一会想到几年前做河道工程穿越毒虫瘴气的墨家兄弟,一时间感慨万千,“没事儿,有点感触而已。” “不用理我。” 白芙蓉心知有些事情有些情绪未必他人参与就是好事,但还是不太放心:“真的?” 姬霜点头:“真的,放心吧。”说着,她从乾坤袋中套出一瓶王朝唐酒,对着河喝了起来。 墨家的列祖列宗们,你们看到了吗? 终于,终于又能从修士们的口中听到对墨家的称颂了。 我等了多久,坚持了多久。 匠门自立,分支离散,熬了轮回那么长久,我终于等来了墨家复兴之时。 白芙蓉,我真的感谢你。 先祖万里,我和您一样,遇上了阴国师一般的人物。 第105章 大势所趋 平地一声雷。 史家大司马发了一篇文章, 站队豫州星际酒馆。 三界吃瓜群众无不奔走相告。 我的老天爷啊, 这可是当年顶着清天门盛极压力,为孟子大义之道辩白的史家! 这也同样是活过了数十个朝代, 老死帝王比王朝更长寿贯注世界文明之基的史家。 两个月前, 还是大厦将倾,雪崩塌方之下的式微豫州, 现在凭借着史家一篇妙文反杀, 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彼时,星际酒馆木格窗前依旧是人满为患, 楚月禾一手点着银钱,一手捏着抄写的大司马文章, 大声朗诵,穿行在酒客间,力求每个人都能听得到:“仅仅一个月,三条运河沿岸就创造了超过一百万两的贸易额。” “深究贸易额构成,豫州神酒仅占四成。” “这大大出乎了笔者的意料,点灯夜读各城池州郡上缴的报表,笔者看到了许多驰名修真界的特产。 “蔻陵城的丹蔻、凉州的青稞稻、通州的金穗子、神农谷的乌鸡白凤丸、龙渊的沙棘汁,还有大悲观的百年灵果糕……” “若问笔者看到了什么?笔者看到了三界前所未有的大联合大团结——这短短六字写来费尽心力, 心中回想的早已是数百年前的幻梦。” “什么是可能,什么是不可能,什么是革新, 什么是陈规。” “笔者不好回答, 但总归, 推动历史车轮滚滚而前,展现世界前所未有之大变局得的人,应当得到我们最高的尊重和敬仰。” “他们看起来像是疯子,想我们之不敢想,做我们之不敢做。” “他们想象,他们发明,他们探索,他们创造,他们推动历史前进,推送修真界所有的生命前进。”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史家的言论也许不及时,也许常常站在大众的对面——但请各位看客姑且一信史家的万年胜利率,我们这一道存在过万年便是最强的正名。” “总会这么些人特立独行、桀骜不驯、惹事生非,格格不入。” “他们演绎最绚烂的生命,名字如历史上空的繁星,照耀着人类前进。” “你可以反对他们,质疑他们或是诋毁他们,但唯独不能漠视他们。” “人人皆做选择。” “史家选择称颂他们,称颂这些时代的秉烛夜游者。” 楚月禾:“……” 楚月禾读到最后直抹眼泪,眼眶通红,周围买酒的酒客好心给他递了个帕子,他接过道谢,擤鼻涕像吹号。 “太感人了,这帮子没卵蛋的家伙……”楚月禾一口一个深刻吐槽,眼泪啪嗒掉也不忘数落史家:“……没想到,没想到,这帮子掉书袋煽动人心也是这么——哎呀我去。” 白福贵接过一摞酒碗,另一手掐清水诀,接一句:“史家最后一句话,秉烛夜游——秉烛夜游必有烧手之患吗?”说完,他冷着脸回木屋换一摞碗出来,身后跟着嘴碎酒客一叠声的低语。 哎这白家小哥真是改变巨大呢。 谁说不是呢,前几年我记着是个清秀小哥满脸带笑,现在可好,瞎了一只眼还成了冷面活阎王。 是啊,别说这白修士了,星际酒馆哪个不是看着古古怪怪的。 燕九:“……” “愚人愚语啊。”燕九毫不避讳长叹一句,又用毛笔搔搔后脑勺:“月禾仙人,我来给史家长文加上一句。” 楚月禾抬头:“加啥?” 燕九清清嗓,朗声道:“只有疯狂到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的人,才能真正的改变世界。” 楚月禾一怔,“你这是悖论。” 燕九狡猾道:“可史家写的是软文。”软文要什么脑子? 白福贵掀开帘子出来,肩头站着嫩嫩一只小凤凰,屁股毛鲜红,瞧着两人吹牛打屁,他冷声道:“有这时间吹水,不如去码头帮帮掌柜的吧。” “最近一月修真界墙头草倒戈的不少,运河码头运货量翻了三倍。” “小掌柜和姬霜都快吃住在码头了。” …… ……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转眼又是一年年底,年中星际酒馆带领着墨家力排众议反驳开辟的三条运河(仙界段尚未连通),成功带动了沿岸共计七十六城池州郡的贸易发展。 六月初一开坝。 根据修真家中央。二级河流中心豫州儒林城 黑森林进行的年终统计出具数据来看:六月豫宁大运河贸易额约六十七万九千八百两,杏林大运河贸易额约五十二万七千两。 ——整整一个六月,星际酒馆的掌柜伙计夜晚的工作就是拉拢各州郡的商贾,许以各种优惠,邀请他们尝试运河河运。 七月,豫宁大运河单运河贸易额突破百万两,杏林大运河达到九十万两。 ——一个月过去,口碑效应初现,豫州主要负责熬夜处理各种送礼买船,加塞排队下河的商船。 八月,豫宁大运河贸易额突破二百万两,杏林大运河末段神农谷发掘竹盐矿,制成良药,使得杏林大运河贸易额暴涨,突破三百万两。 九月……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年末归总,已开通的两条运河共带动了燕云十三州、魔界、妖界共计超过两千万两的贸易额,富裕超过二十个大州郡,连带崛起无数城池,新的淘金地形成,吸引探险者前往—— 其中最大的受益方,豫州星际酒馆正式脱离了燕云十三州的影响力,成为了一方大势力,有钱有权有路子有武力,崛起速度之快,宛如站在风口起飞的二百斤肥猪。 白芙蓉的名字,正正式式登上了天心阁百晓生排布的修真界风云榜,名列今年第一,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凡人进入前一百排名的异类,未来不可限量。 同时,墨家借助河运复兴,重新在修真界掀起了唯物风潮。 …… …… 大滟天廷年会。 年年荒年年凉,对岸黄金万万两,地主家却没有余粮啊。掌门吕奇奇心中唱着走调的丧曲,竖着阴阳头的脑瓜瓢蹭光瓦亮,晃得长桌对面一名长老眼疼,忍不住挡了挡手,吕奇奇立刻揪住这个错漏,饶有兴味道:“宋长老英明,想必对隔壁如火如荼的商贸大潮有高见了?” 被半只秃瓢搞得脱离群众的宋长老:“……” 宋长老尴尬低咳一声:“掌门哪儿的话,我等一介老弱,比不得掌门高瞻远瞩。” 吕奇奇自恋摸摸自己的阴阳头,和老弟吕晶晶对视一眼,挤兑道:“长老这话说的太见外了。” “当年,您们指手画脚,大声吵吵着非要在归云府拣人家白芙蓉的破烂儿,可没说什么唯我马首是瞻啊。” 宋长老:“……” 在座长老:“……” 这吕奇奇可真是个妙人,狗/屎话张嘴就来,恶心人不带重样的:“哎呀,看看人家现在十三州,修真界新贵,眼看着星际酒馆就要气势喧天,成第一大势力了,魔界榜上大腿了,一年抱俩,两年抱仨呀。” “妖界也是乘着了东风。” “哪像咱们大滟天廷啊,是吧,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吕晶晶憋笑险些呛死过去。 各位长老:“……” 各位长老脸色衰的像狗尿苔。 吕奇奇这只老狗还不放弃抬腿撒尿,接着恶心那些老树:“哎呦喂我的天爷,明年这光景可咋办啊。” “穷死拉倒。” “当裤子吧各位长老,穿连襟裙子也挺好看的,穿什么小裤子,大家一起露腚裸奔吧,让豫州看笑话,看完说不准心情好了还能给咱们施舍点河路。” 一位长老没忍住:“放肆!那河道我们也能挖!” 吕奇奇歪头对视长老:“你做的出来□□吗?” “当年埋汰墨家,我记得张长老您蹦的可高了,是吧。” “再说,你能有现在豫州这样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吗?” 宋长老没忍住出声:“我们可以偷偷挖——” 吕奇奇呸一声:“嘴脸啊,宋长老。” “名声传出去,我大滟天廷还混不混了,又穷又贱是吧?” 长老们被吕奇奇一言堂压制的没话说——当初收缴星际酒馆的老木屋子这事儿,吕奇奇就不同意,长老们联合决议盖过了掌门意见,结果现在可好,当年欺负的小哈巴狗儿成了大藏獒,一口一个小朋友,吃的吭哧响。 长老们肠子都要悔青了。 吕奇奇静候片刻,瞧无人再反对他,满意一笑:“我瞧过了,那豫州人确实是个小心眼,咱们仙界运河段虽未挖通——现存的河道仅有两座城池经过清天门势力范围,绝大部分在我大滟和那帮子贼秃老尼手中。” “——在座各位也别指望我替您们擦屁股啊,咱们啊,一道去豫州,你们做人力,拉着人家屋子,逢山翻山,遇河过河,啊,给人家送过去。” “我呢——”吕奇奇茶杯盖子一磕,道:“我去给人家白掌柜陪笑脸。” “你们呢,人家要你们低头就低头,要你们叩首就叩首,啊,乖。” 长老们:“……” 长老们脸都绿了。 吕奇奇心中满意,冲吕晶晶吩咐道:“去,老弟,取点灵宝出来,补偿你差点烧死人家白掌柜家凤凰的罪过,再叫个小说家修士。” “大肆宣扬咱们认错的事儿,我看那白芙蓉同意不同意通商。” 第106章 未来 豫州黑森林上空。 “短短几年时间, 这豫州黑森林风光大改啊。” 乔六神站在飞行器边沿,俯瞰落月镇美景,墨绿色森林线逐渐靠近,雍州州主心中欢喜,拍拍铁栏杆, 给身旁门客道:“瞧瞧, 现在这黑森林, 现在这落月镇。” “这一路咱们飞来, 瞧着豫州百业兴旺,人丁密集, 修士与凡人和谐相处。” “好啊, 好啊!” “一桩大功业!” 乔六神真心实意道。 门客:“……” 门客心中纳闷,虽说豫州在现今十三州,不,整个修真界独领风骚,但是雍州依旧是雍州老对头, 为何州主这么开心。 乔六神看他一眼,笑道:“觉得我特别开心?” “我当然开心, 豫州虽然历史上是对家,但是我们都是十三州人,同气连枝的十三州人。” “而且今儿我们是来送诚意的, 合作对象越强大, 我就越开心。” 门客看着脚下搭乘的墨家出品鹰型飞行器, 再想想后舱放着的几千斤醉江南, 心下点头。 这十三州,真的要从此分为,豫州和其余十二州了。 就连修真界,也要分为,豫州星际酒馆商业联盟,和别的势力了。 新时代将近,不趁着浪头往里跳感受一下巨浪滔天的感觉,那就是个傻子。 飞行器落地,乔六神好奇瞧着墨家修士上来做接引,礼貌引着飞行器停到坐骑区,乔六神随着活动眼神,才发觉这黑森林土地上脚印不少。 看来早些有批人先来了。 墨家小哥很有个性,脸色如晴雨表,这会儿是面无表情冰雹天,乔六神合起扇子,也不生气,拱手道:“烦请小哥看顾好飞行器,这里面有雍州赠与白掌柜的三千斤美酒。” 墨家小哥:“……” 墨家小哥顿时眉开眼笑:“哎,都听乔州主的。” “我不过是这段时间接待了太多想来喝我们豫州血的白眼狼,条件反射。” 乔六神:“……” 乔六神尴尬清咳一声,跳开话题,指着咕噜噜沿着铁轨自己跑来的小推车,问道:“敢问小哥,这是什么?” 墨家小哥笑笑也不说话,一个漂亮跳跃,跳进车里,示意乔六神和门客进来。 乔六神:“……” 一路风驰电掣。 乔州主:“……” 小推车翻山越岭,托马斯全旋跳过小湖泊,在黑暗的洞穴中驰骋—— 乔炸毛:“……” 一个时辰的夺命狂奔后,乔六神是小推车上除了墨家小哥之外,唯二没有狂吐酸水的勇士。 墨家小哥安慰道:“州主日后要常常来找白掌柜玩耍的话,就习惯了,习惯就好了。” 乔六神:“……” 心累,不想嗦话。 乔六神没成想,拨云见雾,走进内围黑森林见着落月湖了,还见着了另一方势力的领头——这位领头还在和白掌柜吵架。 瞧啊,那日光下蹭光瓦亮的半个秃瓢是谁。 “这些老不死,白掌柜想如何便如何——” “——吕掌门哪里的话,哪儿能铡死呢是吧。” “……我何时说过铡死——不,一切听从白掌柜安排,这一路拖着大屋子过来,这些老腿子们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客气了,客气了吕掌门,咱们可是日后合作亿万的好伙伴啊。” 乔六神团队定睛一瞧,这不是仙界大滟天廷的吕奇奇嘛?前两年两人还因为雍州和仙界的一些交易撕过逼。 身后门客齐齐出声:“好厚的脸皮。” 乔六神笑眯眯:“嘘。” 白芙蓉看着桌子对面狂喝酒,闲话拉扯的吕奇奇,心道这厮一大早赶过来就是来喝酒的吧,幸好上的不是修为酒,不然我得心疼死。 吕奇奇又一杯喝干了王朝唐酒,觉得自己要上瘾:“既然一切都谈的差不多了,白掌柜觉得什么时候开辟我仙界段的运河呢?” 身后一帮大滟族老低眉顺眼排排站好,顺着吕掌门的话,齐齐鞠躬道一句对不住白掌柜了,酒馆子完璧归赵。 “……”白芙蓉慢条斯理给自己倒杯酒,小口小口喝完,笑眯眯挨个看完长老们的头顶,过了一分多钟,才慢腾腾道:“各位这是做什么?” “快起来啊,传出去还不说我豫州和吕掌门不敬老?” 吕奇奇不自在动了动,心中大笑。 大滟天廷不比清天门,人家清天门是儒家正统,金鸡独立,大滟却是百家集合,这些长老也是当初吕奇奇建立门派时,拉来的各道老头,如今大滟天廷稳住声势多年,吕奇奇觉得也该伸jio踹踹这帮子老头了。 白掌柜,不要怂,盘他们! 吕奇奇心中道。 长老们:“……” 白芙蓉余光瞥一眼老木屋,倒真是没什么伤痕,心中好笑,大滟天廷和清天门这帮子文科生怎么可能搞得懂机关屋这种工科东西? 要是想搞明白,怕是得弃道重来。 吕奇奇又和白芙蓉商量一番,定下了开年初五开渠的约定,吕奇奇眼珠一转,就想着偷点便宜:“瞧着咱们豫州现在兵强马壮,富得流油,各方声势都要弱一头呢,白掌柜。” 白芙蓉当仁不让吹回去:“哪里哪里,大滟才是百年老派,我们豫州酒馆还差得远呢。” “日后仙界这边儿诸多事宜还要劳动吕掌门啊。” 吕奇奇:“怎么会!应该的应该的,只希望白掌柜不要忘记我这个仙界马前卒,多给些优惠福利啊。” 白芙蓉心中蹙眉,这人好厚的脸皮,世人皆追涨杀跌,你这时候参股鬼来的马前卒,她还没张嘴好好恶心一番吕奇奇,林中传来另一道声音:“吕掌门好大的面子。” “揣着一帮小说家修士写稿子,看着大浪起来了,想跟着挣钱厚脸皮跑来。” “如此境遇,如何张的开嘴,要挟白掌柜多给优惠呢?” “莫不是大滟掌门人的位置,是靠竞赛谁脸皮厚才能得到的吗?” 乔六神摇着扇子从黑森林走出来,精气神倍棒。 吕奇奇:“……” 坏了,有第三方过来了。 乔六神朗声助阵:“瞧瞧我们雍州,早就是白掌柜中坚盟友,这遭来还捎了倾江南三千斤呢。” “再看看吕掌门,啥都没带。” 吕奇奇争辩:“那屋子——” 乔六神截话:“原物奉还也叫送礼?说出去真叫人笑掉大牙。” 吕奇奇:“……” 吕奇奇很快被乔六神和白芙蓉联合恶心走了,白芙蓉倒是守信约,吕奇奇临走还和他说了开年初五开渠准时。 望着大滟天廷人远去的身影,乔六神拱手道:“白掌柜高义啊,过往仙界如此行事,还能得白掌柜再次青眼,实在是心胸广阔。” 白芙蓉笑着摇头,邀请乔六神坐下,拿出一套新杯子给乔州主倒酒:“州主别吹捧我了。” “我不是心向大道的修士,道义修养也就平平,仙界是一块大资源,我不会因为过往和仙界势力的龌龊而影响大局。” 大局,是啊,大局,乔六神心中思忖,神差鬼使问了一句:“那白掌柜心中,何为大局?”大一统吗白芙蓉:“商业发达,为修真界带来一番新气象吧。” “我没什么别的宏图大志。” 乔六神瞧瞧飞在屋顶的朱雀青龙,还有过来调度旧木屋的玄武,心中盘桓的都是四方神兽的使命传说,他试探道:“若是白掌柜心有别的志向,我乔某也是愿意共襄盛举的。” 白芙蓉:“……” 白芙蓉大笑起来:“州主您这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念您当年公开襄助星际酒馆的恩情,给您挑明说了吧。” “我就是个贼商人子,什么别的福泽万民,逐鹿天下的想法都没有——” “——而且我寿命也就六七十,死了就死了,修真界还是您们的。” 乔六神瞧白芙蓉难得坦诚,自己也爽开讲话了:“那您的班子底可真就可惜了。” “论领兵,有旧朝神将,现役兵修。” “论高端战力,四方神兽得其三,白虎神君现在可是连影子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论谋士门客,纵横家小说家,还有相好阴阳家朋友。” “人手的话,您还有墨家巨子做挚友——墨家可是旧朝时天下第一道啊。” “为何不再进一步,破开重云见太阳呢?” 白芙蓉听着乔州主的话,回忆自己的伙伴们,心中温暖,面上耐心摇头,“听起来都是旧人旧事。” “人头齐了,不是非要做旧朝旧事才能显示作用的。” “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不就是使修真界焕然一新,改天换地的大事吗?” “更换一个朝代,哪有更换一个时代来的有意思。” 乔六神:“……” 乔六神被这一句话说的豁然开朗,笑道:“说的也是,这遭革新还能少刀战干戈。” 白芙蓉和他碰杯,调侃道:“谁说不是呢。” “日后青史留名,这时代浪潮中的我们,都是大功臣啊。” 乔六神举杯:“为往圣继绝学。” 白芙蓉对应:“为万世创新路。” 两人对饮,同时笑起来。 第107章 番外。最后的事 黑森林长满了阔叶木, 抬头一扫, 黄绿碧绿墨绿遮天蔽日。 身后天山府的仆人侍者低声讨论这繁盛豫州倒真是气象中旺,比三江源带着邪气的凛然感要强不少,牛天霄回头呵斥一声,“到了人家地界,谨言慎行,多听少说!” 慑于府主的威力, 众人赶紧低眉顺眼应下。 牛天霄回头,心中确实赞同侍者们说的话。 二十多年前, 三江源还是三界第一强的势力, 现在一路从天山府南下走来中州豫州,气象之盛前所未见。牛天霄作为天山府三位领头之一, 深以为然。 妖界实力分散, 其中最大的两股势力分别是三江源和天山府, 三江源统摄五府六郡, 全境龙族占据绝大多数, 实力强劲, 一直想吞并西北部的天山府;天山府是包括天山府在内的天山府、飞天府、黄泉府三府统称,三个府主共同领导势力, 府中妖类繁多,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天空神兽陆地神兽应有尽有, 以守势为主, 抵抗三江源的倾轧。 牛天霄这只夔牛妖就是三府中天山府的府主。 这遭前来兴旺豫州, 自然是为了洽谈延误了二十余年的通商问题。 到了落月湖,见到了豫州实际的领导人白掌柜。 ——奇怪的是,白掌柜身旁除了伙计还有穿着仙界服饰的人。 白掌柜瞧见天山府一帮子人,赶忙走过来,笑着行礼:“在下白芙蓉,见过牛府主,恭候您多时了。” 牛天霄双目带有青色雷电,注视白芙蓉,片刻后行礼:“在下牛天霄。” “二十年前便想着来见一见您,本以为是个妄想,没想到如今真的实现了。” 白芙蓉笑道:“谁说不是呢。” “当年也怪我们豫州式微,没法子力迫三江源松口。” “不过,总归时过境迁,该结的缘分脱不掉啊。” 牛天霄打量白芙蓉身后站着的玄武神兽,笑了起来——夔牛神兽天生操控雷电,神威凛凛,罕见的笑容如春日融冰,效果惊人:“白掌柜这话,实在是让人不好接啊。” 白芙蓉给阴三峤一个肘击,让他收敛些。 阴三峤点头,暗中给了夔牛一记死亡注视。 夔牛:=v=好的,国师大人,我绝对不闹腾。 旁边候着的清天门侍者满心焦急,道:“白掌柜……万望白掌柜答应啊。” 白芙蓉笑容不变,装没听见。 牛天霄心中盘算最近缴纳的仙界情报,大概有了数,出言缓和场面道:“看来我来的不太是时候啊。” “这位仙人,可是清天门生徒?” “善年掌门最近身体情况可好?劳烦您带句话,就说天山府牛天霄向他老人家问好。”说完,牛天霄躬身朝侍者行礼。 老人家。 孔慈正数寿数才五十出头啊喂! 这按照仙家年龄计算,绝对是年轻人! 侍者:“……” 白芙蓉扑哧一笑,被牛天霄这微妙的讨好搔到了痒处,瞧着这孔家侍者被弄得面红耳赤着实不易,心中也没打算下死手,便冲侍者解释道:“善年掌门德高望重,劳苦功高,博泽天下寒士以儒学精华,重振孟子大义之道,开蒙学做蒙文,行了太多远超以前数代清天掌门的事情。” “按理说,他现在晋阶大成期遭遇坎坷,丹田出了点小问题——我作为修真界一份子,自当救上一救。” “只可惜,醉长安这酒总给我带来晦气,我很多年前就不再做了。” “真的是很对不起孔族长了。” “不过我可以代您联系神农谷,看看魔界和神农谷有什么办法。” 侍者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孔慈出的哪里是什么小问题,他一直就有心魔,大成期过后就是飞升期,几乎可以说成败在此一举,大成期过后,飞升上界一片坦途,没成想心魔爆发击溃了丹田经络,倒生出了筑基期才会有的筋脉破漏问题——这谁能想到呢? 白芙蓉对年轻侍者的泪眼视而不见,笑眯眯道:“回去吧,这位大人。” “我豫州真的仁至义尽了。” 牛天霄在一旁冷眼旁观,瞧着孔家侍者红着眼眶、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落月湖,这才和白芙蓉坐下,天山府府主很爽快的掏出了自带的雪峰酒:“来,尝尝,白掌柜。” “我天山府的雪峰酒,可有资格做加入豫州商盟的投名状?” 白芙蓉满口称赞:“多年前曾有机会品尝一次,至今难忘,自然当得。” 说完,一口喝尽牛天霄倒的酒,给足了面子。 牛天霄心下一松。 他自是知道豫州现在人财富足,物产丰沛,生怕这见多识广的白掌柜看不上雪峰酒——天山府坐落修真界最西北,常年和内陆隔绝,这遭见面,着实让牛天霄担心这修真界第一势力豫州商盟瞧不上他天山府。 但是现在好了,白芙蓉张嘴这一句话说出来,这事儿就妥了,天山府日后万万两的白银有了来处,往三江源上踩一脚也腰板耿直了呢! 小夔牛心中蹦蹦跳跳。 白芙蓉多年人精本色不改,夔牛面无表情她也能瞧出几层心中意思:“放宽心吧,府主,商盟讲究兼容并包,讲究百花齐放,雪峰酒风格迥异于内陆酒,实在是难得的珍品。” “天山上的雪水,包裹了最纯净的灵力啊。” 最后这句话白芙蓉说的真情实感,完全没有一点虚言,听的牛天霄都不好意思了:“在酿酒大师面前,实在没脸担这话啊。” 两人吃牛吹水,胡侃了两个多时辰,吹到夕阳落山霞光满天,彼此都算欣赏。 夔牛神兽控雷,生性爽直,白芙蓉虽然花花肠子多,但她喜欢直肠子,于是两位领头人话题逐渐坦率起来—— 几个墨家兄弟帮着抬出来大烛台照明,牛天霄手生雷电,一道明光过去,烛台自动生火,“白掌柜,我瞧着那孔家来人真是可怜的很啊。” 白芙蓉点头,“孔慈确实是个命途多舛之人啊,多年前魔界百晓生还给他看过面相,说飞升前有大劫。” 牛天霄惊讶:“天心阁百晓生?” 白芙蓉:“正是。” 牛天霄直言:“我原以为,他那些相面之术都是胡掰呢。” 白芙蓉有点头:“我原来也以为。” 两人对视,同时笑了起来。 牛天霄接着道:“仙界清天门的烂事儿我也听说了一些——哈,情报虽然麻烦,但总归还是要管的,不然府主坐不稳啊——话说回来白掌柜的醉长安当真如此奇效吗?” 白芙蓉笑眯眯:“怎得?商盟的新盟友要替清天门求情了吗?” 牛天霄心中警惕,暗道果然你说不做醉长安是假话,忙摆手:“哪儿的话,想当初,仙界唾骂我妖界多少年,谁会稀得替他们求情。” 白芙蓉为牛天霄倒酒:“说不得奇效吧,醉长安本就是药酒,自然是药酒的作用。” 牛天霄搓搓下巴上的牛角胡:“我还曾听说仙界秘闻,那孔慈未发迹前也得到过白掌柜的帮助,而后忘恩负义——这是清天门和豫州闹崩的理由吗?” 白芙蓉:“……” 白芙蓉:“您是来采情报的吗?” 牛天霄耸肩:“在下边陲小地方人,头回进城,自然想听听当事人侃大山啦。” 白芙蓉被他这种坦荡态度逗笑了,客观回答:“也不算忘恩负义,我和孔慈掌门当年的交情本就是一次买卖,钱货两讫就该再无瓜葛。” “我并不认为他负我恩义。” 牛天霄一个府主怎么会不知道孔慈那点秘闻,他现在掏出来讲讲,只不过是想借此来评判白芙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深交——现在白芙蓉的态度着实让他惊讶:“这话听着……救孔慈这事儿,还有商量?” 白芙蓉:“商量,哪来商量呢?这二十多年来,单方面拒绝和商盟建立联系的是清天门啊。” “我这里向来是给钱就出货的,买卖不要过多掺杂交情,算起来太麻烦。” 牛天霄:“……” 这话说了和没回答差不多。 总归,天山府的买卖谈成了,从此妖界拼图凑满了,天山府也从豫州占据主导权这事儿中看出了三江源的式微,喜不自胜,短住了几日便北上返乡了。 临走前,牛天霄和白芙蓉敲定了,下月二十,准时通过芥子江运来一万斤雪峰酒。 三日后,孔家侍者三请白芙蓉,白芙蓉再次拒绝,楚月禾看不过眼,将此事撰文,散播商盟。 一月后,大滟天廷掌门吕奇奇飞升,吕晶晶接任掌门,接任即加大同豫州交易量,由此,豫州商盟顺位中,大滟天廷再进一位。对此,万华寺表示不满。 同年七月初,清天门三代弟子孔空空亲赴豫州黑森林,长跪落月湖畔三日,恳请白芙蓉出手相救孔慈,白芙蓉应允。世人讥讽孔慈求人还要子侄辈来代替,真是名誉扫地,一生毁誉参半。 五年后,白芙蓉推举燕九为豫州商盟会长,豫州州主赵瑞正式拜入纵横家门下。 十年后,星际酒馆伙计。前夕阳神将李不咎飞升。 十五年后,白芙蓉去世,寿数七十有二,玄武神君为其削碑立冢,二人平和顺睦相伴四十余年,无怨无悔。 十六年后,清天门孔慈飞升,孔空空接任掌门人之位,次年清天门加入豫州商盟。 五十年后,商盟发展稳定,商盟会长燕九飞升。 五十五年后,燕九弟子赵瑞在商盟基础上开国建朝,国号为【宋】,立四方神兽辅国。 后世史家记载,宋朝吏治开明,商业发达,百家复兴,文化蓬勃发展,共历时七百三十八年[注]。 宋朝灭亡同年,四方神兽飞升。 又是下一个轮回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