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荣宠记》 作者:漫步长安   文案:   敬国公据九,能文能武,澹泊寡欲,此生仅认一人为主。   自她死后,入骨相思不自知。直到有一天,他的主子重生了。   作为她现在的主子,是宠她呢,还是宠她呢?   重生后的大长公主一脸冷漠,任谁成了一名低贱的瘦马,都高兴不起来。更何况她发现,曾经的仆从,都成了自己的主子……   本文又名《我的永世》《碧姜》   重生后貌美无依的女主子X家世显赫的男下属   1,架空,无考据,勿扒。   2,作者无逻辑,只图苏爽。   3,文明看文,若不喜请悄悄离去。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主角:碧姜,据九 第1章   石榴裙下英雄冢,九霄云上揽月阁。   揽月阁是京中最大的花楼,座落在京中明镜湖畔。每当华灯初上,烛火映在湖水中荡漾,正是楼里的姑娘们梳妆打扮,娇声笑语喜迎恩客的时候。   无论是长相身段,抑或是才情,揽月阁的姑娘们都是首屈一指的。每年从各地慕名而来的恩客数不胜数,才子佳人的故事常有传出,版本不一,凄美中带着香艳,广为流传。   楼里的规矩与其它地方不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年老的花娘能自赎自身。有的洗净铅华从此隐在别人的后院,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做起其它的营生。   花娘们的营生,自是与本身相关。她们赎身后,大多居住在揽月阁后面的落花巷里,彼此照应。   落花巷很长,有近百户人家,大部分都是年老的花娘。这里与京中其它的巷子并无不同,户户都紧闭着大门。   花娘们都爱养女儿,花几两银子买来一些穷苦人家的女童,养大成人。姿色好些的卖与富贵人家,或是送进揽月阁,都是极为来钱的。姿色差些的,也能卖给来往的富商,捞得一笔银钱。   她们以此为生,养女防老。   此时落花巷里,草木春深。   巷子上空飘着香气,有花香,脂粉香,还有饭菜香。家家户户都到了饭点,各自围着桌子用起饭来。   倒数第二家的屋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老大夫替床上的少女把过脉,轻轻地摇头,“这位姑娘底子太弱,身子太过单薄,高热不退,怕是有些不好。”   “大夫,你可得要好好替她治啊。不拘什么药,你只管开来,我不怕费银子。”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美妇,头上插着金钗,描眉画眼的,抹着厚厚的脂粉。她身上衣服的面料不差,衣裙的样式瞧着却不太像良家妇。   “金娘,可不是老夫不肯开药,而是这姑娘怕是已灌不进去药了。”   金娘看着床上的少女,狠了狠心,“你尽管开吧,灌药的事情我们自己想法子。”   老大夫无奈地摇头,开了药。   金娘送走大夫,急急地去买药,再火速地煎好,命屋子里的另一位绿衣少女托着床上姑娘的头。她则捏着姑娘的嘴,使命地把药灌下去。   高热中的少女已人事不知,药进去的少,流得多。如此来回灌了几碗,好歹灌了一些进去。   “娘,这样行吗?”绿衣女子问道。   “死马当成活马医,不行也得行。”金娘跺着脚,一脸的心疼。   不知情的人还道她是心疼床上的少女,实则她是心疼银子。养女换钱,好不容易养大了,正要换个好价钱。要是人没了,那岂不是人财两空,她白忙活十几年。   想想都冤得慌。   约是过了两个时辰,期间,金娘一直守在少女的床边,眼珠子都没有挪一下。生怕一个眨眼,快要到手的银子就飞了。   突然,床上的少女发出微弱的咳嗽声,像是要醒过来。金娘面色一喜,心里念着感谢菩萨,她的银子总算保住了。   绿衣少女急切地唤着,“碧姜姐姐,你可是醒了?”   床上的少女头疼欲裂,皱着眉,她慢慢地半睁着眼,被这声姐姐唤得心一惊。莫非自己没死,落到燕赤人的手中?   待看到床上的纱帐,她眼一沉。心里一个咯噔,快速地打量着屋子。春风从屋顶的瓦隙中钻进来,带来一股花香,沁人心脾。窗棂上的朱色纱帘被风吹得飘起,纱帘不知是几年前挂的,边缘处脱丝起卷,有几条长长的丝线在风中飞舞。   她的床前,坐着一位妇人,旁边站着一位绿衣少女,这两人她都不认识。   对面有张床铺,简陋的通铺样式,木架暗黄,无雕花,无镂图。床上挂着绿色的纱帐,而她自己这边,则是粉色的。   如此简陋的一间屋子,看着像是市井人家,却又隐透出一些不同。比方说屋内的几个大衣橱,还有两个梳妆台,以及满屋的香气。   再还有屋子里的琴架,与墙上挂着的琵琶。   这是哪里?   “我的儿,你可是醒了,担心死为娘,生怕你就此丢下我,让我可怎么办哪?”金娘一把将她抱住,是真的喜极而泣。   可不是得高兴,人保住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也就保住了。   少女的眉头皱得更紧,面上却不露声色,看着绿衣少女。绿衣少女也在看着她,杏仁大眼柳叶眉,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配上嫩如凝脂的肌肤,清纯之中透着诱惑。   “碧姜姐姐,你病了三天,昏了三天。绿衣还怕你……你现在饿不饿?”   碧姜?绿衣?   少女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覆下,像一把张开的羽扇。她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人能唤她一声姐姐,而且她并不叫碧姜。视线之中,是一双完全陌生的手,十指青葱如玉,指甲粉嫩透亮,一看就是平日里精心养护的。   但却不是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虽然皮肤白晳,却因常年握剑,虎口处都结了一层厚茧。而这双手,太过细幼,像是未长成的少女。   多年的习惯,令她养成了处惊不变的性子。不用细细思量,都能明白事情的不寻常之处。此处没有她习经为常的硝烟气,没有将士们的厮杀声。还有这间屋子,即不像燕赤人的寒山洞,也不像是裕西关一带的民居。   她究竟是在哪里?又变成了谁?   金娘抹了半天的泪,放开了她。她看着名叫绿衣的少女出去,待进来时端着一碗粥。那白瓷碗特别的小,和茶盅差不多大。   她确实感到腹内空虚,靠坐在床头,优雅地喝起来。   虽在边关多年,但她骨子里皇家的礼仪全部都在。看得绿衣心里纳罕,总觉得碧姜姐姐喝粥的模样比从前好看。   到底哪里好看,又说不上来。   动作虽优雅,速度却不慢。金娘只道她饿狠了,也没怀疑。一碗见底,她轻举着碗,金娘一愣,“哎哟,我的儿,你不能再吃了。自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多,可别再吃出个什么好歹?”   一小碗的粥都吃不完,从小到大都是当猫养大的吗?   少女没有吭声,绿衣接过她手中的碗,扭着腰肢出了门。方才她还没注意到,现在看到绿衣走路的姿势,一摇三摆,并不像是正常的走姿。柳腰花态,款摆生姿。如此仪态,她只在宫中的乐女身上见过。   还有眼前自称是娘的妇人,头上簪着大红的绢花,脸上的妆色极浓,看五官长相,年轻时候应是一位美人。虽是风韵犹存,却透着媚俗。   “我的儿啊,那起子穷酸哪里养得起你金贵的身子。你呀,莫再想着郑家哥儿。不是娘狠心拆散你们,而是你和他不合适。他将来要考功名,你美娘婶子能同意你跟着他?再者,你是娘锦衣玉食养大的,能和郑家哥儿吃糠咽菜?要为娘说啊,你天生就是来世间享福的,何必自讨苦吃。”   金娘尽力挤着慈祥的笑,两颊挤出深深的沟壑,把原本扑得极厚的粉卡在沟里,形成一道白线。   语重心长地说完,她伸手摸着少女的额头。额头凉着,想来烧已退,“可怜的儿啊,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你这一病,没把娘给吓死。”   少女闻得浓浓的脂粉香,不着痕迹地避开,金娘就冷了脸,“怎么?生了一场病,还与娘生分了?你可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好吃好喝地供着?远的不说,就刚才大夫开的那帖药,就花了四钱银子。你也不思量思量,是谁一心替你打算,想让你以后吃香喝辣的?你若是能堂堂正正的嫁人,娘不拦你。可你出去问问,谁会娶你为妻?郑家哥儿不行,别人更不愿意。”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哪里像一个当娘的和女儿说的话?她的眸子里全是暗色,若是从前,谁敢在她面前大呼小叫,只怕早就拖出去斩了。   她心里疑团渐大,默不吭声。   金娘以为她听进去了,换上柔和的口吻,“你好好养身子,娘出去了。”   眼前事情诡异,自己不是自己,所处之地亦十分陌生。她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只得软绵绵地靠倒在床头。   绿衣不赞同地看她一眼,慢慢除掉外裳,懒懒地躺在对面那张床上,用锦被盖着身子,“碧姜姐姐,你呀就是想不开。世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相信男人的话。他们哪,爱你的颜色时,自然是千依百顺,觉得你千好万好。一旦你容颜不再,还不是弃如敝履。听娘的话有什么不好,娘哪会害我们。便是没有去处,最后也还有揽月阁可以依靠。”   听到揽月阁三个字,少女的眼里划过一道异光,很快消失。   怪不得总觉得娘不像娘,女儿不像女儿的。   原来如此。 第2章   说起揽月阁,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底下的那些个将士们,为了激励士气,每每谈论起有朝一日得胜还朝,一定要去揽月阁里走一回。若是她所料不差,自己必是在落花巷里。落花巷是依附揽月阁而生,京中但凡是叫得上名头人家,哪个府上没有一两个落花巷里出去的女子。   她可是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落花巷里的姑娘。   “碧姜姐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死心吧。像娘这样善心的不多,你我自小还能像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认她为母。你看看巷头的几家姑娘,天天奴啊奴的,连自称为我都不行。咱们凭自己的本事,是出不了落花巷的。虎爷日日守在巷口,若不然巷子里的人家哪能有安生日子。”   绿衣说完,美目闭是,舒服地喟叹一声,“你病了两日,可把我累坏了。等将来入了贵人们的眼,我得好好享享福。”   少女则一言不发,睁眼看着屋顶的瓦片。   碧姜,她现在叫碧姜。   入了贱籍,便是奴。   奴是何物?那是可以任由主家随意送人或是发卖的玩意儿。落花巷里盛产瘦马,多年来长盛不衰,一定是有什么势力在暗中护着。   绿衣口中的虎爷,怕就是守护的人。一面守护,一面监视。   半晌,没有听到她说话。绿衣又睁开眼,见她在愣神。脸上换了另一种表情,娇艳动人,“碧姜姐姐,你就是心思重。娘有句话说得没错,我们天生就是来享福的。你猜,娘会把我们送到哪个大户人家?”   “不知道。”她艰难地出声,贱籍女子真悲哀,一个送字,道尽屈辱。   声音一出口,她十分的不习惯。从前的自己,什么时候说起话来都是铿锵有力,字字千钧。但现在的声音软绵绵,娇滴滴的,听得令人心里发痒,毫无威信可言。   “依我看啊,不会差的。前头的红绸姐姐进了金家,金家可是皇商,银子花都花不完。以我们的姿色,不会比她差。娘是个有本事的,知道奇货可居,定会送我们进高门大户。”   金家,她是知道的,说是皇商,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介商贾而已。从前的自己,岂是金家那样的商户人家能见的。   绿衣翘着玉指,细细地看着自己的玉手,十指纤长,指甲染着凤仙花汁,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碧姜眉头微皱,侧过头。   绿衣柳眉轻轻地挑一下,清纯的脸立马生动起来,透着无限风情,桃粉的小口轻启,“我可是听说,京中有户大官放了口风,要在落花巷里选几位姑娘。以你我二人的姿色,必会中选。到时候我们吃着山珍海味,穿着华服美缎,日日与郎君相伴。吟诗作曲,赏花弄月,定会羡煞旁人。”   碧姜的眉头皱得更深,美目深沉。绿衣陷入自己的绮梦中,从枕头下摸出一面棱花小镜,顾影自怜,眼眸带着向往。   此时正值春意困人,她照了一会,掩嘴打了一个哈欠,放下镜子,庸懒地闭目小憩。   碧姜无法入睡,满腹的心思。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裕西关的战事如何?自己死后,朝中会派谁去主战抗敌?所有的一切,都无从得知。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现在京中,且京中繁华依旧。   她照着绿衣的样子往枕下一摸,也摸出一面小镜。垂眸看去,镜子里现出一张仙姿玉色的脸。与绿衣的清纯惑人不同。镜中的这张脸,更加姝丽,眼尾轻轻地往上挑着,媚色天成,柳夭艳影,端得是个尤物。偏又生得一张不及巴掌大的芙蓉小脸,身量幼弱,真配得上瘦马二字。   镜子里楚楚可怜的人儿令她无所适从,这长相与从前的自己天差地别。难道她今后就要顶着这样的身份活下去吗?   不,当然不可以。她堂堂的大长公主,领万军,号众将,何等铮铮。纵使皮囊不再,然风骨犹存。   眼下这副身子,实在是瘦弱不堪,怕是能出去,都走不了多少路。就算侥幸出了落花巷,这样一副娇软无力的身子,艳如桃花的长相,身边无人相护,只怕早就被人盯上。或是强占为妾,或是卖入柳巷,总归是没了出头之日。   她不可能去告诉别人,自己是护国大长公主。借尸还魂的事情,除了话本子外,谁会当真?皇家之人最忌神鬼之说,更不可能相信。   而且,长在皇家,从幼年记事起,她就知道,所有的人都是不能完全信任的,包括骨肉血亲。   那么,只能想其它的法子。她不由得头疼起来,自小到大,她最不屑与人玩心眼,每每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决不绕来绕去迂回处理。   谁不知她手段雷霆,杀伐果决。   屋子里静谧如水,两位女子花容玉貌。俱都是罕见的美人,衬得简陋的屋子都像是镀了一层金水,金碧辉煌,如仙宫一般。   “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邃延,龙卷以祭。玄端而朝日于东门之外,听朔于南门之外,闰月则阖门左扉,立于其中……”   一道男子读书的声音响起,像是从隔壁传来的。碧姜暗思着,难不成落花巷里还住着读书人?倒真是够奇怪的,她所知道的落花巷,以花娘瘦马为名,什么时候还有苦读的书生?   她心里疑惑着,身姿一动未动。   绿衣呢哝一声,慢慢睁眼,美目流转地看着碧姜。   碧姜被她看得心里一动,莫非原主与隔壁的书生相识?是了,之前那妇人不是提到什么郑公子,想必就是这位。   “哎,可怜郑公子一片痴心。碧姜姐姐,你们最终无缘,你何不去与他说个明白,也好过他天天翘首以盼,茶饭不思。”   绿衣的声音婉转悠长,悲风秋月,带着无恨怜惜。   眼下囿于困境,碧姜没想到原身还有一身的桃色官司。不知这位郑公子是哪样人品,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一名瘦马?就算是他中意,只怕是他的家人也不会同意他娶瘦马为妻。   若只想将她当一个玩意儿,那就是个好色之徒。   那男子的读书人还在继续,听着有几分担心焦急,声音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大。   绿衣幽怨地望着她,她心思转着,若想了解当下京中的情形,不能问绿衣。一个豢养的瘦马,能知晓什么天下事。那郑姓公子是读书人,应该知道一些。   如此想着,她尽力起身,身子还软着,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却还能下地。她试着慢慢走动,强撑着出了屋子。   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她绕过屋子去后院。墙那边的人听到动静,垫着凳子爬上墙头。   她抬头望去,只见墙头出现一位年轻的男子。他长得颇为俊俏,脸色白晳,眉眼细长,一股子书生气。   “碧姜姑娘,你身子可好些了?”虽是不雅地爬在墙头,他依然作了一个揖。   “好多了,多谢公子。”她回应着,眼神却是打量着院子。   这是一间二进的院子,院子中搭着竹架,上面晾着粉绿的衣裙,随风飘着,煞是好看。左右两面围墙外,看起来都住着人家。而郑公子的家,则是里边上。   她抬着头,天是蓝的,还有丝丝的白云。自己有多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好天气,裕西关一带临近燕赤。燕赤苦寒,常有冰雪。   “那就好,我……与我娘说了……”郑公子期期艾艾地说着,一脸的愧色。   碧姜猜想着,怕是这位郑公子与自己母亲说了要娶自己的事情。看他的表情,他母亲应该是极力反对的。   “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你等我。等我考中秀才,我再来娶你。”他一脸坚定地说着,痴痴地看着她。   她突然就有些不忍嘲讽他,他书生意气,纵是带着天真,倒还有几分真心。寻常的人家,谁愿意娶一个瘦马为妻。要是他中了秀才,他的母亲只怕是更加反对。   他们根本就是不可能。   “郑公子,我有话与你说。”她指了指后门。   郑旭面露惊喜,忙跳下凳子,消失在墙头。他急忙打开自家的后门,在一棵槐树下等着她。槐树上长满翠绿的嫩叶,迎风摇摆。   碧姜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高高的院墙,还有紧闭的后门。她的身子实在是娇软,就是走到后门处,都有些气喘。   门是从里面闩着的,她心里想着那妇人,压根就不担心她们会逃走。一个瘦马,没有户籍路引,能去哪里?   郑旭看到她出来,眼神竟有些闪躲,不敢直视她的容颜。   “郑公子,你既然要参加考试,此时应该多读书,争取考个好名次。”   听到她关心自己,郑旭的心里像开了一朵花般。“姑娘放心,郑旭一定不负姑娘所望。等我有了秀才功名,必会信守诺言。”   碧姜摇着头,“秀才不是好考的,不能埋头苦读,要知时事,才能做出好文章。”   郑旭有些奇怪她会提到考试的事情,不过她说得在理,“碧姜姑娘,陛下刚刚大婚,我朝内外安平,正是昌盛之期。我心里有数,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她面色平静,心里却掀起惊涛巨浪。皇侄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怎么就能大婚?莫非这天下已经易主?   “陛下是明君,将来你若能入仕,定要好好报效朝廷。”   “碧姜姑娘说得是,自三年前,护国公主大败燕赤,那些宵小之国再也不敢来犯我朝。陛下虽年轻,却深得护国公主亲传,确实是一代明君。”   三年,竟然已过了三年?   那次她与燕赤一役,可谓十分艰难。最后她险胜,却身负重伤。为了不影响军心士气,一直秘不外宣。后来她时常昏迷,醒时少,睡时多,最后一觉睡去,再醒来后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不知道她死后,后事是如何处理的?   猛然,她瞳孔一缩。不对,方才郑公子讲的是陛下深得她亲传。她忙着征战,一年之中,极少有时间呆在京中,如何教导陛下?   “护国公主确实是巾帼英雄。”自己夸自己,感觉有些奇怪。她顾不了许多,只想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以期得到更多的信息。   郑公子心里纳闷着,今日的碧姜姑娘怎么与他讨论起朝中之事?不过他心里转而高兴起来,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能与他谈这些的。若是将来的妻子能说得上话,也算得上情投意合。   “你说得没错,护国公主确实是女中豪杰。若不是忌惮护国公主,燕赤那些宵小怎么会善罢干休?当年护国公主得胜还朝时,陛下亲自开城门迎接,何等风光。”   郑旭说着,眼里迸出光彩,他那时也挤上街头,看着高高的骏马上,坐着那英姿飒爽的女子。虽覆着面纱,却依旧能感觉到坚毅强大的气势。   碧姜沉默下来,她已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现在是三年后,而且“她”还活着。这么一来,她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难不成一个人的魂魄可以一分为二?   郑旭见她不说话,忙问道:“碧姜姑娘,你可是身子还不舒服?”   “嗯,我身子还没有好全。郑公子,这两天我想了许多,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郑公子前程似锦,何必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你我终是有缘无份,你就放下吧。我……娘可能就要替我找人家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碧姜姑娘,你是不信我吗?”郑旭急了,朝前迈了一步。   当然不信,她在心里说着。不喜他人靠近,她往后退一步,暗恼现在这副不中用的身子。   郑旭原是情急,待闻得少女的体香,不由得想亲近佳人。他身形一动,不想一道眼神凌利地射过来,立马觉得浑身发寒,腿差点软了。待再看时,只见佳人娇柔,楚楚动人,暗道自己方刚眼花。正了正身子,恢复常态。   “我信公子,信公子将来能鸿图大展。就是因为信公子,所以才觉得你我之间更无可能。你想想,日后你封官进爵,立于人前。你总不希望别人肆意谈论你妻子的出身?将她与货物相提并论。”   “我不怕!”   郑家院子里似乎有脚步声,郑公子急于分辩,并未听到。但碧姜却听到了,想来是郑公子的母亲回来了。   “你当然不怕,男子何患无妻,大不了休掉便是。等你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何愁没有美娇娘?”   “没错,碧姜姑娘说得对。旭哥儿,你听娘的话,好好读书,将来娶个大家小姐……”   “不……”郑公子喊着,到底是些顾着母亲。脸色黯淡着,祈求地看着自己的亲娘。   他的母亲不为所动,只管看着碧姜,碧姜任她打量着。她轻轻一笑,“婶子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说旭哥儿是不是块读书的好料?他这么有出息,有我这个当娘的拖累,已是够被人嘲笑的。要是还娶你为妻,只怕他以后会被同窗笑得抬不起头,白白毁了前程。”   “娘……”郑旭叫着,声音低下去。   学堂里的风言风语向来不少,但他父亲身家清白,别人虽背后说三道四,倒也没有人真的以此排挤他。   若是娶碧姜姑娘为妻,只怕……他确实想过。但他相信,将来那些人以后见过自己的妻子,必会羡慕他能娶到如此美貌的女子。   碧姜打量着郑公子的母亲,不用问就知道,这位美娘……婶子年轻时也是一位花娘。美娘扯着儿子的衣服,“旭哥儿,你快些回屋,我还有话要和碧姜说。”   郑旭看了看自己的娘,又看了看碧姜,心道让她们说开也好。   美娘的目光慈祥地看着他进屋,转过脸对着碧姜时,脸色马上淡下来。   “碧姜姑娘,不是郑婶子狠心。你也知道,咱们女人哪,一辈子能靠什么?旭哥儿他爹去得早,我一辈子的指望都是他……我与你娘是姐妹,说实话,咱们这样的人,得认清自己的身份。今天你说的话,婶子都听到了,你能看明白,以后的日子才不会难过。我呀,这些年拉扯旭哥儿,多亏昔日的姐妹相帮。现在旭哥儿大了,这落花巷里是住不下去了,明天我们就搬家。”   碧姜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说话,转身进了院子。   只听得后面一声长长的叹息,还有低低的一句“冤孽”。 第3章   她回到屋子,觉得浑身乏力,软软地躺在床上。   绿衣靠在床头,斜睨着她,“可与郑公子说清楚了?”   “嗯。”她应着,心不在焉的。说是说了,看郑公子的样子,显然是没有听进去的。   “说清楚了也好,省得他惦记。郑公子书读得好,郑婶子就指着他能出人头地,将来功名在身,带着她离开落花巷。依我看,郑婶子无论如何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别说是她,就是娘,也不愿意。郑婶子生计艰难,靠给各家各户浆洗换些银钱,哪有什么银子给娘。”   绿衣这番话,倒是让碧姜多看了她一眼。此前绿衣的表现,她还以为,她被那位称娘的妇人给蒙住了心,不知自己瘦马的身份和将来的用处。   “碧姜姐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娘疼我们是一回事,我心里清楚着呢,她费尽心思地养着我们,为的可是她的棺材本。你我姐妹二人姿色出众,她就指着换个好价钱,哪会便宜了郑公子。”   碧姜重新躺在床上,这副身子,能坐着绝不能站着,能躺着绝不能坐着,可真是娇气得要命。   “绿衣,你说那要来选人的大户人家是哪家?”   绿衣马上来了兴致,“碧姜姐姐,你可是愿意听这些事了?以前我每每与你谈论这些,你都不甚感兴趣,看来你是真的想明白了。”   她垂着眸子,想来之前的原主与郑公子两情相悦,一心想嫁给他,哪会愿意听到这些。   “我常听巷子里的姐妹说,京里贵人多,不是我们能想的。花大娘家的青云姐姐说过,若是能进永忠侯府,她死而无憾。”   她听绿衣提到永忠侯府,心神一震,这也是她想打听的人家。   “永忠侯府?”   绿衣红唇翘起,朝她飞了一个媚眼,“自打三年前护国公主得胜还朝,就与侯爷成了亲。无奈公主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仅无法孕育子嗣,就连容貌都毁了。所有人都知道,侯爷对公主痴心一片,无论如何都要迎娶公主。”   “她”和周梁还成了亲?   碧姜想着,脑海中想起了那人的长相。丰神如玉,眉眼清俊。他的目光永远都是温和,像一汪泉水,让人想溺毙其中。   “不过,我听青云姐姐说,最近永忠侯府好像有风声,说是要选人。侯府里有位管事曾来过落花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既是痴心一片,又来落花巷里挑人,这是何道理?   “公主下嫁后,心疼侯爷,自己不能生养,就做主给侯爷娶了两房侧夫人。若不是公主坚持,侯爷定不会答应的。那样的男子,身份尊贵,俊逸不凡,若是能被挑中……”绿衣的双颊泛着红晕,眼眸里媚态如丝。   “既然有了两位侧夫人,侯府怎么还会来挑人?”   绿衣娇媚一笑,“碧姜姐姐,你可真逗。来落花巷里挑人,还能是做什么,自然是暖床的。侯府里有左右两位侧夫人,听说势同水火,必是哪一位侧夫人为了争宠,想挑人去固宠呗。”   碧姜垂着眸子,虽然她对周梁没什么感情,但也曾幻想过一切安稳后,能嫁给他。没想到嫁是嫁了,却是另外一种结果。不知现在的那个“她”是如何想的,真能容忍别人与自己共侍一夫?   绿衣又摸出棱花小镜,左右看着,“要真是侯府来挑人,说不定我们能入眼。到时候能伴在侯爷身边,绿衣必侍候得他快活似神仙,与他做一对瑶池鸳鸯。”   “什么鸳鸯啊?”金娘一脚踏进来,笑着问道。   “娘又偷听我和姐姐说话。”娇嗔的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若不是知道她们真实的关系,都会以为她们是亲亲的母女俩。   “你们姐妹是我养大的,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金娘见她俩还躺着,忙哟哟出声,“姑娘们,可是歇好了?”   “娘,我累得不轻。你看我这手,指头都磨粗了。”绿衣撒着娇,伸出自己嫩白如玉的双手,嘟嘴撒着娇。   金娘比她还要心疼,这么嫩得掐水的皮子,要是破了一丁点,那可不得了,卖相上就要吃亏。“可真是心疼死为娘了,这两日你姐姐病着,难为你侍候着。”   “娘,你真好。”   “你们知道就好,娘一辈子养着你们几个,真是千娇万宠。你们日后飞上枝头,要记得为娘的好,多孝顺为娘,娘就心满意足了。”   “娘,女儿会的。”   碧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母女恩爱,面色平静。   金娘的眼睛瞄着,看着她,“碧姜啊,你若有绿衣一半贴心,娘就知足了。娘养大你们,事事都是为你们打算。我为何要阻止你与郑家哥儿,还不是因为怕你将来受委屈。男人哪,稀罕你的时候当然是甜言蜜语,视你为心肝儿。等将来他功成名就,而你年老色衰,你就知道苦了。”   “我知道。”   “你听娘说……哦,你知道了……知道就好。娘就怕你犯糊涂。你放心啊,娘必定会替你们好好挑选。你们哪,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金娘很满意,拍了两下绿衣的手,扭着身子又出去了。   绿衣翘一下嘴角,道:“娘必是又去寻花婶了,依我看,近日定有大户人家来挑人。”   碧姜看了她一眼,这姑娘是个玲珑的。倒是少有的明白人,为人处事也够圆滑,若不是出身低贱,只怕进了高门大户,真能开出一片天地。   “花婶也是命苦,好不容易养大黛霜姐姐,哪里知道黛霜姐姐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竟是越发的不出彩。好在揽月阁的柳妈妈收下她,给她一个容身之所。这落花巷里,谁不知咱们姐妹,论长相,无人能及。”   所以能卖个大价钱,碧姜心里说着。   金娘确实怕夜长梦多,生怕自家的姑娘再出什么事,急着替她们寻人家。她急匆匆地出了门,隔壁的花娘正在等她,一把将她拉进屋,“怎么样,你们家的碧姜丫头好些了吗?”   “好了,可没把我给吓死。要是她真的一病不起,这件买卖就便宜别人了。”   “可不是,虽说碧姜年纪对不上,但她显小,加上那副勾人的小模样。我敢打赌,汪大人一定会看上她的。”   谁不知道汪大人爱姿色不凡的幼女,而且出手十分的大方。   早在两年前,金娘就有意搭上这根线,无奈彼时被别人捷足先登,白白错失好机会。本想着怕是赚不到那五百两银子,哪成想着,两年后,机会又送上门来。   金娘脸露喜色,“要真能入汪大人的眼,那敢情好,妹妹我一定不会忘记姐姐的好处。”   “咱们姐妹,相互帮衬是应该的。”花婶说着,叹了一口气,“我呀,没你眼力劲好。当初左挑右挑,挑了几个女儿,看着都是美人胚子的模样。哪成想着,没有一个拔尖的。倒是你,图便宜,买了几个黄不拉叽的丫头,却愣是个个天姿国色。”   “我也是误打误撞。”金娘谦虚着,心里实则得意。得意自己的好眼光,会挑人。“也是我们碧姜会长,明明满了十五,看着就像是十二三。不是我吹,整个落花巷里都挑不出比她更出色的姑娘。我现在只盼着,汪大人能看上她。我呀,后半生养老的银子就有了着落。”   “可不是嘛,汪府前两年进的姑娘都长成了人,自然失宠。你是不知道,多少人想进汪府都进不了,不是长相不行,就是身段太粗壮,也就你家碧姜,我看着,必会令汪大人满意。”   “若真是能选上,是她的造化。前些日子听风声,永忠侯府那边……”   花娘轻唾她一声,“你个贪心的,倒还真是什么都不放过。你放心,我都替你留意着。越是世家大户,越要挑姿色出众的。我家的青云没福气,身段虽行,长相比不上绿衣。我看哪,待侯府来挑人时,你家绿衣跑不掉。”   “那敢情好,她们俩若都能落到好人家,我这颗当娘的心,可就算瓷实了。”金娘抚着胸口,与花娘相视一笑。   她们这样的人,要说真心,或许是有一两分的,更多的是看银子。只要银子给得够,其它的哪会计较。至于姑娘送过去是死是活,得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金娘告辞。   正走到自家门口,最里面的那家门打开,出来一位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妇人。   “金娘姐姐,妹妹有事找你。”   开门的妇人正是郑婶子,她名唤美娘,当年她与花娘还有金娘一起从揽翠阁里自赎。美娘选择嫁了一位穷汉,而金娘和花娘则住进落花巷里,各自买了几个女儿。   美娘则是前几年丈夫死后才搬来的,带着自己的儿子。   “什么事啊?”   美娘有些张不开嘴,都怪金娘姐姐养的姑娘,把自己的儿子勾得神魂颠倒。   金娘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又是因为她的宝贝儿子,不由得撇一下嘴,“美娘,虽说我们是姐妹,但明人不说暗话。我家的绿衣或是碧姜,无论哪一个,将来可都是要进大户人家享福的。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想得到的,你说是不是啊?”   美娘脸上讪讪,“姐姐说的是,妹妹知道。我们明天就要搬走,来谢谢你们这些年对我们母子的照顾。”   “哎哟,我都差点忘了,旭哥儿可是要考秀才的人,咱们这腌臜地方确实不能再住。行咧,我知道了,今晚就替你们饯行。”   “谢谢姐姐,最近巷子里传有大户人家上门,你家姑娘有着落了吗?”   她这一问,金娘就得意起来,“可不是嘛,有人出大价钱,我正琢磨着送去呢。不和你闲,我得好好替她们把把关。”   金娘说着,扭着腰进屋。   美娘松口气,她身后传来郑旭的声音,“娘,方才金大娘说绿衣和碧姜要出门子?”   “你这孩子,快些进去。”美娘把儿子往院子里推,一把将门关上。   “娘,你还没有回答儿子。”   “姑娘大了就要给人家,你金姨养育她们十几年,就盼着今天。”   郑旭的脸越发的难看,虽然猜想会有这么一天,但他的心还是止不住的难受。若是他是富人家的公子,金姨是不是就不会把碧姜送给别人?   那样仙人般的姑娘,难道要沦为别人的玩物不成? 第4章   夜里,金娘几人替美娘饯行。   席面就摆在花娘的屋里,碧姜与绿衣自是不能参加的。不光是她们,几家姑娘们都不许陪同。她们歇在屋子里,一个婆子送来两碗羊乳,这就是她们的晚饭。   绿衣习以为常,碧姜不动声色。   待喝完羊乳,婆子把碗收下去,离开院子。   一日食量,还不够养只猫多,怪不得原主身体弱到走几步都累得慌。男人们偏爱女子的弱柳扶风,娇不胜羞,怎知她们的无奈。   隔壁那边,几人已入了席,今日的主角是美娘。美娘被金娘和花娘拥坐在中间,她们几乎是同时入的揽月阁,虽说早年有过些许间隙。但时过境迁,那些争风吃醋的往事已不愿再提。   金娘和花娘先敬美娘,花娘在三人中最年长,在落花巷里是能说得上话的。   “美娘,姐姐敬你一杯,将来旭哥儿若是出人头地,你可别忘了我们姐妹。”   “哪能忘记你们,若不是你们相帮,我与旭哥儿哪有容身之处。”   当年美娘的相公死后,郑家人嫌美娘是烟花女子,将他们母子赶出门。走投无路之际,美娘只得投靠昔日的姐妹,得一隅安身。   这些年,是花娘照顾她,让她替巷子里的人浆洗衣物,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咱们哪,熬了这么多年,只盼云开月明,能有出头之日。”金娘感慨着,率先饮下手中的酒。   “金娘说得对,眼看着我们两家姑娘都长大,美娘生的哥儿也要考秀才,可不是熬出了头。”花娘接着喝酒,与美娘一此干了手中的杯子。   推杯换盏,一番知心话说过后,花娘取了十两银子,交给美娘,“你们在外,处处打点用钱,这些你拿着。”   “花娘姐姐……”美娘确实囊中羞涩,若不是怕儿子沉迷男女之情,她哪里会搬得如此着急?   “收下吧。”   “谢花娘姐姐。”   此时,金娘也拿出十两银子,递到美娘的手上。   美娘捏着银子,郑重保证,“两位姐姐放心,将来旭哥儿若是能有功名在身,光宗耀祖,必会好好报答两位姐姐。”   “报答就不用了,我与美娘送完姑娘们出门,说不定会离开落花巷,到时候还请旭哥儿拂照一二。”   “那自是应该的。”   美娘现在虽是过得最苦的,在金娘和花娘看来,虽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羡慕。当年金娘不解美娘为何要嫁给郑老大,跟着他在外面受苦,现在恍然有些明白。   三人都已是妇人模样,忆起当年在阁里花枝招展,日日歌舞升平的日子,金娘不由得哼起歌来。   接着,花娘也跟着吟唱。   纵使多年不曾取悦他人,她们的功力还在,歌声如娇啼,婉转动人。伴着酒意,夹杂着媚气和一丝凄楚。   传到这边的院子,入了碧姜和绿衣的耳。绿衣靠在床头,听得出神。   “美人迟暮,最是可悲。纵是能有安身之所,却终是孤苦。碧姜姐姐,你我二人若能入高门大户,当切记,所有的身外之物都是虚的。还不如有个儿子傍身,方能脱离一世为奴的命运。”   比如金娘,再养女赚钱子,看着风光,实则离开揽月阁的庇护,什么都不是。揽月阁也不是白白庇护她们。不说是能收巷子里的姑娘入阁,单说卖出去的姑娘,按规矩,揽月阁要抽成一半。这是暗地里早就定下的,所有的花娘都要遵循。   而美娘,因为有个要考秀才的儿子,以后能堂堂正正地过日子。要是郑旭争气,她以后还能当上老夫人,岂是金娘和花娘能比的。   碧姜听到绿衣的感叹,没有说话。   “碧姜姐姐,我知你心里苦。若是郑公子能娶你为妻,自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他说了不算,郑婶子一辈子都想摆脱自己的命运,怎么可能会让儿子再娶一个贱籍女子为妻?说到底,都是因为咱们的身份。”   贫贱夫妻百事哀,郑公子没有真正在外面生活过,不知市井流言。若是将来他的左邻右舍都知道他的妻子是一名瘦马,只怕会招来不少风言风语。   此中道理,或许之前的原身也是明白的,所以才会有痛苦,加上郑公子的娘反对,才会突发急病。   碧姜想着,心内却并没有多大感觉。她不是原主,那郑公子是去是留,她没有半点伤心。自己眼下都在想的是,接下来要如何做,才能摆脱沦为玩物的命运?   她轻轻地下床,穿好花头鞋,走出门去。   “碧姜姐姐,这么晚了,你做什么?”   “透个气。”   “哦。”绿衣不以为然地应着,想着她可能心里苦闷,或是趁着最后一次机会去寻郑公子。无论哪般,注定两人有缘无份。   碧姜出了门,先停留片刻,听着隔壁的声音。看情形,她们几人正在兴头上,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她望着黑黑的天幕,脚步轻移到后院,悄悄地打开后门。外面漆黑一片,像是吞噬万物的黑洞。她倒是不怕,荒郊野岭乱坟岗子都曾闯过,无所畏惧,只恨这副身子太过体弱。   白天与郑公子见面时,她就发现,后门有路出去。虽不知道通到哪里,看着应该是街市。夜色中,远处有街市的地方灯火阑珊。   为免裙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怕自己弱小的身子会被绊倒,她提起裙摆,朝那灯火之处走去。   她脚上穿的鞋子是软底的,想来脚底的皮肤也十分的娇嫩,走了几步,不免觉得硌得生疼。她咬着牙,拼尽全力走着。   一路上,各家后院都有声音传出来,或是琴声,或是歌声。偶尔传来几声女子的声音,奴啊奴的,温香软语一般。   绿衣说得没错,想来也是,瘦马是什么,那是连奴籍都比上的贱籍,不自称为奴,还能称什么?   还未走到灯火处,空气中有异样的气息。她停下来,侧耳细听。   那灯火通明之处是一座花楼,隐隐传来男女的调笑声,应是揽月阁所在。耳傍有风吹过,风声吹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黑暗中,她的神色看不清。若是能看见,就会发现她此时是无比的严肃。   她慢慢地转身,依她多年行军布阵的经验,不远处应有至少五人守在暗处。   落花巷,是有主的,就不知暗中的主子是谁。以前的她,高高在上,何曾把一座小小的花楼放在眼里,更不屑去打听那些光鲜背后的污浊。   她的目光越过黑黑的夜色,凭着记忆,望着皇宫的方向。想着那金鸾殿上的年轻帝王,忆起他少年老成的面容,轻叹出声。   再然后,略为收回,看着另一个方向。那里是她的公主府所在,不知府里的另一个“她”,此时在做什么,会不会想到还有一个自己流落在外?   应该不会的,若是“她们”之间真有感应,自己就能感受到“她”现在的情形,反之亦然。   她已不是她,一个人走在寂夜中,前路迷茫,不知归处。她恍惚觉得是自己是孤魂野鬼,不能轮回,无处栖身。就这么飘荡着,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临近后门,里面的郑家传来读书声。若不是离得近,只怕都听不到。突兀的男声,早就湮灭在女子们的琴歌声中。   原主生前,必是把希望都寄托着郑家公子身上。可惜等到香消玉殒,也没得如愿。   她轻轻地推开虚掩的后门,绕过后院,若无其事地进屋。绿衣美目一抬,扫到她脚底的泥,意味深长,心里想着碧姜姐姐应是去见郑公子了。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对方的表情,默不作声地去外面抖落泥土,脱鞋上床。   一夜难眠,辗转反侧。   金娘她们的歌声渐渐不成调子,但更加伤感,隐带哽咽。生如浮萍,随波逐流,不知何处是归宿,不知哪时能终寝。   烟花女子,最是可悲。   不知过了多久,碧姜听到外面的梆子一慢三快,天已近四更。隔壁已没了歌声,没多久院门响起吱嘎声,想是那妇人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一股酒味扑面而来。碧姜闭目装睡,金娘未点灯,就那样立在她的床前,用手探她的鼻息。   只听见长长的一声舒气,金娘叹息着,“谁人不想嫁做良妇,无奈命似江边柳。郑哥儿不是良配,你必是在心里骂娘狠心,挡了你的好日子。可是你年纪还小,不知世事。你看不到,读书最多薄情郎,男人哪,都是靠不住的。”   金娘的手,扯了一下她的被子,替她掖紧,“你呀,要认命。不认命,以后只会吃苦头。”   寂静的夜里,金娘微醺的语气略带伤感,听着还有几分真情流露。 第5章   郑家搬走后,隔壁又新搬进一位自赎自身的花娘,名唤玉春,称为春娘。因为刚赎身不久,买了两个女童,约五六岁的样子,模样瘦小,眉眼却是清秀。   春娘安顿好,就带着两个女儿登了门。金娘很是热情,把人请进来。   两个小女童,之前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要不是穷,谁会把女儿卖到落花巷?春娘给她们娶了新名字,一个叫幽香,一个叫怜雪。   幽香和怜雪年纪小,不知自己将来的命运。只道是再也不用做活,还能穿好的。至于吃的虽少,却都是从没有吃过的好东西。   她们张大嘴望着碧姜和绿衣,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向往。绿衣问了她们几句话,随意送了两盒胭脂,把她们高兴得差点没哭起来。   “还没见过世面,让金姐姐笑话了。”春娘说着,略带娇嗔。   “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你眼光是个不错的,你别看这两个丫头黑黑瘦瘦的,长大必是美人胚子。当初我的几个女儿,别人都说要亏大发了。你现在看看,她们哪个出去,不是艳冠群芳。”   春娘听到这话,心花怒放,“那我就托金姐姐的吉言,也不奢望能有两位姑娘一般的绝色,能有个七成就谢天谢地,下半辈子就不算白忙活。”   “姐姐还能诳你不成,且等着看吧。你以后若是没事,就常来走动。”   “我以后少不得要常常叨扰金姐姐。”   碧姜观察那两个女童,看着她们眼里的兴奋之色,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或许对于她们来讲,眼下的生活是做梦都不到的好日子。   等到了用饭时,春娘起身告辞,金娘也不留客。落花巷里的花娘们,没有自己动手做饭的先例。   无论哪家,都是在翠园订饭,按月交银子。   翠园位于落花巷的中间,是整个巷子地位最高的地方。无论是姑娘要学习技艺,还是世家来挑人,都在翠园进行。花娘们不用再克制进食,自不与姑娘们一同用饭。   屋内只剩下碧姜和绿衣。   很快,送饭的婆子就送了午饭过来。碧姜养了几日,觉得身上大好,就是原身太过体弱,实在是不能过多消耗体力。   木桌上,两边各摆着两个小碟子。一个碟子里是一小撮青菜,没有半点油水。另一个碟子里是半颗鸡蛋,用白水煮过的。   除了这两样,还有一杯羊乳。   看着几样少得可怜的食物,她默默地拿起筷子,细口细口地用起来。对面的绿衣喝过牛乳,用了鸡蛋,那青菜剩着。   “实在是吃不下了。”   绿衣把碟子一推,推到碧姜这边。这几日,都是如此。碧姜也不嫌弃,伸手把碟子够过来。裕西关一带苦寒,极少能吃到青菜。在边关多年,她自认为自己已抛却了许多公主该有的忌讳。   “碧姜姐姐,你近几日胃口变大了?”   “嗯,许是病了一场,元气大伤。”   绿衣了然,随后又道:“虽是要养身子,但你以后可不能这样。若是身子长得粗壮,还如何讨贵人们的欢心?”   碧姜手一顿,这点吃食,比她从前养的八哥吃得都少。偏生她吃完后,腹中就有了饱胀感,竟是刚刚好。   绿衣看着她,自打她病好以来,似乎变得更不爱讲话。甚至说是性情都有些变化,或许是郑公子搬走,她伤透了心,才会如此。   “碧姜姐姐,你慢些吃吧。”   碧姜嗯了一声,很快吃完了碟子里的东西。这副身子实在是弱,长年累月吃得少,脾胃都饿小了。她有心想快速养好身体,却也知饭不能一口吃完。   再说,就算她想吃,也要有得吃。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绿衣起身回屋,一走三摇像拂柳一般进了里屋,软软地靠在床头上。即便是如此随意的一个姿势,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媚态。   看到绿衣的仪态,她略为皱眉,心道自己可不能那样。等自己走路时,尽力端正姿势。但身子太过柔弱,只得与绿衣一般,扭着身子,飘到床上。   事急从权,也没人知道她是公主,何必再端着公主的架子。   绿衣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幽幽地道:“郑公子搬走了,都听不到读书声。虽然他读得我听不懂,可天天听着,竟觉得心安。那些个曰不曰的,听得人心里舒坦。猛得听不到了,还真有些不适应。”   碧姜不说话,闭目养着神。她现在只想养好身体,将来若是想做什么,也能有些力气。总好过软绵绵的,任人宰割。   歇了约半个时辰,只听见外面响起笛声,悠扬绵长。   绿衣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见碧姜还闭着眼,轻笑一声,“碧姜姐姐,起来吧,要去翠园了。”   碧姜心下不显,不知她说的翠园是什么地方。但却慢慢地睁开眼,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裙,跟在她的后面朝外走去。   翠园位于落花巷的中间,说是园子,其实就是一座大院子。   两人出了门,看到左右两边的屋子里,同样走出三两的姑娘。碧姜低头,不与任何人视线相对。   绿衣挽着一位杏色衣裙姑娘的手,“青云姐姐,几日不见,可想死绿衣了。”   “你这张嘴就是甜。”青云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看到碧姜,笑着问道:“碧姜身子可是好些了?”   “嗯。”   青云见碧姜兴致不高,想到是因为郑公子搬走的原故,走到她的身边,低声劝慰,“你呀,莫要多想。金姨还能亏待你,你看你们红绸姐姐,现在过得有多好?我可是听说,你娘想把你送进汪府。汪府知道吗?听说汪大人是提督大人,家世显赫。”   碧姜愕然,抬头望着青云。   青云长得小巧玲珑,虽然五官谈不上十分出彩,但眉眼清秀,加上一身的媚态,别有一番风情。碧姜错愕的是,对方提到的汪大人。   京中能有几个汪大人?自己知道的能叫上名的就那一位,不过不是提督,而是骁骑将军。但现在是三年后,汪奇山被提升为提督也未可知。   汪奇山这个人,生平除了嗜酒外,还有一个令人不耻的嗜好,就是爱玩弄幼女。   以前父皇曾说过,越是性情有瑕疵的臣子,用起来反倒是放心。那时候的她虽厌恶汪奇山的为人,但不可否认对方是个人才,也就没怎么追究他的私事。   哪成想到,时过境迁,她竟要成为汪奇山手中的玩物。   她吃惊的样子落到青云的眼里,以为她是欢喜得不知如何反应,“碧姜妹妹,说不定啊,你将来能在提督府上当姨娘。我可是听说了,提督大人可是朝中一品大员。”   绿衣眼里冒着光,拉着青云的手,“真的吗?青云姐姐,真是一品大员?”   “那还能有假,可惜汪大人只喜欢极为瘦弱的姑娘,你我恐怕在他眼里,都有些粗壮了。”   青云说完,绿衣眼里的光黯下去。   她们这样的人,所求不过是入高门,受男人的宠爱。一品大员,对于绿衣来说,是天一样的存在。之前她以为红绸进的金家就已是极好的,没想成还有更富贵的人家。   “碧姜姐姐好福气,早知这般,我就应该吃得更少些。”   碧姜垂下眸子,这些姑娘,被养在巷子里,恐怕是不知道汪奇山的为人。想来也是,她们不曾出过巷子,天被人看着,哪里能知道外面的事情。   绿衣用羡慕的眼神望着碧姜,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碧姜姐姐,汪大人爱瘦女,你可不能再多吃了。”   碧姜冷着眸子,没有回话。   汪奇山是个什么东西,要是那时候的自己知道会有这一天,恐怕早就撸了他的官,让他去北疆放马。   青云笑出声来,“你们姐妹感情一直都要好,要是将来碧姜妹妹受了宠,说不定还能照应到你。”   “那是的,我与碧姜姐姐自小一起长大。我们约好,将来无论是谁出了头,都要提携另一人。是吧,碧姜姐姐?”   碧姜点头,虽原主说过的话,她却不能不认。   至于以后,以后再说,能不能有以后还得另说。   几人落在后面,说话间走到翠园。院子正中有一间大屋子,屋子里空荡荡的,唯中间摆着一张锦榻。锦榻上搭着花架子,垂着艳红的纱帐。   屋内飘着甜腻的香气,熏得人难热。绿衣和碧姜她们到时,只见里面已站着几十位姑娘,都是一样的娇弱无骨,浑身媚气。   碧姜站在最边上,不一会儿,锦榻的纱帐掀开,露出里面的人来。卧在上面的是一位女子,艳红的肚兜,外罩着透色的薄纱。她一手支着头,媚眼一飞,看向围在身边的人。   这时,锦榻后面出来一位男子,身量中等,长相还算端正。榻上女子伸出光足,去勾那男子的衣服,很快两人就躺在榻上。   碧姜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香艳的场景,榻上的两人变着花样除尽衣物,或是你上我下,或是你前我后,或是我上你下,来来回回的翻腾着。   约摸一个时辰后,才算是风雨稍歇。   那男子似乎极为习惯这样的事情,他穿衣的速度很慢,隐约还在显摆自己的身材。等他穿好后从后门出去,床上的女子才娇软地起身,也不避讳众人的目光,就那样坦然地任人看着,并不急着遮盖身子。   “姑娘们,可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有人回道。   “看清楚了就好,以后你们要记得,咱们哪,不能图自己快活,要让男人们快活。只有把男人们侍候得好了,才有好日子过。”   “记下了。”   女子似乎很满意大家的反应,这才开始慢慢地穿衣,她年纪看着不轻,但举首投足间都是阅男无数的风情。她一边穿着衣,一边抛着媚眼。   纵是同为女人,都觉得她一双媚眼生得极好。   碧姜的脸是平静的,身为一位千军万马中厮杀过的女子,世上并没有什么事情能值得她大惊大怪。就连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她都能坦然接受。   反倒是身边的绿衣,双颊通红,媚眼如丝,“碧姜姐姐,你说,真有那么快活吗?”   “不知道。”   这时,花娘和金娘还有其他的花娘们进来。   花娘走到床前,去扶床上的女子,“惜玉妹妹,真是辛苦你了。”   惜玉已穿好衣服,娇媚一笑,“哪有什么辛苦的,反倒是快活一场。等过两年赎身,想这般快活,都没地找呢。你不知道,朱郎好生勇猛。”   她娇娇地笑着,用手掩着嘴,一脸的回味。   花娘轻捶她一下,“你个死鬼,就算是赎了身,你勾勾手,他还不就来了。他那身的力气啊,就愁没地使呢。”   “可不是嘛,还是姐姐得我心。”惜玉挑一下眉,“莫非姐姐也晓得朱郎的厉害?”   “你个促狭的,还打趣起我来。你姐姐我什么男人没见过,还会为一个朱郎走不动路。”花娘嗔怪着,并未生气。   “我今日的任务完成,晚上可以不用接客。听说护国公主今日出巡,不走大道,好像要绕过明镜湖。我呀,正好有空去凑个热闹。”   碧姜听到有人提起自己,凝视细听。   “哎哟,这可是天大的热闹啊。”花娘一拍大腿,“早就听闻护国公主如何不凡,若有幸能见,我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花娘的声音不小,屋子里的姑娘们都听到了,跟着议论起来。   护国大长公主的声名,她们如雷贯耳。那样的人,在她们看来,就是天上的星月,遥不可及。而今,公主要从自家门前过,哪能错过天赐的好机会。   “娘,不如你带我们去看个热闹吧。”出声的是青云,她是花娘的女儿。也只有她,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花娘看一眼她,再扫了一圈姑娘们,见众人脸上带向往之色,笑道:“也好,今日我就做回好人。既然公主的仪仗要过明镜湖,不如我们等会去阁里的二楼上,说不定能一睹公主的风姿。”   姑娘们开始欢喜地交头接耳起来。   “还是花娘姐姐心善。”惜玉说着,起了身。   花娘先出去与阁里打好招呼,再回来带着所有人从后门一起入了阁。揽月阁的白天是没有人的,阁里共有三层,花娘领着她们上了二楼。   碧姜挑到一处好位置,挤在前面,从窗户看下去。   远远望去,皇家公主的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开路。后面跟着仪仗,仪仗过后,是公主的轿辇。   轿辇覆着明黄的轻纱,那是父皇特意恩准自己可以用的颜色。整个王朝,除了帝后太子,她是唯一可以用明黄之色的。   她摒着气,试图看清纱幔中的人。   看身形,确实是“她”无疑。   不知这个“她”,可曾想到,有另一个自己在看着自己。碧姜的眼神专注,恨不得穿透纱幔,看清“她”此时的表情。   轿辇中的人感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微抬起头,正好与她对上。   不过是一瞬间,轿辇就从揽月阁驶过。   她却看清了“她”的模样,虽然掩着面纱,仅露出眼睛。   但那双眼,她怎么能忘记? 第6章   公主的仪仗队伍绕过湖边,驶进另一条大道。大道两边绿树成荫,队伍很快消失在树萌中,再也看不见。所有人才回过神来,长长地抽一口气。   “护国公主好生威风啊!”   有人轻声地说着,眼神里都是羡艳。护国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真正的皇家贵女,就像是天上的云,而她们自己,不过是别人脚底的泥。   云泥之别,差距甚大。   惜玉倚在桌子边,低低媚笑,“再威风的女人哪,也离不开男人。”   “惜玉……”花娘不赞同地摇头,示意她别说了。   所有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包括碧姜。   “花娘姐姐,咱们一家人说话,怕什么。现在告诉她们,也让她们心里有个底,以后入了贵人府,不至于犯了忌讳。再说整个京中谁人不知,敬国公是公主的入幕之宾。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不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敬国公?   碧姜的眼前就浮现中敬国公的那张老脸,那老东西性子固执,还宠妾灭妻。那样的人,怎么就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一转三年,所有的人事都面目全非。   有人低低地轻呼出声,为听到如此的秘辛啧啧惊叹。落花巷的姑娘们,见识少,仅知的一些东西都是从各自的养娘嘴里听到的。花娘们自己本身亦是低贱,所知不多,往往怕养大姑娘的心,什么都隐着不说。   是以,这些姑娘们初闻此事,觉得好不震惊。   惜玉脸上带着得意,媚眼扫着众人,“公主是什么身份,就算是有一两个相好又何妨?只是可惜侯爷,痴心一片,错付流水。”   “可不是嘛,侯爷真可怜。”青云咬着唇,似乎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在青云仅知的几个京中名人中,永忠侯是少见的痴情种。人长得好,家世又好,是多少姑娘梦中的良人。   青云一心想进永忠侯府,人还未进去,一颗心就扑到永忠侯的身上,竟是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碧姜心下微冷,周梁哪里能称为可怜。他左拥右抱,娶了左右侧夫人,他的侧夫人还张罗给他找女人,怎么就可怜了?   惜玉摇摇头,重重地叹口气,“谁说不是呢?”   金娘撇了一下嘴,“可怜的是敬国公吧,他府上可是连个妾室都没有,更别提夫人。侯爷好歹还有两位侧夫人,有人嘘寒问暖,国公爷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许是公主醋性大,想独霸国公,不许他亲近任何女子,你们说是不是?”   “兴许是的。”惜玉收起神色,娇媚一笑,“我呀,就爱痴情的男人。有幸见过侯爷一面,侯爷俊美不凡,曾令我心生向往。只是无缘一睹敬国公的风采,听说他为人甚是无趣,恐怕不及侯爷风流倜傥吧。”   听到惜玉这一番唱念,有人捂着嘴低低地笑起来。   碧姜已回过味来,合着现在的敬国公是个未婚男子,莫不是老敬国公的儿子吧。她皱着眉,老敬国公有几个庶子,也不知道承继爵位的是哪一位?   不过无论是哪一位,似乎都不怎么成气,也不知怎么就入了“她”的眼。   “好了,你们两个一把年纪,越说越没边。姑娘们,我们回去吧。”花娘命令着,领着她们离开揽月阁。   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像这样能出来见世面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她们死盯着阁里的布置,贪婪地看着。揽月阁是京中第一花楼,里面的布置自是富丽堂皇,美不胜收。   绿衣和金娘一起,母女俩有说有笑的。碧姜走在最后面,看着金娘的背影,金娘不可能不知道汪奇山的为人。她以前素闻汪奇山出手大方,纵是喜玩幼女,那些卖女的人家得足了银钱,无一人出来指责他。   想必,汪奇山许的银子很多,多到金娘愿意赚这昧心钱。   眼下自己的身体实在是不中用,若是真的被送进汪府,她要怎么办?论武力,自己现在不敌任何人,论身份,自己现在是贱籍。   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老天让自己借尸还魂,不是为了看她再死一回的吧?   回到屋子,两人又上床歇着。绿衣神游太虚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碧姜同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着“她”的事情。   瘦马二字,顾名思义,吃得少,动得也少。除了学习床术,似乎并没有什么其它的事要做。两人小憩了一会,待碧姜醒来后,绿衣已经起了身。   外面响起敲门声,绿衣出去开门。不多一会,领进隔壁的幽香和怜雪。   两人低着头,绞着衣袖,很是放不开。   “你们来做什么,说与绿衣姐姐听吧。”绿衣温声细语的,很是让人觉得亲切。   “俺……我们是想来和姐姐学琴的。”幽香说着,眼巴巴地看着屋子里的琴架。   绿衣一笑,迤逦地走到琴架前,纤手抚琴。很快,婉转的琴声便从指尖流泄出来。   落花巷里,有琴的不过十来家。虽说翠园有教大家琴艺的课程,但一月不过一回,其余的时间,姑娘们主要学习的还是以色侍人。   春娘才搬来,没有置办古琴,便支着两个女儿来这边。幽香和怜雪被美妙的琴声吸引住,眼里都是渴盼。   “碧姜姐姐,你来弹一曲吧。”   “不了,你弹吧。”   绿衣哪里能依,拉着她起身,按坐在琴架前,“姐姐,一贯都是我弄琵琶你弹琴。我们已好多日子没有练习了,手都生了。”   碧姜眼底微沉,她不是原主,谁知道她们平时都弹什么曲子。   “依你,你说弹哪首曲子好?”   绿衣笑道,“就弹《问郎归》吧。”   她在心里暗松气,这曲子虽没弹过,却不陌生。裕西关一带常年征战,多少儿郎一去不回,那里的妇人,都爱哼这曲子,凄美动人。   循着记忆中的调子,待绿衣起了音,她就跟上了。虽然有些手生,绿衣却并未怀疑。很快两种乐音和到一起,相得益彰。   琴声响起,绿衣有一丝纳闷,觉得她今日的琴声没有往日的幽怨,有股凛然之气。莫不是碧姜姐姐心中有怨,化成了悲愤?   幽香和怜雪两人眼巴巴地望着,待一曲终了,张大的嘴才合上。   再弹下去就怕露馅,碧姜忙作出无力的样子,“多日未弹,我乏得很。”   “姐姐快去歇着吧。”绿衣忙催她躺回床上,自己则和幽香怜雪讲起琴谱来。   两个小丫头自然是像听天书一样,云里雾里。绿衣抿着嘴一笑,轻轻地点在幽香的额头上,“你们呀,还没入门。等去翠园听过几回课,再来练琴,自会事半功倍。”   “绿衣姐姐,你人美……心好,你会教我们吗?”   “只要有空,你们来便是。”   幽香和怜雪千恩万谢,摸了一会琴,依依不舍地离开。   “也不知还能见几回,看着她们就想起当年的我们,姐姐可还记得?。”绿衣目送她们离开,轻轻地叹气。碧姜不是原主,自是无法回应,唯有默不作声。   “你我的年纪都到了,看娘的样子,不会留我们过夏至。”   碧姜听到她感叹,若有所思。   绿衣很快恢复情绪,变成平日娇媚的模样。她扭着腰走到床边,脱鞋上床,懒懒地靠在床头,手在枕头下摸索着。很快,她的手中多了一件物什,长长的,像是玉做的东西。   那东西被她拿在手中,随意地把玩着。通体的碧玉,衬得她的手更加的莹白。她的脸飞起红霞,媚眼如丝地捧起物件,抬头看了一眼碧姜。   “碧姜姐姐,虽说娘怜惜我们,破例让我们休养几日。但该做的功课可不能惫懒,娘说了,这门技艺练得好,能保我们将来荣宠不断。”   说完,她手顺着玉势,来回地滑动着。   滑了一会,手轻轻地一扬,纱帐垂泄,荡起绿波。不大会功夫,里面传来吞咽声及舔食声,伴着濡沫声。   碧姜眯着眼,被绿衣这一番举动弄得得久久没有回神,她下意识地在床里面的角落里一摸,也摸同一个类似的物件。那东西做得逼真,纤毫毕现,惟妙惟肖的,就像真的一样。   是了,她们是什么身份,总要学习侍候人的活计。学是观察别人,早上的那场活春宫就是教学。而私下里,她们还要练习,没有男人,只能用物件代替。   她捏着那玩意儿,差点扔出去。   约半个时辰后,对面没了动静。一只玉手掀开了纱帐,露出了绿衣那张艳如桃李的脸。   绿衣见她握着玉势发呆,讶然出声,“碧姜姐姐病了一场,连功课都懒了,晚上娘必定要检查我们的功课,我看姐姐怎么蒙混过关?”   还要检查?   碧姜死盯着手中的东西,恨不得把它摔得粉碎。自打变成这叫碧姜的瘦马以来,她觉得自己已是够沉得住气。   就连知道要被送进汪府,都没有此刻令她动怒。   夜间,这门功课果然被考校了。   金娘坐在凳子上,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们。绿衣一番动作下来,已是香汗淋淋。她手法自然,没有一丝羞赧,想来是常被考校的。   而轮到碧姜时,她死握那东西,就是不动。让她做那恶心的动作,她宁愿不要这条命,哪怕真的去阴曹地府报道。   金娘眉头一皱,“我的儿,可是还难受着?”   碧姜垂眸“嗯”一声。   “儿啊,你真是让为娘心疼死,可是娘是为你们好。等你们以后就会明白,这门技艺对你们来说有多重要。你别急,慢慢来,娘等着。”   金娘嘴里说着心疼,眼神却截然不同,凉凉的,透着狠绝。   “碧姜姐姐,你就做一遍吧。”   碧姜淡淡地看着她们,不为所动。慢慢地她的眸光渐渐冰冷,寒意森森。   金娘的心一突,这死丫头,不会因为郑家哥儿的事情,恨上自己了?她要是发起狠来,真的不管不顾,再要死要活的,可如何是好?眼看着汪府就要来挑人,这个节骨眼万万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你身子还难受,就免了吧。但你要记住,这门技艺事关你们以后的宠爱,就算是今日不练习,也要时刻谨记在心。”金娘忙换上柔和的语气,一脸的慈爱。   碧姜深看她一眼,垂下眼皮,长睫掩着眸子,嗯了一声。   金娘被她方才的眼神惊到,真怕到手的银子的飞走。这姑娘自己养了十几年,性子最是绵软。许是平日里太过寡言,比起爱说爱撒娇的绿衣,自己的心就偏了一些。   莫不是郑家哥儿这事真刺激到她,她竟有些破罐子破摔。若是搁在从前,金娘非得好生敲打不可。   但现在金娘不想节外生枝,一刻都不能再等。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碧姜送出去,免得砸在自己的手上,人财两空。 第7章   翌日,碧姜睁开眼,就看到金娘那张放大的脸。   那张脸上抹着厚重的脂粉,嘴唇抹得嫣红。因为挤笑,脸颊两边挤出褶子,“我的儿,今天身子可还难受?”   她的手伸过来,摸着碧姜的脸,流连忘返。这皮肤真嫩,想当年,自己也是这样,鲜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碧姜十分不适,自己从来没有被别人如此近前地摸过,若不是换了身份,真想命人将这妇人拉出去。只是眼下还要在这妇人手底下讨生活,于是不着痕迹地别过脸。   “好了许多。”   金娘不与她计较,心情看起来很是高兴。她站起来,一脸的笑意,“那就好,我的儿,娘养了你们这么久,可算是要出头了。今日,京中一位大官府上的管事要来挑人,你们可得给娘长脸,莫要砸娘的招牌。”   “娘,真的吗?”绿衣欢喜地叫起来。   “当然是真的。”   碧姜垂着眸,绿衣的喜悦她体会不到。她所想的是难不成自己要被人像挑货物一样地挑走,将来就只能屈在别人的后院,做一个玩物?   她愣神间,绿衣已经欢喜地穿好衣服,坐在妆台前打扮。   金娘见碧姜未动,忙要帮她更衣。碧姜哪里愿意,起身自己穿衣。趁金娘看绿衣的时候,快速地在自己腰间缠上一件衣服。   金娘回过头来,见她还没有穿好,有些不悦。若不是马上就要把她送走,只怕自己这下就要忍不住动怒。   看来这丫头心里还在想着郑家哥儿,自己劝也劝了,也开解了。她若还没能醒悟,将来有的苦头吃。   一个妾室都不算的女子而已,在高门内宅里,不能讨男人的欢心,恐怕只能等死。   碧姜虽不看对方,却能感受到对方复杂的眼神。她慢慢坐到妆台前,便是未施粉黛,镜子中的那张脸还是娇艳动人。她十分不习惯自己现在的模样,这几日,能不照镜子,她尽量不照镜子。   “我儿长得就是好。”金娘立在她的身后,感叹着。   旁边的绿衣明白过来,想来今天来挑人的应该就是青云姐姐说的汪府。看娘的模样,等会被挑走的一定是碧姜姐姐。   “娘就是偏心,光夸姐姐不夸我。”   “我的儿,你可真是伤了为娘的心。在娘的心里,你和碧姜都是世上难得的美人儿,你们一样美。”   绿衣方才假装生气,闻言故意板起的脸露出笑意,“我就知道娘最好,姐姐,等下无论是咱们姐妹谁会离开,将来都别忘记娘的养育之恩。”   金娘扯出帕子,假意抹起泪来,“还是绿衣懂事……碧姜啊,娘养了你们十几年,视若亲女。你们已长大,再留恐怕就要留成仇了。高门大户里阴私多,娘没什么能教你们的,只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们。咱们这样的女子,万般荣辱都系在男人身上,只要侍候好男人,别人想动你们,也得掂量几分。绿衣我不担心,尤其是碧姜你,千万不能再使小性子,否则……没人能救你。”   碧姜沉默着,不可否认,对于一个将要以色侍人的女子来说,金娘的忠告最是中肯。但她不是真的原主,不可能把这话放进心里,她脑子里想的全是,进了汪府该怎么办?   收拾妥当后,金娘把她们领到翠园,那里已有许多姑娘在等待。   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她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悲伤,全是喜气洋洋。恐怕不止花娘们,就是姑娘们,亦同时盼着被送走的这一天。   离开落花巷,意味着从此就进入大户人家,有享不完的福,受不尽的宠。   金娘与花娘关系好,碧姜和绿衣长得又很是出众,自然站在第一排,以便来人能一眼看到她们。   等了约一个时辰,眼见着日头渐高,有些姑娘开始受不住。   “花娘姐姐,人怎么还没有来?”金娘小声地问着,心一直提着,就怕有变。她是一天都不想再留碧姜,生怕横生枝节。   花娘坐在屋檐的阴凉处,眯眼看了一下日头,轻声道:“贵人们事多,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再等等吧。”   金娘应着,内心希望如此。   碧姜虽觉得身体渐站不直,却依旧没有吭一声。   好在现在春衫较厚,她就算是在腰间缠了一件衣服,也看不出端倪。只盼着汪奇山真爱幼瘦的女子,汪府来的人不会挑中自己。至于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金娘一门心思都在汪府那边,眼睛一直盯着翠园的门口,倒是没有过多注意到碧姜。一个将要送走的姑娘,又不乖顺,要说不舍,实在是牵强。   又等了一会,揽月阁的杜妈妈领着一位中年妇人进来。看到总算有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花娘忙起身相迎,杜妈妈掌管着揽月阁,同时亦插手落花巷的事情。比起花娘,杜妈妈的地位自是高出不少。   “杜姐姐,不知这位是?”   前一次汪府派来的是另一位管事,是以今日来的管事,花娘没有见过。   “这位是永忠侯府的赵管事。”   永忠侯府比起汪府来,更是尊贵。花娘哪有不欢喜的道理,只恨不得把自家的青云打包让赵管事带走。   “奴家给赵管事请安。”   “好说。”   赵管事语气淡淡的,看不出来亲近,也不算是冷淡。汪府原本是今日来挑人的,汪奇山不知在哪里听闻永忠侯府也要挑人,索性卖个人情。反正他要挑的人和侯府要挑的不同,不如向永忠侯示个好。   花娘哪会介意她的态度,这些高门大户里的管事,走出去都是有面子的,岂是自己这样的人能比的。   她笑脸迎着,领着赵管事来到姑娘们的面前。   赵管事眼睛一扫,一眼就看到了碧姜和绿衣。尤其是碧姜的长相,令她心里暗自心惊。如此美貌,可惜还未长开,假以时日,不知是何等绝色。   金娘听闻是侯府的人,先是一愣,待见赵管事眼神停在自家姑娘身上。心又踏实了,不拘哪家,送走就行。   碧姜若是进了侯府,总好过汪府强,也算是她自己的运道。   杜妈妈不再出声,任由赵管事认真地打量着姑娘们,这些姑娘养大,就是让人挑的。越是挑得仔细的人家,出的银子就越多。   赵管事一个个地看去,看得尤为仔细。最后指了指青云和绿衣,喜得青云差点落泪,能进侯府,是她全部的心愿。赵管事指完两人,手指停顿在半空。   所有人都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犹豫。   秦侧夫人派自己来挑人,确实是要送给侯爷固宠。她挑的两位姑娘长相都不错,绿衣女子更胜一筹。   只是那位瘦小些的姑娘,长相实在是令人难忘。莫说是男人,就是自己身为一个女人,都看着心动,但又怕秦侧夫人埋怨自己,挑了这么一个祸水。   但这姑娘身量弱小,若是汪府来挑人,必会中选。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想见到这样一朵鲜嫩的花儿,将要凋零在汪府那吃人的地方。   再说就算是带回去,也得好好养个一两年才能承宠,想来秦夫人不会太过计较。她思量再三,手慢慢指指向碧姜。   碧姜心定,方才赵管事的犹豫她能感觉到。至于对方为何还是下决心挑中自己,她不清楚。但侯府比汪府好太多,与自己的公主府仅一墙之隔。近在咫尺,她才有机会接近“她”。   金娘大喜,两个姑娘一次被人挑中,侯府的银子虽比不上汪府,却也是十分可观的。   “哟,赵管事真是好眼力,挑了我们落花巷里最艳的几朵花儿。”杜妈妈说着,请赵管事去阁里喝茶。   赵管事满意地走了,其它的事情,自有人安排。   金娘已经开始抹眼角,一脸的不舍,碧姜看着她帕子不停地擦着,只是不见一滴眼泪。   “你们一下子都要送走,娘真是好生不舍。进了侯府,切记好生侍候侯爷,将来有机会回来看看娘。”   “你呀,姑娘们出门子,那是喜事。你家姑娘多有福气,全都进了侯府,那可是咱们落花巷里的头一份。”花娘打趣着,心情极好。   她养的姑娘青云同样被侯府选中,超出自己的意料。   “娘,我们以后会回来看你的。”绿衣说完,拉着碧姜的手,高兴地道:“碧姜姐姐,真好,我们不用分开了。”   侯府的马车已经停靠在门口,就等着接人。   落花巷里有不成文的规矩,所有的姑娘们离开,除了己身,不能带走巷子里的一草一叶。所以她们不用回去收拾东西,直接坐上马车。   碧姜眉眼沉沉,不知是喜是悲。总归是不用进汪府,侯府对自己来说又不陌生,勉强算得上喜吧。   青云很是激动,绿衣亦然,唯有碧姜,脸上没有喜色。   “碧姜姐姐,以后我们姐妹三人,要相互照应。”   绿衣说着,看向青云。   青云点头,脸上飞起红霞,“都是侍候侯爷的,咱们一定要笼住侯爷的心。   碧姜不说话,暗道这姑娘想得天真,能不能侍候周梁,可不是她们自己说了算的。这得看侯府那两位侧夫人如何较劲,如何安排。   也不知买她们的是哪一位侧夫人,是哪样的心性?   几人在马车里等了约半个时辰,赵管事掀帘进来,一屁股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她一上来就闭上眼睛,没有搭理几人。   车轱辘辗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行走一段路,许是到了街市,外面响起喧闹声,有店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还有小摊贩吆喝的声音。   男声女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自小卖进落花巷后,青云和绿衣从未离开过,也没有见识过外面的繁华。眼下乍一入街市,只恨自己耳朵不够用。   “碧姜姐姐,外面真热闹啊!这样的声音,只在多年前听过。”绿衣轻叹着,嘴角含着笑,媚色动人。   “是啊,许多没有听到了。”   青云亦是收起刚才的喜色,想起了多前年被人带到京中的情景。   碧姜默不作声,这样的声音,她也久违了。自上次离京,一晃多年。她想不到的是,再一时回到京中,竟是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曾经设想过千百次得胜还朝的盛景,却没料到是坐在一辆马车中,被悄悄送进永忠侯府。   听到她们几人说话,赵管事心下触动,睁开眼睛。   “以后若是有机会,说不定还能下去走走呢。”   “真的吗?”绿衣欢喜着,眼神里都是向往。   “自然是真的,但前提是你们得听话,听侯爷的话,听秦夫人的话。侯府里不养异心人,只要你们听从秦夫人的安排,管保将来过好日子。”   青云听出赵管事的话里的意思,想来买她们进府的就是那位秦夫人。   “赵管事,您放心,奴一定听秦夫人的话。”   “如此甚好。”   绿衣也表了态,唯有碧姜,低头不语。   赵管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姑娘长得实在是出色,看性子,不像是会说话的,也不知将来能不能讨得秦夫人的欢喜?眼前的几个姑娘,虽是贱籍,身世可怜,却惹得各家夫人憎恶。可究根到底,都不过是一些苦人家出来的孩子。   将来如何,端看各人的造化。 第8章   永忠侯府坐落在长宁街,旁边就是护国公主府。   当年先帝定下公主与永忠侯世子的婚事后,就派人着手修建公主府。选来选去,就选在侯府的东侧。   公主府修好后,公主就搬到府中。   一来就近与世子培养感情,二来以后成婚后,与侯府众人来往也方便。   碧姜听着马蹄“的的”的声音,耳边喧闹之声慢慢远去。她想着,或许快要到长宁街了。长宁街中都是世家大户,街道上除了来往的马车,几乎没有闲杂人等。   她猜得没错,很快马车停在侯府的角门。   下车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另一头看去。只可惜,站在侯府的角门,是看不到公主府的。她抬起头,看着角门两边高高的府墙。   进了侯府,也算是离公主府近了。   赵管事在临进门前,再次严肃地道:“你们记住,侯府不是花街柳巷,虽说你们自小长大那里。但进了侯府就得守侯府的规矩,那些个小心思给我收起来。若是被秦夫人发现,谁带坏府里的风气,直接发卖。”   见青云和绿衣面露胆怯,赵管事换上一个口气,“你们记住,以后要听秦夫人的话,只要忠心不二,秦夫人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几人低头称是。   赵管事很满意,带着她们从角门进府。   一路未停,直接带到侯府茗香院,茗香院是秦夫人的住处。它的另一边,是拂风院,则是另一位侧夫人柳夫人的住处。两院都在主院内,主院是侯爷的院子。   碧姜虽低着头,脑子里却在想着侯府的格局。见脚下的路越发的眼熟起来,知道这赵管事带她们去的是周梁的院子。   主院里,丹楹刻桷,雕梁画栋。看来那什么秦夫人是住在主院的。   不知老侯夫人还在不在,以及周梁的两个庶弟及嫡妹是不是都还住在侯府。她想着,莫名觉得讽刺。   忆起从前,她仅有的几次来侯府,都受到侯府众人的跪拜相迎。   但是等一下,她可能就要对别人下跪。纵使心中再多不愿,却敌不过情势所逼。跪就跪吧,反正也无人知道她是谁。   几人一路行来,收获了许多人的眼神,有惊叹的,有不屑的。早有机灵的去禀报各自的主子。   赵管事把她们领到茗香院门口,进去请示秦夫人。   秦夫人正在喝茶,看到她进来,心知是事情办妥,脸色就淡下来。虽说事情是自己吩咐的,但若不是被逼无奈,自己哪会愿意让别人来分侯爷的宠。   对于将要见的人,心里酸溜溜的。替自己的男人张罗女子,若不是真的没法子,她哪里愿意去做。   “人呢?”   “回夫人的话,在外边。”赵管事恭敬着,不敢在脸上露出半分的情绪。   “带进来看看吧。”   秦夫人靠在软榻上,她身后的丫头忙上前按摩她的太阳穴。   “夫人可是又头疼了?”   “能不头疼吧,也不知是什么货色,合不合侯爷的心意……”她的话断住,紧紧地盯着进来的几位女子。   身量最高的那个长得还行,一股子媚气。中等的那个很是貌美,身量刚好。但最令她吃惊的是身量最瘦小的那个,小小年纪就显露出倾城之姿。   她眼眯着,赵管事忙上前低语,“夫人,这位最瘦小的名唤碧姜。老奴想着,她长得实在是罕见,何况现在身量太过瘦小,得养上两年,说不得到时候会有用,所以……”   “你想得周到。”   秦侧夫人慢慢吐出一口气,没错,是得养上两年。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不定还有其它的用处。   听到她的声音,碧姜心头一震。这声音,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竟是自己从前的大宫女扶茶。   扶茶原本姓秦,想不到竟成了周梁的侧夫人。三年来,真是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这京中原本熟悉的一切,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陌生得不敢相信。   而自己,则是一个连奴婢都不如的贱物。造化何其弄人,让人措手不及。   碧姜自小长在皇宫,自是知道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的道理。就算扶茶是自己从前信任的宫女,她也不会与扶茶相认,更不会露出半点端倪。   “都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的话,奴叫青云(绿衣)(碧姜)”   这个奴字,是临上马车前,金娘千万交待的。就算是不说,碧姜也知道,身为瘦马,是不能自称为我的。   其实说起来,金娘对她们未偿没有一分真心。只过那一点真心,在金钱面前,不值得一提。   “名字不错,就不用改了。”   这声音,没有过去的恭敬,隐带着居上位的高傲。碧姜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得见旧仆,原本是该感到喜悦的。而她们,身份却调了个,哪里谈得上什么喜气。   “你们几个还不快谢谢夫人,也是夫人心善,容你们保留本名,这是天大的恩赐。”赵管事朝她们递眼色。   秦夫人身后的丫头撇着嘴,暗骂不愧是柳巷出来的,什么规矩都不懂。   几人忙道谢。   “夫人,这几人看着站没站相,想来规矩也是不懂的,依奴婢看,就这样的货色,没得脏了侯爷的眼。”说话的是刚才撇嘴的丫头,她是秦夫人的心腹,名唤小月。   秦夫人面上十分冷淡,听到小月的话,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既然踏进侯府的门,就得守侯府的规矩。赵家的,你把她们带下去,安置在临水园,好好教教规矩。”   “是,夫人。”   赵管事低头弯腰的,把几人带出门。   碧姜在转身之际,快速抬眸回看一眼。   那个坐在圆椅中的人,容貌与记忆中的一样。只不过宫装换成了贵妇裙,双头髻梳成了祥云髻。曾经恭顺的脸,变得盛气凌人。她垂眸的瞬间,想到以前的那个扶茶,行事有度,轻声细语,在自己面前从不曾直过腰。再想想现在的秦夫人,竟是那么的陌生。   几人还未出院子,就见几人簇拥着一位茜红衣裙的丽人从西边走来。   那丽人身边的丫头喝令她们站住,赵管事忙上前行礼,“老奴见过柳夫人。”   “赵管事要去哪里,这几位是……”   柳氏长得秀雅脱俗,柔美娇弱,轻言慢语间,流露出诗书风雅之气。她的身后跟着另一位女子,看着不像是下人,正是永忠侯的妾室梅生。   赵管事心里发苦,柳夫人是个面甜心苦的,让她如何回答?   “回柳夫人,我们夫人院子里最近人手不够……”   “原来如此,说起来,我的院子里人手也有些不够。若是哪天不趁手,少不得要向秦夫人讨两个人使使。”   这话赵管事哪里敢接,只能装做没听到。   柳氏自不会与一个下人计较,她眼角瞄向茗香院,反正话是故意说给里面的人听的。至于将来她会不会去借,就得看秦氏如何做了。   “我看这几位姑娘长得着实水灵,做丫头太委屈了。梅姨娘你说是不是,她们几人的姿色,真论起来,府里的人怕是没一个及得上的。”   她身后的梅姨娘一听,眼色就不善起来,狠狠地盯着碧姜她们。尤其是绿衣,差点没被盯出一个窟窿。   论相貌,自是碧姜最为绝色。可碧姜身量弱小,没有长开,看样子不能马上承宠。   而青云绿衣二人,则正是含苞待采时,当然就成了梅姨娘的眼中钉。原本府里只有她一位姨娘,突然多了三位。虽然还没有姨娘的名份,但却实实在在是来争宠的。   “夫人说得是,妾哪能和她们比,个个水葱似的。”   “你呀,莫要妄自菲薄,纵是多样的国色天香,也越不过你去。”柳夫人话里有话,凉凉地瞥着她们,径直出了主院。   看她的样子,像是要去东院。   赵管事心知,柳夫人必是去寻老夫人。这位柳夫人,可是老夫人的亲侄女,她仗着老夫人,没少给自家夫人添堵。   好在自家夫人是个底子硬的,有公主和太后撑腰,才没让人欺负了去。   碧姜甫一听赵管事唤柳夫人,就猜到这位柳夫人是谁。当年周梁有一个表妹,一直寄居在侯府,深得老侯夫人喜爱。柳氏出身不算高,自是不被允许来拜见自己。   从柳氏的话里听出梅姨娘的不一般,不知柳氏如何肯定谁都争不过梅姨娘。她看着梅姨娘的背影,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这位梅姨娘长得十分的高瘦,比旁边的柳夫人高了不止一个头。   高长似男子的女子,世间本就罕见。   当年的自己,因为母妃是北国人,身高一直都傲视京中众女。就连寻常的男人,都难以企及。 第9章   临水园临水而建,前面是怪石假山,后面是温室花房。此处曾是老侯爷爱妾的住处,那妾室独宠后院,老侯爷让她住在府里最好的一个园子。   老侯爷死后,那妾室跳了湖,临水园就一直空着。扶茶让她们住在这里,不知是想恶心谁?   当年碧姜第一次进侯府时,周梁还带着她走到此地。那个时候正是夏季,湖里的荷花开得正盛。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水榭之上,身后跟着一群下人,周梁不时介绍几句。她记得,那一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袍子,广袖窄腰,丰神如玉。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此处也变了模样。   原本园子一面临水,搭有水榭,能直通湖边赏景。而现在水榭已拆,园子被墙封住,没有路通向湖边。   青云和绿衣已经开始惊叹侯府的奇大,待看到精致的园子,更上喜上眉梢。   赵管事把她们领进屋子里,就走了。几人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面面相觑。外面看着那般精致,怎么屋子里这般简陋?   碧姜却是知道老侯夫人的脾气,那妾室是个聪明的。知道老侯爷一死,她在老侯夫人手底下,是没好日子过的,索性跳了湖,还落个生死追随的好名声。   老侯夫人没了地撒气,可不得好生折腾他们生前恩爱的地方。   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拉出去卖了,一件不剩。现在这些桌凳家什,想来是扶茶命人置办的。既然是给她们住,也就没什么讲究。   屋子里的寒酸令青云和绿衣都冷了心,与她们想象中的不一样。   “碧姜姐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侯爷?”绿衣担忧地问着,她还以为一进府,就会被领到侯爷那里。以她的姿色,侯爷肯定能看上。   青云同是一样的担心,满腔的喜悦化成忧愁。看秦夫人的样子,似乎并不喜欢她们。还有秦夫人身边的丫头,说她们站没有站相,出现在侯爷面前,只会脏了侯爷的眼。   这话说得多伤人哪!   “等着吧,会见到的。”碧姜说着,寻了一处坐下来。好在园子像是有人打扫过的,桌凳上都没有落灰。   今日走得许多的路,眼见着到了饭点,不知今天的午饭有没有着落。与其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如养养精神。   想在世家内宅里生存,可没那么容易的。扶茶把她们弄进府,为的是给自己固宠,要见周梁,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倒是盼望能尽量拖些时间,好好养身体。说实话,原本她对周梁就说不上有什么感情。换了一个身份,得知他已娶了两位侧夫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曾经的宫女,心里更是膈应得不行。   赵管事刚才在外面和打杂的丫头说话,一进屋,见青云和绿衣垂头丧气的,心下了然。   “几位姑娘,此处名换临水园,是府里赏湖最好的一处园子。秦夫人让几位姑娘住在此处,必是对几位的看重,你们得好好感谢秦夫人的好意。”   几句话说得青云的脸上立马愁云散去,换成一种喜气。绿衣同样脸上有了光彩,媚眼流波。想来也是的,这么好的一个园子,就算屋里的布置差了些,有什么紧要的。等将来她们得了宠,自会住进更好的屋子。   “那不知秦夫人几时会安排奴见侯爷?”青云迫不及待地问着,满脸的希冀。   赵管事暗叹她们不知后宅的规矩,问出来的话毫无城府。这样的女子,怪不得一向心思重的秦夫人都愿意买进府,实在是太容易拿捏了。   “青云姑娘,如此的话,以后莫要再问。什么时候见侯爷,能不能见到,都不是你我做奴才的能问的,得看主子们的意思。”   青云重新沮丧起来,她真不知道大户人家里,规矩这么多?猛然她抓住赵管事话里的重点,“赵管事,你是说,只要能讨秦夫人的欢喜,秦夫人是不是就会早些安排奴侍候侯爷?”   赵管事心里感叹着,这几个姑娘都不算笨的,只是自小没有教导罢了。不过她不能多说,自己本就是一个不怎么受重用的下人,要不然去落花巷里挑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哪里轮得到自己。   她不作声,青云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不由得跃跃欲试起来。绿衣则不然,觉得那秦夫人没那么容易讨好。   “碧姜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碧姜面无表情,一直看着窗外,闻言转头,依旧不吭声。   赵管事觉得这位叫碧姜的姑娘,话也实在是太少了些。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越看这姑娘,越觉得有些不凡。   “几位姑娘,要学规矩,得先了解府里的主子,以免日后唐突。咱们侯府分为正院,东院和西院。正院住的是侯爷及两位夫人,东院住的是老侯夫人以及嫡小姐,西院则是二爷和三爷的住处。你们切记,只能呆在临水园里,莫要乱走,以免冲撞各院的主子。”   “奴记下了。”   赵管事看着,这几人当中,最为上心的就是青云姑娘,绿衣姑娘次之。而那位碧姜姑娘,则一直都是置身世外的样子,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能不能得宠。   那瘦小的人儿,坐在那里,令人无法忽视。明明是落花巷里出来的姑娘,可那浑然天成的气质就连府里的两位夫人都比不了。   赵管事心里暗自纳闷,自己一时恻隐之心,但愿是帮了这位姑娘。   交待完后,她便要告辞。   就见那坐着的姑娘未起身,轻轻地说了一声“多谢。”   赵管事脚步一顿,立马明白对方这声谢所为何事,自己的心思必是被人看破,只是她想不到会是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身子尽力挺得笔直,通身的气派就连世家贵女都不比上。   生得如此貌美,还长着一副玲珑心肝,不知是好是坏?   “碧姜姑娘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姑娘自己长着一张倾城的脸。”   碧姜看着她,目光真挚。赵管事忽然感觉这姑娘长了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通透执着。   或许自己无意之中做了一件善事,她想着,微笑离开。   “碧姜姐姐,你为何要谢赵管事?”绿衣看人已走远,忙问道。   “不为何,就为她选中我们,让我们能进侯府,就该谢她。”   青云一跺脚,有些懊恼,“碧姜妹妹说得没错,是得感谢赵管事。她从那么多姐妹之中选中我们,我们真该谢她。”   绿衣赞同,“那下次赵管事再过来,我也要当面道谢。”   此时,一位丫头送来午饭。这丫头一身青色的衣服,神情有些不屑,还有不耐。她手中托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有三个白面馒头,另加一碗炖菜,菜里还飘着几片肥肉。绿衣闻到肉腥肉,皱着眉头,青云同是如此。   丫头把饭菜放到桌上,全程没有用正眼看她们一下。若不是赵管事吩咐要送饭,真想饿死这几个狐媚子。   “这位姐姐,多谢你送饭过来。”绿衣轻声细语的,试图和她搭话。   青衣丫头脸色一变,“谁是你姐姐,别乱叫。奴婢名唤小荷,你们快些吃吧,吃完奴婢还要收拾呢。“   绿衣被噎住,笑容僵在脸上,“原来是小荷姑娘,真是劳烦你了。”   小荷哼了一声,不理她,径直站在屋外,等她们吃饭。   青云皱眉,心生不快,怎么侯府里连一个丫头都这么拿大。她以前真是想得太简单了,以为一进侯府就能侍候侯爷,等得了侯爷的宠爱,谁也不敢小瞧自己。   碧姜不动声色地坐到桌前,开始用起饭来。   这副身子不知多久没有沾过荤腥,闻到油花的味道隐有不适。但她知道,只有腹中有油水才会有力气。   绿衣见她坐到桌前,也坐过来,低声道:“碧姜姐姐,侯府的人好无礼。”   碧姜嗯了一声,玉手掰开一个馒头。   “碧姜姐姐,这也太多了,我们哪里吃得完。”   搁在从前,这些吃食够六七个落花巷的姑娘共用。关键是菜里有肥肉,绿衣捂着嘴,有些反胃。再看青云,亦是如此。   碧姜默默地垂眸,在落花巷里呆了几日,她自是知道那些吃食极少油水。她们闻不得,是自然的反应。她慢慢地啃着手中的馒头,硬着头皮把菜吞进腹中。初时,定然是有些难受,那股荤油味,顶在胃中,直想吐出来。   不是她闻不惯,而是原主身子本能的抗拒。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她吃了几口菜,就专心吃起馒头来。   绿衣见她吃了大半个馒头,差点惊到。但一想,现在不在落花巷,也没有人会管她们,索性没有吭声。   青云就不同了,她在几人之中最为年长,一直以姐姐自居。看到碧姜如此胡吃海喝,万一坏了身段怎么办?   “碧姜妹妹,别再吃了,身段粗了就不好看了。”   碧姜闻言,放下筷子。原主的脾胃太弱,过急增大饭量,确实不妥。若是吃出什么好歹来,适得其反。   青云以为她真听自己的话,一脸欣慰。 第10章   用过饭后,赵管事再一次出现。   “几位姑娘可是吃好了。”   青云和绿衣忙回说吃好,接着向她表达谢意。   赵管事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我说过,是姑娘们长得好,才能有资格进侯府。好了,既然进了侯府,有些规矩就要好好学。”   碧姜看着她手中的碗,就知是要练礼仪了。   果然,赵管事命她们站好,把碗里盛满水,一一放到她们的头上。刚开始,还让她们扶着碗,过了一会,命她们放开。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青云和绿衣打碎了三个碗。   赵管事的脸色还是没有变,这些姑娘怕是从来没有学过,也不怪她们。反倒是碧姜姑娘,才摔碎了一下,而且站姿十分的标准。   她的眼里有些疑惑,想着或许真有人灵性不凡,一学就通。   那一个碗,还是碧姜故意摔的。虽然这身子不是她的,但她自小长在宫里,礼仪刻在骨子里。莫说是站着顶水碗,就是顶着水碗走动,也能一滴不洒。   当然现在的身体太过虚弱,能坚持多久不好说。   约摸练了一个时辰,赵管事看着差不多,带来的碗都摔完了,至少有一些成效,便让她们歇着。   几人进了屋子,绿衣像往常一样,软软地躺在床上。赵管事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姑娘家的,一身的风流,着实不雅。   “咳,几位姑娘先歇着吧,待会有人会送来换洗的衣物和一些用具。”赵管事终是没说什么指责的话,她们本就是那样的出身,存在的根本就是讨男人欢心。若是中规中矩像寻常女子一样,怕是会误秦夫人的事。   赵管事离开后,绿衣娇吟出声,“碧姜姐姐,侯府的规矩真多,还要顶着水站直,我的腰都快断了。”   “可不嘛,自小到大,咱们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说是来享福的,现在看起来怎么像是来找罪受的。”青云小声地抱怨着,恨不得立马见到侯爷,好生撒娇一番。   碧姜闭着眼睛,像是累极。   绿衣见她如此,跟着闭目休息。   一时间仿佛又在落花巷里一般,只是绿衣知道,终是不一样的。在这个府里,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讨侯爷的欢心。但现在连侯爷的面都见不到,不免有些灰心。   睡了一小会,那叫小荷的丫头抱着一包衣服进来。看到她们媚态横生地躺在床上,不由得心里暗骂不知羞。   “小荷姑娘来了。”绿衣先看到,忙起身打招呼。   “哼。”   小荷面色铁青,把衣服往桌上一放,什么话都不说,就离开了。   绿衣媚眼如丝,自嘲一笑。起身翻看那包衣服,里面都是青灰的颜色,料子还算不错,就是看着像下人装。眼睛一挑,看向碧姜。   “碧姜姐姐,你看这衣服的颜色,灰扑扑的。穿在别人身上就像布袋子,但穿在你我的身上,照样好看。”   青云很不高兴,自己哪里穿过这么老气的颜色。落花巷的姑娘们,平日里哪个不是光鲜亮丽的,几时有过这么灰土的颜色。穿成这样,哪还能引得侯爷的怜爱?   除了衣服,还有一些日常用物,绿衣分成三份,便把东西都归置了。   她回身的时候,发现青云已不在屋内。   “碧姜姐姐,青云姐姐去哪儿了?”碧姜一伸手,指向外边。看青云的样子,是心急没能见到周梁,说不得是去碰运气了。   绿衣抿嘴一笑,媚意十足,“依我看,青云姐姐是想和侯爷来个偶遇。最好是能让侯爷一见倾心,便不用再此苦等。青云姐姐到底是想得天真,这可不是落花巷,侯爷哪里是想见就得见到的。你且等着,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果真,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青云回来了,脸色难看。   “那小荷姑娘,自己亦是一个奴才,管得可真多。”   绿衣朝碧姜递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晚饭和午饭差不多,只不过馒头换成了米饭。偌大一个侯府,万没有养不起人的道理。碧姜想着,得趁着现在有吃的,赶紧养些气力。   再次看到她快用了半碗饭,青云把筷子一搁。   “碧姜妹妹,你这么个吃法,莫不想辜负你娘的一片苦心?”   中午碧姜没有反驳她的话,这一次她又重提,碧姜立马脸一冷,凉凉地看一眼她,“此地不是落花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拦你。反之,我想做什么,那是我的事情。”   青云不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觉得很是生气。自己一番好心,别人不领情,还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好,我不管。”   她起身,径直回了房。   绿衣眼睛一直看着碧姜,带着探究,“碧姜姐姐,青云姐姐好像真生气了。她是一番好意,怕你……”   “担心好自己吧。”碧姜眼眸未抬,继续吃饭。   除了送东西,几人像是被忘记一般,再没有人来看一眼。眼见着夜幕低垂,还是不见有人来找她们。   青云一面生碧姜的气,一面希望秦夫人会派人来请自己去侍候侯爷。等着等着,竟睡着了。   碧姜从她们的气息中听出,两人都已入睡,于是轻手轻脚地起身。换上送来的灰色衣服,悄悄地出了临水园。   侯府里的布局她是知道的,东面那里有一扇小门,是通往公主府的内门。幸好她身量小,又穿着灰色的衣服,竟一路摸到那里。   只是那门紧闭着,门是从公主府那边闩着的。这是她的主意,她可以自由出入侯府,而侯府的人,想要进公主府,必须得经过她的允许。   突然,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她连忙往旁边的树后面一躲。   今夜月色做美,她能看清来人是个男子,身量修长,一身青色直襟长袍。他孤身一人,连个随从都没带。   依稀有些记忆中的样子,她认出男子。不由心道,周梁这时来此地做什么?   她疑惑着,就见周梁用手在门上轻叩三下。他的侧颜模糊,看不真切,但可以肯定俊朗一如从前。   过了一会,那边有人回道:“侯爷请回吧,殿下已经歇了。”   一声过后,再也没有另外的话语。夜静下来,碧姜看着周梁站在门那里,还未离去。他似乎在看着那扇门,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远处有灯笼的火光渐近,等人走得近了,正是扶茶。   “侯爷,公主还不见您吗?”   周梁没有理她,抬起头,眼神越过那道高墙,像是要穿过去,窥见那边的人。他双手背在后面,宽大的袖摆处,用暗青色的线绣着松竹。袖子里,修长的手指交在一起,握得死紧。   “侯爷,公主许是还自怜脸上的伤,不愿见您。妾身知道,公主的心里一直都有侯爷,若不然,也不会让妾身来替她照顾侯爷。”   “她……难道不知道,我并不在意。为何……宁愿见据九那人都不愿意见我?”他的声音低沉,像呢喃一般。   “敬国公……在公主的心里,或许是不同的吧。”   他猛地转过头,看着她,神色未辩。   借着灯笼的光,碧姜看清了他的样子。依然是那样的俊秀无双,只是眉宇间有一丝郁色,不如当年的光风霁月。   她十五岁时,父皇开始替她挑驸马,唯周梁最合父皇的心意。原本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应该嫁进侯府。只是不想,那年父皇驾崩,二皇兄登基没多久就死了,死得蹊跷。   江山落在年仅五岁的侄儿身上,主幼而朝不稳。   他们肃氏,自来子嗣不丰,加上内宫倾扎,长大的只有二皇兄和她。虽不是同母而生,两人感情一向很好。   她自小跟着二皇兄一起,剑术骑射,样样精通。父皇命人教导他们兄妹,一视同仁。   二皇兄一死,燕赤人想趁机而入,她率兵出征,一去就是八年。再加上凭空多出的三年,足有十一年。   十一年了,曾经的翩翩如玉公子,变成了沉稳的男子。他的眼神没有了记忆中的那种清澈,幽幽沉沉的,像蒙着一层黑雾。   而此时,他的声音响起,将她的思绪拉回。   “不同?据九那家伙行事阴狠,公主一定是被他所蒙蔽?可惜公主不肯见我,若不然…………”   “侯爷,比起敬国公,您的身份也是不差的。何必处处忍让他?”   周梁眸色瞬间冰冷,要是据九真做过什么,他当然好回击。可气的是,据九根本就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无论是朝上还是朝下,视他如无物。   他知道,对方是蔑视自己。   这种蔑视比做过什么还要令人难受。   秦夫人隐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爱侯爷,侯爷的一喜一怒她都能摸清原由。忙露出心疼的样子,“侯爷,您出门也不带个人,也不多加件衣服。夜深露重,您莫要伤了身子,妾身看着心疼。”   扶茶说着,试着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他袖子一拂,避开她的手。   他长腿一迈,人已走开十几步,扶茶手还僵着,恨不得绞碎帕子。终是回头不甘地看一眼紧闭的门,转身跟上他的步伐。   等他们都走得远了,四周沉寂下来,碧姜才从树后直起腰身。只觉得浑身难受,暗自懊恼现在的身子不争气。   她手抚着腰,慢慢地手僵住,不可置信地抬头。   高高的墙头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黑衣墨发,发散着,雌雄莫辨。   “她”的容颜与月同辉,皎皎如美玉,星子般的眼睥睨着她,一脸玩味。   修长如玉竹的手指伸出,朝她勾了勾。   这般场景,似曾相识。 第11章   那一年她十三岁,与父皇和皇兄在京郊皇家猎场狩猎。趁着午后无人时,她偷偷一人溜出别苑。   而彼时的“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   怪只怪“她”长得过份好看,虽然穿得破旧,却掩不住堪比日月的美貌。她记得,自己为了让“她”臣服,慌称随身挺携带的人参荣养丸是毒丸。只要“她”听命于她,她就会给解药。   “她”似乎考虑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吃了所谓的毒丸。   高墙上的“她”不知何时欺身到她的面前,修长的手中,躺着一枚药丸。熟悉的人参味而扑鼻而来,她啼笑皆非。   “吃了它,以后听命于我。”玉石相击的声音,多了一分暗沉。   这句话,她依稀记得当年自己,亦是如此说的。   她接过药丸,看着“她”,“既是要听命于你,不知你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傍身。如你所见,我身无长物,身子瘦弱,若没有外物相助,巩难以与任何人抗衡。”   “她”似乎愣了一下,好看的眉头微皱。她仰望着,脖子发酸,“她”好像又长高了。原本就已超过她的身量,现在看起来,比从前的她高出差不多半个头。   从前的自己,无论在女子中,还是男子中,身量都是高人一等。   她的眼神,无一丝畏惧,“她”眼里的星光熠熠,在夜里似长明灯一般,替她指引了心里的方向。   纵然不会向“她”表明身份,她依然能感到从前的那种信任。   “她”一言不发地消失在墙头,不多一会儿,一个小包从墙的那边丢过来。黑色的布料,入手沉甸。   她放在手中掂了掂,打开一看,都是她身边暗卫们常用的东西。各种瓶子,里面装着用途不同的药丸。   药丸的功效,她一清二楚。   里面还有一把小匕首,大小正合适。她收起匕首,把药瓶之类的重新包好,悄悄地离开。   一路摸黑前行,到了临水园,仔细听着动静,见无人发现,忙闪进园子前面的假山里。把小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分别藏进假山的各个隐蔽之处。   藏好后,再检查一遍,确认不会让人发现,才离开。   她走后,一道黑影闪进来,看着假山的四周,若有所思。   屋子里,绿衣和青云都睡得很沉。今日算是折腾得狠,想必她们都很是乏累。碧姜忙活了一阵,反倒有些睡不着。   她把匕首压在枕头下,莫名觉得心安。重生后的那种无力之感,突然间被另一种力量填满。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充满了她的四肢百骸。   一觉睡到日三竿,临水园本就没人来。碧姜她们几个就像被人遗忘一般,若不是有人想起了她们,只怕就会由着她们睡死过去。   来人是那位名唤小荷的丫头,一看到她们还睡得香甜。就算是有些不雅的睡姿,都难掩那一身的媚态。   小荷当下就黑脸,冷冷地道:“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还不起身?真当自己是主子姨娘?”   碧姜已经醒了,不过是不想起身而已。闻言慢悠悠地坐起身,冰凉凉的眼神看过去。   “看什么,你们还不赶紧梳洗换衣。一个个像主子似的,还要别人侍候,真不知道是些什么玩意儿?老夫人要见你们,换好了跟奴婢走吧。”   碧姜原本眼神是凉的,闻言微眯着,隐有杀气。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深深地吸着气。只觉得耳畔响起号角,全是厮杀声,她骑于马上,挥着长剑,将敌人斩于马下。   若真是那样的光景,岂由得了一个奴婢在自己面前放肆。   小荷觉得这姑娘像要吃人一般,心惊肉跳,忙矮了气势,“奴婢是为你们好,若是被老夫人知道,恐怕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碧姜冷冷一笑,“那真是多谢你的好意了。”   最是平常不过的话,小荷愣是听出杀气。再望过去,见对方已经下床穿衣,样子瘦瘦弱弱的。心道许是自己看花了眼,不过以后还是要收敛一些,万一这几个狐媚子得了侯爷的宠爱,想收拾自己一个丫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边碧姜自顾穿着衣服,把匕首藏进腰间,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杀了这不敬的丫头。   这丫头应该庆幸自己现在是个娇软无力的女子,否则小命难保。不过话说回来,若她还是公主之尊,谁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包括老侯夫人,怕不是恭恭敬敬地来给她请安,哪里敢喝令她前去相见。   忆起当初父皇替自己订下侯府这门亲时,曾提过一句,老侯爷是个不作为的,老侯夫人是个拎不清的。如此不着调的夫妇,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算得上是歹竹出好笋。   现在看来,这笋长得也不好,都让虫给蛀了。   反过来一想,这丫头并无什么大错,自己现在的身份确实不会让人有好感。受到别样的对待,亦不能怨天尤人。   但不代表,她就要适应现在的身份,任人践踏。   小荷被碧姜的杀气给惊到,闷着气不吭声。待看她们要换上的正是昨天拿来的下人服,有些幸灾乐祸。可见她们换好衣服后,依然是一样的貌美如花,脸色又难看起来。   这些狐媚子,就是不能给好脸。   “走吧。”她昂着头,走在最前面。   绿衣看了碧姜一眼,心里忐忑着,“碧姜姐姐,你说老夫人为何要见我们?”   碧姜不说话,青云脸上有些喜气,“许是替侯爷把把关,要相看我们。”   小荷听到她们在身后嘀咕,猛地回头,“磨蹭什么?误了老夫人的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青云和绿衣脸一白,忙小跑几步。   碧姜走在最后面,小荷不敢与她眼神对视,慌乱地转头。   身份不对,时机不对,体力也跟不上。放眼之处,是精致的侯府后院,不是裕西关。而她,不过是个买进府的瘦马,不再是人人景仰的大长公主。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几人都开始气喘吁吁,东院终于到了。小荷命她们在外面侯着,自己先进去禀报老夫人。   又过了一会,小荷出来,让她们进去。   青云和绿衣只觉得腿肚子都在发软,她们可是从没有见过贵人。莫说是侯夫人,就是普通的小官夫人都没有见过。   小荷看到她们害怕的样子,得意地嗤笑一声。不想对上一道浓浓凉意的眼神,心里一惊,忙请她们进去。   几人长得自是出众,虽着青灰的衣裙,却掩不住妍丽的容貌。   老夫人微眯着眼,只觉得室内突然大亮,光彩夺目。纵是不喜她们的出身,亦不能否认她们的长相。但就是这样的长相,令她想起多年前的往事,脸沉了下来。   柳氏一直关注着她的脸色,见她沉脸,就知她是想起老侯爷当年宠妾无度的事情。心里更加高兴,就看秦扶茶这次怎么解释。   “老夫人,您看这几位姑娘,长得可真标致。难为秦夫人,竟能想到去落花巷里买人。”   “哼,亏得她是大长公主教出来的,越来越不像话。”老夫人冷哼着,看向碧姜她们的眼神,越发的不善。   “去把她给我叫来!”   老夫人一声怒喝,立马有婆子飞快地跑出东院,直奔主院。   柳氏轻轻地替老夫人捶着背,“老夫人,您莫要动气,大夫说了,您得静心。”   “怎么静心啊?一个二个的都不省心,还弄来几个碍眼的玩意儿,我还怎么静心?还是你,都三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柳氏脸一僵,下意识地看一眼自己的肚子。她也纳闷着,按理说自己承幸的日子也不少,怎么就怀不上呢?   老夫人想抱孙子,由来已久。茗香院的那位不提,自己这个侄女也是个不争气的。   “老夫人,侯爷他性子冷清……您看秦夫人都没法子,才寻来这几个姑娘。您是不知道,秦夫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把她们安排在临水园。”   柳氏说着,瞄着老夫人的脸色。果然老夫人阴沉的脸变黑,眼里全是恨光。那贱人已死了多年,但是一想当年自己吃过的那些苦头,到现在都恨意难消。   “她倒是好心思,莫不是想让侯爷重蹈覆辙?她人呢,怎么还没来?”   “老夫人,您消消气,她一向事多,又重规矩,想是有什么事情脱不得身?”   老夫人一听,只觉得心里一团火冒出了头,“啪”一掌拍在桌上,“我看她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一个奴才秧子,若不是大长公主非让侯爷纳她,我岂容她进侯府的门?”   “老夫人……”   “怎么,我还说不成了?我哪句说错了,她难道不是一个奴才?” 第12章   秦氏一脚踏进来,就听到奴才二字,只觉得额边两穴“突突”直跳。这老虔婆,天天在背地里说自己的坏话。   “老夫人,您找妾?”   “哼,你现在架子越发大了,还要老婆子我三请四请才肯来。依我看,过不了多久,这侯府就是你的天下,老婆子我连气都不敢吭了。”   秦氏脸色变了几变,看着柳夫人,心知又是对方在拱老夫人的火。这姑侄俩,没一天省心的。   “老夫人说得哪里话,妾哪里敢。”她说着,站到老夫人的左手边,温柔小意地替老夫人倒上一杯茶。   “秦氏,你少献殷勤。你与老婆子装糊涂是不是?你说说自己是何居心,明知侯爷无心女色,非要弄这几个玩意进府,还把人安顿在临水园。你说,你到底是想给谁添堵?”   老夫人指着碧姜她们几个,手指都在抖。青云和绿衣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大气不敢出。碧姜同样低着头,不想与她们任何一个对视。   秦氏看了一眼她们,明明是穿着下人的衣服,低着头像一只只受惊的鹌鹑。看着孤苦无依,却别有一番楚楚的风姿,心下也很是不快。她买下她们,确实打算送到侯爷的床上。只是一想到她们可能得到侯爷的宠爱,心里就跟刀割似的,恨不得剐下她们的皮肉。   但是,比起这几个玩意儿,柳氏才是她应该对付的。   “老夫人,您先莫生气,容妾仔细说来。前些日子,府里多了一位妹妹,本是好事。可是梅姨娘偏生长得高高大大的。妾怕惹人非议,无奈侯爷宠得紧,妾不好说什么。仔细想着,堂堂一个侯府,就只有一位妾室,难免显得突兀。就算别人不说其它的,也会说妾不容人,不如柳夫人大度。若是有人看出什么,报到大长公主那里,可如何是好?妾是为侯爷的名声着想,想着弄几个人进来,也能分散分散别人的注意。老夫人,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沉着脸,看了一眼柳氏,隐带埋怨。一个二个,没一个省心的。   “还算你有心,一心想着侯爷。”老夫人抿了一口茶,秦氏虽是公主的人,但对侯爷,可谓是十分的维护。就冲她这份心,自己还真不好苛责什么。   “难为你有心,只是什么女子不好找,偏生去落花巷里挑人,没得弄什么乌烟瘴气的人进来,带坏府里的风气。”   “老夫人,妾自是想到了。可是咱们府里特殊,若真弄进来大家小姐良家子,那就是贵妾良妾,大长公主那里不好交待。反倒是她们这样的出身,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也好处置。”   老夫人被她说得频频点头,侯爷不比其他的男子,若没有大长公主的允许,轻易不能纳妾。当初大长公主无法与侯爷圆房,便把自己的心腹抬了侧夫人。她趁机,提出同时抬侄女为侧室的事情。   原本没打算成事的,不想大长公主深明大义,竟同意了。   这次的事情是侄女惹起来的,那个什么叫梅生的,也配称姨娘。真要让大长公主知道,恐怕侯爷都落不下好。   “你想得周到,人既然进了侯府,若是侯爷能看上,就留下。若是看不上,趁早卖出去。”   “妾听老夫人的。”秦氏朝自己身边的婆子使眼色,那婆子忙把碧姜几个人领出去。   老夫人到底是碍于她身后的太后和公主,不好太过计较。再说她说得也对,梅生那人高马大的样子,可不就是像公主。也就儿子喜欢,巴巴地宠着。若真叫公主听到些什么风声,只怕又要影响他们夫妻的感情。   “老夫人,你放心,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侯爷着想。等会妾就去趟公主府,说清梅姨娘的事情。公主大度,自不会怪罪柳夫人的。”   “还称什么姨娘,以后都叫梅姑娘。”   柳氏像没事人一样的,轻飘飘地看了秦氏一眼,这一局,她输了。但是秦扶茶别得意,等她先生下长子,那就有得瞧了。   老夫人脸色好了不少,对秦氏道:“那就劳烦你跑一趟公主府。”   “看老夫人说的,妾与柳夫人好歹也是姐妹,都是盼着侯爷好的。莫管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都不能让侯爷名声受损,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被她哄了几句,深以为然。暗道不愧是得过太后夸奖,又是公主身边的人,这份心性首先就很难得。   相比之下,侄女确实不如她。   “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呀,就盼着侯爷好好的。你们都赶紧给他添个一儿半女,咱们侯府也该热闹起来了。”   一提到孩子,两位侧夫人相看一眼,立马错开。   秦氏生怕老夫人还要揪着此事说个不停,忙说时辰不早,她要去公主府那边。   老夫人哪有拦人的道理,自是放她离开。她一出了东院,脸就沉下来。回到茗香院里拾掇一番,带上入门的牌子,去敲那扇通往公主府的门。   递了牌子,那边请示过,才放行。   护国公主已经在等她,她进去时,如往常一样,行了跪礼。珠帘后面,隐约看到坐着一位高瘦的女子,脸上覆着白纱,仅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秦氏不敢与之对视。若说从前的大长公主是高贵的,现在的大长公主就是霸气的。   “听说你在侯府受了委屈?”公主的声音有些暗哑,传闻那次重伤,不仅伤了她的容貌,还毁了她的嗓子。   “奴婢让主子操心了。”   “哼!你是本宫的人,在本宫的眼皮子里下,还能受委屈,可见有人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秦氏心惊着,生怕主子怪罪侯爷。自从三年前主子重伤归京后,性子变得有些古怪。许是伤了身体,毁了容貌,主子已很少出门见人,性子就越发的独断。   “主子,侯爷是好的,只是那柳氏处处为难奴婢……奴婢不怕柳氏,但她时时搬出老夫人,碍于孝道,奴婢不敢造次。”   帘子后面的公主原正在喝茶,闻言,一只茶杯飞出来,砸在秦氏的面前。秦氏脸上的肉一跳,忙伏在地上。   “没用的东西,有本宫给你罩着,你怕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大胆的去做,区区一个侯府,只要不弄出人命,随你折腾。天大的事情塌下来,还有本宫替你兜着!”   “是,主子,奴婢记下了。”   “回去吧。”   “是,奴婢告退。”   秦氏弯着腰退出屋子,点香跟了出来。   点香与她差不多大的年纪,俩人当初是极好的姐妹,都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当年大长公主身边共有四名大宫女,分别是侍剑、挽缨,扶茶和点香。侍剑和挽缨会武,跟随主子出征。   而她和点香,则留守在公主府。是以,两人情义非比寻常,纵是现在一个出嫁,一个还在公主府里,但是感情还似从前。   “你个不争气的,差点把主子给气着了。你说你啊,好不容易跟了侯爷,怎么不知好好把握。主子都说了,有她撑着,你怕什么?不过是个柳氏,收拾了便是,还能有人挑你的错处?我就不信,老侯夫人还敢指责你的不是?”   “姐姐说得是,是扶茶想岔了。”   点香无奈地摇头,“你呀,就是想得太多,生怕做了什么惹得侯爷不快。可是你要记住,咱们的主子是大长公主,而不是侯爷。”   秦氏拉着她的手,“还是姐姐懂我,不过我再也不会让着她,免得给主子丢脸。”   “你可算是想明白了,以后莫要再哭着跑回来。若不然,莫说是主子,就是身为你的姐妹,我都嫌丢人。”   “点香姐姐,你取笑扶茶。若真是那样,难不成你还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点香抿唇一笑,拍了一下她的手,“我呀,不过是恨铁不成钢。只要你在侯府立得住,我才能少操心。行了,快些回去吧,主子那里离不开人,我就不送你了。”   秦氏了然,忙催她进去。   点香进去,不敢近大长公主一丈以内,离得远远的,恭敬地候命。   大长公主依然坐着没动,一手掀着面纱,一手捏着杯子,慢慢地品着茶水。眼看着一杯见底,才像是看到她一般,淡淡地问道:“上次出游,揽月阁上的人可查清楚了?”   “回主子的话,奴婢已派人查过了。当日揽月阁里没有外人,就是落花巷的花娘们领着姑娘在玩闹。”   “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点香依言,躬着身子退出去,顺便关好门。   大长公主身姿未动,伸出玉白的长指,摩梭着茶杯出神。 第13章   “她”坐那里,约有半个时辰之久,久到似入定一般。   桌上的茶水已冷,泛着琥珀般的光泽。这是今年新上贡的君山银针,是她最爱的香茗。“她”举起杯,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   凉润,沁心。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府邸,身份,“她”现在以大长公主名义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而她,永远沉睡在裕西关的冰窟之中,一睡三年,永不会醒来。   “缨姑,你说,世间有轮回吗?”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黑色衣服的女子,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从哪里出来的。她听到“她”的话,眼神怅然。   “不知道,不过奴婢希望有。若是有,不知主子会在哪里转世?”   “她”放下手中的怀子,慢慢地起身。随手扯下脸上的面纱,丢弃在桌上。   “她”高瘦修长,似青竹一般笔挺。没有在人面前的那种伪装,纵使一身白衣,墨发披散,亦不能让人错看“她”的性别。   他的长相似极佳的美玉,空灵绝色。深邃的眼眸,比夜色中的星子还要夺目。便是单单立在那里,都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   缨姑见惯他的俊美,还是被晃得差点失神。   “方才扶茶是又来请您做主吗?”她清了一下嗓子,问起刚才的事。   他的眸低垂着,不知睨着何方,神色冷凝。   缨姑像是知道他不会回答一般,又道:“扶茶与点香二人,一直留在公主府,曾与主子分开八年。点香还好,扶茶一颗心都在周侯爷身上,怕是心里已忘记主子了。”   他依旧没有说话,从他的脸色看,颇为赞同缨姑的话。缨姑已经习惯他的漠然,除了事关主子,世上任何一件事情似乎都不能引起他的重视。   “周侯爷嘴上说对主子痴情不悔,但依奴婢看,却是未必。当年送扶茶过去,也不见他推脱,反而顺势纳了自己的表妹。现在侯府又多了一个什么姨娘,听说他还宠得紧。若是主子知道他是这般模样,不知会做何想?”   缨姑慢慢地角落里走出来,腿一跛一跛的。   正是因为腿脚落了残疾,所以她不太出去见人。是以别人都以为现在大长公主的身边的心腹是点香,而无人知道曾经的挽缨,现在的缨姑。   “周梁那人,不过是伪君子而已,哪里值得主子费神?从前主子不在意他,就算是知道他现在背信弃义,亦不会有半分在意。”   他说着,长腿一迈,径直回了内室。   缨姑看不到他的神色,若是能看到,就能分辨出他的脸上,除了漠然,还有彻骨的冰寒。他岂能让周梁那人在主子心中占了一席之地?   周梁想向世人表明自己对主子一片真情,假惺惺地说什么不在意自己毁容不能生养,偏要求娶。当时他恼怒万分,自己只想承袭主子的身份,完成主子的心愿,替主子守护江山和陛下。   哪成想着,周梁这人好不知趣,非要跪在公主府的门前,表明什么心迹。说什么此生非她不娶,无论她变成哪般模样都不离不弃。   他不胜其烦,又怕外人看出端倪,遂答应对方的请求。但应是应了,至于怎么做,他现在可是顶着主子的身份,自然是说一不二。   周梁不是说自己对主子深情一片吗?他倒要看看,怎么个深情法?   事实证明,什么深情?都是嘴上说得好听。若真是心里只有主子,哪里会接受扶茶,哪里还有什么表妹,更别提现在的还要纳姨娘。   周梁啊周梁,他倒要看看,就算是将来百年之后得见主子,主子还有不会用正眼瞧这个负心人一眼。   缨姑似是想起什么,朝他的背景道:“隐公子,侍剑来信,说裕西关一带有异动。”   他停住脚步,头慢慢地抬起,看着顶上的横梁。   有多久,没有听到裕西关三个字。   燕赤,裕西关,那是他们曾经浴血奋战过的地方。而他的主子,永远留在了那处极寒之地,长久冬眠。   “让她密切监视,若是发现燕赤那些宵小有动作,即刻来报。”   “是。”   缨姑说着,退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重新抬起腿,觉得似有千钧。若是有一天,燕赤人胆敢再来犯,他必担起主子应有的责任,率军出征,击退敌人。他愿意躲在她的身份后面,重复着她走过的路,说过的话,肩负起她的使命。   如此,他仿佛感觉到,她从未远离他。   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那边秦氏一回侯府,立马去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的屋子里此时正热闹着,不仅柳氏在,连二房的王氏和三房的曹氏也在。   王氏和曹氏的夫君虽是庶出,但她们却是正室。秦氏一进去,两人却起了身,向秦氏见了礼,口里唤着小嫂子。   柳氏的眸色冷了一下,复又替老夫人捏着肩。心里把王氏和曹氏骂了个狗喷头,骂她俩趋炎附势,处处巴结秦扶茶。   若不是背靠大长公主,秦扶茶是个什么东西?她心里看不起秦氏,面上却是一派和气。   老夫人的眼睛亮了一下,看秦氏的模样,大长公主应该没有生侯爷的气。   秦氏有意拿大,就坐在王氏前面的凳子上,喝掉半杯茶水。慢悠悠的,看得老夫人的眼里冒起无名火,还得生生地忍着。   看到老夫人憋气的样子,王氏和曹氏对秦氏更加的崇拜。她们因为是庶子媳妇,在老夫人这里,从来没有得过好脸色。   秦氏一个侧室,倒将老夫人拿捏得死死的。她们羡慕的同时,又带着嫉妒和痛快。   “咳……秦氏,可见着大长公主了?”老夫人到底没有沉住气,不自然地问着秦氏。   秦氏轻轻地放下杯子,微微一笑,“老夫人,妾幸不辱命。公主初闻梅姑娘的事情,很是生气,后来妾百般求情,公主才放过此事。不过此事终究是由柳夫人引起的,公主说了,柳夫人处事不妥,论理是要处置的。不过柳夫人是侯爷的表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给侯爷一个面子,不追究柳夫人的错处。不过柳夫人以后行事,只要是事关侯府,就得禀报给妾,妾再请公主定夺,不得私下决定。”   柳氏一听,脸就有些挂不住。老夫人脸色也不好看,眼睛紧紧地盯着秦氏,想看出她到底有没有撒慌。   秦氏任她们看着,反正公主说了,万事可为她撑腰。她就不信了,老夫人和柳氏敢去质问公主。   果然,老夫人败下阵来,脸还是难看着,却不敢冲秦氏发火。   “秦氏辛苦了,你一心为侯爷,你的贤惠我们都知道。我呀,只盼你们都能和和睦睦的,能侍候好侯爷,就是天大的事情。咱们侯府,百年以来香火旺盛,你们不要盯着内宅的那些个是非,替侯爷开枝散叶才是正理。”   王氏和曹氏听老夫人提到子嗣,腰挺直了一些。她们唯一能拿得出来说的,就是两人都各生了两个儿子。   秦氏脸僵着,这老虔婆说的话,是故意刺自己的。谁不知道自己已三十出了头,再想生养可不容易。   这三年,她什么法子都试过,补药更是吃过不少,就是不见有动静。   柳氏瞧着她的脸色,心里好受一些。自己虽说年纪也不轻,但比起秦氏来,要小上五岁,自然更好生养一些。   老夫人就爱看秦氏变脸的样子,心里觉得快意,不免还想刺上一刺,“秦氏,你若真是为侯爷打算,不拘是你生的,还是别人生的,你抱在膝下养着都成。可是你看你买的那几个东西,像细柳枝一样的,风一吹都能倒,哪是能生养的样子。就算能生养,从她们肚皮里爬出来的,总归是下贱了些。”   秦氏的脸由僵到白,想起公主的话,心里又有了底气。   “老夫人说得是,妾都记在心上。柳夫人与妾一同进的侯府,到现在也没个动静,妾想着改日入宫一趁,向太后娘娘求个恩典。让太医来,替妾与柳夫人都仔细瞧瞧,您说好不好?”   “那就不用劳烦你了,一个太医,我们侯府还是请得来的,就不用惊动太后娘娘。”   王氏曹氏就像两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大房的几人斗法。老夫人把她们看得轻,大房的事情由不得她们多半句嘴。   她们也乐得清闲,心道这场戏看得倒是过瘾。   秦氏被老夫人拿话一堵,脸就淡了下来。   反正不光她没有生养,老夫人一直向着柳氏,没少把侯爷硬留在柳氏的屋子里,也没见柳氏的肚皮鼓起来。   至于别人生的孩子,她不稀罕,真等她到了彻底生不了的时候,或许她会考虑这个法子。 第14章   老夫人觉得戳到了秦氏的痛处,可劲地说了半天,说得身边的柳氏心里脸色都发白。什么要侯爷再纳几个姑娘啊,挑什么好生养的啊,句句都是她不爱听的。   说到最后,老夫人口干舌燥。   秦氏见机,忙找借口离开。   一路沉着脸,回到茗香院里喝了一杯热茶。小月一看,就知夫人心里有火。   “夫人,您一心为侯爷着想,可老夫人向着柳夫人,常常误解于您。奴婢看着,都替夫人难过。”   “我不觉得委屈,只要侯爷能明白我的心意,再多的误解我都愿意受着。”   “夫人……”   秦夫人收起情绪,看了一眼沙漏,“你派人去看看,侯爷回来了没有?”   小月出去,不大一会功夫,掀帘进来,脸色并不好看。秦夫人幽幽地叹气,似怨似悲,“侯爷可是又去拂柳院了?”   “夫人,都怪梅姑娘。”   “罢了,哪能怪她?谁让柳氏会钻空子,竟寻来那般长相的梅生。”   “夫人,你为何由着梅姑娘霸着侯爷?”   秦氏闻言,抬头看了小月一眼。小月长得不差,对自己也忠心。这丫头是自己进侯府时重新买的,但她最信任的还是孙嬷嬷。   她身后的孙嬷嬷冲小月使了一个眼色,小月立马会意,退出屋外。   “夫人,小月说得倒是没错,梅生出身不高,您要真是看不过,直接收拾了。想想您当初在公主府,替公主守着偌大的一个府邸,说一不二,谁人不敬着你。哪成想着,到了侯府,处处受气。”   “我何尝想看到侯爷日日流连在拂柳院,只是我除去一个梅生,难保不会有桃生,杏生。侯爷一心都在公主身上,总会寄托感情。若是我真的下手对付梅生,到时候侯爷必会对我心生间隙,我又何苦做那坏人。再说梅生的模样,就是最大的把柄。公主还在呢,梅生再受宠,都不可能翻起大浪。”   孙嬷嬷点头,“还是夫人想得长远,奴婢着相了。”   秦氏幽幽地叹一口气,摸着自己的肚子,孙嬷嬷知道她在想什么,忙安慰她,“夫人,小少爷会有的。您仔细养着身子,迟早会如愿的。”   “但愿吧,你去,派人把那几个找来,好生收拾一番。柳氏能弄出一个梅生,我这里可是有三个呢。”   孙嬷嬷一愣,越发替自家夫人不值。但夫人吩咐,她只能遵从,于是出去命小月去一趟临水园。   且说临水园里青云和绿衣的情绪都有些低落,这才进府两天,就处处受打击。不光是秦夫人不喜,还有什么柳夫人,老夫人通通都不欢喜她们。   侯爷又没有见到,要是被发卖出去,哪还能进像侯府这样的大户?   中午用饭的时候,青云说没胃口,躺在床上没起身。绿衣用了一点,碧姜没受影响,比起昨日刻意多吃了一些。不吃东西,哪里有力气。眼下这处境,无依无靠的,总不能干等着任人宰割。   小荷领着小月进来时,她们都正好在休息。小月用帕子掩着嘴,看着她们的体态,眼露嫌弃,“几位姑娘,我们夫人有请。”   “做……做什么?”青云一下子起身,生怕是来卖自己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小月心里不屑着,却怕万一对方受宠,在侯爷跟前吹枕头风,有的自己苦吃。这般想着,态度软和不少,“青云姑娘莫问,自是有好事。”   一听到好事二字,青云立马恢复精神,心道莫非是去见侯爷?她快速地起身,一边还催着绿衣和碧姜。   几人收拾妥当,跟着小月离开。   “碧姜姐姐,你说我们会不会被卖出去?”绿衣小声地问着,瞄着前面的小月和青云。   “不知道。”   碧姜眼皮垂下,盖住里面的冷光。周梁最好是识趣些,莫要打自己的主意,否则她可有好些东西等着招呼人呢。   走到半路,突然被一声调笑声打断,声音是从一个男子口中发出来的。听到小月称呼那人为二爷,碧姜猜到此人是周梁的庶弟。   周泊不想在自家府里能看到如此绝色的姑娘们,两眼都有些发直,愣勾勾地从青云的脸上移到绿衣的脸上,停了许久。再看到碧姜,震得半天回不了神。   他的老天,老大是几辈子修来的艳福,得了这几个尤物。   要他说,老大就是命好。娶了一个公主,本来应该不允许纳任何妾室的。但公主大度,不光是亲自赐侧室,还同意大房有姨娘。   “小月姑娘,这几位姑娘可是你们侯爷新纳的姨娘?”   周泊是庶出,虽说不如周梁长得好,确也是英俊的长相。不过是性子轻浮,瞧着令人不喜。   小月自诩是正院的人,向来看不上西院的那两房,就算是二爷三爷,同样都是瞧不上的。不过面上不能显出来,依旧恭敬地回着:“回二爷的话,奴婢正领着这几位姑娘去见我们夫人。至于姨娘,我们正院是没有的。”   “看你个小月,睁眼说瞎话。那梅姨娘不是姨娘,哪里就没有姨娘了?”   正院和东院是一派的,消息一般极少传到西院。   “二爷有所不知,我们老夫人说了,以后正院里,不能有姨娘。你说的梅姨娘,应称为梅姑娘。”   “哈哈,梅姑娘?你们正院可真有意思,姑娘也好,姨娘也好,还不是都给你们侯爷享用的,有什么区别。”   小月脸拉下来,嫌他话说得粗俗,她就不应该搭理二爷,“二爷,我们夫人还等着,奴婢告罪。”   她说着,忙加紧步子,快速离开。   周泊的眼神一直盯着碧姜,小小的身子,绝世的容颜,分明就是天生的尤物。   他不由得舔了一下唇,玩味地笑了一下。   碧姜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细弱的小手紧紧地捏成拳,忍着心中腾升起的那股恶心感。周泊若是敢打她的主意,她就用假山中藏的那些药,先招呼他。   小月不敢再耽搁,径直把她们领进茗香院。秦氏已恢复惯有的高傲模样,来回地打量着几人。手不停地揭着茶杯盖子,似是举棋不定。   孙嬷嬷小声地俯在她的耳边,“夫人,落花巷里出来的姑娘,几乎都是不能生养的。依老奴看,这几个,应该都生不了。”   “哦?”秦氏疑惑一声,其实她早就听过,若不然也不会派人去落花巷里挑人。赵管事当初去挑人时,她确实暗示过,只挑瘦弱的。   碧姜虽垂着头,却仔细地听着两人的话。这个孙嬷嬷,她有点印象,好像曾自己府里的一位婆子。没想到扶茶进了侯府,还能带帮手。   秦氏像是下定决心,对小月道:“你去把侯爷请来。”   小月应声而去。   约是过了一刻钟的模样,周梁冷着脸进来。一看到屋子里的几位女子,脸色更加冷漠,“不知你找我来,有何事?”   “侯爷,妾是为难着,想请侯爷来做个定夺。”秦氏像是看不到他的脸色,招手让碧姜她们几个上前。   青云和绿衣一见侯爷的模样,长身玉立的身姿,俊逸的长相。一身朱色的锦袍,发用玉冠束着,英俊不凡。她们心里已是千肯万肯,恨不得立马随侍在他的身边。这般出色的男子,若能相伴左右,便是没有华服美食,也心甘情愿。   “秦氏,你是何意?”周梁只看了她们一眼,就有些皱眉地转头。   “侯爷您日日忙碌,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几位姑娘虽出身不高,却难得温柔小意,定会好生侍候侯爷。”   她一番强忍着心酸,慷慨大度的作派。那眼里的委屈,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来,同时又含着对他的浓浓爱意。若是换成其他的男子,自会为她的贤惠和深明大义所感动。便是收下这几个暖床的,也会对她表示一番。   然周梁脸无喜气,眼神冰冷着,定定地看着她,“听说今日你去见公主了?”   “没错,因为梅姨娘的事情,妾传程去请示公主。”   秦氏心里叹息着,侯爷果然最在乎的还是公主。   “那么,现在你找来这几个东西,也是公主的意思了?”他的话,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一样,像是忍着极大的怒气。   秦氏心思转了几下,垂着头,“侯爷可是不满意?”   “满意?我当然满意。她有所令,臣焉有不受之理?”他的音量乍然拔高,像是自嘲,“先是替我纳侧夫人,现在还要给我塞通房。公主待臣之心,真是日月可昭,臣感激不尽,自会遵从。”   “侯爷……”   “好了,既是公主的意思,我收下便是。” 第15章   碧姜低着头,脑海中想起她和周梁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他们都是少年模样,她是帝王家的公主,他是侯府的世子。   父皇有意让自己相看,请永忠侯父子进宫。   在御花园中,周梁一身的绣锦华服,立在假山边。少年如玉,意气风发,给人一种纯粹的感觉。   生在帝王之家,她最不愿意看到就是复杂。周梁那时候的样子,当得起通透二字。她想着,不如就他吧。   岁月倒真是个神奇的东西,离京时他还是初长成的男人模样,再见后他已成了深沉的男子。她最看重的那种简单,在他身上似乎消失不见。   那些个边关无眠的夜晚,她曾幻想过将来的某一天,能嫁给他。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想到这些,她的心并无多大的波澜,唯有一丝可惜。   周梁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激烈,紧抿着唇,坐在椅子上。秦氏忙替他斟满一杯茶,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屋子里静悄悄的,青云纵使心里雀跃着,却不敢表露出来。虽然侯爷的态度有些奇怪,但能收下她们就好。   喝了两口茶,周梁这才正眼看向她们。这一看,不由得面露讽刺,“夫人真是贤惠,找的这几个姑娘,倒是长相不俗。不知公主可有见过她们?”   “侯爷满意就好。”   “我自是满意的。”周梁说着,眼睛看到了碧姜,像是愣了一下,“夫人莫不以为我是汪奇山之流,喜好幼女。看来夫人在侯府呆了三年,毫无长进。”   “侯爷……若是你不喜,妾把她卖出去。”   周梁摆了一下手,“留着吧,说不定将来还能用上,省得你再去买人。再说你想把她卖到哪里去,是嫌自己造的孽还不够吗?”   秦氏的脸“刷”一下惨白,他是什么意思?她造了什么孽了?她一心为他,整个心里全是他,他看不到吗?   “我就随了公主的意,今日就留下她们两个,安置在思玉轩。”   周梁冷着脸,再没看她一眼,拂袖离开。   秦氏心中酸痛,让孙嬷嬷带青云和绿衣两个下去梳洗。她要对付的不止是柳氏,还有自己主子在侯爷心中人地位。   她想,若是能换来与侯爷的白首到老,所受过的苦都是值得的。   来时三人,离开茗香院时仅有碧姜一人。   临水园里,就只剩她了。   连那小荷,都不知被派去了哪里。碧姜想着,扶茶被周梁挤对,会不会把账算到自己的头上。要是自己真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去哪里找吃的?   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日暮时分,赵管事拎着一个包袱进了临水园。   她立马明白,赵管事受牵连了。   赵管事脸无愁容,反倒是先朝她笑了一下,行了一下礼。“碧姜姑娘,以后我就是侍候姑娘的人了。”   “别说什么侍候得话,赵管事若不嫌弃,我们以后就算是相互照应。”   “姑娘以后莫再唤我赵管事,就唤我赵婶吧。”   碧姜了然,看来赵婶的管事差事被夺了。赵婶先告个退,把包袱搁进原先小荷住的屋子,再来寻碧姜。   她到时,碧姜正坐在屋外的凳子上,落日的余晖似点点星光,洒进院子里。那小小的姑娘仰着绝美的脸,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明明是很瘦弱的一个姑娘,出身低贱,却愣是瞧着高贵不凡。赵婶心惊着,竟有些不敢靠近,怕亵渎她的美好。   碧姜似是感到有人走近,慢慢地转头。   “姑娘可是饿了,我这就去取吃食。”赵婶说着,抚了一下衣服离开院子。   约一刻钟后,赵婶回来,手中托着两碗稀饭和一碟素菜。素菜是纯素菜,没有肉片。她苦笑一声,无奈地看着碧姜。   碧姜心知,世间人情冷暖,后宅逢高踩低,向来如此。她不作声地回屋,安静地坐在桌边。   赵婶见她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更是高看一眼,这位碧姜姑娘心性真不像是落花巷里出来的。   碧姜用了一碗稀饭,这几天,她尽量多吃,还是微有成效的,至少身上不再觉得无力。   晚上,她悄悄地起身。摸到假山那里,循着记忆,从藏东西的地方取出自己需要的几瓶药。正欲离开,突然觉得空气的气息不一般。   “出来吧。”她冷着声道。   黑暗中,能看出一道模糊的修长身影闪出来。不用瞧清面容,她已猜到来人。除了他,不作二人想。   他的眸光复杂,那些瓶子并无标记,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它们的用途。而这位姑娘,不仅知道,似乎还十分精通。   明明是不一样的人,不光是身材天差地别,容貌也是差之甚远。或许是昨日的月色太过朦胧,让他恍惚看到了自己与主子初见时的模样。就是因为那一瞬间的恍惚,他才会有那样的举动。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像山顶的冰棱落到石头上,清越中带着寒气。   她感觉他在走近,鼻息中传来熟悉的气味。手中的瓶子捏紧,曾有那么一瞬,她想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是谁。   可是理智告诉她,那是不可以的。   父皇曾说过,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   “我是侯府的一个下人。”她低着头,尽力让自己显得一个下人该有的样子。却忘记昨天的行为已经显露出不同寻常的胆量,那不是一个下人该有的态度。   他已走到跟前,在离一步之遥时停下来,“你以为我会相信?”   是的,他不会相信。她心里苦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性子冷漠,心思极沉,就算是她的下属,却常常令她琢磨不透。   或许是初见时,他的容颜迷惑了自己,让自己对他有着超出常人的信任。当年,她把他带走后,随手就丢进了暗卫营。   等他再次站到她面前时,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与她一般高的身量。   那时候,她就决定,让他随自己出征,成为自己的替身。在裕西关的八年中,除了侍剑和挽缨,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到了最后,就连侍剑和挽缨都说,若是他们身着同样的衣服,覆着面纱,别人难以分辩出来真假。所以,在自己死后,他还能以她的身份屹立在京中,而无人怀疑。   “我确实不是普通的下人,但是并无害人之心。我看公子从大长公主府里进出,想来应该是大长公主的亲信。所以我倒是无须隐瞒自己也是……大长公主的人。”   大长公主四个字一出,她明显感觉他的呼吸一顿,略微急促。   “你是大长公主的人?”   “没错,我昨日靠近公主府,就是想见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当年安排我进落花巷,是想有朝一日我进了某个官员的后院,可以探听情报。但她回京三年,从来没有召见过我。我以为自己成了弃子,日夜忐忑不安。”   他盯着她,完美的脸略带犹疑,就那样俯视着她,眼神凝住。   “那你说来听听,大长公主是在什么情形下见你的?”   碧姜在脑海中拼命回忆年少时的自己,原身进落花巷的时候应该有五六岁。那个时候,自己差不多十四五岁的样子。   十四五岁的自己,是哪般模样呢?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找上我,与我说那样的话。当时,我太小了,我只记得她很高,头上戴着一枝簪子,簪子通体润白,唯花朵中间有一点红色,浑然天成。她身上的衣服很漂亮,上面绣着一圈圈的芙蓉花。”   她所描述的衣着打扮,正是那年在京郊时,与他初见时的那一身。   他不仅眼神定住,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   眼前仿佛出现那初见时的一幕,少女一身芙蓉裙,像仙女般闯进他的视线中。她微低着头,看着年幼的自己,那发间的一点红刚好印在他的眼中。   像是过了许久,空气都凝固住。就在她以为他还要问什么时,传来他冰玉相击般的低语,   “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就听我的安排吧。”   碧姜心中一喜,如此蹩脚的慌话,她自己说起来都有些害臊。不想他竟然信了,若真是那样,也算是替现在的自己找到一个靠山。实在是万不得已时,还可以仗他的势。   “那敢问公子,你有什么吩咐?”   他目光幽暗,里面的流光忽现,转瞬即逝。   她的眼神,极似主子。   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他先是往前走了一步,不知想做什么。然后不发一言地离开,至始至终,都没有回答她的话。   夜色中,依稀能辩清他的身形,飘然而去,轻若惊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到底在期待什么?没有人能回答他,他步履如风,很快就飘过墙头,直奔自己的内室。   内室之中,处处可见女子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他尽力保存着她的气息,连那随手搁在桌上的团扇都不曾移动过。   那支一点红玉簪就在妆奁里,他修长的手将它拿起,托在掌心中。   许久,他的手收拢,紧紧地攥着。 第16章   碧姜握着药瓶在黑暗中站了许久,临水园本就是荒凉的地方。因为府中老夫人不喜这里,此处多年未曾住人,连下人都极少过来。   静夜让她想起一直都不愿去回忆的事情,她重伤后那些个昏沉的日子里,每每一睁眼,都能看到隐焦急又惊喜的眼神。   他那绝世的容颜憔悴不堪,好看的眼眸中全是血丝。   或许她自小长在皇宫之中,对人的戒心深埋在骨子里。再是信任的人,都不敢去吐露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   突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像是有人踮着脚走路。她摒着气,仔细听着。来人必定是不会武的,因为脚步虽轻,却是虚浮的。   不会是隐!   她的脑海中立马冒出这个,连忙身子一闪,躲在假山后面。   月色淡疏,不难分辩出一个中等身量的黑影慢慢走过来。那黑影像是微弓着身子,蹑手蹑脚的。她微眯着眼,认出此人正是周梁的庶弟。   周泊白天见过碧姜她们,心里像猫爪挠心一般。二房没钱,收的两个通房都是王氏的陪嫁丫头。王氏本就是小户出身,她的丫头姿色勉强算是中等。   他嫉妒老大的好命,得知老大把其中两个姑娘收了房,还有一个独自住在临水园中,他就起了心思。   临水园原本是个好地方,现在却算是府中最为破落的园子。   园子四周没有其它的院子,平日里几乎无人过来。他盘算着,那绝色的小姑娘娇娇弱弱的,必是不能反抗。就算是呼喊,也没人来救她。   真是把人招来,他也不怕。   男女这事,无论如何,吃亏的都不是男人。要真是被人撞破,兴许老大就把那小美人赏给自己了。   碧姜瞧见他摸到了自己屋子的门,眼神冰冷。她一手从药瓶中倒出一枚药丸,一手将腰间的匕首握住。   周泊有备而来,从门缝中吹了一股迷烟,等了一刻钟。估摸着那小美人应该不会醒,才准备推门。   他心里暗喜着,强压着激动。   还未等他直起身子,就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整个人跌进屋去。他心一惊,没等反应过来,嘴里就被人喂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咕咚”一声被他不自觉地咽下去,同时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顶在他的脖子上。   碧姜蹲着,方才那一脚,她是使了全力。幸好最近她尽量养着身子,若不然,就算是有心,也没那个力气。   她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制服一个人最好的时机。周泊是养在内院的庶子,冷不妨就让她制住了。   “莫动,小心刀子不长眼。”   她压低着声音,无奈原主的声音实在是没有气势,太过娇媚。   周泊凭身形和声音猜到是她,眼珠子转了几下。这小美人不会是和他闹着玩的吧,他伸手,欲去捉她的手。   “美人儿,把匕首收起来,这可不是你能玩的东西。”   碧姜手下一使劲,匕首划破了他脖子上的皮,他嘶叫一声。   “不许叫,再叫我就割断你的脖子。”   周泊心一惊,小美人这模样可不像是开玩笑的。“美人儿……爷是府上的二爷,你快把东西拿开。”   “你来这里做什么?”碧姜手一紧,疼得他低低地呼痛。   他现在已能肯定眼前的美人儿真不是和他闹,不由得心头大乱。原本是想来偷个香,他可不想无辜送命。   “姑娘,爷……是随意走走……不小心走进来的…………”   “不小心?倒真是个好借口。可惜我不信,实话告诉你,方才你吃下的是夺命丹,若没有解药,一到十五就会毒发,生不如死。毒发三次后,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想要活命的话,就乖乖听话,不许喊,否则……”她手上的匕首又向前一分,立马有血珠子冒出来,疼得周泊白了脸。   这小美人是动真的,还有她说的什么夺命丹,听起来都吓人。他真是瞎了眼,错把小毒蛇当成小兔子。   “别……有话好说……”   “我知道你来是做什么的,收起你那肮脏的心思,否则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爷。你恐怕还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像你这样的人,在我手下死的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她倒是没有说假话,沙场之上,她杀过的敌军何止上千?   那种在死人堆里趟过的寒气,伴随着她的话,周泊害怕得哆嗦起来。   “不敢……再也不敢了。”   “不敢就好,你给我听着。从今往后,你得听命于我。别给我耍小心思,夺命丹不能彻底解毒的,但若是每月能得一枚解药就可保命。你给我听明白了吗?”   周泊脖子疼得要命,想到方才吞下的那个东西,恨不得抠嗓子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现在就觉得肚子在痛,连腿脚都不听使唤。   美人如蛇蝎,古人诚不欺他。   早知是条美女蛇,打死他都不会动心思。他现在好后悔,这样的美女蛇,就应该留给老大享用,让老大尝尝那什么夺命丹的滋味。   “明白了……”   偷腥不成惹得一身的骚,他怎么这么倒霉?   “明白就好,你要是不怕死的话,可以试试不听我的话。再过四天就到十五,若是你真不信,明年的那天就是你的忌日。”   屋子里没有点灯,仅凭着门外透进来的月光,依稀看清人的轮廓。周泊被她话里的杀气一吓,哪里还把她当成一个小美人,只觉得她好比张牙舞爪的夜叉,面目可憎。   “我……怕死,一定听姑娘的话……”   她冷笑一声,全身仍戒备着。这副身子太弱,若周老二是个亡命之徒,难免不会趁机发难。好在周老二一直养在内宅中,没见过大世面,真让她给唬住了。   刚才她所说的夺命丹确实有其物,却不是她手中的这瓶。夺命丹是传为死士们准备的,每月十五前发放续命丸。   她给周老二吃的是另一种药,是暗卫们用来逼供的毒丸,恰好也是十五会发作。只不过发作起来生不如死,等疼够两个时辰就不疼了。   能挨过两个时辰的人不多,是以,她才敢吓唬周老二。   周泊一手捂着肚子,“姑娘,您现在就把解药给我了吧,我一定听你的话。   “怎么,不自称爷了?听话就好,我最喜欢听话的人。你放心,死不了,离毒发还有四天,滚吧!”   她起身,快速退到三步外,手还握着匕首,呈备战状态。   周泊如蒙大赦,无奈腿脚发软,爬了几下才勉强起身。哪里敢再看她一眼,就怕她还有什么阴招。   他慌不择路地跑出临水园,像有厉鬼在身后追一般。   碧姜听到他零乱的脚步声渐远,整个人才松懈下来,靠在桌子上,撑着身体。   幸好今天来的是周老二,若是其他的男人,恐怕她都镇不住。现在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要不是隐给自己的防身之物,恐怕今晚……   她的眼眸很冷,任人宰割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   门开着,透过月色,地上出现一道黑影。   这般悄无声息,她想,自己已经猜到来人。   来人已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来。要不是恰好折回来,又怎么会听到她说的话。   若她真是落花巷里长的女子,从何处得知夺命丹?从何处熟知暗卫们随身携带的药丸?   她的喜好都与主子一样,那么爱给别人喂药。她或许不知道,自己的话实则是漏洞百出。她自称是主子的人,多年没有见过主子,那这份心机和胆实是从哪里来的?落花巷里住的全是花娘瘦马,不可能有人教她这些。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幻想世间会有那样的奇迹。   越是靠近她,他心里的那种感觉就越强烈。强烈到他宁愿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敢自己戳破自己的癔想。   他喉咙有些发涩,他不敢问,他在害怕。若她真是主子。以主子骄傲的性子,必会觉得难堪,恼了自己。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久到他都以为自己回到遥远的裕西关。而主子,从未离开过。她就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不过是换了一副面孔。   最终,他问了一句与心中所想毫不相干的话。   “为何不杀了他?”   她收起匕首,尽力直起身子,语气淡然,“太麻烦了,他可不是阿猫阿狗,怎么说也是侯府的二爷,杀他得不偿失。若是能制住他,又何必脏了手。”   “没错,周泊小人行径,杀他确实不值。”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   “没……你还好吗?”   她朝他一笑,笑颜在黑暗中如同盛开的昙花,绚丽夺目。 第17章   他痴痴地看着,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他一人守着她的府邸,守着她的那些旧物,度过了无数个漫长的夜。   她的笑,就像黎明时分的艳阳,破除一切黑暗阴霾,让万物重现大地。   两人静立着,如同那些同室而处的时光。他是她的影子,她静坐时,他就静立着。在她指尖的翻书中,沙漏一点点地堆积。   一个人再如何改变,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   她隐约知道,或许他已看出来些什么。他本是冷漠的性子,万不会几次三番地来寻一个陌生的女子。   今日他听到她对周老二说的话,怕是心里已经有了底。   但他不问,她就不会说。有些事情,不说破,就那么混沌着,反而最好。   她的手撑在桌子上,越发的无力。刚才与周老二的那一番较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若是可以,她现在只想躺在床上歇着。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他问道,实则是希望她能跟自己回去。在公主府里,人前他可以是主,但人后他必为仆。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侯府眼下是最好的地方,侯爷不会对我做什么。两年之内,应该是无事的。”两年的时间,正好让她养身体。若真等她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再侍机离开侯府也不迟。   身份是横在她面前的一道坎,无论她现在去哪里,都摆脱不了眼前的命运。更要命的是,她现在的身体太过瘦弱,实在是没有能力自保。   就算是有他护着,终不是长久之计。   父皇自小就教导她和皇兄,只有自己强大,才是真的倚靠。否则无论是靠谁,都终会有山崩地塌的一天。   他刚刚涌起的狂喜淡下去,是了,他忘了。她与周梁是有婚约的,或许她对周梁还有感情。他眸色沉下来,不知想到什么。伸手从袖子中拿出一物,放在桌子上。   “在侯府里没有银钱打点,定会处处受阻。”   银块之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淡淡地道:“多谢了,若有其它的事情,我会找你的。”   他眸色更沉,她如此客气,是在与他生分。她言之下意,是不想自己插手她在侯府的事情。她想做什么,难不成是对周梁那个伪君子心存余念?   她一脸的疲色,今日与周老二那番较量,几乎让她费尽心力。他终是什么都没有问,行了一个礼,如同从前。然后转身离开,顺便把门给关上了。   他走后,碧姜把屋里的油灯点着,复杂地看着桌上那堆东西。   厚厚的一沓子银票,少说也有几千两。另外还有一包碎银子,用锦缎面的荷包装着。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靠自己的属下接济。   所以,他去而复返,是给她送钱来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对她起了疑心。她把银票收好,从前最不在意的东西,现在却是她将要在侯府生活的底气。   一夜梦境光怪陆离,她一会儿在边关上阵杀敌,一会儿在内宅苦苦挣扎。无论场景如何转换,每次她一回头,总能看到他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即使在梦中,她都能感到来自心底深处的踏实。   这种感觉,在她身为大长公主的那些年,从来没有过。她所思所想都是击退燕赤人,早日得胜还朝。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自己身处高位,掌握着别人的命运,自不会有身为下人的那种无依感。他会如何想她,如何看待现如今的她?   从前,她是主。   现在,他是主。   身份转换,她心里有什么东西是拧着的,下意识里并不愿意与他过多牵扯。   第二天早起后,她在园子里走了一会。直走得气喘不已,额头鼻尖都在出汗。眼见着朝阳初升,才回到屋子。   将将平息气喘,绿衣出现在临水园。一身绿衣的衣裙,虽是略嫌有些宽大,但却是从不曾见过的样式。   袖摆和裙边随着她走路,像水波一样荡着。不过是一夜的时间,她的模样越发的娇媚。眉梢处越发的媚气,连微翘的嘴唇都隐含春色。行走间一副娇软无力的样子,扶着小荷的手,扭着腰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先是朝碧姜笑一下。然后她摆了一下手,小荷就退到门外,十分听话。   屋内只余姐妹二人,绿衣也不客气,一扭腰坐在碧姜的对面。   “碧姜姐姐,我可是受教了,那事儿,可不怎么快活。真不知道为何惜玉姑姑每次都一副快活似神仙的模样?”她说着,小嘴儿嘟起,媚态十足。   碧姜不想她一早巴巴地来到临水园,是和自己说这个的?周梁这棵被虫蛀了的竹子,倒还真懂得享齐人之福。   绿衣没等她说话,自己掩着面笑起来,“看我,和碧姜姐姐说这个做什么?你我姐妹,自进落花巷后,就没有分开过。虽是一夜未见,我可想得很,不知姐姐可有想我?”   碧姜哑然。   想念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她还真没有体会过,父皇说过,无情才能立无不败之地。作为皇家人,不可以无能,只能无情。   边关八载,那些将士们常在休战时唱起家乡的歌。歌声中的哀伤和思念她能听出来,但却感觉不到。   她似乎没有挂念的人,包括皇帝侄子。他们天家人,最重要的是相互倚仗,至于感情,那是最不能有的东西。   绿衣见她出神,娇嗔地睨了一眼,似幽怨般。   “原来姐姐都不想我,亏我一早给夫人请过安后,就来看你。”   碧姜只觉得喉咙发堵,不知该说什么。难不成问她昨日和周梁翻云覆雨的感受?还有周梁将她和青云同时收下,昨天她被召幸,那青云呢?   不会是三人一起吧?光是想着,碧姜有些难受。周梁之于自己,就像一棵好笋,自己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如何吃掉这棵笋。   可突然发现,这棵笋被许多条虫给蛀了。   一时间,她心情极为古怪,想着那画面,不由得皱眉。   绿衣伸手扯她的衣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早知道碧姜姐姐不欢迎我,我就留在茗香院里与青云姐姐一起侍候秦夫人。”   “她侍候秦夫人?”   “可不是嘛,不过我看秦夫人特别不想见到我们。也就是青云姐姐,还巴巴地留在那里受人冷眼。二夫人一早就上门哭诉,说她家二爷昨夜里惊了魂,不知惹上什么东西,抠了一夜的嗓子眼。”   周老二倒真是个怕死的,碧姜心道。怕死才好,越怕死越好掌控。   “哦?好端端的怎么会惊魂?”   绿衣媚眼一扫,软软地靠在桌子上,“谁知道呢?听二夫人的意思,是想秦夫人替二房拿主意。说什么要请人进府做法什么的,秦夫人一听就训斥了她,说她不知所谓。青云姐姐巴巴地侍候着她们,端茶送水的。我见机不妙,秦夫人让我走,我就走了。”   “你倒机灵。”   “秦夫人和二夫人的脸色都不好,我还留在那里,必是要受人嫌的。”她媚眼看着碧姜,话语一转,“我现在可是知道碧姜姐姐你最近为何吃得多,若不是你这身量太过幼弱,只怕也会得侯爷的青睐。娘老说我们是享福的,可是我知道,娘有些话没有说全。这福气啊,不是能享一辈子的。”   她倒是少见的明白人,碧姜再一次在心里说。至于对方误会自己的事情,干脆懒得解释。   “青云姐姐怕是没看开,想紧紧抓着福气不放。但是她呀没看清楚,福气不是能抓就抓得住的。我呀,不想委屈自己,有福享就享,没福享的时候再说。”   “还是你看得明白。”   绿衣“咯咯”一笑,脸若春阳,灿烂妩媚。“碧姜姐姐极少夸我,我真是受用。只盼着姐姐快养好身子,我们一起享侯府的富贵。”   碧姜没说话,侯府的富贵,她可不想享。就周梁那棵蛀满虫的笋,她再饥不择食也吃不下去。 第18章   如果现在的自己还是大长公主,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踹了周梁。没得让一个满是虫眼的笋子老在眼前晃荡。   她这般想着,面上就像带着肃杀。   此时,赵婶一脚踏进来,手里端着早饭。   绿衣往她手上的托盘一瞄,只见两碗稀得没几粒米的稀饭,外加两个黑面馒头,再一小碟子酱菜。   这些东西,她们哪里吃得下?在落花巷里,虽然吃得少,可都很精细。像这样的杂面馒头,她们见都没有见过。   “碧姜姐姐,侯府的下人也太欺负人了。这样的吃食,哪里是你该吃的。”   “有得吃就算不错。”碧姜脸色未变,她从前虽是公主之尊,但边关之苦,有时候超出人的想像。   犹记得有一次她与隐被困于山崖之下,到处都被冰雪覆盖着。莫说是杂面馒头,就是野草根都找不到果腹。   想到隐,她的脑海中就浮起那些过往。隐就是她的影子,她需要迷惑敌人时,隐就是她的替身。她上阵杀敌时,隐就是她的暗卫。   她默默地拿起一个杂面馒头,咬了一口。   绿衣眼露惊讶,这样的碧姜姐姐,越发的让自己琢磨不透。难道情爱一事真的能令人性情生变?   “绿衣姑娘要留下来用饭吗?”赵婶客套地邀请着。   “不用了,我得去侍候侯爷,等有空再来看碧姜姐姐。”   “绿衣姑娘,侯爷刚下朝回来,正在思玉轩大发雷霆。我听茗香院的人说,敬国公领了兵马司指挥史一职,原本这个职位应是侯爷的。”   绿衣刚站起身,听到赵婶的话,一愣,“这个敬国公为何抢了咱们侯爷的差事?”   碧姜看她一眼,自古到今,但凡是驸马,都只能领掌车都尉一职。即无实权,也不用做事。周梁原就有才名,又是永忠侯唯一的嫡子。父皇看中他的能力,怕埋没人才,许他进了兵马司。   她心里暗自纳闷着,外面传言说敬国公是隐的入幕之宾,莫非让敬国公顶下周梁是隐的意思?隐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我就不清楚了,只听说秦夫人都被训斥了。”   绿衣眨了一下眼,慢慢地重新坐下。   碧姜看着她的动作,问道:“你不是急着要去侍候侯爷?”   “我去做什么?侯爷正在气头上,我才不上赶着去讨骂。”绿衣媚笑着,睨了一眼她,“我可是知道,纵使我不去,侯爷那里有的是温言软语。你可别忘了,青云姐姐还在,还有那梅姑娘。这样的好事,我身为妹妹的就得让贤。”   碧姜嘴角微扬,她倒是很欣赏这姑娘的脾气,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趋利避害。身为贱籍女子,少有这样通透的。   她微微一笑,重新低头用饭,优雅地进着食,一口一口重复着咀嚼的动作。   若不是知道她吃的是杂面馒头,还以为她吃的是世间少有的美味珍馐。赵婶被她感染着,亦坐下同用起那有些拉嗓子的馒头。   碧姜不敢多吃,这副身子,一直都吃得精细。猛然吃到这样的粗粮,她怕肠胃适应不了,但那碗稀粥,却是喝得一滴不剩。   绿衣看着她们俩,意外地觉得有些羡慕。突然觉得碧姜姐姐没有留在主院,或许是件好事,至少还能自在地过两年。   用完饭,赵婶收拾碗筷出去了。   碧姜起身去园子里,绿衣看着,有些不解。待看到她在园子里活动筋骨,似乎明白过来。   “碧姜姐姐,依我看,你还是不要急着长身子。像这样留在临水园,过两年自在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往日的那种媚气,反倒是难得的认真,认真到碧姜多看了她一眼。碧姜自小在宫中长大,宫中的尔虞我诈见得太多。父皇的那些妃嫔美人们,争来斗去,都想踩着别人的往上爬。   却不想高处不胜寒,爬得再高,总会有掉落的一天。   “无论在哪里,只要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是自在。”   绿衣侧目,她没有想过,碧姜姐姐会说出这样的话。以前的碧姜姐姐,满心眼里都是郑公子,成日里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幻想着有朝一日郑公子能中秀才,带自己离开落花巷。   看来,碧姜姐姐经过那事,是彻底醒悟了。   等到绿衣离开时,已近午时。   赵婶也回到临水园,眼睛似乎有些红肿,像哭过的样子。在碧姜面前,她尽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碧姜却不能假装看不到,于是叫住她。   “赵婶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一些小事,没什么大碍的。”   碧姜不信,没什么大碍会一脸的如丧考妣?   “临水园里,现在只住着你我。你若有什么事情,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还能帮上一二。”   赵婶深吸一口气,她的男人原是侧门的门房,受了波及,被贬至角门当差。夫妻两人同时被贬,月钱就少了不止一半。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赵家就应了这句话。她的儿子是府里的马夫,前几日送大小姐出门做客时,不小心惊了马,从马上摔下来,腿骨都折了。   误了大小姐的事,大小姐大发雷霆。   银钱少了,儿子还要养伤吃药。夫妻二人十几年攒下的二十两银子都花得精花。她愁,她男人也愁。   碧姜见她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直接问道:“赵婶,你管事之位被撤,被贬到这园子里,心中对我可有怨?”   赵婶连连摆手,“姑娘,说心里话,我半点都不怨你。秦夫人本就不看中我,在茗香院,我虽是一个管事,却只管着院子里的打扫等杂事,寻常的好差事轮不到我。也正是因为如此,去落花巷里挑人的事情才会落到我的头上,这是个吃闷亏的差事。无论挑得人是好是坏,在秦夫人面前都讨不到好。”   “你不怨我就好,现在你我处境都不算好。我不妨与你交个底,我虽是出自落花巷,却委实不能算得上是落花巷的人。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赵婶有些茫然,什么叫不是落花巷的人?   碧姜也不解释,本来也没法子解释,骗人的话她不想再讲。语多必失,有时候话说一半,反而效果最好。   她随手拿出一张银票,递到赵婶的面前。   看到递到手中的一张百两的银票,赵婶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般,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看。   “碧姜姑娘,这是……”   “你想法子出府,买些燕窝人参之类的,偷偷地带进来。再想法子弄一个小炉子,就藏在没人住的屋子里。不拘早晚,给我弄一碗。”   赵婶心“突突”地跳着,眼前的姑娘,她是越发的看不透了。一个买进府的女子,哪里能随意出手上百两银子?   碧姜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垂眸道:“余下的银钱,你留着,无论是打点灶下的人也好,打点府中的人也好。我要的结果只有一个,在这临水园中,没人会找我们的麻烦。”   赵婶听清楚她的话,在这一刻,突然就觉得,眼前的姑娘气势不低于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位夫人。只是她一肚子的疑惑,嘴张了几下,不知从何处问起。   碧姜知道她必是有满腹的疑问,但自己不会多说,又拿出一百两银票,交到她的手上。   “我要的是你的绝对忠心,银钱我有的是,差事办得好,好处少不了你。这一百两你拿着,算是我先给你的好处。”   赵婶惊得已经回不了神,看她姑娘的样子,仿佛这一百两的银票就像一两银子一般寻常。若不是见过大富贵的人,不可能如此淡然。她突然就明白姑娘刚才说的话,这样的姑娘,不应该是落花巷养出来的人。   一百两啊,就算卖了她一家人都得不来这一百两。   有了这一百两,什么事情办不成。   “姑娘,奴婢定不负姑娘所托。”   碧姜听她自称为奴,心知是在向自己表忠心,不由满意地点头。身为皇家人,挑人首要的就是忠心,其次是聪明。   太过愚笨的,用起来虽放心,却常会带来麻烦。赵婶是聪明人,这样的人,真用起来应该颇为顺手。   世间万千烦恼,一半以上来自于银钱。看赵婶的脸色,就知先前所愁正是因为银子。   两张百两的银票在手,赵婶平复了几下心跳,说道:“姑娘,奴婢记得园子里原有一个厨房的,也不知还能不能用?”   当年老侯爷宠着那妾室,命人在园子里修建一个小厨房。老侯爷死后,老夫人气不过,派人砸了厨房。里面的东西几乎都砸得稀烂,不知还有没有可用的物件?   碧姜沉思一会,道:“带我过去看看。” 第19章   赵婶应着,带着她去了园子右角处的一间屋子。临水园多年没有住人,若不是她们要住进来,屋子被打扫过,只怕也会同这里一样,杂草丛生,瓦石乱堆。   厨房的门锁都生了锈,斑斑锈迹,看来已多年无人进去过。赵婶用力轻轻一掰,锁就开了,应声而落。   一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两人掩着鼻子,走进去。   里面一片狼藉,碎碗碎碟到处都是。那灶台被砸了几个大窟窿,铁锅正中一个最大的洞,目前没法子修补。角落里有一个红泥炉子,上面破了一块,若是垫上东西还能用。   碧姜还未出声,赵婶就把那小炉子拖出来,“姑娘,这应该还能用。”   “嗯,这个拿走。”   两人不停地寻着,不放过屋子的任何一个角落,倒真让她们在后面找到几袋木炭。   赵婶扒拉着,不管自己一手的黑灰,“姑娘,这些炭都是上好的。”   有了两样东西,就能弄熟食物。   碧姜瞧着,这屋子里的东西,她要的都找到了。其它的碗筷什么的,恕她不能容忍用破的。让赵婶出门时买上两套,东西不多,应该能带进府。   她住到临水园已有两日,除了屋子和假山处,其它的地方她还没有去过。   既然决定要住上两年,园子里的格局总要摸透。她记得,当年还有一处花房。照着记忆的样子看去,看到一处残垣断壁。   “赵婶,那是哪里?”   她指的正是原来花房的位置。   “姑娘,那里原是一间花房,后来被毁了。里面现在长满杂草,倒还是有些花。姑娘要不要去看一下?”   碧姜颔首,朝那里走去。   花房比厨房更惨烈,被砸得乱七八糟。破碎的陶盆到处都是,上面杂草丛生。杂草之中,还有几枝鲜艳的花朵冒头,没在绿色的草丛中,分外的美丽。   她小心地走过去,采了几朵。置于鼻下,深深地嗅着。   虽是废了的花房,倒还别有一番野趣。像裕西关的春季,冰雪消融时,有短暂的春光。满山遍野的绿草茵茵,间或有几朵盛开的野花。   赵婶见她似乎想独处,于是轻轻离开。   那两张银票像烙铁一样,烫得赵婶的心都热乎起来。她男人现在是角门的门房,以后她想出门替碧姜姑娘办事,要容易的多。   原本是祸事,眼下倒是得福了。   下人们进出,都是走角门。角门油水少,比不得侧门,常会有打赏。   但是再多的打赏,也比不得她现在揣着的一百两银票。她一想到那银票,心就跟着狂跳几下。那碧姜姑娘不是泛泛之辈,说不定大有来头。   当初,她一念之间挑中姑娘,眼下看来,确实是善心得了善报。   今日守门的正是她的男人,她的男人也姓赵。老赵远远看着自家婆娘,心里还纳闷着。当差的时辰,怎么她还有空来寻自己?   赵婶想办妥姑娘的事情,心里纵是有许多的欢喜,也不能在此时说与男人听。   老赵是个老实人,一听自家婆娘要出去办事,忙低声问道:“你现在被贬,秦夫人哪还会派你出去办事?还有我说听侯爷今日下朝回来,发了很大的火,连秦夫人都被训斥了。你莫要此时犯事,落下把柄。”   “我也听说了,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你与我说说,到底是谁派你出门的?”   “不是秦夫人,你别问了,若有人问起,替我兜着,晚上得空我再你细说。”   老赵见她神神秘秘的,在心里嘀咕几句,嘱咐她在外小心。赵婶应着声,脚步快速走着。   待到晚饭之间,她赶了回来。老赵见她拎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忙把她拉到一边。   “你这是做什么?”   “你就别问了,我只说一句,柱子的药钱有着落了。”   老赵一听儿子的腿有银子治,还未来得及细问。只见自家婆娘已风风火火地走远了。他长叹一口气,他们夫妻二人同时被贬,原本他一直愁着儿子的伤势。听婆娘的意思,竟是有法子了。   但愿她没有骗自己,若不然就怕儿子的脚落下残疾,到时候好了也不能当差。   赵婶一路避着人,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包袱里的是老赵的破衣服,她正好拿来补补。   一进屋子,忙闭了门。   碧姜刚好在屋子里活动了一下身体,这副身体,光靠补充体力还是不行,得加强锻炼。她相信,好好调养着,终有一天会有成效的。   赵婶把包袱放到桌上,“姑娘,东西都买好了。”   “你办得很好。”   碧姜打开包袱,随意扫一眼,还算是满意。比起她以前吃的那些自然是差了许多,但以赵婶的能力,能买到这些还算不错。   赵婶瞅着时辰,先去灶下取晚饭。等天黑后,才准备在另一间空屋子里生炉子炖燕窝。   等燕窝端到碧姜的手上,已是近亥时。尝到久违的味道,虽然口感差了许多,但她已觉得不错了。   夜里睡得迷糊时,她又闻到了一股燕窝味。一闻味儿就知是极品的血燕,她不自觉地心想着。自己真是越发的没出息,不过是吃了一回燕窝,就连梦里都馋起来。   “玉儿,玉儿……”   有人在唤她。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张绝世的美颜。   隐坐在床沿,星眸看着她。她心里狐疑着,不太确定方才的那声玉儿是他唤的。想来应该是梦里的幻觉,他不可能胆大到直呼她的小名。   他的手中,端着一个玉瓷,里面正是熬好的燕窝。里面加了上好的糖霜,闻起来有一股甜味儿。   是了,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哪里能瞒过他的眼。   碧姜释然着,起身靠坐在床头。她穿着白色的中衣,发散着,欲发显得脸如玉,皮肤白得透明。   看他的姿势,似乎是要喂她的模样,她暗道自己睡得糊涂,不仅幻听还幻视。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碗,她倒不是客气,用玉匙吃起来。   比起赵婶熬的那碗,这碗明显更合她的胃口。   “你以后不用这么麻烦,赵婶会替我做。”   他的面色依旧是寻常模样,一如从前,恭敬之中透着随意。   “她做她的,我送我的。”   碧姜喝掉最后一口,将碗递还给他。一时间仿佛他还是那个初到她身边的少年,高傲冰冷,骨子里透着倔强。   一眨眼,他已是成年男子的模样。而她,却是越发的活回去了,身量恐怕只及他的腰腹。   三年未见,他似乎也有了不同。说出来的话,和他的姿态,都带着上位者应有的霸气。不同与以前影子般的存在,光芒毕现令人无法忽视。   “如此,我让赵婶上午给我做吧。”   此许小事,不值得争来争去,她想着,做出了妥协。   他似乎很满意,眼底都闪着星光。她微微一笑,一如当年。若不是地点不对,她都以为自己与他还在裕西关的军营。   “听说,你与敬国公私交甚好。我记得敬国公府里的几位公子都是庶出,不知是哪位公子最后袭了爵?”   她一问,就见他面色古怪起来,定定地看着她。   那眼神瞬间幽暗,看得她心一突,莫非隐有特殊的喜好?   如此一想,似乎颇能说得通。世间男子,极少有他这样的美貌,别说是男子,就是女子见了都自惭形秽。   京中世家,断袖之人常有。男女通吃者,亦不在少数。   她想着,这个问题怕是问到他的隐蔽处,倒是有些不妥。喜男喜女,都是个人的性情使然,即便她是他从前的主子,也不能多加干涉。   “那个……算我没问。无论是选择男人或是女人,自己活得高兴,才是最紧要的。”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眼里露出疑惑,猛然灵光一闪。莫非主子以为他有龙阳之好?简直是令人哭笑不得,他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喜好?   “你当年,不曾细查过我的身世吗?”   他以为,当初她那么信任他,应该把他的来历,祖宗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的。谁知到头来,她好像对自己的身世一无世知的模样。   她哑然,那时候的她想必是为他的美色所惑,从来都没想过去查他的来历。   现在想来,恐怕是她身为大长公主时唯一的疏忽。   他却觉得或许在她的心目中,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连查一下的兴趣都没有。眼里的幽深转为黯然。   从星眸到幽深,再到黯然。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才会让那样的好看的眼睛蒙上灰色阴霾。   “我……觉得从心里信任你,所以就没有查……难不成你和敬国公府有关?”   他一听信任二字,眼里重新迸出灿烂的星光。   “现在的敬国公,正是我。” 第20章   他是老敬国公的嫡子,三年前承的爵位。   说起老敬国公,当年可是京里人人津津乐道的。老敬国公生平最出名的不是他的才干,也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特立独行的事迹。   在婚前,他不顾别人的眼光,弄出一堆庶子。还做主退了父母定下的亲事,理由是女方太丑。尔后他兴起游玩的念头,带着一个仆从就远下南方。   在途中,遇到一貌美女子,不顾女子出身低微,带回京中,誓要娶为妻。成亲当日,太夫人连呼三声家门不幸,当场撞柱身亡。   可怜那女子,间接成了害死婆母的凶手。在那般千夫所指的情形下,她只能自请下堂,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老敬国公像是消停了,不知怎么的。原先订亲的那个姑娘居然还是嫁进了国公府,因为长相平平,十分不得宠。再后来,老敬国公是美妾不停地纳进府,终于有了京中宠妾灭妻第一人的名声。   想不到隐就是那位自请下堂的女子所生,在国公府里行九。他似乎并不在意什么名字,直接就用了九为名。   碧姜听他说完,总算是明白为何别人会说敬国公是大长公主的入幕之宾。这么说来,顶掉周梁的事情,是他的意思。   “所以,你是觉得周梁不堪大任,才顶掉了他?”   他的眼神重新幽暗,眼睑微垂,“算是吧,你可要我重用他?”   这话听着怎么觉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好像有一丝酸味,让人鼻子发涩。她眉头微皱起,周梁此人,说真的,自己并不是很了解。   以她现在来看,就是一棵被虫蛀了的笋。男人若是后宅不清,想必在朝堂上也清明不到哪里去。隐的能力她更清楚一些,确实比周梁强百倍。   “若他真没有那个能力,倒不值得重用。”   “嗯,我听你的。”   他长长的眼毛刷起,诚挚地看着她。   她轻咳一声,坐正身子。以往她如此做着,都不自觉地透着威严,能镇住场子。而现在的她,会令人生出一种错觉。娇柔软弱,让人心生怜惜,忍不住去呵护她。   他袖子里的手欲动,眼前的主子,精致又娇小,与她之前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刚才他差点就想去抱着她。   她现在软软的一小团,抱起来应该很轻。   他想着,耳根莫名一红,忙起身告退。生怕再呆下去,就会冒犯她。   碧姜目送他出去,看着他关上门。然后她重新滑进被窝,闭着眼,想着他说的话。   不知不觉沉入梦乡,梦中的她似乎还在战场之上。那凌空飞来的冷箭刺穿了她的身体,她看着他急奔过来,一把抱着她。   他眼里的伤痛无法用语言形容,她能感觉到他的怀抱很紧,紧得像是要把她篏进身体。   晕过去之际,她似乎听到他在唤自己。   “玉儿……”   她睁开眼,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有时候,仿佛一切都是梦境,包括现在看到的一切。有时候,又觉得世事如此玄妙,她竟成了另一个人。   微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天色已亮,她想,她一定是胡思乱想,才会做这样的梦。   隐之于她,一直都是个得力的属下。恰巧因为他是隐在暗处的,用起来得心应手。而且他武艺超强,不喜言辞,颇合她心意。   难不成,变成另一个人,她对从前的属下连感觉都变了?意生出那样的幻想。   赵婶在外面敲门,轻声询问,“姑娘,你可醒了?”   她坐起身,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眼下的日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安稳渡过两年。等身体养好,边筹谋计划。   赵婶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水。她顺手搁在盆架上,就要上前来服侍碧姜。碧姜心下满意,赵婶这是彻底将自己当成主子。   “赵婶,夜里吃得多,我有些积食。不如你以后上午抽空把燕窝炖了吧。”   “姑娘积食了,有没有大碍,要不要奴婢去弄些药来?”   碧姜趿鞋下地,走到水盆边,淡淡地道:“不用了,没什么大碍。”   赵婶见她面色尚可,不像是有事的样子,遂放下心来。紧在她的身边,替她替上布巾。   “那奴婢以后上午给你备着。”   “嗯,辛苦你了。”   从前的公主,当然不可能对一个下人道谢。但现在她身份不一样,赵婶愿意认她为主,这是好事。可实际上两人如今的地位差不多,若赵婶突然反水,她其实是没有法子的。   所以,势必得让赵婶更死心塌地。   赵婶等她净完面,端着水出去。   不一会儿,又进来了,脸色有些不好,“姑娘,奴婢瞧着二爷一直在园子外面徘徊。不知是打什么主意,要不要奴婢去叫人?”   在赵婶看来,二爷是个不学无术的。又爱占小便宜,还爱沾花惹草。谁都知道二房三房日子拮据,下人少,就别提养姨娘。二爷仅有的两个通房还是二夫人的陪嫁丫头,那两个丫头白天要侍候二夫人,晚上还要侍候二爷,连个子女都没有,也是苦不堪言。   这二爷,在园子外面都绕了半个时辰了,也不知是打什么主意?姑娘貌美,若是二爷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可如何是好?   碧姜眼微凝,周老二不到四日是就巴巴地来讨解药,看来是真的怕死。她避过赵婶,将一枚药丸化在水杯中,交给赵婶。   “二爷是来讨水喝的,你把这杯水送过去,让他喝下,他自然就会离开。”   赵婶早见识过她的不寻常,惊闻此言,不过是略一怔神,就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出了门。她站在窗户处,远远地看着赵婶走到周老二的面前。   两天不见,周老二憔悴得没了人样,怕是死亡的恐惧日夜缠绕着,生生折磨得瘦了一圈。碧姜可不同情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自己警醒,恐怕生不如死的就是自己。   能饶他一命,已是她最大的仁慈。   赵婶走到周泊的面前,递上水。   “二爷,请喝水。”   周泊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碧姜姑娘让你送来的。”   “正是。”   他大喜,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这才像是活过来一般,飞跑着离开。   赵婶心里有千万个疑团,但她知道,姑娘的事情,远不止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二爷巴巴地来讨一口水喝,不知有何深意?   既然决定认姑娘为主,那么,只要忠心,就不会有坏处。她打定主意,不多问。姑娘想说,自然会告诉自己。   昨日她把那一百两银票化散,交了五十两银子给自己的男人。自己的男人惊问银子从哪里来的,她咬死没说。   只说银子来路干净,让他放心给儿子看腿。   那一刻,她能感觉到自家男人舒展的眉头,还有如释重负的喜悦。   他们这样的下人,一生所求是跟着一个好主子,过上安稳的日子。她进屋,只说周老二喝过茶水,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碧姜心里越发满意,聪明的下人就是用得舒服。现在看似一切都暂时稳定下来,只等自己养好身体。   到了夜里,趁着月色。她在园子里打了一套以前的拳法,伸展一番筋骨。瞧着月已近圆,高悬天幕。   忆起多年前,她第一次来侯府时。那时候的她恐怕不会想过,这处临水园会是自己现在的栖身之所。   她慢慢地走出园子,沿着湖边走着。   当时的自己,可曾想到,有一天会以另一个身份再进侯府。   父皇曾经说过,他们皇家人,活着不仅要万民景仰,死后也要永垂千古。可是父皇不会料到,她死后会重活一回。没有令人尊敬的身份,不会去想什么永垂千古,只想着保住性命。   她立在湖边,微风夹杂着水气,扑在她的脸上。她迎风立着,思忖着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摆脱为奴的日子。   固然,她现在有隐做为依靠。此事交给他,必是很快能弄妥。但她有些不想,无论何时,她还是想依靠自己。实在是万不得已,再求助于他。   突然像是有人打了一个酒嗝,她立马警醒,正欲悄悄离开。就见不远处的树后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像是身体无力,靠在树上。   “你……过来……”   是周梁。   她思索了一下,想着跑开的可能性。若是不想引他的注意,还是装成一个普通下人的样子为妥。而且以周梁的身份,应该不会为难她一个弱女子。她慢慢地走过去,并不想靠得太近。一近前,就闻到浓浓的酒味。   他眯着眼,像是认出了她。   “原来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碧姜。”   “碧姜……”他呢喃着,头晃了一下,怎么今日眼花成这样?这个叫碧姜的女子眼神怎么那么像她?   “这名字……如草茅……不如我今日赐你一个名字,就叫似玉吧。”   似玉?似她肃玉? 第21章   她心头大怒,觉得周梁羞辱了原来的自己。她记得那日他似乎提过,把青云和绿衣安置在思玉轩。那个思玉轩,不会是思念她的意思吧?   这可真够讽刺的,她竟不知,自己在周梁的心目中,是谁都取代的?   “无论是似玉还是如玉,都不是真玉。既有真玉,要似玉何用?若真玉有灵,必会不喜,不喜世间任何一块瓦石都可以与自己相提并论。”   周梁的眼越发的眯得紧,这女子,恁地大胆。居然敢顶撞自己,还反驳自己的赐名。他能赐名,那是看得起她,她不应该喜极而泣,感恩戴德吗?   “怎么?主子赐名,你为何不谢恩?”   碧姜气得不想理他,转身就要走。   “站住!”   周梁喝住她,她深吸几口气,耐着性子道:“侯爷喝多了,我去叫人。”   “莫要叫人……你胆子倒是大……那你与我说说,真玉真的会不喜吗?”   “那是自然的,任谁都不会喜欢自己能随便就被人替代。”   他身体全部倚靠在树上,像是自言自语般,“是吗?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我纳她的宫女,为何与别人…………?”   碧姜心里冷哼,周梁这样子,好像还受委屈了。虽然她不知道隐为何会把扶茶送给周梁,但周梁真像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么在乎自己,难道不会拒绝吗?   “或许,她是在试探你?”   若是她,当然是再如何都不会送女人给自己的男人。但世间有些女子或许会那么做,一是为试探,二是表现自己贤惠。   “试探?”   碧姜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不知他原本醉熏的红潮片刻间褪去,在一刹那间变得惨白。他抚着额,想起当初秦氏娇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情形。   秦氏说是公主派她来服侍自己的,他那时候想着,公主或许是因为容颜被毁,心生愧意,才会生出那个主意。   当家主母把自己的丫头送给丈夫为妾,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他虽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自己娶的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而是天家的公主。但也没有多想,就收下了秦氏。   后来娘趁机提出把表妹也一并收了,不想公主也同意了。   当时,他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他们刚成亲,公主不召他同寝,也是常理。不想一过三年,她都没有召过自己。就像根本不把自己当丈夫一般,更令人屈辱的是,凭什么据九可以随意出入她的公主府?   外面传得多难听,说她与据九如何如何?   他一直忍着,多次求见,她要么是冷若冰霜,要么是根本拒绝。   到现在,任由据九那人踩到他的头上,压得他抬不起头。一个男人,夫纲不振,还无处诉说。这股子窝囊,还得生受着,何其难受。   碧姜不会想到他心里有满腹的委屈,只想着要真的是隐替她试探他,那他的反应实在是让人生气。不光是接纳扶茶,还顺便纳了自己的表妹。眼下还有什么梅姑娘,青云和绿衣三个女人。   这棵笋,真是被太多的虫蛀过。   她实在是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的纠缠,于是低着头,装出着急的样子,道:“侯爷,我现在就去叫人。   说完,她用最快速度跑远。方才自己没忍住,刺了周梁几句。但愿周梁酒喝得多,神智不清,明日醒来忘记此事。她现在真不想周梁会注意到自己,那样她就没得安稳日子过。   周梁确实喝得太多,纵使神智醒了,这会儿头疼眼花,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得跟免子似的。他眼神一晃,她就不见了人影。   碧姜当然不会真去叫人,事实上,她现在正被人提抱着,闪进了假山里。   来人一手环着她,一手端着盖得严实的瓷盅。   她真的很轻,比想的还要轻。   “周梁怎么会在那里,他与你说了什么?可是看出什么不妥?”   他一连三问,碧姜已被他放下,眼神远望着那湖边,“他喝多了,不知怎么就在这里。”   那赐名的事情,她并不愿意说。   “莫理他。”   他淡淡地说着,与她一起回屋子。住在此地也有好处,园子荒凉,鲜有人往这边来。倒是清静,也颇为自在。   进了屋,他随手把门闭上。   她则挑着灯芯,把灯点亮。   这样的事情,她从前是没有做过的。娇小的身子倾在桌子边,灯火一照,她的脸光洁得如同剥壳的鸡蛋,连根细绒都看不见。   他把瓷盅放在桌上,她就势坐下来。   燕窝的温度刚好,甜度适中。一口下肚,她差点满足地眯眼。   他立在桌边上,垂着眸子,一刻不曾离开她的表情。见她面色舒展,知道东西合她胃口,不由得跟着高兴。   待她用完,他收好瓷盅离开。   倒是并未同昨日一样立刻回公主府,而是站在园门口,望着那湖边,眼神冰冷。他慢慢朝那棵树走去,周梁已倒在树下。   上前一探鼻息,不过酒高入脑,人被冲晕过去。   遂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男子。主子是什么身份,现在的周梁,半点都配不上她。他唯一拿不准的是,在主子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周梁?   在裕西关的那些岁月中,周梁曾被主子偶然提起过,言语间甚是认定,对方是她将来的驸马。   这一次,主子不再是公主。世间人中,不会再有人知道主子真正的身份。他不会让主子再与地上的男人扯上关系,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躺在地上的周梁无意识是喊了一声“冷。”   他像没听到一般,转身离开,消失在月色中。   翌日,周梁悠悠转醒,只觉得头疼欲裂,嗓子堵得冒烟。不用说,也知道自己怕是着了风寒。他抚着头起身,睁眼看着湖水,不想自己竟在湖边睡了一夜。   主院的那两个夫人,都以为他在对方的院子里,竟无一人来寻他。   他勉强撑起身子,挣扎着走一段路,碰到一个下人,这才被扶回主院。   秦氏见他被人从外面扶进来,大吃一惊,“侯爷,您一大早是去哪里了?”   他眼神冰冷,半句话都不想讲。   秦氏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惊,忙给孙嬷嬷使眼色。孙嬷嬷去了一趟拂柳院和思玉轩,这才知道侯爷一夜未归。   看侯爷的样子,像是生病了。   主院一通兵慌马乱,请了大夫,开了药,秦氏才算是松口气。   周梁喝过药,蒙头睡过一觉,总算是清明一些。在此期间,秦氏问过那扶他回来的下人,得知侯爷或许露宿一夜,所以染上风寒。   她脸阴着,正欲发作,就见周梁醒过来。   “侯爷,您现在感觉可好受了?柳夫人是怎么照顾您的,怎么能让您在外面睡一夜?”   柳氏心里喊冤,她一听侯爷病了,就巴巴地赶来。不想才知道侯爷因为她们的疏忽,一夜未归都没人发现。   最近几日,侯爷都是宿在思玉轩里。思玉轩原就是侯爷的地盘,她手再长,也不可能天天派人去思玉轩里打探。   周梁皱着眉,听秦氏把责任推到柳氏的身上。不由得想起昨夜那姑娘说的话,越发的不想看到她们。   当初,要是他没有收下秦氏,没有纳柳氏,公主对他,会不会不一样?   他强行起身,甩开秦氏伸过来的手,扶住自己的随从。秦氏大惊,侯爷身子未好,怎么能离开茗香院?   她还打算趁着侯爷养病,好好表现一番,拉回他的心。   “侯爷,您身子未好,不如就留在妾这里调养。等身体好些再回思玉轩,可好?”   周梁眼未看她,脸沉着,示意随从扶他回去。   秦氏面色难看,有些讪讪。柳氏见她吃鳖,莫名欢喜。也不在意侯爷同样没给自己好脸,带着温婉,目送着他。   周梁顿住脚步,头未回,丢下一句话。   “临水园里住着的那女子,命下人不得怠慢。”   秦氏脸一僵,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昨夜里,他和那姑娘在一起?   她朝孙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孙嬷嬷会意。   孙嬷嬷到了临水园,先未见碧姜,而是询问赵婶。赵婶被她问得茫然,一口咬定,侯爷从未来过临水园。   “你可得说实话,夫人本是器重你的。正打算过一段时日,再把你重新调回茗就香院,你可别一时脑热,犯了糊涂。”   “哎呀,孙姐姐,我再糊涂也不能糊涂到那个份上。侯爷真是从没有来过园子,那姑娘是胆小本分的,连园子都没有出过,根本就没见过侯爷。我哪能不知道夫人的用心,就算是夫人不吩咐,我也得替夫人把她看好了,没得去招侯爷的眼。”   孙嬷嬷像信了她的话,她说得对,再糊涂,也不能替一个无根无基的低贱女子遮掩。那就有些奇怪了,侯爷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提到那位碧姜姑娘?   等回到茗香院,孙嬷嬷如此回禀,秦氏不由得皱起了眉?暗忖着侯爷莫不是前几日见过那女子,念念不忘,若不然也不会当场驳回她想把那女子送人的话。   养在府里两年,日子一长,难免侯爷会生情。   要真是如此,那姑娘留不得。 第22章   孙嬷嬷看她脸色变化,就知她心里有了决断,小声地问道:“夫人,依奴婢看,这姑娘留不得。当初去落花巷选人一事,我们承了汪府的情。听侯爷的意思,是不喜府上与汪府有来往。若不然,我们把这个人情还了,一笔勾销。”   秦氏看着她,如此提议,颇合自己的心思。但难就难在侯爷才叮嘱她善待那女子,她这边就送人去汪府,十分不妥。   她纠结着,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孙嬷嬷低语道:“夫人,若是汪府上门来要人,只怕侯爷也不好因为一个贱籍女子与汪府翻脸。”   秦氏眼睛一亮,点头。让她俯身近前,如此低语一番。   孙嬷嬷会意,忙出了侯府。   那边临水园里,赵婶把孙嬷嬷来询问的事情告诉碧姜。碧姜一听,就知道是昨日与周梁见过的事情露了形迹。   但不知是有人看到,还是周梁本人亲口说的。   “你最近盯着点茗香院,有什么事情及时告诉我。我想,说不定秦夫人会寻你问话,到时候她如果要你做什么,你先应下,再回来告诉我。”   “姑娘,奴婢省得。”   碧姜冷着眸,若是扶茶敢起什么歪心思,就别怪她不客气。   两日相安无事,周梁没有出现过,连绿衣都没有来临水园。到了第三天,赵婶去灶下取饭回来,脸色有些不对。   赵婶走得急,在门口处停一下。想起方才听到的消息,心里有些不安。眼前的姑娘是那么的娇弱,纤细的脖子仿佛一掐就能断。   “碧姜姑娘,方才奴婢去厨房取饭时,听灶下的婆子说,二房那边来了客人,那人好像是汪府的管事。”   听到汪府,碧姜就抬起头。周老二怎么和汪府的管事扯上关系?   自她成为现在的模样,虽说是很快适应,但心里总觉得堵着一股气。那股气盘旋在腹间,消散不去。   她知道,那是一股郁气,伴着焦虑和压抑。周老二若真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就刚好撞到她的火口上。上次她手下留情,要是他自寻死路,她势必得好好把气撒出去。   赵婶见她在沉思,心里再一次确认这姑娘是个城府的,绝非是一个真正从落花巷时出来的女子。   汪府和侯府向来没有来往,汪府为了向侯府示好,才让侯府先去落花巷里挑人。这事,赵婶是知道的,所以对于汪府管事来府里的事情才会觉得不寻常。   “你多留意那边的事情。”   赵婶会意,匆忙出去。   不想门口碰到二房的王氏,忙把碗盘一搁,随着王氏回到屋子。   王氏一进屋子,就看到坐在桌子边的姑娘。一身青灰的下人服,原是极灰败的颜色,被她玉色天成的脸一衬,连灰色带像是镀了一层银光。   这般模样,怪不得自家相公起了心思。   二爷和三爷都是庶出,在府里根本就说不上话。老夫人是个苛刻的嫡母,除了该有的庶出用度,是多一个子都不漏给他们。连带着他们两房,日子都过得苦哈哈的。   两位爷都没个正经差事,自小被荒废着,长大了就靠着府上的那点份例过日子。她自己亦是没落小官家出来的姑娘,能有几个陪嫁?   二爷说得对,汪大人出手大方。若是他们这次牵线成功,那好处自是不少的。虽然不知汪府的管事为何会来寻他们二房,但有好处的事情,谁不做谁就是傻子。   她想着这碧姜姑娘不过是一个贱籍女子,秦夫人不会舍不得送出去。到时候大房出了力,落好的却是他们二房。想想都忍不住笑出声,脸上自然就带着笑意。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住在临水园?”她眼睛看着碧姜,话却是朝赵婶问的。   “回二夫人的话,这是新入府的碧姜姑娘,秦夫人安排住在此处的。”   “哦?原来是碧姜姑娘,长得可真是好看。我今日闲来无事,走着走着,想来临水园里散个心,不想里面竟还住了人?”王氏用帕子捂着嘴,笑得开心。   碧姜眉眼微垂,冰凉一片。   “这姑娘我一见就觉得心疼,正好今日遇见,不如咱们说会话。”   王氏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坐在碧姜的对面。碧姜眸未抬,似盯着桌下。王氏笑得欢喜,看起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这般女子,最是好哄。   “我听说与碧姜姑娘一同进府的青云和绿衣姑娘都被侯爷收了房,单就留下碧姜姑娘一人,着实有些可惜。按理说,姑娘这容貌身段,应比那两人更惹人稀罕。”   她嘴里一直反复说着可惜,观察着碧姜的眼神。可碧姜一直低着头,像是不敢说话一般。她眼里慢慢就带出轻视,一个低贱出身的姑娘,还要费心思去哄。要不是为了银子,她还真不愿意。   那抹轻视明晃晃地挂在她的脸上,冷不妨低着头的姑娘抬头,冰冷的眼神撞进她的眼里。   她倒吸一口气,眼前的姑娘哪里是个小可怜!   “二夫人的话,何不去侯爷面前说。若是能说动侯爷纳了碧姜,碧姜自会承二夫人的情。”冰冷的话,语气与字面上的意思相之甚远。   “你……好不知天高地厚。”王氏猛地站起来。   “二夫人若没那个本事,何必说那些话来搅乱碧姜的心。”她说着,施施然地起身,回了内室。   王氏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么一看,方才自己是看岔了眼。到底是落花巷里出来的,一天到晚就想着巴上男人的心,上不了台面。   赵婶忙安抚王氏,“二夫人,碧姜姑娘正伤心着,若不您……”   “哼,一个贱婢,还拿乔。”   王氏甩着帕子,扭着腰气呼呼地出了临水园。   她没有先回西院,而是去了主院。她就不信了,一个低贱的女子,小嫂子还能舍不得?   一进茗香院,才知秦氏在思玉轩。她眼珠子一转,想着侯爷在场也好,说不定还能在侯爷面前卖个好,让侯爷高看二爷一眼。   索性去了思玉轩,屋子里可不光有周梁和秦氏,还有青云绿衣二女,分别立在两人的身边。   王氏先行了礼,瞧见秦氏端着的脸,再看那两个杵着的姑娘,不由得心里好笑。看秦氏的模样,怕是恨不得把两个没眼色的东西赶出去,碍于侯爷,还得生生地忍着。   到底是烟花柳巷出来的,眼皮子里只容得下争宠,半点世故都不懂。   “二夫人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正有事来请示侯爷和小嫂子。”王氏恭敬地立着,秦氏不让她坐,她不敢坐。   秦氏心里有数,装作淡淡地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王氏的眼睛先是瞄一眼侯爷,见侯爷沉着脸,只顾喝茶,心里有些打鼓。那一想到好处,只得打起精神头。   “侯爷,小嫂子,是这样的。今日汪大人府上的管事来寻我家二爷,我们还纳闷着。咱们侯府一向和汪府没什么往来,汪府的管事会上门?”   周梁眼皮抬了一下,先是看一眼秦氏,再看着王氏,示意她说下去。   王氏受了鼓舞,忙接着道:“不想汪府管事说明原由,却原是上次去落花巷里挑人,挑了几个汪大人都不满意。一打听,才知有个绝色的被我们侯府得了。那管事不知从何处听说,那姑娘没有被侯爷收房,这才厚着脸上门,找我家二爷探话。”   上次汪府先让侯府挑人,算是卖了一个人情。眼下汪府派人上门,是来讨还人情。   周梁心中恼怒,汪奇山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拿那一点人情上门讨要。秦氏这事做得极为不妥,汪府是什么人家,怎么能接受他们的示好?   他冰冷的眼看着秦氏,秦氏被他看得心一突。   “侯爷,上次是妾思虑不周。既然欠下汪府的一个人情,不如顺势还了吧。那姑娘侯爷也没看上,汪大人巴巴地派人上门,何不让他领走?”   “领走?汪奇山是个什么东西,夫人不会不知道吧。你说那姑娘送到他府上,能活几日?”   周梁的话一出口,首先白脸的是绿衣。听侯爷的意思,进了汪府的人,还会送命?那可不行,碧姜姐姐不能去汪府。   她想都没多想,“扑咚”一下就跪在地上。   “侯爷,夫人,求求你们,莫要送碧姜姐姐走。”   秦氏原就气侯爷真对那贱婢上心,在别人面前不给自己脸,瞧着绿衣这般举动更加火大,“我竟不知,主子们说话,奴才还能插嘴的。来人哪,将这个不知尊卑的东西拉下去,重打十大板子。”   青云吓了一跳,不敢替绿衣说话。   绿衣心头大急,只想着不能让他们送走碧姜姐姐。   无奈嘴里被人塞进一块布,她呜咽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23章   秦氏铁青着脸,看侯爷并未阻止,心里好受一些。看来侯爷对这些个贱籍女子,还是有分寸的。不过是些玩意儿,哪里真伤了他们的夫妻情份。   周梁不发一言,原本温和清俊的脸沉着,剑眉微锁,紧抿着唇,冰冷的目光看着婆子们挥动着木杖。   绿衣翠色的衣裙松散着,趴在矮凳上,头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脸上,脸色白如纸。不到五板时,人早已昏死过去。   周侯爷垂眸看着晕死的女子,摆了一下手,婆子们停下来。   “带下去吧。”   声音冷淡,不带一丝感情。   碧姜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生死不知的绿衣,被人像拖一条狗一样的拖着。而周梁,则衣冠楚楚地站着,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内宅的下人们逢高踩低,绿衣若还留在主院,被他们拖下去后,说不定不会派人医治。她们本就是瘦弱的身子,这一顿板子弄不好,就要了命。   “且慢!”   她出声阻止,所有人都看着她。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气,一个低贱的女子,竟然敢在侯爷和夫人的面前发号施令,出声喝止。怕是活得有些不耐烦,嫌命太长了。   碧姜在来时的路上,已听赵婶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不管别人的脸色,先是一探绿衣的鼻息,见人还活着,松口气。示意赵婶把人扶好,自己则走到周梁秦氏的面前。   “敢问绿衣犯了什么事,要用如此重刑?”   “不知尊卑,以下犯上。”   秦氏说出这句,是指绿衣,亦是指责碧姜。   碧姜直视着她的眼神,“我听说今日你们想把我送到汪府,不知可有此事?”   秦氏眼一沉,这贱婢好生邪气,一个低贱的女子,竟自称我。还敢质问他们,难不成是得了失心疯?更令她心惊的是,对方的气势,竟莫名有些熟悉。   “大胆,在侯爷面前,胆敢如此无礼。来人哪,把这个贱婢给我拉下去,重打十大板。”   “我看你们谁敢。”碧姜高喝一声,震住他们。   她身量娇小,容颜绝美,暗含凛然之气。一身青灰的衣裙也遮不住她初现的风姿,迎风立着,一身的贵气。   赵婶扶着绿衣的手都在抖,那一种兴奋到极致的颤抖。因为她隐约有预感,这位碧姜姑娘的倚仗,只怕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底气。   周梁眯着眼,这一刻,他又仿佛有些眼花。   碧姜环视着他们,在王氏的脸上停留一下,最后落在秦氏的脸上,“你们想将我送人,可有问过大长公主的意思?”   什么?王氏和秦氏一齐变脸。   这女子扯出大长公主,莫不是大长公主的人?   碧姜见唬住他们,示意赵婶先把绿衣扶回临水园。赵婶一听大长公主几个字,就知道姑娘的背后是大长公主,心里已是石头落地。无论是侯爷还是秦夫人,谁也不敢得罪大长公主。   有大长公主作靠山,碧姜姑娘在侯府里将无一人敢轻视,也无人敢欺。   周梁脸色复杂难辩,怪不得眼前的女子能说出那样的话,原来是公主的人。公主派她在侯府,是何用意?   秦氏眼角的余光瞄到侯爷在看碧姜,心下一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长公主的名讳也是你一个贱婢可以随意说的。”   碧姜露出一抹讥笑,“秦夫人何必急着堵我的嘴,派人一问便知。实不相瞒,我不仅是大长公主的人,而且深得公主的看重。若不是今日情急,只怕我还不会暴露身份。”   她说得确凿,秦氏有些拿不准主意,望向周梁。周梁已经信了,若不是公主的人,身上怎么会有一丝公主的气韵。   但到底要小心谨慎,于是秦氏派孙嬷嬷去一趟公主府。   碧姜不急,她一听绿衣受罚是因为自己,就想到不可能再偷偷地在临水园过日子。既然暗的不行,那就光明正大。   秦氏见她半点不惧的样子,一颗心忽忽地往下沉。莫非这贱婢真是公主派来的,要真是那样,事情就棘手了。   看侯爷的样子,分明是对她上了心。要真是养着养着,日久生情。这贱婢又仗着公主的势,说不定以后自己在侯府的地位不保。   不行,她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她一直倾慕侯爷,原本想着侯爷成了驸马,自己能常常见到就心满意足。谁知公主开恩,将自己许给侯爷为侧夫人,那一刻,她欣喜若狂。   三年来,她处处向着侯爷,事事以侯爷为重。侯爷就是她的一切,她不允许别人来代替自己,谁都不行。   他们这边正僵持着,孙嬷嬷回来,说大长公主府里来了人。秦氏心惊地看着来人,竟然不是点香姐姐,而是久未露面的挽缨。   “挽缨姐姐,你怎么来了?”   秦氏笑脸上前,挽缨却并不热络。论亲近,挽缨与侍剑是一起的。而扶茶与点香则是另一派的。   挽缨极少现于人前,许多人都不认识她。但周梁和秦氏是知道的,大长公主更信任换缨。挽缨出现,说明公主对手此事极为看重。   碧姜看着一跛一跛的挽缨,眼眸暗沉。当时飞向她的箭有两支,一支被扑过来的挽缨挡了,许是射在腿上,所以挽缨的腿才会跛。   “奴婢奉大长公主的旨意,特来告之周侯爷及秦夫人。这位碧姜姑娘,确实是公主的亲信。公主有令,侯府众人,不得怠慢碧姜姑娘。碧姜姑娘是去是留,都由己愿。”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静止着,不可置信地望着当中那瘦小的姑娘。   碧姜任由他们打量着,经此一事,以后她在临水园里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没眼色地来找她的不自在。   挽缨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亦没有回避。   王氏已在一旁傻了眼,这碧姜姑娘如此得公主的看重,说不定交来真能取代秦氏。她后悔不迭,生怕会被公主记恨,悄悄地开溜,去告诉二爷。   碧姜注意到她的身影,暂时不急,二房的夫妻俩,以后慢慢收拾。   事到如今,秦氏的打算落了空。不过秦氏很快收拾心情,既然同是公主的人,在人前自然要表现出和睦的样子。   碧姜看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一脸的热情,“碧姜妹妹怎么不早说,你既是公主的人,就应该早些告诉我。你看,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平白闹出许多误会。”   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秦夫人客气,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坏了公主的安排。”   “你说的是,只是不知道,原来公主派你来侯府,可是有什么要事?”   秦氏试探着她的话,眼神瞄着周梁。周梁并未离开,似乎也在等她的回答。她轻轻一笑,抚了一下自己刚才跑得急切,有些汗湿的鬓角。   “主子的事情,你我怎敢私议?”   “也是,那我就不多问。以后你但凡是有什么需求,就来寻我。”   碧姜垂眸不应,径直离开思玉轩。   秦氏在她走后,正欲转身和周梁说什么,只见周梁也不理她,进了思玉轩,还命人关了门。她脸僵着,暗压着心头的怒火,带着孙嬷嬷回到茗香院。   孙嬷嬷揣摩着她的心思,压低声音道:“夫人,那碧姜姑娘更留不得了。”   这个留不得与之前的留不得完全是两个意思,秦氏与她对视一眼,默认不语。秦氏心里哪里不明白,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怀疑公主派碧姜来,说不定是来取代自己的。   而且,看侯爷的反应,明显对这个碧姜留了意。若是他们来个日久生情,那她怎么办?   “你说得对,她确实不能再留。你去,把赵家的给我找来。” 第24章   二房的王氏一回西院,赶紧把思玉轩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丈夫。汪府的管事还在,一听碧姜是大长公主的人,哪里还敢要人,连忙离开侯府。嘴里一直说着,他就是来串个门,别无他意。   周泊面如死灰,他算盘打得好。用汪府来压碧姜,命她一次交出全部的解药,再顺便解决掉她,一绝后患。   谁知踢到了巨石,那姑娘竟是大长公主的人,怪不得那般有恃无恐。   他两眼一翻晕过去,二房一阵兵慌马乱。   临水园那边,碧姜让赵婶请了一个大夫进府,悄悄给绿衣开药。她就守在绿衣的床边,眼神复杂。   绿衣还未醒,素蓝色的被面将床上的人盖得严实,仅露出一头散乱的乌丝,垂在床沿。她的身体本就娇弱,莫说是十板子,就是一板子下来,都有可能要命。   这姑娘嘴里都是贪图富贵的话,真没想到,事到临头,对方会冒死为自己求情。   在她身为大长公主的时候,忠心的下人不少。但现在的她,不过是个无所依的低贱女子,从没想到会有其他的人维护自己。   屋子的布帘被人掀开,带进来一股凉风,赵婶走进来。   “姑娘,你去歇着吧,这里奴婢来守着。”   赵婶已彻底在心里把碧姜当成主,秦夫人所依仗的也是大长公主。依今日的情形来看,在公主的心目中,姑娘的份量更重一些。   她用手探一下绿衣的鼻息,灼热得吓人,再摸下女子的额头,烫得手一缩,“姑娘,绿衣姑娘起了高热。   方才大夫说了,起高热是正常的,明早退了就好。”   “你再去煎一碗退热的药,喂她喝下去。”   碧姜吩咐着,赵婶应声退出去。   绿衣面色透着不寻常的红潮,原本娇媚的脸,这一刻看起来特别的脆弱。她不由得想起那些战场中的见过的无数死亡。那些人,明明在头一天还是鲜活的,转眼间就倒地死去。   见多了死亡,她已是心硬如铁。   但此刻,她却希望床上的女子能挺过这一劫。   过了一会儿,绿衣头扭动几下,似是很难受,嘴里呢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碧姜凑近,只听到她在唤着,“小姐……小姐……”   小姐?   “谁是小姐?”   “小姐……你不能死……”   “你说什么?”碧姜心里一动,急忙追问。   “冷……冷……”   碧姜忙到自己的床铺上,把被子抱来,齐盖在她的身上。   绿衣像是舒服地慰叹一声,并未醒来。过了一会,她无意识地扯着被子,“热……”碧姜把被子取到一边,可是再过一会,她牙齿咯咯做响,又在喊冷。如此往复,一直折腾了十来回,才算是消停。   眼见着她不再折腾,碧姜凝着眉,细思着她之间无意识时唤出的“小姐”二字。不知她口中的“小姐”是谁,会不会就是自己?   若自己是什么小姐,那怎么会沦落到卖入落花巷?   等了许久,久到碧姜觉得很不正常,才见赵婶端着汤药进来。   “姑娘……”   她把汤药搁在桌子上,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方才秦夫人寻了奴婢,把这个东西交给奴婢,让奴婢把它一点点地下在姑娘每日的饭菜中。”   碧姜脸色冰冷,捏起那纸包,轻轻一嗅,就嗅出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药,民间极少,但在宫里,却是常见的。扶茶是想自己死得无声无息,别人还寻不到破绽。不愧是跟着她在宫里长大的,论心计手段,确实比别人都要狠。   “你做得很好,她若是再问起你,你就说按她的吩咐,药已经下了。”   “姑娘……”   赵婶有些担心,她现在认姑娘为主。若是姑娘有个什么闪失,她也不会有好下场。   碧姜端起那碗药,重新坐到床沿,“赵婶,你信不信我?”   “我信姑娘。”   “好,既然信我,那么我不怕告诉你。秦氏也好,周梁也好,我并未放在眼里。”   赵婶听她直呼侯爷的名讳,更加笃定她与大长公主的关系不一般。   她未再出声,示意赵婶上前托起绿衣。两人齐力,把汤药喂完。等喂完药,赵婶守着绿衣,而碧姜心里有事,一人出了屋子。   果不其然,假山那处,修长的身影闪现,像是一直在侯着她。   他的眼神冰寒,看向她时,才恢复暖色,“看来,活得不耐烦的不止是汪奇山。”   还有秦氏与周家二房,胆敢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全部都该死。他垂眸,遮住满眼的杀气。   而她,能感觉到那股杀意。   “他把柄甚多,若不是还有些才干,留不到今天。”她面如冷霜,像从前一样,神色傲然。眼神淡淡地斜向不远处的湖水,同样一脸的杀气。   “我知道了。”   “朝堂之事,你现在比我清楚,不拘给他安个什么罪名,先罢了他的职。”   “我心中有数,汪奇山一生痴恋女色。不惧色字头上的那把刀,连皇室女都敢私弄进府里亵玩,其心可诛。”   碧姜转过头,正视着他,“皇室女?谁?”   他走近一步,低头看着她,她此时的眼神一如从前,只不过容颜已变。但无论她再怎么变,都是他的主子,都是他一生守护的人。   “此等肮脏之事,我也是无意之中得知。不知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安亲王谋逆一事。当时先帝下令幽禁安亲王,其妻妾子女全部贬为庶人。谁知安亲王不愿苟活,自己提剑杀死妻妾儿女,再引火自焚。安亲王府里的下人全部被发卖,沦为官奴,永世不能除籍。”   这事碧姜当然知道,她那时也有十来岁,父皇并未避着她与皇兄。安亲王是她的皇叔,肃氏一向子嗣少,父皇那辈,除了一个皇姑姑,就只有父皇和皇叔活到成年。   那一年,皇兄遇刺,父皇暗中查出是皇叔做的。于是下旨幽禁皇叔,将王府众人贬为庶人。王府被烧后,再也没人提起。   不想今日还能听到王府中有遗孤。   “安亲王庶出女儿众多,其中有一位通房丫头所生的女儿幸免于难,被当成下人发卖。汪奇山见她体弱貌美,买入府中,甚是宠爱。后来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他因贪恋美色,并未声张,将她藏在一处私宅。”   竟有此事?肃氏的女儿,纵使贬为庶人,也不是别人可以当成玩物的。   “后来那女子去了哪里?”   他轻摇着头,“只听说汪夫人得知此事,秘密处置了那女子。所以这些年,汪奇山变本加厉,越发的沉迷女色。”   “如此,他确实不冤。你明日就上折子,我已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   连她肃家女都敢当成一般的玩物,汪奇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刀今日就是汪奇山的奔命追魂刀。   “是。”   她没有半点的隐藏,将自己原来的样子明显地摆在他的面前。一如从前,她发号施令,他领命行事。   他是很好的执行者,但凡是她交行过的任务,无一不是圆满完成的。   她想起绿衣的事,沉思一会,“你顺便查查我现在的身世,以及与我一起名叫绿衣的。我觉得这两人的身世似有蹊跷之处。”   “是。”   他没有多问一句,干脆得就像他还是曾经的那个隐,还是她身边的那个影子。等他消失在夜色中,她才折身回屋。   一夜难眠,待天明时,绿衣已经醒来,烧已退,脸上看不出伤心。   “碧姜姐姐,你没有被送走吗?我听侯爷说,那汪大人不是好人,送给他会丢命的。”   “我知道,不会有人送走我。你好好养伤吧。”   今日早朝时有人弹劾汪奇山,扯出当年他私藏肃氏女一事。陛下震怒,命人彻查。   汪奇山被罢职查看,软禁在自己的府里,不能出门,他再也不可能有心思来侯府要人。等事情定论,等待他的应是遂京流放。   肃氏的威严,不容世人侵犯。   绿衣得到她的肯定,像是松口气,趴在床上,朝她笑着。   “你没事就好。”   赵婶听碧姜的吩咐,现在不去灶下取饭,而是在园子里光明正大地开小灶。碧姜了解扶茶,扶茶是自己的宫女,若想成事,说不定还有后招。   大厨房人多手杂,想要悄然下手,防不胜防。   所以,为防万一,她不想吃侯府厨房准备的饭食。反正她现在有银子,又打着大长公主的名号,谁也不会来为难她。   近午时,秦氏带着补品来探望绿衣。名为看绿衣,实则是来找碧姜的。今早汪大人的事情,她已经得知。心想着,不可能那么巧,汪大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弹劾。   此事,必是与碧姜有关。   她一进屋子,眼瞄了一圈,就看到桌上的燕窝,“哪里来的燕窝?”   碧姜没有吭声,赵婶答道:“回夫人,这是碧姜姑娘自己掏银子买的。”   一个低贱的下人,还买得起燕窝?秦氏神色微僵,尽力保持着笑意,“原来如此,看来公主确实看重碧姜姑娘。我那里还有些补品,等会命人送到大厨房,让她们早晚备着,送到临水园。”   “不用了,临水园里有厨房,我们自己做。”   碧姜冷淡地出声,秦氏眼里闪过厉色,看了她一眼。   “那样也行,等会我让人把东西送到临水园。”   秦氏见她坦然接受,半个谢字都没有,只觉得自己被蔑视了。“今日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汪大人被人上折弹劾,许是不会再打你的主意,你就放心留在侯府里。昨日的事情,一想起来我就后悔不迭,若不是你站出来表明身份,只怕我就会犯下大错,坏了公主的安排。”   绿衣趴在床上,眼睛从秦氏的脸上滑到碧姜的脸上,若有所思。   碧姜直视着秦氏,微微一笑,“公主的安排,碧姜时刻不敢忘。”   “如此甚好,你我都是公主的人,算得上是同门。昨日的事情,望你不会心生怨恨,对我起了间隙。至于绿衣姑娘,这几日就暂且在此处养伤,等伤好了,还是要回思玉轩的。”   秦氏说着,来到绿衣的床边,关心几句。绿衣一一恭敬地答着,不多说半句。   而孙嬷嬷,则朝赵婶递眼色。赵婶跟着她出去,孙嬷嬷问那事办得怎么样。赵婶依着碧姜的吩咐,只说药已经下了。   “好,你做得好。”   孙嬷嬷又承诺了等事成之后,把她调回茗香院的事情。赵婶装出感激的样子,再三保证不会负秦夫人的信任。孙嬷嬷以为事情一定会成,离开临水园后,就禀报给秦氏。   秦氏一路冷着脸,一想到那低贱女子还能在园子里设小灶,她就怒火中烧。自己一个侧夫人,都是吃在府里的大厨房。偏生那样一个奴不奴,主不主的玩意儿,却明目张胆地私设小厨房。   若成让对方成了气候,自己恐怕都得看其脸色。她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无论是公主的信任,还是陪在侯爷身边,都只能是她一个人。   主仆俩人一进茗香院的门,看到候在屋子里的挽缨。挽缨是上过战场的女子,气质与内宅的姑娘不一样。   她站在门口,身姿笔挺,不知情的人看不出来她的跛脚。   “挽缨姐姐,你来也一让人知会一声。”秦氏疑惑着,满脸笑意地迎上去。   挽缨的脸色依旧是冷清清的,并不习惯与人客套。她朝扶茶伸出手,扶茶一愣,“挽缨姐姐,你要什么?”   “碧姜姑娘的身契,还有她身边的赵氏一家的身契,都拿来吧。”   秦氏微怔往,心知这一定是公主的意思,她不敢违背,示意孙嬷嬷去取身契。只不过心里更是提起来,公主亲自派人来要身契,是要做什么?   身契取来,挽缨看了一下,就收好了。   “挽缨姐姐,公主最近可好?”   “公主很好,事情办妥,我告辞了。”   她匆匆离开,孙嬷嬷一路看着,见她是往临水园而去,眼神隐晦。秦氏坐在桌子边,脸色同样不好看。   碧姜在公主的心目中,比想象中的还要重要。公主要走身契,是不想碧姜屈于自己之下。说不定公主真的打算,让对方取代自己,成为侯爷的人。   而且不光是要走碧姜的,连赵家一家的身契都要走,这点值得深思。   “夫人,你说赵家的还会听话吗?”   “没有她,还会有别人,我就不信,在侯府我还摆不平一个奴才。”   没错,在侯府,自己是侧夫人。无论碧姜也好,赵家也好,都不过是奴才。她就不信,公主还能把侯府下人所有的身契都要走?   孙嬷嬷心里则有些犯怵,觉得事情没秦氏想的这么简单。但她看到秦氏不虞的脸色,什么也没有说。   挽缨到了临水园,当着赵婶的面,把身契交给碧姜。   “赵氏既然是侍候姑娘的人,身契自是由姑娘保管。另外赵氏的男人和儿子的身契一并交给姑娘。公主说了,姑娘替她办事,若手下没人,多有不便。把赵家一家送给姑娘,姑娘要做些什么,也方便些。”   “那请替我多谢公主殿下。”碧姜不想,隐能想得如此周到。有赵家一家人在手,她在侯府确实会过得更好。   “姑娘的话,奴婢一定带到。”   和上一次一样,挽缨离开时,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碧姜亦同是如此。   赵婶心里庆幸,幸好自己一早就决定跟着姑娘。他们一家人的身契全在姑娘手中,以后姑娘就是他们的主子。   之前她确实有些隐隐的胆心,怕秦夫人发现处置他们一家。   现在好了,再也不用担心左右为难,开罪秦夫人。看公主对姑娘的重视,不会比秦夫人差。他们跟着碧姜姑娘,只会比以前更好。   她如此想着,越发提醒自己要侍候好姑娘。   自秦氏来看过绿衣后,接着柳氏那边也送了东西过来,就连侯爷,都派人送了药材之类的。一时之间,原本荒废的临水园重新热闹起来。   绿衣伤在后背和后臀,烧虽退了,人没什么精神。她趴在床上,看着桌上推得满当的东西,笑道:“碧姜姐姐,你看,我这顿板子还没白挨。凭白得了许多的东西,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她脸色还白着,故意挤着笑,带着别样病态的美。   碧姜垂着眸子,“这算什么福气?”   “对于我们来说,这就是最大的福气了。”绿衣幽幽地道着,想起自己被人按在长凳上,侯爷那冷漠的眼神,像是自嘲般说道,“娘说得真是不错,男人哪,再宠你,都没把你正眼瞧着。若不是碧姜姐姐你赶到,只怕我就要被他们扔在一处,自生自灭。”   “你的祸事是因我而起,要不是你想替我求情,只怕也不会挨那一顿打。”   绿衣抿嘴一笑,像是扯到后面的伤面,眦一下牙,“一半一半吧,就算没有这次,以秦夫人的为人,只怕还会逮着什么事发作一回。谁让我们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我们再听话,她还是看我们不顺眼。”   碧姜听她提到扶茶,眼眸彻底冰寒。   赵婶进来,凑进跟前,低声道:“姑娘,二爷和二夫人来了。二爷跪在园子外面,不肯起身。”   “他还有脸来?若不是二夫人提起送碧姜姐姐去汪府的事情,哪里会生出这些事情?依我看,他们是得了汪府的好处,才会起坏心思。”   “绿衣姑娘看得明白,可不是那样。二爷夫妻俩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真没好处的事,他们才不会沾。”   “碧姜姐姐,他必是知道你现在是公主的人,怕你报复他,所以才巴巴地来请罪。”   “我知道。”碧姜转身,避过绿衣,把一枚药丸化在杯子里,交给赵婶,“你去告诉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疼是免不了的,但能忍过去,死不了。”   赵婶依言,出去送水。   周泊一听死不了,忙一口气喝完杯中的水。至于疼几下,他想着,忍忍就过去了。他万万想不到是生不如死的疼法,还真不如死了。   这些,碧姜不会告诉他。等他体会过了,才知厉害。   绿衣调养的日子里,临水园里风平浪静,倒是难得的清闲。等她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青云来了几回,想让她搬回去。   对于青云,碧姜一直都是淡淡的。青云几次套近乎,扯上同出落花巷的姐妹情份,还想在碧姜面前摆姐姐的款。   碧姜并不接她的话,天下人中,还没有谁敢在她面前称姐姐。青云觉察到了她的冷淡,不免有些悻悻。   绿衣犹豫再三,还是搬回思玉轩。   碧姜没有拦她,她现在是周梁的人,自是要回到周梁的身边。绿衣回到思玉轩,周梁未说什么,依旧让她住在原来的屋子。青云几次想打听碧姜的事情,都被她不软不硬地堵回去。   回到思玉轩的第二天,秦氏要见绿衣。与前些日子不同,秦氏脸上热络许多。像是见了亲妹妹一般。   绿衣想着,不知是不是因为碧姜姐姐的缘故。   “伤可是大好了?你真是个实心眼,碧姜姑娘难道从来不曾与你提过她是大长主公的人?你呀,还巴巴地替她求情,我正在气头上,可让你吃了苦头。”   “是绿衣鲁莽,冲撞了夫人。”   “哪里是你鲁莽?我看呀,是你心太善。凡事都替别人着想,你把别人当姐妹,别人只怕并不是那么想的。有时候,在背后捅刀子的恰好就是平日里最相熟的人。”   秦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绿衣的脸色。见绿衣不说话,遂幽幽地道:“我年事渐大,恐怕是无法替侯爷添个一儿半女。你是我买进府的,就是我的人,将来你若是能生个孩子,不拘男女,我都会视如己出。府上没有夫人,将来你的孩子是长子,你想想,偌大的侯府,以后传给谁?无嫡立长,只能是交给长子。”   绿衣是贱籍,在一般的世家,是很难被允许有孩子的。秦氏这话是向她示好,准许她能生孩子,而且那个孩子还会被秦氏养在身边,身份就高出一截。   另外,生养过的妾室是不会随意发卖的。绿衣的后半辈子也算是有着落,能在侯府终老。等她的孩子将来承了侯府的爵位,她这个生母,怎么着也能颐养天年。   换成是寻常的贱籍女子,这就是天大的恩赐。   秦氏觉得,绿衣一定会动心。只稍再加把火,应该不成问题。   “碧姜姑娘得公主看重,两年后若是被侯爷收房,只怕不光是要压你和青云一头,就连我,都未必被她看在眼里。古人常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将来等别人成了气候,自己就是他人的绊脚石,被人一脚踢开。你说是不是?”   绿衣垂着头,应了一声“是。”   秦氏脸上带出笑意,朝孙嬷嬷使眼色。   孙嬷嬷拿出一个纸包,递到绿衣的面前。   “这东西吃下后,会令人长得粗壮,容颜渐失。倒是对人的身体无害,你想法子下到碧姜姑娘的饮食中。   事成之后,方才我答应你的事情,必不会失言。”   绿衣接过纸包,像是下定决心般,揣进袖子里。   秦氏与孙嬷嬷对视一眼,对绿衣的表现有些满意。孙嬷嬷扶起绿衣,亲自送到门口,又是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绿衣姑娘,夫人是想把你当成左膀右臂,你可千万莫要辜负夫人的一片苦心。再说夫人心善,只是想让碧姜姑娘将来容貌寻常些,于她的身体无碍。”   “奴知道了。”   绿衣还是低着头,步履有些沉重地离开茗香院。   孙嬷嬷一直看着她去了临水园那边,才折身回到秦氏的屋子。秦氏沉着脸,已不复方才的那样和煦的面色。   “夫人,你说绿衣会照做吗?”   “她会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许给她的,可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好处。她们那样的人,不会不知道有子女傍身意味着什么。碧姜在公主的心中,地位不一般,汪府被弹劾,你以为是巧合?不是的,以我对公主的了解,这决不可能是巧合,公主是在为碧姜出气。你说若是等到碧姜被侯爷收房的那一天,在公主的心里,可还会有我的位置?”   “夫人……”   “你别说了,我意已决。我与公主自小一起长大,我就不信,论情份,我还比不过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低贱女子。”   孙嬷嬷一想也是,将到嘴的劝说咽下去。   绿衣直接去了临水园,看到正在园子里活动手脚的碧姜,拉着她的手就进屋。一进屋子,就关上门。   碧姜看着她从袖子中拿出的那包东西,光闻味道,就知道与赵婶那里的是同一样东西。   “东西从哪里来的?”   “秦夫人给的,碧姜姐姐,她起了害你之心,你千万要防着。她说让我把这东西下到你的茶水中,那么你以后就会身子长得粗壮,不讨男人的欢心。”   “她是这么说的?”   绿衣被她一问,歪着脑袋,细思着,“她确实是这么说的,难不成姐姐觉得有什么不对?”   碧姜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纸包,是之前赵婶的,“当然不对,这药一点一点地加在饮食中,会让人逐渐消瘦,枯竭而亡。若是一次给人服下,则会当场吐血,五脏衰竭而死。”   绿衣大惊失色,忙抓着她的手,“碧姜姐姐,她这是要你的命啊?她还骗我说对身体没有什么坏处,分明是在哄我。她此举不仅除掉了你,说不定顺便将我也除了。”   “所以你把东西拿给我是最正确的,不光保住了我,也保住了你。”   “碧姜姐姐,娘从来没有说过,大户人家的后宅这么可怕。她只说我们要紧紧抓着男人的宠爱,就能享尽富贵。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在后宅,我们随时能被别人弄死?”   碧姜反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在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姑娘,没见过生死,以为进了侯府就是享福。突闻此事,难免有些害怕。   金娘怎么会告诉她们这些,要是早告诉她们,哪还有姑娘心甘情愿成为男人的玩物。   “世间只有千日做贼,没听过千日防贼的。她既然有害我之心,一击不中,还会再击。一个不小心,我就有可能中招。你别怕,有碧姜姐姐呢。”   “姐姐,那你想怎么做?”   绿衣紧张地问她,不知为何,听到她说别怕两个字,自己好像没那么怕了。眼前的碧姜姐姐像是与她一起长大的那个姐姐,又好像不像。   这样的碧姜姐姐…………   碧姜拍着她的手,“此事我心里有数,多谢你如实相告。”   经过上次的事情,碧姜已是承了她的情,加上这次,足以见她的心是向着自己的。   绿衣如释重负地深吸一口气,装作不以为意地道,“碧姜姐姐,你言重了。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是站在姐姐这一边的。”   碧姜认真地看着她,“你这句话,我记住了。你回去吧,若是秦氏问起,你就说还得宽限一两日。”   “好,你多小心。”   绿衣离开后,碧姜的脸就沉下来。重活一世,她还真想不到,第一个想要自己命的人会是扶茶。   当初她还是公主时,确实更倚重侍剑和挽缨,但她对点香和扶茶亦是看重的。   她看着手中的两包药,扶茶是多想自己死。先是让赵婶把药一点点地添在自己的饮食中,让自己死得不知不觉。接着又让绿衣一次药死自己,看来是有些等不及了。   赵婶等绿衣离开,才进了屋子。   一眼就瞧见姑娘手中的东西,她立马明白绿衣姑娘是为何而来,赶紧关上门。碧姜没有避她,并未收起手中的东西。   “姑娘……绿衣姑娘来,莫不是受了秦夫人的指示?”   “没错,秦扶茶想要我的命,一刻都不想等了。”   赵婶紧锁着眉,按理说,秦夫人和姑娘都是公主的人,理应相互扶持,秦夫人为何一心想除掉姑娘?   碧姜知道她在疑惑什么,淡淡地一笑,“一山不容二虎,她以为我是来和她抢周梁的。我倒是不知,她会为了一个男人,不顾公主的命令。”   因为私情背了主的奴才,理应除去。   赵婶被她身上的寒气一冻,脑子清明起来。姑娘的意思,莫不是……   “姑娘,你想怎么做,奴婢可有能帮上忙的?”   碧姜笑了,媚色天成,任谁都不会想到接下来的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说:“赵婶,你敢杀人吗?”   赵婶身子僵住,狠着心道:“若为护主,奴婢什么都敢做。”   “好,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你放心,杀人的事情不用你做。我一向喜欢亲自手刃敌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不愿意假手他人。”   她语气中那种杀气流露无疑,不是死人堆里走过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森寒气息。她话里的那种随意和霸气,无不表明,杀人与她而言,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赵婶的心不由得颤得厉害,又隐含着某种莫名的兴奋。自己没有看错人,这注下得极好。   碧姜立在窗边,一直看到夜幕低垂。   今日原本是月圆之夜,却不知为何乌云漫天,遮住了圆月。窗外黑漆漆的,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倒是应景。   她让赵婶晚上呆在自己的屋子里,莫要出来。而她则带上该带的东西,出了园子。   那修长的身影已在角落里侯着她,见她出来,两人相视一眼。她知道,他一定会出现。他知道,她一定会出来。   他随手递上一样东西,她接过,心下满意。还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猜到自己今晚要做的是什么。   她走在前面,他像影子一样跟在后面。   只不过,她的身形不再高挑,而他的影子太过修长。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之间那种经年累月下来的默契,不用语言,就能相互明白。   一进主院,他快速出手,将下人们都弄晕。   她则像串门一般,推开了秦氏的房门。像进自家屋子一样,随意地走进去。   秦氏睡得并不沉,依稀能感觉有人进来。   她把室内夜灯的灯火挑亮,就那样悠闲地坐着桌边。秦氏半睡半醒,感觉到室内变得亮堂,睁开了眼。   正欲喝斥自己的丫头,不想竟看到一个怎么也不该出现的人。那个人坐在桌前,正在倒着茶水。她的手指白嫩细幼,不紧不慢地动作着,说不出的好看。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来人哪……”   她回过头,用手指作势,置于唇别,“嘘,别叫了,没有人会来的。”   一副小姑娘的模样,眼里却没有半点温度。那种居于高位,掌控他人生死的霸气显露,轻睨间,是浓浓的杀意。   秦氏是宫里出来的,见识过天下最尊贵的人,对于这样的气势,并不陌生。就是因为不陌生,她才会心惊肉跳,不明白明明是一个低贱的女子,就算是公主的亲信,也不应该有这样的气势。   “你来做什么?”   碧姜从袖子里拿出那两包药,放在桌上,“你说我想做什么?”   见她亮出药包,扶茶反倒冷静下来。既然事情败露,那此女更是不能留。想不到她倒是有些手段,不光是赵家的投靠了她,连绿衣都没被诱惑住。   此女看着弱小,心机倒是不小。若是现在不除,将来必成大患。   扶茶想着,慢慢地下床。   不愧是跟着自己在宫里长大的,论城府手腕,都比别人强。碧姜想着,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亲手处置曾经的宫女。   “你应该知道,我曾是大长公主的大宫女,比起你一个半路冒出来的人,公主更信任的应该是我。你就没有想过,我敢朝你下手,就是公主知道了,也不可能会处置我。”   “是吗?”碧姜轻笑,“是谁给你的自信扶茶,本宫不记得,自己有给过你那样的权利。”   秦氏心一惊,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你……刚才自称什么?”   碧姜坐着,明明是媚骨花颜的一个弱女子,但气势却不输任何一个世家贵女。   “怎么?本宫的话,你都听不清,看来真是不听话了。你记不记得本宫曾经说过,你们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忠心。但你是怎么做的,阳奉阴违,竟敢弑主?”   “你……不可能……大长公主在公主府里好好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半夜跑到我这里胡言乱语。”扶茶指着她,手指都在抖。   碧姜不以为意,信也好不信也好,她都不在意。   一个将死之人而已。   许是她眼里的杀气太盛,扶茶猛然就想到,若对方真是公主,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要真是   如此,她现在告诉自己,应该就是起了杀心。   不。   不是这样的。   她一定是骗人的,对,她是骗人的!   “你以为你三更半夜跑到我这里装神弄鬼,我就信你吗?”   “本宫并不需要你相信,一个背主的下人,向来不用多费唇舌。只不过,念在你我主仆一场,我想让你死得明白。本宫曾记得,当初离京之时,命你与点香守在公主府。临行前,本宫曾想替你们安排好姻缘,而你们,都没有同意。本宫一直以为你们忠心,却不想,你心里应是有了人,那人就是周梁。为了周梁,你现在可以背主,那么试问一个背主的下人,留着还有什么用处?”   秦氏摇着头,脸色发白。   大长公主离京时,最后与她们交待的时候,只有她和点香在。若眼前的不是公主,她又怎么会知道公主说过的话。   要她真是公主,那么……   秦氏开始半信半疑,眼神紧紧地盯着她。是了,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与公主的确实一样。   碧姜任由对方看着,对于死人,何必苛责太多。   她睨视着桌上的两包药,“你在宫中,倒是学了不少。连这样的药都能弄到,真令本宫刮目相看。只是你不知道,宫中若想处死一个不听话的人,用得最多的可不是这样的药。而是另一种药,死后宣称暴亡,就连一般的太医都验不出来毒性。”   而这种药,就是之前隐交给她的。(北北)   她慢慢地把药化在水中,把杯子往前一推,推到扶茶那边。   “喝了它。” 第25章   扶茶被她的气势吓到,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和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她不会放过自己的。   但她的话,别人又怎么会信?   只要自己出去喊人,再制住她,无论她如何胡言乱语,都是死路一条。秦氏打定主意,正欲跑出门,不想身高腿长的隐走进来。   他只一手,就制住了秦氏。碧姜端着那杯水,捏着她的嘴,一下子就灌了进去。   秦氏拼命呕着,呕到泪流满面。她想呼喊,但药一下喉,她就失声了。宫里用来处置妃嫔的东西,岂是寻常之物能比的。   不过是赐死宫人,碧姜以前见得多,但亲自处置一个宫女,还是头一回。无情才是皇家人,若不是赵婶和绿衣坦诚相告,只怕死得难看的就是自己。   而自己现在身份低微,死也亦白死。   等秦氏咽气,她离开茗香院。   微风一吹,带着凉爽。   “看来侯府也不是什么久留之地。”她轻喃着,望着漆黑的夜空。   身后的人影一顿,眼里星光熠熠。   今夜是个不眠之夜,二房那边传来周泊鬼哭狼嚎的声音。他痛得在地上打滚,王氏在身边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   “二爷,您这是怎么了?”   周泊捂着肚子,又捂着头,感觉浑身疼得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啃食他的身体。他算是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二爷,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氏想起那日他曾去过临水园,惊喊道:“二爷,是不是那碧姜姑娘对您做了什么,妾身这就去寻她。”   她一路狂奔着,闯进了临水园。   碧姜像是早料到她会来一样,正坐在屋子里头,门大开着。   王氏一见她在悠哉地喝着茶,再想到二爷现在惨状,嗓音凄厉,“你到底对我们二爷做了什么?”   “二夫人倒是健忘,难道忘记你们夫妻二人想对我做什么了吗?”   王氏心一惊,她这是承认二爷的事情是她做的,那么如此说来,碧姜姑娘莫不是在报复他们?她是公主的人,现在他们还真得罪不起。   可汪府管事又不是他们招来的,他们不过是搭个线,最后不是没成嘛。   “碧姜姑娘,你明察啊。汪府管事真不是我们招来的,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何来找二爷。早知道姑娘是公主的人,打死我们也不敢传那个话……”   碧姜冷冷一笑,周老二可不无辜。他心存不轨,汪府管事上门,正合他意。他可以此逼迫自己交出解药,再顺便捞个好处。   至于是谁引汪府管事上门的,她现在不作第二人想,一定是扶茶。   “你回去吧,告诉周老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次是给他的教训。只要疼够两个时辰,就没事了。只不过每个月都得来一回,能不能每次都逃出命来,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王氏一听疼过后就没事,将信将疑。   “碧姜姑娘,就那样疼着,二爷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着,他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言尽于此,快些离开,否则我脾气上来,恐怕你也得跟着他一块体会那万虫钻心的痛。”   王氏不由打个寒颤,眼前的碧姜姑娘好生可怕。那万虫钻心之痛,光听都痛。她可不要与二爷一块体会。   再说二爷还要人照应着,她如果那样,谁来照顾二爷。   她慌忙跑出去,鞋子都差点掉了。   回去后也不敢多话,只高声喝着下人把二爷照顾好。   等了约摸一个多时辰,周泊忽然就不疼了。她这才信了那姑娘的话,心里是越发的害怕。害怕自己也会遭这样的罪。   周泊浑身像水泡过一样,湿得透底,觉得自己在阎王殿里走了一回。他抖着手摸着自己的身体,一切完好。   “二爷,你感觉怎么样了?”   他茫然地抬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刚才那样的痛,连回想都不敢。怎么就忽然不疼了,而且他还活着。   “二爷,妾身去求那碧姜姑娘,他说你这没解药,疼上两个时辰就好了。”   “真的吗?”周泊瘫在地上,半点力气都没有,庆幸着自己终于挺了过来。不想王氏接下来的话又将他打入地狱。   “她还说了,每个月都会有一回。”   “什么……”   每个月都来一回那样的痛,他眼神散乱,那岂不是生不如死。他死死地抓着王氏的衣服,拼命地摇头,“你快去,去求她给解药,我不能再受一回……”   王氏哪里敢再去,再去,那姑娘就要让她受同样的罪。   “二爷,她说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要是再去,恐怕就有更厉害的东西等着你。”   周泊手垂下,四肢瘫着,再也不想爬起来。   二房夫妻二人就在地上呆了一夜,不想清晨的光照亮屋子时,就听到外面下人在说秦氏昨夜里暴亡的事情。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惊惧。   一定是那姑娘做的,他们想。   秦氏死在自己的床上,但是连大夫都没瞧出什么,说她是半夜惊魂,心悸而死。   她的死状确实应了那病症,四肢已僵硬,呈扭曲状。面目狰狞,死前应是极度难受。她就那样仰面躺着,手似乎还想抓着什么。   茗香院的下人都说夜里没有听到动静,连守夜的孙嬷嬷都问不出什么。   周梁沉着脸,坐在上座,老夫人也赶了过来。秦氏不比一般的妾室,她是侧夫人,还是大长公主所赐。   秦氏一死,全府震惊,谁能料到昨天见过的人,今天就死了呢?绿衣却是隐约猜出些什么,她与碧姜同吃同住地长大,可以说是十分的了解。但最近的碧姜姐姐,变得有些琢磨不透。   或许碧姜姐姐原本就是这样子的,而她一直没有察觉罢。她想着,只有这一个解释。   老夫人面上伤心,心里是半点难过都没有,更别提一直视秦氏为眼中钉的柳氏。脸上装作哀切,心里笑开了花。   她们唯一担心的是,秦氏是大长公主的人,突然死了,侯府得想着怎么和大长公主那边交待。   时至午时,秦氏被收了殓。   大长公主那边派了人来,意思是秦氏已死,公主觉得万分悲痛,命侯府厚葬秦氏。至于她的另一个亲信,不宜再留在侯府,应回到公主府。   命令送到侯府的时候,碧姜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包括赵氏一家,赵婶的儿子腿脚好得差不多,与自己的爹一起,就候在临水园的外面。赵婶则帮碧姜收拾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正准备出门之时,不想园子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老夫人的脸色真算不上好看,扶着她的是侯府唯一的小姐,周梁的嫡妹周琴娘。周琴娘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正值妙龄。上次相见时,她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一别十一年,小姑娘长大成人,五官越发的像老夫人。   “你就是那个叫碧姜的?”   老夫人坐着,不善地问碧姜。   “正是。”   “哼,没规没矩的,大长公主就是这样教导下人的?听说你胆敢质问侯爷,真是好胆气。我竟不知,一个下人,还敢在主子面前摆威风。”   “老夫人说的话,碧姜一定会转告大长公主。”   老夫人被她不软不硬的一句话顶住,脸色发青。   周琴娘不干了,在她看来,大长公主是她嫂子。嫂子的下人,也就是他们侯府的下人,她娘降尊来临水园,哪成想一个下人还敢不敬。   “你个贱婢,胆敢如此和我娘说话。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们侯府买进来的下人,就算是以后到了公主府,也得听我们的。”   碧姜被气笑了,她刚才还在想,老夫人怎么会来临水园。不想这是见自己要走,是要敲打她。她们怕什么,怕自己去了公主府里说什么不该说的不成?   “老夫人和小姐若是有什么话,尽可去告与公主。公主有令命我速归,我不敢延误,还请见谅。”   她朝赵婶使一个眼色,赵婶忙拿起收好的包袱,与她一起离开。   直看得老夫人差点翻白眼,手里的杖不停地顿着,好一个不知尊卑的东西。走了也好,都走得干净,这侯府里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碧姜带着赵家一家人从角门出去,绕到公主府的大门。   公主府的大门开着,下人们立在两边,夹道迎接。赵婶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阵仗,吓了一大跳,越发肯定姑娘在公主的心中地位不一般。   她看着那高长的白色身影飘然下台阶,立在姑娘的面前。   他们的身高落差极大,却莫名觉得很是相衬。   那原本高高在上的公主,竟略弯了一下身子,朝姑娘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她听不到他们的说话,不知道高贵的公主在弯身之际,轻轻地说了一句。   他说:“主子,您回来了。 第26章   碧姜仰起脸,对上他的眼。他的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大殿。殿前角檐铺以琉璃瓦,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一如他的星眸。   他的发束高,脑后垂着两条发带,发带坠着珊瑚珠子。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的首饰。覆在脸上的面纱极长,一直垂到腹间,五官之中,唯有眼睛露在外面。   一身的广袖束腰长裙,款式极简,无绣花,无褶皱。看着反倒像是男子常穿的长袍,风姿卓绝。   此等扮相,亦男亦女,迷惑众生。   她暗道,怪不得无一人对他的身份起疑。他比原来的自己要高,许是多年未归京,就算是身量高一些,别人也只会以为自己又长高了。   自己身为护国公主,当然不会与一般的闺阁女子一样纤细娇弱。事实上,她常年与皇兄一起习武,骨骼本就比寻常的女子要粗实。   这几年,难为他,在国公府和公主府两地来回周旋。   碧姜垂下眸子,与他并肩入殿。   阶下的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心惊,最意外的当属点香。点香是公主府的老人,公主三年前归京后,与她并不怎么亲近。近身的事情,都是挽缨在打理。   现在冒出一个碧姜,她担心自己在公主府的地位会不保。   扶茶突然身亡,点香心中不是没有疑惑的。但大夫都说扶茶是心悸而死,侯爷也没有要追究的样子。她虽心有怀疑,却也没办法去质问侯府。   偏生这个时候,公主不替扶茶主持公道,反倒是接了一个低贱女子进府。她这心里莫名就有些不好受,像是有根骨头哽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正好卡着,卡得她心口闷得慌。   而这个叫碧姜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公主怎么能与对方并肩而行?这明显与礼不合,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转过头朝赵家三口笑道:“你们是侍候碧姜姑娘的人吧,请跟我来吧。”   赵婶忙感谢着,老赵和儿子赵大柱则还没回过神来。公主府的富丽自然要比侯府强,他们在侯府,不算是主子跟前的红人。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一家会进公主府。   赵家一家人跟着点香下去,在下人住分了一个小院子。   碧姜与隐进了主殿,挽缨守在殿门口。   内寝室中,与她当年离开时别无二致。粉色的烟罗帐,织金的紫色锦被,串着宝石的珠帘。多宝阁上,她爱把玩的那只玉貔貅光洁如故,油润通透。就连她以前常用的团扇都还好好地搁在桌子边,仿佛她才离开不久。她伸手拿起来,扇了两下。   他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一一抚过那些旧物。   一时间,时光眨眼间倒转多前年。犹记得他从暗卫营出来,再见她时,她坐在铺着锦垫的坐榻上,手里正是摇着这柄团扇。   他记得,她似玩笑般的话,调侃着他容色姝丽,胜过女子。   后来,她就起了心思,让自己时常假扮她。   她放下团扇,慢慢地坐在桌边的圆凳上。自始自终,他的眼神没有一刻离开她。她转过头,见他已取下面纱,虽出尘绝艳,却无一丝女气。   “我将你安置在西厢,您晚上可以来这里就寝,无人会知道。”   “还是不了,万一传扬出去,只怕惹来闲言碎语。”   他眸一冷,“谁敢传?”   她轻轻地笑,从圆凳上起身。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靠着锦垫,闭上眼睛。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她依然还是人人尊敬的大长公主。但是她知道,什么都变了。   纵使隐知道她的身份,她却不能罔顾世俗之见。   “就算无人敢传,我也不能再住在这里。”   她脑子突然就空下来,从落花巷回到原来的地方。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接下来要怎么做,她有些茫然。顶着这么一个身份,不清不楚地住在公主府,到底是下人还是主子?   他星眸渐沉,似乎在思考什么。   室内燃着乌沉香,是她喜欢的香气。她依旧闭着眼,回顾着从前的事情。   “你先休息一会。”他说着,转身出去。   室内只剩她一人,她睁开眼,认真地再看一遍。这里是她的房间,她在这里渡过无数个日夜。屋子里的一物一什,都和从前没有任何的改动。   但现在,她不属于这里。   她起身,掀开珠帘,挽缨无声无息地立在门口。而隐,不知去了哪里。她微垂着眼,从挽缨身边经过。   殿前的檐廊有一处在她年幼时曾经掉落过一片瓦,是以她每每经过落瓦之处,都会微侧一下身子,尽力靠向檐廊的外边。   这一次,她也没有例外。   挽缨盯着她的背影,瞳孔猛地一缩。   她到了西厢,赵婶已在那里候着她。   西厢明显重新布置过,一应装饰不比她原来的内寝差。窗前垂着轻烟软罗,精美的雕花家具都是紫檀的。   还有多宝阁上的玉器瓷瓶,都是罕见的珍品。赵婶看得眼睛都发直,在侯府时,就连老夫人的屋子里,都没有这么多的好东西。她想过姑娘受公主看重,没想到看重到这个地步。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姑娘是公主的什么人,才会被如此对待。她越是心惊,言语上就越是恭敬。   “姑娘,方才点香姑娘说,西厢是公主前几日命人重新装饰过的。她还向奴婢打听姑娘您在侯府的事情。”   碧姜立在屏风前,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八幅不同的绣屏。春夏秋冬,各有两景。绣工精致,一看就是出自苏绣大家岺娘子之手。   “赵婶,以后无论是谁向你打听我的事情,你都说不知情。”   “奴婢省得,方才愣是半个字都没有回。另外,奴婢要感谢姑娘,若不是姑娘,我们一家人哪里进公主府,还能分得一个独立的小院子。”   碧姜露出一个笑意,“我说过,只要你们忠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你现在是我的人,在这公主府里,我   唯有你们一家人可用。”   “姑娘放心,奴婢一家人唯姑娘是主,姑娘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如此甚好,等会你去一趟侯府,让绿衣来一趟。”   今日走得略急,还未和绿衣告别。虽是相处时日不多,但那姑娘的性情莫名对了她的脾气。扶茶一死,自己又离开侯府,她怕老夫人会把气撒在绿衣的身上。她想让侯府的人心存忌讳,趁机表明绿衣是她的人,两样有公主府的庇护。   赵婶领了她的吩咐,连忙离开公主府。正要出角门,就碰到点香。   “赵婶子这是要出去?可是碧姜姑娘觉得公主府里缺了什么?我这就命人去安排。”点香笑吟吟的,一副相熟的模样。   赵婶年纪大,又在茗香院里当过多年的差,自是能听出点香话语里的言外之意。点香明面上是关心姑娘,实则是暗指姑娘拿大,连公主府的东西都看不上。   “多谢点香姑娘关心,我们姑娘对公主的安排十二分的满意。只是走得匆忙,还未与绿衣姑娘打过招呼。   这不,让奴婢去侯府一趟,请绿衣姑娘过府。”   “碧姜姑娘倒是重情,才来公主府,就不忘原来的姐妹。”   点香笑着道,让开路,“赵婶子快去吧,莫误了碧姜姑娘的事。”   赵婶也不想与她多说,忙嘴里说着告罪,急急地出了公主府。   侯府里虽未挂白幡,但毕竟是死了侧夫人,欢声笑语是听不见的。下人们来来往往,赵婶碰到认识的,难免会被人恭贺一番。   到了思玉轩,青云和绿衣都在。   赵婶说明来意,绿衣忙动身。恰巧周梁进来,赵婶连忙上前行礼,“侯爷,我们姑娘想请绿衣姑娘过公主府一叙。”   周梁眯着眼,瞟了一眼绿衣。   “你与碧姜是一起长大的?”   “回侯爷,正是。”   周梁问完这一句,没说让她走,也没说不让她走。几人立着,像木桩子似的。过了约一刻钟左右,他才示意绿衣离开。   绿衣轻吁一口气,朝赵婶使眼色,两人赶紧离开。   只听得后面青云在娇声地说着侯爷大安,绿衣眼露媚色,朝赵婶眨了下眼睛。赵婶突然就觉得落花巷里或许有许多明珠蒙尘,世上像绿衣姑娘这样通透的人不多,像姑娘那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侯爷虽是难得的男子,但青云姑娘和绿衣姑娘这样连通房都算不上的女子,若是看得不开,只会困死在嫉妒中,一生抑郁。   若是不在意,反倒能活得开心些。   她有些明白,为何姑娘只请绿衣姑娘,而不提青云姑娘。   和赵婶一样,绿衣也被公主府的布置惊得久久回不了神。见到碧姜,她忙夸张地比划起来。逗得赵婶都忍俊不禁,带着笑意轻轻退出去,守着门口。   “碧姜姐姐,这简直是跟做梦一样。我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被请来公主府。”   “以后你若无事,可以常来。”   “真的吗?”绿衣脸带兴奋,“那敢情好,我算不算是找了一个靠山?”   碧姜闻言,嘴角泛起一个笑意,“没错,以后若是侯府有人想找你的麻烦,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尤其是老夫人和柳氏,她们没有去寻你吧?”   “老夫人倒是没有,不过柳夫人就不一定了。碧姜姐姐你不知道,秦夫人一死,柳夫人好像走路都带风一样。依我看,她找上我,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要是找你,你就寻借口来公主府。别的不说,在这里,你住上三五日的,我必好命人好吃好喝的侍候你。”   绿衣媚眼一挑,身子就往碧姜身上偎,“碧姜姐姐你可真好。”   碧姜任她靠着,没有推开的意思。至始至终,她都没有问过一句自己与公主的关系,也没有提过任何一句关于秦氏之死的事情。   这姑娘,聪明通透,倒真是难得。   “你们碧姜姑娘歇下了吗?”   屋外传来挽缨的声音,尔后听到赵婶回她,“我们姑娘在屋里,正和侯府的绿衣姑娘说话。”   “哦?那挽缨就不打扰姑娘。只有一事禀报,方才宫里来了圣旨,大长公主自请与侯爷和离。”   和离?   绿衣忙移开身体,看向碧姜。 第27章   碧姜心下略感诧异,又觉在情理之中。隐一向以她为重,周梁身边美妾环绕,以自己的脾气,必不能忍。   隐现在知道自己还活着,肯定知道自己不愿与周梁那人做夫妻,就算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周梁担着驸马之名,却美妾在怀。和离以后,他有再多的女人,都与她肃玉无关。   “让挽缨姑娘进来。”她吩咐道。   门从外面推开,赵婶打着帘子,挽缨走进来。   她没有行礼,却朝碧姜微福了一下身,“两位姑娘,方才宫里来了圣旨。大长公主请旨与周侯爷和离,圣旨与和离的文书一起送到侯府。周侯爷此时正跪在公主府的大门前,求公主回心转意。”   “怎么会这样?大长公主怎么会无缘无故要与侯爷和离?”   绿衣急急地问着,虽然她一个连妾都不算的玩意儿,不用在意主母是谁。但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若真是侯府有错,只怕连带着府里的人都要受牵连。   她“呼”地站起来,“碧姜姐姐,你记得吗?当日我们在揽月阁时,惜玉姑姑说过的话。她说敬国公与大长公主情非一般。你说大长公主是不是想另嫁,所以才同侯爷和离?可怜的侯爷……”   听到敬国公三个字,挽缨的身形似乎轻抖一下。   绿衣嘴里说着侯爷可怜,右手抽出帕子,用帕子按着眼角。一双美目却是望着碧姜,连眨了几下,哪里有半分的伤心。她面上一副替周梁担忧的模样,人却立着不动,没有离开。   碧姜被她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见过滑头的,没见过如此滑头的。真要是心疼周梁的人,只怕是恨不得飞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受累。   绿衣见碧姜看自己,知道她看透自己的心思。索性抛了一下飞眼,媚色无边。她是来侯府享福的,那些个遭罪的事情,她才不上赶子去受着。   她像是伤心到无力,软软地重新坐下。   碧姜心里失笑,更是对她高看一眼。   “公主可在府里?”   “回碧姜姑娘的话,公主还在宫里,未曾回府。”   碧姜点头,隐应该是今天才去宫里请的旨。她想着,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已经回来,隐才会做这样的决定?   “两位姑娘,周侯爷还在府门外,奴婢告退。”挽缨朝碧姜再福了一下身,退了出去。   她一走,赵婶就主动请缨,“姑娘,要不奴婢出去打探一下?”   碧姜同意。   公主府的门口,已聚齐了不少人。里里外外地围了不下三层,将路都给堵了。公主府的门紧闭,下面是汉白玉砌的石阶,石阶之下,蹲着两尊石狮。   周梁正跪在石狮之间,朱色的暗纹袍子擦在地上,他毫不在意。他垂着头,头上束发的是极品羊脂玉冠。   围观的众人能看到他的侧颜,端地是公子无双,俊秀不凡。   这样的情形,三年前出现过一次。那一次大长公主欲退亲,永忠侯跪在同样的位置,求公主收回成命。他不介意大长公主毁容不能生养,执意求娶。   而现在,大长公主请陛下作主,准了他们和离。   不过是三年,三年前的那一幕不少围观的人都还记得。那时候谁不说永忠侯仁义痴情,可如今,竟到了夫   妻和离的地步。   众人不敢议论公主的是非,但在心里,都是觉得公主辜负了永忠侯。公主嫁给侯爷三年,听说连房都没有圆,甚至根本就不宣召侯爷。   而侯爷无怨无悔,从不曾说过公主的半句坏话。甚至公主与敬国公的传言满天飞,都不见他报怨过。   这样一个深情的男人,大长公主为何偏要伤他的心,一心要和离呢?   周梁的身后,是赶过来的老夫人。老夫人被周琴娘扶着,走得气喘吁吁。圣旨一到,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侯爷就出了门。   “梁儿,你这是何苦?”   老夫人紧盯着公主府的大门,目光有怨,公主这是在折辱侯爷。若不是公主身份尊贵,就凭不能生养,不   敬婆母,就足以休弃。   而不是一纸圣旨,说什么夫妻不睦,自请和离。   “梁儿……公主不肯见你,你回去吧。”   老夫人的意思是,旨意已下。公主既然要一心和离,又何必强求。没了公主这个正妻,她就不信,梁儿还   娶不到好姑娘。   公主下嫁三年,不说是孝顺她,就连梁儿都不亲近。这样的媳妇,要来何用?   如果梁儿是娶了任何一个贵女为妻,她也有媳妇侍候,还能摆摆当婆母的架子。再者,儿媳若是嫁进侯府,也能照料梁儿的起居。然后生下嫡孙,她就能享天伦之乐。   周梁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依旧跪着,像尊雕像。   老夫人的心阵阵抽痛,看到赶来的柳氏,示意柳氏上前劝儿子。   柳氏今天简直是喜出望外,本以为自己永远都只能是表哥的侧夫人。谁能想到公主竟然会自请和离。公主和离后,京中其他人家的贵女应会碍于公主的关系,不愿嫁进侯府来。   刚巧秦氏已死,她是侯府唯一的侧夫人,若是扶正,最是名正言顺。   她咬着唇,一脸悲愤的样子,上前与周梁一起跪着。   “侯爷,您若是要跪,妾陪着您一起。”   周梁未出声阻止,她就与他并排跪着。一袭茜红的长裙,跪得直直的。   挽缨命人打开大门时,看到的就是他们两人并排跪在一起,眼神猛然凌利,“周侯爷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借着我们公主府的地拜天地来了?我们殿下才与侯爷和离,侯爷就算是想扶正妾室也不用如此急不可耐。”   老夫人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柳氏虽是她的侄女,但同为女人,她哪里看不出侄女在打什么主意。任何一个正室,看到丈夫与其他的女人跪在一起求自己,心里怎么会痛快。何况公主是天家女,眼里最是容不得半点沙子。   如今被公主的心腹宫女一刺,不由得老脸发臊。她对周琴娘低语两句,周琴娘会意,上前拉柳氏。   “表姐,你快起来,要是被公主看到,只会更生哥哥的气。”   公主对侯爷彻底失望才好,柳氏心里想着,不情不愿地起来。“侯爷,妾心疼侯爷,您起来吧。”   周梁没说话,挽缨面上露出讥色,“我们殿下不在府里,周侯爷还是请回吧,省得您的妾室心疼。”   后面围观的人群就开始有些轻声私语,看侯爷身边这个侧夫人的做派,怨不得公主要和离。公主晓大义,曾替国出征,心胸堪比男儿。但到底也是个女人,看到自己驸马与别的女人纠缠,想来并不好受。   老夫人听到有人在对柳氏指指点点,恼羞成怒。她压低声音命令柳氏,“你快回去,你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柳氏脸一白,似有些受不住。到底忍着没有落泪,紧咬着唇,委委屈屈朝侯府走去。这番做派,只把挽缨看得冷笑连连。   突然围观的人像潮水一样散开,就见公主的轿辇到了门口。   明黄的幔帘,华美的装饰。   随着幔帘被揭开,覆着面纱的人踏着踩凳下来。   隐的冷眸一扫,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周梁。周梁这小人,倒是把这招用得溜。三年前用此招逼他同意婚事,现在还想用此招来逼他收回决定。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经过周梁时脚步未停。   所有的人都摒住气息,就看他如何应对周梁。   “臣求殿下收回旨意,臣对殿下的情意,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曾有任何改变。还请殿下看在臣的一片痴心上,不要与臣和离。”   隐停住脚步,面纱之下的唇勾起一抹嘲讽,“周侯爷的情意,本宫瞧着膈应。虽然本宫不能尽为人妻的本分,但本宫不光是送上自己的宫女,还允许你纳了另外一位侧夫人,更别提你府上的那几位姑娘。这三年,你   享尽齐人之福,你所谓的痴心,真是可笑的很。”   他的声音刻意低哑,听着却并不会令人感到不舒服。   人们很快想起,若不是大长公主亲自出征,拼命抵御燕赤人,哪有他们现在的太平日子。这样一个女人,岂能以常人度之。   就算公主与敬国公有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而周侯爷,这三年,可是有女人侍候的。   “殿下……您的命令,臣不敢不从。当年您把秦氏送到侯府,臣从了,现在您要和离,臣……会从的……”   “周侯爷不愧有才子之名,惯会玩弄文采。本宫不与你争辩什么,你觉得自己委屈也好,不甘心也罢,都不重要。如今你我已经和离,以后周侯爷可以不用再委曲求全了。”   他说着,身影就消失在大门里。挽缨朝侍卫使个眼色,就见公主府厚重的大门重新关上。   周梁还跪着,眼神紧盯着地面。   老夫人急忙上前,“梁儿,公主说得明白,她不会回心转意的,你回去吧。”   周梁抬起头,眼睛看着紧闭的大门,“娘,为什么?她对我难道就这么绝情吗?”   “梁儿,她是公主,咱们是臣子。你可不能说她半个不是,否则…………”她的眼睛看了一圈四周,“隔墙有耳,娘向你保证,一定给你寻个好妻子。”   “娘,我不要妻子。”   老夫人气苦,恨不得拍醒他,“公主都不要你了,你还想着替她守节。我的傻儿子,可别犯糊涂了,咱们侯府还得有嫡子。你不娶妻,娘去哪里抱嫡孙?”   “娘……”   “哥哥,你听娘的,我们赶紧离开吧。”   周琴娘也在一旁劝着,眼见着那些围观的人还没有离开,他们再留在这里,只会更加丢脸。   周梁默然,像是被说动了。老夫人心里一喜,忙朝他的随从使眼色,让随从扶着他起身,一同离开。   原先就没走远的柳氏赶忙跟在后面,紧紧地随着周梁。   公主府内,隐进了大殿。直接坐在帘子后面,眉眼冷着。   “隐公子,周侯爷走了。”缨姑小声地说着。   “同样的招数用来用去,也不嫌烦。”冰冷刺骨的声音,夹杂着浓浓的嫌弃。   挽缨一想起周侯爷与那妾室双双跪在府门口的样子就来气,闻言甚是赞同。若是主子还在,看到周侯爷这般做派,只怕早就命人把他们打走了。   “那道门,把它封上,用东西堵死。”   他说着,掀帘出来。   刚才他说的门,是指公主府与侯府连接的那道内门。那道门他早就想封了,要断就断得彻底,他想着,神色冷然。   “周梁跪在门口求情的事情,碧姜姑娘知道吗?”   “知道的,奴婢去禀告过了。”   “好。”   挽缨见他像是要出门,忙道:“隐公子,碧姜姑娘屋里有客人。”   他脚步停住,“有客人?”   “碧姜姑娘今日派人去侯府请绿衣姑娘上门,两人现正在说话。”   “她……还有朋友?”   从前的肃玉,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都没有什么交好的闺友。他真想不到,现在的她还会有朋友。   “那个叫绿衣的,与她处得如何?”   挽缨低头沉思一会,道:“奴婢看着,俩人的关系似乎不错。那绿衣姑娘甚是爱玩闹,碧姜姑娘由着她,不见恼怒。”   他先是冷着脸,慢慢现出一抹深意。   “扶茶死了,侯府那边是不是空出一个侧夫人的位置?你等会派人送那个叫绿衣的回去,就说我很是看重她,命侯府的人不许有半点怠慢。”   挽缨先是一愣,紧接着应了一声“是。” 第28章   西厢那边,探听到消息的赵婶把门口发生的事情禀报给碧姜。绿衣得知侯爷已经离开,这才起身向碧姜告辞。   “碧姜姐姐,我得回去了。若不然回去得晚,就怕有人会说什么……”   今日侯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侯府的老夫人还是侯爷,只怕心情都不会太好。若是迁怒到她的身   上……她一想到那打板子,就觉得后臀隐隐作痛。   她扭着腰,不时瞄向自己的身后。碧姜先是莞尔,然后沉思。她现在是周梁的人,若没什么变故,以后都   得呆在侯府的后院,等待着周梁的宠幸。   “也好,正巧我无事,送你回侯府吧。”   挽缨自得了隐的吩咐,就一直守在门外。见绿衣与碧姜出来,便对碧姜道:“碧姜姑娘,你留步。奴婢奉   公主的命令,送绿衣姑娘回侯府。”   莫说是绿衣,就是碧姜,也有些吃惊。碧姜闻言点头,暗道隐倒是想得周到,挽缨去送比自己送更好。挽   缨是公主府多年老人,是别人眼中公主的心腹。侯府老夫人和周梁看到她送绿衣回去,总得给三分薄面。   绿衣很欢喜,有了挽缨相送,就算是被柳氏瞧见,只怕也不好训斥自己。她欢快地朝碧姜挥手,跟着挽缨   走了。   挽缨依照隐的吩咐,一路送绿衣回侯府。并把隐的话带到,周梁听后看着绿衣,一脸的若有所思。而绿   衣,则是受宠若惊,半点没有回神。   在她们离开后,碧姜去寻隐。   隐像是早知道她会来一样,正背手立在窗边。此时的他已换下女装,仅着简单的白色长袍。他的侧颜,就   足以惊艳世人,令人迷醉。   长身玉立,俊美无双。   “我刚才还在想,今天与周梁和离究竟有没有做对?你会不会怪我?”他转过身,星眸中闪过一丝忏悔。   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等待着她的裁决。   她其实是有些生气的,觉得他无论是嫁给周梁还是与周梁和离,都太过儿戏。   但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对他或许有些苛刻。他的忠心毋庸置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自   己考量。当初嫁给周梁,他或许是想让自己在九泉之下安息。现在与周梁和离,应该是觉得周梁已不配当自己   的驸马。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当年那种情形,若是你不同意下嫁周梁,只怕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现在时过三年,   是时候趁机摆脱这门婚事,再说周侯爷确实不是良配。”   得到她的肯定,他忽然展颜,似是有些羞赧。笑意极淡,却倾倒众生。   “你不怪我就好,其实我这么做,是思虑过许久的。裕西关一带,又有燕赤人出没,我担心他们会贼心不   死,卷土重来。到那时,我势必要出征。周梁虽在女色上没把住自己,但他确实年岁不小,侯府没有嫡子,想   来碍于我现在公主的身份,连庶子也不敢有。而且我觉得,你似乎并没有与他重修前缘的意思。既然如此,还   不如断得干净,省得徒增烦恼。当然,若是你还想与他再续前缘,没有我这层关系倒是方便行事。至于身份……   我会帮你的……”   帮她什么?   她心里失笑,隐还想提高她的身份,帮她与周梁重结连理。这倒是不用,从前她对周梁就没有多少儿女之   情。不过是权衡之下,周梁较之京中其他的世家公子,看上去要简单一些。   如今,她对于一棵被许多虫子蛀过的笋,实在是不甚感兴趣。她想着,男女之事向来不是自己最看重的,   此事暂且搁一边。怎么听他的意思,燕赤人有异动?   “燕赤那些人怕过了几年好日子,忘记了当年的教训。若是他们胆敢再来犯,你带上我吧。我能打败他们   一次,就能打败他们第二次。这一次,我要让他们永远记住,我大肃不是好欺负的。”   她的眼神坚毅,仿佛还是那个所向披靡的护国公主。   但她忘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娇弱无依,稚嫩瘦小。说出如此的话,像是小孩装大人一样,有些可笑。他   眼眸幽深,走近她。与她隔着一步距离,就那么看着她。   “好,若有那一天,我们一起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没错,她现在想去裕西关,只能是与他一起。“你要是走了,敬国公府怎么办?”   他如今是敬国公,不是她一个人的影子。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她去哪,他就在哪。一个国公离京,不是   小事。   可他要出征,就得以大长公主的身份,那敬国公那边用什么借口,他要如何圆过去?   他瞳色漆黑,像是被她问住一般,垂下眸子。“京中谁人不知,我是大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大长公主若是   出征燕赤,我做为她的相好,追随而去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落个荒唐的名声,无甚大碍。”   她心里觉得怪怪的,他说话的语气平淡,明显一副就事论事,自嘲的模样。可她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   对,听着怪别扭的。   猛然脑中灵光一闪,是了,她确实应该觉得怪异。   别人以为他是大长公主,可大长公主明明是自己。自己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他说是自己的入幕之宾,还   说什么相好,要随追什么的。就好像她与他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私下纠缠不清。   做为真正的大长公主,她要如何反应?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无心之言,或许是她想得太多,才会觉得有些   别扭。   “那个……如此安排,也行。”   因为她现在身量太过弱小,总觉得在气势上矮他不止一截。莫名她有些不自在,掩饰般地坐下。   他也跟着坐下,替她倒了一杯茶。   熟悉的香气,冲淡了她方才的那点不自在。她觉得自己想多了,他当初是因为迫于无奈,才会一直以她的   身份留在公主府。   “过两天,是太后的生辰,我会进宫。你想去吗?”   她从氤氲的水气中抬头,皇嫂的生辰?她还能参加吗?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从落花巷里出来的低贱女   子,哪有资格进宫?   “你如果想去,我带你去,以我随从的身份。只是我怕会委屈你,毕竟那是宫里,天下最势利的地方。”   “去。”   怎么不去?她想看看一别多年,侄儿是不是长成了男人的模样,是不是与皇兄越来越像?那个她自小长大   的宫里,还是不是一如当年,巍峨富丽。   他看着她,像是能料到她的决定。   “好,到时候你随我一起。至于身份,护国大长公主的随从,也不是随便一个宫人可以小瞧的。这三年   中,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陛下已经大婚,皇后是赵太傅的孙女。”   赵太傅的孙女,不应该是北郡王的女儿吗?   北郡王是大肃唯一的异姓王,当年其祖辈是与先祖一起打天下的,在朝中威望颇高。他的女儿,是她看上   的,替侄儿做主定的亲事。而赵太傅,是太后的父亲。太后把自己的侄女弄进宫里,成了皇后,本没什么过   错。错就错在,为何代替她选的人?而隐为什么没有阻止?   “我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你知道的,赵小姐是太后的侄女,常出入宫闱,若是她与陛下想发生什么,   轻而易举。”   她点头,太后若是存心想让自己的侄女进宫,确实没有其他女子的事情。只是赵太傅一介文官,又没有什   么实权。再者他是太后的父亲,本就是保皇一派,多添一个赵小姐,不过是画蛇添足。   而北郡王则不同,他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有封地,且在朝中声望极高。要不是郡王府里几代姑娘少,年   纪与历代皇帝差太远。恐怕早就出了几位皇后,哪里轮得到皇嫂。   皇嫂好生糊涂,难不成以为天下稳固,就可以高枕无忧?   “赵小姐在幼年时,我见过,颇有些才气。只不过书香世家出来的姑娘,不太通庶务。当年皇兄选中皇   嫂,就是看中皇嫂没有太多的心眼。他一心在朝政上,只想有个清静的后宫。那时候外忧内患,只求稳妥。但   现在不一样,越是天下太平,后宫的女人就越容易作妖。赵小姐若是手段不够,很可能压不住后宫其他的妃   嫔。那么势必要陛下亲自出来肃清后宫,如此一来,陛下就会分心,不会把心思全部用在朝堂。父皇说过,朝   堂与后宫混为一谈,是乱国之端。”   “你的忧心是对的,因为北郡王的女儿也进了宫,被册封为皇贵妃。目前有太后在宫里坐镇,看着倒是一   派祥和。皇后去年已诞下嫡皇子,占长占嫡,眼下后宫还算平稳,没什么人生事。但皇贵妃同样有皇子傍身,   其子行二,只比大皇子小三个月。以后……”   她的眼眯起来,照这样说,宫里就存在极大的隐患。皇嫂好生糊涂,既然选中自己的侄女为后,就应千方   百计阻止北郡王的女儿进宫。北郡王的女儿既然进了宫,就一定不会甘心屈于人下。再者她由嫡妻变侧室,怕   是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只待时机发作。   “皇嫂糊涂,越儿怎么也没看清?”   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后宫争斗,向来是你死我活。现在太后还在,皇贵妃会按兵不动。若是将来太后殡   天,朝中有什么事情,北郡王府一定会有所举动。   自古以来,嫡皇子能顺利登上皇位的少之又少,谁知道将来会出现什么变故。   “你有什么好法子,我可以替你做。”现在他顶着她的身份,行事较她要方便的多。   她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所有的法子都用不上。皇贵妃已有皇子,她总不能为了防止出事,就狠心杀了皇   贵妃母子。   现在只能从北郡王府那边入手,只要北郡王没有异动,宫里的皇贵妃就不会轻举妄动。   “你派人秘密监视北郡王府,,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及时处理。”   “好,我知道了。”   外面的天色看起来不早,她起身,正要出去,就听挽缨在外面问是否要摆膳。   他看了她一眼,低声回道:“传膳吧。”   “那我走了。”   “留下来一起用吧。”   “我在这里吃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以后你就与我一起吃吧,若不然你在西厢用膳,而我独自享用公主府的东西,我会食不   下咽的。”   他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忐忑。   她突然就笑了,自从成了这什么落花巷出来的瘦马,她行事都有些畏首畏尾。在自己的府邸,她还有什么   好客气的。   索性掀帘出去,坐在圆桌旁。   不大一会儿,就有下人进来摆膳。她看着,有些恍惚,这些传膳的人都是她当年用过的人。只是过了十一   年,容貌身形都有了些许变化。   一道道膳食上桌,都是她以前爱吃的。芙蓉酥肉、莲叶蒸鲥鱼、红梅珠香、焖鹿筋还有双色宫廷豆腐并一   罐煨鹧鸪竹荪煲。   光闻香气,已令人食指大动,不说是重生以来,就说在裕西关八年,也极少吃到如此精细的膳食。   下人们摆好盘,鱼贯退出,屋内剩下他们两人。   从前的隐,也曾被允许与她同桌而食的。可现在她没出声,他就站着,像一棵青松。   她指指对面的位置,“坐吧,弄得我好像鸠占鹊巢一样。”   他眸子一暗,真正鸠占鹊巢的是自己。她见他还未动,抬眼一看,见他勾着眼,直直地望着自己。原本眸   内的星光,变得黯淡。   她懊恼地想着,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妥。   “我……没有其它的意思,没有指你占了我的地盘。当初你做得对,要不是你随机应变,只怕燕赤那些人得   闻我的死讯,会杀个回马枪。”   他还是没有动,眼睑垂下,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坐下。”   她命令,他依言坐在她的对面。   “开动吧。”她率先拿起银筷,夹了一筷子鲥鱼肉,起身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他惊讶地抬头,正好撞进   她有些无奈的眼里。   瞬间,那些过往的岁月像点点斑驳一般划过两人的心头,如浮光掠影。 第29章   碧姜被公主留下来用膳的事情就像风一样,很快在公主府里的下人间流传开来。下人们私下里想着,新来   的碧姜姑娘必是有过人之处,才会得公主的另眼相看。以后他们见着碧姜姑娘,可不能轻易怠慢。   而碧姜身边的赵婶,便成了下人们争相示好的对象。   这不,赵婶有点小事回了一趟自家小院,一路上都是与她打招呼的人,笑得她脸都有些发僵。折身快回到   正殿时,就被巧遇的点香给叫住了。点香昨天刚巧休息一天,出门办自己的私事。哪里知道一回府,就得知公   主与侯爷和离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好好打听,另一件事情就扰乱了她的心绪。   “赵婶,你这是从哪里来?你们姑娘可在?”   “我们姑娘被公主叫去了,眼下不在屋子里。”要不是这样,赵婶也不敢离开。赵婶奇怪的是,点香是公   主的大宫女,怎么不知道公主见自家姑娘的事情?   点香心里更是乱得不行,从前公主更亲近挽缨,她觉得可以理解。挽缨是陪公主在边关出生入死过的,再   加上废了一条腿,得到公主的特殊对待,也是应当的。   但那碧姜姑娘是怎么回事?一个低贱身份的女子,怎么就能被公主视为座上宾?   她昨天出门,专程去了一趟落花巷。那金娘可是说过了,碧姜是六岁进的落花巷,之后一直养在巷子里,   从未出过巷口。这样的女子,怎么就与公主扯在一起,还得到公主的另眼相看?   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这次出门倒是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她打听到之前金娘家的隔壁住着一个书生,而且那书生似乎与碧   姜有说不清的关系。   人哪,不怕爬得高,只要捏着对方的把柄,任对方爬得多高,都不过是天上的纸鸢。那线在自己的手上,   想扯下来,随时就能扯下来,跌落在地。   “你们姑娘可是个妙人儿,能得到公主的赏识,那是多大的福分哪!”   “可不是,我们姑娘是再好不过的人。能遇到我家姑娘,也是奴婢一家人的福分。”   点香笑着,赵婶说话滴水不漏,还真难套话。不过是人就有弱点,她想起赵婶有一独子,应该到了说亲的   年纪。   “赵婶也是有福的,等以后你儿子娶了媳妇,你就可以好好享福了。不知赵婶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公主府   里有不少出色的姑娘,我倒是可以为你牵个线。”   “他呀,还不知事呢。再缓上两年,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点香姑娘。”   点香眼神闪了闪,笑着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忙吧。我还得替公主去看下今日的午膳。”   赵婶看着她走远,若有所思地立在原地。想了一会,皱着眉回到西厢。   碧姜还未回来,她此时正和隐在一起。他们的面前,是两匣子首饰,宝石美玉,珠钗耳铛,应有尽有。   正中是那支他们初见面时,她曾佩戴过的一点红玉簪。她把玉簪拿在手上,簪头花间处那点红艳丽夺目,   是极难得的珍品。   “这些东西,我现在用着不合适。”   碧姜把匣子往旁边推着,她现在寄居在公主府。在别人的眼里,只怕还是玩意一样的存在。匣子里的东   西,虽然没什么犯制的,却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些都是些寻常的制式,有品阶的那种我都没拿出来。你怕什么?难不成这些东西都   留在我手上,我天天佩戴?”   她莞尔,看着他美玉般的脸。   “你着女装,戴着比我好看。”   他眼神黯了一下,从她手中拿过簪子,簪进她的发里。她今日梳着一个简单的独燕斜飞髻,发髻微斜,额   着垂着两绺发丝,脑后的长发打了一个卷,垂到胸前。   那支簪点缀在乌黑的发间,相得益彰。   “如此顺眼多了。”他说着,合上匣子,让挽缨进来。   挽缨应声而入,见到碧姜发间的簪子,微怔一下,片刻恢复,“公主,您唤奴婢?”   隐一指桌上的匣子,道:“你把这东西,送到碧姜姑娘的屋子。”   “是。”   挽缨捧着匣子出去,在檐廊处碰到点香。点香急忙上前要帮她的忙,想从她手里接过匣子,“挽缨姐姐,   我来拿着吧,这些跑腿的话,你交给我去办。”   “不用了。”挽缨未松手,谢绝她的好意。   点香不强求,看匣子上的雕花,一眼就能认出是公主的首饰匣子。   “这不是公主的首饰吗?你这是……”   “公主命我把这些送到碧姜姑娘的住处,我不与你多聊,公主那里还离不开人。”挽缨说着,越过点香,   朝西厢走去。   点香的脸色瞬间拉下来,公主一送就送两匣子首饰,这样的恩宠闻所未闻。莫非公主对那位碧姜姑娘有另   外的安排,要不然怎么偏生一把那姑娘接到公主府,就与侯爷和离?   这事太赶巧了些?   她低眉沉思着,慢慢朝正殿走去,守在门口。   不一会儿,碧姜出来,头上还戴着那只簪子。点香看着,眼神越发的阴沉。   碧姜未与她打招呼,她心里想着,莫不是这姑娘得了公主的赏识,就看不起人?她实在是冤枉碧姜了,哪   个主子会与自己的宫女打招呼?   路上,正巧迎面遇到挽缨,挽缨停下轻福了身。碧姜点个头,算是回礼。   一进西厢,就看到呆呆地看着两匣子首饰的赵婶。看到她回来,赵婶才反应过来,“姑娘,方才挽缨姑娘   送来的,说是公主给的。”   “嗯。”   碧姜应着,坐在圆凳上,“你收起来吧。”   “哦,哦……”赵婶被她的淡定弄得更加紧张,捧着匣子的手都忍不住发抖。姑娘不愧是姑娘,这么多的首   饰都不动心,怪不得能入公主的眼。   赵婶心里想着,越发的打定主意跟着她。   午时过后,有人把京中彩霓轩的岺娘子引到西厢。碧姜正在靠榻上休息,听到通报,让赵婶把人请进来。   岺娘子多年前来过公主府几次,她心里还在想着,为何公主自回京后,不再从她的彩霓轩里订制衣裳。此   次公主命人请她入府,她可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的。   怎知公主府的挽缨姑娘把她请到西厢,说是给一个什么姑娘量尺寸。   公主府的事情,她是有所耳闻的。听说公主府里住了一位女子,那女子是落花巷里出来的,被侯府买去,   不知为何被公主要走。而且公主一要走那女子,便与侯爷和离了。   这事坊间传得隐晦,有那腌臜的人私议公主男女通吃。   她是不信的,早年她见过公主,那是一个真正的巾帼女子,岂是那些脏嘴里说的人。不过公主特意让自己   上门给这姑娘做衣服,足以见对这姑娘的重视。   她不停地夸碧姜长得好,肤色好。心里暗自惊叹着这姑娘要是长开了,是何等的绝色。爱美之心人皆有   之,怪不得公主看重这姑娘。   碧姜脸上挂着恰当好处的笑,不亲近不疏离。对于岺娘子的夸奖,一笑置之。岺娘子是见惯世家贵妇的   人,心里惊叹。   暗道这姑娘好气度,真不像是贱籍出身的。   量好了尺寸,岺娘子告退,说新衣三日后送到。   再过四日正是太后的生辰。新衣提前一天送到,碧姜知道,新衣是为了进宫准备的。很快她就能见到皇嫂   与越儿。   当年皇兄病发得急,之前好好的毫无预兆,不知怎么那病来势汹汹,还不到十天,人就没了。他临终托   孤,封自己为护国公主,担起辅佐幼主的责任。她记得,皇嫂是有些不满的。自古以来,天子托孤,都会托付   给心腹重臣。   再不济,幼主还有母后,可由太后暂代听政,而不是交给一个公主。   但他们兄妹不同,她与皇兄一起长大,与皇兄一起学习。可以说,世间之人,皇兄最信任的就是自己。所   以皇兄才会把越儿托付给自己,希望自己能辅佐越儿到亲政的那一天。   岺娘子进府给碧姜姑娘量尺寸的事,像一道闷雷般,炸响在公主府。这下所有人想的是,对于碧姜姑娘,   不怠慢是不够的,更紧要的是恭敬。   连带着赵婶,都突然变成了香饽饽。她莫名地感觉到,自己的眼前突然就有许多姑娘在晃,一口一个赵婶   的叫得亲热。   赵婶想着,这些人莫不是都想做自己的儿媳?   姑娘不发话,自己可一个都不能应。她把此事报给碧姜知晓,碧姜笑笑,让她可以好生留意,真有好的,   倒是可以考虑。   三天后,彩霓轩做好的衣服送到西厢。共和六套,送衣服的人说了,另有六套,再过几天送来。   赵婶摸着那些水滑的衣服,啧啧出声,“姑娘,这料子,奴婢一辈子都没有见过。您看这身粉色带流光   的,奴婢曾听人说过,说侯府老夫人有一丈这样的料子,是留给大小姐当嫁妆的。”   她说的这种料子名为暗夜流光。这衣服在夜里穿,行走间如银色水帘一样,美不胜收,故名暗夜流光。   此种面料是一种罕见的夜光蛾幼虫吐丝结茧后得的,极为稀少。碧姜想着,隐用这样名贵的料子替她裁   衣,按照她眼下的身份,实在是无法匹配。   六身衣服中,以一套桃红的衣裙看上去最为普通。但再是普通,所用的料子也是上等的雪绡绫。   她一指那身衣裙,“你把这套另外放,明日我会与公主一起进宫,就穿这身。”   赵婶捧着衣服的手抖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问:“进……宫……姑娘您……要进宫?”   隐要带自己进宫的事情,外人哪里会知道。要是早知道了,只怕不知又会引来什么话?碧姜原是公主之   身,当然不会想那么多。她仅是觉得事情要说的时候就说,不到要说的时候,多说无益。   “嗯,就是明日。”   “姑娘……您……这……”赵婶磕巴着,抖着手指着方才粉色的衣裙,“姑娘何不穿这身?”   “那身太扎眼了,我怕给公主若麻烦。”   赵婶一想也是,姑娘虽得公主看重,但到底出身摆在那里。说句难听的,那就是低贱的出身。要是姑娘穿   得太好,只怕会有人觉得姑娘不知天高地厚。   姑娘是稳妥的人,想得比她多。   她小心地把其它几套衣裙收进柜子里,再把那套桃红的另外放在外边。手轻拿轻放着,生怕手上的茧子把   料子划出丝来。   第二天一大早,碧姜就起了身,赵婶几乎是一夜没合眼,替她兴奋着,同时又有些小小的担忧。   碧姜坐在妆台前,看着她眼里的青影,知道她怕是一夜没怎么睡好,“等我走了,你没事就歇一会。”   “欸,姑娘,您莫操心奴婢。奴婢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宫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您万事小心。”   “嗯。”   赵婶手也巧,翻了几下,就替她梳好了发。再从那两匣子里挑出一些不扎眼的首饰,替她戴上。   她长得本就美,一番装扮,更是美得出尘。再好的衣服首饰也压不住她的美貌,光看她的脸,根本就不可   能有人还会注意她穿了什么,戴了什么。   赵婶心里惊叹着,再过两年,只怕姑娘的风华更胜。到那时候,不知道姑娘能不能找个如意郎君?   “碧姜姑娘,公主让奴婢来问姑娘,可是收拾好了?”   门外响起挽缨的声音,赵婶忙说好了,去给挽缨开门。   挽缨看着那身量娇小的姑娘,只觉得一刹那间,眼前像是划过流星,美得耀眼。碧姜微低着眸,原身相貌   太过出众,就算是尽量往简单装扮,还是难掩其绝色。   她跟着挽缨出门,从公主府的大门出去,外面停着明黄的轿辇。   “姑娘,殿下已在里面等着,你进去吧。”   碧姜抚着她的手,踩在踏凳上,掀帘而上。里面,隐露在面纱外的眼睛看着她,伸手一把拉她进去。大手   包着小手,不过是一瞬,他的心却不受控制地颤个不停。   两人坐好,轿辇开始移动。   外面的天有一点微明,天边渐有光亮。   碧姜没有注意到他那一刻的异样,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会进宫将发生的事情。她要如何面对曾经的皇嫂与   侄子,如何朝她们行跪拜大礼?   要是有人刻意为难她,她要如何应对?是搬出隐,还是直接怼回去?   许是她的神色太过冷然,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看着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轻轻地覆上去,方才那   种心肝乱颤的感觉重新涌入心头。   “不用担心,万事有我。”   他的手很快拿开,快到她来不及注意自己心头刚刚闪过的怪异。 第30章   轿辇一路稳稳当当,停在了宫门前。宫门前的侍卫看到明黄的轿辇,就知是大长公主到了。他们赶忙上前   行礼。   两人下轿,碧姜望着朱漆包铜的宫门,突然心生感慨。记得上一次离京时,京中时局不稳。侄儿年幼,外   敌来侵。她那时候想的是,若有朝一日归来,是否一切依旧。   如今看来,朱门依旧,却物是人非。   隐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还算平静,带着她迈进那道宫门。护国公主在宫中行走有特权,那是先帝临终前   下的旨。   她就算是闭着眼,也知道宫里的路。以前她每次进宫,都会坐上候在宫门外的软辇。想来隐是为了照顾现   在的自己,才没有使用这项特权。   他们现在走的道,明显是去太后的万福宫。   太后过的是三十六岁生辰,不算是大寿,并没有宣命妇们进宫。而是在万福宫里摆了几桌席面,就请了太   后的娘家人和宫里品阶高的妃子们。   外面的太监通报时,明显感觉到殿内的欢声笑语一停。不过很快就传来太后欢喜的声音,“快快有请大长   公主。”   隐带着她进去,他站着行礼,而她,则是行跪拜大礼。她心里想着,真的做起来,也并没有之前想的那么   难堪。   陛下坐在上座的中间,左右两边分边是皇后和太后。她垂着眸子,方才余光把上座的几个看了大概。   十一年了,这么多年的岁月,许多人和事都已改变。多年未见,皇嫂倒是不见老。但不再是那个书香气浓   郁的女子,而是凤袍加身,眉眼凌利,不复从前的温婉。   越儿更是不必说,她离京时,还是一个孩童。现在已成人,有皇后,有妃嫔。至于他身边的皇后,恕她直   言,论长相气度,实在当不起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行过礼后,隐落坐。他的座位在下座右边的第一个,与他对面的是皇贵妃。皇贵妃坐得笔直,深紫的一品   贵妃宫装,眼神坚定又柔和。坐在那里,气韵天成。相形之下,皇后立马见拙。   皇贵妃的下座,依次是其他有品阶的宫妃。而隐的这边,就是太后与皇后的娘家人,分别是赵太傅的夫人   和儿媳。   碧姜站在隐的身后,与其他的宫人列齐。   她长得实在是太过扎眼,别人想不注意她很难。她既然同意与隐进宫,就已经料到会招来许多探询的眼   神。   “大长公主身边的这个姑娘,倒是眼生的紧。”   赵夫人没有指出她是下人,是因为她的衣着,不是下人能穿的。赵夫人在心里打了一个突,大长公主来参   加太后的生辰宴,带这么一个惹眼的姑娘进宫,是什么意思?   “确实是眼生,她跟在本宫的身边不久。”隐淡淡地说着,太后就没有再问,不过眼睛却是仔细地看了碧   姜好几眼。   就连皇后,都看得认真,像是要估量什么。她与自己的祖母眼神对视了一下,彼此都在怀疑着,莫非大长   公主有什么打算。这姑娘看起来年纪虽小,但娇娇弱弱的,正是男人们喜爱的样子。陛下正是少年慕艾的年   纪,血气方刚,说不定就看上了?   碧姜能感觉到她们的眼神,隐同样也能感觉到。他眼不抬,低头品了一口茶。赵夫人向来摸不清他的心   思,心里越发的没底。   要知道,太后三年前那样驳大长公主的面子,把自己的侄女扶为皇后。虽然太后有意弥补,将北郡王的女   儿接进宫,封为皇贵妃,但始终是落了大长公主的脸面。   若是大长公主提出再送一个女子到宫里,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都不会拒绝的。   只是这女子长得太过绝色,还没长开就如此让人移不开眼。要是长成了,那还得了。男人都爱色,天子也   不例外。以后宫里说不定要多个宠妃,祸乱后宫。   碧姜不知赵夫人所想,满腹心思都在侄儿的后宫上。论气度,皇后不及皇贵妃,与皇贵妃相比,皇后透着   一股小家子气。高傲有余,霸气不足。   而皇贵妃,原是郡王嫡女,又是按照皇后的教养长大的。与清贵出身的皇后放在一起,谁都觉得两人身份   调了个。   事实也确实如此。   宫里的事情最是变幻莫测,不到最后,不知道谁是赢家。皇贵妃必不会甘心,而太后与皇后也会时时掣肘   皇贵妃。   皇兄一直想清减后宫,谁知越儿却……   这样的宫宴,碧姜以前参加过不少,但却是坐着的,像这样站着,还是头一回。头一回像个货物一样,任   人打量,任人猜测。   隐回了赵夫人的话后,皇后和赵夫人越发的肯定自己的猜测。大长公主这是明着给陛下塞人来了。   太后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侧头望了一眼年轻的皇帝,“陛下,既然是大长公主的带来的,想必是受大   长公主看重的。若不然哀家的家宴,公主也不会不分轻重,把人带进宫来。”   “皇嫂说得没错。”隐淡淡地出声,像是没有听出太后话里的冷意。   皇贵妃从对面望过来,刚好能把碧姜看个清楚,她轻笑道:“大长公主的眼光一向好,臣妾看着这姑娘真   是长得让人稀罕,怪不得公主会带在身边。”   皇后一听就有些不乐意,皇贵妃的意思说大长公主眼光好。明面是在指今天的女子,暗底却是在指她自   己,谁人不知皇贵妃是大长公主出征前替陛下定的皇后。   “皇姑姑离京多年,怕是习惯了边关的随意……”   “皇后……”   陛下不赞同地截断皇后的话,皇后脸色难看起来。她不敢不满大长公主,只把愤恨的目光看向皇贵妃。   太后在上座,把皇后和皇贵妃两人的眉眼官司看得明明白白。自己当初硬是让侄女当了皇后,为怕北郡王   和大长公主不满,才把皇贵妃弄进宫来。   现在她是非常的后悔,侄女明显不是皇贵妃的对手。要不是自己挡着,只怕陛下的心,就偏到皇贵妃那里   了。   先帝真是好生无情,临终之前为何要把陛下托付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什么事情都要插一手,连越儿的婚   事都要做主。   好不容易她谋划许久,才让侄女坐上后位。今天大长公主带了一个绝色的姑娘进宫,不会真是想塞给陛   下?   这么想着,太后的眼里的笑意全无,看向碧姜的眼神就带了芒刺。   “陛下,皇后许是想说大长公主在边关随意惯了,所以今日才会把这位姑娘随便带进宫里,她没有别的意   思。”   天下身份最高的几个人都因为一个女子起争执,一时间,殿内所有的宫妃们都齐齐看向碧姜。她们心里恍   然大悟,怪不得大长公主会带这么一个女子进宫,莫不是打着送给陛下的主意?   如此一来,她们看向碧姜的眼神就有些敌意。   碧姜依旧低着眉,心道这都是哪跟哪?隐带她进宫,怎么可能是想献给皇侄?皇嫂倒还是和从前一样,事   事都有些计较。   隐坐在前面,像个透明一样,任她们随意说来说去。突然之间,她难过起来。看看这些人,如果没有自己   在边关拼死抗敌,哪里来她们的富贵日子。   这才几年,就把她的功绩忘得一干二净。连侄媳妇都能指责自己不守宫里的规矩。现在的隐,代表的是   她,是她的身份,是她现在所处的境地。   十一年了,当年燕赤人差点破关而入的恐惧他们都忘记了。   父皇说得对,在天家,若是指望有什么亲情,那就是痴人说梦。她从未想过皇嫂和侄子要如何对她感恩,   但也没有想过他们会如此轻慢自己。   殿中似乎静下来,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氛。陛下手成拳,置在唇边轻咳一声,“母后,若不是皇姑   姑,大肃哪有今日的太平。既然是皇姑姑看中的人,那么带进宫来自有她的道理。”   他话一出口,太后变了脸,皇后也变了脸。   陛下是什么意思,是默认大长公主带的人是给他的?还是另有所指,说皇贵妃才是最得他心的人?   但最心冷的是碧姜,皇侄若是第一时间用这句话来反驳太后,她还觉得他有些良心。但他过了一大会,才   干巴巴地来这一句,分明有些言不由衷。   偏生皇后还像受了委屈般,“既然陛下喜欢,本宫也不拦着,那就……”   “皇后,慢着。”隐像是终于有了存在般,起身出声,“这姑娘名唤碧姜,虽长在落花巷,实则身世曲   折。臣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亲禀过陛下,所以今日才会带她进宫。”   “没错……朕想起来,确有此事。这姑娘的身世有些不寻常…………”   碧姜看不到年轻帝王的脸色,从他的语气中猜出,他是有些不情愿,甚至有些懊恼。   “臣今日把她领进宫里,是替她讨个封赏。她是肃氏的血脉,又明珠蒙尘,受苦多年。臣想着,若是先帝   在世,也不愿罪及一个无辜的女子。为表皇恩诰荡,臣恳请陛下册封她为郡主,陛下以为如何?”   事情突然反转,太后都没反应过来。册封一个郡主,可不是儿戏。凭什么大长公主嘴巴一张,就要讨个郡   主的封号?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不知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皇帝看了一眼隐的方向,低声道:“总归是我们肃氏的血脉,容儿臣散宴后再告诉母后。”   太后知是皇家的秘辛,但封郡主不是小事。再说事情都是大长公主说的,谁知道真假?而且她听说最近大   长公主从侯府要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出身低贱,是侯府从落花巷里买的。不知是不是就是眼前的这位?   “陛下,万事谨慎些为好。哀家可是听说大长公主最近收留了一个女子,不知是不是就是这位姑娘?”   “没错,臣之所以收留她,正是因为查清她的身份。她是安亲王的后代,先帝临终前交待臣,说父皇大行   之前念叨过安亲王,对于安亲王一脉全灭之事颇为耿耿于怀。她不过是介女子,算起来,是臣的侄女,亦是陛   下堂妹。给个郡主的封号,实在是不为过。”   听到这里,碧姜细眉凝结。皇兄临终前自然是没有交待过自己的,想来是隐为了让陛下妥协,才胡编的。   方才她还以为那安亲王后代的身世是隐胡诌的,现在听来,倒像是真有其事。若是自己现在这个身份是安   亲王的后代,那……她突然想起隐曾说过汪奇山的事情,难不成……   想来只有这一个解释,她莫名就觉得原主身份真是膈应人。   年轻的帝王点头,“皇姑姑说得没错,册封一个郡主不是难事。只是她的出身……太不堪了些……”   “陛下,她沦落到落花巷里,已是极为凄惨。身为肃氏女,纵使是庶人,也不是常人可以轻贱的。怪就怪   造化弄人,有人诚心欺瞒。臣也想过,安亲王本就是畏罪身亡。他的后代理应视同庶人,但先帝临终前说得明   白,确实有心想弥补一二。臣思来想去,今日才会带她进宫。就是想完成先帝的心愿,告诉先帝安亲王确实还   有血脉在人间。为了弥补,臣才壮胆恳请陛下给她一个郡主的封号,至于食邑…………臣的封地中有一处名为玉山   的地方。臣恳请陛下以玉山为封号,转赐与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隐既是搬出先帝,又自愿割地。不过是个郡主的名号,陛下若是再不给,有些说不过   去。   “来人哪,拟旨。”皇帝沉着声,“册封碧姜姑娘为玉山郡主,赐姓肃。即日起,你就是肃碧姜。”   碧姜连忙出列,跪地接旨。 第31章   事情尘埃落定,接过旨后,碧姜就成了玉山郡主。   殿中像是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不愉快一般,恭喜声不断。太后命人设了座,碧姜被安排坐在隐的旁边。   尔后,太后宣布传膳,宴席开始。   陛下略为吃了两筷子,就先离席。   太后笑着招呼人,“陛下不在,就剩咱们女眷,大家不用拘礼。”   碧姜趁着低头喝茶的功夫,小声地问隐,“我怎么成了安亲王的后代,难不成是那个汪…………”   隐的手搁在桌子上,修长的食指轻轻地叩了一下。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一时间,莫名有些心绪复杂。怪   不得她死了以后还能重生,原来是肃氏的血在牵引。   两人亲密的样子引来众人的侧目,妃嫔们对碧姜倒是没有那种敌意,却依然还有些探究。她坐直身子,间   或地挑几样东西吃几口。   样子优雅,礼仪分毫不差,还透着贵气。   众人心想着,不愧是肃氏女,就算曾经沦落污浊之地,骨子里的皇室气度仍在。   散宴后,碧姜与隐出宫,隐在路上把她这具身体原主的经历一一道来。   当年汪奇山把安亲王的庶女养在外面好几年,期间那庶女产下一女。后来汪夫人发现后,哄骗那女子若是   去母留女,她可以把外室女接回汪府。   那女子信了,自尽身亡。汪夫人却没有兑现诺言,而是把那女子的女儿和小丫头一起命人卖得远远的。   许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注定,两个小姑娘转了几手,最后流回京中,卖入落花巷。   “绿衣……是我的丫头?”她凝眉,想起上次绿衣高热时唤出的小姐二字,恍然,“怪不得……怪不得绿衣会   对我忠心。”   两人回到公主府时,册封郡主的旨意早已到了。碧姜出门时还是一个低贱出身的女子,进宫一趟就得了个   郡主的封号。   不管别人如何猜测和羡慕,最高兴的莫过于赵婶。她暗自庆幸自己押对了注,以后姑娘是郡主娘娘。她是   郡主身边的婆子,岂是在侯府里可以相比的。   “奴婢见过郡主。”   碧姜一回西厢,她就上前行礼,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悦。   “起来吧。”   碧姜说着,面上带着一丝疲色。虽说进宫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可这具身子本就弱。养了这些日子,是   比前段时间强得多,但还是有些体虚。   她斜斜地靠在坐榻上,赵婶连忙上来替她松肩。   “郡主,您可是累了?要不要奴婢侍候您上床歇会?”   “暂时不用了,我靠一会就好。你晚些时候去趟侯府,把绿衣请来。”   她还有些事情要问绿衣,关于原主,关于那些往事。绿衣既然是她的丫头,想必应该还记得一些事情。   赵婶应着,替她松了一会肩,见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轻轻地取来一个薄毯,盖在她的身上,再悄悄地退   出去。   陛下新封了一个郡主,可不是小事,侯府自然也得到消息。   侯府的老夫人皱着眉坐在富贵椅上,她的身边是周琴娘和柳氏。周琴娘一脸的愤然,柳氏则同样深锁着眉   头。   “姑母,您说那碧姜怎么就被封了郡主?”   安亲王当年毕竟是有了反意,再如何也不能公然地诏告天下碧姜是他的后代。所以圣旨上只说赐姓肃。   “大长公主的用心,我也猜不透。一个棋子而已,再如何看重,也不至于封为皇家郡主?”老夫人眉头皱   得更紧,实在是想不通公主为何会这么做。   周琴娘撇着嘴,“娘,依我看大长公主说不定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她必是觉得愧对哥哥,所以才想着弥补   哥哥。哥哥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男子。出身好,长相出色,她必是不想便宜其他的女子。   谁不知道那碧姜原本就是要侍候哥哥的人,公主抬举她,指不准将来还是要把她嫁进咱们侯府。”   她话一出,老夫人茅塞顿开。女儿说得有些道理,或许公主还真是这个用意。   柳氏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她还指着能扶正。要是大长公主还是抓着侯爷的亲事不放,把那碧姜弄进来,自   己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现在那碧姜可不比以前的扶茶,扶茶再是公主的人,究根到底也不过是个宫女。而这个女子不一样,虽然   出身低微,却得了个尊贵的身份。   “不一定是吧。”她小声地道,自己心里越发的不敢肯定。   侯爷如今的处境,一般世家贵族的姑娘肯定不愿意嫁进来,谁敢嫁公主的前夫?身份低的姑娘,侯府又看   不上,可谓高不成低不就。若公主真是存心抬举那碧姜,想让她顶着一个郡主的身份嫁进侯府,还真是有可   能。   她这般想着,心不停地往下沉,脸上就没了笑意。   老夫人满心都沉浸在方才周琴娘的话里,越想越可能,没有注意到柳氏的脸色。周琴娘刚才是脑子一热胡   言乱语的,但话说出去后,就莫名地相信自己猜对了。   “娘,公主还是放不下哥哥。就算是与哥哥和离了,也不想有其他的女子嫁进来。她想把自己的亲信塞给   哥哥,不就是想掌控哥哥一辈子。”   “你说得没错……”老夫人点头,对外面的婆子道:“你们去把侯爷请来。”   婆子应声去请。   不大一会儿,周梁来了。先是向自己的母亲请安,然后便坐在一旁默不作声。老夫人看着最近明显憔悴的   儿子,心疼得不行。   “梁儿,你最近可是没有休息好?”   “娘,儿子没事。”   “怎么能没事?柳氏,你是如何照顾侯爷的?现在府里就你身份最高,侯爷的一应衣食,你都得操心起   来。”   “老夫人,妾……”柳氏有苦说不出来,最近侯爷根本就不去拂柳院,天天窝在思玉轩。听说连青云和绿衣   那两个姑娘也不见,就整天宿在自己的屋子。   “你什么啊?”老夫人真是被这个侄女给气死,如此好的机会,上无主母,她为大。怎么还不知道好好把   握这个机会,与侯爷亲近。不说是增进感情,便是能有幸怀上身孕也是极好的。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拼命地朝柳氏使眼色。柳氏终于是明白过来,暗骂自己想左了。   “侯爷,都是妾不好,没有好好照顾您。您放心,妾以后一定天天侍候侯爷……”   “不用了,娘,您寻儿子来是有什么事情?”   周梁问老夫人,刚才一打岔,老夫人差点忘记正事。现在他一提,她猛然沉下脸,“梁儿,你说公主突然   就抬举那碧姜,还替她请封了一个郡主,到底是何用意?”   “公主宠信谁,那是她的事情?我们何必要猜她的心思?”   “我的儿,怎么不关咱们的事?你说那碧姜姑娘原是做什么的?那是买进府来,准备让你收房的,说穿   了,她是你的女人。你说公主把你的女人抬举起来,难不成没有用意?”   周梁眼露惊讶,他还真没有往那方面想。   “娘,你是说?”   “梁儿,你与公主虽然和离,但永远不可能摘清关系。公主也不可能看着别人嫁给你,最好的办法,就是   她把自己的心腹弄到你的身边,那样她才安心。而那个碧姜,一个无根无基的低贱女子,被她抬举后得了一个   郡主的名份。可以说,碧姜一辈子都只会忠心公主一人。这样的人,公主最是放心。你说,娘说得在不在   理?”   是这样吗?周梁有些不敢肯定,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娘说的不无道理。   “好了,无论是不是我们猜的那样,我们侯府与公主府虽没了关系,但不能生分。来人哪,替我备几样   礼,送给玉山郡主。”   不管公主是不是那个意思,侯府派人去贺喜总是礼数。   送礼的婆子正好与绿衣一起出门,对于绿衣,下人们现在也是高看了不少。绿衣姑娘与玉山郡主交好,已   不是下人们能小瞧的。   绿衣想起方才青云的脸色,微微皱眉。   青云姐姐还想跟来,她说郡主只请了自己一人,实在是不敢带对方。青云就冷了脸,嘲讽地说她不顾姐妹   情义,忘了在落花巷的情份。   她不想过多争辩,论感情,她与碧姜姐姐才是最亲的。   一进公主府,早就有人笑吟吟地把她引到西厢。   西厢里,碧姜已经醒来,就听赵婶说绿衣来了。   “恭喜姐姐,贺喜姐姐,怪不得我说今天一早起来,就觉天色格外的好。原来是姐姐要受封郡主,老天也   跟着做美。”   她边笑着,边进了屋子。   碧姜示意赵婶出去,让她坐下说话。   绿衣倒没有推迟,也没有客气,依言坐在凳子上。   “我找你来,是有事问你。”碧姜说着,看了一下绿衣的脸色,见对方正神,道:“关于幼年的事情,我   都忘得差不多,不知你还记得多少?”   绿衣面色一变,“你……想起来了?”   “不算是,就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仔细去想,又一片模糊。”   碧姜垂着眸子,听绿衣的口气,原主似乎也忘记了从前的事情。   “小姐……”绿衣“咚”一声跪下,“奴婢也记得不多,我们被关在一艘船上时,你发热三天,好了以后前   尘尽忘。奴婢不敢提,生怕再把恶人招来。这么多年,那些事情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奴婢的心上。奴婢希望   你记起来,又怕你记起来。实在是…………”   “你快起来,慢慢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碧姜把她扶坐好,替她倒了一杯茶。   绿衣泪流不止,“许多事情奴婢也记不太清,只记得那一天有个女人冲进咱们的院子,逼夫人上吊,然后   一个黑脸婆子把我们带走。走了很久的路,又是坐船,又是坐马车。那婆子不给我们饭吃,还打我们……最后她   把我们交给另一个女人,然后我们不知到了哪里,天天干活,不让吃饱……后来好像又换了几个地方,直到我们   被卖进落花巷……”   她口中的夫人,应是原主的亲娘,汪奇山的那个外室。   虽然自己不是原主,但只要一想到两个几岁的小姑娘被人当牲口一样卖来卖去,挨饿挨打,她就恨不得弄   死汪奇山。   原主忘了也好,有那样一个亲爹,还不如认一头畜牲当爹。   要是她没有重生到原主身上,原主被送进汪府,那才是人伦惨事,令人发指。   她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一想到那个可能,整个人都在发抖。幸好原主死了,若不然得知真相,该对这个世   间何等的绝望。   “好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害死我……娘,卖掉我们的人,好好地报这个仇。”   “小姐……”   “莫要再说,这件事情,你我都不许再提。”   “奴……我省得……郡主,方才我看到侯府派人给你送礼。好像是老夫人安排的,那人送到门口,公主府的人   没让进来。”   “侯府老夫人还有侯爷,对你怎么样?”碧姜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嘴里却开始尽力轻松地说话,不由得   对她更是另眼相看。   “托郡主的福,我现在是姨娘,也算是有个名份。别人看在你的面上,哪会为难我。我只管享福,那些个   勾心斗角的破事我不掺和。侯爷愿意见我,我就去,他不想见我,我就好吃好喝地呆着。”   那天挽缨送绿衣回去,对周梁转告公主的话后,周梁就把绿衣提了姨娘。   “如此甚好,自己活得自在才最重要,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碧姜说得意有所指,绿衣是她的人,她现在别的不行,难不成还不能保全一个女子?周梁若是敢对绿衣不   好,她第一个不依。   绿衣一定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笑得妩媚,眉挑了一下。   “跟着郡主娘娘,我以后只管享福。”   “好。” 第32章   碧姜微微一笑,唤赵婶进来。   “绿衣姑娘说以后要跟着我享福,我记得宫里赏了一些时令果子,你去弄些过来。”   赵婶一听,脸上就带出笑意,忙脚步轻快地出去。   “碧姜姐姐,你可是羞死我了?赵婶定然认为我是个贪嘴的。”绿衣佯装生气,嗔怪道。   “也是我没有想周全,让你干坐着,就光喝茶水。”   碧姜当了那么多年的公主,对她来说,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稀罕的。她之前一心想知道原主的幼年经   历,倒是忽略了一些细枝末节。   不大一会儿,赵婶端着一个大果盘进来。   果盘中琳琅满目地摆着不下六种果子,都是绿衣从没有见过的。她盯着那盘子,看着盘子摆在自己的面   前。   “吃吧。”   碧姜含笑招呼。   “那我就不客气了。”   绿衣捏起一个圆圆的红色果子,不知该怎么下手。就见赵婶随手拿起一个,剥掉外面那层红色的皮,露出   里面白色的果肉,再用银叉挑出果肉中的核,放在另一个瓷碟中。   碟子是放在绿衣面前的,绿衣心领神会,拿起银叉子,一口把果肉咬在嘴里。   香甜多汁,无法形容的美味。   “碧姜姐姐,这是什么果子,怎会如此好吃?”金娘虽让她们吃得精细,但像这样的稀罕物她是没有吃过   的。   “此果名为丹荔,产自岭南,一直被列为贡果。”   “哇,贡果!”   她又吃了一颗,心道怪不得是贡果,就是比前吃过的白梨和青果要好吃。真好,小姐当上郡主娘娘,以后   再也不用担心被卖来卖去。   如此想着,觉得嘴里的果子更加的甜软多汁。   一大盘的果子,饶是绿衣想吃,也吃不完。她的胃口极小,不大会儿就撑住了,不敢再吃。   碧姜看着她还如以前一样细柳般的纤腰,道:“你以后尽量每日多吃一些,不会别的,就为了能长久享福   贵。”   “为什么?”绿衣有些不解,娘说过,把身子吃粗壮了,男人就会不喜。没了男人的宠爱,还怎么享福?   “身子是自己的,若是为了迎合他人弄垮身体,又拿什么去享福?”   绿衣想了一会,笑起来,眼里都是媚色,“我听姐姐的。”   离开公主府时,她的嘴角都是上扬的,脚步轻快地闪进侯府的角门。谁知老夫人身边的婆子正在那里候着   她,见她进府,忙笑脸相迎。   “绿姨娘,老夫人有请。”   绿衣诧异,老夫人可是正眼都没瞧过自己,居然派人来请自己。转念一想,必是因为碧姜姐姐的缘故,她   微笑着,跟在婆子的身后。   老夫人派去送贺礼的人连公主府的门都没有进,心里有些不痛快。听闻新封的郡主又请府里的绿姨娘过去   说话,想着新郡主与绿姨娘的关系应该很亲厚。   总归是自己府上的人能和公主那边搭上话,她把人叫来问一下也一样。   见到绿衣,老夫人还是不自觉地皱眉。这些个妖妖艳艳的女子,无论何时,她都喜欢不起来。一看到她   们,就想到老侯爷在世时的荒唐。   就算那贱人死了多年,她心里的怨气都散不去。   “绿衣给老夫人请安。”   “嗯,你刚从公主府回来,可见到郡主了?”   绿衣心道,果然是因为碧姜姐姐。她低着头,恭敬地道:“见着了,郡主拉着妾说了一会话。”“你们感情好,以后无事的时候,你多去公主府,陪她解解闷。”   虽然知道老夫人是想多探听公主府的事情,但绿衣想着以后不用碧姜姐姐派人来请,自己也能随时出门,   心里有些欢喜。   “多谢老夫人体恤。”   老夫人刚才不喜她的相貌和出身,这会儿见她还算知礼,顺眼了不少。总归是那样一个地方出来的女子,   能有这样的礼数已算是不错。至于其它的,看在她和玉山郡主交好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上回庄子上送来的新鲜果脯,包一些给绿姨娘带回去。”老夫人吩咐婆子,那婆子应声下去。   绿衣又是一番感谢,然后带着婆子包好的一小包果脯告退。   回到思玉轩,就见青云直勾勾地看着她,看着她手上的东西,“这是碧姜赏给你的?她堂堂一个郡主就出   手这么点东西?”   青云故意把赏字咬得极真,以此膈应绿衣。绿衣心里好笑,碧姜姐姐是她的小姐,就是用赏字也是再合适   不过的。   “不是,这是刚才老夫人把我叫去,给我的。”   闻言,青云的脸色更难看,“你现在是左右逢源,不仅是靠上公主府,连老夫人都对你另眼相看。你如今   还是府里唯一的姨娘,比我身份高,以后我还得请你多多关照。”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不甘之中透着酸味儿。绿衣本是逢人三分笑的性子,听到她的话都不免有些不高   兴。   她们这样的出身,撑死也就是个姨娘,有什么好嫉妒的。   “青云姐姐说这话是在臊我,什么姨娘,不过还是个玩意儿。你何必拿个虚名头来调侃我,弄得我都不知   要说什么了。要不,我先进屋,刚才在老夫人那里站得我腿都发酸。”   她边说着,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一番自我贬低的话,瞬间平息了青云心里方才的不快。   “那你赶紧去吧。”   绿衣笑着,把老夫人给的果脯分出一半,递给她,这才去了旁边的屋子。   思玉轩不算很大,青云和绿衣各分得一个屋子,都离侯爷的屋子不远。原来的那个小荷归了青云,现在侍   候绿衣的丫头,名唤小菊。   青云望着她扭动的腰肢,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抽出帕子轻拭一下自己的脸,甩着帕子进了另一边的屋   子。   一进屋子,绿衣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姨娘,你叹什么气?”   小菊长相一般,略带孩子气。听到她叹气,不由得问出声。之前去公主府时,绿衣是自己去的,小菊就留   在屋子里。   “没什么,就是在烦恼,突然间受到老夫人的召见,有些受宠若惊。”   她的话说得半真半假,小菊就当了真。   “姨娘,这是好事,老夫人越是喜欢你,你就越在侯府站稳了脚。依奴婢看,侯爷对姨娘也是上心的,你   看这些个果子,都是刚才侯爷派人送来的。”   顺着小菊的手,绿衣果然看到桌上有两盘果子,一盘是丹荔,一盘是密瓜。密瓜她吃过,在落花巷时,有   一次娘从揽月阁拿回来的。但丹荔这样的东西,她之前是没有见过的。要不是不久前在碧姜姐姐那里吃过,她   还真不知道如何吃这果子。   说是两盘,其实荔枝不过十来个,密瓜倒是多一些。都是少见的稀罕物,又是贡果,周梁能给她送一点都   已是难得。   小菊看着她纤白的玉指慢慢地剥着丹荔的皮,心道姨娘怎么会知道这东西的吃法?   “我刚才在郡主那里吃过。”   她一说,小菊就明白了。   外面响起声音,绿衣听出是赵婶的,忙起身亲自去开门。   “赵婶你怎么来了,可是郡主还有什么事情?”   赵婶的手里提着一小筐水果,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些点心。“是郡主吩咐奴婢来给绿衣姑娘送东西。”   绿衣忙把人往里面请,另一边屋子的小荷在探头探脑的。   赵婶把东西搁在桌上,就要告辞。   “绿衣姑娘,郡主那里离不了人,奴婢告辞了。”   绿衣赶紧送她出门,赵婶再三劝其留步,自己离开。   小菊眼睛睁得大大的,刚才姨娘吃的那个红果子,侯爷才赏了十来颗,郡主就让人送了半筐子,还有另半   筐的果子,也是从没有见过的。   绿衣随手从筐子里拿出几个来,塞到小菊的手上,“拿去吃吧。”   “姨娘……”   “拿着吧。”   小菊咽了一下口水,把那几个丹荔用帕子包起来。   绿衣心知,小菊是想拿给家人一起吃。小菊是侯府的家奴,一家人都在府里当差,不过都不是什么好的差   事。   “那这里没什么事,你先去忙吧。”   她说着,又取了几个果子,塞到小菊的手里。小菊眼眶一红,差点要哭。   正好外面响起脚步声,周梁一脚踏进门时,就看到桌上的那一小筐果子,他眼神一暗,“谁送的?”   “回侯爷的话,是郡主派人送来的。”   绿衣说着,朝小菊使眼色,“你先出去吧。”   小菊忙悄悄把果子用袖子掩着,弯着腰出去。   周梁坐在桌边,盯着那筐子,“郡主叫你过去,可有问过什么,说过什么?”   “郡主和妾说的都是以前的一些事情,其它的没有说过。侯爷……妾多谢侯爷的宠爱,您送的果子,妾还是   头一回吃到。”   她娇声软语着,周梁有些受用。   “你以后无事时,可以去公主府多陪陪郡主。”   他说的话与老夫人的一样,绿衣想着,乖巧应下。   “今日我歇在你这里,你准备一下。”   她害羞低头,目送他离开。在他走后才抬起头来,看着那一筐果子,眉开眼笑。   公主府那边,除了宫里的赏赐,断断续续收到京中各世家官员府里送来的贺礼,那些贺礼直接送到西厢。   碧姜命赵婶把东西归置好,登记造册,依次记下东西和主家。   点香想过来帮忙,被挽缨给叫走了。   赵婶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边整理边啧啧出声,“郡主,您看这匹料子,水滑细腻,用来做里衣最好   不过。还有这燕窝,比奴婢买的不知好多少倍……”   碧姜含笑听着,看她把东西都归置的差不多。随意从里面抽出三匹料子还有一些点心,推到她的面前。   “这些,是赏给你的。”   “这……奴婢谢郡主……”   “都是你应得的,我说过,只要你忠心不二,好处有的是。”   赵婶早就相信她是言出必行的人,那一百两银子,自己还余了几十两,已经足够有底气。郡主一次还赏这   么多东西,折起来那可是不少的银子。   “郡主您放心,奴婢一家誓死效忠郡主。”   碧姜就那样笑看着她,像能看进她的心里。一个人的眼神最能看清心里,赵婶说的话,她相信。但不是永   远,人心易变,世上没有不变的东西,只有永恒的利益。   赵婶任她看着,眼神不敢有一丝闪躲。   半晌,碧姜笑意加深,递给赵婶一个信任的眼神,起身离开。   赵婶垮下肩,暗自想着郡主好厉害,自己以后千万谨记不能有二心。   碧姜是去主殿与隐一起用膳,她搬进公主府后,就一直与隐吃在一起。下人们备的膳食都是她以前爱吃   的,隐装扮成她,不敢随意改变口味,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   到了主殿,隐不在。   一问挽缨,才知他出去了。   “可知公主去了哪里?”她随意地问着,坐在桌子前。   挽缨看了她一眼,低头,“回郡主的话,奴婢不知。”   碧姜失笑,她差点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她现在是另一个人,不是曾经的大长公主,挽缨不会对自己有问必答。   隐既然是敬国公,肯定不会一直呆在公主府。敬国公府那边还有一大摊子的事要他处理,他时常出去也是   正常的。   “郡主,可要摆晚膳?”   “传吧。”   挽缨出去,不大一会儿,下人们进来摆膳。明明还是自己喜欢的菜品,她却突然之间失了胃口。   草草吃了一点后,也没离开,而是进了内寝。   莫名地,她就想起了从前,想起了隐与自己形影不离的情景。她靠在床上,不自觉的脱掉外衣,躺进锦被   中。   被褥间,还是她喜爱的香气,又夹杂着另一股隐身上的气息,清爽冷冽。她闭上眼睛,就像回到多年前,   安心自在。   或许是她重新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那种放松的感觉令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时,室内的   夜明珠发出润泽昏黄的光,她下意识地唤一声“侍剑”。   挽缨进来,低着眉眼,“回郡主的话,侍剑留在了裕西关。您有什么事就吩咐奴婢。” 第33章   碧姜坐直身子,靠在床头,望着微垂着头的挽缨。   比三年前,挽缨沉默了不少。她记忆中那个时常开怀明朗大笑的姑娘,终是变成一个内敛沉静的女子。一   别三年,虽然对她来说不过是刹那,可对于别人来讲,却是实实在在地过个一千多个日子。   室内静寂,挽缨慢慢地抬起头,回望着靠在床上的女子。   虽然从外表上看,绝对不是同一个人。而且她清楚地知道,主子已经死了,她亲眼所见。遗骨就留在裕西   关,在冰窟中沉睡着。可是她就是觉得眼前的人,是她的主子。   若这女子不是主子,为何会喊出侍剑的名字,为何听到自己回答后,脸上没有半分的吃惊。那通透睿智的   眼神,平静淡然的模样,不应该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有的。   而且,面对自己的眼神,她为何不躲不避?   她的心狂跳起来,眼中全是祈盼。主子那样英明神武的女子,不应该过早地长眠地下。一定是老天有眼,   开了恩。   碧姜头往后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是吗?她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挽缨交叠放置在腹间的双手紧紧地握紧,眸中闪过决然,“回郡主的话,殿下战死沙声,她的遗体还冰封   在一处冰窟中,侍剑在那里守着。”   当时那种情形,要稳住军心,主子战死的消息不能传出去。隐公子决意要假扮主子,瞒过世人,那么主子   的遗骨就不能带回京中。   最后决定侍剑留下,秘密守护着主子的尸骨,等合适的时机再运回京中。   挽缨说完,不敢眨眼,就那么盯着碧姜。   碧姜很平静,她仿佛能想得出来,在那苦寒的地方,侍剑一人守着冰冷的尸体,那是何等的凄凉,何等的   寂寞。   “原来如此,这三年,辛苦你们了。”   “主子……”挽缨一下子跪倒在地,已是泪流满面。   真正朝夕相处过多年的主仆,怎么可能认不出曾经的主子?挽缨不是扶茶和点香,扶茶和点香只认识多年   前的那个大长公主。   而挽缨和侍剑知道的,是后来的护国公主。   再者,即便她以前在京中时,因为要与皇兄一起学习骑射,身边跟着侍候的人也是侍剑和挽缨。   挽缨泪眼朦胧,双肩颤抖着,“主子,这三年,您是怎么过的?”   “对你们来说,是切切实实的三年。对本宫来说,就像是一觉醒来,光阴转瞬三年。”   “主子,您受苦了。”   她的主子,出生就是皇家公主,在宫中锦衣玉食,倍受宠爱。她都没有法子相像,这样的主子沦落到柳巷   之中,是如何过来的?还被侯府买进去,要送给永忠侯。那时候的主子,又是怎样的心情?   “没受什么苦,隐就认出了我,我知道很难瞒得过你们……”   “主子,幸好老天保佑,让隐公子认出了您。奴婢该死,此前一直怀疑,不敢与您相认。”   “不怪你,神神鬼鬼的事情,太过离奇。别说是你,就是本宫此前,也从来对于神鬼传说嗤之以鼻。若不   是亲自经历,谁会相信?终归是太过惊世骇俗,以后你还是唤我郡主吧,本宫……二字,我以后不会再用。”   “主子……”   碧姜的手伸出,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挽缨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内室的珠帘那边,长身玉立的男子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将她们的对话悉数听到耳中。他不知何时来的,   连挽缨都没有察觉,更别说如今的碧姜。   “咳。”   挽缨听到声音,忙用袖子拭泪,转过头,“隐公子,您回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碧姜,轻轻地退出去。   他掀开珠帘走过来,帘子的玉珠在碰撞中,发出悦耳的声音。   碧姜还是头一次看他穿朝中有制的正服,深紫的交襟蟒纹袍服,窄腰宽袖,袍边包着金边。发束紫金冠,   浓眉入鬓,眸若寒星。偏生得一副玉雕般的容颜,冰寒冷漠,令人望而止步。   怪不得京中会有人传言说敬国公是大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就他时常这样变化身份出入公主府,总会被有心   人看到,所以才有那样的流言。   她眼睛四下看去,见金柱上的夜明珠都亮了,看沙漏,刚到亥时。想不到她一觉睡了近三个时辰,这一觉   睡得可真够踏实的。她掀开锦被,伸脚欲下地。   “不用起身,今夜你就歇在这吧。”他出声阻止。   她随手把之前脱掉的外衣扯过来,就要往身上套。他这才注意到她仅着中衣,虽身量弱瘦,却已显娇态。   他忙转过身去,看着对面的珠帘。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以前身为她的是暗卫兼替身,除了沐浴,几乎她其它的样子,他都见过。   她倒不是很在意,也没避到屏风后,当下就穿起衣服。   拜多年的边关生活所致,她没有京中一般贵女的那种娇气。按照她金枝玉叶的身份来说,是根本不需要自   己动手的。   “转过来吧。”   他依言转身,眸子却是微垂着。   她已坐到桌边,手顺便捋了一下稍显零乱的发。玉指轻动,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茶水温度刚好,想是方   才挽缨换的。   “其实你可以睡在这里的,我去东厢睡。”   “若是我今日宿在这里,恐怕明天就会有新的传言,说我如何得大长公主的宠爱,都能同榻而眠。或许有   那些个龌龊之人,将我与大长公主的关系想得不堪。”   他眼一沉,事实上,外面已经有她说的那种传言。有人说大长公主男女通吃,只爱美色,不分男女。   原先有人私传他与大长公主有私情,其实他知道是何人所为。寻常的百姓哪里能知道世家贵族间的事情,   传出去的人无外乎同为世家中人。   护国公主这个身份尊贵,是陛下的皇姑姑,又是个女子,并无政敌。就算是有人知道些什么,轻易不会往   外传。   但他的另一个身份不一样,当初刚回京中,他以铁腕之势重回国公府。在那八个庶兄和三个庶弟赤红的眼   神中,坐上国公的位置。   庶兄弟们大多还有生母在,他们的生母其中还有人是贵妾。他们故意诋毁他,败坏他的名声,用意明显。   他不在意,甚至听到有人把他与“她”凑成一对而心中窃喜。   碧姜不知他所想,以为他会介意。   “那个……你已是国公,为何还未娶妻?”   之前在落花巷里,她记那叫惜玉的曾说过,敬国公是没有妻室的。算年纪,他也不小,寻常的男人早就有   儿有女,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若是因为要代替自己的身份,而不方便成亲的话,那她岂不是罪过大了。   他没有回答,只用一种十分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敬国公府里,他那生父除了有一堆的妾室和庶出子女,还有一位填房。那位老国公夫人一生无所出,只占   着一个嫡妻的名头。   若说整个国公府,对他还有一两分真心的,唯有这个继母。继母当然提过娶妻的事情,他以朝事繁多,府   中还不清静为由,没有应允。   她仿佛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他现在顶着自己的名头,若是娶妻迟早会露馅。说起来,现在京中还算太   平,他为何不找个机会称病,然后让大长公主病逝。   “我想……你该娶妻了,是时候卸下我的担子,做回你自己。”   他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大好的青年国公,硬生生是蹉跎成老国公。   “还不行,裕西关一带最近燕赤人又开始有异动。”他面色无波,眼睑半垂,遮住瞳中的风起云涌。   对的,上次他提过的。她想着,叹一口气,“好,那等我们再次把燕赤人赶回燕山以北,你顺势阵亡。”   宣称阵亡之后,世间再无肃玉,有的只是她肃碧姜。   而他,则会回到敬国公府,娶妻生子,过一个国公该有的生活。   如此想着,她胸口突然觉得闷闷的。这种感觉令人莫名难受,觉得屋子里十分的压抑。她起身,笑了一   下,“天色已晚,你歇着吧。我走了。”   经过他身边时,他的手无意识地伸出去,一把拉住了她。   她惊讶地望着他,他很快放开她。   修长的手抬起,轻轻拔了一下她有些散乱的鬓发。   “你的发乱了。”   原来这样,她想着,无所谓地拢了一把发髻。现在已是夜里,只要走过檐廊,就到西厢。一路上不会碰到   别人,除了那几个熟悉的下人。   “无事,我走了。”   她掀开珠帘,背景消失在门外。   而他,则立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替她撩发的姿势,许久未动 第34章   碧姜出门沿着檐廊走着,不想碰到端着汤盅的点香。点香先是一愣,再看到她微有些零乱的发,瞳孔一   缩。   “奴婢见过郡主。”   “起来吧。”   她说着,径直往前走去,并未停留。   点香若有所思,起身往正殿去,挽缨站在门口。   “挽缨姐姐,殿下的宵夜取来了。”   挽缨从她手中接过,“交给我吧。”   点香虽有些不愿,但也知道殿下较为器重挽缨。于是含着笑慢慢地把汤盅放到挽缨的手上,小声地   道:“挽缨姐姐,我听人说,殿下有意让郡主嫁回侯府,可有此事?”   挽缨脸色一变,“听谁说的?简直是胡说八道!公主都与周侯爷和离了,是万万不会再和侯府扯上关系的,   更别说把郡主嫁过去。”   “这……我就是听下人们乱说的,许是听岔了。”   “既然听岔了,这话就烂在肚子里,不许再提。”   挽缨端着汤盅进去,点香守在门外。上檐吊着两个大红的镂空灯笼,红彤彤的,照在人脸上,衬得肤色红   润。   但点香的脸却是煞白的,那灯光再红,都照不暖她的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殿下要抬举那个落花巷出来的女子。论亲近,她是殿下身边服侍的人,自小一起长大。   凭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能一步登天,成为郡主?将来兴许还能嫁进侯府为正室,那可是她做梦都   不敢想的事情。   当初殿下要送人去侯府,选中了扶茶。她知道扶茶心仪侯爷,一颗都挂在他身上。可是无人知道,她也爱   慕那个男人。   她愿意等,只要公主与侯爷是夫妻,她总能等到侯爷注意到自己的一天。   可是,她没有等到,公主就与侯爷和离了。   她不甘心,偷偷借机去了侯府几次。想见到那个人,可是都没有看到。侯府那边与她相熟的人偷偷告诉自   己,说公主抬举郡主,是有意把人嫁进侯府。占着侯府主母的位置,不让其他的女子嫁给侯爷。   为什么,那个被公主抬举的人不是她?   她的眼中慢慢现出恨光,望着前方。既然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几天后,侯府的侧门外来了一位妇人。妇人的身边,是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妇人正与门房纠缠着,口口   声声说是郡主亲姨,要见郡主。   门房长着一双利眼,这女人虽然一副良家妇女的打扮,粗衣荆裙,看年纪也不年轻。可说话时不停地往人   身上靠,眉宇神态间都带着一股风尘味。还有她旁边的书生,明明是寒酸相,却偏生表现得心高气傲,一副眼   高于顶,不正眼看人的样子。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郡主出身不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门房想着,莫不是那落花巷里的相识?   美娘面上一红,低声道:“我们从亭子坊来的。”   亭子坊是京中穷人住的地方,那里鱼龙混杂,住着不少下苦力的乡下人。怪不得这妇人脸红,门房脸上带   着轻视。   郑旭被他的轻视刺痛,大声喝道:“你这奴才,我们是来找郡主的。你当下人的,不去禀报主子,拦着客   人不进门,问东问西的,小心我告诉你们郡主。”   门房原是要教训他的,但一想,说不定真是郡主的什么人。那他可不也轻易得罪,他想着,把门关上,留   下一句先等着,就进去通报。   郑旭虽然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实则已被公主府的气势吓软了腿,虚张声势而已。他刚才一时气愤,才脱   口而出,现在不免有些忐忑,害怕郡主不认他。但一想自己与碧姜姑娘的关系,又挺直了腰背。   上次娘带他搬离落花巷后,他得知碧姜姑娘被卖入了高门,已是死了心。前几日娘听说碧姜姑娘当上郡   主,不知怎么的就起了心思,非要拉着他上公主府。   他当然也是愿意的,不过他以为。碧姜姑娘现在身份变了,能配得上他,自然应该是她先去寻他,而不是   他巴巴地过来。   “旭儿,你看刚才那门房,一脸看不起我们的样子。只要你当上郡主的夫君,娘看他还敢不敢狗眼看人   低。”   “娘,书中有云莫欺少年穷,就算是不靠郡主,我也依然能让他刮目相看。”   美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儿子还是太年轻,不知世间的一些弯弯绕绕。这次落榜,不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塞   钱打点。要不然,她觉得凭旭哥儿的才学,一定能榜上有名的。   若是旭哥儿成了郡主的郡马,那谁还敢小瞧?   不大一会儿,那门房重新开门,斜了一眼母子俩,“你们两个当公主府是什么地方,无事消遣人来了?我   们郡主说了,她没有母亲,也没有什么姨母。你们快走吧,若是再敢胡乱攀亲,休怪我们棍棒侍候。”   说完,那门“嘭”一声关上。   “哎……这位大哥,您听妇人说。我们真认识郡主……你若是不信,就带我们进去,是真是假立见分晓。”   门房在里面摇摇头,一脸的鄙夷。这母子俩分明是见郡主得势,上门打秋风来了。   美娘拍着门,不停地求着。郑旭阴着脸上前,一把拉住她,“娘,你别求他们了。人都说戏子无情,妓子   无义。儿子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她这是当上郡主想嫁高门,忘记了我们的情义。她如此绝情,我们又何必求   她?”   妓子二字听得美娘一愣,心里暗想着,旭儿必是情急之下才口不择言的。   “旭儿,想是郡主恼了我,故意刁难的。我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为何要拦着你们。早知道她会当上郡主,   说什么我也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她肯定是想出出气,娘就顺着她。只要她气消了,自然会见你的。”   说着,美娘就跪下来,对着公主府。   “娘……”   郑旭去拖她,她不肯起身。已有经过的人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他觉得很难堪。自己像被耍的猴子一样,   被别人品头论足着,浑身不自在。   “旭儿,你也跪下来,我们一起求郡主娘娘。”   “娘,我们何必求她……她攀了高枝,不顾旧情……”   “旭儿,她现在是郡主,就算是跪着求她也不丢人。你难道不想早些出人头地,让别人看你的脸色?只要   你当上了郡马,那些人立马会改变嘴脸。莫说是秀才,就是举人,你也是轻而易举就能考上。”   美娘对这个儿子,从小当眼珠子一样养着。像这样大声对他说话,还是头一次。旭儿不知道权势的厉害,   以为凭自己的本事就能出人头地。   她之前一个人带着孩子,为何会不顾落花巷的名声,也要住进去。就是因为落花巷背靠揽月阁,有人护   着。要不然她们孤儿寡母,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多年来,她是拼着一口气,想着儿子真有才学,一定能高中。哪成想着,落榜的消息传来,不光是旭哥儿   受不住,她都差点病倒了。   她寻了人打听,才知道应试是要打点的。   可他们哪有银钱,这些年供着旭儿读书,她一直都拼命做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前两天,她无意间听到   陛下新封了一位郡主。那郡主出身落花巷,她仔细一打听,得知是碧姜,不由得喜出望外。   碧姜姑娘有多喜欢儿子,她是知道的。   她相信,只要他们上门,郡主一定会见的。   可是没有料到,现在他们的身份是云泥之别,别说见人,就连门都进不了。   她的话让郑旭脸色变了几下,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认为无论是乡试还是府试,都有失公允。与他一   个学堂的同窗,学识不如他,不过家中有个亲戚是某个世家的远亲。拐了好多弯的搭上那个世家,顺利考上秀   才。   “娘……”   “跪下吧。”   郑旭狠狠心,看着那些指点的人。今日之耻,他会永远记得。总有一天,他要这些人对他毕恭毕敬。   美娘见儿子跪下了,心里又难过起来。若不是权势逼人,他们又何必来苦求别人。只要郡主能原谅她,与   旭儿重归于好,一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郡主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小妇人的错。您要打要骂都随意,可是旭哥儿不一样。您与他一直情投意合,   是小妇人不对,硬生生地拆散了你们。您大人有大量,莫与小妇人一般见识,就与旭儿重归于好吧。”   公主府内,碧姜正站在侧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将美娘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身后,跟着赵婶。   那门房不停地擦拭着额间的汗珠,外面那不知死活的女人,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郡主与她儿子有私   情。   要是郡主一个恼怒,打杀了他们都有可能。   他拿不准碧姜要做什么,小心地偷瞄着她的脸色。   碧姜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她在想的是,原主确实是与那郑公子有情的。而那郑公子虽然人不怎么样,   对原主应该还有一两分真心。   可是他那个娘,就不一样了。   之前在落花巷里,嫌弃自己的出身,不惜搬离也要拆开郑公子与原主。现在巴巴地上门跪求,不就是因为   她现在是郡主。   趋利避害,人性使然。   “郡主,要不老奴把他们赶走。”赵婶说着,虽然她不知道郡主以前在落花巷里生活如何,但潜意识里,   她就觉得她家郡主气度非凡,不可能看上一个穷书生。   碧姜终于有了表情,制止赵婶。   “不用,终归是曾经认识的人。我出去与他们说清楚。”   她脚一抬,那门房赶紧弯腰开门。   美娘见门开了,就知有人出来。郑旭的心情突然激动起来,紧紧地盯着那门。门大开,从里面出来一个女   子。   身穿绫罗,头戴玉簪,绝美的小脸,高贵矜持。   郑旭看着她,仿佛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姑娘,又觉得不像一个人。不单是衣着改变,就连人的气势,都变得   陌生。   “碧姜姑娘……”他喃喃着,不敢上前。   美娘推了他一把,他一个不注意,往前栽去。碰得满脸的土,他心里恼怒着,觉得娘落了自己的脸面。   “听说你们要见我?”   “郡主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小妇人的错,旭儿她没错。您要怪就怪小妇人,万不能埋怨到他的头上。您是   不知道,自打搬离落花巷,他成天念着你,人都瘦得没了形,书都没心思读。连应试的心思都没有……”   敢情照她的意思,郑旭落榜是自己的关系的。   碧姜想着,神色冷然。   “应试没有一年就中的,沉下心来读书,好好准备三年后再下场方是正理。”   “是,郡主说得没错,小妇人也是这样劝他的。可他……不听啊!这孩子,就是太过痴情,茶饭不思。郡   主,您看在你们往日的情份上,就不要与小妇人一般计较。小妇人当初是有眼无珠,鬼迷心窍,非要拆散你   们。现在……小妇人再也不敢了,您要是觉得不解恨,打骂随意,小妇人绝无怨言。”   碧姜轻轻一笑,那种稚嫩中透出来的美艳令远处围的一些人惊叹不已。怪不得有人传大长公主男女就通   吃。郡主长得这副模样,莫说是男人,女人动心也是正常的。   再一看跪着的母子俩,就有些不够看。那书生单看着,还算不错,但若与郡主站在一起,明显就配不上。   要真是如那妇人所说,郡主与书生原是一对儿,那这母子俩可真是撞了大运。   “我打你做什么?你一片爱子之心,令人感动。为了不耽误令公子的前程,你不惜迁居,就凭这份护子之   心,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责怪你。但或许你误会了某些事情,我与令公子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私情。你们请回吧,我在此祝郑公子三年后榜上有名。” 第35章   围观的人明白过来,敢情郡主与这郑公子根本就不是那回事。想来也是,就凭郡主这样的气度,怎么可能   会看上郑公子?   郑旭听到那些议论,越发地觉得恨不得钻地缝。他们把他想成了什么人,以为他是要攀附富贵的无耻之徒   吗?   他好歹也是个读书人,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再不济,他也不会为了攀附权贵,凭空捏造事实。他与碧姜   姑娘确实是彼此有情的,曾经多少个花前月下,两人隔着一堵墙互诉衷肠。   那时候的碧姜姑娘情意绵绵,说话温言细语,全是对自己的仰慕。   而眼前的郡主,已不复往日的半点温情。她的眼神是冷的,她的脸色是陌生的。还有她的仪态,是高傲   的。不像以前的她,无论何时,见到自己都是羞着眉眼,楚楚动人。   “碧姜姑娘,你不愿意与我们再来往,我不怪你…………可是你为何要违着心说那样的话?难道你忘记了,你   曾经说过的话?你说要和我在一起,就算是死,也不肯与我分开。”   原主还说过这样的话,碧姜想着。或许原主就是因为得知要被送走,才一心求死的。正好便宜了她,附身   到原主的身上。   别人的感情是别人的,但她占了别人的身体,就无法抹去那曾经的一切。可是她不能认,因为那不是她,   所以,她只能是断然否认。   “郑公子,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是的,她是肃玉,怎么可能会说那样的话。   “呵……你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是了,你现在是郡主……”郑旭苦笑着,瞥见门内似乎有个修长的身影,白色   无绣花的衣裙,脸上覆着长长的面沙。   他心一突,莫非那人是大长公主殿下?   围观的人也有看到的,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   碧姜不用回头,单是察觉到异样的气氛,就知到身后有人。而且一定是隐,只有隐才会令众人生畏。   因为他现在是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现身,说明什么?   说明她极为看重郡主,生怕郡主受欺负。谁人不知道大长公主的地位,那可是陛下的亲姑姑。还是率领万   军远赴边关,打退燕赤人的巾帼英雄。   有人伸长了脖子,想一睹大长公主的风采。然而大长公主并未出门,而是一直站在门后面,无形地替郡主   撑腰。   郑旭想起那不堪的坊间传闻,再看着现在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子,一把拉起美娘,“娘,我们走……”   “旭哥儿,郡主还在气头上,你莫与她置气。”美娘不肯起来,她不甘心。今日要是不坐实郡主与旭儿的   事怀,以后难有这样的机会。   郑旭的眼里有愤怒,有恨意,有痛苦。那些情绪,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虽然这样平凡的男子,她半点看不   上,但在原主看来,他却是她一生希望的寄托。   碧姜心里叹着气,“郑公子,人有的时候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你说的那个与你山盟海誓的人,说不定只在   梦中。而我,不是那个人。”   她此言一出,郑旭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明明是同一个人,她还扯什么做梦。难不成她是在嘲笑自己现在   白日做梦,一介白身竟敢肖想堂堂郡主?   他是男人,还是读书人,由不得别人如此轻贱。   “郡主何必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我,是梦是醒我分辩得清。郡主放心,我以后不会来打扰郡主。”   既然她忘记了他们的情,他何必死乞白赖,让人生厌。   他要让她后悔,后悔舍弃他们之间的感情!   美娘见儿子走了,再看一眼公主府的侧门,那郡主也进去了,门已关上。今天定然没戏,她不甘心地起   身,跑上去追郑旭。   门内,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唯两人面对立着,站在一棵树下。   “他书生意气,看着还有几分真心。只是他那个娘太过势利,之前百般阻挠,现在上门来求。前倨而后   恭,用心不正。”   郑公子不可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反正她说得明白,听不听得懂那就是别人的事情。郑公子最好是像他自   己所说的那样,不会再来找她,否则……她不敢保证自己的怜悯之心能持续多久。   “可要我出手?”他问着,暗示明显。不顺眼的人,杀了便是,何必留着碍眼。   她摇摇头,“无关之人,杀了徒生罪孽。以前的那个姑娘是真心喜欢郑公子,虽然他们不会在一起,但我   既占了人家的身体,就得善待她在意的人。所以,随他们去吧。”   “好。”   他应着,不动手是可以的。但那姓郑的想出人头地是不可能,他不允许在她的身边,还会出现其他的男   人。   虽然他知道,以她的性情,姓郑的在她眼里连根草都算不上。但在世人的眼中,他们曾在落花巷里比邻而   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说没有感情,别人不会信。   侧门外面围观的人已经散去,其中就有侯府的下人,他们见无戏可看,忙回侯府去回禀老夫人。   侯府老夫人听他们说完,挥手让下人退出去。然后皱着眉,不发一语。   “娘,原来她是那样的人。在落花巷时,就与人不清不楚的,真要是嫁进咱们侯府,别人怎么说哥哥?依   女儿看,公主就是故意的,故意给哥哥弄一个这样的女子。就是见不得我们侯府好,要我说,娶她还不如让表   姐扶正……”   “胡说什么啊!”老夫人忙用眼神制止周琴娘,“什么她啊她的,那可是郡主。再说郡主不是说了,是那男   人痴心妄想,想攀高枝。再者,公主又没有明说把郡主许给你哥哥,万一你说的话传出去,让公主怎么想?再   说你表姐是什么出身,你舅舅家早就败落得不像样子,真让你表姐当了正室,只怕咱们侯府就得养着那一大家   子。”   老夫人也是生气,气娘家哥哥不争气,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学着下九流的做什么海货生意,结果赔得血   本无归,时常来侯府打秋风。   她之前把侄女弄到梁儿的身边,那是因为公主不能生养,还塞了一个宫女进来当侧室。既然是同是塞人,   总要弄个自己人在梁儿的身边。   这才让侄女当了侧室。   但正室,肯定要世家贵女。梁儿是什么身份,那是正经的长子嫡孙,又贵为侯爷。   周琴娘一脸的不服气,以前别人都羡慕她有一个公主嫂子。刚开始的时候她也很兴奋,想着以后跟公主嫂   子一起出门做客赴宴,别人该是何等的高看。   谁知道公主根本就不与侯府来往,更是从来没有带过她出门。她想起那些闺友的嘲笑,就心中来气。   “谁管她怎么想?她都不是我哥的媳妇,还能管我说话不成?”   老夫人最为疼爱周琴娘,养成了她娇惯的性子。说不得骂不得,什么事都由着她。尤其是婚事,多少好人   家的公子,她都看不上。   “好,她管不着。那我是你娘,总管得着吧。你说,上回那个广昌伯家的嫡长子,哪里不好了?你可知   道,为了让你满意,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广昌伯夫人私下相看的。结果你倒好,嫌他长得不够好看,难不成你还   要找个天上的金童?”   一说到亲事,周琴娘先是脸上飞过红霞。接着听到自己的娘提那什么广昌伯家的大公子,立马冷了脸。   “哪里好了,他脸上有六个痘印,看样子一辈子都消不掉。虽说男子不以长相为重,但也要让人看得舒服   吧。”   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广昌伯家的大公子长得不出众也就算了,脸上那几个黑点,看着都倒胃口。   老夫人无奈地叹口气,长得好有什么用。当初她还不是看上那个死鬼的长相,可是最后被伤透了心。   男人哪,无论美丑,都一个德行。   “那你说,什么样的男人才算是长得好?你要是想找一个比你哥哥还好看的男子,我劝你就死心吧。”   不是老夫人自夸,她的儿子要不是长得像那死鬼,也不会被公主的父皇看中,把公主许配给他。   “就是要比哥哥长得好的。”   周琴娘说着,脸上重新泛起红霞。   老夫人一听,这才正神地看了一眼女儿。心里一突,女儿这模样,分明是芳心暗许,红鸾星动,不知是哪   家的公子?   “琴姐儿,你说说看,京中哪个世家的公子比你哥哥长得还好?”   周琴娘捂着脸,收了一下表情,“娘,不止一个吧。比如说敬国公……”   老夫人脸一沉,“你提他做什么,一个以色侍人的男人。要不是他攀上公主,处处排挤你哥,在公主面前   进谗言。你哥哥怎么会屈于人下?公主又怎么会与你哥和离。”   “娘,那都是别人乱说的。你见过敬国公的,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么难听?还以色侍   人,分明是有人嫉妒他的长相和地位……”周琴娘小声嘟哝着,低头绞着帕子。   “谁嫉妒他?我告诉你,他哪点都比不上你哥哥。你不会告诉娘,你就是因为敬国公,所以才这个看不   上,那个也看不上的吧。”   周琴娘被她问住了,要是回答不是,明显不是自己的本心。要是回答是,就怕她娘发火。但是除了敬国   公,自己看不上任何一个男人。   “娘,你说得没错,除了他,我谁都看不上。”   “你……你这个死丫头,真是气死我了……”老夫人一下子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打她。   她一躲,躲得远远的,“娘,他哪里不好了?要身份有身份,要长相有长相。就因为他与哥哥不对付,你   就不喜欢他。你怎么不想想,要是我嫁进国公府。哥哥就是他的大舅子,你说他还会不会与哥哥做对,只怕是   天天捧着都来不及……”   老夫人停住,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   要真是两家联姻,以后就是一家人。只是敬国公与公主的事情,想起来就有些膈应人。   周琴娘看她不说话,忙加了一把火,“娘,外面的话哪能全信?都是一些乱嚼舌根的人,没事的时候胡编   乱造,说不定就是国公府自己的人说出去的。你想想啊,之前那什么据大公子,风头多盛。国公爷一回来,他   马上就被压得话都说不起,你说,他能甘心?再说大长公主是什么人,虽然人冷清了些,但绝不可能像别人说   的那样不知廉耻。”   老夫人被她一通话说得停止动作,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她见老夫人正在思考,忙上前挽手撒娇,“你就疼疼女儿,帮帮女儿。”   老夫人想了许久,哼了一声,“少摇我,我头都被你摇晕了,此事我再想想。”   周琴娘一听她松口,忙殷勤地把她扶到座位上,替她倒茶。   “娘,我记得过两日就是国公府老太君的寿诞,我们要不要去?”   “敢情你自己已拿定主意,就等着去讨好朱太君?”   朱太君就是老敬国公夫人。   老夫人哼了一声,要她说敬国公府真没什么好的。老敬国公荒唐了一辈子,以前那死鬼还活着的时候,最   崇拜老敬国公。   要不是和老敬国公学,怎么会宠妾灭妻,不给她半点脸面?   但比起朱太君,她算是聪明的。侯府除了那两个不成器的庶子,倒是没有什么其它的东西来扎她的眼。   敬国公府就不一样了,朱太君一生无所出不说,还要天天看着一府的庶子,足足有十一个。真够心宽的。   换成她,一天都忍不了。   总之,敬国公府就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可话又说回来,抛开敬国公与公主的事情不说,倒还真算是难得的。有能力,还不沾花惹草,关键是长得   好看。   “娘,你就当是为了我,咱们光明正大地去参加寿宴,别人难不成还会说什么?”   老夫人拗不过女儿,迟疑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周琴娘立马眉飞色舞起来,急吼吼地带着自己的丫头就要去挑衣服首饰 第36章   敬国公府里,朱太君坐在圆椅上,正和自己的婆子核对过两天寿宴要用的东西。桌上摆着红纸单子,上面   罗列着要用到的食材和器具,以及一些其它的东西。   朱太君是近五十的人,保养得不好也不差。看着还算年轻,少女时,就是因为长得不好让老敬国公嫌弃,   毁了婚约。   不想,她年纪越大,越发有一种淡然的气韵,竟比年轻时看起来更好看一些。   “太君,你看,还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奴婢派人改过来。”   朱太君的婆子是她的陪嫁,姓张。张嬷嬷服侍了朱太君多年,最是清楚她的脾气。老太郡是随遇而安的性   子,于身外之物什么都不在乎,衣食住行上也是一切从简。   这次要不是为了替国公爷相看,只怕太君根本就不会操办什么寿宴。   国公爷年纪不小了,确实是该找一个妻子。西院的那几个老爷,这些年是一窝一窝的生,七老爷前两天还   添了一个儿子。   无奈以前老太君每每提及亲事,都被国公爷挡过去。老太君不知国公爷中意哪样的女子,这才想出个法   子。借由设宴,相看一下京中的贵女们。   想来,各世家官员府上的夫人们都心知肚明,必会携适龄的小姐们赴宴。   “就这样吧,要是我再想起什么,再添上吧。”   朱太君合上单子,递还给张嬷嬷。   “太君,刚才六表小姐来请安,奴婢说您歇下了。”   一听张嬷嬷提起娘家的侄女儿,朱太君就头痛。多少年了,她的侄女儿不停地来国公府小住。从大侄女到   六侄女儿,她那大嫂还不死心。   以前怂恿她,让她拉拢一个庶子,嫁个侄女儿。以后国公爷的位置就落到庶子的手中,她有亲侄女当儿   媳,是最合适不过的。   她一口咬死不同意,眼见着大侄女出嫁,到四侄女都嫁了人,还是不松口。   也是她大嫂能生,一口气生了六个女儿。   后来国公爷回府了,她那娘家大嫂更是来了劲。先是让五丫头来,五丫头拖得年纪大了,不得已嫁了人,   又换上了六丫头。   她头疼地想着,就算是国公爷愿意,她都不愿意自己的侄女儿嫁进来。   不是她不顾娘家,而是娘家大哥太伤她的心。   当年,老国公退了她的亲事,就是因为给了她大哥足够的好处,还不用退聘礼。她大哥私吞了银子,不顾   她的死活,没与她提过就退掉婚事。   这也还罢了,老国公荒唐成那样,她不嫁过来也好。   谁知,老国公带了一个低微出身的女子进门,要娶为正妻,气死了自己的亲娘。那女子自请下堂后,京里   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进国公府。是她的大哥,贪图国公府的钱财,又私下做主,把她嫁进来。   可怜她父母早亡,长兄为父。除了嫁进国公府,别无他法。   从那时候起,她就看透了自己的大哥。当然还有大嫂,要不是大嫂天天吹枕头风,她大哥不至于狠心成那   样。   这样的娘家哥嫂,试问她怎么可能顾娘家,把侄女儿弄进来?真要是弄进来,恐怕自己的清静日子也到了   头。   “随她去,你让下人们盯紧一些,不许她接近国公爷。”   “老奴省得。”   张嬷嬷是跟着她多年的老人,哪会不明白她的心结。别人都以为太君会恨国公爷的母亲,当年是国公爷的   母亲抢走了老国公,老国公才会退亲。   其实太君从来没有恨过对方,都是老国公造的孽,那女子也是可怜人。   背负着一个气死婆母的名声,自请下堂。那么多年,想来也过得艰难。听国公爷说,在他不到十岁的时   候,亲娘就死了。   国公爷和老太君,一个没有亲生儿子,一个没了生母。倒是比一般的继母嫡子关系要好,国公爷虽然看着   冷淡,对老太君却很是尊敬。   “国公爷是不是又不在府里?”朱太君问着,叹了一口气。   “是。”   “你说……他和公主……哎……公主现在和离了。要是他真的要娶公主,我也不拦着。可是你看都过了好几天,   也不见他提起……”   “太君,依奴婢看,国公爷和公主根本就是那么回事。都是那些小人见不得国公爷好,胡乱说的。”张嬷   嬷说着,意有所指似的望向西边。   “但愿如此。”   老太君说着,又长长地叹一口气。   公主府内,碧姜正翻看着烫金的帖子。她的面前,立着一位修长的男子。男子正是之前朱太君主仆谈论的   敬国公,姓据名九。   “朱太君的寿诞,邀请大长公主和玉山郡主一同参加。你身为国公爷,肯定是要列席的。那大长公主还怎   么出现?”   她也好奇着,若是有大长公主和敬国公一起要出现的时候,他怎么办?   “大长公主身子微恙,就不参加了。转而让玉山郡主携礼参加,以表心意。”   他平淡地说完,她就轻笑出声。   敢情他心里有数,早就有了对招,不过也只能如此。   当年她还在京中时,朱太君还是敬国公夫人。她曾见过几回,只觉得是个安静的女子,不爱出风头。   但看这次寿宴的阵仗,倒是不小。   她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世家之中常有长辈借宴会之名,相看晚辈的亲事。朱太君不会是想替隐寻合适的   夫人吧。   “你说……朱太君这次准备大肆操办,怎么看起来像是替你相看……到时候必是桃红柳绿,一水的姑娘。不知   你中意哪样的女子,不如说来听听。”   他闻言,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从她的眼中,他看不到其它情绪,仿佛她依旧是他的主子。以主子的立场关心属下,再无别的用意。   “我……有中意的女子。”   “哦,是哪家的姑娘?”   他们的眼神撞在一起,都试图去探寻对方眼里的情绪。但两人都是极有城府之人,都善于掩饰自己真正的   想法,让人琢磨不透。   “暂时不说这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先移开眼,收起桌上的请帖。   “嗯,好。”   她淡淡地应着,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   待他走后,她觉得有些闷,心情变得怪怪的。   她无意识地喝了一口茶水,觉得今日的茶水都带着一丝苦涩,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将口中的水吐出来,脸   色冰冷。   “来人哪。”   “郡主,您有什么吩咐?”   赵婶进来,看着桌上的一摊水渍,立马要去擦。   “我问你,今日的茶你是怎么沏的?”   赵婶被她问得心一突,莫非今日的水不好?可是她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沏法啊,茶叶也是郡主爱喝的。   “和之前一样,奴婢用的是府中的井水沏的。可是茶凉了?要不奴婢给郡主换一壶。”   “那你把沏茶时见过的人和做过的事都说一下。”   碧姜说完,赵婶就知道一定是有事。郡主不可能无缘无故问这些,必是今天的茶水有什么不对。   “回郡主的话,今日奴婢与往常一样,先是去井中取水,并未假手他人。当时在井边取水的有厨房的一个   姓李的婆子。取完水后,路上碰到了点香姑娘,说了一会话。然后奴婢就到了小厨房,亲自烧开,再沏好茶,   端过来。”   碧姜皱着眉,心里有了数。刚才茶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与之前扶茶交给赵婶的药是同一种。   她心里有了猜测,却不愿意相信。   为何曾经的宫女,都有害她之心?之前的扶茶还好理解。   “你与点香说话的时候,对方可有做过什么举动?”   赵婶脸色都变了,“郡主,可是茶水有什么不动劲的?奴婢记得她好像没做什么……哦,她甩了一下帕   子…………”   “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把挽缨姑娘请来。”   “郡主,您没事吧?”赵婶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隐约猜出茶水出了问题。必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被郡主   觉出不对来。   “此事你先不要声张,我自有主意。”   赵婶听她说得笃定,才提着心出去,去请挽缨。   碧姜冷凝着脸,不是与宫里相熟的人,弄不到那种药。扶茶与点香关系一向好,有这种药不奇怪。怪就怪   在,现在的她与点香并无过节,点香为何会有害她之心?   她真的不想,变成另外一个人后,手上沾上的都是曾经服侍自己宫女的血。   没过多久,挽缨就来了。   挽缨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是出事了,忙问道:“郡主,发生了什么事?”   碧姜把茶水往前面一推,“你看看。”   挽缨侍奉她多年,哪会不明白是茶水出了问题。她端起那杯茶,凑进鼻端闻着,没闻出什么味儿。索性用   手指蘸上一点,放在舌尖尝着。   细品了几下,眉头皱起,脸色一变,“郡主,这是?”   “你也辩出来了。”   碧姜说着,拿出瓷瓶,倒出两料解毒丸,递给她一颗,自己再吃了一颗。水中的毒量极少,这种毒不是立   马见效的剧毒。而是要长年累月地下,直至人枯竭而死,查不出任何原因。   “郡主,奴婢去查,究竟是谁吃了熊胆,敢在公主府里害郡主。”   挽缨说着,就要出门,被碧姜叫住。   “不用,我心里已经有数。”   “是谁?”   碧姜看着她,没有回答。其实挽缨心里已有猜测,能弄到这样东西的人,必不是一般的下人。在公主府   里,地位最高的莫过于她和点香。自己是不能可加害主子,但点香……   “我在侯府时,曾有两人拿出这种毒,说是有人让她们把毒下到我的饮食中。我从不曾想过,变了另一个   身份,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郡主,弑主是死罪,可要奴婢出手?”   “我不愿冤枉她,捉个现形吧。”   第二天,赵婶照旧去取水。   这一次她与昨日一样去井边取水,盛满了小木桶。小木桶很精致,但却没有盖子。她的心一直提着,昨日   虽然郡主没有明说,她已猜到问题出在水上面。   在路上,又碰到点香。   点香似乎正从那边走过来,看到赵婶,热情地打了招呼。赵婶留了心,想起郡主的吩咐,脸色平常地和她   说话。   “赵婶子,你在这呢,我正要寻你呢。”   “不知点香姑娘寻我何事?”   点香抽出帕子,甩了一下,笑道,“当然是好事,我有一个小姐妹,听我提起过婶子的儿子……”   接下来的话,不用问,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哦,这事啊。点香姑娘是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家那小子,还没开窍。我一与他提过娶亲的事,他就大   发脾气。只怕是还要等上几年,我才能有媳妇抱上孙子。我就不与你多聊了,郡主那里还离不开人。”   点香不以为意地笑道,侧开身体,“既是如此,也没有强求的道理。你快去吧,郡主身边可少不得婶子   你。”   赵婶忙沿右边走着,恨不得立马飞到西厢。先不急着烧水,而是提着水直接去见碧姜。   “郡主,方才奴婢取水回来时,又碰到了点香姑娘。她拉着奴婢说话,奴婢盯着她的举动,和昨天一样,   她又抖了一下帕子。”   碧姜心里已猜到是她,却一直想不通,为何点香会害她?也是扶茶和点香以为她只是一个落花巷里出来的   女子,不可能会知道宫廷密药,才会如此明目张胆。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赵婶走后,她起身理了理衣裙,出门左拐,直往东厢。   东厢最边上的一间屋子里,点香已被制住,制住她的人是挽缨。   桌上,放着那条帕子。 第37章   点香脸色煞白,强自镇定地看着挽缨。从挽缨带着杀气的脸上,她觉得十分的恐惧。那种对死亡天生的敏   感,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挽缨姐姐,你是什么意思?”   挽缨是在边关呆过的人,又自小与公主一起习武。比起寻常的宫女,不知不觉中,就多了种强硬。她也不   明白点香为什么会这么做,现在的主子与点香并无过节,点香为何会想置主子与死地?   但无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凡是起了弑主之心者,其罪当诛。   “点香,你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那帕子上沾着毒粉,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点香唇上的血色尽褪,她知道帕子到了挽缨的手里,就包不住火。不承认是不行的,只得想个好些的理   由。   “挽缨姐姐,你、我、扶茶和侍剑,都是公主身边的人。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论忠心都是一样的。扶茶被   主子安排进了侯府,为何突然就死了。你难道就不曾怀疑过什么?她一死,郡主就进了公主府,还被封为郡   主。世事如此巧合,怎么不令人生疑?”   “就因为怀疑,所以你就想暗中毒死郡主。你别忘了,她现在是我们的主子。”   “不是,她不过是个棋子,我们的主子只有公主一人。”   “没错,我们的主子是公主。但郡主是公主信任看重的人,你想杀她,就是对公主不敬。而且你无凭无   据,仅凭怀疑就可以阴杀一个皇室郡主,你置殿下于何地?”   点香的唇咬得更紧,摇了摇头,沉痛地道:“不是怀疑,我是肯定。我曾与孙嬷嬷见过,孙嬷嬷说了她的   怀疑。扶茶的身体一向很好,连小病都没有,哪里来的心悸?那天夜里,极为不寻常。孙嬷嬷说,她从来都是   警醒的,而那天她却睡得极沉,一夜到天明,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   挽缨是知道扶茶的死因,扶茶几番想置主子于死地,主子才下的杀手。   “所以你就想来个神不知鬼不觉,毒死郡主?”   “挽缨姐姐,你就没有发现,自打她进府以后。殿下太过反常了吗?她一个低贱地方出来的女子,不知是   用什么法子迷惑了殿下,让殿下失了理智。你侍候殿下多年,论亲近,你不比她近?为何公主抬举她,而不是   你。若是殿下请旨封你为郡主,我头一个赞同。但是她……恕我不服。”   原来点香心里一直是有怨的,挽缨想着。什么郡主,她们哪里配。点香不知道郡主就是主子,可仅为私欲   和怀疑,就要弄死别人。这样的行径,在宫里倒是常见。但点香要对付的是真正的殿下,挽缨不能容忍。   “殿下做什么事情,自有她的道理,岂容我们做奴婢的置喙。点香,这些年,你变了不少。你莫不以为殿   下信任咱们,咱们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是杀人,都可以自行决定?”   点香低下头去,“挽缨姐姐,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她害死了扶茶!扶茶是我们的姐妹,难道你就一点都不   痛心吗?”   “扶茶之死,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挽缨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扶茶有什么错?”   挽缨眼神冷下来,扶茶犯的是天大的错。因为她想弑主,而点香,与扶茶一样。当时主子还在侯府,而现   在主子已贵为郡主。是谁给点香的胆子,有权利私下毒杀一个郡主。   “且不说扶茶,单说你。郡主是什么身份,真要有什么错,那也是交由公主处理。你是什么身份,怎么敢   私自决定郡主的生死?点香,你和扶茶守在公主府多年,莫不以为自己成了府里的主子?”   点香脸色变得更白,因为挽缨的话戳中了她的心思。没错,八年的时间,她和扶茶一直都作着公主府的   主。她们确实已习惯了那种发号施令的感觉,不能容忍有人压在她们的头上,除了公主殿下。   她心思转了几下,为今之计,不如先说服挽缨保守秘密,再做打算。   “挽缨姐姐,我没有其它的意思。我不是一想到扶茶的事,就悲痛万分。今日姐姐点醒了我,原来是我想   岔了。殿下抬举她,必是有重用,我差点就坏了殿下的计划。是我的错……念在我们多年的情份让,这事你就当   没看见吧。”   挽缨长长地叹口气,“晚了。”   点香正想着她这个晚了是什么意思,就见门从外面推开,碧姜神色冷漠地走进来。   她的心“咯噔”一下。   确实晚了。   “郡主……奴婢一心鬼迷心窍,请您饶了奴婢这次吧。”   碧姜走近,立在两步之外。点香已经跪在地上,伏地磕头。   “你方才说怀疑扶茶是我弄死的?”   点香肩膀一僵,郡主在外面听了多久?竟然听到了她和挽缨姐姐说的话,也就是说她刚才说过的话,郡主   都听到了。   “郡主……奴婢是听别人说起,才起疑心的。是孙嬷嬷……是孙嬷嬷说的。”   挽缨上前,把凳子搬到碧姜的身后,碧姜依势坐下。明明是娇小嫩弱的女子,坐在那里却有别人无法忽视   的霸气。   “孙嬷嬷?就是原来侍候扶茶的那一个?”   “没错……就是她。”   “郡主,奴婢与扶茶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听孙嬷嬷那样一说,我就犯了左,才会做下傻事。求郡主看在   奴婢一时糊涂的份上,饶奴婢这一次。奴婢一定改过自新,永不再犯。”   碧姜不怒反笑,若不是自己曾是大长公主,了解宫中那些害人的把戏,只怕这会儿还一无所觉。等毒素在   体内积压,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去,恐怕就是见了阎王都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毒死的。   饶恕一个存心要自己命的人,她做不到。   “念在你是公主殿下的宫女,我许你一个体面的死法,毒酒白绫,你挑一样吧。”   “不!”点香惊恐地抬头,她不能死!   她的主子是公主,公主不发话,郡主凭什么私下处死她?   “奴婢是公主的人,郡主再大,也大不过公主。你没有权利越过公主来处置奴婢。”   碧姜轻笑,双手交叠,握在一起。眼神冷冰,笑不达眼里。“我有没有权利,不是你能决定的。我要处死   你,公主那里我自有交待。”   她起身,走近。   点香只看到她的脚出现在面前,再然后,她弯下身体,低着头,贴近轻声道:“你怀疑得没错,扶茶确实   是我弄死的。”   说完她直起身,退到两步之外。   点香的眼里全是惊惧,猛然指着她,大声道:“你……果然是你……你害死扶茶,公主知道不会放过你的。”   “公主早就知道了。”说这句话的是挽缨。   “为什么?挽缨姐姐,你也知道?扶茶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对她?奴婢猜得果然没错,郡主一直   包藏祸心,斩除公主的心腹,究竟是何用意?”   她“呼”地站起来,就要往外面冲,嘴里高喊着,“奴婢要见公主……”   挽缨岂会让她出去,一把拉她回来,按住。   “挽缨姐姐,她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帮她?”   碧姜冷冷地道:“难不成护主也要有好处?点香,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扶茶,恐怕不尽然吧。”   点香脸色由白变青,极为难看。不可能,她一向掩饰得极好,没有人会看出自己的心思。她怒视着碧姜,   答非所问。   “你为什么要杀扶茶?”   “她先起杀我之心,所用的法子与你一样,不过比你更狠。你说,我不弄死她,难道还等着她来索我的   命。至于原因,是因为她怕我抢了她的男人,也就是周侯爷。你呢?又怕我抢了你什么?你不会以为,如果没   有我,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就都是你的吧?那真是大错特错。”   “难道不是吗?公主想再安排一个人光明正大地嫁到侯府,所以挑中了你。你一个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   凭什么能当上侯爷的正妻?如果没有你,公主一定会从自己身边的心腹中选人,怎么也轮不到你?”   碧姜眯起眼,心里终于知道为何点香也要她的命了。都是周梁惹出来的祸事,她竟然不知道,在她留在裕   西关拼命抗敌的时候,她身边的宫女都惦记上了她的未婚夫。   “好,你们可真是好……一个扶茶,再加一个你,心真的是太大了。你们与公主一起长大,难道不知道驸马   是不能纳妾的吗?为何一个两个都肖想她的未婚夫。这样的奴婢,哪有忠心可言!”   “我们哪里不忠心了,是公主自己安排的。你不要说得好听,你现在知道自己将要嫁进侯府,是不是在心   里乐开了花?”   她会乐开花?真是好笑。点香凭什么咬定说,现在的自己是要嫁进侯府的,究竟是谁在背后乱猜?   “郡主……”挽缨有些担心,主子现在知道点香也爱慕周侯爷,不知有多失望。   虽然主子没有表现出来,但她知道,主子心里是极为难过的。谁愿意自己身边信任的丫头时刻惦记着自己   将要嫁的男人。   扶茶可气,点香就是可恨。   碧姜觉得自己这个大长公主当得是不是很失败,皇嫂不满自己,换掉自己给侄儿定下的皇后。而侄儿,上   次进宫时也可是看出来,对隐是防着的,也就是防着她。   还有她的两个丫头,都不约而同地想和她共侍一夫。   她在裕西关拼死护国的时候,这些人就是这样对她的。她的死,究竟值不值?   父皇临终前,再三托付自己要护着肃氏江山,护着侄儿亲政。她自问做到了,丢了性命也无悔。   可是这一刻,她开始动摇。   “这里,你处理吧。”   她交待挽缨,然后转过身,沉重地朝门外走去。挽缨看着她寂寥的背影,不由得冒起一股心酸。主子该是   多么伤心,才会有这样的神色。   点香不知情由,已为逃过一劫。   “方才郡主让你选的,选好了吗?”   挽缨冰冷的声音响起,惊得她抬起头,“挽缨姐姐,我们一起长大,你赶紧去帮我向公主求个情。我保证   下次再也不犯糊涂,不会再犯。”   “不必了,郡主的命令等同于公主的命令。念在我们自小长大的情份上,我替你准备一杯毒酒吧。”   “不……”   点香想逃,但她根本不可能是挽缨的对手。挽缨把她捆绑起来,就出去准备毒酒。   而之前出门的碧姜,却是站在正殿的门口,望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明明是极为熟悉的地方,她却开始觉   得陌生。她脸色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   隐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后半步之内,“你是谁就担负起谁的责任,何需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从前的你,肩负着家国兴亡。为了你的责任,你付出了生命。现在的你,不过是另一个人,家国兴亡与你何   干,你何苦要执着于过去。”   他说的都对,可是除了保护家国天下,她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去做的事情。   “也许你说得对,只是我……要做什么呢?”   他的呼吸一顿,用极缓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可以嫁人生子,过一个世家女子该有的日子。”   她回头,眼里的疑惑更盛,呢喃着:“嫁人?嫁给谁?”   当然是我,他在心里喊着。   “你可以慢慢想,慢慢找。找一个合适的人,总会找到的。”   她若有所思,重新转过身去。   是了,在她过去的年岁里,她虽然偶尔想过会嫁给周梁,却从未想过要融入别人的生活。她是公主,她的   夫君是驸马。她有她的公主府,她的男人则像臣子一样,非召不能进她的寝殿。   寻常女子该过的生活,她没有想过。   “你已不再是你。”   他的声音中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突然自嘲一笑。   他说得没错,她还困在之前的身份中没有出来。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不再是肃氏的护国公主。   贴身宫女的加害,对现在的她来说,不应该觉得难过。皇嫂和侄儿的态度,与现在的自己也并没有太多的   关系。   因为她不再是她。   东厢那边没有闹出一丝一毫的动静,直到挽缨再次出来,仰头望天。   过了一会儿,她恢复神色,去向主子们禀报。   看到站在正殿门口的一对壁人,她迟疑地停下脚步。不知为何,她突然发现,他们是那么的般配。   碧姜已看到了她,见她表情,就知事情处理好了。   扶茶、点香。   都曾是碧姜身边的人,主仆多年。如今这两人都因起了害她之心而死,她的心里除了可惜,还有一丝无   奈。   父皇说过,立场不同,仇敌不同。   但终是侍候过她一场。   “让人好生安葬了吧。”   “是。”   挽缨领命,退下去安排。   碧姜面有惆怅,她不知道自己重生,是老天爷给她的恩赐,还是另有意图。如果老天爷是有用意的,那么   用意何在?   从成为现在的身份开始,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   难道仅仅是来重新认识自己身边的人?可是这样认识有什么意义?身边的宫女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忠心,   她们时刻觊觎着自己的未婚夫。   拼死相护的侄子也没有如想象中的一样尊敬自己,还有皇嫂,恐怕是恨自己的。   她真不知道,让她认清楚这些有什么用?   难不成是老天爷觉得她是大长公主时,没有像一般的女子一样安于后宅,相夫教子,所以才会弥补一世。   难道她真的要像隐建议的那样,抛却曾经的公主身份,开始另一种别样的生活。比如说嫁人生子?   她在沉思的时候,隐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她。   他不急,那么多年都等了,现在她人已在他的身边。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开窍的。 第38章   很快便到了朱太君寿辰的那一天,敬国公府里布置一新,热闹非凡。碧姜是郡主,自是被安排和朱太君坐   在一起。   碧姜所经之处,人群自动散开。京中的许多世家夫人小姐,都没有见过这位新封的郡主。只听说出身不光   彩,其它的一概不知。   待她落座后,别人才真正看清她的长相,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今日的碧姜委实仔细装扮过,庄重的紫色宫装,头上的珠饰都是郡主品阶才能佩戴的。她本就长得貌美,   不过是略扫蛾眉,淡点胭脂,就愣是瞧着艳丽无双。   大部分的夫人小姐们都是初次见她,被她的美貌惊得回过神来后,第一个想的是,玉山郡主不愧是那个地   方出来的人。光长相上,确实比寻常的人出色。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新郡主虽出身污浊,但却没有一般柳巷出来的女子身上的那种媚俗。   说端庄也不是,总之是一种比端庄更高贵的姿态。   是的,高贵。   朱太君想着,唯高贵二字能形容这位玉山郡主。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一个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身上能有高   贵的气质,但玉山郡主之所以能成为郡主,必是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比如说通身的气派,和罕见的美貌。   碧姜嘴角一直挂着浅笑,不动声色地将众人各异的眼神记下。   这样的宴会,对于她来说,是并不陌生的。那些夫人小姐们装作不经意地不时偷瞟着她,有羡慕,有嫉   妒,更多的是示好。   英雄不问出处,何况女子乎。   别人敬的畏的是高高在上的身份,至于暗地底的那些个非议,何必去计较。   碧姜坐得高,放眼望去,尽是粉衣绿裙,珠钗晃眼。各种姿色的姑娘们或害羞或期盼地跟在自家的母亲身   边。   她含笑地看着朱太君,朱太君择媳的意图十分的明显。   明显到她能感觉到有姑娘看过来时,那似有若无的敌意。这些女子怕是把她也当成来相看的人之一。   她心下好笑,同时有一种陌生的闷感,似有些呼吸不畅。她想着,一定是今日人太多的缘故。这么多的女   人齐聚一堂,各种脂粉味儿混在一起,怪不得她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朱太君瞧见她皱了一下眉,忙问道:“郡主,您可是有些不适?”   “并没有。”   “那就开始吧。”   长者做寿,做的是儿孙的寿。由儿孙们依次献寿礼,以表示晚辈对长辈的祝福。宾客们则是请来观礼,观   礼的宾客越多,身份越高,越能表示寿星的福气。   若不是为了国公爷,朱太君真不愿意与那些庶出子孙们表演什么母慈子孝。好在请来的夫人们都是正室嫡   妻,知道后宅的那些糟心事。   与朱太君相熟的老夫人们,不由得对她同情起来。   敬国公府与其它的府邸不同,其它的府中庶子最多就是几个。哪里像国公府,一府的庶出,整整十一个。   这十一个庶子中,唯有十一和十二老爷没有娶妻,其余的已全部娶妻生子。又生了一堆的孙儿孙女,嫡出   庶出好几十个。   永忠侯府的老夫人带着女儿周琴娘也在下座,老夫人的心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她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就   是生了一个好儿子。这一点,朱太君没法与她比。   而且她比朱太君有手段,府里的两个庶子被她捏得死死的,翻不了大浪。   朱太君这些年,早已看淡,面对别人同情的眼神,反而有些置身事外的感觉。   这样的场合,都是女眷,上前敬礼的也是各房的媳妇带着孙儿孙女。   首先出来的是大房,大老爷当年可是差一点就要继承国公府的爵位。要不是现在的国公爷突然冒出来,只   怕大房现在就是正房。   大夫人一出来,赵婶就小声地在碧姜的耳边低语。这位大夫人,可是汪奇山的嫡长女。当年汪奇山以为大   老爷会是下任的国公,不惜将嫡长女下嫁。   碧姜其实是知道的,当她还是大长公主时。汪家的大小姐就嫁进了国公府,不过她还是认真地看了一眼大   夫人。大夫人的身后,跟着的是四儿三女,嫡庶都有。   长相上,大夫人像汪夫人。   一想到汪夫人,她就冷了眼眸。   朱太君淡淡地命身边的婆子们收下他们的寿礼,这些礼物并不是怎么贵重,也就勉强能看。至于他们的孝   心,更是谈不上。   二夫人的出身就低了许多,是钱少卿家的庶女。二房的子女也不少,男女加一起共有五个。接下来是三   房、四房、五房……直到十房。   莫说是别人,就是最善于记人的碧姜都有些晕。   九个庶子夫人,加上近五十个庶出儿孙。这些人,光是来献个寿礼,就花了近一个时辰。朱太君的笑意底   下,有一抹淡淡的苦涩。   待庶出的礼都献完了,也没有见敬国公露面。女眷们有些失望,国公爷不出现,还怎么相看她们?   朱太君笑了一下,让身边的婆子呈上一个盒子。   “国公爷孝顺,一早就备好的寿礼。他公务繁忙,又碍于男女之妨,今日就不亲自来献礼。”   那婆子打开盒子,下去在众人面前展示。果然收到不少惊叹的呼声,盒子里的是白玉雕成的仙鹤,鹤嘴中   衔着一枚硕大的血玉珠。   寓意长命百岁,日月长明。   “太君真有福气,国公爷孝心可嘉。”   婆子展示了一圈,收到称赞无数。朱太君很满意,论身份长相,国公爷都是万里挑一。要不是与护国公主   那点传言,只怕这些夫人们早就踏破了国公府的门槛。   展示完贺礼,接下来就是夫人们闲话的时间。   每每个这时候都是极为关键的,夫人们会交换到许多有用的信息。而且也能探听到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   情,或是与别人搭上关系。   姑娘们心里都有数,朱太君今日就是替国公爷相看的。大家心召不宣,不知是谁提议让小辈们吟诗助兴,   很快就得到大家一致的赞同。   这些姑娘们都是有备而来,包括周琴娘。   碧姜静静地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接诗,不知为何心飘得老远。隐应该知道今天朱太君是在给他相看,   那么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这些女子当中,可有他中意的?   他说他有意中人,又是谁?   她的眼神在众女身上扫过,一个一个看得仔细。似乎想看出来,将来站在他身边的是哪个女子。他们是不   是般配?   “郡主,安侍郎家的大小姐这句诗做得好,您说是不是?”   朱太君在轻声唤她,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那安家大小姐。长得确实不错,体态端庄,鹅蛋脸,不语先   笑,是世家贵妇喜欢的宗妇长相。   她轻锁秀眉,想象着隐与对方站在一起的样子。这姑娘与隐一起,只怕在长相上是压不住隐的。而且隐太   冷淡了,一冷一暖的,不会融洽。   “马都督家的嫡女刚才那词接得妙,最是应景,平仄押得极好。”   朱太君话一落,碧姜就下意思地去看那马家的小姐。马家小姐论长相,比方才的安家小姐更胜一筹。只是   看着性子不太稳重,当不起一个国公府的主母。   接下来,朱太君每点评到一个女子,她就在心里反驳回去。一直到斗诗结束,她才反应过来。她恍惚地想   着,隐要挑媳妇,她这个前主子真是操碎了心。   “郡主,你觉得她们之中,哪几个更为出挑些?”   “这些姑娘才情都不错,看来平日里没少下功夫。”她淡淡地回答着,心里则想的是,这些姑娘没一个能   配得上隐。   朱太君深以为然地点头,“姑娘家无事可做,不外乎作诗绣花。若让老身来说,这些个养在深闺的女子,   都比上不护国公主。护国公主是巾帼英雄,文韬武略,非寻常女子可比。听说公主最近身体微恙,不知可好些   了?”   微恙?   那必是隐找的借口。   “都是陈年旧疾,没什么大碍。”   朱太君脸色有些凝重,“公主前些年在边关抗敌,曾受过伤,想来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吧。一个女子,能   做男人不能做的事情,真是值得钦佩。”   碧姜从没想过别人会佩服自己,她一直以为那是她该做的事情。那是她的责任,是父皇临终前托付给她的   任务。   “太君说的是,公主就是在战场上落下的病根。”   朱太君神色越发凝重,带着一种惋惜,“老身一想也是,其实…………老身有些话,一直没有机会和公主   讲。”   难道她要想托自己带话,碧姜想着,道:“太君有话,但讲无妨。”   “那老身就说了,今日老身是寿星,要是说了什么不妥的话,还请郡主包含。郡主可能也曾听说过,坊间   的那些传言。”   碧姜明白过来,朱太君指的是敬国公与护国公主有私情的传言。朱太君和自己挑明,到底是想让她代为转   达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朱太君,朱太君无奈地笑一下,“说起来不怕郡主笑话,国公爷年纪不小,老身曾不止   一次地催过他早些成家。先前公主是有驸马的,老身也就不敢想。但现在公主与永忠侯已经和离……不知她还有   什么打算?老身一生无所求,只要国公爷喜欢,老身就喜欢。人一辈子,就图个欢喜,郡主,您说是不是?”   朱太君是想让自己去探公主的话,想问一问公主是怎么想的,都和离了怎么还不嫁给敬国公?   可是敬国公就是公主啊,同一个人怎么结为夫妻?   她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朱太君以为她是在为难,忙急问,“郡主,老身是不是让您为难   了?”   “那倒不是,我替你问问吧。”   朱太君高兴起来,“那就麻烦郡主了。”   座下的姑娘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瞄着上座的人。见朱太君似乎并未认真听,而是与玉山郡主在说话。她们   想着,莫不是朱太君中意玉山郡主?   玉山郡主抛开出身不说,其它的都是能配得上国公爷的。   而且玉山郡主还深得护国公主的宠爱,若是…………   周琴娘也是这样想的,她原就怨恨护国公主。这下,把所有的恨意都转嫁到碧姜的身上,那眼里寒气直   冒。   朱太君不小心看到她的眼神,轻轻地摇了摇头。永忠侯府的嫡女,身份上是配得起国公爷的。就是这性   子,姑娘家的眼神不善,想来本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样的女子,配不上国公爷。   周琴娘不知道,就短短的一瞬间,朱太君已经把她否决掉。   直到散席,敬国公也没有出现。不过朱太君似乎对每个姑娘都问过话,众人想着,就不知国公府的喜枝会   抛到哪个府中。   宾客们依次离去,碧姜最早离开。   散席后,朱太君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歇着。身边的婆子在替她捏着肩,她闭着双目,把今日见过的姑娘,在   心里都过了一遍。   发现真是难选。   “国公爷。”   婆子的声音响起,朱太君睁开眼,就见国公爷正坐在旁边。她挥了一下手,婆子就退到门外。   “国公爷,可用过饭了?”   “已经用过了,母亲躺着别起。”   “今日确实有些乏累,倒也是有些收获。依我看,安侍郎家的大小姐不错,才情品行看着都是上佳。”   据九没有接话,随手给她递了一杯茶,“那母亲觉得玉山郡主如何?”   玉山郡主?朱太君的手一顿,把接过来的茶话桌几上。国公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看上了玉山郡主?   “郡主倒是出乎人的意料,根本看不出来原本的出身。长相礼仪都让人挑不出错,有大家风范。只是她是   公主宠信的人,而且看身量,年纪也不大?就怕要养上一两年,才能……”   到底不是亲生母子,有些话朱太君不好说得太明显。其实她的意思,据九都明白了。她是说郡主身量太   弱,怕嫁过来,不能马上替国公府开枝散叶。   据九光是想着那姑娘能嫁给自己,都已是心满意足,哪还管什么生孩子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不能   生又如何?   “母亲无事时,不妨给郡主下帖子,邀她来府上做客。我想母亲若是与她多接触过,就会知道她远不止外   表看上去的那样好。”   朱太君一听就明白了,国公爷确实是看上玉山郡主。能得一个男人如此的夸赞,可见玉山郡主在国公爷的   心里,地位极高。   “好,母亲记下了。只怕公主那边?”(北北)   她担心公主会生气,若公主与国公爷真是有什么首尾,必是不高兴的吧。   “母亲不用担心,公主只会乐见其成。”   有他这句话,朱太君心里就有了底。 第39章   她重新端起桌上的茶水,小抿一口,茶温刚好。   世间许多事情,赶早赶晚都不如意,唯时机恰好,才能顺心如意。她的一生,订亲太早,成亲太晚,都错   过了最好的年华。   玉山郡主虽然出身不高,但现在身份是够的。今日与对方交谈过,感觉是个不错的姑娘。仪态不比世家贵   女差,言行举止都很得体。   更重要的是,国公爷看上了。   只要是国公爷看上的,她没有不满意的。   “这茶放了一会儿,茶温虽有些凉,却颇为清爽。过两天府里的荷花就要开了,不如我给郡主下个帖子,   请她来赏荷?”   “母亲看着办就好。”   “我知道了。”   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是彼此尊重的。若是真的母子,这样的事情做母亲的拿主意就是,但朱太君却不想   与他生隔阂,事事都会相询。   说到底,她以后想要荣养终老,就得与国公爷把母子关系处好。大家相互尊敬,凡是有商有量,就是最好   的相处方式。   外面的婆子轻声通报,“国公爷,老太君,表小姐来了。”   朱太君一听,脸上立刻现出愧色。这几年,她的侄女赖着不走。虽然她命人仔细看着,不愿让侄女去纠缠   国公爷。但却不能拦着侄女来给自己给安,这个六侄女比原来的五侄女心眼要多,无论自己如何明说暗示,都   不肯回家。   “国公爷,你公务繁忙,就不用留在这里陪我了。”   据九起身,略一行礼,走出门去。   门外,与婆子站在一起的是朱太君的六侄女,朱六娘。   朱六娘明显是装扮过的,烟霞色的束腰裙,仔细描画过的眉眼,梳着京中最时兴的发髻。她听到脚步声,   眼睛含情脉脉地望向走出来的男子。   修长的身影渐近,她不由得心肝乱跳,无论见过多少次,每次都能让她面红心跳。国公爷抛却身份地位不   说,就是这份气度还有绝世的容貌,足以令任何女子倾心。   “六娘见过国公爷。”她盈盈地弯着腰,粉颈微垂,恰当好处地露出一截,欺雪赛霜。   据九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在她故作姿态的时候就已下了台阶。   朱六娘咬着粉唇,心有不甘。论长相,她是家中所有姐妹中长得最好的一个。就算是比起其他的大家小姐   们,她这样的相貌也是十分出挑的。   可是她都在府里住了一年多,国公爷愣是没有正眼瞧过她。五姐劝她早些死心,趁年华正好时,赶紧挑个   其他的公子。   但是她不愿意。   母亲看中的是国公府的富贵,从大姐到五姐,全部都想坐上国公夫人的位置。前几个姐姐不同,因为那时   候国公爷还没有回府。她们的目标从国公府的大老爷到八老爷,最后都没有成事。   国公爷回京后,年纪合适的只有五姐。五姐住了一年,心灰意冷地归家。   她自打进府后,头一次见到国公爷就芳心暗许。就算没有国公夫人的名份,她也要留在国公府。   守门的婆子客气地提醒她,“六表小姐,老夫人请你进去。”   朱六娘忙歉意地笑着,款款地进了屋。   据九回到公主府里,碧姜刚换好寝衣靠坐在床上看书。赵婶不在,守在门外的是挽缨。现在挽缨明面上是   公主的宫女,实则已是她的人。   挽缨一见他进来,退到门外守着。   “你的书拿反了。”   他出声提醒,她低头一看,果然书是倒着的。她刚才一直在想事情,根本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也就没   有发现书是反的。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书拿反了都不知道。”   她答不上来,方才脑子里一团麻。好像是在想所有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哦,在想事情。”   “今日你去国公府,可有人为难你?”   她淡淡一笑,把书随便一搁。“没有,那是你的府邸,你还担心我会受欺负。我现在可是郡主,那些世家   夫人们,哪个不是心明眼亮的,哪会给我脸色看。”   只是一别多年,她见惯战场上的刀剑无眼,看尽无数的生离死别。对于太平日子里该有的样子,竟有些不   习惯。   据九听到她叹气,心里一沉。   “为何叹气,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许多年没回京,有些感慨。离京那年见过的夫人们还是少妇的模样,与现在见到的各府当家主母,区别   甚大。她们变化许多,有些都不敢认。京中贵女们的面孔对我来说很是陌生,若不是对上名字,恐怕我一个都   不认识。”   “慢慢就会熟悉的。”   “嗯,说到今日的宴会。我看来朱太君对你的事情很是上心,她在闺中时就有贤名。若不是老敬国弄出的   事情,恐怕她不是如今的处境。”   当年的事,无论是他的亲娘也好,还是朱太君也好。都是老敬国公风流不羁造下的孽,他的亲娘可怜,朱   太君亦同样不幸。   提到上一代的事情,两人同意沉默下来。   室内慢慢变暗,一看窗外,才发现时辰不早,日已西沉。   她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抹玩笑的神情,“今日朱太君婉转地托我问公主有没有想嫁给你的意思,受人之   托,忠人之事。我就冒昧问一句,敢问公主,你可愿意嫁给敬国公?”   他被她的笑容晃了眼,都不记得,她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他只得初见时她年少明朗,生机勃勃。   那时候的她,时常大笑,光彩照人。   后来在裕西关,强敌对恃,时刻拉紧心弦,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彼时的她,已极少有笑颜。   更别提再次重逢后,她陷在困境,生存艰难,也没有笑过。   这还是时隔多年后,他第一次看到她笑。他心里欢喜,垂下眸子,缓缓扬起嘴角。这句话,他在心里都不   敢问出来。   现在她却替他问了出来,两人身份颠倒。   “愿意。”   什么?   他刚才回答的是愿意?她惊讶地望过去,见他神色平淡,好像是与她玩笑一样。   是了,他必定是顺着自己,开起了玩笑。以前自己常常故意在他面前玩笑,说一些他长得比女子还好看的   话。   那时候的他,板着脸,一脸严肃。   哪成想着,时隔多年,她还能看到他凑趣的样子。她越想越是好笑,若是别人知道现在的大长公主和敬国   公是同一个人,怕是要惊掉下巴。   “她要是知道你们现在是同一个人,怕是要吓死。我看她似乎兴致颇高,一直在相看来贺寿的姑娘。我听   她的意思,好像安侍郎家的嫡长女不错。那姑娘论长相和才情,都是极好的人选,不知你是什么想法?”   他收起笑意,认真地看着她。   “我不喜欢。”   “嗯,她是不错,但比起你来,还是要差上许多的。确实是配不上你,那马都督家的嫡女呢,长相比安小   姐要好,算是上乘。”   “我也不喜欢。”   “也是,马小姐长得是好,但性子太活泼,不够稳重,将来不能稳住国公府的后宅。你们那个府里,人实   在是太多了些。我就没有见过京中有哪个人家,像你们府里那样多子多孙的。”   “你要是不喜欢,我成亲后就分家。”   她没有听出他的言之下意,忙点头,“对,这个家必须要分。”   “好,都依你。”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并没有细想。她原是他的主子,他一向听从于自己的命令。现在也跟从前一样,他在   听命于她而已。   据九的手紧攥着,生怕她会发现什么端倪,深吸一口气,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   壁上的夜明珠渐渐开始发出微光,朦朦胧胧的。他不敢去看她的眼,不敢去看她现在的模样。那是一种笼   在光晕中的美,美好得就像是梦境。   “今日早朝,有人上奏提议立太子。”   他的话,像一道利剑,划开混沌,刺破方才的朦胧。   片刻间,刚才的那温馨美好,像雾一样散去。   她的脑子清明起来,眉头一皱,“立太子?”   皇侄不到弱冠,朝中那些大臣此时提议立太子,是不是为时尚早?而且不是她这个做姑婆的心毒,诅咒大   皇子。说句难听的话,宫里能平安长大的皇子并不多。   “嗯,上折的是以杨御史和安侍郎为首的大皇子一派,他们联名上折。认为大皇子占长占嫡,若是能早些   立为太子,能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   大皇子不到一岁,此时立太子,实在是太过急切。杨御史是皇兄的伴读,也是赵太傅的学生,他领的头,   也就是说,赵太傅是幕后推手。   “稳定人心?该不稳的还是不稳。等到大皇子长大一些,自然就稳了。太后和皇后都太心急了些,此时提   议立太子,陛下必定不高兴。”   任何一个正值年轻的帝王,都不会喜欢大臣们逼着他早立太子。真要是立,也得是陛下自己提出来。若不   然,只会适得其反。   既然占长占嫡,又何需着急?   “陛下确实脸色不好,押着折子,只说容后再议。”   他们现在提议立太子,实在是操之过及了。   “这一押折子,可能要好一阵子了。”   她冷冷一笑,“你看着吧,且有得等。”   当年父皇那么器重皇兄,宫中也没有其他的皇子,却一直没有立皇兄为太子。还是后来父皇身体大不如   前,才册立太子。   她一掀被子,就要起床。   本来她可以叫挽缨进来侍候她更衣,但她现在自己动手惯了,不太愿意唤人。   他连忙别开脸。   她捡衣服的手一愣。似乎在他的面前,她一直忘记了男女有别? 第40章   等到两人坐到外面的桌子上,碧姜都还在想方才的问题。见对面的男子神色如常,又暗道自己最近想得太   多。   世家之间的宴席,鲜少有人能吃饱的。   最近几天,她偶尔会有饥饿感。她知道,这是自己最近有意多吃养身体的法子奏了效。比起之前,她现在   长了一些肉。   尽管看上去还是瘦,却并不觉得孱弱。   晚膳是挽缨亲自督促厨房备下的,菜色自然很合她的胃口。   在她还是大长公主的时候,从不曾关心过如影子一般的他有什么喜好。他们之间说的最多的就是战事,她   下命令,他去执行。   他没有说过不字,没有问过理由。每当她吩咐完毕,他便悄悄地退下,无声无息。似乎从未表示过自己的   喜好,就像现在,他每个菜都夹了两筷子,不见特别中意哪一碟子。   一顿饭下来,她看了他不下十次。   终于,他放下筷子,至始自终都像无事人一样。天知道他捏着筷子的手心出了汗,心跳加快,五感变得特   别敏锐。   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   他想着,心头雀跃。   直到两人用完饭在外面消食,他都还保留着那种愉悦。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与以前呆在她身边时   那种隐蔽的窃喜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欢喜,令人激动。   今天的月色很美,清晖洒向大地,染着一层银光。   裕西关的月色很冷,他们也曾夜路潜行,却是一路疾驰,未曾有过像这样悠然的的时候。   两人一路沉默着,享受着难得的清闲。公主府的下人不算多,府里主子少。像这样的时候,除了轮值的下   人,其余的皆已回到下人的住处。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来到湖边。   此时湖的另一边,已能看见摇曳的荷叶和花苞。通往湖心水榭凉亭的不是木架迴廊,而是一列石桩,那是   她命人特别建造的。   曾经多少个像这样的月色,她独自一人在石桩上飞踏。   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那样的无拘无束,怡然自得。   湖边有风吹过,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从前。还未等脑子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冲了出去。一下子踩在水   边的第一个石桩上。   “小心!”他惊呼出声。   同时,她一脚踏空,落进水中。   只看见白影一晃,又是一声“扑咚”,他跟着跳进了湖中。湖水不深,但她身量娇小,跌入之后呛了两口   水。   那种窒息的感觉,像是重新面对死亡。不同于上一次的伤重时的那种坦然,她竟然有了一丝不舍。脑子里   现出的身影不是父皇,不是皇兄,更不是宫中的皇侄与皇嫂。   而是自己曾经的影子。   那人的脸出现在水下,水中的那张脸被水濯过,清俊出尘。   据九一把将她提抱在怀中,站起来上了岸。   两人的身服尽湿,风一吹过,明明是凉飕飕的。她却觉得他的身体像火一样的热,那种热气从身体紧挨的   地方传偏全身。   他的速度很快,不到一会儿就抱着她跑进西厢。   挽缨一见两人湿答答的样子,又见隐公子抱着郡主,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郡主,你怎么了?”   “不小心落水了。”她从他的怀中探出脑袋,竟没有察觉到她一路被他抱着,而他没有撒手。   挽缨看她一切都好,心里微微有些诧异,不过立马就去安排人准备热水。落过水的人泡个热水澡才能驱走   寒气。   而据九,对自己湿透的身体并不在意。   一直到碧姜去了内室的屏风后,他才恍过神来,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修长,身上湿湿的。   碧姜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他的样子好生落寞,竟心生不忍。她突然想叫住他,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会何   会有这样的感觉。   身上湿黏黏的极不舒服,她伸展手臂,任由挽缨替她除去身上的衣裳。   等泡入宽大的浴桶中,才舒服地喟叹一声。水中洒着晒干的梅荷两种花瓣,热气氤氲中,带着花香。   这种热与刚才她感觉到的那种热不一样,此时的热是水包围着她。而之前感觉到的那种热是火,想要将她   吞噬。   “郡主,你不在的这几年,隐公子每年还是命人照你的喜欢准备。像四季的干花瓣、春秋的花露、还有冬   季的松雪。他都让人收集着,全部存好。隐公子心细如发,顶着您的身份,面面俱到,巨细无遗。”   碧姜单手掬起一捧水,掌心中托着一朵梅花花瓣。   挽缨说得没错,他确实做得很好。所以在这三年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他的身份。   “他确实用了心。”   挽缨心里叹口气,听郡主的意思,怕是根本没有想到其它的。   “郡主可还记得,以前我们有一次在农家借宿的事情?”   她脸上露出笑意,怎么会不记得?那一次,他们几个人走夜路借宿在一间民居。那农家有个十七岁的姑   娘,长得还算周正。   隐那时候和他们一起,那姑娘见到隐,连路都走不动了。   她们离开的时候,姑娘哭着喊着要跟他们走,说是给隐做丫头都可以。隐长得好,是以,极少露面。   那次,若不是在乡间,恐怕他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郡主,你说像隐公子这样的男子,以后得找个什么样的姑娘,那姑娘才不会被比下去?”   挽缨装作惋惜地叹口气,“真不知道隐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奴婢这几年,就没有听过隐公子与京中的   哪位姑娘有牵扯。”   碧姜若有所思地看了挽缨一眼,主仆多年,挽缨极少说这些多余的话。   挽缨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忙低下头去,“郡主,奴婢今日僭越了。”   “无事。”碧姜淡淡地说着,手在水中轻划着。   夜里,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脑子里想的都是隐的事情。越想她就觉得心里越是怪异,最后索性一蒙   被子,糊里糊涂地睡过去。   翌日用过朝食后,赵婶说外面有人要见她。   她皱着眉,“可说是什么人?”   “说是郡主你的姐姐,名唤红绸。”   听到陌生的名字,她的眉头皱得更紧。猛然想起这名字,与自己和绿衣的有异曲同工之处,依稀听绿衣提   过。   那么,这位红绸就是落花巷里的相识。   “让她进来吧。”   赵婶领命出去,不大一儿,领进来一位女子。   她们进来时,风夹杂着女子身上的脂粉气,冲入鼻腔。女子脱掉外面的薄斗篷,现出里面浅红色的衣裙。   裙子的襟子开得很大,里面是翠绿色的抹胸,拉得极低,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腰肢处勒得紧紧的,不盈一   握。   赵婶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怕被人看到,忙小心地看一眼自己的主子。见郡主没有瞧到自己的动作,松   了一口气。   碧姜自是不认识这位叫红绸的。   红绸也有些不敢认她。   “奴给郡主请安。”   “起来吧,看座。”   红绸受宠若惊,在金家时。她是和别人确认了几次,才知道现在的玉山郡主是自己的碧姜妹妹。   老爷对此事很重视,特意派人打听得清清楚楚。   今日她来求见郡主,可是得了老爷和夫人的首肯。想着碧姜妹妹应该会见自己,就凭她们都是娘养大的。   但真到了公主府的门口,她还是被紧闭的府门还有高耸的围墙吓得腿软。   她隐约觉得,就算是一起长大的,恐怕当了郡主的碧姜妹妹也是不一样的。更别提她进金家都两年了。   而如今,看到端坐着的姑娘,她知道自己猜对了。眼前的郡主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瘦弱的小姑娘。   “你派人去侯府,把绿衣请来。”   碧姜自认和红绸没有话讲,红绸这打扮做派恰好是她最厌恶的。   红绸松了一口气,绿衣比碧姜好一些。绿衣妹妹听说是侯府的姨娘,身份上不如碧姜妹妹吓人。   “郡主现在真是不一样,就连绿衣妹妹也成了姨娘。哪里像我,都进金家两年,还连个通房都不是。”   碧姜抿了一口茶水,没有搭话。   红绸小心地察看她的脸色,见她没有生气的迹象,又低声道:“人和人不能比,同是一个屋子长大的姐   妹,奴不如你和绿衣妹妹。奴想着,你们现在都得了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做姐姐的受苦。”   碧姜放下杯子,听出了她的意思。这位红绸今天来寻自己,是想自己给她撑腰,向金家讨个名份。   “你想要我怎么做?”   红绸大喜,忙道:“奴在金家呆了两年。金家虽是皇商,但比起碧姜妹妹来,那是天上地下。郡主的姐   姐,说句托大的,就是给金家当正室也是使得的。奴不贪心,金夫人是老爷的发妻,不能休。奴想着,商户人   家不太讲究,不如郡主与老爷说说,抬奴做个平妻?”   “你倒是真敢想!”   碧姜冷笑着,喝道。   “你看你,吓我一大跳。”红绸拍着胸脯,那里嫩白的肉一颤一颤的。   碧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直将她看到低下头去,不敢与人对视。   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无数,若是每一个都来求她撑腰,向所在的人家索要名份,那岂不是乱了套。   这个口子一旦找开,想要停住,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回去吧,恕我办不到。另外,若是还有其他的什么姐妹向你打听,你就告诉她们,她们与我无关。既   然大家都出了落花巷,以后的造化就各凭本事。”   “郡主……碧姜妹妹……”   红绸急了,难道是自己心太大,提的要求太高,碧姜妹妹才动的怒?早知道,她就不贪大,要个什么姨娘   之类的名份,只怕碧姜妹妹就应了。”   “郡主,你别走,奴不要什么平妻,就要个姨娘的名份就好……”   碧姜懒得理她,问赵婶,“绿衣姑娘怎么还没来?”   这时,有个小丫头在匆忙走来,赵婶忙出去。   不大一会儿,赵婶进来,在碧姜面前耳语几句。   碧姜脸一沉,“送客。” 第41章   红绸一惊,碧姜的气势令她陌生。就算是在老爷身上,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迫人。果然是当上郡主不   一样了,她想着,差点从圆凳上滑下去。   碧姜看也没看她一眼,带着赵婶出了门。   那报信的小丫头过来,做一个请的姿势。她拍了拍胸脯,抓着小丫头的身体站起来。眼睛看向屋内的布   置,一柱一梁都是那样的精美。   不甘地跺一下脚,跟着小丫头出去。   先行出门的碧姜已带着赵婶来到侯府,侯府的门房不敢怠慢,忙去将人请进去,一边派人跑着去通禀老夫   人。   碧姜不用人带路,径直去了思玉轩。这是她第二次来到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地方,思玉思玉,周梁真是在恶   心她。   思玉轩比起原来扶茶的那个茗香院,要大了许多,而且更加雅致。院子里种着翠竹,另一边是碧桃。   角落拐弯,处处是景。小桥流水,雨榭楼台。小径通幽处,是开得正艳的兰草。   越是走近厢房,她就越能闻到一股血腥味。对于血的气息,她比寻常的人更加敏感。在裕西关,在那些战   死的将士们身上,她闻过太多。   小菊正好端着一盆热水出来,看到站在门外的碧姜,忙行着礼,惊喜地对里面道:“姨娘,郡主来看您   了?”   碧姜带着赵婶进去,绿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许是听到她来了,身子半抬着,想要坐起来。   “你赶紧躺着,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我身子弱,孩子……再是如何精心养着,都是保不住的。”绿衣勉强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早些没   了也好,总好过长大些再没。”   “先养好身子再说。”   碧姜把她按下去,让她重新躺好。其实不用大夫说,也能猜到她的孩子保不住。她们的身子都太过娇弱,   本就是难有子嗣的。   屋子里除了小菊,再无别人。   虽说只是个姨娘,但刚失去孩子,周梁那家伙也不过来看一下。碧姜暗思着,眼里冒着冷气,“除了大   夫,可还有人来看过你?”   绿衣挤出一个笑,“我是什么身份?他们哪会来看我?方才青云姐姐还在,这会儿去给我煎药了。”   小菊嘴巴动了一下,似有话要讲。绿衣微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示意不许多言。   碧姜是宫里长大的,后宅的那些是非一清二楚。绿衣虽然身子弱,但也不一定就保不住孩子。或许还有其   它的缘故。   “你,过来。”   她朝小菊招手,小菊依言上前,忐忑地先看了一眼绿衣,再看向碧姜。   “你来说说,你们姨娘是吃过什么东西,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就小产了。”   小菊又看了一眼绿衣。   “你看你姨娘做什么,我在问你的话。”   碧姜厉声喝着,小菊“扑咚”跪下去,“回郡主的话,我们姨娘本来一直好好的。虽然不知道自己怀有身   孕,可也没乱吃东西。是大小姐……大小姐昨天从国公府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姨娘叫去,不知怎么的就说   姨娘出身低贱,没有规矩。不由人分说,就让姨娘跪在外面。一直跪到戊时正,才放姨娘回来……”   “周琴娘为何罚你?”   绿衣不敢直视她的眼,低着头,“姐姐,我这样的出身,她想罚我自会找出一百个理由。她说我举止不   端,有伤风化……”   “姨娘什么也没有做,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大小姐就那样训斥姨娘。”   “小菊…………”   绿衣不想小菊再说,碧姜姐姐已经顾她够多,她不想再为侯府的事情麻烦姐姐。再说,她不过是个妾室,   受些委屈是正常的。   侯府没有主母,她一个妾室本就是不被允许有子嗣的。那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去了,说明他们没有   母子缘份。   “碧姜姐姐,我没事。你知道的,若是那个孩子还在,也是件麻烦事。”   碧姜何尝不知道正妻不进门,府中不能有庶出子女的道理。永忠侯府不像敬国公府那样不顾世俗礼法,自   是不允许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周琴娘昨天拿绿衣撒气,是何缘由?   她凝着眉,想起在国公府里,周琴娘那充满敌意的眼神。   莫非侯府想和国公府结亲,周琴娘以为自己坏了她的好事,所以才把气撒到绿衣的头上。那说绿衣出身低   贱,举止不端的话,是不是在含沙射影,暗指自己。   真是这样,那就是自己连累了绿衣。   “你回去,找挽缨拿公主的帖子,去宫里请常太医。”   绿衣一惊,“碧姜姐姐,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为我去请太医?”   “你的身子要好好让人瞧过,否则不调养好,会落下病根。”   余下的她没有多说,想必绿衣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这次要是没调理好,以绿衣的身子,恐怕以后难想再有   身孕。   绿衣喃喃,“姐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只是我这样的身份,活着有福就享,没福就混吃等死,何必再有   儿女,何必呢?”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养好身子,进可攻退可守。总比完全没有念想要好,说不定你的儿女将来孝顺,   你能享福一辈子。”   绿衣被她说得露出笑意,“若真是那样,就托姐姐的吉言。”   碧姜没有在说什么,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这时,有人掀帘进来。一身桃色衣裙的青云端着一碗进了屋,看到碧姜在,她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就神色   如常,端着药走近。   “碧姜妹妹来了,我这手里端着药,没法子给你行礼,你不会怪罪吧。”   同是落花巷的姐妹,青云是不服气给碧姜行礼。   碧姜沉默,此时不是计较的好时候。随着青云近到跟前,方才闻到的红花味儿越来越浓。   “把药给我。”   她对青云说道,青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笑道:“我喂也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姐妹,绿衣和你,在   我的心里,一直都是亲妹妹。”   “药是你自己煎的吗?”碧姜不接她的话,眼睛看着冒着热气的碗。   “哦,是的。”   “是哪个大夫开的药?”   青云紧张起来,心里打着鼓。转念一想,碧姜妹妹才刚当上郡主不久,应该不会知道太多。就像自己,若   不是今天,也不知道世间还有一味叫红花的药。   “这我就不清楚了,是常来府里的。”   青云说着,已经舀好一勺子,送到绿衣的嘴边。   绿衣向来聪明,刚才碧姜姐姐一问起药,她心里就起了疑。此时眼睛看向碧姜,并未去喝那汤药。   碧姜欺身上前,一把夺过青云手中的药,闻了一下,心道果然。   “药里放了许多红花。”   青云脸一白,“什么是红花?”   “红花是一种活血的药,有身孕的女子服了会落胎,刚落胎的女子服过会落红不止,难再有孕。”   绿衣原本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不敢相信地看着青云,“青云姐姐,药真是你自己煎的?那大夫开的药里   就有红花吗?”   “绿衣妹妹,我哪里认识红花,只管煎药。谁会知道药里有什么?到底是哪个心狠的想害你……”   碧姜冷冷地盯着她,她被盯得眼神乱闪,绿衣见状,眼露失望。   “去请你们老夫人过来。”   小菊听到郡主的话,忙掀帘出去。   “到底是侯府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等老夫人过来,把那大夫请来,一问便知。”   青云身子抖了一下,原以为绿衣和自己一样,都不知道红花是什么东西。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   人看出什么。哪成想碧姜这死丫头当了郡主果然不一样,能红花的味儿都能闻出来。   早知道碧姜会来,她应该等会再来喂药。   不大一会儿,老夫人来了,身边跟着周琴娘。   老夫人脸色并不好,碧姜派人去请她,她异常恼怒。原本是府里的奴才,一摇身变成郡主,还要自己前来   相见。   看到碧姜手里端着一碗药,那碗药还在冒热气。   老夫人活了一把年纪了,还能闻不出红花的味儿。一闻味儿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药……是谁送来的?”   碧姜看一眼青云,青云死死地掐着手心,“回老夫人的话,药是奴妾煎的。奴妾什么都不知道,只管拿了   药就煎。”   “老夫人,青云姑娘说开药的大夫是府里相熟的,不知是哪个大夫,可否请来一问?”   老夫人心里不屑,一个妾室,服了红花又怎么样,值得大惊小怪的。那大夫常出入侯府,是个老大夫。   她想着,莫非是自家那侄女儿做的?   “郡主,那老大夫一直都是可用的,不会开错药。”   “老夫人,奴妾真的是按照抓来的药煎的……”   “你闭嘴,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女子。为了争宠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是见绿姨娘都成了姨娘,自己什   么都不是。所以心生嫉恨,才会想出这样阴毒的法子。”   老夫人指着青云,把所有的错都推到青云的头上。   青云脚一软,人已跪在地上。   “碧姜妹妹,我真的没有……我怎么可能害绿衣,我只会巴不得绿衣得宠,也能顾着我一些。我是真不知道   药里会有红花,再说我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子,又不能出府,去哪里弄来的红花?”   老夫人脸一僵,像青云这样的玩意儿,是不会有银钱的。所以这红花的来路,就解释不清了。   碧姜淡淡地看着她们,“老夫人的定论是不是太轻率了,没有询问,没有对质,就定青云的罪。青云刚才   说得没错,她没有办法弄到红花。真的是她把红花放进药里的,那红花的来路就得仔细查查。”   周琴娘原就憋着火,听她说要查侯府,不由得火冒三丈,“郡主好生威风,连我们侯府的事情都要插一   手。不知郡主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们侯府的事情,我们侯府想要查什么,处置什么奴才,郡主你在一旁指手划   脚,是不是不合规矩?”   没错,老夫人心道,琴娘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郡主,琴娘年轻,说话直了些,你莫往心里去。”   碧姜轻轻一笑,“我怎么会与她一般见识,刚才周小姐说我以什么身份来管这件事情。那我就明明白白地   告诉你们,其他的人我不管,但绿衣是我的妹妹。我是她的娘家人,来过问此事,有何不对?”   绿衣一听,眼里就涌出了泪水。   青云咬着唇,原来在碧姜妹妹的心里,只有绿衣才是她的姐妹。   为什么都是绿衣?   比起自己,侯爷明显喜欢绿衣些,留在绿衣屋子的时候多。绿衣还有姨娘的身份,还能时常出府,还能进   出公主府。   为什么同是姐妹,自己就是比不上绿衣?   “一个姨娘,哪里来的娘家人?”周琴娘斜了绿衣一眼,眼里是明晃晃的轻视。   碧姜突然就笑了,这周琴娘倒是提醒了自己。绿衣是个姨娘,侯府不会认一个姨娘的亲戚。绿衣想享一辈   子的福,此番也是因为自己才遭的罪,她是不是该想想如何补偿绿衣?   她的笑,让老夫人心里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   “郡主,琴娘是无心之言,你莫放在心上。你说得没错,确实得好好过问。来人哪,去把大夫请来。我要   问问,他给绿姨娘开的是什么药,怎么就混进了红花?”   那婆子明白了她话的意思,快速地去请人。   青云身子抖得厉害,几乎快要倒地的模样。到底是没怎么见过世面,也不知道后宅的一些手段,她现在满   心的后怕。   要是没人承认,那自己就成了顶罪的。可是她不敢供出柳夫人,一旦把柳夫人拉进来,恐怕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碧姜冷冷地看着她,目光犹看一个死人。   青云是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   其实不光是她这样想,老夫人亦是如此想的。无论这事到底是谁指使的,到头来,扛罪的都是青云一个人。   一个下贱玩意儿生死,没人会看在眼里。 第42章   那老大夫被请来后,指天发誓说自己的药里没有红花。   “老夫行了一辈子医,哪里会不知道小产后的妇人不能服用红花。说句不忌讳的话,在产后的妇人药中加   红花,那是有损阴德的。搞不好,还会弄出人命。”   药单子上是不可能出现红花的,药虽然是在大夫自行配的,但不用细审,也知道老大夫没有撒谎。   碧姜相信他,老夫人自然更相信他。   至于红药是谁给的,无外乎就那么几个人。   老夫人当下就要处置青云,“我就说是你这个贱婢害人,连自己的姐妹都害……”   “慢着,老夫人,刚才我们不是说要好好查查红花是从哪里来的吗?青云身无分文,不能出府,总不能凭   空变出红花来,你说是不是?”   “谁知道她怎么弄来的,总之药是她煎的,不是她放的,还能有谁?”   这是要强行定罪?倒也没错,青云不过是个买进府的奴才,侯府想处置一个奴才,哪用得着讲什么证据。   说穿了,下人们的命都是掌握在主子们的手中。主子们若是不喜,随意打杀了,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青云脸色白得吓人,失声尖叫,“老夫人,不是奴妾做的,是柳夫人威胁奴妾做的……”   “你住口,还想把事情赖到别人的头上!”   “老夫人,奴妾没有乱说,柳夫人弄来的红花……说是什么补药。奴妾哪里认识什么红药,听都没有听过。   想着绿衣身子不好,正是要补的时候……当时,奴妾还在心里感激柳夫人,觉得柳夫人是好人。”   青云说完,碧姜深深地看她一眼。   性命攸关之时,倒是没有蠢人。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老夫人脸色不好看了。看郡主的样子,明显是想一查到底。而且真是自己想的那样,   是侄女心急,想除掉绿衣。   “老夫人,你看是不是要把柳夫人请来问一问?”   “问什么?我表姐就算做了又如何,绿衣是个姨娘,而且又是那样的出身。本就不配有子嗣,早些绝了后   患有何不对?郡主,我们侯府不要一个低贱女子生出来的子孙,这是我们家务事,还请郡主莫要插手。”   “琴娘!”   老夫人喝住周琴娘,忙向碧姜赔罪,“郡主,琴娘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碧姜冷冷地站起来,老夫人是摆明包庇柳氏。也好,自己确实不能越俎代庖处置侯府的人。   “老夫人,既然如此,那我等会就走。柳夫人和青云,你想怎么处置都是侯府的事情。只一样,绿衣我要   接走。”   绿衣吃惊地看着她,嘴唇嚅动两下,似是很向往。   “谁也不能把她接走。”   随着男子的声音响起,周梁进了屋子。绿衣眼中的光亮黯下去,很快恢复如常,楚楚可怜地望着来人。   “郡主,绿衣是我的妾室。她跟着你走,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你府中有人想害她。我怕她继续留在这里,迟早会被人悄无声息地害死。”碧姜心知,想要带走   绿衣没那么容易。   周梁看了一圈在场的人,再看着碧姜放在桌上的药碗,还有跪着的青云。   “是你要害绿衣?”   他问青云,青云猛烈地摇着头,泪珠滚落下来,“侯爷,奴妾与绿衣是姐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是柳   夫人……她让奴妾在大夫开的药里加一味补药,奴妾不认识红花,不知道那药会害绿衣。幸好被郡主认出来,否   则奴妾就要犯下大错,害了绿衣妹妹……”   “柳氏?”周梁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一沉,“一个贱奴说的话也能信,她说是柳氏做的,有何凭证?”   “老夫人,若不是柳夫人给的,奴妾从哪里得到那红花?”   “那我们哪里知道,你想害人,总会有法子的。”老夫人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碧姜一眼。   碧姜心中好笑,以前父皇说得真是没错。老侯爷夫妻二人,一个混不吝,一个拎不清。就算是嫁祸,都显   得那样可笑。   果然,周梁脸色一变,朝碧姜作一个揖,“郡主,此事我定会查清楚。你放心,绿衣是我的妾室,若是连   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那我周梁也太窝囊了些。”   “侯爷!”叫出声的是老夫人,她知道梁儿最近在朝堂上不顺,只是没想到儿子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   口。   “郡主,你请回吧。”   周梁对碧姜下逐客令,碧姜看一眼绿衣,“侯爷,等会宫里的常太医会来给绿衣请脉,我希望下次来时,   不要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太医?她一个妾,哪里来的脸请太医?”周琴娘叫起来,被周梁瞪了一眼,不服气地低下头。   “有没有脸不是周小姐说的算,公主与我觉得她有这个脸面,那她就有。如此,我就信侯爷一回,先行告   辞。”   碧姜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冷下来。   周梁盯着青云,冷声道:“去把柳氏请来。”   老夫人哪里同意,忙喝道:“不许去,一个奴才什么你就信,你还像个侯爷吗?”   “母亲觉得我不像个侯爷?”周梁青着脸,想起在外面听到的那些话,越发的难堪。   那些私下说他不像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公主自请与他和离,是因为他无能。若是别人知道在   他的府中,他连个妾室都护不住,那些人不知还将如何诋毁他。   “娘,既然你要护着柳氏,那儿子无话可说。只不过她到底是有害人之心,若不惩戒,将来还会再犯。我   与公主已经和离,府里再也不需要有什么侧夫人。柳氏侧夫人的身份,换成姨娘。”   “梁儿,她可是你的表妹。”   “娘,你看京中哪个世家除了正室,还有侧夫人的?我府里有这么一个侧夫人,你觉得还会有人想要嫁进   来吗?”   更别提他还是护国公主的前夫。   果然,一提到他的亲事,老夫人就冷静下来。仔细思量一番,觉得侯爷说得没错。只是把侄女贬成姨娘,   做为姑母的她,脸上无光。   “就不能不这么做吗?”   “娘,柳氏犯了错,难道我们要当成什么都没发生吗?”   老夫人脸色不善地看一下青云,冷哼道:“都是一个贱婢胡言乱语的,侯爷你也真信。这贱婢心怀不轨,   来人哪,带下去关起来。”   “侯爷,奴妾没有啊,奴妾冤枉啊!”青云喊着,扑过来,拉着周梁的袍摆。“侯爷,您要为奴妾做主   啊,奴妾什么都不知道…………”   周梁对上她祈求的眼神,她说得没错,一个落花巷里出来的姑娘,哪里会听说过红花,更别提见过。   恐怕是真的被柳氏骗了,以为真是补药。   “娘,儿子难道连自己房里的妾室都不能做主了吗?”   老夫人心一惊,“梁儿……”   周梁眼垂着,还是看着跪着的青云。像是要和谁赌气一般,倔强地道:“以后柳氏和绿衣和梅生都是姨   娘,青云,就提为通房吧。”   青云一喜,通房到底算是一个名份。虽然低,总比以前要好。   外面有下人通报说常太医到了,老夫人忙换了一下脸色,让青云起来。   “既然侯爷这么安排,那就这么办吧,让常太医进来。”   常太医原还纳闷着,以为公主生病了,没想到是请来替侯府的一个妾室看病。一进屋子,见周侯爷和老夫   人都在,只把绿衣当成宠妾。   看过脉,开过方子就离开。   走出侯府的门,转而折去公主府。   据九和碧姜一起接见他,碧姜歉意地道:“劳常太医跑一趟,实在是我那义妹身子太弱。我怕她……情急之   下才递了公主的帖子将常太医请来。”   常太医见公主在上坐着,就知道此事是经过公主同意的,哪里真会计较,忙嘴里说着应该的。心道怪不得   周侯爷的老夫人那么重视那个妾室,原是玉山郡主的义妹。   他们在宫中,与那些妃嫔们打交道,早就养成了遇事不问的性子。公主自打回京后,极少去宫里请太医,   算起来,这还是头一回。   见常太医望过来,据九微微颔首。   常太医立马就明白,公主是在给郡主撑腰。   “常太医,绿衣的身子调养好后,还能有子嗣吗?”   “若是那位姑娘按臣开的方子仔细调养,是还能孕育子嗣的。”   碧姜点点头,看来那些落花巷里出去的瘦马们,之所以大部分都不能生养,与她们原本饿瘦的体质有关。   “那烦请常太医替我把个脉,再给我开一张方子。”   常太医会意,这位郡主与刚才那位姑娘来自同一个地方。以后要想有孩子,确实要趁早调理身体。   悬过脉,常太医皱起眉头,“敢问郡主,可来过月信?”   碧姜猛然想起,她似乎重生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来过葵水。按年纪来算,她现在也快十七了,是不是因为   她长得太过瘦弱,所以才没有月事?   “不曾。”   常太医听她回答,心里有谱。郡主的身体,比之前的那位绿衣姑娘要差。他仔细地斟酌一番,写下方子。   碧姜捏着那方子,上面用的都是养血的药材,多为名贵的。   一只大手从她手中取走方子,也细细看起来。   看完以后递给挽缨,“照着方子,每日替郡主熬一份。另外血燕不能断,还有一些寒凉的东西,不要送到   郡主的面前。”   他语气平常,碧姜却莫名觉得燥热。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再与自己亲近,也是个男子。   常太医告辞后,她越发觉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掩饰般,用银叉去取桌上的凉瓜。   还未叉起,就被他按住,“此瓜性凉,不宜多吃。”   他的手修长如玉,比起她的手来,大上许多。几乎将她的手全部包住,那种异样的感觉重新漫上心头。   未得她细思,他的手已抽离。   转而将另一碟子丹荔推到她的面前,“此果性热,宜食。”   她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吃了一颗。 第43章   三日后,朱太君下帖子邀请碧姜去赏花。   碧姜原以为朱太君必是请了上次比较中意的几位姑娘,做进一步的了解。谁知到了国公府,才知道此番朱   太君只请了她一人。   朱太君亲自出门相迎,她穿的是常服,没有佩戴多余的首饰,整个人素静平和。   “上次初见郡主,臣妇觉得一见如故。正巧府中的荷花盛开,故而邀郡主来赏花。”   碧姜微笑着,与她一起进去。   没有上次的那种喧闹,正院中很是清静。   下人们早已把湖边水榭布置妥当,连纱幔都换成粉色。轻风徐来,纱帽飘风,与湖中的摇曳的荷茶相得益   彰,交相呼应。   水榭之中,设有高台。高台之上,摆着桌几。桌几之上,则是瓜果点心和茶水。   朱太君邀她入座,两人同时落座。   她举手之间,俱是优雅。朱太君心中暗暗点头,国公爷的眼光倒是不差。能在众女之中挑中郡主,颇有眼   力。   寻常世家的女子,都没有郡主这样的风范。何况郡主还是那样的出身,如若不说,她都看不出来。   水榭临湖,鼻息之间是荷花的阵阵幽香,还有荷叶的清香和水气。   桌上的点心甚是应景,荷花糕,形似荷花,入口即化。还有莲子酥,清香扑鼻。就连茶水中,都飘着干荷   花瓣。   “不知郡主的喜好,若是不合郡主的口味,臣妇命人再准备。”   朱太君说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碧姜微笑地捏起一块点心,“朱太君用心了,我很是喜欢。”   “那就好。”   朱太君见她真的用了一块,放下心来,跟着也用了一块。   放眼望去,除了她们,再无别人。想来是朱太君早做安排,不许旁人靠近。碧姜可是知道,国公府里那十   一个庶子,还有他们的生母媳妇和儿女。   朱太君许是猜到她在想什么,无奈地道:“这是正院,国公爷有令,命他们无事时不许来正院。要不然,   就是再有荷花美景,也无心观赏。”   碧姜点头,国公府那一堆人,确实糟心。   “臣妇一生无儿无女,若不是国公爷,只怕现在还不知道被排挤到了哪里。国公爷公务繁忙,常常不在府   中,臣妇就是想找个人说话,都没处找。时常想着,国公爷赶紧娶个夫人进门。就算他不在府里,臣妇和媳妇   娘俩也能有个伴。只是……国公爷似乎并没有要娶妻的意思……”   说完,朱太君看向碧姜。   碧姜心里想着,朱太君必是想知道上次托付的事情,问出了什么结果。   只怕终究是要让她失望,隐和现在的大长公主是同一个人,大长公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嫁进国公府。   “朱太君,上次你让我问公主的事情,我已探过公主的话。公主在边关受过重伤,身子已是太不如前。公   主的意思,怕是不会再嫁。”   “这样啊……”朱太君低眸,像是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抬起,释然一笑,“公主性情坚毅,令人佩服。既是如此,也是与我们国公府无   缘。”   “敬国公文武双全,气宇不凡。如此位高权重的青年男子,放眼京中,怕是再难找出另一个。如此男儿,   定当相配最好的女子。”   朱太君的笑意加深,“能得郡主这句话,臣妇就放心了。”   碧姜觉得她话里有话,细一深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索性不再言语,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不远处的路上,似是瞧着有位姑娘走近。   莫非朱太君还邀请了另外的姑娘?眼瞅着那姑娘进了水榭,碧姜看清了对方的样子。明眸皓齿,唇红肤白,还有一双剪水大眼。   这位姑娘长相甚是貌美,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上次寿宴时可没有见过。   朱太君也看到了那姑娘,脸上的笑意变淡。   “姑姑,六娘不知姑姑有客人,打扰了。”   碧姜明白过来,这位应该就是朱太君的娘家侄女。自古以来,表哥表妹,青梅竹马,成就了许多美满的姻   缘。   朱太郡不是隐的生母,若是想更加巩固与隐的母子关系,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变成儿媳。   如此想着,她看向朱六娘的眼神就带了审视。   朱六娘美则美矣,却有一股子小家子气。   这也难怪,朱家在上一代时,还算是不错的。传到朱太君哥哥的手上,就渐显颓势。到现在若不是有朱太   君,恐怕已很少有人能记得起朱家。   朱太君要是想提携娘家,把侄女嫁给隐是上乘之选。   碧姜在看朱六娘的同时,朱六娘也在心里想着,进水榭时看到的女子。   女子年纪看着不大,但那惊世的美貌,就连自诩貌美的自己都黯然失色。她一直有信心能俘获国公爷的   心,就是仗着比别人出色的长相。   但是现在,她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   “这位是玉山郡主。”朱太君淡淡地介绍着。   朱六娘行过礼,心里的感觉更糟。上次姑姑宴请京中夫人,她就猜到是替国公爷相看。这次她一听姑姑请   了一位姑娘上门,就隐约想到,怕是姑姑心里有了人选。   一想到此事,她是满心的怨恨。别人家的姑姑都千方百计地提携娘家人,替自己的侄女操心婚事。她这个   姑姑倒是好,平日里不搭理娘家人。连亲侄女,都不太亲近。   “小女朱氏六娘见过郡主。”   “免礼吧。”   “谢郡主。”   朱六娘行过礼,乖巧地立在朱太君的身后,看样子是要亲自服侍朱太君。   碧姜有些不悦,暗道朱太君让自己探公主的话,不会就是想彻底让隐死心,好安排自己的娘家侄女嫁进国   公府吧。   若真是这样,这朱太君与其它的妇人也没什么分别。   她还以为朱太君至少是向着隐的,若不然,隐在这国公府里也太可怜了些,连一个真心为他的人都没有。   朱六娘替朱太君斟满一杯茶,又给碧姜倒满。   “六娘,这些事情有下人做,你放着吧。”   “姑姑,下人做的,哪有六娘做得好。”朱六娘说着,重新乖巧地站到朱太君的身后。   朱太君笑道:“六娘,昨日听说你要做个什么糕,做得怎么样了?”   “姑姑,六娘寻姑姑就是因为这事。荷叶糕已经做成,正想让姑姑您品尝一下,一打听,才知姑姑您有客   人。六娘怕现丑,故而命留香在外面侯着。”   她拍了一下手掌,就见一个丫头托着一碟子糕点进来。   糕点碧绿剔透,散发着荷叶的清香。   朱六娘用银叉叉起一块,托到朱太君的嘴边,“姑姑,您尝尝?”   朱太君似是有些不习惯,到底没有拂自家侄女的面子,咬进嘴里。   “姑姑,怎么样?”   “不错,甜度适中,还有些嚼劲。”   朱六娘似是很欢喜,看身碧姜,“郡主,您尝尝,若有不合胃口的,小女再改方子。”   碧姜笑了下,也用了一块。确实与平日吃的点心不同,颇有嚼头,吃完后唇齿之间还有淡淡的荷叶清香。   这位朱六娘倒是有些巧心思。   “好了,六娘,你先去忙吧。我与郡主还有一些话要说。”   朱太君发了话,朱六娘只能笑着告退。   她一走,朱太君一脸歉意地对碧姜道:“让郡主见笑了,这是我娘家的侄女,行六。上头还有五个姐姐。   不瞒郡主说,从我那大侄女长成开始,臣妇的身边就没离过侄女。”   碧姜惊讶与她会说起娘家的事情,认真聆听。   朱太君叹了一口气,“臣妇与老国公的事情,想必郡主听说过吧?”   “听公主提起过。”   “都是孽缘,臣妇与老国公自小订亲。后来老国公要娶国公爷的生母,毁了婚约。臣妇本想着,不嫁他也   好,他那时候就混,正妻没进门,就弄出了八个庶子。谁知国公爷的生母自请下堂后,臣妇的娘家哥哥得了好   处,又把臣妇嫁进国公府来。因为此事,臣妇对娘家大哥大嫂心中颇为怨恨。是以,并不愿意把自己的侄女弄   进府。”   老国公和朱太君的事情,碧姜是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是朱太君嫁进国公府的原因,原来是因为娘家大哥。   朱太君苦笑一声,“自打臣妇的娘家大侄女过了十六岁,就住到了国公府。那时候,他们看上的是大老   爷。后来又是二侄女,一直到现在,变成了六侄女。”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朱太君并不想把自己的侄女嫁给隐,刚才自己想岔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可不是嘛,别人都以为臣妇这个后母居心不良,其实臣妇是真盼着国公爷好。臣妇无儿无女的,说白   了,以后还得靠着国公爷。臣妇是万不会寒国公爷的心,让他与自己离心。”   朱太君说得坦诚,碧姜心里越发觉得有些不对。   一般的世家夫人,是不会对外人提起家族私事的。而朱太君在她的面前,似乎是毫无芥蒂,什么都说。   她皱着眉,喝了一口茶水。   朱太君观察着她的神色,暗想自己今天已把话都说开了,其它就是国公爷的事情。   正想着,就见湖的那边,离开不久的朱六娘在与什么人说着话。   碧姜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据九的身影。   据九像是刚下朝,身上的朝服还没有换。远远望去,他似乎也朝她这边看过来。而那朱六娘一手扶着头,   像是要晕倒的样子。   晃了几下,见据九退后一步,没有相扶的意思。朱六娘羞赧地道:“表哥,六娘失礼了。实则是今日起得   早,有些劳累所致。”   “表哥,姑姑那里有客人,您还是等会过去吧。”   朱六娘说着,再弯腰行了一下礼,身姿优美地朝另一边走去。   碧姜的心全部飘到了湖的那一边,她想着虽然朱太君没有那样的心思。但朱六娘与朱家人明显是怀着那样   的目的,所以才会一直住在国公府。   朱太君顺着她的视线,惊喜地道:“国公爷下朝了。” 第44章   据九进入水榭时,碧姜装作不太相熟的样子与他见礼。   做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按规矩是不能见外男的。碧姜微侧着身子,不与他正面对着着。正想着是否要告   辞,就见朱太君起身朝外面走去。   “国公爷今日下朝晚,必是还没有用朝食。”   他没有用朝食,也不要朱太君亲自去准备啊?碧姜心里想着,略有些不自在。她终于明白朱太君的意思   了。   敢情朱太君不怕家丑,与她托底相告,是想撮合她和隐。   而现在让他们独处,分明是让他们相看。   他和隐,怎么可能?   她心里失笑,再看向他时,笑意停顿。论五官长相,她自为从来没有见过与他相提并论之人,论武功学识,   他是她的属下,她清楚他的本事。论身份地位,他现在贵为国公。   放眼京中,实在是能再找出一个这样的男子。   怪不得,那日朱太君设宴,但凡是家中有嫡女的都带了出来。如此上佳的乘龙快婿,人人恨不得先下手为   强。   若不是他与自己那扑风捉影的关系,只怕早已成亲生子。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心里不舒服起来。就好像自己一直暗藏的宝贝现于人前,被众人觊觎一般。   她想再次把他藏起来,不让其他人见到。   “今日怎么朝中可是有什么事情?”既然下朝晚,必是朝中有事耽搁。   据九点点头,坐在原来朱太君坐的位置,与她面对坐着。   轻风吹起,粉纱飘飞。从湖的那边望向水榭,忽现的间隙中,男子俊逸出尘,女子绝美娇小。就算看不清   两人的表情,都能感觉到他举止间的那种情意,毫不掩饰。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湖那边的树丛后面的朱六娘远远地望向他们这边,一脸的不甘心。   而水榭中的男女,一无所觉。   碧姜看着他自然地替两人斟着茶水,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今日早朝后,陛下说太后想见我。我去了太后的万福宫。”   “太后要见你?”   她疑惑地想着,太后轻易不会见外臣。除非是事关女眷之事,否则不会召见臣子们。莫非在他的婚事上   面,太后也想插一手。   果然,她的猜测得到证实。   “在太后的宫里,她特意替我引见了她的堂妹,赵家的九娘子,赵静玥。并说我们有缘,在家族中都排行   第九。”   碧姜冷冷一笑,“排行第九就是有缘了?她们赵家既然有九娘,那不是还有上面一到八个娘子吗?她自己   就是赵家大娘子,怎么不说她们赵家的姑娘都与你们家的庶兄有缘?”   话一出口,她就隐隐有些后悔。贬低太后,无疑是对死去的皇兄不敬。但到底心里对太后有气,面色虽难   看着,却未曾改口。   据九低头轻笑,她这般模样,实在是少见。从前的她,永远是理智冷静的,就是偶尔玩笑,也是点到即   止,鲜少放纵。   “赵家这两年频频动作,虽然赵太傅已经致仕。但架不住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是赵家女,再加上还有大皇   子。论势力,赵家不如北郡王。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想急于拉拢京中的世家。”   赵家虽然姑娘不少,但一直是清贵之流。当年父皇和皇兄都有意压制赵家,所以赵家的姑娘除了太后,俱   都是嫁入一般的书香门第。   而皇兄,也是同样的想法。他登基后,赵太傅就识趣地上折致仕。若想朝内安稳,就不能有坐大的外戚。   也是近几年,陛下渐长,边关无战事,朝中还算稳固。宫中又是以太后为尊,所以赵家人开始有了其它的   想法。   他们家的九娘子,碧姜有些印象,似乎颇有些才气。   但那时候的碧姜,是不会留意皇嫂家的一个年幼堂妹。哪成想着,过去不在意的人,现在一个个的都蹦到   了自己的面前。   冒出来再多的人也无事,关键是他怎么想?   “你见过那赵家九娘子之后,有何想法?”   她问着,不明白心里为何紧张起来,似乎他的回答对自己至关重要。   他神色平静,修长的手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低垂的睫毛根根分明,似乎在轻颤着。她紧盯着他,暗   道一个男子怎么会长得如此好看。   “我是你的属下,对于朝事,你比我看得透彻。你说,我该如何是好?”他放下茶杯,并未回答,反而把   问题抛还给她。   她微怔,她是他的主子没错。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受公主提携的姑娘。哪里能做   一个国公爷的主?   他还能视她为主,她很欣慰。但终身大事,他应该自己把握。   心里虽是这样想的,出口的话却是南辕北辙,“赵家用心,昭然若揭。且不说那九娘子人品才貌如何,但   到底只是太后的堂妹。赵家几房,除了赵太傅外,其余众人职位并不高。从身份上讲,并不相配。”   “我知道了,我寻个机会婉拒吧。”   其实在万福宫的时候,他已当面婉拒了太后让赵静玥送他出宫的事。太后若是精明的,就能明白他是变相   的拒绝。   “拒绝了一次,不能拒绝第二次,否则皇威何在?根本的解决法子,还是你尽快成亲,省得一堆一惦   记。”   他没有说话,幽深的眼眸中翻涌着看不清的情绪。   她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眼神,想到他一直没有娶妻,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另一个身份。那个身份,若是被人无   意中拆穿,不知会引起怎么样的波澜。   说到底,都是自己的缘故。   “若不然,你寻个机会让我病逝吧。”   只要她的身份死去,他就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回着,“裕西关一带已有异动,若是护国公主现在病逝,只怕他们就会立马举   事。到时候朝中无人可派,岂不是要答应他们的请求,割地赔银?”   没错,此时确实不是她悄悄病逝的好时候。但他年纪已经不算小,近三十的男子,不能再拖。   她冥思苦想的时候,他突然一撩袍子跪下来。   “我有个不情之请,未免太后和其他的人家再惦记我的亲事,还请你暂且委屈,假装嫁进国公府。一来,   我们便宜行事。二来能断了别人的念想。”   不远处,似乎能看到朱太君的身影,他加了一句,“再者我这继母心慈,定然会与你相处融洽。至于那些   庶出兄弟们,一墙隔之,让他们另立门户。”   眼看着朱太君渐渐走近,她急道:“此事容后再议,你先起来。”   “你若不答应,我就不起。”   她暗急,这个死心眼的男人。几年不见,脾气还是这样的倔。不过他说的也是,他所担负的是自己的责   任,若是自己连小小的牺牲都做不到,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起来吧,我应下就是。”   他的眼里涌起狂喜,快速地压下去。   等朱太君进水榭时,他已神色如常地坐好。   朱太君未曾假手下人,亲手端着托盘,盘中有三色点心,并一碗粳米粥,还有三碟子小菜。看样子费了心   思,确实是她亲手备下的。   “让国公爷久等了,真是对不住郡主。我一急,都把郡主给忘记了。幸好国公爷替臣妇招待郡主,否则臣   妇真是太惭愧了。”   她说着,把托盘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碧姜已经起身,帮她摆碟子。   “让郡主见笑了,国公爷一忙起来,总是忘记吃饭。臣妇每每心急,他在哪里,就把饭菜送到哪里。”   “无妨。”碧姜说着,倒真是不好意思再留了。“今日多谢太君的邀请,公主府里还有事情,玉山告   辞。”   “郡主……”朱太君唤住她,拉着她的手,“今日之事,对不住郡主,改日臣妇再做东,请郡主来做客。还   请郡主赏脸。”   碧姜看了一下水榭中的男子,点了点头。   朱太君亲自送她出门坐轿,再折回水榭。据九已进食完毕,正背手站在扶拦边上。长身玉立,静如青柏。   天地万物,不及他半分颜色。   似是听到脚步声,他慢慢地回头,“郡主回去了?”   朱太君轻轻一笑,“是,郡主的性子倒是不太拘小节。”   “母亲,你派人去公主府里提亲吧,越快越好。”   他说完,人已出了水榭。朱太君立在原地,她还以为要费一番波折,没想到这么容易。不知方才他和郡主   说了什么,怎么事情就成了?   疑惑归疑惑,他愿意娶亲,朱太君还是很欢喜的。   国公爷说尽快,到底要多快,她不清楚。想着明天上门总不会错,她一边命人进水榭收拾,一边赶紧带着   自己的婆子回到住处。   婆子见她要翻库房的册子,小声地问道:“太君可是要送礼?”   “没错,你来帮我看看,下聘用哪些东西比较好”   婆子一听下聘,就知道是国公爷的亲事有了眉目,忙与朱太君商议起来。前头的老国公宠妾灭妻,他们正   房根本就没什么好东西。再者朱太君嫁进国公府里,那大哥大嫂只图表面风光,真正的好东西也没有多少。   所幸国公爷这几年,得了一些赏赐。她都另外封存着,眼下看样子都要取出来。   什么玉如意,红珊瑚,统统都要用上。   主仆二人一直讨论到深夜,朱太君想来想去,请谁去提亲都不如自己走一趟显得重视。于是她决定,自己   亲自去公主府里提亲。   那边碧姜回到公主府,一路都在想着自己答应下来的婚事。虽然她与他成亲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她的心   里总有些怪异。   那种怪异之中还夹杂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令她自己好生纳闷。   今日据九没有回公主府,她一夜难眠,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们成亲时的场景,不停地   想象着他着吉服的模样。   许久,她像是醒过神来。   狠狠地唾自己一口,他们成亲不过是权宜之计。看她越活越没出息的样子,竟然胡思乱想,好不知羞臊。   一夜无眠。   直到第二天,朱太君亲自上门替儿提亲,接待她的是蒙着面纱的护国长公主。很快,亲事就订下了,听说   朱太君和长公主都很欢喜。   碧姜不知道同意亲事的护国长公主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感觉怪怪的。他要娶自己,结果提亲的是他,   同意亲事的还是他。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他一人决定似的。   这种感觉,怎么越想越觉得奇怪? 第45章   两家人订亲急,之前毫无征兆可言。消息传出后,自是引来多方揣测。有甚者,猜测把玉山郡主嫁给敬国   公完全就是护国公主的私心。   既是私心,当然没有道理可言。   龌龊之心自有龌龊之人的想法,在暗处道公主的心思见不得光,一方面爱敬国公的颜色,一方面又爱玉山   郡主的美色。为了达了永远占有两人的目的,索性把两人凑成夫妻。   如此一想,倒让他们的婚事蒙上了令人同情的色彩。   但世家之中,极少是这样的想的。官宦人家结姻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至于其它的事情,无论有多么不   堪,终是会掩在光鲜的身份之下,最终湮灭。   前几日,朱太君还忙活着替国公爷相看。有人想起来,那一日,朱太君似乎与玉山郡主相谈甚欢。许是因   为那样,才会订下玉山郡主。   可惜敬国公,好好的大家公子,竟配上一个落花巷中出来的女子。那女子纵使现在有郡主的名号,依旧掩   盖不了她原本低贱的出身。一个国公府,娶进这么一位主母,终是落了下乘。   消息在永忠侯府传开,最先气倒的就是周琴娘。   “娘,她怎么可以嫁给敬国公?不是说好要嫁给哥哥的吗,怎么出尔反尔?”   周老夫人沉着脸,“哪有说好?不过是我们猜测而已。”   “我不管,她本就是要给哥哥做妾的,说到底是哥哥的女人,怎么可以嫁给敬国公?娘……你要帮女儿,女   儿除了敬国公,谁也不想嫁!”   周琴娘说着,跺了一下脚,狠声道:“原来公主中意的一直都是敬国公,她怎么那么不知羞耻!明明是哥   哥的妻子,却记挂着别的男人。为了得到敬国公,她无所不用其及,居然把那个低贱的女子塞给敬国公。”   “琴娘!”   周老夫人极少看到女儿这个样子,脸狰狞着,满目的恨光。整个人气到极点,带着癫狂,哪里有半点世家   闺秀的样子。若是外人瞧见了,谁敢聘回家为宗妇?   “你赶紧住口,公主的事情,哪里是你能乱说的。敬国公那一府乱糟糟的庶出,你又不是没见到。你以为   嫁进去是有好日子过的?再说现在他们已经订亲,你还想如何?”   “女儿不想如何,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是她?凭什么?”   周琴娘喊着,跑出屋外,周老夫人气得肝疼,身边的婆子忙替她抚着胸口。   “你快……派人跟着,不能让小姐闯出祸来……”   婆子忙派人出去追周琴娘,只见她一路跑着,直奔思玉轩。   周梁正好在绿衣的屋子里,她进去后,把周梁拉出来,劈头盖脸地道:“哥哥,他们太欺负人了!怎么能   这么对你,你到底做错了什么,公主要这般下你的面子那玉山郡主明明是要给你做妾的人,为何转眼被封为郡   主,还被许给敬国公?”   绿衣在屋里听到声音,心中一喜,碧姜姐姐被许给敬国公了?虽然她没有见过敬国公,但一听国公的名   头,那可是了不得的身份,比侯爷还要尊贵。   她忙抬起身子,侧耳细听。   只听到周梁低声训斥周琴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大呼小叫地议论别人的亲事,成何体统!”   “哥哥,哪里是别人的亲事,那玉山郡主……”   “好了,你若再揪着她曾在侯府里呆过的事情不放,让别人如何看我们侯府?”   周琴娘急得直跺脚,哥哥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侯府都被欺负成这样,居然还无动于衷的样子。   “哥哥,难道你就愿意让敬国公这样一直压着你,在差事上压着你,连娶妻都要压你一头,你就甘心屈于   人下?”   周梁的脸已经冷如寒霜,他确实不甘心。但他能做什么?去找公主理论,说玉山郡主原是他的女人?   公主会如何看他,天下人会如何耻笑他?   把自己摊在别人的面前,任人嘲笑,恕他办不到。   “你赶紧回去,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我的婚事如此,你的婚事亦是如此。你放心,娘会替你选个好   人家,其它的不是你该操心的。”   妹妹想嫁进敬国公的事情,瞒不住周梁,之前他确实想过与据九搞好关系的念头,也就默许娘和妹妹的行   为。   但现在,既然敬国公和玉山郡主的亲事已经订了,他们只能静观其变。   “哥哥……”   “你赶紧回去。”   周琴娘恨恨地看一眼屋内,“哥哥,你变了。你居然甘心守着一个低贱的妾室,不思进取……”   “琴娘!”   周梁面色黑得吓人,若是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妹妹,只怕他现在就命人给轰出去了。但即便是自己的妹妹,   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十分无礼的。   周琴娘被他的脸色吓住,思及自己方才说的话,跺了一下脚,掩面离开。   屋内的绿衣把兄妹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别的她可不在意,她只关心碧姜姐姐的婚事。真好,碧姜姐姐   能嫁入高门为妻,总归是她们所能拥有的最好的结果。   不一会儿,黑着脸的周梁进来,绿衣忙装作昏昏欲睡的样子。   “刚才琴娘的话,你都听到了?”   “哦,哦……”   绿衣应着,低着头。   “玉山郡主与敬国公府订亲,是件大喜事。琴娘不懂事,口不择言,你一向懂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   该说。他日见到郡主,切莫提及,以免郡主多想。”   “是,侯爷。”   绿衣乖巧地应着,周梁眼神幽远,站了一会,就离开了。   而此时的碧姜,则是送走了宫中的来人。   太后要见她,宣她明日进宫。   她刚一订亲,太后就宣她进宫,想都不要想,是因为这门亲事。不知真正要见她的是太后,还是赵家的那   位九娘子。   敬国公这个身份,足以令别人眼红。   而她,一个无根无基的女子,或许在别人的眼里,就算是有郡主的身份,终是逃不脱那低贱的出身。   所以她能许给敬国公,那是谁都想不到的。   包括她自己。   据九不在公主府,她早早沐浴过后,上床睡觉,为明日进宫养足精神。临就寝前,挽缨端着熬好的补汤进   来。   她闻着味儿,皱了皱眉。   “郡主,隐公子可是交待过奴婢的,一次都不能落下。”   “你现在倒是听他的话。”她酸酸地说着,不情愿是接过汤碗。   挽缨低头偷笑,她总觉得,变成另一个人的主子,似乎真的变小了一些。有些像早年主子还年少的时候,   会流露出许多真性情。   眼见着碧姜仰头喝完药,她忙把玉碟子递上前。   碧姜捏了一枚果脯,放进口中,嚼了几下,压住那些苦味。   良药苦口,虽说只喝了几天,她确实觉得血气旺了一些。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嘴里抱怨着,心里却是受用   的。   一夜好眠,不到卯时就醒来。   接着就是梳洗打扮,整装进宫。等到了宫门口时,天已灰亮。   小太监把她引到万福宫,不出所料,太后的身边果然站着一位少女,应该就是那位赵静玥。多年前,碧姜   曾是见过赵静玥的,不过那时候赵九娘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   赵静玥长得不差,容貌秀丽。穿着的宫装素雅却不失华丽,上面描秀着梅花。双臂交在腹间是,挽着飘逸   的云纱。妆容与发髻搭配妥帖,还有发间簪着的鲜花,都透着雅致,又不失端庄。   赵家的姑娘从表面上看,都带着书香世家才有的矜贵。以前的皇嫂是这样,现在的赵九娘亦是如此。   一晃十一年,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竟然要和她抢男人了。   抢男人这三个字一冒上她的心头,她自己都愣住了。曾几何时,隐在她的心中,已经是男人了吗?   行过礼后,太后并未让她起身。   现在的太后,与上次进宫里的样子判若两人。许是殿中没有外人,连样子都不用装了。她能感觉到两道目   光齐齐盯着自己,自上到下地打量着她。   这种目光令人极不舒服,就像是打量什么货物一般,在估着价。她们或许在想着,就凭自己现在的身份,   若不是撞大运,怎么会封为郡主,还能许给一个国公。   尤其是赵静玥的眼神,挑剔中夹杂着嫉妒。   过了许久,碧姜才听到一声极冷淡的平身。   让她起身后,太后自顾地喝着茶水,又把她晾了一会儿。她心中好笑,这些手段,从前的自己似乎也用过   几次。   而现在,轮到别人用在她自己的身上。或许是她已经适应了现在的身份,倒不觉得难堪和不自在。   又过了许多,上头又传来冷淡的声音。   “公主的身体可好些了?”   “托太后娘娘的福,公主的身子并无大碍。”   太后像是极冷地哼了一声,怪不得有精力操心别人的婚事,原来是身子大好了。一个出嫁的公主,时时妄   想插手宫里的事情,连朝中的重臣婚事都要插一脚,着实可恶。   一个贱籍出身的女子,还被当个宝。   冷哼虽轻,碧姜却是听得清楚。想来太后是故意摆明态度,让她回去转告给公主知晓。她的心莫名复杂起   来。   皇嫂不知道她就是真的公主,她再一次对于自己以命相护的皇家感到失望。   太后似是极不愿意与她说话,问完这句话就又把她晾着。她身姿未动,依旧保持着恭敬中微低的姿态。   赵静玥的眼神闪了闪,都说玉山郡主出身不堪,这礼仪倒还算不错。也不知公主在她身上费了多少心思,   愣是把一株野草给移进了温室。   敬国公是什么身份,岂是这棵野草能配得上的?落花巷出来的人,除了会上不了台面的法子去取悦男人,   还会做什么?   她可识字,可会吟诗,可知孔孟之道,可知礼义廉耻?!   “太后娘娘,臣女听说落花巷里的女子都会唱小曲儿,不知郡主会唱吗?”   太后脸一沉,“什么唱小曲?那样腌臜的东西哪能上得了台面?”   赵静玥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歉意道:“太后娘娘息怒,臣女失言了?想来郡主就算是以前会唱,现   在也忘了吧?”   “既然公主抬举你,请封你为郡主,你就要切记一言一行不可行差踏错,千万不要丢肃氏的脸。公主一心   为你,替你订了一门好亲事,只是哀家听说似乎在落花巷时,你还与一个书生有牵扯,可有此事?”   这堂妹俩一唱一合的,原来是想给自己下马威。   “回太后娘娘的话,绝无此事。当初在落花巷时,隔壁确实住着一位书生,但我们并不相熟,更别提有牵   扯。”   “是真是假哀家现在也不去追究了,你只要记得以后谨言慎行,切莫还留着以前学的那一套,丢了公主的   脸。”   “是,臣女谨记。”   这样的话,虽然侮辱人。但碧姜觉得比起刀剑来,不痛不痒的,就让她们过过嘴瘾吧。至于以后自己如   何,那可不是她们说了算的。   她的态度越端正,举止越没有差错。赵静玥的心里就越不舒服,恨不得她像那些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一   样,行为不端。那么,自己还能有借口,好好训斥一番。   太后何尝不是这样想的,看到她,就想到公主,越发觉得碍眼。偏生这低贱地方出来的女子,还端着一副   贵女的作派,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的皇家郡主。   赵静玥看时辰差不多了,道:“太后娘娘,臣女与玉山郡主一见如故,不如臣女带郡主出去走走?”   “你们去吧。”   碧姜一听,就知道这堂姐妹俩是有了什么计划。 第46章   太后说完那句话,就以头痛为由,让身边的嬷嬷扶着她去了内殿。   赵静玥先是和嬷嬷一起扶着太后进帘子,然后才转身朝碧姜走来。她行走间,腰肢不动,连裙摆都像是被   拽着往前缓缓拖动,丝毫没有左右飘摇。   若不是差了辈份,只怕这位赵九娘可是要做皇后的。   碧姜想着,心中冷笑。   “玉山郡主难得进宫,倒是赶巧,宫中有一处的玉簪花开得极美,小女带郡主前去观赏。”   玉簪花并不名贵,是以整个宫中唯有她原来住的宫殿里有种植,皆因花中含着她的名字,深得她的喜爱。   所以,等会赵静玥是想带她去那里。   她低着头,心里有些怀念。她故作小心地跟在赵静玥的身边,赵静玥说完那句话,好像也不太愿意搭理她   的样子,并没有再多说。   在赵静玥的心中,若不是碍于她现在的郡主身份,恐怕连和她同处都觉得降低身份。   出了万福宫,走了一段路,绕过一个又一个宫殿。碧姜对宫中的地形了如指掌,越走越觉得熟悉。   睽违多年,重临旧居。没顾得上感慨岁月流逝,只在心里猜测着,太后俩姐妹把她引到此处,是可用心?   宫殿久无人居住,冷清清的,竟然让人觉得有些荒凉。   “玉山郡主可知道,这里是谁的宫殿?”   “不知。”   赵静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这里曾是护国公主的宫殿。你深得公主的喜爱,想必很想看看公主当年   的住处吧?”   “当年宫中唯护国公主一位公主,公主的宫殿是除了太后和皇后以后,最大的宫殿。只是时过境迁,这里   竟是有些落败了。”   这位赵九娘是借喻护国公主现在今非昔比,不复往日恩宠吗?碧姜凝着眉,她猜这姐妹俩是想自己的口,   把话转达给隐。   赵静玥带着她进去,里面与她住着的时候有很多的不同。家具什么的都在,但已没了人气。宫殿中能搬走   的东西,都搬得一干二净。   除了自己离宫里带走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不知是被人给搬走了。所谓人走茶凉,何况她在边关一呆就是   八年。   太后姐妹俩召她进宫就是为了婚事,她们不可能不会提到。   果然,赵静玥开口了,“听说郡主被许给敬国公,世人都觉得郡主有福,值得恭贺。但静玥却替郡主不   值,被人利用还不知情,令人气愤。不知郡主可知公主与敬国公的事情?”   碧姜明白她的用意,她是来劝自己主动退亲的。   “有所耳闻,但传闻不能全信。”   “郡主可曾听说过无风不起浪,你想想看,别人为什么会那样私议公主与敬国公?而且敬国公年岁不小一   直没有娶妻,凭什么就能同意与你订亲?无非是你是公主推荐的人,他们为了避人耳目,达到长相厮守的目   的,只好用你来做借口。你若真嫁过去,这辈子就毁了。”   碧姜低头失笑,赵静玥怕是真把她当成没见识的女子,说话直白毫不遮掩。   “赵小姐说的话,玉山不明白。公主和侯爷已经和离,若是她与敬国公真有情义,为何不直接嫁给敬国   公,何需遮掩什么?”   这话倒是把赵静玥问得一愣,心道这玉山郡主倒还不算是太蠢。   好在她们并不打算规劝成功,她微微一笑,“郡主若是这般想,静玥也没法子。只不过公主自三年前归京   后,越发的深居简出,有些想法旁人着实难懂。”   一个五品小官家出来的女儿,居然敢谈论一品护国公主。想来也知道在赵家人的心中,根本就没把她那公   主的身份放在眼里。   是了,她们以为现在天下平定,觉得不会再用到自己。再者陛下已亲政多年,在朝中有自己的亲信和心   腹,要本就不会再倚靠她这个皇姑姑。   如此想着,莫名替自己觉得悲凉。   天家亲情寡淡,竟到了如斯地步。   在她思量的这一小会儿,赵静玥已退到门外。   听到清脆的落锁声,她苦笑一声,突然明白了她们的打算。这座宫殿里,必是还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好在,这是她的宫殿,她清楚里面的一切布置,以及各个机关暗室。这点是她们没有料到的,也是她能逃   脱的关键。   她假装呼唤了几声,没人应答,开始嘤嘤啜泣。   外面的赵静玥听到,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碧姜一边假哭着,一边往密室的方向而去。突然她听到一丝异动,像是脚步声。脚步声急促,不似女子。   她心中冷笑,赶紧朝自己的书房跑去。   拧下暗扭,闪进了密室。   很快,躲在密室中的她听到脚步声,有人进了书房,似乎还“咦”了一声。她摒着气,听到那人在四处找   她。   赵静玥的法子很老套,却是最简单有效的。   若是她猜得没错,刚才那人应该是宫中侍卫什么的。只要她失了清白,不管是自不自愿的,总归是再也嫁   不成一个国公爷。   赵家自诩清贵,想不到养出来的姑娘如此下作。不知皇兄在天有灵,看到自己亲自选的皇后会用如此的手   段对付自己的妹妹,是何感想?   有些事情,不敢去深想,但凡是往深里一想,就觉得自己死得太过不值。   碧姜靠在密室的墙壁上,过了一会儿,朝下走去。   这是密室通往的地方正是御花园。   出口处在一座假山里面,她在出口的地方等了一会,想确定附近无人时再出来。她将耳朵贴在石门上,听   到有人在说话。   “母后,儿臣觉得此事不妥。”   原来是太后与陛下,她想着,凝神静听。   “陛下,哪里不妥了?你皇姑姑现在是和离之身,又不能孕育子嗣。说白了,燕赤可汗愿意娶她,那是两   全其美的好事。一则我们与燕赤是姻亲,免于战争之苦,二来也是替你皇姑找到了个好归宿。你没听燕赤来使   说他们可汗自几年前,就一直爱慕你皇姑姑,只要你皇姑姑嫁过去,他们愿意对我们大肃俯首称臣。”   “不行,父皇在世时,对燕赤人恨之入骨,我们不能与他们联姻,何总他们要求联姻的人还是皇姑姑。”   “乾儿,哀家知道你与长公主姑侄情深。但是你是帝王,怎么能妇人之仁?你要以天下江山社稷为重。我   相信你皇姑姑如果知道自己这一嫁,能免去百姓生灵涂炭,她也是愿意的。”   碧姜按着自己冰冷的心,她愿意吗?她不愿意,她宁愿与燕赤死战到底,也不愿意嫁去燕赤。   外面,年轻的帝王低着头,目光沉痛,“母后,为何一直不喜欢皇姑姑。她为我们大肃做得实在是太多,   到现在一身的病痛……”   “乾儿,你怎么会这么想……哀家都是为了陛下,为了我们大肃的天下。”   “都为了朕?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母后,当初你不愿意儿臣娶皇贵妃,儿臣依了。为了此事,儿臣常觉得   对不住皇姑姑,皇姑姑当年出征时,费尽心思安排好朝中的事情。可是…………现在你还想利用她去燕赤和亲,母   后,恕儿臣难以从命!”   赵氏眼睛一扫,宫人都跪得远远的,此地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皇儿你可知道,自打你出生后,你父皇就   恨不得把你抱给你皇姑姑抚养。哀家是你亲娘,你说哀家该有多伤心。自小你就与长公主亲近,与哀家疏远。   为什么?哀家才是你的母后!为了江山,哀家忍了。凭什么你皇姑姑就不能为江山做出让步!”   为了大肃江山,她连命都没了。他们还想让她怎么样?原来在太后的心中,她的一条命,是她们母子可是   随意处置的。   此时的碧姜,不光是心冷,只觉得自己像置身在冰窟一般,彻骨的冷。   “母后,朕决不同意这样做!”   年轻的帝王虽是据理力争,但声音明显气势不走,语气也不那么坚定。她垂着眼眸,想起了皇兄。若是皇   兄当政,会牺牲自己以换来与燕赤的和平共处吗?   一时之间,她有些不敢去想。   帝王无情,怕是皇兄也会迟疑吧。   “陛下,你要想想天下百姓。护国公主现在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觉得她还能带兵出征吗?万一燕赤恼怒   我们,起兵再犯,试问朝中还有人能出征抗敌?从前次休战到现在,不过三年,咱们大肃还没有将养好,又要   再次开战,恐怕……”   “母后……”皇帝无奈地唤着。   太后的语气也缓下来,循循劝导,“陛下,到底哀家是你母后,还是大长公主?皇儿,母后不会害你。倒   是你姑姑,分明是存了架空本宫的心。她一心想取代本宫,生生地夺走你啊!”   “母后,姑姑没有与您抢朕……”   “她没有吗?之前未曾离京前,你都是由她教导的。她离京之时,特意替你选好皇后,她把哀家当什么?   哀家可是你的亲娘,别人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哀家这个当亲娘的都没有说话,她一个做姑姑的就能私自   定好你的终身。你可是一国之君,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年轻的陛下被她说得似乎有些动摇,她摆了摆手,“好了,这些暂且不说。你看看她现在做的事情,哪里   还像个皇家公主?先是与敬国公有私情,接着还要封一个花娘为郡主。这些陛下都顺着她的面子,她就应该知   道感恩,替我们大肃出使和亲。”   “母后……此事绝对不成,父皇会怪罪儿臣的…………”   太后冷冷地道:“你若让燕赤人打进来,你父皇才会怪罪你。陛下,万事是小,江山为大。哀家想着,长   公主若真是一心为大肃,必会同意此事的。”   年少的帝王不再吭声,似是在思考。   碧姜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陛下在犹豫,可见是动了心思的。   或许一开始,她就错了。   她怎么能期望侄子会像皇兄一样护着她?她出征八年,皇侄正是渐长的年纪,一切都是太后的教导之下。   赵氏这样的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帝王?   不知过了多久,假山外的的脚步声远去。   碧姜蹲着身子,突然不想出去了。她不想去面对那些所谓的亲人,不想去面对那些心心念念算计她的人。   父皇,您留给女儿的使命,女儿拼尽了性命,已经尽力了。   过了很久,她突然无声地笑起来,泪水横流。   隐说得没错,她只是她。   什么护国公主,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突然有些庆幸,庆幸那个身为大长公主的自己,早早地死去了。若不然,自己再面对这样的处境,进退   两难。   整理好心情,她出了密道,呆呆地走出假山。御花园中片片花红,有蝶儿在飞舞,正是她原来最喜欢的景   色。   但此时的她,已无法体会从前的心境。   帝王家无情,她是知道的。父皇不止一次地说过,她以为她和皇兄是不一样的。对于皇兄的儿子,她视为   自己的责任,守护他,责无旁贷。   然而,别人似乎只把她当成一件工具。   她苦笑着,尽量靠边走着,出了御花园。幸好之前那对母子驾临御花园,不让宫人们靠近。她此时一路出   了御花园,都没有碰到一个宫人。脑子里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她故意绕道到原来宫殿的附近,眼看着有宫女近前,杏色的宫装,应是某个宫   里得用的大宫女。   “敢问姑娘是?”那宫女问着。   “我是玉山郡主,赵小姐带我在宫中赏景,然后去到原护国公主的宫殿。我进去后,不知怎么的从后门出   来,转了一圈,也找不到正门。”   宫女明白过来,“原来是玉山郡主,奴婢是皇贵妃宫里的人。” 第47章   顺着宫女的视线,她发现皇贵妃住的宫殿离自己原来的宫殿不远,可以说是最近的一个。她记得,自己当   年住在皇宫时,旁边的宫殿都是空置的。   “我们娘娘自己选的宫殿,说是离护国公主的宫殿近些。”   她微微一笑,难得在这宫中,还有人是真心记得她的。就凭这一点,证明自己当年眼光不差。   正说着,就看到宫殿那边又来了一个宫女,与眼前的宫女一样的打扮,应该也是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   “奴婢见过玉山郡主,我们娘娘在里面听到声音,得知郡主在此,特命奴婢过来请郡主进殿一叙。”   碧姜没有推脱,随两位宫女进了皇贵妃的宫殿。   这座宫殿论规模,并不大,还比不上离得远些的四大妃子住的宫殿。想来皇贵妃确实是想离自己住的地方   近一些。   皇贵妃正坐在一棵树底下,她的长相大气,令人一见就舒服。周围搭着花帐,用轻纱遮着,防止蚊虫。她   的身边,明黄锦缎铺着的摇篮中,睡着一个胖乎乎的婴儿。   应是皇贵妃所出的二皇子。   “本宫听说太后今日请郡主进宫,不想能在自家门前看到郡主。”皇贵妃笑着,示意她就坐。   她侧着身子坐在春凳上,也笑了一下,“也是赶巧,赵小姐带臣女参观公主的旧居。不想臣女一进殿中,   就迷了路。赵小姐也不在身边,于是臣女胡乱走着,从后门出来。正想着如何绕到前门,就碰到了娘娘宫里的   人。”   “原来如此,赵小姐经常住在宫里,确实比郡主要熟悉得多。公主的宫殿很大,布局精巧。郡主算是误打   误撞找到后门,若不然,在里面自己转出来,怎么着也得个把时辰。”   皇贵妃说着,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喝了一口茶。   这一个时辰,那就能发生许多事情。等到赵静玥再假意派人找到她时,一切为时已晚。想来太后和赵静玥   安排的人就应是宫中的侍卫之类的,这样出事后,才会有合理的解释。   “下次郡主再和什么人一起,必定要时刻跟着那人,否则还会迷路的。”   “多谢娘娘的忠告。”   此时,摇篮中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却是二皇子醒了。他不哭不闹的,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们。蹬   着有劲的小腿,正玩着胖手。   皇贵妃的脸上泛出慈母的光,不假手宫人,自己从摇篮中抱出二皇子,托着腰身,揽在怀中。在她怀中的   二皇子,对着碧姜,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小白牙。   他的小胖手一刻没停,不停地扯着皇贵妃的头发,衣服。碧姜这才发现,皇贵妃头上无任何饰物,想来是   怕二皇子扯到。   “二皇子乖巧聪慧,机敏过人,娘娘真是好福气。”   “本宫只想着他能平安就好。”   在宫里,最难得的是平安。皇贵妃看得明白,不求富贵,只求平安。   碧姜感慨着,当年离京时,皇贵妃才九岁。那时候的她,见过不少的世家贵女。要么是觉得心性不够坚   定,要么是觉得性子不沉稳。   第一眼,她看到皇贵妃时,就觉得此女大气。   不愧是自己看上的人,长成后果然通透。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所求的是什么。一个宫中的皇子,首   先要平安,才能有其它的可能。否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转眼即逝。   “皇贵妃心诚,二皇子必能如您所愿。”   皇贵妃听到她这句话,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意。心道这位玉山郡主果然是公主看中的人,虽然出身低,但人   却是聪明的。   自己说的话,她都能明白,就凭这份心智,难怪能得公主看重,许配给敬国公。   敬国公青年才俊,位高权重,赵家早就盯上这门亲事。谁知被一个横出来的女子夺走,那赵静玥心里必是   记恨。   “托郡主吉言,本宫一见郡主,就像是看到公主一般,倍感亲切。还请郡主回去后,替本宫带个好,替本   宫向公主请安。”   “一定的。”   之前碧姜遇到的那位宫女走过来,禀报道:“娘娘,郡主,奴婢方才去了公主的宫殿前门,听到赵小姐急   得都要哭了,命人四处寻郡主。”   碧姜低头一笑,赵静玥倒会做戏。   “奴婢已告诉赵小姐,郡主在娘娘这里。”   赵静玥必是十分吃惊吧。   碧姜想着,站起身来,“贵妃娘娘,玉山告辞。想来赵小姐一定心里着急,玉山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郡主既然有事,本宫就不多留。以后若是再进宫来,可以来寻本宫。”   皇贵妃说着,命人送她出去。   那宫女一直把她引到公主殿的前门,才告退。   赵静玥一脸焦急地上前来拉着她,“玉山郡主,你去哪里了?差点没把小女急疯,公主殿都被翻了遍,也   没找到郡主……”   “赵小姐,都是玉山不好。公主殿里实在是大,玉山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从后门出去了。幸好碰到皇贵   妃身边的宫人,这才……”   “原来如此。”赵静玥的语气中带着失望。“好了,既然郡主没事,我们就回万福宫吧。”   事情没成,赵静玥刚才做过戏后,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碧姜。碧姜不以为然,赵家姐妹本以为她只是个   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连算计都是那么的粗陋。本以为十全九稳的事情,谁知落了空,恐怕心里还在骂自己走   了狗屎运吧。   到了万福宫,太后看到她,明显一愣。   “方才静玥找不到郡主,都快急哭了,郡主是去哪里了?”   “回太后的话,玉山原是与赵小姐一处的,谁知赵小姐走得快,臣女没能跟上。稀里糊涂的在公主殿内乱   走,不想竟然从后门出去了。碰到皇贵妃身边的宫女,想着就去皇贵妃请了安,坐了一会。”   “都是静玥的错,是静玥身边的丫头,有事请示。静玥不过是与她说了几句话,一转眼,郡主就不见了人   影。郡主幸好你没事,否则静玥真是难辞其咎。”   这么说,错的还是她?碧姜并不争辩,那门被关上,落锁声她听得一清二楚。赵静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此时过多的争执只会把事情越扯越远。   而且,对于殿中藏着的人,没有人提起。就让太后和赵静玥以为她是真的从后门出殿,逃过一劫吧。   太后的眼睛凌厉地看了一眼赵静玥,再看一眼碧姜,道:“没事就好,以后切记宫中不比市井,不可随意   乱走。”   碧姜低下头,太后和赵静玥眼见着事情未成,想来心中十分恼怒。   “臣女谨记太后娘娘的话,今日让赵小姐担心了,是臣女的错,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摆了一下手,轻描淡写地道:“你初次进宫不懂规矩,下次可要长长记性,否则犯了什么错,连哀家   都救不了你。”   嘴里说着不怪罪,话里却还是在警告她。   她低着头,许是心里对曾经的身份完全放弃。再听到曾经的皇嫂用这样的语气训斥她,她已无波无澜。   世间最令人伤心的,莫过于亲人的算计。她应该庆幸自己生在帝王,本就亲缘淡薄,否则还不知道要难过   成什么样子。   “是,太后,臣女谨记。”   折腾一番,事情没成,太后不想再看到她,命人送她出宫。   出宫时一切顺利,并没有生出什么波折。碧姜的脚一迈出宫门,心里就觉得踏实不少。她以前从不会想   到,不过是回家,也能如此提心吊胆。   天气很热,她一路走来,额间出了薄汗。   赵婶正守在马车旁,一看她现身,忙上前相扶,“郡主,你可算是出来了。”   碧姜示意她什么都别问,在她的托扶下,上了马车。赵婶并未上去,她还纳闷着,一掀车帘,看到里面坐   着的男人。   他先是不动声色是扫视一遍,见无大碍,心里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她坐在靠座上,就着他递过来的玉碗,喝了一碗樱桃酪浆。酪浆没有冰镇过,少了那种味道。她微皱着   眉,看向他的眼神,心里轻轻地叹口气。   他管得可真够多的,什么冰凉的东西都不让她碰。   马车行驶起来,平稳快速。   一碗东西下肚,才觉得缓过劲来。她放下碗,他随手搁进马车的暗格里。她的脸色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燕赤派人来求亲,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   他答着,燕赤那些人贼胆不小,不知是谁给他们的底气,让他们敢来大肃求娶护国长公主。陛下没有当场   驳回燕赤人的求亲,说明是动了一点心的。   说实话,他对陛下很是失望。   为了江山和陛下,护国公主一介女流奔赴边关,抗敌八载。谁知现在敌方求亲,陛下竟犹豫了。陛下难道   不知,燕赤人用意不纯。明为求娶,实则暗藏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不想她糟心,所以才没有提。   因为他心里有了法子。   她露出苦笑,他肯定是怕自己伤心,所以才没有说的。她的心,哪里还有什么可伤的。人都死了,留下这   颗心,说不定就是老天爷替她不值。想让她亲眼看看,所谓的一生要守护的人,是怎么对她的。   她无比庆幸,自己能重活一回。   要不然,她死得该是多么的冤!   “我想真正的死去,世间不要再有所谓的护国公主。”   那样谁也不能再利用她,她也永远不要为所谓的家国兴亡再费心神。什么护国公主,她不稀罕。又不是她   的国,她何必相护!   “好。”   这个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第48章   马车一路碾着青石板,发出“哒哒”声。碧姜靠在车壁上,像是在想事情,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她听着人   声,车马声,突然觉得这一切,离自己好远。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停在公主府的门口。   府门外的石狮依旧,威武雄壮。她再次看到熟悉的府邸,心境已经天翻地覆。光影翩跹,往事一幕幕想   起。   护国公主……   多么尊贵的身份,又是何其的悲凉。自己拼死相护得来的结果,竟然是这般不值得。   父皇……   身为大肃的大长公主,儿臣已拿命相抵。从今往后,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想过一些简单的日子。   皇兄,你我之间的兄妹情谊,皇妹自认没有辜负过。至于今后,这天下的兴亡,与我无关。为帝者,理应   肩负起江山的重任。陛下已经长成,为人夫,为人父,他的天下,他自己守护。   她的脚慢慢踏上台阶,看着匾额上的公主府三个字。凝视着那几个字,过了许久,才垂眸低首,冷着脸进   了门。   自始自终,据九都站在她的身后,没有说一个字。   挽缨一看两位主子的脸色,就知道此行进宫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什么也没问,服侍碧姜更衣梳洗,再   扶她躺在床上。   碧姜什么也不想说,什么都不愿再回想。   挽缨见她这般,悄悄地闭门退出去。   碧姜躺了许久,听到开门声。心知是挽缨重新进来。挽缨在外间似乎开了柜门,她听到衣服的窸窣声,睁   开眼睛。   果然,挽缨在收拾东西,桌上已经有打好的一个包袱。   似乎是有所感,挽缨回过头,见她已醒,忙过来解惑,“郡主,是隐公子吩咐的,说你们要去京郊的庄子   上住一段时间。方才奴婢已经把公主的东西都收拾过了。”   她这么一回,碧姜就知道原因,点了点头。   夜长梦多,确实应该立刻行动起来。隐比她要果断,反应迅速。若真等宫中和亲的旨意下达,恐怕事情会   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天还灰亮着,公主府一辆最不起眼的蓝呢暗纹马车就驶离城门,消失在灰色天际的郊外。   与此同时,护国大长公主病重的消息就在京中流传开来。   太后很是震惊,在这个节骨眼上,护国公主病重,莫不是他们逼得紧,公主心里有了不满?反正她是不相   信公主真的会病重。   那时不时出现在宫中的公主,看着不像是身体多不好的样子。   她病就病吧,再病只要陛下真的决定要送她去和亲,她也不能抗旨。太后想着,思量着该怎么劝陛下同意   燕赤使者的请求。   而陛下听到这个消息,什么都没有说,赐了不少的药材补品送到公主府。   反观燕赤的使者,不知受到谁的指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在行宫住下来,颇有不成目的,誓不回国的气   概。   大长公主突然一病不起,去了京郊养病,京中猜什么的都有。有说公主当年在边关受过重伤,身子早就垮   了。还有人猜怪不得公主急着与永忠侯和离,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行了。   这么一说,公主有情有义,哪里是那样喜新厌旧的人。   总之,碧姜是听不到的,她已在自己原来的秀水山庄住下。这座庄子,是父皇赐给她的。说起来,她与隐   的初识就是在此地。   两人此时正在站那堵围墙之内,庄子在山脚下,比京中凉一些。她裹着一件锦缎披风,立在围墙之下。   犹记得当年。她就是从这里翻墙出去,才碰到的隐。   据九站在她的身后,一身墨色的衣袍。从京中到这里,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知道,在她的心里,必不如   表面的那样平静。   往事历历在目,一别经年,已物是人非。   她感慨着,伸手去摸那墙砖。当年身为公主的自己,可曾想过有一天会战死沙场,可曾想过皇兄的儿子会   起了送自己去和亲的心思?   这般想着,面上浮现苦笑,眼底却没有半滴泪水。   一生之中最大的不幸,是生在皇家。一生之中最大的幸,也是生在皇家。皇家的无情,皇家亲缘的淡漠让   她心硬如铁。   “我们要在此住多久?”   她问身后的据九,据九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问,护国公主这个身份还要多久才能真正的消失。   “很快,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侍剑已在路上,算日子,此时应过了冷河。”   原来,他行事已经想在她的前头。或许是燕赤派了使者之后,他就有了行动。如此也好,她真正的躯体死   去,众人可见,总好过要想其它的法子来掩盖事实。   “当年,你没有把我下葬,看来做对了。”   她无悲无喜地说着,嘴角微垂。纵使心里不痛苦,却还是有一丝难过。替自己悲哀,替自己感到不值。   或许三年前,她应该真正的死去,何苦连累隐顶着她的身份,强撑了三年。   “是非对错,盖棺定论。身后之名,任凭人说。若不是我有幸得老天垂怜,许了另一条命,恐怕真正一   死,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许在过桥之前,还会为自己一生的功绩自豪,觉得别人也   会为我自豪。谁知,一切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   “有人为你自豪,很多。”   他话不多,她转过身,想像以前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奈何现在两人身高悬殊太大,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   无奈一笑。   正想收回,手已被人抓住,牢牢地握在手心。   手心之中传来的热力,干燥温暖。   两人四目相对,俱都没有说话。   五天后,风尘仆仆的侍剑在深夜到达山庄。她独自驾着一辆黑色的大马车,马车是特殊改造过的。底盘是   一个大暗箱,箱中是一副冰棺。冰棺之中,是冰封了三年的护国公主。   挽缨与侍剑姐妹重逢,自是相拥落泪。   此次来山庄,碧姜连赵婶也没有带,仅带着挽缨一人。她们主仆之间的事情,就不需要旁人在边上。   “主子。”   侍剑看到据九身边站着的碧姜,微微一愣,暗想着怎么会有外人在场。顾不得多想,跪着给据九行礼。   据九微侧着身,让侍剑对着碧姜。   “起来吧,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奴婢不负所托,把……东西带来了。”   “好。”   暗卫们把冰棺抬进屋,悄无声地退了出去。屋内只剩四人与一副棺材。棺材里面铺的全是冰块,发着冷冷   的寒气。   侍剑用眼神询问挽缨,意思是这么重要的事情,隐公子怎么会让一个外人在场。而且这个外人明显年纪很   轻,还是个小姑娘。   在她惊讶的眼神中,碧姜开口了。   “开棺吧。”   当年将她下棺的人是据九,而今,开棺的人还是据九。   棺盖移开,那尘封的女子露出了真容。   碧姜走近前,低头看着。棺木中的女子一身雪白的衣裙,妆容精致如睡着一般。沉睡的脸被冰浸出白霜,   容颜一如三年前。世间之人,恐怕谁都不会有她这样的经历,可以亲眼看到死去的自己。   她露出似哭似笑的神色,唇颤抖着。   侍剑心里纳闷,不停猜测着她的身份。挽缨从主子和隐公子的行动上看出,他们并不打算瞒着侍剑。   “她就是主子。”   此言一出,侍剑的眼睛睁得老大。   碧姜已经听到挽缨的话,抬起了头。寒气中,她的脸冰冷着,傲气天成。与多年前的她神色一致,唯容貌   不同。   “辛苦侍剑了,此时裕西关那里还是冰雪一片,你一路从严寒走到酷暑,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声音不同,语气却是熟悉的。   侍剑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下来,“主子……奴婢不辛苦……”   “以后莫要唤我主子,我已不是从前的我。或许你一路可能听说了,我就是陛下新封的玉山郡主。”   碧姜走过去,亲手把侍剑扶起来。与三年前不同,侍剑的脸上带着风霜,想来这三年,在边关过得也不容   易。   自己算是有幸的,至少身边还有忠仆。她想着,手按在侍剑的手上,感受着手底下皮肤的粗糙。   “这几年,辛苦你了。”   “郡主……”   “好,你快起来吧。一路奔波,让挽缨带你下去,好好歇着。”   挽缨领命,忙带走侍剑。侍剑已用袖子擦净泪水,低着头跟着挽缨下去。挽缨的脚一跛一跛的,碧姜看着   她们相扶的身影,不由得湿了眼眶。   屋内只剩下他们俩人,碧姜转身,复看向自己的尸身。   许久,她阖上双目,神色平静,“盖上吧,何时公布死讯?”   “明日吧,宜早不宜迟。” 第49章   明日?   碧姜沉思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   明日就明日,这几日,宫中的赐下的药材补品皆送到庄子上。甚至还派了太医前来,都被隐一一挡掉。   看来,太后和陛下并不相信她是真的病重。说不定,以为这是她想躲过燕赤人的求亲而使的计策。听说燕   赤的使者并未离京,或许也在等朝廷的答复。   太后和陛下,还是想用她来和亲。   她冷着脸,看着冰棺中的自己。仿佛在这一刻,自己的面目模糊起来。她都有些分不清,究竟自己愿意做   人人景仰的大长公主,还是愿意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皇家之中,算计从来都是永无休止的。或许她能成为现在的自己,是老天真的在怜悯她。   “寒气重,你离远些。”   据九轻轻地把她一拉,拉离冰棺。然后重新合上棺盖,把她扶坐在一旁桌子边。他铺开一张白宣,亲自研   墨,将狼毫蘸饱墨汁后递到她的手中。   “大长公主突然病逝,既然早知天命所归,必会留下遗言。”   她接过笔,没错,还是隐想得周到。   堂堂一个护国大长公主病逝,不可能之前毫无征兆。他们不让太医看诊,总得有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你来说,我写。”   “好。”他倾着身体,绝世的俊颜近在她的眼前。那眼神幽深,看进她的心里,一字一句地道:“陛下太   后亲启:自三年前裕西关与燕赤国一役,臣身受重伤,几近命丧黄泉。然老天怜悯,得以免去鬼门关。但深知   伤重累累,时日无多,残喘三年,届时阎罗册上一勾,终是要魂归九泉。三年来,臣渐感体力不支,自知天   命,不愿让陛下与太后劳费心神,一直瞒而不报,望请恕罪。”   “臣死后,所属封地除玉山郡外,皆上交朝廷。公主府中奴婢下人,全部转赠玉山郡主。还请陛下太后开   恩,将公主府留做玉山郡主的府邸。臣与玉山郡主虽相识不久,却是投缘。臣待郡主如妹,郡主亦视臣如姐,   特嘱咐玉山郡主不许为臣守孝,宜尽早嫁进敬国公府。臣看过日子,本月二十八,宜嫁娶,是大吉之日。”   他说到这里,眼睛是盯着碧姜的,碧姜手一顿,接着写完。写完后,才看向他,“为何这么急?”   “燕赤此行,是想折辱我大肃,或者说是你。你一死,皇室之中再无公主。你最信任的人唯有玉山郡主,   你说,到时候燕赤那些小人会不会转而求娶你?太后和陛下的心思,想必你是明白的,或许他们真会用现在的   你替嫁。”   若是那样,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虽然他们有婚约,然国难当前,大义之下,她不嫁也得嫁。   她点头点,眼神冰冷。   心里越发的冰凉一片,要想逃过和亲的命运,她只能是尽早嫁进国公府。陛下再昏庸,也不可能让一个臣   子之妻去和亲。   想到这里,她对皇侄越发的失望。   “燕赤狼子野心,臣与他们曾有过八年交战,深知他们生性贪婪,狡猾多计,永不知足。望陛下谨记先帝   遗愿,与燕赤,绝不可谈和。臣深知朝中将才稀少,陛下或许无可用之人。臣斗胆推荐,敬国公据九,文韬武   略,是将帅之才,堪当大用。”   她看了他一眼,他说过,若是要出征,会带她前往。他们与过去一样,把燕赤人再次赶得远远的。   手上的笔似有千斤重,她握得很紧,就像是握着剑一般。   “臣死后,不葬皇陵,不葬别人的祖陵。”   他看向她,她凄凉一笑,“我是和离的公主,按制还是皇家女,死后应葬妃陵。但那里却不是我愿意呆的   地方,虽然只是一具躯壳,我也想呆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不如就望归山吧,那里离皇陵近。”   “好,臣愿永世守护大肃,愿葬在望归山,遥望着肃氏皇陵,还请陛下恩准。臣肃玉绝笔。”   最后一个字收尾,她握笔的手,已关节泛白。   论天下知她心者,唯隐莫属。这一字字,一句句,仿佛就是出自她的口中。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白宣黑字,望之,字字触目惊心。   “甚好,明日就去宫中报丧。”   她放下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从今往后,肃玉这个人,就连名字,都不会再存于世间。就让之前的种   种,都随着那具躯壳的下葬尘归尘,土归土。   两人等着墨迹干透,把宣纸收起来。折好后据九揣进袖中,与她一起出了屋子。   翌日清晨,一骑快马直奔京中,骑马人头缚白色的孝布,径直停在宫门外。宫门口的侍卫眉头一皱,还未   训斥,就听来人说:“护国大长公主于昨夜子时正病逝。”   什么?   侍卫心一惊,忙进去禀报。   丧报一层层,通过宫人的嘴传到太后和陛下的耳中。太后手中的杯子差点滑下来,喃喃道:“怎么可   能?”   明明每次进宫看着都是康健的样子,怎么就病逝了,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诈?   陛下脸一沉,“快,备驾,朕要出宫。”   秀水庄内,众人已经准备妥当,由碧姜扶棺回京。她一身孝衣,满脸悲恸,越发显得楚楚,令人生怜。   挽缨和侍剑左右搀扶着她,跟在灵柩的后面。   丧号,白幡。   原来的棺木已换,由于尸体太过僵硬,寿衣没有另行更换。即使是知道棺中只是主子的躯壳,挽缨和侍剑   还是哭成了泪人儿。   三年前积攒下来不敢流的泪水,此时流了个痛快。   碧姜亦是泪眼朦胧,湿了眼眶。领头的是据九,没有着孝衣,却也是一身的白袍。侍卫们起棺,一行人出   了秀水山庄。   途经之地,莫不引人驻足指点。得知是护国长公主的灵棺,皆下跪行礼,跪送他们。   灵柩回到公主府时,已是近午时。   将将放好灵棺,陛下的御驾就到了,随后太后的鸾驾也到了。   厅堂之中,停放着那尊棺木。陛下像是不愿相信般,慢慢地走近。近到跟前,先是闭着双目,许久才睁开   眼睛。   棺木中的女子,冰霜的脸,透着死气。太后跟在陛下的身后,也将棺木中的女子看得清清楚楚,就算是尸   身已经僵硬,却是大长公主无疑。   “皇姑姑……”   “陛下,您请节哀。其实三年前,公主已知会有今日。”据九说着,呈上那封遗书。   皇帝身边的太监接住,笔迹确实是大长公主的。太监把宣纸展开,让太后和陛下过目后,大声念出。   念完后,太后的脸色极为难看。因为陛下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内疚,以及望向她时,埋怨的眼神。   “三年前,殿下回京时,脸上受了伤。当时殿下就想,既然仅能再活三年,何必让别人记住自己的样子,   徒添伤心。索性自称容貌已毁,以面纱示人。前些日子,与永忠侯和离,皆是为此。”   据九垂着手,立在一边,低着说完,没有抬头。   皇帝的手抚着灵棺上边明黄的寿锦,他确实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过皇姑姑的脸。若不是这最后一面,恐怕他   都想不起来她的模样。   三年了,皇姑姑一直拖着病重的身体,没有一句怨言。反观他,却在燕赤求亲时,险些动摇。母后总说皇   姑姑有野心,让他不要和皇姑姑走得太近。   谁知道,皇姑姑为了大肃,一人肩负了这么多。   “护国公主身后之事,皆按她的遗命来办。”   皇帝说完这句,起驾回宫。据九碧姜跪在地上,恭送他与太后。两人对视一眼,皆知此事尘埃落定。   随后,护国公主病逝的消息才在京中传扬开来。满京震惊,大至世家官员,小到市井百姓。他们都不相信   护国公主会死得如此突然。   等到听说护国公主三年前就知自己的大限时,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包括周梁。   周梁独自一人坐在思玉轩的书房,记忆中那鲜活的女子跳出脑海。明媚动人,连眉眼都是飞扬的。她是那   么的意气风发,举首投足间全是皇家的贵气。   怪不得,她会对自己如此绝情,原来她心知自己活不过三年。如今想来,过去的种种,全部都有了合理的   解释。   “公主,是臣负了你。”   是他,不明白她的苦心。误以为她与别人有情,不愿与自己亲近。就连和离,都觉得是她想和别人共结连   理,而舍弃自己。   原来,公主一直都替他着想。   怕他难过,索性三年不见。怕他身边无人照顾,派了自己贴身的宫女。怕他会因她去世而守孝,所以在病   逝前与他和离。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在为他着想。   他突然无声地笑起来,伴随着滑落的泪水。公主府里的丧号一声声地传来,过了许久,他换上一身白服,   木然地出了府。   碧姜看到出现在公主府的周梁,示意下人不用阻拦。   周梁神色戚戚,吊唁过后,看到了棺木中的女子。比记忆中的面容多了成熟,没有了那份鲜活,贵气仍   在。   他痴痴地看着,终于跪下来。   “公主……臣有负公主,枉费了公主的一番苦心。时至今日,痛悔不已。臣在此立誓,臣之妻,唯公主一人!” 第50章   周梁说完,磕了三个响头。   据九的脸色已黑,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碧姜。碧姜神色未动,并未因周梁之言而有任何的感动。   既然原来的她已死去,那她原有的一切也已经了结。周梁要如何,不是她能料到的。是否再娶,是否还对   她有些许情义,都不重要。   “周侯爷,公主生前与你和离,说明她已放下,你又何必执着?且公主生前曾有遗言,说死后不葬皇陵,   不葬别人的祖陵,她走得无牵无挂,自然不喜你还以他夫君居之。死者为大,请周侯爷尊重公主的决定。”   周梁低着头,似是悲痛万分。   “多谢郡主直言相告,但周梁意已决,不会再娶。”   “娶不娶妻是周侯爷的事情,切莫打着公主的旗号,扰了公主在天之灵的清静。”   据九面色稍霁,周梁的做派让他恼怒。但如果她没有半分动容,他的心就安了。   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周梁的这一番表现,很快便传了出去。随着周梁被人扶起,离开公主府后。侯府那边   已经得知他在公主灵前发过的誓言,最先气倒的是老夫人。   本来公主一死,她还庆幸着,压在他们侯府的那座山终于移开,以后梁儿再娶,也没有之前那么艰难。   谁知道,梁儿竟然在公主的灵堂前发誓不再娶亲。   这怎么可以?   服侍在她身侧的柳氏则是心中欢喜,自己由侧夫人变成姨娘,已知在表哥心中,是不可能将自己扶正的。   表哥立誓不娶,也就是说将来侯府不会有正室。   那么,以后只要是谁生下长子,谁就是真正的赢家。   想到这里,柳氏打定主意,赶紧寻大夫调养身子,务必一举得男。到时候,等自己的孩子成了世子,就算   没有夫人的名份,她也还是侯府的女主人。   这般想的还有梅生和青云。   绿衣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只担心公主一死,碧姜姐姐必是要伤心的。   回到侯府的周梁被老夫人拒在门外,他也不说什么,就那样跪在老夫人的院子里。老夫人只觉得胸口更加   疼得厉害。   大夫进出了几回,都道她是怒火攻心。   周梁跪了不到一个时辰,老夫人就熬不住了,亲自出门扶起儿子。儿子是侯爷,打不得,骂不得,抱着他   哭了一场。   她好恨,那死鬼是个混的,宠妾灭妻。可儿子却是个情种,前妻死了都不肯再娶。她这是什么命,老天真   是折磨她啊!   不管侯府如何,公主府里所有的事情都依着规制,一一办着。燕赤的使者也来公主府吊唁,碧姜眼冷着,   认出了他们。   原是曾在战场上见过的燕赤上将军,可见燕赤此行确实是奔她而来的。   他们前来吊唁,怕是以为她的死是有诈,亲自来确认的。   棺材中的女子确实是护国公主无疑,他们相互对视着,眼神交汇。只是觉得事情太过巧合,为何他们一来   求亲,公主就死了。   燕赤人生性多疑,其中一位使者趁人不注意时,还伸手进了棺材,去探鼻息。随后两人退到一边,那探鼻   息的人对另一个摇了摇头。   碧姜和据九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也对看了一眼。   据九走到两位使者面前,低声道:“公主三年前身负重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但大夫有言,公主命不   过三年。是以,公主一直瞒着,直到前几日,终是撑不下去。”   燕赤的上将军心中一恼,三年前,护国公主确实被他们所伤甚重。早知如此,他们何必等这三年?   他们离开后,碧姜和据九避到无人的地方。   “他们来者分明不善,和亲肯定不是真的。”说这话的是碧姜,燕赤派人来求和,居然派的是上将军。这   位上将军是燕赤的主战一派,肯定是来探虚实的。   据九点头,“看他们的样子,亲是一定要和的。”   碧姜突然明白了燕赤人的打算,他们求亲,不是为和平相处。而是想手中捏着筹码,折辱大肃。   而自己,无疑是他们最痛恨的人,所以他们才会用这样的法子羞辱她。   好在,她死了。   她无比的庆幸,自己是真的死了。   等该吊唁的都来过后,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沉寂。盖棺,下葬,这些事情在公主府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那燕赤的使者还在京中,似乎执意和亲。陛下心里烦躁,上朝时冷着脸。文武百官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喧   哗。   “众卿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法子自是有的,主战一派觉得燕赤小人,就得以牙还牙,再将他们杀得落花流水。在明知陛下想和谈的情   况下,谁也不愿当那个出头鸟。   几乎是在陛下话音刚落的瞬间,敬国公据九出列。   “臣有奏。”   “据卿请讲。”   “护国公主临终之际,对燕赤扰我裕西关之事始终放不下。臣受公主器重,遵公主遗命,若燕赤来犯,臣   愿领兵出征。但眼下燕赤有和好之意,我大肃礼仪之邦,当礼尚往来。燕赤诚心求娶我大肃的公主,陛下何不   从血亲旁支中册立一位公主,和亲燕赤。臣听闻太后有一堂妹,深得太后宠爱,常出入宫闱,身份不低于皇室   贵女。陛下何不册封她为公主,与燕赤结百年好合。”   据九话音一落,百官们开始窃窃私语。很快就有几位大臣出列。   “臣附议。”   “臣附议。”   太后的堂妹,身份自是够了的,再加上封为公主,想必燕赤应该挑不出错来。若是和亲,此为上策。   陛下眯着眼,看着下面的臣子们。那位表姨心仪敬国公的事情,他是有耳闻的。若是他真的应下此事,恐   怕太后会闹个没完。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敬国公又开口了,“陛下,太后事事为国着想,此等利于大肃安稳百年的好事,她肯   定会同意的。且赵家小姐受封为公主,是何等的荣幸。天子龙恩,赵小姐的父亲不过区区五品官员,能得此殊   荣,必欣然受之。”   “陛下,敬国公说得对。赵小姐一介五品小官之女,能得封公主,替国和亲,是她天大的荣幸。请陛下恩   准,保我大肃百年太平。”   “臣附议。”   “臣附议。”   很快,就连赵太傅一派的官员都赞同这个提议。不过是一个女子,赵家用一个女子,换来公主的名份,太   划算了。   陛下沉思半晌,若是同意燕赤的求和,似乎这是最好的法子。本来皇家还有一个郡主可以和亲的,但却已   经定亲,且皇姑姑有遗言,已定了他们成亲的日子。   若他真是让玉山郡主去和亲,只怕天下人都会骂他昏庸。   太后是他的母亲,应该知道以他为重,以天下为重。那位表姨出身确实不高,能得个公主的名号,已是天   大的荣耀。   “准奏,拟旨,封赵氏静玥为燕平公主,和亲燕赤。”   据九领先跪下,随后众臣皆跪倒一片,口中高呼,“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殿上的消息很快传到后宫,太后很是震惊,她身边的赵静玥已经呆住。   过了好大一会儿,赵静玥才跪到太后的面前,“太后,臣女……臣女舍不得太后,舍不得家中的父母兄弟和   姐妹们……”   她不敢讲,她不愿意和亲。那是陛下做的决定,太后再宠她,也不可能因为她与陛下翻脸。几乎地在立   刻,她心里就有了决断。   “你快起来,哀家去问问陛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静玥抹着泪,扶着太后,出了万福宫,直奔陛下的宫殿。   下朝后的皇帝正头疼地坐着,身边的太监在替他按摩头边两穴。一见太后和赵静玥进来,他就摆了摆手,   那太监恭顺地退到一边。   “陛下,哀家听闻你封了一位公主,要和亲燕赤?”   “确有此事,朕已册封九表姨为燕平公主,三日后随使者出京,和亲燕赤。”   太后恨不得捶胸顿足,但她是太后,时刻得保持庄重。“这么大的事情,陛下为何不事先与哀家商议?”   “母后,皇姑姑去世后,燕赤使者并未离京,足见他们是诚心和亲的。方才朕派人去宣旨,他们已经接   旨。为大肃百年稳固,朕想九表姨应该觉得荣幸,对吗?”   他的眼睛看着太后身边的赵静玥。   事到如今,赵静玥还能说什么,只得跪着受封。   赵家出了一位公主,赵静玥的父亲果然喜极而泣。赵家一脉虽有太后,皇后,但那是赵家大房。赵家其余   几房俱都官职不高,又信奉家训保持清贫,故而家中女眷无不巴结着大房。   赵父乃五品小官,得知女儿受封公主,虽是要和亲燕赤,那也是天子龙恩,哪有不欢喜的道理。   恐怕唯一难过的就只有赵静玥的母亲。   但大局为重,再不舍,也得依照规矩送女儿出京。   燕赤人急着回去,和亲的日子订得很急,从册封到离京不过三日。好在嫁妆都是宫中出的,礼部的官员忙   了一天一夜,就备妥了。   无论赵静玥有多不甘心,为了赵家,她只能和亲。   等到护国公主头七一过,公主府里的白幡撤下,换上大红的喜绸。四处挂着火红的灯笼,张贴着红底烫金   的喜字和对联。   但往来的下人们,无一丝喜悦之气。   碧姜让挽缨把下人们梳理一遍,凡是与扶茶点香有关的人全部发卖,包括那位孙嬷嬷。其余的人还留在府   中。   挽缨侍剑是大丫头,赵婶一家是陪房。赵婶是个聪明的,知道郡主更倚重挽缨和侍剑。而自己一家,能做   为陪房随郡主嫁到国公府,她已心满意足。   吉日一到,碧姜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听着外面的锣鼓唢呐声,再看着镜子里如花般的娇颜,轻轻地抿着   口脂。   盖好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坐上花轿。   花轿很稳,她手捧着喜果,眼神平静。耳边传来围观百姓的议论声,说着她如何如何幸运,如何如何有福气。   她缓缓地露出一个笑意,确实,自己足够幸运。   不是谁都能重活一世的。 第51章   花轿缓缓停在国公府的门口,碧姜感觉花轿附近围上来不少人。她听到有人的起哄声,很快,一只黑底描   金的翘头靴子从轿门的帘子外踢进来。   靴子很快收回去,有人说着大喜。然后花轿又接着被抬起,进了国公府的大门,停在院子里。接着那靴子   又踢了三下轿门,进门礼才算是完成。   碧姜才被人搀扶出来,地上铺着大红的毯子。手中被人塞进喜绸,喜绸的那一头,连着的是据九。   一对新人进喜堂,接着是拜天地,拜高堂,最后被送进洞房。   一坐在喜床上,她才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嫁人了。刚才经历的那一切,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她还是公   主时,所想象的嫁人应该不是这样的。   “郡主,你垫个肚子吧。”   挽缨说着,把事先备好的小点心托在她的面前。点心是特别准备的,正好一口一个的那种软糯白玉糕。   碧姜吃了三个,就没有再吃。因为在花轿上时,她就用了一些东西,现在还不太饿。普通的新嫁娘,一天   都不能吃东西。   她并没有那样的忌讳,早早就命挽缨准备好了吃食,放在花轿中。   很快,她听到侍剑的声音,“国公爷。”   挽缨把点心搁到一边,托上喜称。   据九修长的手指拿起称杆,无人知道,他不光是手,连整个人都激动得在颤抖。他慢慢地走近,眼睛不敢   眨。生怕一眨眼,面前的人就会不翼而飞。   称杆轻轻地一挑,大红的盖头便揭开。   她美目望过去,对上他的双眼。今天的他亦是大红的喜服,喜庆的红色淡化了他脸上原本的冷漠,更显绝   色。   许是他们相互望着的时间有些长,挽缨和侍剑在交换着眼色,不停地看着桌上的酒。揭完盖头,喝过合卺   酒,才算是礼成。   “咳,国公爷……”   挽缨唤着,托着盘子上前。   盘子里有两杯酒,碧姜一看,倒也没想太多,直接起身,端起一杯。   无奈两人身量相差有些大,据九只得屈着身体,两人挽着手,喝过了交杯酒。   至此,礼成。   “我先出去,你好好歇着。”   据九说完,人已到了门外。   眼见着新郎出了喜房,守候在一旁闹新房的人很快涌了进去。随着人进门,飘来几股香脂味儿,正是国公   府里的那几位嫂子。   为首的是大房的夫人汪氏,汪氏人未到跟前,笑声先到,“哎哟,怪不得国公爷急急地把人娶进府,看看   九弟妹这心疼的模样儿,真真是让人稀罕。”   对于汪家人,碧姜没有半点好感。这位汪氏长得很像汪大人的那位夫人。好色的汪大人,心狠手辣的汪夫   人,他们这样的夫妻,能教出什么好女儿。   她轻撩眼皮,看向进来的几人。   一共有五位妇人,她们方才还想着,前次在老夫人寿宴上,只觉得这位玉山郡主长得太过美貌。今日一   见,怎么看着似乎年纪也不大。   而且身量也还未长开,就这样的,即便是嫁进来,一两年之内,都别想有子嗣。   先前碧姜垂着眼,她们还当是新嫁娘在害羞。怎么这望过来的眼神,根本就没有半点羞赧之意,反倒是凉   凉的。   “大嫂,你还是叫我郡主吧,九弟妹三个字,我听着别扭。”   汪氏一愣,忙笑道:“也是,刚才我是一时高兴,有些糊涂了,可不就是得叫郡主。”   “郡主多生分哪,哪有九弟妹亲近。”说话的是二夫人白氏。白氏是一个五品小官家的嫡女,能嫁给国公   府的庶子,也算是门当户对。   碧姜笑笑,“情分是情分,规矩是规矩,几位嫂嫂,你们说是不是?”   白氏不说话,眼睛瞅着汪氏,汪氏挥了一下帕子,“郡主说得没错,是得叫郡主。”   这下,几位妇人都改了口,一口一个郡主地叫着。本以为年轻小姑娘脸皮薄,没想到碧姜老神在在的,根   本不理会她们语气中的阴阳怪气。   几人觉得没趣,碧姜不怎么搭理她们。她们只好打量喜房的布置,这一看,心里又堵得慌。   国公府的那十一房庶子,都住在西院。而东院这边,就国公爷和老国公夫人住着。屋子大不说,布置什么   的也是他们西院没法比的。   喜房的位置恰好是正院中最好的,最眼热的就是汪氏。在据九没有回国公府的那些年,她可是把正院当成   自己的囊中之物。   那时候,国公府里都是庶子。无嫡立长,这爵位按道理传的是长子。而且她夫君的生母,还是贵妾。   要不是因为这层原因,她一个都督府里嫡出的大小姐,能嫁给一个庶子?谁知好容易熬到老国公归天,突   然冒出一个嫡子来。她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   她爹为了这事,忙前忙后,但抵不过大长公主一句话。   最后国公府里有了新国公,而他们庶出的几房,全部迁到西院。   朱太君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几个庶子媳妇杵在新房里,也不说个喜庆话儿。她脸一沉,若不是碍于今天是   国公爷的好日子,真想训斥她们几句。   “母亲来了。”   白氏的嘴倒是甜的,上前就要扶朱太君。   朱太君甩开她的手,那边碧姜已经起身,“儿媳见过母亲。”   “我的儿,你赶紧坐下。这一路上,没颠着吧?”   “没有,轿夫们都很稳。”   “那就好,你们几个,没事就先出去吧。”   朱太君对于庶子庶媳,连面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想当初,老国公还在时,她这个嫡妻被那些妾室给压得   差点抬不起头。   娘家没人撑腰,她要是再看得不开,只怕连寻死的心都有。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国公爷回到府中,对她这   个继母还算敬重。   若不然,真是庶子承爵,只怕没人能容得下她。   按规矩,新婚之夜,当婆婆的是不会出现在新房的。别说是碧姜心里奇怪,那出去的汪氏和白氏等几人也   奇怪着,还带着嫉妒。   朱太君拉着碧姜的手,好像是有话要讲。碧姜会意,朝挽缨侍剑使眼色。   等屋内只剩她们两人时,朱太君才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按道理来讲,有些事情是娘家亲娘嘱咐出阁的姑   娘。但娘想着,你那边没有长辈,公主现在也不在了。有些事情可能没人会说,国公爷又是个男子,而且他……   身边也没有过女子,想必也是不太懂……”   朱太君说着,脸色不太自然。   反观碧姜,心中了然。她看着朱太君递过来的避火图,眼神闪了闪。她还真没有想过这些,她与隐不过是   假成亲,哪里用得上?   “国公爷与我说过,你身子弱,得仔细养着。娘不急,你什么时候养好身体,再给国公爷生儿育女。女子   年纪小,生孩子反而伤身,再养两年刚刚好。”   朱太君说着,拍着她的手。   生孩子?   她和隐?   朱太君看她茫然的神情,突然有些心疼。这孩子自小长在那样的地方,恐怕就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吧。   “你年纪小,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娘。以后国公爷在外,府里头就咱们娘俩,好些事情也能给你出个   主意。”   “是,母亲。”   碧姜可算是明白过来了,朱太君今天说的话,原是出嫁女亲娘要交待的。她许是想着自己没有亲娘,身边   连个长辈都没有,才会亲自来说这一番话。   “好,好,你先歇一会,国公爷等会就回来了。”   朱太君欣慰地笑着,让她别送,自个儿出了喜房。   碧姜盯着那避火图一会儿,把它们随手搁在一边。挽缨进来后,她随意道:“收着吧。”   挽缨把东西收进箱子里,顺便从衣柜中取出寝衣,“郡主,更衣吧。”   碧姜点点头,头上的凤冠怪沉的。她由着挽缨把凤冠取下,再洗漱一番,换上柔软的寝衣,坐在床上。   侍剑进来,手里端着药碗。   她叹一口气,接过碗,一饮而尽,再吃一枚果脯,压着苦味。   等到前面的宴席散了,喧闹声慢慢远去。她才想着,算时辰隐该回来了。果然,不到一刻钟,据九进了喜   房。   挽缨和侍剑先后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今夜我们都守夜吧。”侍剑说着。   挽缨看了紧闭的门一眼,“不用了,等会你去休息吧。今夜应该没什么事情。”   侍剑回京没多久,对于碧姜的事情,知道的没有挽缨多。她疑惑的眼神望过来,挽缨轻轻地道:“郡主的   葵水还未至。”   “哦。”   侍剑明白,没有再问。   喜房内,据九正在铺床。在东南角那里,有一张便榻。他熟练地取出褥子、被子一一铺上。   “我若是睡在别处,只怕会引来别人的揣测。从今往后,我就睡在这里。”   她点点头,并没有多想。   既然做戏,戏也得做全。要不然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反而会引来别人注意。   两人各自安寝,夜深人静,龙凤喜烛还在燃着。床上的女子已经进入梦乡,榻上的男子却轻手轻脚地起了   身。他慢慢地走近床前,痴痴地看着她的睡颜。   终于,他离她近了。   她的面容稚嫩,长长的睫毛覆着,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得像个瓷娃娃。虽然她的容貌已是翻天覆地,但在他   的心中,她永远都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就能离她更近………… 第52章   突然,她翻了一个身,身体转向床内侧。待她均匀绵长的气息传来,他才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榻上。   而似乎睡熟的碧姜,眼皮微动,并未睁开。   隐为何半夜起来看她?   她疑惑着,终是不得其解,慢慢再次睡去。   天亮时,龙凤喜烛还在燃着。   新媳妇要给公婆敬茶,这是规矩。朱太君一早就起身,她年纪越大,越是少觉。坐在厅堂中,也没让人去   主院催促。   西院的那些人,便是不派人去知会,也会来的,她想着。果不其然,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喧闹,紧接着几房   人都挤进厅堂。   加上那几十个庶孙庶孙女,厅堂挤得满满当当。朱太君神色如常,若不是国公爷的大喜日子,她还真不愿   看到这乌泱泱的一群人。   除了那些妾室,该来的都来了,就连七房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都被婆子抱着。   一大群人,就是没人大声说话,也够闹腾的,更别提还有不知事的孩子们。朱太君等他们请过安,各自坐   好,才觉得耳根子清静一些。   碧姜和据九进来时,大家齐齐看向他们。男的高大俊美,仪表不凡,气势逼人。女的娇小美貌,姝丽无   双。   两人身着同色系的衣服,端地是一对金童玉女,人人艳羡。   庶子们的眼睛大多地停在碧姜身上的,早就听闻玉山郡主长得貌美,没想到会美成这个样子。看上去稚气   中带着艳丽,明明是两种相违的气质,却愣是让人觉得融合得恰到好处。   假以两三年,等她再长开些,还不知要美成何等模样。   几房媳妇也在心里嘀咕着,论长相,兄弟十二人,唯国公爷最为出色。且看身份,他是国公,而她们的夫   君,不过都是庶出。   人比人气死人,一个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平白得了护国公主的青眼,一跃成为皇家郡主,还嫁给一品国   公。   论身份,她们的出身,哪个不比眼前的女子好?   可偏偏,她现在是国公夫人。   碧姜也不着痕迹地扫视着他们,说起国公府的这些庶出男丁,其实长得都不差。老国公是个爱色的性子,   他纳的妾室首先要的就是好颜色。   那他的妾室所出的孩子,自然就不会难看。   还有那些孩子们,若不用带着成见的目光去看,长得都很是好看。大的有十几岁,小的不过是刚出生不   久,还在襁褓中。   夫妻二人并肩走着,在朱太君的面前跪下,口中称着母亲。   新人拜见长辈,要喝过媳妇茶,才是据家人。朱太君满意地接过她递上前的茶,喝了一口。   “好孩子,快起来吧。”   朱太君把见面礼搁在茶盘上,依礼,婆母给的礼是要当众折开的。碧姜把那小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沓   地契。   “这是我们国公府里的家当,祖辈们传下来的。传到我的手上,东西已是少了五成。现在我把家底传给   你,希望你和国公爷能把咱们国公府发扬光大,不负祖宗们的厚望。”   碧姜没想到朱太君会在新婚第一天就交权,至于朱太君提到的东西少了五成,想都不要想,是老敬国公给   败掉的。   汪氏盯着那紫檀的匣子,脸色极为难看。   那是她多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谁知道婆母随随便便就给了玉山郡主。她垂下眼眸,不让别人看到她   眼中的不甘。   碧姜脸色平常,把匣子合上递给了旁边的侍剑。朱太君在心里暗暗点头,这份面对财物泰然视之的态度,   就担起得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怪不得公主对她另眼相看,确实比一般的世家贵女都要大气。   不怪碧姜表情寻常,实在是她当公主那些年,见过太多的好东西。一匣子国公府的地契,还真没有让她动   心的地方。   何况,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国公府真正的女主人,这些东西迟早要交出去,不过是暂代保管。   “多谢母亲。”   据九说着,与碧姜一同起身。   按理说,在座的有八房是兄长,但因为是庶出,所以只相互见了礼。尔后,他们分别坐在朱太君的左右   手,含笑听着朱太君身后的婆子一一介绍。   庶兄也是兄,占着长。那八房庶嫂倒是备了见面礼,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碧姜也不计较,全都让侍剑   收着。   待到那几十个侄子侄女来给她行礼时,她心中失笑。看汪氏神情,莫不以为她备的礼不够,今日会丢个大   脸?   此时,赵婶捧着一个小箱子进来,一打开,里面全是备好的礼。   侄子全是小金锁,侄女全是金貔貅。个个都是实心的,足有二两重。几十个摆在小箱子里,金灿灿的一   片,闪得人眼花。汪氏一瞧,立马心生妒恨。   早就听说,护国公主去世时,把公主府里所有的东西都赠给了玉山郡主。此事果然不假,若不然,一个低   贱出身的女子,哪里会出手如此阔绰。   比起她们送的那些银簪子珠花之类的,碧姜此举,无疑是在打她们的脸。   财帛最是动人心,得了便宜,哪有不讨好的道理。除了汪氏,其余的几房媳妇明显热络许多。说实在的,   之前国公府没有回来时,她们都被大房压着。   大房事事占尽好处,她们也不敢说些什么,谁让人家占着长。   “你们还不快谢谢郡主。”二房的白氏笑着,朝自己的几个孩子吩咐着。   很快稚嫩的谢礼声不绝于耳,碧姜含着笑,对他们露出和善的笑容。   此时,七房的那个新生儿哭闹起来,朱太君忙让他们回去。紧接着,几房人先后告辞,很快厅堂里只剩他   们正房一家。   “看看,生怕少占便宜,连那不满月的都抱过来,也不怕吹了风。”朱太君摇着头,颇有些看不上那些庶   出。   以前老国公在世时,府里乌烟瘴气的,那些庶子们天天想方设法地从公中捞好处,加上那些不省心的妾   室,弄得整个国公府都像市井似的,吵闹不休。她天天就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难受。   “费些银钱不怕,就怕人心不知足。”   “我的儿,还是你想得开。偏生就是有人看不透,为了银财,成天斗来斗去。”   碧姜微笑着,眼睛随意四下看去,并未看到那位朱六娘。不知是被送回朱家,还是今日没有出现?   “母亲,怎么不见朱家表妹?”   朱太君叹一口气,“国公爷要大婚,我本想着,趁你舅舅舅母上门坐席时把她带回去。哪知她竟然病了,   这不,正在屋子里养病呢。”   “原来如此。”   养病是假,拖日子才是真吧。看来这个朱六娘倒是有些心计,明知隐现在已经娶妻还赖在府中不走。只怕   所图的是国公府的富贵,竟是连做妾都不在乎了。   朱太君似是知道她所想,略带歉意地道:“等她病一好,我就派人送她回家。”   “若是母亲觉得日子无聊,想找人陪着说说话,朱家表妹多留些日子也无妨。”   “还是你贴心,你无事时多来陪陪我,母亲就不会无聊了。”   朱太君哪里不知自家那侄女的心思,但到底是个姑娘家,总不能把人给赶出去。她想着,说不定是自己那   好嫂子支的招,要不然大哥和大嫂怎么一坐完席就像火烧屁股似地回了家。生怕自己提起让他们带走六娘,而   他们一走,六娘就病了。   对于娘家人,朱太君早就冷了心。   上次朱太君提过自己娘家的事情,碧姜心里明白她的难处。于是笑笑,没有再继续谈论那个朱六娘。   此时朱六娘正靠在床头,听丫头小声地说着正院发生的事情。   “小姐,那些可全是实心的金锁和金貔貅,满满的一箱子,晃得人眼睛都疼。”   朱太娘白着脸,手里绞着一方海棠帕子,俏脸未施脂粉,我见犹怜。说到长相,朱六娘确实算得上是难见   的美人儿。   只是与国公夫人一比,就差了一大截。   丫头想着,当然不敢说出口。   “哼,她倒是会卖好,别人的银子花起来就不知道心疼。”朱六娘愤慨着,眼里全是冷光。   要不是大长公主,那个低贱的女子还不过是永忠侯府买回去的一个玩物。也不是使了什么媚惑人的法子,   生生让公主给瞧上心。   不仅给她请来一个郡主的封号,还把她许给了国公爷。现在,还拿着公主府的银钱到处摆阔气,装好人。   “六小姐,依奴婢看,那个地方出来的女子,都是极难生养的。她再会用银子笼络人又如何,等过个几   年,她肚子还没动静,莫说是老太君,就是国公爷,也容不下她。”   丫头的一番话说得朱六娘的脸色转阴为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说得没错,我们只管等着。我就不信,一个不能生养的女子,凭什么永远霸着国公爷?” 第53章   所以,她只要等,总会等到国公爷注意自己的一天。朱六娘如是想着,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意。示意自己   的丫头,把桌上的燕窝端过来。   燕窝是上等的血燕,凭朱家现在的条件,别说是血燕,就是普通的燕窝也吃不起,更别提像这样每天能喝   上一盅。   她在国公府里呆了这么久,早就喜欢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要是让她再回到朱家,像几个姐姐一样嫁给一般   的人家。隔三岔五地回娘家哭诉,不是为了银钱,就是为了姐夫不争气。   那样的日子,她不要过。   国公府这滔天的富贵,姑姑为什么就不能替自己争取?一想到朱太君,朱六娘的心里又忿恨起来,要不是   姑姑不帮她,她哪里会得不到国公爷的心。   总有一天,她要靠自己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她垂着眼眸,用完燕窝。   西院的几房夫妻回去后,也各自在屋子里嘀咕着。大房的汪氏把儿女们得来的金锁金貔貅收进匣子里,用   铜锁锁好。   她曾是都督府的嫡长女,好东西是见过不少的。不像下面几个弟媳出身不高,没见过好东西。   但自打三年前国公爷回府,他们大房一落千丈。和其它的庶出一样迁到西院后,大房的花销渐渐入不敷   出,大爷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这三年,她贴进去不少嫁妆。   雪上加霜的是,父亲被撸官,连个小官都不是,汪家现在吃的都是老底子。银钱倒不短手,就是身份落差   大。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和他们汪家来往了,若不然,她哪里要看别人的脸色。   尤其是自己的夫君。   据大爷斜靠在坑榻上,嘴里哼哼,“你现在眼皮子越发的浅了,几个金子做玩意儿也值当收起来?”   汪氏心里来气,夫君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光景,还当自己是原来的长房大公子,爵位的继承人,人人都上   赶着巴结。他成天不管庶务,以前还好些,她有娘家撑腰,底气也足,大爷不敢给她脸子。   自打她们汪家失势以来,不到几个月,就纳了两房妾室。就公中的那点份例,还不够人塞牙缝,哪里扛得   住今天买首饰,明天买脂粉的。她忍着气,不敢和他闹,还不是因为娘家现在说不起话。   “这可全是实心的,不收起来,难不成还由着孩子们自己拿着,万一弄丢了怎么办?还真看不出来,郡主   出手倒是大方。毕竟不是自己的银子,这花起来就是痛快。”   汪氏说着,想到了以前大房风光的时候,嘴撇了一下。   汪大爷轻蔑一笑,“你是眼热了?别急,说不定以后那些东西还是咱们的。”   “夫君,此话怎么讲?”汪氏忙把匣子收好,凑到他的身边。   汪大爷得意地一挑眉,“怎么讲,亏你还是汪家的姑娘?我那老丈人以前玩过不少姑娘,许多都是从落花   巷里出来的吧。你可有听过哪个姑娘替你添过弟弟妹妹?我现在就巴不得我那好九弟是个痴情种,就守着郡主   一个人。等到将来,他们膝下空虚,还不得从我们这边过继。所以你得好生和郡主处着,让他们到时候过继的   时候头一个想到我们大房。”   汪氏先是黑着脸,听到最后一句,眼睛亮起来。   没错,落花巷里的女子,他们汪府还真有过不少。确实没有一个怀上过的,就不知是她娘做的手脚,还是   那些女子本来就是不能孕育的。   “夫君说的没错,我改日请我娘过府一趟,让她掌个眼。”   汪大爷闭上眼,哼起了小曲儿,算是默认。汪氏心情激动,当下就让人去汪家送口信。   汪夫人收到口信,第二天就登了门。母女俩神神秘秘地在屋子里叽咕半天,然后再出来,去了朱太君的院   子。   朱太君向来不喜欢汪夫人,但到底是庶子的岳母,没有不见的道理。   正巧,碧姜也在。她一听汪夫人上门,心里勾起冷笑。自打她知道原主的身世以来,心里一直压着一个事   情。   那就是汪家那对夫妻,到底要怎么报复好呢?   汪夫人和汪氏进来,母女俩长得很像,她们先是见了礼。没等朱太君发话,汪夫人就不客气地坐下了。汪   氏有心提醒,今时不同往事,她娘行事得收敛些。   无奈,汪夫人一辈子跋扈惯了。就是汪家落魄,她依旧难改本性。   “亲家母,前日国公爷大婚,我坐在席间,听到许多人在说郡主多么貌美,心里一直稀罕着。你们也知   道,我家老爷向来中意落花巷里的女子,我还感慨着,怎么郡主与我们汪家就没有那样的缘份。郡主……”   她的声音扼在喉间,因为她看清楚了朱太君身边那女子的长相,以及对方嘴角的冷笑和讽刺。   这位汪夫人,当真是不知所谓。朱太君想着,脸冷下来,下意识地看一眼碧姜。   碧姜冷眼看着汪夫人,看着汪夫人的脸一寸寸地白下去。   原主必是长得十分像生母,能让汪奇山敢冒犯皇家也要私藏的女子,肯定是有惊天动地的美貌。   而自己,应该长得就像那个女子。   “郡……郡主……”   汪夫人呢喃着,怎么可能?她不是命人要把那两个死丫头卖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吗?而且派去的人明明就   说看着那两个死丫头被丢进了南下的船只,怎么会出现在京中?   而且还是在落花巷里长大的?   她不蠢,联想到玉山郡主被封郡主前,自家老爷才被陛下训斥,丢了官。而紧跟着不久,玉山郡主不仅被   封郡主,还赐姓肃。   莫不是,自家的祸事是因这女子而起?   “汪夫人,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哦……是,太君,我确实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告辞了。”   汪夫人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不理会汪氏责备的眼神。脚步不停,一口气走到西院。   汪氏追上她,“娘,你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娘突然想起家里有事,我就先走了。”   “娘……”   汪氏拦不住她,看着她急忙忙地离开。心里纳闷着,娘告诉她,那些落花巷中的女子本就是身子难受孕   的。根本就不用什么手段,完全不用担心。   她不放心,让娘亲自去看郡主。谁知道娘一看到郡主,就跟见了鬼似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皱着眉,   满腹疑问地回了屋子。   自她们走后,朱太君便与碧姜说起汪家。   “当年汪家不惜以嫡长女下嫁,可是胜券在握。你是不知道,汪夫人以前可是咱们国公府的常客,与大爷   的生母很是谈得来。”   “那时候老国公还在,府里的好东西最先就是送到大房。我甚至听说,大爷还想着承爵后给他生母讨个诰   命。可惜啊,国公爷一回来,他们的计划就翻了。”   朱太君的语气都是解气的,那时候的她被夫君嫌弃,被妾室压着,无儿无女。困在这内宅之中,娘家不   管,只能苦熬日子。   “好在,现在有你和国公爷,我呀,就等着享清福。”   她感慨着,笑了一下。   碧姜回以一笑,与她坐着说了会话。等到据九下朝回来,朱太君就不肯留他们,催着他们回自己的院子。   路上,碧姜把今天汪夫人到访的事情说了。   “她应该是认出了我,可能也想到了我被封为郡主,而汪家却被贬的原因。”   “汪奇山向来好钻营,若不然以他的品性,哪能一直升至都督?不过你放心,以后任他怎么上窜下跳,都   不可能再入仕。”   据九冷冷地道着,与她一起进了屋子。   “死反倒是便宜他们,我让他们以后的日子都活在心惊胆颤之中。汪夫人现在还端着官夫人的架子,想来   还是没吃过苦头。”   他点头,“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已坐下,他似乎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唤挽缨和侍剑进来,自己去榻旁边的衣柜中翻常服。   等取出常服后,径直去到屏风后面。   她听着衣服摩擦的声音,突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些不好。她身为妻子,就算是假的,是不是应该去搭把   手什么的。   倒也没有多想,她就朝屏风走去。   此时,他正好除掉朝服,仅着单衣。单衣是细绸的,很薄,能看到衣服下的身材。习武之人,看着再清   瘦,实则都是精实的。   长身玉立的男子,面如冠玉,且是极品美玉。难怪前有赵静玥,后有朱六娘,更别提还有一些深藏在闺中   的痴情女子。   试问这样的男儿,世间哪个女子不爱?   她想起当年不止一次惊叹他的长相,那时候的她,比他要年长四岁。在她的眼中,他就好比是看着长大的   弟弟。   但似乎现在是有些不同的,那种不同,她说不上来。只能归咎于现在两人身份的不同,和明显的身高差   距。   从重生到现在,她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是绷着一根弦。但一嫁进国公府来来,她就觉得无比轻松。那种尘埃   落定后的踏实感,让她瞬间就放松下来。   她靠在屏风边上,朝他眨了一下,学着边关那些兵痞子的模样吹了一个口哨。   “公子,身材不错啊!”   他的脸“腾”地烧起来,眼睛却没有闪躲,幽幽暗暗的。鬼使神差般,他也想起休战时那些将士们常爱去   街上,对着那经过的姑娘们挤眉弄眼的。   “姑娘,本公子看你貌美动人,可曾许配人家?”   她一愣,这小子什么时候学坏了?肯定是自己离开的这三年,这小子跟着京中的一些纨绔贵公子儿学的花   腔。   “油嘴滑舌……”她从屏风上把他的衣服抽下来,丢在他的身上,嘴里哼哼,“我看你都学坏了,想想当   年,我随便夸一下你长得好,你就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他嘴角轻扬,含着笑。   她说的是开始两年,后来她说得次数多。自己已经能泰然不动,甚至还为自己有一张好皮相能入她的眼,   而沾沾自喜。   而现在,她是重新开始注意到他了吗? 第54章   汪夫人催促着轿夫,赶紧回家。坐在轿子里,脑子里不停浮现那郡主的表情,心里肯定对方必是知道自己   的身世。   不光是郡主知道,就连陛下也是知道的。   怪不得自家老爷被贬后,陛下根本没有起复的意思。任凭他们四处找路子塞银子,都无济于事。   原来根子在这里。   偏生,这个庶女她还不能认。若是认了,那不是打皇家的脸,陛下哪里会同意。心里恨着,要不是老爷贪   恋美色,汪家哪会招祸?   一回到府中,听下人说老爷还在新得的姑娘屋子里,她满腹的怒火不打一处出。不管不顾地直冲进那屋   子,命家丁踹开了门。   床榻之上,两具白花花的身体缠在一起。   汪奇山正在兴头上,新得的小尤物花样多,让他爱不释手。兴致被打断,怒目望去,却是自家那黄脸婆   娘。   “你怎么敢!”   他披着衣服,上前就要给汪夫人一巴掌。汪夫人这次没有受着,反而躲开,瞪着他,“我怎么不敢?看看   你做的好事,要不是你,咱们汪家哪会落到如此地步?你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为了那档事,连命都   不要……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汪奇山眉头一皱,让床上那女子出去。可怜那女子不敢多留,连衣服都不敢穿,就裹着单子缩着身子溜了   出去。   “说吧,你又发什么疯?”   汪夫人心一噎,她发疯?   她把门紧闭上,深深地吸一口气,“你可知道我刚在国公府里看到谁了?”   “谁?”   汪奇山不以为意地答着,坐了下来。   “今日是大姐儿让我过府,带我去见了老太君和郡主。这位玉山郡主,你应该有所耳闻的,得了大长公主   的青眼,还被赐姓肃。今日我才算是明白了,她为什么有这样的运道。老爷,您可知道是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是为什么,我可不认识那位郡主。”汪奇山没好气地瞪着汪夫人,这死婆娘不会又翻老账   吧。   上次他听说有个绝色小尤物被永忠侯府得去,还派管事上门讨要过。不想侯府不给,大长公主还插了手。   后来就是听说小尤物被封郡主的事情。   可是这些,不是早就过去了吗?   “你认识,我也认识……”汪夫人怒极反笑,“你想不想知道她是谁?你知不知道,你被夺官,我们汪家落   到现在的处境,都是因为她!”   “怎么可能?公主难不成会为了一个那样的女子,而恼怒于我?我再怎么说,之前也是朝廷的二品大   员。”   汪夫人拍了一下桌子,一屁股坐下来,“正是,就是因为她!你当她是谁?她是你和肃清兰的那个孽   种!”   “什么?”汪奇山惊得站起来,身上披着的衣服差点都掉了。忙拉起来,胡乱地穿好。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与她说清楚,她是我汪家的女儿,这么说,我的女婿是敬国公?”   汪夫人冷冷地看着他,他还在想美事呢。别人分明是从来没想过要认他们汪家,反而在暗中使坏,恨不得   汪家遭难。   “老爷,你就没想过,自己是怎么被陛下厌弃的?好巧不巧的是,就是在你派人去侯府要人之后。而且没   过多久,你要的那人就被封为郡主,被赐姓肃。”   汪奇山眯起眼,没错。自己喜好美色的事情不是一年两年,连先帝在时就是这样的。陛下要真处置他早就   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肃清兰,她姓的可是肃。   陛下莫非是知道当年的事情,所以才发落他?   他重新跌坐在凳子上,这个女儿不能认,陛下不会同意的。若真是认了,不光是皇家颜面无存,就连他们   汪家,也别想再活了。   汪夫人看着他的模样,莫名觉得心里解气。这个死男人,她以前常咒着,他总有一天会死在女人手里。果   然,他是真的被毁在女人手里。   “老爷,你说当初要是你派人去侯府要人,真要到了呢?”   “你……”   “啧啧,我真觉得遗憾,要是真要到了……那真是天理循环,妥妥的现世报啊!”   “你……”   汪夫人冷笑一声,出了门。心里多年和积怨恶气终于出了,以后这死男人的把柄在自己手里。她就不信,   还治不住他。   汪奇山脸阴沉得吓人,站在门口一吼,那不敢远走的女子赶紧跑过来。他一把拉进屋,胡天胡地折腾起   来,一直到日暮西山,体歇沉睡过去。   一觉醒来,屋子里黑黑的。   一摸旁边,不想摸到一具冰冷的女体。死掉的女子,他见得多,但死在身边,还死得透透的,他可没有碰   到过。   大叫一声,他的随从进来。   他指了指那死透的女子,随从会意,忙叫进来两个人,用席子一卷,就把人抬了下去。   本以为这次和以前无数次一样,人往乱葬岗一丢,无声无息的。谁会替一个卖身的女子来讨公道,就算是   有人上门,不过是银钱打发了事。   谁知隔日下午,大理寺的人上了门,说是有人报官,乱葬岗里发现一具女尸,是从汪家抬出去的。   汪奇山心里骂娘,乱葬岗每年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也不见大理寺去管。现在看他汪家失势,难不成想敲   上一笔。   心里虽然憋着气,到底现在不是官身,赔尽好话,不停地往大理寺送银子。一直送到十万两,那边才放了   话。   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汪夫人气得肝痛,眼皮子还“突突”地跳个不停,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或许   还有下招。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大理寺的人又上了门。   说是有人告汪奇山强抢幼女,迫害致死。那女子的父母是苦主,一直跪在理寺的门口。这下,汪奇山终于   知道是有人在针对他。   可是现在的汪家,已没有靠山。以前就有许多世家不耻汪奇山的为人,不过是碍于官场的面子才会走动一   二。汪家被贬后,那些人与汪府早就断了往来。   汪奇山忙命下人又是斟茶又是摆点心的,还趁机塞了几张银票给来人。但来人明显不为所动,一副公事公   办的模样。   汪奇山的心一沉,问道:“此事,你们少卿大人可知道?”   “汪大人,卑职等能来,自是奉了少卿大人的命令。此事不同上一次,这次的苦主是良民,还是个秀才。   听他们说,那女子不是被卖进府的,而是大人您强抢的……汪大人,您看?”   事情过去许久,汪奇山自己不知玩过多少女子,他根本就想不起来。有哪个女子是良籍出生,但唯一可以   肯定的是,事后他都用银子摆平了。   而现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了出来,莫不是有人看他失势,想趁机踩上一脚?   最后,他还是被大理寺带走了,那些差人说得委婉,美其名曰请他去大理寺坐坐,可大家都知道那是客套   话。   汪夫人急得六神无主,一时之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思来想去,唯国公府那里还能求上一求。   她急匆匆地去国公府找汪氏。汪氏原就因为前两天娘家的事情,被汪大爷冷嘲热讽。汪大爷接连两天都宿   在妾室的屋子里。只把汪氏气得冒火,嘴角都起了燎泡。   看到亲娘上门,也没个好脸色。   汪夫人哪里还顾得上训斥女儿,忙把汪奇山被带走的事情一说,汪氏惊得站起来。不是花银子摆平了吗?   怎么还有一桩?   “当真?他们真的把爹带走了?咱家不是花了银子吗?”   以前爹还是都督的时候,大理寺的那些人见到爹哪次不是恭恭敬敬的。这才多久,这些人变脸也太快了   吧。   “那是前一桩事情,这一次,是多少年前的事情都翻了出来。我想,应该是有针对你爹。”   汪夫人说着,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原因所在。   “我要去见郡主。”   她说着,人就出了门。汪氏阻拦不及,心里更加的奇怪。上次她娘见到郡主变脸的事情,她还没问过呢。   现在爹出了事,娘要去见郡主,莫非爹的事情与郡主有关?   主院里,挽缨正替碧姜更衣,准备去朱太君太里。   碧姜皱了下眉,看了一下胸前。这衣服有些紧了,好像最近自己长了一些肉,连身高也长了一点。   “郡主,奴婢等下命人去彩霓轩请岑娘子,郡主该新做衣服了。”   “嗯,是该做两身,不用太多。”   若是身体长得快,还是少做些的好。看来常太医开的方子还是有用的,加上她有意识地多吃多活动筋骨,   所以才会事半功倍。   院子外面传来汪夫人的喊声,口口声声求郡主救救汪大人。   碧姜倾刻间面覆寒霜,汪夫人倒是脸皮够厚,居然有脸来求她。   “让她进来。”   侍剑出去,领着汪夫人进来。汪夫人刚才凭着一时之气,不管不顾是跑来。现在被侍剑那满身的杀气一   震,心里隐约有些后怕。   再见到冷着脸的碧姜时,越发的觉得此举欠妥。   但老爷再混,也是汪家的顶梁柱。若是老爷倒了,他们汪家就完了。想到这里,只能硬着头皮,把心一   横。   “郡主,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家老爷吧。他好歹也是……你不能……”   含含糊糊的话,听得碧姜冷笑连连,谅汪夫人也不敢明说。若是说出来,只怕汪奇山死得更快。   “汪夫人,虽然国公府与汪家有姻亲,但就事论事。若汪大人真有冤情,我们定会出手相助。反之,若是   他罪有应得,那我们只能顺应天意。”   “郡主,你就一点情面都不给…………他可是……”   汪夫人咽下口中的话,看了一眼碧姜身后的挽缨侍剑。   “他是什么?汪夫人说话不清不楚的,让人好生费解。不过无论他是什么,只要那些造孽的事情真是他做   下的,那就是天理昭昭。汪夫人,你说是不是?”   碧姜的眼神没有一点温度,声音杂着冰霜。   汪夫人的心沉到谷底,心知对方是不可能帮他们的。莫不是郡主还记得多年前的事情,认出了自己,所以   才会心存报复?   “郡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老爷当年对你们还是不错的……”   她终于说出了口,忐忑地盯着碧姜。   碧姜寒着脸,面露讥讽,“汪夫人说什么胡话,当年?什么当年?我们国公府与你们汪家,不过是因大嫂   之故,而有一些亲戚关系。我方才说过,等事情查清楚,真是冤枉的我们自会相帮。”这话说得没毛病,但事情就是真的,哪有什么冤枉?汪夫人彻底明白,郡主一定知道当年的事情。而且老   爷这事,说不定真是她做的。   “郡主……老爷再如何不是,他到底也是……自古孝字当头,你不能违背……”   “违背什么?”   据九修长的身影一出现,汪夫人就哑了声。   “汪夫人,此事极为恶劣,非同小可,连圣上都惊动了,恐怕我们国公府也无能为力。汪大人若是没有做   过,那就不必担心。若是他真的做下此等恶事,那任谁也救不了他。你请回吧!”   汪夫人身体一软,怎么连陛下知道了?   这下,他们汪家是完了。   碧姜使着眼色,侍剑和挽缨就架着她出去。   “她倒还真是不知死活,居然敢来求我?”碧姜说着,脸色更加的冰冷。   一想到汪奇山是原身的生父,她就膈应得不行。那畜牲般的男人,坏事做事,一生都在造孽。死都是便宜   他了,真该让他尝尽人间百苦,悔不当初。   “先废了他!”   她冷冷地说着,替他倒了一杯茶水。 第55章   那汪夫人失魂落魄,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跑出主院,就被汪氏给拉到了西院。   汪氏心中恨极,方才她原是追着汪夫人出门的。不想听到自己的丫头说大爷回来了。她想打听一下娘家的   事情,谁知大爷冷着脸,当着妾室的面不给她好脸。   而且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被汪家连累,丢尽了脸。   她这才明白过来,此次父亲的事情定然非同小可。要不然,大爷不会这么快就下她的脸面。必是料定汪家   不能再翻身,才敢给自己气受。   一看到汪夫人的脸色,她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娘,可是国公爷和郡主都不肯帮忙?我爹到底是得罪了谁,怎么会被别人翻旧账?”   汪夫人不敢讲,若是话从她的嘴里传出去,只怕会惹来陛下的震怒。   见汪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汪氏更加着急,“娘,你可真是急死女儿了?你不说,女儿哪里知道该如何替   父亲奔走啊?”   “大姐儿……”汪夫人一把抓着她的手,“大姑爷可回来了?你娘家出了大事,他不会不管吧?”   提到据大爷,汪氏脸色有些难看。她反抓着自己亲娘的手,拉着就往那妾室的屋子去。她就不信,自己现   在还是正室,还替大爷生了二子一女。大爷若真是不顾夫妻情份,她也让别人看看他的真面目。   汪夫人被汪氏拉到飞起,刚才有些虚脱的身子有些受不住。   但除了自己的姑爷,她已没有地方再求了。   据大爷正享受着妾室的温香,他先前在外面已把汪家的事情打听清楚。汪家此次应该是得罪了人,上面要   严查。那苦主一家还跪在大理寺外面,逢人就哭诉冤情。   他原本与朋友约在茶楼,谁知道对方今日爽约,还派人带了话,说是最近都没有空。他又去找另外几位朋   友,得到的答复也是一样的。   看来,那些人是有意避着他。   他这才把汪家的事情连起来一想,觉得自己被汪家连累了,心里窝着一肚子的火。要不是现在大房的开销   都是汪氏在撑着,说不定他现在就休妻了。   汪氏带着汪夫人进来时,他连屁股都没抬。那小妾想从他的怀里站起来,都被他按着不让。   汪夫人哪里看不出来,当下气得倒仰。她们汪家还没有倒,大姑爷就敢这样下大姐儿的面子,难不得真是   听到什么风声,已经开始完全不管不顾。   “大姑爷……”   “原来是岳母来了,小婿这厢有礼。”   据大爷说着,这才放开小妾,装模作样地行了一个礼。   汪夫人忍着气,努力挤出一个笑意,“大姑爷,你岳父被大理寺请去喝茶。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打听   不出什么。你在外面朋友多,路子广,能不能托个话进去……让我去看看你岳父。”   据大爷先是皱眉,后来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猛地放出光来。   “岳父竟然被大理寺请去了?小婿真是该死,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这大理寺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寻   常人进去,不死也得脱成皮。岳母,你放心,小婿一定帮你打听……只是你女儿管得严,小婿就是有心,也无能   为力。”   汪氏暗气,就泊汪夫人道:“只要姑爷能找到路子,银子不是问题。”   据大爷一听,像赶蝇子一样朝小妾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那小妾连忙走了,不敢去看汪氏要吃掉她的眼神。   “岳母,还是您大气!”   汪夫人有些肉痛地从袖中摸出四张银票,递给他。他接过一看,每张各一千两。不由得心花怒放。   自打老九那家伙回府后,他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了。汪氏给他的,最大的额面不过是两   百两的。   他开始怀念起自己以前风光的日子,那时候,周围的朋友哪个不是上赶巴结他的。而他出手的银子,哪次   不是百千两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寒酸,区区四千两银子都觉得是笔天大的数目。   “岳母,你放心,小婿这就出去给你打听。”他把银票揣进袖中,即刻就出了门。   汪夫人的心里好受一些,虽然花了银子,但好在大姑爷还知道分寸。一刻都没耽误就去办事了,总好过她   们这些妇人呆在内宅干着急。   汪氏有些不满娘把银子直接给大爷,大爷的德性,她还是知道的。原先他还是有名的国公府大公子时,看   着还像那么回事。   不过是时时有人捧着他,夸赞他,忽略了他原本是长于妾室之手的那些短处。   后来,她嫁进来。初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想着他以后会是国公爷,就算没什么大才,也有享不完的富   贵。   谁知道,一旦没了身份地位,他的真性情就暴露无疑。无能、好色、不思进取。和所有她知道的庶子一   样,扶不上墙。   “娘,你干嘛把银子都给他?”   “他要去疏通关系,哪里不要银子。四千两不多,娘想着可能会不够。”   前次可是花了十万两才摆平的,这次恐怕不会少于那个数。   汪夫人想着,把身上的另外六千两银票拿出来,交到汪氏的手上。“这些先放在你这里,要是大姑爷银钱   不够,你再添给他。”   汪氏没有推迟,伸手接过来。   “娘,你说爹这次会没事吗?”   “不知道……”   汪夫人摇着头,先是望着主院的方向,再转过头,望向皇宫的方向。   汪氏并不蠢,立马明白过来,心里一突,颤着声问:“娘,爹可是招了皇家的眼?”   “你爹何止是招了眼……”提到那件事,汪夫人不由得恨从心头来,若不是老爷色胆包天,连肃氏女都敢私   藏玩弄,哪里会有今天的祸事。   还有就是她心不够狠,当年那个孽种,她就应该当场弄死。若是都死了,一了百了,或许就不会有人知   道。   她未尽的话,把汪氏吓得心惊肉跳。不止招眼那么简单?也就是说爹确实犯了事,且还与皇家有关。   那强抢良家女的事情不过是件幌子,目的就是要定父亲的罪?   怪不得大爷是这样的表现,冷眼看着,还嘲讽自己,不给自己好脸。好歹是妻子的娘家,若是娘没有拿出   银子来,他肯定是要袖手旁观,   “娘……我爹这次的事还有转寰的余地吗?”   汪夫人还是摇头,艰难地道:“娘也不知道……”   汪氏痛苦地闭眼,过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盯着汪夫人,满脸都是心狠,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   “娘,你若是现在与爹和离,把家里的银子地契什么的都归到自己的嫁妆下面,弄出去。有了银子,以后   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你弟弟妹妹怎么办?”   “娘,你想想看,要是你不和离,死守着家里。若是爹犯的事与皇家有关,说不定陛下一怒之下,下旨抄   家。你说,到时候财物全部充国库,咱家是不是连翻身的本钱都没有了……”   罪不及出嫁女,汪氏表面上是不会受牵连的。但实际上,一个罪臣之女,在婆家会怎么样,不用想也是能   猜到一些的。   这三年来,汪氏一直拿捏着据大爷,除了原来汪家的权势,另一个就是财力。既然权势没了,那财力不能   丢。否则她在大房哪里还能说起话。   人皆自私,大难临头,第一个想到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利益。   汪夫人脸一黑,这些年,她受了那么多的气,都没有想过和离。临到现在汪家有难,她来提和离,那算怎   么回事?   “他是你亲爹,你是不是怕被娘家连累?我告诉你,我不会与你爹和离的,你们不肯帮就算了……”   说着,汪夫人一把夺回银票,气鼓鼓地就要出门。   汪氏一把拉住她,“娘……你怎么能这么想女儿?女儿还不是怕你和弟弟妹妹们受苦!爹犯的事若真不能善   了,好歹留着银子,你们以后不至于吃苦受累。既然娘不肯与爹和离,不如娘你赶紧把家里的东西放到另外可   靠的地方,要是真的……也不至于身无分文。”   这话听着还像话,汪夫人认真思索起来。   可靠的地方,除了娘家,就是大姐儿。   娘家不用说,现在是弟媳当家,那些东西放过去,十有九成是肉包子打狗。   “大姐儿,娘听你的。等会就去整理当家,把东西放到你这里……”   汪氏眼眶一湿,“娘……你放心,女儿一定会妥善保管的。若真有那一天,全部留给弟弟……”   汪夫人也有了泪意,用帕子一擦,“好了,娘走了……”   汪氏送她出门,一直送出西院另开的那个出入的侧门。   朱太君听到汪夫人上门,还去见了郡主。心里有些疑惑,派人一打听,才知道汪家出了事情。   “你说,她见郡主是不是想让我们国公府出面?”   她问身边的婆子,婆子点头,“奴婢听说,汪夫人的样子很急……但好像出来时脸色不太好……”   “就汪大人犯得那事,我听着都觉得脏耳朵。”朱太君说着,让婆子扶她去主院。   就怕郡主嘴上没应,碍于两家的情面,还是要帮衬一二。她要好生交待一下郡主,莫要顾忌两家的姻亲关   系,汪家那事沾不得。   以前老国公在世时,虽然好色昏聩。但比起汪大人,就好比大巫见小巫。汪大人那见不得人的嗜好,哪家   夫人提起来不是一脸的唾弃。   早几年,大爷的生母不止一次地炫耀,就是因为娶进门的汪氏是二品大员家嫡长女。   她就不想想,为什么汪氏会嫁到国公府来。那是因为只要是家风清正一些的世家,都不愿意聘汪氏为媳。   汪家又瞧不上身份低的人家,这不才会和国公府一拍即合,把嫡长女嫁进来。   后来那汪氏的妹妹,算年纪现在都有十六岁了,听说一直没有定人家。不就是因为汪大人的品性问题,别   人不屑结亲。   朱太君想着,人已到了主院。   碧姜和据九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两人起身相迎。 第56章   朱太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说明来意,   碧姜闻言一笑,“娘,累您跑一趟。我和国公爷有分寸,并没有应她。”   本就是她的授意,要弄垮汪家。岂会因汪夫人语焉不详的几句话,就会改变。再者她可不是真的碧姜,下   手整治汪奇山,她没有半点顾忌。   朱太君心下一松,点点头,“你们都是有分寸的,反倒是娘,一听到汪家的事情就着急。生怕你们碍于两   家的关系,不好袖手旁观。让娘说啊,汪大人这些年,实在是胡闹了些。”   说胡闹是轻的,但是再刻薄的话,以朱太君现在的身份,确实说不出口。   汪奇山的所做所为,岂止是胡闹二字能概括的。说得难听些,简直是人神共愤,令人发指。那样的人,无   论得到什么样的报应,哪怕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娘,你放心。我和国公爷心里有数。”   碧姜说着,看了一眼据九。多年主仆,据九立马就明白过来,朝朱太君歉意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忙,你   们先坐着。”   男人不比女人,哪能一直呆在内宅。朱太君忙催他走,他朝碧姜颔首,然后就走了。   先行出门的据大爷揣着银票,正坐在茶楼里喝茶。至于替汪家跑腿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凭他现在的   人脉,根本不可能疏通大理寺。   还不如拖个两日,到时候就说银子花完了,事情还没有眉目。想要更进一步,就得再多些银子探路。汪家   有钱,他得借此机会,从岳母那里弄多些银子。反正是能拖就拖,能骗就骗。   银子到了他的手里,就别想要回去。   他哼着小曲儿,得意地挑着眉。   那之前没来赴约的朋友此时一脸愧色地进来,一进来就倒了三杯酒,一饮见底,“先前事出有因,没能来   见大爷,该罚该罚!”   据大爷收起怒色,哼了一声,“怎么,现在有闲了,想起大爷来了?”   “哪个时候也不能忘记大爷您哪,要不是大爷您,谁还会多看我刘三一眼哪。这不我一听大爷您岳家出了   事,是急得火烧眉毛,赶紧出去托人寻路子。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我找到一条路子。”   “什么路子?”据大爷忙放下杯子,问道。   刘三支吾着,“大爷……您也知道。咱是什么身份,弄人出来是不可能的。但能带人进去见见汪大人,通个   气,却是可以的。只是什么都要银子……您说是吧?”   据大爷一拍大腿,“得了,你这个情爷承着,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能进去见人就行,他可以借此再找岳母要些银子。他想着,不与刘三多说,急急忙忙地下了楼,直奔汪   家。   汪家的大门紧闭着,侧门那里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京中的几个人牙子,后面拉着一串女子,个个都哭哭   泣泣的,好不凄惨。   汪大爷心生怜惜,真是可惜了这些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们。他啧啧出声,摇着头。想到正事,上前拍门。   过了许久门房才把门打开,一看是他,忙把人请进去,一直领到汪夫人那里。   汪夫人刚把府里的那些妾室都卖了,觉得很是解气。这些年,为了那些女子,她不知受了多少气。   那些人,姿色都不错,价钱也卖得好。她点着银子,收进匣子里,听到姑爷上门,赶紧把手头上的东西一   藏。再把人请进来,心想着说不定是先前所托之事有了眉目。   她的身边,是二女儿汪琼雅。   汪琼雅长得比汪氏要好,加上正值妙龄,更是水嫩嫩得看得人心里发痒。但汪琼雅和汪氏一样,一向眼高   于顶。   对于这个落魄的国公府大公子,不假辞色。   汪夫人心里急,没顾得上让女儿回避,就迭声问据大爷。   “岳母,我是跑断脚,说尽好话。总算是找到一条路子,只不过岳父这事很是棘手。小婿无能,不能救他   老人家出来。但岳母如果想见见岳父,小婿还是能办到的,只不过……”   能见一面就不错了,汪夫人想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为难什么,忙取来一万两银票,塞到他的手中。   “衙门张口就是钱,娘知道你为难,这些你拿去。”   据大爷捏着银票,眼睛不小心对上汪琼雅鄙夷的眼神,脸有些发烫。忙说着事情紧急,他赶紧去安排。   若是有消息,立马来通知。   汪夫人一心挂记着汪大人,只觉得这个女婿关键时候还是有些用处的。   他一走,汪琼雅就撇着嘴,“娘,他莫不是诳我们的,就是想要你的银子。”   汪夫人也担心这个,但事到如今,除了这个姑爷,也没有其他的人会帮他们汪家。再说他刚才说得真真   的,应该不会有假。   “应该……不会吧……”   “什么不会?你没听大姐说过,他们那个大房,现在吃的喝的都是用大姐的嫁妆。就连养那些姨娘,都是   大姐的钱。哼……先前还说什么会当国公,全是骗人的!他们就是骗了我们家,骗了大姐。”   “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提它做什么……”   汪夫人说着,把刚才藏起来的东西拿出来清点着。汪琼雅有些不赞同她的做法,脸色不太好看。   “娘,大姐现在养着那一房人。你把这东西交给大姐,若是她拿去贴补别人,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   空。”   汪夫人的手顿住,“不会吧,你大姐不会那么糊涂……”   汪琼雅急得跺脚,大姐或许不糊涂。但刚才那姐夫看到银票两眼放光的样子,哪里像个国公府的大公子?   不愧是个妾室教养出来的,就是上不了台面。   “娘,大姐已经嫁人,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   汪夫人一想也是,皱着眉,总不能真的和离吧。她想着,把整理出来的银票地契之类的锁好。再清点一遍   家里的现银及库房的册子。   要不,等见过老爷之后再做决定?   她如此想着,到傍晚时分,据大爷重又上门,说他已打点好。等到酉时大理寺狱监换岗时,就可以进去   了。   两人随便一准备,果真进了地牢。   好在还未定罪,未下诏狱,只是关押在普通的牢房,不许外人探视而已。   汪奇山见到自己的妻子,顾不得身上的疼,拖着身子爬到边上。汪夫人一看他现在的样子,不由得悲从中   来,又气又恨。   要不是他色胆包天,哪有这样的祸事?   “你一个人来的?怎么这么久才来,你可知道我这两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家里的银子有的是,你怎么不派   人四处打点?”   “你还怪我来得晚,你可知道,想进来见你一面有多难。除了我,现在还有谁来看你?”汪夫人恨   道:“别人躲都躲不及,哪里还会搭理咱们汪家。也就是大姑爷,还在替你奔走。”   汪奇山眼睛一亮,“国公府那边出手了?”   “你想得美,我去求郡主和国公爷,他们根本就不打算帮忙。她怎么那么狠心,她六岁以前,你那么疼   她,她居然袖手旁观,看着你受苦……”   “好了,别说了……”汪奇山曾是二品大员,要是心里没有数,再会钻营也爬不到那么高。先前是还抱有希   望,心存侥幸。现在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这事情,一桩接一桩,来得快,令他措手不及。分明是有人存心弄他的,如果不是以前得罪过的人,只能   是上头的陛下。   按道理来说,他虽然好色,但绝不轻易与人为敌,更别提得罪人。难道是陛下觉得那口气还咽不下,所以   才会借机彻底弄死他?   一想到自己身上的伤,他就觉得动手的是陛下。若真是陛下的意思,那么事情大大的不妙,他怕是要完   了。   “你听着,回去后赶紧把家里值钱收拾一下,让大哥儿带走,连夜送他们一家出城,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我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多就是我以命相抵。你以后带着二姐儿,闭门关户地小心过日子,再帮她寻个   好人家。”   其实这事的根由是不会拿到台面上说,陛下最多就是借着其它的事情,出掉那口气。所以自己这条命,是   去是留全凭天子的独断。   但依大肃律法,不过是逼死良家女子,论罪不会祸及儿女家人。只是他怕,为防万一,才让妻子早做打   算。   这是多年来,他对汪夫人说过最贴心的话。汪夫人不由得就红了眼,哭着道:“老爷,你也不会有事的。   大不了多散些银子,总会有法子的……”   汪奇山摇着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天子的眼中哪能容得下任何沙子,恐怕自己这次难逃一死。他颓丧着头,靠在铁栅处,连身上的痛都感觉   不到。   其实这么多年来,肃清兰确实是他所遇到过长得最好的女子。不光是长得好,就那小可怜的模样,看着就   让人兽性大发。   他心念一动,身下的伤口就钻心地痛。   就算是活着出去,他此生还有什么意思。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看着那些让人心痒的小东西不能动手,还   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他那处很痛,痛到他的脸都变了形。   汪夫人看他脸色不对,这才注意到他衣服上有血,惊问:“老爷,他们对你用刑了?他们怎么敢?”   汪奇山眼神阴鸷着,他们有什么不敢的,谁敢不听圣上的话。他们对自己用的刑,分明就是针对自己的那   个爱好。   若说幕后之人不是陛下,打死他都不相信。   “别问了,照我说的做,赶紧走吧。”   汪夫人暗恨,他对自己还是那样的不耐烦,像赶蝇子似的。看在他还算是为儿女着想的份上,她就暂不与   他计较。   叮嘱了几句让他宽心之类的话,她赶紧出了牢房。   牢房外面,据大爷还在等她。见她出来,关心地问了几句。她随意答着,满腹心思地往回赶。一路想着,   是否要按老爷说的做,先送儿子出京再做打算。   哪成想着,还未近家门,就觉得火光冲天。汪家被大理寺的人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人似乎说着抄家什么的。   汪夫人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第57章   她死死地拉着据大爷,据大爷原是掉头要走的,愣是被她大力地拉着,脱不开身。只得硬着头皮,看向那   些大理寺的差役。   领头的人认出汪夫人,朝手下一个挥手,就有人围了上来,要拿下她。   “大人……我们家老爷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罄竹难书,贪赃枉法,逼死民女。陛下十分震怒,已下旨抄家。家产充公,判了流放。汪夫人对不住   了。”   既然为官,那就不可能没有过失,何况是汪奇山这样惯会钻营的小人。早些年间,汪奇山可没少做坏事,   只不过上头无人追究,事也就不算个事。   但墙推众人倒,皇帝一插手。雷霆之势,他的那些坏事全挖出来,这下把陛下气得不轻。虽不算是死罪,   却恶心人。   最后判了抄家流放,以儆效尤。   上前来的两人把汪夫人制住,据大爷吓得跳开老远。   此时,汪公子一家和汪琼雅也被押出来。   母子几人一人见面,汪琼雅就大哭起来。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府里就冲进这许多人。说是要抄   家,他们一家人都被判了流放。   “大姐夫,你快救救我们……”喊叫的是汪公子。   汪公子的妻妾还有儿女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哭声震天。   “别哭了,省省力气吧。以后在路上,有得你们哭的时间。”   差役一吼,汪夫人吓懵的脑子清明一些。   “等等……大人,大肃有律法规定,罪不及出嫁女。我这小女儿是别人家的人,你们不能让她跟着流放……”   那为首的人斜了一眼汪夫人,汪家这位小姐梳着少女髻,而且也从没有听说汪家又和哪家结亲了。汪夫人   此话是何意?   “大人,说来不怕人笑话。我这女儿与我那大姑爷有了首尾,今日我大姑爷就是来带人的。她已是国公府   大房的妾室,不算汪家人……”   正想着如何不露痕迹偷溜的据大爷听她这么一说,脚步停住。小姨子长得美,又正是水葱抽条的年纪,他   原本不敢想。现在被汪夫人一提,顿时觉得喜从天降。   “没错,大人,小汪氏确实是我的妾室,可否容我现在把人领走。”   那领头的沉思半晌,点了点头。   既然是据家的妾室,确实就不能算汪家的人。   汪琼雅心里又羞又气,若不是为了保命,娘哪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流放之地苦寒不说,单说罪家之女,先   要下牢,再被差役押着上路。   一路上路途遥远,受尽苦楚。还要受那些差役的气,甚至会受到他们的污辱。与其那样生不如死,还不如   先去大姐那里避祸,再行打算。   想通关窍,虽心中悲愤,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低头啜泣。   汪夫人也是没有法子,她现在好恨。恨自己先前挑三挑四,迟迟没有替二丫头订下人家。先前那些求娶的   人家虽然不算什么世家大户,却好歹家境殷实。   无论嫁去哪家,都比现在不明不白地跟着大姑爷去国公府要强。   可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能逃一个是一个。   若是她听了大女儿的,昨天当即和老爷和离,自己也能保下来。还能带走汪家的银钱,再谋后事。   就是打点差役,让老爷儿子路上少受些罪也是好的。   而现在,一切都晚了。那些抄家的人一箱一箱地往外抬东西,她们一家人除了身上的一身衣裳首饰,什么   都没了。   汪公子的妻子见此法能行,本想着趁此机会提出和离,不知行不行得通。但一看着年幼的儿女,到嘴边的   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心里把那不着调的公公骂了千万遍,若不是那老不死的东西造孽,哪里会连累他们跟着流放。自古以来,   流放的人鲜有再次东山再起的。   流放之地又远又苦,他们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汪琼雅已被允许跟据大爷走,据大爷怕再留在此地会生变故,忙拉着她走了。她边哭着,却也是没有法   子,想着赶紧去向大姐讨主意。   他们一走,女眷们连身上的首饰都被人要求卸下来。这下,他们是半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那边据大爷和汪琼雅一回到国公府,立马就去寻汪氏。汪氏看到妹妹跟着大爷回来,还纳闷着。就听汪琼   雅一边哭一边说,只把汪氏惊得瘫在凳子上,半天起不了身。   “大姐,你快想想法子吧。再晚,爹娘和大哥一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快去求求国公爷,求求郡主吧。他们   身份高,说得起话……随便说一句抵得过我们说上百句……”   汪氏顾不得许多,没有问妹妹怎么一个人跟大爷回来了。那事情到底是难以启齿,汪琼雅一个姑娘家,实   在是说不出口。   等到汪氏跌跌撞撞地出了门,汪琼雅也想跟上去的时候,被据大爷一把拉住。   “大姐夫……”   “你去做什么,你姐姐一人去就够了。”   汪琼雅心知自己确实帮不上忙,直到现在,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也就忽略了据大爷的异样   的眼神。   他满心眼想的都是,汪家此次出事,自己不仅是得了一万多两银子,还平白得了小姨子这个美人儿。   要知道,以前的汪琼雅每次见到他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以后他就要让她瞧瞧,自己就是她的天,就是她   的依靠。   若是她敢不从,他就把她送去官家。   汪氏不知道这些,赶到正院时,下人说国公爷和郡主都歇下了。不见外人,还转告了国公爷的话。   原话是汪家之事是陛下亲自下的旨,谁求情都没有用。与其做无用功,不如想法子让他们在路上舒坦些。   汪氏一听是圣上的旨意,立马就明白了。确实求谁都没有用的,只能是花银子让人好生打点。她这才想   到,既然全家都判了流放,怎么妹妹能跟着大爷回来?   等她喘着气赶回大房时,一问才知道妹妹是以大爷的妾室之名,才逃过流放的。她这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汪琼雅羞愧地低着头,“大姐……是娘情急之下说的……我……也不愿意……”   “好了,那种情况下,娘是怕你跟着吃苦,能出来一个是一个。你且安心在我这里住下,等有朝一日,姐   姐再想法子替你寻个好人家。”   据大爷的脸一冷,到手的肥肉想飞,那是门都没有。他倒不急于一时,反正小姨子现在是自己的妾室。若   是汪氏敢做些什么,休怪他翻脸不认人。   汪氏一想到父母现在的处境,不由得和妹妹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先别急着哭,岳父岳母还有小舅子一家正在受苦呢。我们现在不出面打点,只怕流放的路上他们会吃苦   头。”   汪氏忙抹干眼泪,大爷说得没错。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能抛头露面,这样的事情,只能是交给大爷去   做。   她转身去内室,取出来一千两银票,交到据大爷的手上。   “一切就拜托夫君了!”   这点银子哪里够,据大爷刚得了一万两,区区一千两有些不放在眼里。倒也没有嫌少,接过来就揣进袖子   中。   “大姐,娘先前刚给了大姐夫人一万两银子,难道就花完了?”   汪琼雅说着,怀疑地看向据大爷,又是那种看不起人的眼神。据大爷恼羞成怒,这个女子现在是自己的妾   室,居然还敢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而汪氏一听一万两,心里疼得像滴血一般。就要去拉据大爷,把刚才的一千两银票拿回来。   “我娘给了你那么银子,总不会全花了吗?你身为姑爷,替岳家奔走是你的本分,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   要银子。刚才的银票还给我,我娘给的那些足够你打点了……”   到手的银子还能让人抢走?   据大爷一推,汪氏就倒在地上。她本来那一番来回跑着,已经没了力气。她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他的脸上那种小人得志般的猖狂样子,让她十分的陌生。   “汪氏,你们汪家现在倒了,以后你得看我的脸色。我若是一个不高兴,把你休了,你觉得你还能去哪   里?”   一个没有娘家可以依靠的女子,被休后的日子,不用想也是十分艰难的。何况汪家还是戴罪之身,汪氏更   是无处可去。   汪琼雅忙上前扶自己的姐姐,“大姐夫,你太过分了。姐姐这些年,一直用嫁妆贴补你们大房,你怎么能   如此对她?”   “你叫我什么?”   “大姐夫……”   据大爷冷冷一笑,“现在不是了,你以后得唤我老爷。你是我的妾室,你不会忘记了吧?”   汪琼雅拼命摇头,“我不是……我不是你的妾室……”   “你喊啊,最好是出去喊。让别人都听到,你不是我的妾,你是汪家的千金小姐。”据大爷满不在乎地冷   笑着,“只要你愿意受流放之苦,尽管出去喊!”   汪琼雅没了声,流放之苦,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承受的。   她嘴角垮着,眼泪流下来,看着汪氏,“大姐……”   汪氏的心里一片冰凉,大爷说的不是气话。他就是这样想的,汪家现在倒了,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处处拿   捏她。   而她,只能受着,否则一旦被休真是无处可以容身。   据大爷看着她惨白的脸色,觉得心情无比的舒畅。这三年来,他受了多少白眼。不光是在外头,就是在家   里,汪氏也没好脸色给他。   这一刻,突然有种报复的痛快。   今后在家里,谁还敢给他脸色?   看着被他震住的汪氏姐妹俩,他得意地甩着袍子走出去。径直去到妾室的屋子里,从此以后,他想睡谁就   睡谁,谁也不敢管着他。   大房这里的动静,全部传到正院那边。   碧姜和据九自然是没有睡的,夫妻二人正坐着,说着汪家的事情。   “汪家的那位二小姐就这样进了大房,以后大房那边有得热闹瞧。”   “定下的流放之地是塞北,那里地荒人狠,常有山匪出没。汪奇山享了半辈子的福,那些债是该慢慢还   了。”   碧姜一想到原主的身世,眼里全是冷意。要死容易,活着才是更难。汪奇山若是个贪生怕死的,以后且有   得熬。   还有那位汪夫人,真想看看对方现在的模样。 第58章   此时,汪夫人和儿子一家已被下到牢里,与汪奇山关在一起。明日一早全家人就要上路,流放塞北。   汪家的亲家至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更别提替汪家打点。   汪夫人心不停地往下沉,看向汪奇山。老爷像是被他们用了刑,看着身上有伤的样子。   那些人并不想要汪奇山的命,去势后还替他上了药,且还留了今后的药量。汪奇山阴冷着脸,不言不语,   不知道在想什么。   汪夫人不知道,原想上前过查看伤势,被汪奇山阴冷的眼睛一瞪,生生地缩回了脚。心里怨恨着,都到这   个时候,老爷还不待见她,早知如此就应该听大姐儿的话,和离算了。   弄到现今地步,除了吃苦,似乎没有别的盼着。   她怎么这么命苦,她想着,悲从中来,捂着脸痛哭出声。隔壁牢房中关着的汪公子一家,孩子们听到她的   哭声,也跟着哭起来。   哭得汪公子更加六神无主,喝斥了自己的媳妇一声。汪少夫人立马顶回去,“孩子们几时受过这样的罪,   哭怎么了?你爹犯的事,连累儿孙。你娘关键时候只想着女儿,她能保小姑子出去,怎么就不知道保保自己的   孙儿孙女?”   “那能一样,琼雅是担着做妾的名头才逃过去的。你说哥儿和姐儿能用什么名头,总不能说是别人家的奴   才吧?”   汪少夫人没了声,孩子们还小,这一路流放,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他们从小生来锦衣玉食,哪里受得   住?还有自己的娘家,都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派个人出来,就算是替他们打点一下差役也是好的。   “你们别哭了,大姑姑和二姑姑会想法子救你们的……”   她安抚着哭闹的孩子,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那两个姑子。   而此刻的汪氏,哪里顾得上他们。她抱着汪琼雅,姐妹俩哭成了一团。她们妇道人家,困在内宅里,能做   什么?   第二天,望眼欲穿的汪家人被押解上路,一直出了京城的地界也没见个人露面。   在十里亭那里,等了约半个时辰,等到差役们都开始不耐烦。差役们可都是精怪的,十里亭是亲人相送的   最后地点。一般来说,都会有亲友在此等候,替上路的亲人们打点打点。   他们也能得到不小的好处,原想着,汪大人可曾是都督,怎么着也比一般的人家强。谁曾想到,竟然连一   个亲友都没有出现。   看来汪家确实是风评太差,一旦出事,别人生怕沾上,全部躲得老远。   差役们喝斥一声,开始上路。   汪夫人的眼里最后一点亮光都黯下去,看着儿孙们,再看着半死不活的老爷。望望前面的山路,像是看不   到尽头似的。   早知今日,当年她真应该直接弄死那个丫头。她恨恨地想着,拖着沉重的脚步,一下一下地走着。   她没有抬头看,若是她抬头,定能发现不远处的山顶上,立着两个人。   正是碧姜与据九。   据九身着黑色的衣袍,而碧姜亦是同色的窄袖行军服,简单利落,眉宇间多了一丝原本不应该有的英气。   两人并肩站着,虽然他身量太高,而她太过娇小。但两人相似的气势令人无法忽视,觉得他们就是天生地   设的一对,再是般配不过。   碧姜俯看着那一行人,前面两个差役推着一辆囚车,车里面是半死不活的汪奇山。山路崎岖,伤口被颠得   很痛,他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形如死人。   其余的汪家人夹在中间,全部戴着木枷脚链。后面跟着两个差役,不停地催促着他们,夹杂着怒斥声。   因果相报,汪奇山与汪夫人罪有应得。   “别轻易让他们死了,我要让他们活着赎罪!”她冷冷地说着,手背在身后。如同她还是那个一呼百应,   率领众军的巾帼女子。   山顶有风,烈日当空。再过一个时辰,暑气会更重。   那一行人拐进更窄小的山道,突然停了下来。   为首的那个差役冷笑着靠近囚车,“汪大人,怎么一声不吭啊?”   汪奇山没有应,汪夫人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我……那姑爷可是国公府的大老爷,不会少你们的好处的。”   “好处?”那差役大声笑起来,“老子不要什么好处,只要看着汪大人现在的样子,就觉得开心无比。怎   么?汪大人一定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太监吧,你那害人的玩意儿被人割了,再也不能造孽了,真是老天   有眼哪!”   汪夫人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望向自家老爷的下半身。难道老爷以后都不中用了?本还想着,落魄也好。   丈夫不会再沾花惹草,说不定还能守着自己过日子。哪成想着,这最后的一点盼头都被击碎。   “哈……哈……汪大人,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看在你昔日对我做过的事情,这一路上我会好好‘照顾’你们   的……”   他的语气可不像是真要照顾他们的样子,汪公子心里起着疑,惊惶地问道:“敢问这位差大哥,与家父有   什么渊源?”   那差役收起笑,脸色变得阴狠,“渊源?那还真是有,汪大人多年前抢的那个女子,正是我的未婚妻子……   你说我是不是要好好地报答汪大人哪?”   汪公子心一惊,看这差役的样子,是打算在路上折磨他们。   汪夫人也想到了,简直欲哭无泪。她看向汪奇山的眼神里全是恨意,突然觉得他今后怕是再不能近女色,   真是报应,连她都觉得解恨。   汪奇山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一个男人,若是突遭抄家,还被夺去了男人最宝贵的东西。那他活着还   有什么意思?他头仰着,问自己。   若是早知如此,他当年何必沾惹肃清兰。可是那样的美人儿,若是他当时没有下手,只怕到现在会一直遗   憾着吧。   他的目光慢慢变得麻木,那处疼得要命。那曾经带给他无数兴奋的感觉,现在竟然半点都想不起来。   这差役在说什么?   他玩过的女人那么多,谁知道哪一个是差役的未婚妻?   汪夫人听明白了,这次状告汪家的苦主就是差役未婚妻的父母。老爷的事情她虽然不愿意插手,但她知   道,除了花街出来的女子,一般的姑娘,老爷都用银子摆平了的。   也就是说,那女子的父母当年得了银子,才会息事宁人。   “这位差大哥,我们老爷实在是冤枉啊,从来没有做过强抢的事情。都是那家人贪财,把女儿送上门来   的。事后,我们可是花费了一大笔银子,才让他们平息的……”   差役冷哼着,他知道自己未婚妻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当年确实是得了一大笔银钱,还盖了大宅子。   可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他要的只是妻子。若不是汪大人好色,未婚妻的父母怎么会不顾婚约?   这些年,无论多少媒婆替他介绍亲事,他都没有看上。因为没有一个女子,能与自己的未婚妻相提并论。   能被汪大人看上的,可想而知,必是百里挑一的好相貌。   随着年岁累积,他心里更加痛恨姓汪的。   终于,让他逮着了报仇的机会,他岂得放过!   他用剑朝囚车里捅着,故意戳中汪奇山的伤口。原本还麻木的汪奇山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叫声凄惨,惊起   林中的鸟儿。   碧姜听到叫声,看着林子上空四散飞去的鸟儿。   “你安排了什么人押解?”   “仇人,汪奇山的仇人。”   原来如此,她微微一笑。   “走吧。”   她抬脚下山,知道以后汪奇山不会有好日子过,她就放心了。   说是山,其实并不高。但以她现在的体力,上山容易,下山反倒是腿软。虽然近日她能感觉到身体一直在   变好,却无法与以前的身体相比。   没走几步,她就双腿一软,人差点往前栽去。   据九人高手长,本就一直留意着她,哪能让她真摔着。长臂一捞,她就稳稳当当地圈进他的怀中。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近在咫尺,她娇小的身体被他提抱着,两人鼻息可闻。   四周无人声,偶有虫鸣鸟叫,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他的心跳徒然飞快,一下一下像战起时的擂鼓,沉闷   有力。   “放我下来。”   她命令着,他依言。   轻柔的动作间,他弯腰低头,额头碰到她的面颊。   那薄唇微凉,不经意地擦过她的唇角。   一如相像中的那般嫩滑可口,他想着,心跳得更快。只能紧绷着身体,直直地站着,双手在身侧握成拳。   她亦受到冲击,呆了一会儿,随后像没有感觉到一般,继续朝前走去。现在她觉的不止是腿软,甚至都能   发现自己双脚在打飘。   方才,隐是亲她了吗? 第59章   在她的身后,据九调整了一下呼吸,跟上她的脚步。   但是那萦绕在心间的想法始终无法挥去,犹如一只困兽,被他关在心底的最底处。一旦牢笼破裂,哪怕只   是撕开一个小口子,都挡不住猛兽出笼的决心。   几乎是在一刹那,他就做出了决定。那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断腕豪情,澎湃的心绪与奔涌的热血齐齐地汇聚   一团。令他不管不顾,像利箭一样地冲上前。   只听得他脚步如风,呼啸着奔向她。她还未来及有任何的反应,就被他抵在一棵大树上他颀长的身体将她   牢牢地圈住。   树干很粗,一人合抱不过来。他的身体贴近,令她有了一种压迫感。   他微喘的气息,以及眼中似烈火般的炽热火焰,比树隙中的阳光还有耀眼。   “隐,你这是做什么?”   她厉声问着,声音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她心里隐约能猜出他会说什么,脑子里有不可置信,还有淡   淡的期盼。   这份期盼,令她浑身抖起。   直到那凉薄的唇印在她的唇间,她突然就安定下来。脑子里最先想到的是隐如此轻薄于她,当真是放肆。   尔后这个念头很快散去,浮在心间的则是另一个声音:原来这就是男女之间相濡以沫的由来。   据九只觉得含着的唇瓣滑嫩得好像一吸就要化掉一般,那软软嫩嫩的感觉令他止不住想要更多。更让他欢   喜的是,她似乎并没有反抗,连挣扎都没有。   怀中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只怕就要在这荒郊野岭……   就在碧姜觉得喘不过气来时,他终于放开了她。   她的唇略微红肿,水润而又泛着光泽,像一枚熟透的樱桃,诱人采撷。轻喘的浅息,带着女子唇齿间独有   的馨香,令人沉醉。   “你当真是放肆!”   明明是喝斥的话,却软糯糯的没有一点威严。她暗恼着,自己现在被他圈在怀中,矮人一等。想要拿出原   来的气势,无奈半点都使不出来。   她美目略有恼意,直视着他时,羞恼中并不见真正的生气。   他的心像要跳出来一样,那颗狂跳的心雀跃着,不停地问自己。是否她对自己亦是有情的,若不然,为何   她并没有生气?   这样的认知令他气血翻涌,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我……心悦你,愿一生守护你……你可愿意……”   她在他的怀中身子一僵,虽然隐约有这种猜测。但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种感觉还是让人震惊的。   他的怀抱似火,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像裕西关的战鼓声。   仿佛一瞬之间,她又重回到那厮杀的战场。那时候的自己,也曾想过有朝一日得胜还朝后,便如寻常女子   一般嫁人生子。   只不过,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重来一次,物是人非。曾经看好的周梁颇为令人失望,而这个紧紧搂着自己的男子。无论他是她的影子   时,还是他现在贵为国公,都一直默默守在自己的身边。   他长相俊美,洁身自好,身份尊贵。   若是她真的想过一个女子该有的生活,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排斥他的亲近,甚   至是有些意动的。   他的气息温热,喷在她的耳边。酥痒痒的,令人战栗。   她不知道的是,他其实在害怕。他害怕听到她的拒绝,害怕她拒绝以后与他形同陌路,不再将他视为自己   人。   过了许久,传来闷声闷气的一个字。   “好。”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刚才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忙松开她,忐忑不安地观察着她的眼神,迟疑   地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好。”   “你……说好?”   他狂喜着,俊美的脸皮似乎在抽动。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欢喜令他开始不知所措。脑子里只有一个声   音。   她说好!她同意了!   碧姜含着笑,那个好字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本那一直像是飘荡的心,突然就落到实处,且落   地之处鲜花遍地,蝶舞蜂鸣,美不胜收。   再看到他喜不自胜的样子,更觉美妙。她在过去的岁月中,不曾体会过这样的感觉,陌生而令人向往。   据九整个人像定住一样,唯灼热的眼神紧紧地看着她,不敢眨一下。   她微微一笑,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赶紧走吧,等会天就热了。”   他反应过来,看着已有更多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照进来。   “可还能走动?若不然,我……背你走……”   “好。”   既然想通自己的心意,她并没有扭捏。原来的她,本就是爽利的性子,现在她已决定和他携手白首,那么   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何况,在世人眼中,他们是夫妻。   据九弯下腰身,等她趴上来时,手在后面将她一托,稳稳地把她背着。山路不平,于他而言,却如履平   地。   今日的鸟儿叫得倒是欢快,她想着。   到了山脚,不想碰到一群人。看样子,是进山来狩猎的。   为首的锦衣公子是马都督的儿子马公子,马公子长得还算不错。只那双眼睛令人不喜,一眼就看到据九身   上的碧姜,立马两眼放出光来。   这么出色的美人儿,枉他游戏花丛数年,也没有见过。别人都说自家妹妹是京中第一美人,比起眼前的这   位女子,差的不止是一大截。   怪不得国公府会看不上妹妹,而娶了出身低贱的玉山郡主。原来郡主的真容长成这般,若是他,怕是也难   过这美人关。   其他的那些人见到他们,都是一愣。   堂堂的敬国公,他们还是认识的。敬国公容颜俊美无双,且身份高贵。就算是有那以色侍人的名声,以及   和大长公主不清不楚的传闻,亦不可否认对方确实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他背上的女子,看着娇娇小小的。那伏在他肩上的小脸蛋露出来,罕见的绝世美貌令人心惊。他们想着,   这位女子莫不是敬国公娶的那位郡主?   听闻玉山郡主长于落花巷中,容色极美,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一位。   据九轻轻放下碧姜,接受着他们的行礼。   在他们惊讶的眼神中,平日里冷漠尊贵的敬国公亲自扶着自己的妻子上马车。然后马蹄四起,马车绝尘而   去。   马公子贪婪的目光看着那抹倩影消失在马车中,颇有些失望。他酸酸地想着,他怎么就不知道派人去落花   巷里挑人,若不然,怕是这美人儿就是自己的了。   “啧……啧……都说敬国公爱骑马,果不其然!”   酸意加上嫉妒,马公子终是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接着便是众人的哄堂大笑,笑声传进远去的马车中。方才他们的话,据九听得清清楚楚,就连碧姜,都听   到了。   她脸一冷,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   说什么隐爱骑马,今天他们可不是骑马出来的。那些人是在讽刺自己的出身,借喻来嘲讽自己的男人。   “爱骑马有什么不好,就怕有的人连马都骑不了。”   她说着,深深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废了他们的腿,我要让他们永远再无法体会骑马的滋味!”   男人的脸色冷凝,闻言点了点头。   最近几年,马都督越发的张狂。马府和赵太傅那边走得近,都是大皇子一派。   赵家的胃口越来越大,赵家的子孙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在各部中都有赵家的人。虽然官职不大,却都在要   职上。   加上赵家明里暗里拉笼的一些官员,伊然占了朝堂上的一半。这股势头,连陛下都开始忌惮。所以在上次   请立太子时,陛下才会那般动怒。   那群公子哥们嘻嘻哈哈地进了山,马公子笑得最为张扬。这群人以他为首,向来是不干什么正经事。   无非是吃喝玩乐,流连花街柳巷,或是赛马比箭,玩些取乐的游戏。京中纨绔子弟,皆和他私交甚好。   一行人趁着天气还凉,很是尽了兴。等他们回京时,不想在官道上惊了马。为首的几个人先是从马上跌下   来,接着腿被惊慌的马踩踏着。   马公子只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痛得晕过去。待抬回府中时,腿已经废了。   相比其他人,他伤得尤其严重,两条腿都废了。而其他的人,严重的几个都是单腿被废。伤势较轻的将养   个把月,倒没什么大碍。   马都督震怒,查来查去,也没查出来马是怎么被惊的。找不到祸事的缘由,只能是自认倒霉。   他们不会想到,是因为一时口舌之快,才惹出来的祸事。   当然,这是后话。   碧姜自回到国公府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就连侍剑和挽缨都看出来了,挽缨抿着笑,看了一眼第三次走   到门口的主子。   “郡主……您要不要先用膳?”   据九把她送回来后,就出了门。眼见着天都黑了,人还没有回来。若是以往,她的心情没有如此焦灼。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何时变得寻常的女子一般,也在等候着夫君归家。   夫君?   这两个字划过她的心头,泛起丝丝甜蜜。   她轻轻地吐一口气,对挽缨道:“摆膳吧。” 第60章   据九回府时,正好看到挽缨端着补汤要进屋。   他长臂一伸,“我来吧。”   挽缨忙把东西交给他,待他进屋后,把门掩上,守在门口。与侍剑两人对视一眼,俱都在眼里看到欣慰。   以前的主子,虽然待她们很好,但始终觉得高高在上。不曾活得像个有血有肉的人,喜怒哀乐都藏在心   中。   现在的主子,或许是与以前的样子天差地别,连带着她们都觉得放松许多,总是不经意中把她当成一个不   谙世事的小姑娘。   主子若是能与隐公子真正结成连理,是挽缨最乐见其成的。因为两人都是她的主子,她当然希望自己的主   子都好。   据九进屋内室,碧姜已经换上寝衣,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见到他进来,倒也不惊讶。自打成亲后,他就是宿在屋子里的,只不过是在边角的那个榻上。她把手往床   里边一搁,就要接过他手中的汤碗。   他用手背在碗边上试了一温度,再在碗面上感受了一下热度。觉得差不多,递到她的手中。她一饮而尽   后,小脸不由得皱起。   良药苦口,纵使天天喝着,但每一次还是觉得很苦。   正欲伸手去捏果脯时,就见嘴边一枚琥珀色的果脯近在眼前。她略微一愣,便张着檀香小口,就着他的手   指咬下果脯。   湿润的气息留在他的指尖,他轻轻地收回,笼在袖子中,不舍得拭去。   窝在银红色锦被中的小姑娘,粉白的小脸,艳色水润的樱唇。因为之前洗漱过,乌发全部散着,像黑幕一   样垂泄在肩头。   还是太小了一些,他想着。竟忍不住想去抚摸她的发,手拭着动了几下,终是没有行动。   许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起眉眼,淡淡地看着他。   这种眼神,在她还是公主时,最为常见。他忙把碗放在桌上,遮掩自己心里闪过的那一丝遗憾。   待到就寝时,他先是慢慢走到自己的床榻前。不知想到什么,在屏风后换上寝衣后折身走到她的床前。   原本灯还未熄,橘红色的灯光打在她的脸色。突然被一片阴影遮住,她睁眼,就看到一身白色寝衣的男子   立在床边。   “还有何事?”   他没有回答,因是背着光的,所以她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细小的变化。那美玉般的脸像是染上红霜,薄薄   的一层覆在面上。   许久,他终于出声,“世间夫妻,无不同床而寝……”   她立马明白过来,虽然觉得他的要求有些放肆。但却是合情合理,再说自己已经认定他。若是再矫情,那   不是她一贯的做派。   据九的心很忐忑,直到看着她轻轻地往床里间挪动,才掩着满心的狂喜,掀被上床。   他不敢唐突,只敢挨边睡着。能进到这一步,他很是满足。心爱的女人近在咫尺,近到他能听到她轻微的   呼吸声,以及能闻到她的馨香。   碧姜倒未多想,她现在身量还小,且月信未至。对于他要求同寝,倒是很放心,反正他什么也不能做。所   以她除了心安,没有别的感觉。   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到自己刚重生时的情景。脑子里莫名就出现了在落花巷里,绿衣用玉势的那门功   课。   似乎是……用那样的法子取悦男人。   她忙打住思绪,差点把困意都给惊跑了。心里暗道,自己真是越活越不讲究,居然能想到那样乱七八糟的   事情。   即使是她要真的那样……也不会是现在……   据九不知道她现在脑海中的旖旎,他暂时还没有往那方面想。毕竟她的身子实在是太过细弱,再者,在他   的心中,从不敢亵渎她,哪怕只是想想。   一夜好眠,待到晨起时。两人的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他的一只手臂还环着她的身体。她一动,他立马不   着痕迹地拿开,身子往床边侧着。   好在,她反倒要坦荡些,还问了他一声睡得可好。他跟着随意起来,嘴里说着睡得极好,人跟着起了身。   他们这边一派祥和,而西院大房却跟翻了天似的。   寻死觅活的汪琼雅,抱着她哭成泪人的汪氏,还有衣衫不整铁青着脸的据大爷,以及在外面不敢进屋的下   人们。   原来昨夜里据大爷强行睡了汪琼雅,汪氏被他恐吓过,不敢阻拦。   汪氏含着泪,帮他迷倒了自己的亲妹妹。醒过来后的汪琼雅心如死灰,一心一意想寻死。汪氏死死地抱着   她,不肯她犯傻。   据大爷先是吓唬汪氏要揭发汪家骗人的事,后来说要休掉她。汪氏没有法子,才会成为他的帮手。   “琼雅,你听姐姐的……姐姐不会害你的。我是你的亲姐姐,你就算是个姨娘,也不会比嫁到别人家里   差……”   汪琼雅木着眼睛,亏她还对大姐信任有加。   “为什么?”   “琼雅,他答应帮我们打点,让别人照顾爹娘还有弟弟一家……姐姐是没有法子……看在爹娘的份上,你就认   命吧。姐姐答应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吃什么穿什么,姐姐都依着你,可好?”   好什么?   汪琼雅一脸死气,要不是爹作的孽,她何必要受这样的苦?吃得好穿得好有什么用,她还不是一个见不得   人的妾室。   她的眼睛慢慢现出恨意,厌恶地看了一眼据大爷。   这样的男人,以前放在她的面前,她都不想多看一眼,何况还要当他的妾室?但是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   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她慢慢地抹干眼泪,悲哀地点了点头。   据大爷得意地哼了一声,示意汪氏上前替他更衣。汪氏忍着痛苦,帮他打理。等他走后,又抱着自己的妹   妹哭起来。   这边的事情传到正房那边,挽缨把事情说了一遍。   碧姜的脸色很平静,汪夫人说汪琼雅是大房的妾室时,就应该会想到有这么一天。据家那老大长着一双酒   色之眼,极似原来的老敬国公。   好在隐与他们都不一样,说起来,隐也算是她一手培养的。还是自己亲自教养的人放心,她想着,莫名觉   得这话有些怪异。   不由得低眸轻笑,笑得挽缨有些莫名奇妙。   不大一会儿,侍剑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烫金的帖子。“郡主,马都督府设宴,说是马家的老夫人寿诞,   要大办。太君说她就不去了,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都让您拿主意,让您看着安排。”   朱太君本就是喜静的性子,以前就不爱出去走动。上次若不是为了据九,只怕连寿宴都不会办。现在新的   国公夫人进了府,她哪里还会愿意理这样的俗事。   碧姜的笑意收起,微眯着眼。   马家才刚出事,马公子双腿被废,怎么会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办什么寿诞?   “奴婢派人打听过,马家这次确实是要大办。且送帖子时,还特意叮嘱过各家,务必带上府中的小姐们,   无论嫡庶。”   侍剑不愧是一直跟着碧姜的人,知道事情不寻常,就立马去打听原因。她这么一说,碧姜就明白过来。   马公子以前名声不佳,马家又挑三挑四,所以一直没有娶亲。现在事情一出,马家不敢挑,连嫡女都不敢   指望,反倒是瞄向别人家的庶女。   一般的世家主母,是不会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哪怕马家身份再高,都不可能把嫡亲骨肉嫁给一个废人。   但庶女就一样了。   不仅能联姻,对于一些不得宠的庶女来说,这无疑是个飞上枝头的好机会。马公子是废了腿不假,但男人   的那东西应该还是有用的。   只待日后生下马家的嫡孙,再熬上几年,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就算是不中用,过继一个儿子,占着正室   的名头,也比嫁给别人家的庶子强。   碧姜把帖子丢到一边,这是她嫁人后第一次接到帖子,她当然不会推辞。马家是二品大员,能被相请的都   是京中上流的人家。她此次,也算是要在世人眼中露个脸。   等到马府做寿那一日,碧姜带着侍剑和赵婆子前去。赵婆子现在是正院的管事,不常呆在碧姜的身边。   但她跟着碧姜的日子不算短,虽说对自家郡主的性子还是捉摸不透。但她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事情该避   讳,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本分。   是以,碧姜对她还算信任。   她也牢记着恩情,若没有郡主,自己一家人哪有现在的红火日子。月钱高低自是不用说,光是身份上,就   不知要高出多少。   碧姜看中的,正是她的聪明和懂分寸。   到了马府,门口已停了不少的马车。看样子,马公子虽然双腿被废,但马家的地位还是让很多人家趋之若   鹜的。   马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马婉莹亲自在门口迎客,脸上堆满笑意,哪有半点的悲伤之色。后宅妇人惯会做   戏,便是再难过,人前都是一副欢喜的模样。   之前,在朱太君的寿辰上,碧姜与她们都见过。   许多夫人看到碧姜,都上前来行礼。   碧姜既是郡主,又是一品国公夫人,在身份上足以碾压她们。   马婉莹看到碧姜,笑容微僵。   她不会想到之前自己在私下里嘲笑过的女子,居然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无上的地位,高高在上的   身份,以及俊美尊贵的丈夫。   别人都说自己是京中第一美人,她一直觉得,只有京中身份最尊贵,长得最好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己。   而敬国公,就是那个人。   不想,还没等她来得及有所行动,这个低贱出生的女子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   碧姜微笑着,迎着众人的眼神,仿佛她生来就是尊贵无比的,就应该享受着别人的爱戴和尊敬。   这番模样,看在马婉莹的眼中,是那样的刺眼。她努力掩饰着眼中的不甘,笑着和碧姜行礼。   碧姜在宫中长大,耳濡目染,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马婉莹自以为装得极好,但在碧姜看来,她略微僵   硬的身体出卖了她。   这个马小姐,不会也是一直肖想着隐的吧?   怪只怪自己男人长得太好,身份太高。所以这些女子一个两个都想嫁进国公府,而偏偏是自己得到了那样   出色的男子。   碧姜不无骄傲地想着,自己培养出来的男人是好。   她回以马婉莹一个极淡的笑,果然对方的身体更僵了。   这下她很肯定,眼前的马小姐当真对自己男人有过非分之想。 第61章   马家果然是大办,府里已经布置一新。就连两边的树上,都挂着红色的彩头,迎风招展。往来穿梭的下人   们,皆身着统一的青衣仆从服,端茶端盘,一派繁忙。   碧姜被下人们引到花厅,只见花厅之中姑娘众多。各家嫡女打扮精致但衣饰并不出彩,反倒是庶女们,被   前所未有装扮着。各自立在嫡母的后面,娇不胜羞。   正中坐着的马老夫人脸上堆着笑,眼里却是冰冷的。若不是突降横祸,自家嫡出的长孙怎么会委屈配一个   庶女?   她的长孙自小什么都要最好的,京中的女子被她挑了一个遍,愣是觉得没几个能配得上她金贵的嫡长孙。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她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这里相看那些生母低贱的庶女。   碧姜一进去,夫人们就起身行礼。无论心里是否诽谤,但论身份,绝大部分人还是要向她先见礼的。   而且她的座位被安排在许多夫人的前面,离马老夫人最近。   马老夫人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玉山郡主,一见心里就不味道。果然是张着狐媚子的模样,一看就是天   生做妾的,供男人玩乐的。   也真真是好命,这样的女子竟成了郡主,还是她都督府的座上宾。   她里一闪而逝的鄙夷没能逃过碧姜的眼,碧姜神色不动。马家的家风从马公子的举止上可见一斑,这位马   老夫人,自己以前可是见过的。最是势利的性子,早年间没少听她与马夫人之间的婆媳矛盾。   反正她只是来凑热闹的,怎么会把无关紧要之人放在心上。她不过是想看看,究竟是哪家手段高,能把庶   女塞进马府。   简而言之,她今天就是来看戏的。   马老夫人面上是热络的,招呼着她。她笑笑,并不多言。在座的夫人们,并没有与她交好的。唯一认识久   些的是永忠侯府老夫人。   周老夫人眼神略微复杂,碧姜不以为意。反倒是周老夫人身后的周琴娘,因着年轻,眼里的嫉恨没有藏   住。   现在的碧姜,浑身上下都透着尊贵,若是不知道的,哪里还能看得出来她出身卑微。是以,周琴娘越是不   甘。   好在她现在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纵使有人心里在不舒服,也只能憋着。面上还要保持着微笑,一口一口郡   主地尊称着。   迎完了宾客,马夫人带着马婉莹最后进来。母女二人没有落座,而是分别立在马老夫人的两侧。   世家女眷宴会,无外乎那几种游戏。   今日是相看庶女们,各家的嫡女都自觉地避着锋芒。   马家这门亲,嫡女们倒是没有一个有想法的。便是自家父亲身份低些的女子,都对马家这门高亲退避三   舍。   庶女们各自展示着,无非是诗词女红之类的。   马老夫人自是不满意,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矮子中拔高个,尽量挑个教养品性都好些的庶女。而且以她对   孙儿的了解,长相也是尤为重要的。   既然身份上委屈了孙儿,但相貌上一定要让孙儿满意。   碧姜静静地看着,眼睛扫了一遍花厅四面挂着的纱帘。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上方右角的纱帘后   面似乎有人。   她仔细地观察着马夫人,发现每当一位姑娘站起时,马夫人会不由自主地把头侧向右边。她心里有了底,   右角纱帘的后面,应该是那位废掉的马公子。   而且以她敏锐的感觉,似乎那马公子正望着自己的方向。   纱帘后面巧妙地隔了一层黑纱,黑纱后面正是马公子。他的眼神贪婪地看着碧姜,满屋的女色,无一人能   出其左右。   有她这样的绝色珠玉在前,他看其他的女子皆没了感觉。   马老夫人后面的马婉莹悄悄地退开,从左边的纱帘拐过来。看到马公子微抬着上半身,伸头朝花厅望去。   她想着,莫不是哥哥有了中意的人选?   “哥哥,你在看谁?”   马公子哼一声,他现在就只能看看,一个看字,戳痛了他的心。   马婉莹理解哥哥突遭巨变,心情不好。于是轻声细语地道:“哥哥,祖母和母亲为了此次宴会颇费心思。   哥哥若是看中了哪家姑娘,便是身份再低,她们也会同意的。”   何况,能被马家邀请的人家能有几个真正身份低的。   “身份?就怕身份太高,她们办不到!”   “哥哥,事到如今,那些嫡出的姑娘你莫想了。只管挑颜色好的,便是放在屋子里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你说是不是?”   她不说还好,一说马公子眼神立马变得阴狠。这死丫头说的是什么风凉话,什么叫放在屋子里看看?他是   双腿废了,男人的雄风可是还在的。   说到颜色好的,玉山郡主颜色最好,她们能办到吗?   “说得好听,只看颜色。这一堆人中就属敬国公夫人颜色最为出众,她们能办到吗?少说这样的话来宽慰   我,她们不就是想赶紧让我娶个女子,生下嫡出的孙子,她们就放心了。”   马婉莹先是脸色一变,想骂他一句,让他认清现实。后来不知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娶她是不可能,   若是能让哥哥偷个香,哥哥可愿意?”   马公子一听,双眼发亮。   “你有法子?”   “这倒不难,她出身低,应该好哄。你且等着,我再想想。”   马婉莹说着,便扭身出去了。   花厅的寿宴一结束,马婉莹便提议说府中的莲子最是鲜嫩,邀请众女前去观赏品尝,众女欣然前往。   而碧姜与其他的夫人们一同留在花厅之中。   宴席撤下后,便是丫头们进来摆放瓜果茶点,以及方才马婉莹提到的新鲜莲蓬做成的点心。   妇人们之间的话题,永远都是衣饰脂粉或是家长里短。碧姜泛泛地听着,不插话。既不觉得有趣,倒也没   感到乏味。   突然一个添茶水的丫头身子一歪,半盏茶水便洒在碧姜的身上。碧姜心中失笑,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身为宫中长大的公主,什么样的花招没有见过。如果这丫头真是故意的,那可真真是最为老套的一招。   “郡主恕罪……郡主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碧姜摆摆手,示意她无事。   “郡主,下人们毛手毛脚的,得罪郡主。不远处就是客房,臣妇带郡主去更衣吧。”   出声的是马夫人,碧姜看着自己身上的水渍,已经晕染开,确实不太雅观。她和侍剑对视一眼,那种眼神   只是她们主仆间才能明白。   侍剑立马警剔起来,面色却如常地转身,去取干净的衣裙。   碧姜盈盈地起身,“那就劳烦马夫人了。”   两人从侧边出去,才将出门,便碰到了马婉莹及周琴娘。马婉莹问过母亲,知道是家中下人不小心,弄湿   了碧姜的衣裙。   忙道:“郡主真是大人有大量,娘……厅中客人多,此事你就交由女儿吧,女儿领郡主去更衣。”   马夫人询问碧姜,碧姜含笑点头。   待马夫人走后,马婉莹便开始引路,一路上介绍着府中的景致,看起来颇为知礼。而周琴娘,一直忍不住   偷瞄碧姜。   纵使近看,这位郡主的颜色也是极好的。   怪不得……   她咬着唇,心里更加的不甘。   又走了一段路,还是没到客房。这可不是马夫人说的不远,而是很远了。碧姜想着,神色故意露出焦急。   “郡主,就快到了。”   “是啊,就快到了。”   周琴娘附和着,看向明显不是客房的地方,眼神闪了闪。而马婉莹则有些意外,眼底划过深思。   她原本还想着怎么打发掉周琴娘,看样子周琴娘已看出些什么,却没有戳破。这是为什么?转念一想,上   次在国公府的那次宴会,莫非周琴娘也是那个位置感兴趣,所以才会恨上玉山郡主?   这真是天意啊!   马婉莹想着,脸上的笑意加深,更显大方得体。   碧姜初时不明白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待越走越偏离客房。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不由得冷笑。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马婉莹所说的客房,马婉莹便借口去催侍剑,连停都未停便出了门。心里还想着,果然   是落花巷里出来的低贱女子,就是好哄骗。   她一走,周琴娘便也寻了一个和人相约的借口出去。   碧姜一声不吭,由着她们。   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她快速起身离开。   躲在帘子后面的马公子无奈气恼,他走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门。原本还想着,趁佳人更衣时,他能   饱饱眼福,没想到白费心机。   碧姜一出门,就看到侍剑守那里。   “郡主,里面可是有人?”   “应该是的,咱们走。”   脚一抬,碧姜再次回头看向屋子,冷下脸,“你去,把周小姐带来。我看她,似乎很喜欢马府的景致。”   侍剑领命,碧姜则拿着干净的衣服,小跑着去到那马夫人说的客房换上。   也是众女都去赏莲了,一路走去,竟然没碰到什么人。心里想着,以一贯的做法,等会马婉莹必会带着人   不经意地经过那里。   再顺便发现她在一个男人的屋子里换了衣裳,无论有没有什么苟且,她失贞的名声是坐实了。就算是被掩   盖掉,总会在京中贵妇圈子里流传。   以后,她想再抬头做人,恐怕就不能够了。   马婉莹倒是深谙毁人之道。   她换好衣服后,听到外面果然传来众女的笑声。大家不知在说些什么,看方向,确实是朝之间的那屋子去   的。   隐约有人提到什么名贵的花草,想来那就是马婉莹的借口。   侍剑闪了进来,“郡主,屋子里的是马公子,正躺在那帘子后面。奴婢已把周小姐请去,周小姐似乎很是   喜欢那屋子,竟然睡着了。”   碧姜轻轻一笑,站起身来。   “如此,我们去看场戏吧。” 第62章   主仆二人出了客房的屋子,听着远去众女传来的笑闹声。碧姜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重活一次,不光是年   纪变小了,心性也跟着变得幼稚了。   她收回脚步,淡淡地道:“先回花厅吧。”   马老夫人年纪大了,已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一步离开花厅。此时花厅里唯有马夫人一人在招呼着,与众   夫人谈笑嫣嫣。   重新落座后,但见马夫人投来关切的眼神,“今日实在是事多不能抽身,怠慢郡主了。”   “未曾,马夫人多礼了。今日你们府中事多,便是马小姐,也忙个脚不沾地。将我带到客房后就匆匆告   辞,像是有急事要处理。”   马夫人微不可见地皱眉,今日女儿的行径古怪了些。先是要求替自己带郡主去客房,郡主是客人,怎能丢   下客人自己离开?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脸色没变,朝自己的婆子使了一下眼色。婆子会意,悄声地退出花厅。   厅中众人无人察觉,依旧是三两话着家常。碧姜将一切尽收眼底,眉色不动。料想用不到一会儿,那边发   生的事情就会传过来。   而此时,众女已快近那屋子。   屋子里的周琴娘之前被侍剑弄晕后丢在马公子的身边,马公子先是大吃一惊。见侍剑一脸的杀气,丢下人   就走了。   他心里琢磨开,想着这杀气腾腾的面生丫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不会是玉山郡主的丫头吧?他可是听说护   国公主死后,公主府的一切都是归了玉山郡主,包括下人。   若真是郡主的人,那郡主此举为何?   他盯着身边的女子,认出是永忠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永忠侯的亲妹妹。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现,刚才和郡主一起进来的,就有这位周小姐。会不会是郡主识破了他们的计划,将   计就计?   要真是那样,自己必然要照着郡主的意思。本来他现在只能娶一个庶女,若是换成永忠侯的嫡出小姐,他   不亏。   如此想着,他努力抬起身体。虽然腿不中用,但一双手还是好的。他胡乱地扯着周琴娘的衣服,凭他现在   的身体,是不能脱掉的。   但他是花中老手,自有一套法子剥除女子的衣物。   不到一会儿,周琴娘虽衣衫未褪,但已然是不能蔽体,露出了艳红的肚兜。马公子腿还疼着,可见此香艳   之色,不由得动了欲念。   他的手伸进去,胡乱地摸着,不大一会儿,就扯下了肚兜。   侍剑敲晕周琴娘用的是巧劲,最多晕上一刻钟就会醒来。   被马公子揉弄着的周琴娘“嘤咛”一声,按着头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面前放大的男人面孔,以及那在自   己胸前作乱的手。   她脑子“嗡”一声,看清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啊……”   她推开马公子,煞白着脸,见自己胸前一片紫红,羞愤欲死。此时也顾不得去想刚才发生的事,只想着赶   紧离开这里,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马公子嘴角噙着笑,淫邪地看着她,还把手伸到鼻子下面去嗅。   周琴娘想死的心都有,越是慌忙越是浑身发抖,半天都系不上肚兜的带子。她脑子里“嗡嗡”直响,根本   就没有听到靠近屋子嘈杂的脚步声。   “声音好像是从这屋子传出来的。”有人在外说话。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说这话的是马婉莹,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却终是拗不过众女,推开了门。   屋内后面的帘子飘动,马婉莹上前一把掀开帘子。   “啊……啊……”   “啊……好像……是周小姐……”   什么?周琴娘?马婉莹这才仔细看着那抱着身子蹲在地上的女子,好像发式和衣服看着确实像周琴娘。   不应该是玉山郡主吗?   她心里虽然疑惑着,面上半点不敢露出端倪。   周琴娘此时想死的心都有,偏生马公子还满不在乎地说着,“今日本公子与周小姐有话要说,不想被你们   看见了,见笑见笑。”   众女明白过来,看向周琴娘的眼神有鄙夷的有幸灾乐祸的。   露出鄙夷的眼神大多是庶女们,而幸灾乐祸的则是嫡女们。同为世家嫡女之间,其实明争暗斗的不少。周   琴娘平日里不是什么宽容的性子,颇爱计较。   是以,看到她现在和马公子在一起,不管是什么原由,她都只能嫁给马公子,怎能不让以前看她不顺眼的   人笑开了花。   庶女们觉得她抢了自己的好亲事,看不起她的同时又带着怨恨。   事到如今,马婉莹很快反应过来。虽然目的没有达到,但却不失为一件好事。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   插柳柳成荫,说的大抵如此。   哥哥配一个庶女,确实辱没他们都督府的身份。   而周琴娘不论性情如何,总归是侯府的嫡出小姐,和哥哥在身份上却是相配的。   如此想着,她忙急急地上前要去扶周琴娘。   周琴娘衣衫未穿好,哪里敢起身。   正僵持着,那奉马夫人之命的婆子已经进来。一看这情景,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忙小跑着回花   厅,朝马夫人耳语。   马夫人一边听着,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很快平静下来。略有些抱歉地望着周老夫人,迟疑道:“老夫人,   府里出了一些事情,您能否陪我走一趟?”   这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周老夫人心里极不高兴。什么叫府里出了事,要她走一趟?她脑子还没有转过弯   来,已有其他的夫人听出端倪。   虽然有些不情愿,然东家相邀,周老夫人怎么也要给马夫人一个面子。马夫人心里暗骂,都说周老夫人是   个拎不清的,果真如此。   一般的世家夫人,哪里会听不出话里的玄机。偏就她一副不明所以,还带着怒气的样子。不知道那周小姐   是怎么跑到儿子的屋子里去的,莫非也是个拎不清的?   这般想着,觉得周家姑娘就算是嫡女,配自己的儿子还是有些不够的。   两人相携出门,花厅里的夫人们就开始打着眉眼官司。你来我往的,都在用眼神传递着。碧姜淡淡地扫她   们一眼,站起身来。   “既然马府中有事,不如我们一同前往,或许还能帮衬一二。”   她的提议,正中所有人的下怀。这些人本就心里挠抓着,就想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无奈碍于身份,不敢   造次。   得了郡主的话,众人附和着,一起拥着碧姜出了花厅。   等她们赶到时,就听到周老夫人又尖又利的骂声。   “你们马府好龌龊的心思,居然用这样下作的法子谋害我家琴娘……我可怜的女儿……马夫人,你说……你们这   样做事,就不怕天下人的耻笑吗?”   “周老夫人,你且先息怒。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都没有问清楚,怎么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们?依我   看,周小姐神智清醒,不像是被人下药或是什么的,怎么就成了我们谋害她?”   比起周老夫人的气急败坏,马夫人可谓是气定神闲。   这种事情,无论原因。吃亏的都是女子,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周琴娘不嫁马家也不行,除非她想绞了头发   当姑子。   周琴娘只觉得自己没脸见人,还抱着身子“呜呜”地哭着。   “哭什么?你迟早是本公子的人,不过是让大家知道了……”   马公子不耐烦地说着,他好色不假,可也要面子。自己这般不良于行的模样,哪里愿意被许多人瞧去。   知子莫若母,马夫人哪里不知道儿子的心思。   忙对众人道:“烦请诸位先移步。”   她这么一说,众女先退出去,然后是夫人们。   马婉莹的眼神探究地看向碧姜,碧姜回以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种万事尽了然于心的深意令马婉莹心里   一个激灵。   这一切,难道都是郡主反击的?   马府出了这样的事情,众人只能先行告辞。马夫人也不挽留他们,反正今天设宴的目的达到了。而且比预   计的还要好,原还想着要委屈儿子娶个庶女。   现在有周琴娘这个侯府嫡女,倒还算是不错的结果。   周老夫人已经上前抱着周琴娘,怒视着马夫人。   “周老夫人,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两个孩子的婚事?”   周琴娘猛地抬头,“娘……女儿不要……我不嫁给他……”   马夫人有些生气,这周琴娘是看不上儿子。自己的儿子,那是千好万好,若不是突遭横祸。只有他们马府   挑别人,没有别人挑他们马家的。   先前马夫人就考察过周琴娘,愣是没有看上。   “周姑娘……你不嫁我们马家,还能嫁去哪里?”   是啊,她还能嫁去哪里?   周琴娘欲哭无泪,乱成一片的脑子慢慢有了一丝清明。她记得自己是被人敲晕的,然后醒来后就出现在这   个屋子里。   而之前,明明是她和马婉莹一起送郡主进来的。   那郡主去了哪里,是谁在害自己?   郡主的事情不能说,否则会招祸。但马婉莹却是可以的,想着,她猛然指向马婉莹,恨恨地道:“好哇,   原来是你一早计划好的……我就说,你那么好心邀我一起……却不想是想如此陷害我……”   周老夫人听到她的话,立马转头瞪着马婉莹,“是你陷害我家琴娘的?”   “娘,就是她!”   “马夫人!你们马家简直是欺人太甚!”   周老夫人呼地站起来,就要去打马婉莹。中途被马夫人拦下,“周老夫人,这一切都是误会……不管是什么   原因,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应该想想如何解决,总不能让你家姑娘成了全京人的笑柄……”   马婉莹冷冷地看着周琴娘,已明白对方的心思。   倒还不算太笨。   只不过再是如何,也改变不了即将嫁进马家的事实。她若真是聪明的,以后少不得要巴结自己这个小姑   子。   周琴娘可能也想到这一点,脸色慢慢扭曲着,白得像个死人。 第63章   屋里的几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马氏母女是稳操胜券的笃定,虽然脸上陪着小心,心里已吃定周琴娘。而周老夫人则是气愤异常,想破口   大骂,却又生生忍下。   马公子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还不耐烦地皱眉,更让周老夫人生气。   周老夫人吃过丈夫爱色的苦,早就听闻过马公子的为人,是个爱流连花街柳巷的,先前从未考虑过与马府   结亲。现在马公子双腿被废,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她暗自后悔着,早知道就别来凑这热闹。眼下倒好,想看别人的笑话不成,自己却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还有她的琴娘,堂堂的侯府嫡出小姐,怎么能嫁给一个废人?   可是不嫁能怎么办呢?   马夫人也不急,出了这样的事,周琴娘不嫁进来都不行。除非周家愿意养一个有污名的女儿,要真是那样,   永忠侯府以后的姑娘就别想有好亲事。   事关后代子孙,周老夫人自然知道应该怎么计较。   周琴娘慢慢地站起来,手护着胸。先是看一眼躺着的马公子,马公子的眼神戏谑,轻佻地朝她挑着眉。她   心里一阵难受,再看到对方那盖着的双腿,更加心如死灰。   “娘……”   她扑进周老夫人的怀中,大声痛哭起来。   周老夫人心如刀绞,她不想女儿受委屈。但马夫人说得对,此时论谁对谁错都是无用的,好好心平气和地   商量婚事才是正经的。   女儿惨白的脸,绝望的眼神,悲痛的哭声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那句要坐下来好好商议婚事的话,怎么也   说不出口。   “马夫人,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今日琴娘受了委屈,我先带她回去。”   马夫人马上贤惠大度地安排着,亲自吩咐下人把她们送上马车,再亲自目送她们的马车离开,脸上露出得   意的笑容。   侯府的马车一离开,她脸上的笑意淡下来。想着有些不对,若真是要谋算一个嫡女,怎么也不应该是周家   的姑娘。周家的姑娘一无美貌,二无贤名,实在不是一个上乘之选。   她急急地转身,回到儿子的房间,女儿也在,似乎在问儿子事情。   等她一进门,兄妹俩都闭上嘴,脸色却是不对。她想着,应该是这兄妹俩合伙计划的。虽然法子下作了   些,但总归是结果还算差强人意。   “婉姐儿,你来说说,今日是怎么回事?”   “娘,女儿也不知道。方才哥哥说,是周家小姐自己进来的.”   马夫人可不是傻子,一听就知道女儿瞒着什么事情。周琴娘虽然不出色,但又不是傻子,还能自己往火炕   里跳。   转念一想这火炕可是自家儿子,忙又在心里责怪自己。   “我不管你们做了什么,总之你哥哥的亲事是有着落了。只不过周家姑娘教养并不算好,仅比庶女强一点   罢了。”   马夫人是真心瞧不上周琴娘,马公子心里何尝不是。   但发生的事情不能说,否则会招来祸事的。就让它烂在心里,反正外人也不知情。他想着,撇了一下嘴,   意兴阑珊地道:“折腾半天,我腿又疼了……”   马夫人一听儿子腿疼,忙命人进来侍候着,自己和马婉莹离开屋子。   马婉莹心里有事,她刚才问哥哥,哥哥说玉山郡主自行走了。然后没多久,被人敲晕的周琴娘便被一个丫   头给丢进来。   听哥哥的描述,那丫头应该是玉山郡主的人。   也就是说,玉山郡主不仅识破了她的计划,且将计就计让周琴娘顶了包。   一个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心计?她不愿意承认,论心机手段和貌美,她自为胜别人一   筹。   哪里还会有另一个女子,不仅在身份相貌上压自己一头,而且论心计手腕同样不输自己。偏还嫁给自己想   嫁的男人,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若说原来仅是嫉妒那女子,现在已转为嫉恨了。   被恨上的碧姜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今日是略施小惩。若是她们胆敢再犯,就休怪她不客气。她向来不是   良善之辈,亦不会如别人一样妇人之仁。   要她真是那样的人,只怕不知死了多少回。   一回到国公府,还未走到园子里,就见汪氏哭丧着脸跑来跪到她的面前。   汪氏的脸色很憔悴,眼睛都是肿的,不知这几天哭过多少回。哪里还有以前摆着大嫂模样的气势,整个就   是一个可怜的妇人。   “郡主,求求您……您帮帮我的爹娘吧……有人捎信来,说我爹在路上不行了。伤口生脓,无人管。若是再不   派人打点,那些差役就要把他拖死了……”   汪奇山要死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那伤口没有仔细养着,一路酷暑热气必然是会恶化的。那样做孽多端的人,就应该如此痛苦地死去。   若不然,天理何在?   “你求我有什么用?圣上下的旨,谁也不敢违抗。”   汪氏哪里不知道圣旨不敢违,她也没打算抗旨啊。不过是想人出面打点那押解的差役,让他们弄些药给父   亲,路上好生照看着,不让他受罪。   “郡主,我不求郡主把他弄出来,只求郡主派人打点一下那几个差役,让他好受些……”   这个要求并不过份,汪氏想着。只要郡主愿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派个人跑一趟就行。若不是大爷彻   底不管她娘家的事情,她何必来看别人的脸色?   “打点?这事不应该是你们夫妻俩人的事情吗?”   “郡主……咱们是一家人。您身份高,那些人必然不敢不听你的。若是我和大爷出面,就怕那些人不卖   账……”   碧姜看着她,冷笑一声,“汪奇山罪孽深重,残害过那么多人,便是以死谢罪都不能够安抚亡灵。我岂会   助纣为虐,帮扶恶人!”   汪氏心一惊,猛地抬头,就看到她脸上不掩饰的冷意。   “郡主……我们好歹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非我见死不救,而是我不会救罪恶滔天之人!”   汪氏气得脸色更白,身体摇摇欲坠。她知道自己爹做的那事,确实是让人挺不耻的。但无论怎么样,他也是自己的父亲。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好,既然郡主不愿意救我爹,那我娘和我弟弟一家总是无辜的,求郡主出手,让他   们少受些罪。”   碧姜被汪氏说得气笑了,这汪氏以为自己是谁。她想让自己救谁就救谁,脸倒是够大的。   “你是不是弄错了?他们是你的亲人,要救也是你们大房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再说汪夫人哪里无辜了?   那些女子在你汪府悄无声地死去,她真的不知道吗?既然知道而不阻止,那她就是汪奇山的同伙。既是帮凶,   罪有应得!”   “郡主……你不相帮便罢了,为何要羞辱我娘……”汪氏说着,站起身来,身体晃了两下,一脸的悲痛。   她在心里把碧姜恨上了。   碧姜最见不得汪氏这样的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来求人。别人不答应,便心生恨意。而真正该恨的人,   她却选择不计较。   比方说据大爷。   据大爷才是汪家的女婿,本来替汪家奔走的事情应该是他身为姑爷该做的。汪氏不去恨据大爷,反倒是恨   别人,可见也是个拎不清的。   对于这样的人,多说无益。   碧姜并不看她,带着侍剑和赵氏就走出了园子。   留下一脸气愤的汪氏,面目狰狞地看着她的背影。   据家这一窝子庶出,确实是让人心烦。碧姜想着,先去到朱太君的院子。   朱太君正在剪着花枝,看到她进来,把剪刀递给身边的婆子,拍拍身上沾的灰尘,笑着把她迎进去。   “你呀,就是礼多。刚从外面回来,就好好去歇着,等休息好了再来陪娘说话。”   “并不累。”   碧姜说着,与朱太君同坐。   “今日在马府,可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是哪家的姑娘入了马家的眼?”   女人无论在什么年纪,都是热爱打听的。马家这次动静大,势必是要替马公子订下亲事的。朱太君整日无   事,虽不爱出门,倒是爱听一些人家的家长里短。   “是永忠侯府的小姐。”   “怎么会?”朱太君很是吃惊,周老夫人那个人她还是知道的。对于那个女儿可是宝贝得很,一心想要攀   一门好亲事。不可能会牺牲女儿,嫁进马家的?   碧姜喝了一口茶,微微一笑,“出了点事,周姑娘被大家撞见在马公子的屋子里,衣衫不整……”   她这一说,朱太君就明白了。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嘲讽道:“马家人做事也太不讲究,就不怕被人戳着   骨头骂。以后啊,马家人再办什么事情,恐怕那些夫人都不敢带女儿上门了。”   这事一听,就觉得是马家弄出来的。周家再不济,也是侯府,周家姑娘不可能与那马公子有首尾。   如果不是周姑娘主动的,那就是被人陷害的。   至于是谁,所有人都觉得是马府。   那些夫人们各自回去后,果然都下定决心,以后决不带女儿登马家的门。   碧姜自不会与朱太君细说事情的经过,就由着别人误会马家吧。   “娘,方才我回府里,碰到西院的大嫂,求我救汪大人。我觉得不妥,已经拒绝。”   朱太君脸色一黑,“你做得对,他们的事情,我们不要沾手。”   “娘,在外人眼中,我们是一家人。若是我们袖手旁观,别人兴许会说我们薄情。可是西院的那些人与国公爷真的算不上亲近,我想着不如就此分家吧!”   分家两字一出,朱太君眼睛一亮。   “好,听你的……你和国公爷怎么做都行,就分家吧。” 第64章   晚间据九回来时,她就提了一下分家的事。据九嗯一声,算是应承。夫妻二人再没有说这个话题,便说起   其它的事情。   包括马府发生的事情。   她的语气是平淡的,那样老套的招数,对她来说,简直是不够看。但据九却是听得心惊,他不敢想象她会   出事的样子。   别说是想,就连闪过那样的念头都令他心绞痛起来。   马家,看来还是得到的教训不够!   他想着,眉眼覆上寒霜。   入夜后,两人还是同床而寝,比起第一天的略有些不自在,两人已都平常许多。   碧姜最是放松,据九则有了新的困扰。心爱的人在身侧,触手可及。但他什么都做不成,每每在她入睡后   许久,都不能入眠。强逼自己去想朝堂上的事情,才算是转开念头。   昼夜交替,一夜到天明。   既然要分家,少不得请个中间见证人。   这个人,据九请的是京兆府的府尹关大人。事关财产分割,田铺分配,由府尹来行此事最为妥当。   辰时一过,西院众人被召齐到主院时,还不知发生何事,待据九分家二字一出口。倾刻间像炸了锅一样,   全是反对的声音。   “老九,我不同意分家!”   首先出声是据大爷,现在别人还敬着他是国公府的大老爷,卖个三分薄面。若是分家,他就只是据老爷,   谁还看得起他。   其他的兄弟十人亦是如此想的,傍着国公府这棵大树,不说他们在外面好行事。就是将来儿女议亲,谈婚   论嫁,也是要多几分底气的。   还有同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就让老九一人独享祖上留下来的荣耀。   “树大分枝,没有一个世家是不会分家的。往上溯源,据家曾曾祖父那辈就分过一次家。您说是不是,五   太叔公?”   据九眼睛看向另一边坐的几个族人,其中最德高望重的便是当年经历过分家的五太叔公。   “没错…………九哥儿说得对。”   五太叔公有些耳背,他的儿子三叔祖父在他耳边嘀咕着,他便依着儿子的话,站在据九这一边。   据大爷脸色难看,很明显五太叔公一家得了老九的好处,才会帮老九说话。以前老九没回来时,每年祭祖   都是自己上第二柱香,第一柱香是父亲上的。   那时候,三叔祖父一家对自己是多么的巴结。   而现在,自己进来这么久,三叔祖父都没有理会自己。他酸溜溜地想着,若是他现在是国公,只怕三叔祖   父还不知怎么讨好他。   要是当年老九死在外头就好了。   自古以来,便有父母在,不分家的惯例。他看着朱太君,眼珠子一转,跪下去,“母亲,儿子还想多侍奉   您老人家几年……您还健在,老九就要分家,他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嫌兄弟们累赘,想摆脱我们”   碧姜就坐在朱太君的身边,闻言暗道这据大爷人还不糊涂。既然知道自己是累赘,那还不有些自知之明,   同意把家分了?   “大老爷这话说得真令人莫名奇妙。你几时侍奉过我?从前你父亲老国公在世时,我就避居在府中最偏的   院子里,一年到头,都不见你们来看过我一回。后来九哥儿承位国公,我便移出偏院。在此期间,除了逢年过   节,我根本就看不到你们,何来的侍奉?”   朱太君话一出口,据家兄弟几人的脸上精彩纷呈,不可谓不难看。   不尊嫡母,那可是大不孝。关大人还在场,朱太君根本就想给他们留脸。老敬国公在世时,国公府里是什   么样的情形,京中谁人不知道。也就据大爷脸皮厚,竟然把朱太君搬出来。   “侄媳妇那些年,受委屈了。”三叔祖父谴责地看着据家兄弟,一脸的怒其不争。   “他三祖父,再大的委屈,我都熬过来了。现在九哥儿理事,我只管颐养天年,日子好得紧。至于旁人的   侍奉,我可不敢当。”   “母亲,您怎么能这样说?我们兄弟几人都想亲近母亲,无奈母亲您总觉得我们不是亲生,到底隔着一   层,一直不冷不淡……”   据二爷是站在据大爷一边的,他这话说出来,便有其他几个兄弟附和着。   朱太君冷冷地看着他们,这些庶子没有一个省心的。当年为了从老国公那里讨好处,明里暗里斗得天昏地   暗。   “你们的亲近,我受不起。我曾记得,有一次二老爷您跌倒在地,我前去相扶,反被你诬陷说是我把你推   倒的。试问,你们这样的儿子,我敢亲近吗?”   说起往事,朱太君心都是冷的。   都是那些妾室教的,好的不教,净教一下见不得人的手段。好好的男丁,一个个养得心胸狭隘,上不了台   面。   她冷眼看着,心道都是报应。   据二爷一噎,“母亲,那时候儿子年纪小,都不记得了……”   “三岁看老,你那时都六岁多,不算小。”   朱太君说着,别过头,不再看他。   关大人的眼睛望向据九,据家这乌七八糟的事情他是听过的。只是没想到,一个庶子居然敢陷害嫡母,可   见老国公在世时,府中的风气是何等的差。   据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所谓的兄弟,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既然你们不同意分家,那我们就来算算   账。”   众人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不知他指的算账是什么。   “我这手中是据家上一次分家时的单子,虽然隔得有些远,银钱字画什么的暂且放一边。我们来说说上面   的田产铺子,这些都是公中的东西。”   众人心里又是一突,据家兄弟和他们的姨娘们拼命地讨好老国公,各自凭本事从老国公手中抠走不少东   西,其中就有田产铺子。   这些东西,按理来说,都是公中的,且大部分都应属于嫡出子孙。   也是因为府中没有嫡出,所有人都认为谁抢到就是谁的。就算是最后老大承了国公的位置,碍于自己亦是   庶出的身份,必不会多加追究。   碧姜感受到朱太君心绪的起伏,轻轻地安抚般拍着她的手,“没事的,娘,国公爷会处置好的。”   据九又取出另一张单子,“我这里还有一张单子,详细记着有哪家铺子在你们的名下,或是你们岳家人的   手中。就连转卖出去的,都记得一清二楚,何年何月何时由谁卖出,卖与何人,得银几何,全部明明白白。敢   问,这些东西,你们几时能交到公中?”   吃到嘴的肉哪有吐出来的道理,据家兄弟们都明白据九的意思。敢情老九是有备而来,今日这家势必得   分。   “那如果分家呢?东西是爹给我们的,所谓长者赐不敢辞,爹硬给,我们只能收着。”   兄弟一群人,还是据大爷反应快些。到底是曾经差点当上国公的人,就算是妾室教养大的,总归还是有些   眼界。   他搬出已故的老国公,便是据九也不能说什么。   据九原也没打算把东西要回来,若不然就不会是现在才说。其实他们得去的何止这些东西,有许多后来添   置的家产,都没有算上。因为据九手中拿不出切实的证据,都是老国公自己私下给的,无法对证。   “若是同意分家,则既往不咎。但文书还是要立,哪房得了什么铺子田产,皆要记得清清楚楚,关大人会   做个见证。”   “那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站出来的十二爷,他是唯一一个没娶亲的。以前老国公还在世时,因为他年纪小,没有娶亲,得到的东西   是最少的。   据九看了他一眼,这位十二弟倒是兄弟几人中最老实的。   就是因为他生母早逝,跟着一个奶娘一起。别的妾室不管他,他也不爱往老国公跟前凑,所以确实没有得   到什么东西。   他被据九的眼神一看,不敢与其对视,低头耷耳的。刚才那句话,怕是都拼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我仔细算过,历年父亲给各房的铺子田产占公中财产的五成。按例,无论嫡出庶出多少,一律二八分   成。嫡出占八,庶出占二。而你们,占了足有五成。”   “那可是父亲给我们的……不是我们占的。”据二爷脑袋一梗,反正让他交东西出来,那是想都别想。   就原来的那些东西,这三年折腾得已经七七八八。他们二房自己都不够,可不能匀给十二弟。要怪只能怪   十二弟生母死得早,他自己太过木讷。   但若是据九开了先河,现在给十二爷分东西,那么其他的人必定会眼红。银子谁都不会嫌多,再多也不烫   手。   “我是嫡母,老十二没有娶亲,确实是吃亏。但家有家规,既然不再分产,那么老十二以后娶亲的聘礼,   就从我的私库中出吧。”   朱太君一捶定音,碧姜感激地看她一眼。   老十二看着确实有些可怜,人都有恻隐之心,碧姜也不例外。无论如何,不能再从公中分东西出去。原本   她还想着从自己的嫁妆中帮老十二备聘礼,但比起朱太君来说。嫡母来做此事,更加名正言顺。   得了朱太君的话,十二爷心头一颗石头落地。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朝朱太君行了一个大礼,便退到一   边。   至此,看着没有什么再争辩的。   关大人站起来,抚着短须微微一笑,“下官算是给许多世家做过见证,就没有见过国公爷这般大度的。那   可是五成的家产,国公爷说不追回就不追回,实在是大量。”   “都是一家兄弟,五五分成虽没有先例,却情有可原。”   谁让他有一个荒唐的亲爹,他的无奈关大人能理解,更加感慨。   立过文书,家就算是分成了。   世间之事,往往不患寡,而患不匀。论好处,自是大房得的最多,但其他几房也不差。可越往下轮,相对   来说就越少。   可是再少,也好过把东西交出去,重新按照几房人共分二成要多。   于是在关大人和族老们的见证下,此次分家大事在族谱上记得清清楚楚,就连各房分得财产都一一记录在   册。   据九先送关大人,然后朱太君和碧姜亲自把族老们送出去。临走前,给他们备的礼都是足足的,还有私下   塞的银票,也都让族老们很满意。   送完人后,碧姜扶着朱太君回去。   还没到朱太君的院子,只看到好几位花枝招展的妇人在门口候着。吵吵嚷嚷的,不停地争论着什么。   朱太君哼一声,脸上泛起薄怒。   “你就送到这里,先回去吧。”   老国公留下的这些破事,她不想让碧姜为难。   碧姜怎么会坐视不管,轻笑道:“无妨,正好见见。” 第65章   那几个妇人看到婆媳二人,一起围了过来。那夹杂在一块的各种脂粉味儿齐齐灌进人的鼻腔,碧姜忍不住   皱眉。   能当上国公府的姨娘,又在后宅里争宠多年,这些妇人用的脂粉自然不会是劣质的。只不过抹得太浓,少   了雅淡,令人不适。   几人穿得艳丽,保养得都还不错,妆容也化得精致。加上原本都是千娇百媚的人儿,若不然也不会入老国   公的眼。纵使现在上了年纪,皆还有风韵。   “夫人,郡主,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夫人您偏袒十二爷,妾等替其他的爷叫屈。”   说话的妇人眼中隐有傲气,不同于其他人低着头,而是昂头挺胸的。相比起其他的太姨娘,她似乎更高人   一等。   碧姜立马猜到她是据大爷的生母芸太姨娘,于是笑道:“这是哪家的规矩,主子们做事,奴才们也敢当面   质问?”   奴才两个字,令芸太姨娘瞳孔一缩。   自打她生下大爷以来,还没有人敢说自己是奴才。更别提那些风光的年头,府中谁不巴着她,连姨娘两个   字都不敢唤,私下都叫她芸夫人。   那可是老国公允许的。   “郡主初嫁进国公府,对府中的情况还不太清楚。老国公在世时,对于爷们,都是一视同仁。他常说兄弟   一体,不分尊卑。妾想着,若是老国公泉下有知,知道府中是现在的情形,不知该有多伤心……”   说着,她就抽出帕子抹起泪来。   她一把年纪做起此等模样,还是有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莫怪当年老国公能纳她为妾,还允许她生下庶长   子。   “一个府中规矩再大,也越不过世俗纲常。人生来有贵贱,怎么可能不分尊卑?便是一父所出,因生母不   同,则地位不同。大至皇家,下至百姓,家家如此。怎么到了姨娘的口中,咱们国公府是可以不遵循嫡庶有   别,反而是嫡庶一体。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府中以前没有嫡出还罢了,庶出一体也说得过去。后来隐这个嫡子归府,芸姨娘还想着用那一套,莫不是   以为这国公府还会落到他们庶出的手中不成?   可真真是会做梦!   “郡主说得对也不对,论出身,妾与郡主可是同出一个地方。但是郡主您身份多尊贵,妾再是生养了十爷   和十一爷,也不过还是个妾。”   碧姜循着声音看去,说话的妇人是几人中最年轻的,听口气是十爷和十一爷的生母梦太姨娘。这位梦姨娘   也是落花巷里出来的,以前就一直想来和碧姜套近乎。   “除了生而尊贵,还有一词叫做造化。我能当上郡主,是我的造化。而你能成为国公府的太姨娘,还育有   十爷和十一爷,那也是你的造化。比起众多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你我无疑都算是有造化的。既是造化,就得   好生感念上苍,多惜福才是。”   梦太姨娘原就是巴着芸太姨娘的,因她出身最低,以前若不是靠着芸太姨娘,哪有今日的好日子。但她又   想在郡主面前露个脸,让郡主知道有她这么号人,以后也好亲近亲近。   她笑了一下,“郡主说得极是,妾受教了。说起来,妾以前在落花巷里,与金娘姐姐可是旧识。”   碧姜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并不愿意提到金娘。   梦太姨娘见她如此,立马猜到什么,笑笑不再说话。   是个聪明的,但也是个两面三刀的。   碧姜想着,转向芸太姨娘,正色道:“母亲仁慈,怜惜十二弟还未娶亲,早年也没有得到什么家产,有心   想帮扶一把。不过是出个聘礼,你们就眼红到上门质问。敢问芸太姨娘,你刚才不说是兄弟一体,假使你真这   么想,为何会眼红十二弟?”   “十二弟没了生母,如果所有的兄长心里都有他这个弟弟。岂会与他争那些聘礼?若真是疼爱弟弟,做兄   长的怎么不知道接济弟弟?”   一番话将芸太姨娘等问住,不知如何接话。   朱太君觉得很是解气,媳妇有个郡主的身份的就是好,至少能压住这些人。   她想想自己那么多年,活得真是太没用了。总得不想与这些妾室一般计较,生生让她们给欺压得避居在偏   院。   “郡主说得没错,你们几房人可是拿走府中五成家产,连最小的弟弟都不接济一下吗?”   “夫人,有道是父母在,哪轮对得上哥哥们,对吧?”   芸太姨娘干巴巴地说着,挤出一个笑,“我们也是替十二爷着急,想来问问夫人可有什么合适的姑娘说与   他。不想妾不会说话,反倒惹得郡主生气,是妾的不是,还请郡主见谅。”   她倒是个巧言善辩的,竟连自己说过的话都能当做没有说过,不得不说是个脸皮厚的。脸皮要是不厚,也   做不出这自打脸面的事情来。   碧姜懒得与她计较,淡淡地扫视着她们。   “这事我与母亲心中有数,你们回去吧。其实若是其他几位爷和十二爷一样没有娶妻,生母又不在,别说   是母亲,便是我都会替他们准备聘礼,替他们操办婚事。”   芸太姨娘脸一白,郡主这是在咒她死?   可是话虽听着不对,却无从反驳。   朱太君忍不住给碧姜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样的话自己是没有办法说的。要是说了,别人会说她不容人,竟   盼着妾室去死。   但话出自郡主的口,别人总不好说郡主什么。   这个媳妇娶得顺心,生生地出了她几十年的恶气。料想这些妾室不敢再来闹,想要再得好处,除非她们都   死了!   碧姜不再看她们,小声地对朱太君道:“娘,你忙了半天,赶紧进屋歇着吧。”   婆媳二人进了朱太君的院子,芸太姨娘等听到碧姜吩咐下人的声音传来。   “既然分了家,正院和西院之间就砌上一堵墙,以后各自为府,互不干扰。”   芸太姨娘更是气得倒仰,偏生还什么都不能说。毕竟家都分了,万没有再算成一府的道理。只是隔了一堵   墙,以后他们与国公府就真成了两家人。   看国公爷的样子,不像是要会提携兄弟的。那么他们就得靠自己了,想想心里没了底,不由得怀念老国公   在世的情形。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那孽种没有回来该有多好。她望向朱太君的院子,眼里更是不甘。若是一切都没   有变,那么现在住在这里的就是自己了。   “大姐,走吧。”   其他几位太姨娘小声地唤她,一起离开。   碧姜等朱太君歇下后,就出了院子。院子外已不见那些太姨娘们的身影,但那股脂粉味儿还残留着。   她皱了一下眉,快步走开。   待晚些时候据九回府时,带来两张请帖。一张是马府娶媳的帖子,另一张是永忠侯府嫁女的帖子。   碧姜接过两帖,轻笑着放到一边。   马周两家的动作倒是快,不知那周琴娘是怎么被说服嫁给马公子的。不过也许并不需要说服,仅屈从而   已。   除了嫁进马家,周琴娘没有其它的活路。   周琴娘确实是没了其它的活路了,她闹也闹了,寻死也没死成,反倒是半死不活得,吓得自己不敢再寻   死。   委委屈屈地哭着,只把周老夫人的心都要哭碎了,在心里骂了马家百遍挨千刀的,祸害她的女儿。   周梁阴着脸,直接明说不嫁也得嫁,除非去庵中当姑子,否则只能嫁进马家。就算是周老夫人想养一辈子   女儿都不成,一个失贞的姑娘留在家里,以后侯府的子孙如何议亲?   事关子孙后代,周老夫人再不舍,也只能劝女儿嫁过去。   仔细想想,这门亲事并没有差到让人绝望的地步。马公子虽残了,却是马府唯一的嫡子。只要琴娘生下嫡   孙,以后马府还不是她为大。   周琴娘是一想到马公子那在自己身上摸着的手,就恶心得要命,哪里愿意真的与他成为夫妻。死是不敢再   死,好死不如赖活着。   再说现在她开始怀疑马婉莹从头到尾算计的都是自己,就是不知道那玉山郡主是不是马家的帮凶。   要不然,事情说不过去。马家想娶的媳妇,不可能去算计一个已婚妇人,再说对方虽然出身不堪,现在却   是郡主,还是国公夫人,哪里是能轻易得罪的。   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马府的目标始终都是自己。   这就难怪那天马婉莹对自己那么亲热,原来是一早就憋着坏。可恨她看不清,还以为那低贱女子要倒霉而   暗自窃喜。   想到这里,她就越发的恨马家人,尤其是马公子和马婉莹。她一定不会让马婉莹好过的,只要嫁进去,她   就是对方的大嫂,她就不信还拿捏不住一个小姑子。   周老夫人被女儿的眼神吓到,忙追问,“琴娘,你这是怎么了?”   “娘,我没事,我……嫁就是!”   “好孩子,委屈你了。”   周老夫人松气的同时又为女儿难过,暗自发誓嫁妆什么的一定不能委屈琴娘。琴娘要是不想侍候马家姑   爷,她多备几个貌美的丫头就是。   周梁见妹妹回心转意,便离开了。到底是姑娘家的闺房,若不是此次事急,恐怕他不会踏足半步。   他一路走着,府中下人默默地布置着,连高声说话都不敢。   这哪里像做喜事,连做丧事都不如。   思玉轩他不想回,拂柳院更是很许没有去过。偌大的侯府,他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又   走到那原本设有小门通向公主府的地方。   曾几何时,所有的事情怎么都变成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多年前,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尚主后,凭公主大气的性子,他们一定能相敬如宾。他和公主之间,不会有别   人,只会有他们的儿女。   长子会是世子,长女必为郡主。   他们一定会是京中人人称赞的夫妻。   而后来她就连去世,都没有留给他任何一点念想,甚至在身份上都与他划得一清二楚。为什么,她要如此   做?   不远处,一道倩影走近,正是绿衣。   绿衣不想会在这里碰到周梁,刚欲转身离去,便被他叫住了。 第66章   比起刚入府时,绿衣看去丰腴了一些。加上太医开过的补药,药材皆由公主府那边送过来。她调养了这段   时间,身体反倒比以前还要好。   再者,她时刻记得碧姜姐姐说过的,能多吃些就多吃些,能多走动就多走动。只有把身子养好,才能享   福。   若是身子垮了,何谈什么福气?   “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梁问着,看着她手中的小篮子。   “妾听说这边有一丛花开得极好,故来采几朵放在房间里。”   顺着她的手指,果然看到一丛蕙兰开得极好。那里几时多了一丛这样的兰花,他想着,竟是半点都想不起   来。   自己常来此处,从未注意到墙角还有那样一丛花儿。   这个妾室倒是细心,说起来,她也是身边几位女子中最令人省心的。从不提要求,从不说府中的闲事。   每次歇在她的屋子里,他都觉得最为自在放松。   而另位与她同出落花巷的妾室青云则不多,总会试探自己,旁敲侧击地讨些好处。更别提柳氏和梅生,都   怀着同样的心思,那就是想早日怀上孩子。   柳氏最过份,居然在他的茶水中下催情散,气得他当场拂袖离开,再也不愿踏进她的屋子。   说起来,包括以前的扶茶在内,还没有女子曾怀上过他的孩子。唯眼前这个弱柳般的姑娘,曾因妹妹的过   失,流过一个孩儿。   但凡是男子,对于曾经给自己孕育过子嗣的女子总会多几分怜惜。哪怕那孩子无缘降生到这个世间,那种   怜惜都在。   “天气这么热,你想采花为何不让下人来,何必亲自跑一趟。”   绿衣见他关心起自己,娇媚一笑,“侯爷,妾也是无事,呆在屋子里闷得慌。”   “既然闷,可以递我的帖子去国公府。自郡主嫁过去后,你们还没有见过吧。”   这可敢情好,绿衣想着,忙盈盈行礼,嘴里说着谢侯爷。   管他是因何事突然对自己关心,她只管享自己的福,好吃好喝地呆在侯府。像这样出府去看碧姜姐姐的好   事,她从善如流。   帖子递到国公府,碧姜一看是周梁的帖子,还有些诧异。   还是赵婶说送帖子的人带了话,说是府上的绿姨娘要来拜访。碧姜这才明白过来,想起确实有些时日未见   绿衣,忙让人回了信。   隔日绿衣登门,见惯了侯府的富贵,也曾去过公主府。但国公府还是让她震惊,不愧是百年的世家,气势   恢宏,处处都可见其深厚的底蕴。   赵婶带着笑,一直把她引到碧姜的屋子。   “妾见过郡主。”   “你不必多礼。”   碧姜说着,让她进来。   她含笑看着门外的下人还有屋内的侍剑和挽缨,碧姜姐姐顾念她们的主仆之情还有后来的姐妹情谊,不让   她多礼,但她不敢拿大。   世家之中,最重规矩。碧姜姐姐现在是国公夫人,国公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不想在人前与姐姐称姐   道妹,让别人看轻姐姐。   绿衣媚眼看向碧姜,入了屋子,她就随意一些。   “一路可还顺利?”   “看姐姐说的,侯府离国公府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哪有什么担心的。”   碧姜笑了一下,见她性子如从前一样爽利,且看身体比以前更好,放下心来。看来,她有将自己的话听进   去。   “尝尝这百花饼,可是国公府的独家方子做的。”   “就知道姐姐这里好东西多,那我就不客气了。”   绿衣说的,捏了一块,吃了一口,连声赞叹。   碧姜心里其实有些奇怪,按理说侯府最近应该挺忙的。毕竟是要嫁女,那可是头等大事,绿衣怎么此时还   能出府,并且递的是周梁的帖子。   “侯府最近太平吗?”   绿衣咽下最后一口,摇了摇头,“不好,大小姐寻死觅活的,被人给拦下来。说是什么要留在侯府一辈   子,也不要嫁进马家。后来不知侯爷和老夫人说过什么,她终于同意了。只不过府中气氛怪异,无一丝喜气。   就连布置,都是简简单单的,看老夫人的样子,也没什么兴致。”   碧姜能料到周琴娘的反应,马公子那样的夫君,岂是良配?莫说是她一个侯府小姐,就算是一般大户人家   的嫡女,都不愿意嫁进马家。   但人即起了恶念,就得承受恶念带来的恶果。周琴娘那天明明是看破了马婉莹计划,却不点破,反而帮着   马婉莹把自己引到马公子的住处。   就凭这点,她罪有应得。   “周家家风不太好,你在府中万事小心些。那周老夫人的侄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与她相处,你得提   防。”   碧姜与绿衣不同,她是宫里长大的,什么样的阴私没有见过。但绿衣虽然聪明,却不了解世家里那些见不   得光的弯弯绕绕。   女子之间的争斗,向来比战场上的明刀真剑还要血腥。   绿衣心知碧姜姐姐在提点自己,心下感动,“我晓得,那些不该争的,我从不去争。不碍着她们,她们总   不会来寻我的麻烦。”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争,不代表她们不抢。害人之人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柳氏也好,便是青   云也好,都不可随意交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的,姐姐真心为我,我心中受用。”   绿衣说着,眼眶像是一红,她掩饰般地嘟起红唇,“现在柳姨娘和梅姨娘俩人斗得正欢,一时半会还顾不   上我。倒是青云姐姐,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明里暗里,总是带着刺似的。我心知她嫉妒我是姨娘而她是通房,所以尽力少与她争辩。”   碧姜记得梅生可是柳氏的人,怎么会势同水火?   “柳氏和梅氏?”   “柳姨娘之前是侧夫人,梅姨娘是她的人,对也言听计从。后来柳姨娘贬为姨娘,与梅姨娘平起平坐,这   下梅姨娘就不服她管。一来二去,两人之间有了矛盾。加上……她们好像想争着生庶长子,所以……”   余下的话,不用绿衣说,碧姜也猜得出来。   周梁为表示对自己的情意,说什么不再娶妻,那么堂堂一个侯府也就不会有主母。既然没有主母,也就不   会有嫡子。   无嫡立长,理应由庶长子承爵。   她看了一眼绿衣,若有所思。   “你就没什么想法?”   绿衣正要去捏第二块点心,闻言手一顿,嘴唇抿起,笑意娇媚,“哪是我想就能成的?”   “你只要想,我便帮你做到。若你是侯府庶长子的生母,那么以后侯府的富贵你就可以一直享到老。”   她直直地盯着绿衣,眼神睿智,像是看到人的心里深处。   绿衣被她看得有些意动,喃喃道:“姐姐,我可以吗?”   那样的滔天富贵,自己一个低贱的女子能拥有吗?将来侯爷的生母,听着好尊贵的样子。她真的可以奢望   吗?   “可以,只要你想,姐姐就会帮你。”   半晌,绿衣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她想!   “好,我听姐姐的。”   就算不为侯府的富贵,她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别人都以为她不在乎,以为她上次小产后似乎一点都不   伤心。   其实她在夜里偷偷哭过,若是还能再有孕,她希望是那个孩子重新来投胎。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哪有自己   的孩子可靠。   等她离开国公府时,身后跟着一个婆子。这婆子是碧姜挑的,精于内宅阴私,颇会调理女人病。   郡主赏的人,且不过是个婆子,身契又在绿衣的手中。还有月例都不用侯府出,皆由绿衣自己给。   便是别人有心想说什么,也挑不出什么理来,仅能说些酸话过过嘴瘾罢了。   尤其是青云,若说柳氏和梅氏还好些,毕竟不住在一块。但青云不一样,本都是从落花巷一同入府的,凭   什么碧姜被封郡主,绿衣成了姨娘,而自己只是一个通房。   她心里有怨,怨碧姜薄情,事事只想着绿衣,根本不知道关照一下自己。   绿衣向来笑脸迎人,听到青云的酸话儿,笑笑就进了屋。   周梁看到那婆子,多问了两句。得知是郡主给的人,什么都没有说。   而碧姜在送走绿衣后,便接到宫中的旨意。不是太后下的,而是皇后要召见她。   前次是太后召见,现在换成皇后,这姑侄俩在打什么主意?离赵静玥出使和亲已有一段时间,莫不是赵家   对自己想来个秋后算账?   如此想着,等据九回府里,她就说了自己的疑惑。   “应该不是,赵家最近活动频繁,意在拉拢原来中立的一些官员世家。此时赵皇后召你进宫,或许在想从   你身上下手,把我们国公府拉过去。”   因为赵太傅相请过他几次,每次提到朝政和立太子一事,他就避而不谈。   赵家或许是想走夫人交际,从她这里着手。   碧姜立马就明白过来,赵家心不死,还想着立太子的事情。   “他们实在是太心急了,大皇子不到两岁,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相反,许多中立的人也觉得此时站队   太过草率,必会再观望几年。”   “并非赵家心急,而是北郡王世子进京了。”   北郡王一直在京外的封地,此时派世子进京,难不成也是为太子之位?   “他这个时候进京,时机太过微妙了些,莫不是听说赵家上折请立太子的事情?”   据九已换上寝服,事实上,他见过北郡王世子。从对方的谈吐举止中,似乎并不是为太子之位而来的。   “我看不像,北郡王此人颇有城府,不会因为一个陛下未批的折子就上京。世子此行,应有其它的目的,   暂时我还没有猜透。”   她皱着眉,自然地脱掉外衣,光脚上床。   两人同床共枕多日,已渐渐习惯。   她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明显血气足了一些。在灯光下看着,脸色带着淡淡的红润,人也长了一些肉。便   是身量,看着都高了一些。   更令她满意的是,她接连做了两次新衣,皆是因为胸口太紧的缘故。   一夜无话,天未亮时,他便轻手轻脚地起身。   因为今日要进宫,她跟着睁开了眼。他白色的寝衣上,沾染了一大瘫鲜红的印迹,很是刺目。她脸色一   变,紧接而来的是羞赧。   那颜色,她分外的熟悉。   此时,身下感到一阵热涌。   看他像是在套外袍的样子,她忙重重地“咳”了一声。 第67章   他转过头,见她手指向自己的衣服。视线下移,看到那瘫红色的污渍,表情像是冻住一般,不知该做何等   反应。   这个东西是什么?哪里来的?   “那个……我月信来了……”   她说完这句话,脸色虽然没变,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毕竟在世人的眼中,葵水被视为不洁。   寻常人家如此,皇家更是忌讳。司寝的太监会详细地记录每个妃子来月信的时间,便是有那不规律的,也   得提前报备,以免冲撞帝王的龙气。   据九仅是“嗯”了一声,便到屏风后面去更衣。   碧姜也要起身,但猜想着被褥以及自己身上必是脏得更多。索性等他出去后,再唤挽缨进来。   多年主仆,碧姜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说了一下事情,就见挽缨立马去箱子里翻出备好的物品。   “你几时备下的?”   “奴婢想着,郡主您最近气色好了许多,怕是迟早会来,所以就提前备下。”换缨说着,赶紧备了热水,   服侍她清洗一番再更衣梳妆。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国公府,据九去上朝,而碧姜则是要进宫。   以前她初潮至的时候,因自小调理得当,并不觉得难受。但现在,腹间那种隐隐的酸痛不时地传来。   自小受亏的身子,虽然近期在调养,却还是无法与她之前相比。   太监引着她进宫,挽缨和侍剑照例留在宫外。比起上一次,这次她心情平静许多。可能是对过去的亲人彻   底死心,反倒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   进到皇后的宫殿,却意外发现皇贵妃也在。   皇贵妃还是明艳的装扮,华丽不失贵气。而皇后自诩才女,打扮上偏向清雅。若不知两人身份,哪里看得   出来谁是皇后,谁是妃子。   皇后板着个脸,那种装出来的清高模样比起太后还不如。一个母仪天下的女人,理应大气,甚至可以是霸   气。   但这两种,碧姜在赵家女子的身上都没有看到。   赵皇后心里气的是皇贵妃,不知皇贵妃今天抽得是哪门子的风,居然来给她请安。陛下有过口谕,说二皇   子年幼,皇贵妃要照顾二皇子,就免了早晚请安。   谁知好巧不巧,皇贵妃今天赶在今天来给她请安。   碧姜行过礼后,就被赐了座。   “上次见郡主时,正是郡主受封之日。再次相见,郡主已是国公夫人。人常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郡主   身份变化之大,连本宫都觉得惊叹不已。”   皇后不待见碧姜,一则是瞧不上对方的出身,二则是因为小堂姑赵静玥。若不是父亲想拉拢敬国公,她才   不愿意看到这张祸水一样的脸。   女子最重要的是淑才兼备,纳妾才要纳色。   往往长得艳丽的女子,俱都是妾室一类,比如说皇贵妃。再是与陛下订过亲又如何,命格天注定,天生就   是做妾室的料。   “陛下龙恩,玉山感激不尽。”   她回答的得体,让赵皇后接下来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好不憋气。   皇贵妃低头轻笑,就说是大长公主看重的人,岂是一般没见识的妇人。她亦有心在碧姜面前卖好,所以今   日才会出现在皇后的宫中。   赵氏最见不得皇贵妃的笑,那种轻笑,三分了然七分看戏,让人恨得牙痒痒。偏生陛下护得紧,她这个皇   后都得相让三分。   恼怒之下,把赵太傅的吩咐忘诸脑后,冷笑道:“陛下是卖大长公主的面子,你当有自知之明。更应该克   己复礼,谨言慎行。我怎么听说国公府分了家?朱太君还在世,哪有兄弟分家的道理?”   “回皇后的话,分家之事臣妇一个妇人插不上手。皆是婆母和国公爷两人商议之后做的决定,且其他几房   叔伯皆同意,共分去国公府五成的家产。”   国公府的事情赵皇后是知道的,连那五成家产的说法也一清二楚。   “敬国公倒是大方,你理应夫唱妇随,友爱妯娌们。可是本宫听说,敬国公主张分家不假,却还是想照应   其他兄弟。反倒是你一分家后,就立马把国公府一分为二,可有此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确有此事。既然分家,现应分府而居。臣妇虽许多规矩不懂,却是知道树大分枝的道   理。无论是皇家还是百姓,皆是如此。婆母和国公爷亦赞同臣妇,认为此举甚为妥当。”   一来一去,两人的对话虽然听着平常。但殿内的气氛明显僵硬着,隐有些剑拔弩张的紧张。   皇后本意是敲打碧姜,反倒被碧姜全顶回来。她虽是皇后,太确实不宜插手臣子的家务事。再说分家就要   分府,这是常理。   果然是大长公主教过的,伶牙俐齿真叫人不喜。   皇贵妃最喜欢看赵皇后憋屈,同时再次在心里称赞碧姜,不愧在大长公主身边呆过一段时间。说话颇有分   寸且丝毫不相让,很有大长公主的气势。   “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既然皆大欢喜,又何必拘于老规矩。想来国公府的老太君和敬国公是经过深思熟虑   才做的决定。”   赵皇后见皇贵妃替碧姜说话,心知北郡王一派也起了拉拢敬国公府的心思,不由得心中暗气。自己贵为皇   后,大皇子是嫡长皇子,按理来说明正言顺。   但每次面对皇贵妃,她总会有心虑之感。   因为这后位原本是对方的,而自己与太后确实是耍了一些心机才谋过来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她的眼中,皇贵妃就是一根刺。而皇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就是那尖尖的刺针,母子俩   人的存在,无时不刻地在刺着她的心。   “皇贵妃倒是会做好人!”   “臣妾多嘴了,皇后恕罪。”   嘴里说着恕罪,人却没有起身。看在赵皇后的眼里,不免又是一阵气恼。   这种气恼扎在她的心里,她顿时恼火起来。收拾不了皇贵妃,给玉山郡主找找不痛快的事情,她还是可以   做的。   “本宫不过是念在郡主出身不高,或许不知道世家的规矩,所以才会有心提点一二。世家的主母,最忌生   妒,万不能学那些个妾室,只知道争宠而不顾全大局。敬国公年纪不小,而郡主看着身体太过单薄,恐不好生   养。子嗣为大,本宫实不忍看国公府枝单叶薄……”   说到这里,赵皇后停了一下,看向碧姜。   碧姜依旧低着眉眼,像是在认真聆听的样子。   赵皇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宫女,接着道:“本宫身边的白芍,端庄大方,跟在本宫身边多年。别的不   说,规矩是最好的。你领回去,无论是侍候敬国公,还是分担府中的事务,都是一个助力。”   这是要给她塞人?   碧姜想着,心中冷笑。赵家的姑娘说得好听都是才女,怎么一个二个这么不讨人喜欢。成天端着清高的模   样,做的事情却是半点与清高不沾边。   “此事臣妇不敢做主,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赵皇后脸色一变,这低贱女子好生不知规矩。自己一国之后,给她赏个人,那是整个国公府的福气,她竟   然敢拒绝?   正欲动怒,只见碧姜已起身离座,跪在地上。   “皇后娘娘息怒,实则是事关国爷爷的性命,臣妇不敢遵从。”   “郡主你快说说看,皇后娘娘赐个人,怎么就和国公爷的性命扯上关系了?”催促的是皇贵妃,她是真替   碧姜着急。   违抗皇后的旨意,虽不如违抗皇命那么严重,但也是能掉脑袋的事情。   “回皇后娘娘,臣妇嫁给国公爷之日。国公爷曾对天起誓,此生绝不纳妾,否则愿受天火焚身,万雷齐劈   之苦。是以,臣妇不敢受娘娘的赏赐。”   赵皇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个理由,便是她贵为皇后,亦不能强人所难。   想不到敬国公竟然会说那样的话,这点她不会怀疑碧姜说慌。在她看来,一个低贱出身的女子,是万万不   敢编造这样的慌话。   碧姜心里玩味着,这话是她刚才急想出来的。虽然隐没有说过,但是他若敢纳妾,便是天公不罚他,自己   也不会饶过他。   当然,她相信隐。   隐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所以她才敢把誓言说得极为恶毒。赵皇后如果还执意赏人,那就是想要臣子的   命。便是说到陛下那里,她都是占理的。   那被赵皇后提名的白芍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刚飞升上天,片刻间就跌落在地,摔得粉碎。还没来得高兴,   一瓢冷水就将她浇得透心凉。   皇后脸色变了几变,终是恢复到以往高傲的模样,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此事就算了。”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没能给碧姜添上堵,自己还窝了一肚子的火。赵皇后觉得是怎么看怎么就不顺眼,这低贱的女子偶尔间不   经意的表情和动作,与大长公主还真像。   怪不得敬国公会娶她,怕就是因为如此。   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一些,让碧姜起身。   碧姜重回位置上,重新低头顺眉。看得赵皇后心里又有了气,就是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子,居然能得   到敬国公的独宠,何等的命好?   想想远嫁的静玥小堂姑,听说一路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还没到燕赤,人就瘦得不成人形。相比起来,   眼前的女子简直是在福窝里。   拉拢不成,添堵又没成。   赵皇后半点不想再看到碧姜,尤其还有那赖着不走的皇贵妃。借口头疼,让她们都退下了。   出了皇后的宫门,碧姜真诚地向皇贵妃道了谢。无论对方有什么样的打算,总归还算是帮了自己。   皇贵妃笑笑,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目送着她跟在太监的身后出宫,皇贵妃长长地叹口气,幽幽地道:“也是个可怜人!” 第68章   皇贵妃身边的宫女露出些许疑惑的眼神。   一个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入了大长公主的青眼,封为有食邑的郡主。后又嫁进国公府,成为一品国公夫   人。   且国公爷还立誓不纳妾。   可是说,玉山郡主的福气足以令所有女人羡慕,皇贵妃怎么会说她可怜呢?   皇贵妃但笑不语,玉山郡主不光是行态举止像大长公主,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刻意模仿大长公主。世人皆知   敬国公心悦大长公主,玉山郡主怕是因为如此,才会学着公主的样子去讨敬国公的欢心。   甘心做另一个人的替身,何其可悲?   不光是皇贵妃如此想,就连皇后亦是做这般想法。   那一息之间飞升上天又跌落凡尘的宫女白芍尽力装做如常的样子,侍候赵皇后除冠更衣。她的心里又嫉又   恨。   嫉那玉山郡主命好,恨对方能独点敬国公的宠爱。   “一个替身而已,真当敬国公那么看重她。”赵皇后冷冷地哼着,斜躺在靠榻上。“一个二个都靠着大长   公主,倒还学会沆瀣一气,自不量力。”   她指的是皇贵妃和碧姜两人,语气轻蔑。   大长公主已经死了,她们再如何折腾也翻不起大浪。没有大长公主,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姑母和自己。   要她说,那敬国公府并不值得拉拢。她的皇儿占长占嫡,名正言顺,理应得到天下臣民的拥护爱戴。   若不是宫中有皇贵妃母子,自己何须如此患得患失。   皇后想着,越加觉得那母子俩是一根毒刺,不拔不痛快。   那边碧姜已经出了皇宫,脚一迈出宫门,就觉得身下潮涌奔腾。忙扶着挽缨的手上了马车,催着车夫赶紧   回府。   以前不觉得,现在每次进宫都像是受罪一般。不能吃不能喝,还不能拉撒。   虽是天气炎热,但挽缨还是备好汤婆子让她置于腹间。马车上一直用红泥小炉煨着一盅血燕,一碗下肚,   那种酸痛感缓了一些。   马车行驶得很稳,慢慢地停在国公府的门口。   回到府中,发现据九还没有回来。碧姜换过一身衣服后,觉得身体好受一些,便去向朱太君请安。   朱太君的院子与他们住的院子有一段路程,进到屋子,便看到朱六娘坐在朱太君的身边。正笑意嫣嫣地介   绍着桌子上的一碟点心。   “六娘见过郡主。”   碧姜示意她起身,暗道自己最近还真没想起这个姑娘。看样子是身体好了,又开始在人前晃动。   “郡主回来了,此趟进宫可还顺利。”   “挺顺利的,皇后娘娘与我话了一些家常,皇贵妃也在场。”   碧姜自然地走到朱太君的身边,朱六娘看着,虽然不甘心,到底让出了位置。转而立在一边,神色之间看   不出委屈,但那身侧紧握的双手揭示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皇贵妃是原来大长公主看中的人,方方面面都是不差的。有她在,皇后便是想说什么,怕也要顾忌一   二。”   朱太君心知皇后召见郡主必不是好事,谁不知赵家人与大长公主不对付。   “娘可猜错了,皇后该说的一样没有少说。明里暗地都说我们把西院那几房分出去,做得不太地道。还说   我不通庶务,非要赏个人来与我共同打理国公府的内宅。”   “什么?”朱太君一惊,“人呢?”   碧姜轻轻一笑,满不在乎地道:“被我拒绝了。”   朱六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皇后娘娘赏人,她居然敢拒绝?   “我在进宫前,国公爷就交待过,若是皇后娘娘有意塞人,一定要当场拒绝。赵家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我们国公府当立身严明,不能过早站队。”   朱太君点头,确实如此。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还太小,以后的事情千变万化,谁能预料?陛下正值年轻,不   出意外,再当政四五十年都有可能。   过早站队,最后只会做茧自缚。   但既是皇后娘娘所赐,没有大过天的理由,都不能拒绝。   “你是如何推掉的?”   朱太君话问出口,朱六娘立马提起心,紧张地看向碧姜。   碧姜面露微笑,美目流转间,不经意地瞟过朱六娘,“国公爷吩咐过,就说他曾立誓绝不纳妾,否则天打   雷劈……”   朱六娘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她现在很后悔。她不应该赖着不走,她应该在郡主进门之时就告退的。若不   然,她就不用听到这话。   如果没有听到,她就能无所顾忌地谋划着自己的前程。   或许这才是郡主真正的目的,对方故意没有避着自己与姑母谈论宫中的事情,就是想让自己听到这些,让   自己知难而退。   她低着头,暗道自己装做没有听到,会不会有人信?   碧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再看向那碟点心。   “朱表妹今日又做了什么新奇的点心?”   “啊……郡主,您在问小女?小女今日做的是瑰糖雪玉糕,郡主您要不要尝尝?”   碧姜轻笑,朱六娘居然敢装傻?   “我方才用过东西,眼下不饿。但是难为朱表妹,带着病还要做这些东西。只不过我们国公府有的是下   人,这些事情只消吩咐下人动手便可。”   郡主竟然把自己比做下人,朱六娘暗恨着,手掐得更紧。   朱太君本就不愿娘家侄女还留在府中碍国公爷和郡主的眼,于是接口道:“六娘你身体还没养好,赶紧回   去歇着吧。”   朱六娘行了一个礼,正欲告辞,碧姜像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道:“表妹好好养身体,养好身体后我   再派人送你回朱家。”   “郡主说得在理,六娘年纪不小,再留在府中陪我这个老婆子,我都怕耽误她的年华。”   朱太君感叹着,心里希望六侄女能有自知之明,乖乖回到朱家。   显然,朱六娘除了恨意高涨,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只觉得姑母可恶,不愿帮衬娘家。郡主可恨,无半点   容人之量。   那话是国公爷说的,还是郡主瞎编的都未可知,谁知真假?朱六娘怨恨地想着,低着头退了出去。   这女子浑身都透着不甘心,碧姜想着,眼神闪了闪。   “让郡主见笑了,都是些不省心的。”   “娘,表妹长得不差,心气高些也是正常的。不如我们寻摸着,给她配一户好人家。”   朱太君立马笑得开心,摆了摆手,“你有这个心,娘很欣慰。但你不了解我娘家嫂子,是个得寸进尺的   主,万没有满意的时候。我那几个侄女,性情都极似她们的母亲,不光是心高,且心太大。你再苦心帮她挑的   好人家,只要是身份地位上不如国公府,必会引来她们的埋怨。这事啊,你就别管了。”   碧姜本来就是顾着朱太君的面子才说的那话,既然朱太君看得明白,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当然不会去   做。   “就怕朱表妹心里有怨……”   “她呀,早就有怨了。不光是对你,便是对我这个姑母,只怕都是怨恨极深。”   朱太君说着,无奈地叹口气。   六娘一直托着身体没好,赖在国公府。她是派人紧盯着,生怕这侄女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害得自己这张   老脸都没有办法面对儿子儿媳。   “你进宫一趟想必是累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到底不是亲婆媳,朱太君从不会摆婆婆的款。见碧姜脸色有些白,忙催她回去休息。   碧姜今日是初潮第一天,确实有些不太舒服。闻言没有推拒,便起身告辞离开。起身的刹那,只感觉又是   一股潮涌,恨不得立马回屋换衣服。   出了朱太君的院子,再也不藏着,任由侍剑扶着,快步走回去。   回到屋子,又是一番清洗换衣。等到一切消停,躺到床上时,据九掀着帘子进了屋。   挽缨和侍剑退出去,屋内只剩夫妻两人。没有旁人在,据九径直坐到床边。犹豫几下,终是伸出手,隔着   锦被按在她的腹部。   “很难受吗?”   碧姜“扑哧”一笑,摇了摇头,“比起刀伤剑伤,算不了什么。”   一提起刀伤剑伤,他就想到她最后受过的伤。那么深的伤口,连皮肉都翻卷起来。血不停地涌着,好不容   易才止住。   比起战场上的无情,回到京中所经历的事情皆不值得一提。   “我刚才见过北郡王世子。”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碧姜却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点不寻常。   北郡王世子此次进京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既然不是为立太子之事而来,那么还有什么是比立太子更重要的   事情?   据九看着她,眼眸深处有一丝挣扎。   若说她之前最在乎的人,非先帝莫属。   她与先帝兄妹深情,自小一起长大。先帝于她,既是一同长大的伙伴,又是世间最亲密的人。若是她知道   先帝之死是人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的表情凝重,这样的表情她极少在他脸上看到。他的脸上仿佛永远都是冷静的,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值   得重视的事情。   “可是事情十分棘手?”   她琢磨着,能是什么事呢?   没有听说哪里出了天灾人祸,也没有听说边关有急报?   “事关重大,恐怕就连北郡王世子都不敢贸然上折。”   “什么事,你说吧。我不是从前的我,这天下再有什么事情,与我现在一个深宅妇人有何干?”   据九眼神箍着她,一字一句,“先帝之死,怕是人为。” 第69章   碧姜心神一震,瞳孔猛地睁大。   什么?   皇兄是被人害死的?   以前她就隐约有些疑惑,皇兄自小与她一起长大,习武练剑。不说身体健壮如虎,但比起大多数男子,身   体都是极好的。   是以,皇兄登基没几年,居然心瘁而死,她根本就不愿意相信。但是无论是太医的诊断用药,还是皇兄表   现出来的症状,都表明确实如此。   皇兄登基后宫人妃嫔不多,加上育有皇子的仅皇嫂一人。且那时候安亲王府早已空置,皇室之中,除了自   己,再无其他血亲。   没有帝位之争,谁会去害皇兄?   “是谁?”   她想知道,到底是谁丧心病狂,胆大包天到毒害一个帝王。且连太医和身边的人都没有察觉,如此可见此   人隐藏得如此之深。能够悄无声息地害死皇兄,想想都令人胆寒。   据九知道先帝在她心中的地位,眸色一暗,道:“赵太后,或者说是赵太傅和赵太后父女俩。”   他们?   她的手紧紧地握紧,指甲掐进肉里。怎么会是他们?一个国丈,一个皇后,为什么会害皇兄?   “为什么?”   论理由,他们是最没有可能害皇兄的。可偏偏是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她的眼中射出强烈的恨意,如果真   是他们,那么她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血债血偿,赵氏一个都别想逃!   “他们深受皇恩,且那时候皇侄已经出生,后宫之中再无其他的妃嫔育有皇子。他们为什么要害死皇兄,   若是为了江山,有些说不通。江山迟早是传给皇侄的,他们急什么?”   据九眼眸幽深,北郡王世子若不是握有确实的把握,不会向自己透露半点风声。对方选择漏口风的对象是   据九,足见北郡王父子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他们二人,在世人的眼中,皆是大长公主最亲近的人。其次,据九并未偏向大皇子一派。   更重要的是,皇贵妃是当年大长公主相中的人。   凭这三点,足以让北郡王父子视他们为自己人。只是北郡王父子想不到现在的玉山郡主就是已故的大长公   主,结果比他们想象的更要好。   碧姜看着他,眼中有疑惑有悲痛。   “当年,先帝偶尔想起安亲王一脉,隐有不安,怕还有余党存世,于是派人暗查。不想查来查去,竟得知   一个天大的秘密。安亲王原本没有反心,皆是被人怂恿的人。而怂恿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太傅,赵太傅可   以说是安亲王幕后的军师。彼时,你父皇没有重用他,相反便是太傅一职,也仅是排在另一位太傅的后面。”   她眼中闪过惊讶,赵太傅原来是安亲王的同谋。父皇在世时都没有查出来,可见他隐藏得有多深。   如此心机深沉之人,怪不得连帝王都敢谋害。   “先帝怕弄错了,命人细查,不想被赵太傅察觉。他怕赵家会被诛族,于是先下手为强,趁先帝未查清之   前,命赵太后换了陛下的一味熏香。那熏香并无毒,需另一味药引相合,才能不知不觉中令人力衰体竭。”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碧姜已能想到。赵氏当时是皇后,宫中一人独大,无论是换熏香还是放药引都太过方   便。便是太医探出什么不对劲之处,也会被她挡回去。   皇兄不会想到是枕边人害自己,以为自己醉心朝政,真的亏空了身体。所以直到最后,皇兄都没有半点的   怀疑。   她的手慢慢握成拳,一拳砸在锦被上,“赵氏该死!”   赵家确实该死,谋害帝王,那可是灭全族的死罪。可是陛下是赵家的外甥,且大皇子亦是赵家女所出。   这也是北郡王世子顾忌的地方。   因为一个不好,反倒会让赵家反咬一口,说他们是诬蔑,意在扶皇贵妃母子上位。   所以,此事得寻一个合适的时机,秘报给陛下。而这个去秘报的人,北郡王世子属意他。只有他这个局外   人去捅破此事,才最有说服力。   “北郡王掌握了证据,为何不上奏?”   “他们有顾忌。”   碧姜冷冷一笑,什么顾忌,那是私心?人都有私心,她不是不知道。其它的事情她可以不管,也可以不去   追究。但皇兄之死,恕她不能忍!   再是怒恨交加,她的脑子也是冷静的,这就是皇家人的可悲。   她很快就想到北郡王父子的打算,看向据九,“所以他们选中了你!”   据九点点头,“没错,北郡王世子是这个意思。若想一举扳倒赵氏,半点不能出差错。我无疑是最合适的   人选。便是被人利用,我亦愿意去做。”   她的事就是他的事,她的恨就是他的恨。   他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为了她,他愿意做北郡王父子手中的剑,去挑破赵家的真   面目。   极度的愤怒之后,涌上她心头的是无力感。她好像有一点明白老天为何让她重活一回,就是想让她看看,   自己蠢到什么程度。   为了仇人安逸的生活,自己在边关拼死奋战。便是丢了性命,亦没有得到别人的感激,反而是忌惮。   还有就是皇兄的死,若不是她重生,她哪能知道皇兄竟是被赵氏给害死的。   所以冥冥之中,是让她来报仇的!   果然天家无父子,无夫妻,什么都没有!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她问道,若说真正对自己好的人,除了隐,她已想不到第二个。就算是为皇兄报仇,她也不敢让他去冒   险。   帝王心思难测,现在的皇侄,她不敢猜测。   她怕皇侄会为了皇家颜面,而秘密处置他。   “越快越好!”他答着,心知她必定十分急切。   哪知她却摇了摇头,“不急,这事再急,也没有你的安危重要。”   他先是惊讶,很快涌起狂喜。她这是觉得自己比先帝的事情还重要了吗?她是怕自己有危险,所以拦着自   己吗?   她娇小的身体大半都在锦被中,被子拉在胸前,发丝散在两侧。一张欺雪寒霜的脸此时正如冰霜一般,莹   白如玉却冰冷刺骨。   这样的神情,仿佛又像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率领万军的大长公主,冷静沉着。   历经过生死之后,她比从前更加的冷静。   皇兄之死,若真是赵家人所为,那必是非除不可。但要怎么除,全凭皇侄的意思。他是天子,龙心难测。   倘若隐去密呈此事,他或许会盛怒之下处置赵家。   但之后呢?   回过神来,他必会细细琢磨,越琢磨就会越觉得有疑点。帝王皆疑心病重,疑来疑去,最后呈上证据的隐   便是首当其冲。   所以,事情要揭露,却得有个过程。   “不能急,越急越是显得刻意。事情过去多年,再急又能改变什么?”   人已死,且过了十几年。再急能令白骨复生吗?   “那我们要做什么?”   她垂下眸子,沉思半晌,复抬头,道:“把这件事散出去,包括先帝死有疑点,及死之前正在查赵家与安   亲王合谋的事情一并快速传开。”   帝王之家,最忌颜面。   他们把事情呈报给陛下,或许陛下会立马处置,赵家倒台,皇贵妃上位,皆大欢喜。但如果说这件事情是   根刺,则刺扎的时间不够长,陛下感觉不到痛。   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让刺扎得更深,日子更久。久到陛下痛不欲生,不得不拔!   “好,我即刻派人去做。”   他说着,脚步匆匆,掀帘而去。   珠帘在他走后,还在晃个不停,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但比起宫中的珠帘,还是略有逊色。万福宫中的帘   子皆用极品玉珠串成,颗颗饱满,莹润通透。   可是谁知道华丽宫帷后面藏着怎么样的阴谋?   权势,宠爱,至高无上的地位。令后宫的女人争斗不休,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那些个手段你来我往,至   死方休。   无情最是帝王家,父子都能自相残杀,何况夫妻?   她仰望着纱帐,直至眼睛酸痛,然后慢慢地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的往事,她与皇兄的点点滴滴,   现在想想,或许是她在宫中感受到唯一的温情。   子时已过,她还没有睡意。   听着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再听到珠帘发出的悦耳声响,鼻息中闻到熟悉到令人心安的气息,心知是隐回   来了。   她现在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隐,她就算是重生回来知道那么多的真相,又能怎么样?   便是能亲手收拾赵家人,她又有什么意义?   或许老天可怜她生在皇家,亲缘浅淡,芳年早逝不识人情温暖,所以才会让自己重活一世,看到前世忽略   过的东西。   那是他的感情。   她感觉床榻一沉,身子往外面靠过去。   他身体一僵,听到她极轻的声音。   她说,谢谢你。 第70章   先帝之死有蹊跷的事情一天之后在京中传得纷纷扬扬,百姓们都在相互私传,不敢高声议论。不过相比起   过日子,皇家的那些事情传传也就罢了。   可世家臣子不一样,这样的事情,那可是足以变天的大消息。他们奔走相询,脸色凝重,此事一旦为真,   不知要掀起怎么样的波澜。   没有人敢隐瞒,很快传到陛下耳中,他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传言从哪里传出来的,私议皇家之事,罪当诛!”   帝王怒火,雷霆万钧,吓得殿中宫人全部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皇帝从宝座上站起来,背着手,怒气冲冲地出了宫殿。他满脑子都是那传言,心里知道空穴来风,必有影   踪。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提到父皇之死,必是另有隐情。   “查,给朕好好地查!”   身为人子,就算只是一个传言,他都要彻查到底。何况那是他的父皇,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是被人害死   的,传扬出去,他们皇家颜面何存?   再说,若此事为真,害死父皇的人是谁?宫中戒备森严,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敢谋害一个帝王?   且父皇在位时,逆王已除,朝堂还算安稳,到底是谁有那样的心思和手段?最令他害怕的是,时隔那么多   年,他们一直不知道父皇之事是人为。足可见那凶手隐藏极深,万一对方故技重施,用同样的法子对付自己,   那自己如何能防   越是这般想着,越是如芒在背。   他脚步有些乱,原本是想去万福宫的。却不知怎么就走到皇贵妃的宫中,恰巧皇贵妃正在逗弄二皇子。   二皇子还不会走路,只会依依呀呀地叫唤着。   “臣妾不知陛下驾到……”   皇贵妃看到皇帝,忙领着众宫人迎驾。   皇帝一把扶起她,“爱妃快快起身,朕没让人通传。”   他的眼睛看到摇篮中的二皇子,二皇子已长出几颗乳牙,正咧着嘴朝他笑。他伸出手指,去逗弄二皇子,   不想二皇子白胖的小手一下子就握住他的手指。   “呀……呀……”   “他在说什么?”   “许是在唤父皇吧。”皇贵妃笑着道。   皇帝点点头,他记得皇后说过,大皇子一岁之前就会叫父皇。怎么二皇子都快一岁,还是不会叫人。   还有二皇子到现在都不会走路,相反,大皇子将满一岁就能走了。   说起来,似乎是大皇子要聪明些。   “他可会走?”   “还不曾,臣妾想着小孩子骨头软,过早让他走路好比拔苗助长,得不偿失。等他骨头长硬了,自然就会   走了。”   皇贵妃从小长在北郡,那里民风豁达,风俗多样,是往来商旅的必经之地。自小她就知道将要嫁进宫中,   长辈们是按照一国之母的教养她的。   父王曾说过,为后者,不光要贤,更重要的是眼光要远,见识要广。是以,父王常请人到府中,给她讲外   面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   这些话,是某一个部落的长者讲的。她说万物生长,自有天定,不可强求。物如此,人亦然。好比花儿什   么时候开,什么时候落,什么时候结果,果子什么时候成熟都是有时节的。   她还说,孩子幼年不需要过早行走,否则就是违背定律。就像错过时节的果子,难以长成,极易萎落。便   是长成了,亦不如意。   “你倒是不急,难道不想他事事先人一步吗?”陛下像是随意一说,还在与二皇子玩乐着。   皇贵妃心一突,笑得更加明丽,“臣妾从没有那样的想法,臣妾只盼他能一生康安,太太平平的,此愿足   以。”   皇帝对她的回答有些满意,不急不抢的女人,他反而愿意多给恩宠。   他的眼睛瞄到桌上的一个拔浪鼓,十分的精致,问道:“这小鼓倒是精巧。”   “是臣妾的哥哥送来的,臣妾的哥哥此次进京,就是为给皇儿送生辰礼。只因怕引来别人的其它猜测,故   而没有声张。哪成想他赶的时机不巧,还是落了别人的口实。”   皇贵妃指的是上次有人请立太子的事情,赵家一派怀疑自家哥哥是冲着立太子的事情才进的京。   她的语气中隐有一些埋怨,很是符合一个妹妹对自家哥哥抱不屈的态度。   天子最是多疑,无论有能或是无能,城府深或是浅皆是如此。皇帝也不例外,他确实以为北郡王世子是为   了立太子的事情才出现在京中的。   当年若没有差错,皇贵妃就是他的皇后。   他不信,北郡王没有想法。   “行得正,不惧人说。朕心里有数,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臣妾……多谢陛下怜爱。”   皇贵妃见皇帝眉宇间始终有忧色,心知必是有事,若不然,他不会无缘无故不派人通传就到自己的宫中。   但直到离开,皇帝都没有说其它的事情。   她自然不会相问,恭送着他离开。   他一走,她的脸色就淡下来。但愿哥哥此行一切顺利,能一举扳倒赵氏。赵氏可恨,夺了她的姻缘,夺了   她的后位。   她不过是想拿回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名正言顺。   那边皇帝一出她的宫殿,便被太后派的人请走了。   太后的心里又惊又惧,她不知道多年前的旧事居然被人翻出来。那件事情是她亲手做的,没有假别人的   手,不可能会有人知道。   而且给先帝看过诊的太医,她都派人密切监视着。当中那位曾提出先帝病因有蹊跷的太医,已被她秘密弄   死了。   那么到底还有谁,会知道当年的事情?   她在殿中走来走去,心绪不安。   当年她是被逼无奈,父亲说过,若是先帝不死,死的就是赵家上上下下。到时候她这个皇后就会被贬,打   入冷宫,永远不能翻生。   她气过、怨过。怨父亲当年糊涂,居然和安亲王合谋。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被贬,害怕在冷宫中过一辈   子。   父亲说了,她有儿子。先帝一死,她的儿子登基,她就是太后,比皇后更加尊贵。是被贬还是做太后,让   她取舍。   她足足想了一天天夜,夜不能眠,最终同意。   初时,她是忐忑的。但没人发现,她很快就稳了心神,一步一步地进行着。   那段日子,她心里受过的煎熬,简直不敢回想。好在后来一切顺利,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儿子顺利登   基,她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这个后宫,她为大,她可以完全做主,而不是以前还要顾忌到小姑子。   先帝宠爱小姑子,事事以小姑子为先。她这个皇后往往都排在后面,更可气的,陛下临终把皇儿托付给小   姑子,而不是她和她身后的赵家。   幸好老天有眼,燕赤来犯,小姑子出征,一走八年。   八年后回来,她已不是以前的她。便是让自己的侄女嫁给陛下,换掉小姑子订下的北郡王嫡长女,小姑子   也不敢说什么。   八年间,陛下与小姑子的那点情份早就淡了。而自己,是陛下的亲娘,是陛下最亲近的人。   眼见着陛下进来,她忙上前,“陛下,哀家听说外面都在传,传你父皇的死有隐情。究竟是哪起子小人,   敢这样私议先帝,让他英灵不能安息。”   “母后,您先别急,朕已派人去查。”   “这还查什么,分明就是包藏祸心之人的计策,意在乱人心,动摇朝纲。陛下,赶紧把人抓起来,斩首示   众!”   皇帝扶着赵太后坐下来,“母后,您别心急,造谣之人朕不会姑息,但事情朕一定要查清楚。   “陛下……”   赵太后心里急,不过若是拦着陛下不让查,怕陛下起疑心。仔细想想,自己当年做的事情除了父亲,没有   第二个人知道,遂不停安慰自己。无论怎么查,都不可能查到自己头上。   “也好,你得好好查查。一旦查出是何人作乱,必不轻饶!”   皇帝亦是这般想的,陪赵太后用地膳,就离开了。   而赵太后还是觉得不安,隐约感到事情不太对劲。但是这节骨眼上,因怕别人多想,她又不敢召父亲进   宫。   想着等两天,先静观其变。   哪成想着,两天过后,没有等到有人被抓的消息,反而等到另一个传言。   那就是先帝驾崩前,正在查当年安亲王叛乱的事情。而安亲王之所以谋逆,是因为幕后有人指点。   这个指点的人,是安亲王的军师,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赵太傅。   此传言一出,举京震惊。   赵家是太后和皇后的母家,堂堂的国丈,居然是安亲王的同党,怎能不让人震惊!   陛下当朝摔了折子,折子砸在赵国舅的头上。赵国舅跪在地上,他哪里清楚父亲当年的事情,只能喊着冤,看着陛下震怒退朝。(北北)   而后宫中的赵太后,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第71章   这两件事连在一起,若是没有关系只怕谁都不会相信。   不提先帝的死,就单论此事。赵太傅当年是安亲王的人,那就说明,安亲王谋逆一事赵家是同党。   既是同谋,理应同罪。   赵家多年前就应该伏诛,而不是嫁女入宫,从皇后直至太后。且现在的皇后依然还是赵家女,受着皇家的   隆恩。   皇帝阴着脸,不发一言。   若当年赵家被问罪,先帝就不会娶太后,也就不会有他这个天子。   百官许是都想到这一点,全部跪在地上,无一人说话。大殿之中如死一般寂静,唯有赵国舅还在说着冤   枉。   冤不冤枉,此时众人心里都有了底。   这事分明就是冲着赵家来的,后面肯定还会有招。若没有确实的证据,谁敢捅破天。以赵家现今的身份地   位,谁敢信口开河?   “查,给朕好好的查,宫中,赵家都给朕统统查!”   皇帝脸色铁青,怒目扫视着跪地的臣子们。这满朝的文武,有一半以上是靠向赵家的,另有一些与北郡王   私交不错。   那唯几的几个纯臣中,要么是和稀泥的,要么就是混日子的。   猛然间他才发现,他的天下不像他想的那样稳固。他正值年轻,这些人就开始站队,莫不是盼着自己早   死?   还有赵家,前段时间那么急着立太子,所欲为何?   难不成想故技重施,无声无息地弄死自己,好扶大皇子登基。那么这天下就不是他肃家的,而是赵家的!   他的身体不可抑地颤抖着,遍体生寒。   因为他想到了最大的一种可能性,当年父皇的死,会不会是母后做的?因为那时候侍疾的人是母后,除了   母后,没有人能接近父皇。   而父皇是不是觉查出了什么,所在在临终前并没有交待母后扶持自己登基,反倒把自己托付给了皇姑姑。   他越往深想,就越得事实如此。   若说最忠心的人,必是皇姑姑莫属。皇姑姑在裕西关一呆就是八年,要不是保护肃氏江山,她一介女子何   至于一生无儿无女,华年早逝。   他现在看到的所有人,似乎都是不可信的。   突然,他的眼神落到一个男子的身上。他记得皇姑姑那遗言中交待过,若是有朝一事边关再起战事,可派   敬国公出征。   是否在皇姑姑的心目中,敬国公是可以信任的人。   他手从明黄的袖子中伸出来,指向据九的方向,“朕命敬国公彻查此事,一定要把赵家与安亲王的事情查   得水落石出。”   “臣领旨。”   赵国舅一看陛下指派的人是敬国公,心道要完。这敬国公软硬不吃,独来独往,在朝中并不拉帮结派。   这样的人,他们赵家几次想拉拢,都未能如愿。   甚至愿意联姻,都被他给暗中拒绝。   让他来查赵家的事,那可是半点情面都不会留。赵国舅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事情的真相。纵使自己喊   着冤,心里都是没底的。   因为自己知道,此事极有可能是父亲做的。那段时间,父亲确实很忙,经常深夜出去,仅带着一个心腹。   据九领过旨后,便回到自己的位置。   北郡王世子那里有确凿的证据,只要他假装查探几日,再把东西呈上即可。这件事情,自己确实是别人利   用的对象。   朝堂之争,向来你利用我,我利用你。   此次,他甘做别人的棋子,只为了自己的妻子。   下朝后,众官匆匆离去,没有人像往常一样寒喧议论。   赵国舅几次想靠近据九,见对方没有停留的意思,心里越发的没底。想着赶紧回府,找父亲问清楚,讨计   策才是正经。   赵太傅虽已不再上朝,但朝中之事,少有能瞒过他的。赵国舅人还没到府中,赵太傅就知道朝堂中发生的   事情。   他年事已高,却精神矍铄。   看着清闲,每日是逗逗鸟儿,写写字画。但许多人都知道,赵家现在当家人还是他。不光是赵家,便是朝   中许多大臣,都以他为首,遇事便会上门请教。   “父亲……”   赵国舅疾行着,未进门便高声唤着。   “一国之舅,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赵太傅喝斥着他,把鸟笼交给下人的手中,再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手。他擦得很慢,足   有半刻钟。   赵国舅心急如焚,却不敢贸然说话。   终于等赵太傅擦好手,那些下人们全部退到远处,他才敢出声,“父亲……那传言您听到了吗?今日上朝,   陛下雷霆大怒,命敬国公彻查此事……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平日里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   “啊……可是父亲……”   赵太傅目光如炬,瞪了赵国舅一眼,“遇事沉不住气,为父教你的东西都白学了?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皇   位之争向来你死我活。陛下派敬国公去查又如何,最终还不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哼……我还道北郡王家的那个小   子进京是为了上次我们请立太子的事情,原来他是来端我们赵家的……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赵国舅沉到谷底的心像活过来一样,就说以父亲的手段,怎么可能留下把柄?让那些人得意几天,等敬国   公查不到证据,他们赵家再反过来,非得让北郡王世子有去无回不可!   “父亲,北郡王世子着实可恶,他散播这些谣言,当真以为陛下会信吗?他也不想想,陛下是谁生的,那   是我们赵家的姑奶奶。他的皇后是谁,那也是我们赵家的姑娘。他是我们赵家的外甥,万没有帮着外人来对付   自己外祖家的道理。”   赵太傅冷哼一声,“外甥?天家哪有什么祖孙!他要是真向着我们赵家,应该当朝派人去抓散布谣言的   人。他既然派据九那小子去查这件事情,说明他心里是有怀疑的。”   “这……这怎么办?”   “慌什么?为父不是说过,他们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出什么来。哼……”   “哦……哦……”   赵国舅被自己父亲吼得有些心虚,他自小怕赵太傅。赵太傅并不是很看得上自己的儿子,相反更看重的是   长孙。   赵太傅挥了挥手,似乎并不想再看到赵国舅。赵国舅会意,忙告退了。   万福宫里的太后悠悠转醒,一侧头便看到立在榻边的皇帝。她心里一个咯噔,陛下的眼神怎么如此的陌   生。   “皇儿……”   “母后,您可好些了?”   “母后没事,老毛病,睡一觉就好。倒是陛下,朝事繁忙还来看母后,母后心里受用。犹记得怀你那会   儿,你父皇时常宿在其他妃嫔的屋子里。那时候母后就在想,以后母后能靠的人就只有你了…………”   赵太皇说着,眼角滑出一滴泪。   “最后母后如愿了,不知母后心里欢喜吗?”   “只要皇儿你好,母后无论做什么都无怨无悔。”   赵太后在赌,赌自己在陛下心中的份量。她是陛下的亲娘,她知道陛下的性子。外面的传言无论有没有证   据,在陛下的心里都是起疑的。   她只想让陛下明白,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为他好。若不是她,哪里来的他?   皇帝岂能不明白她的心思,一边是江山肃氏,一边是骨肉至亲。他便是帝王,也难断这家务事。   “母后,您好生歇着吧。传言的事情朕已交给敬国公去查,想必敬国公很快就能还赵家清白。”   “陛下……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交给敬国公?你知道他与你皇姑姑的关系,也知道你皇姑姑一直看不上赵   家。你皇姑姑的心里,一直怨着母后没有替你迎娶皇贵妃,难保敬国公不会受她的影响,针对赵家……”   “母后……朕一直没有告诉过你。父亲临终前曾对朕说过一句话,那时候朕虽然年幼却记得清清楚楚,他叮   嘱朕,切忌外戚当权,后宫干政。过去多年,朕从没有提过,那是因为朕知道母后一心为朕,而现在,朕有些   不确定了。”   帝王的声音,深沉中带着冷意,他慢慢地转身,重新面向赵太后。   “母后,您说上次赵家怂恿朝臣请立太子意欲为何?”   赵太后心一惊,“陛下……”   “母后不用回答,朕不想听。”   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开。   赵太后的声音哑在嗓子里,捂着嘴。   陛下他在怀疑什么?难不成他怀疑赵家想立太子,是因为想除掉他这个帝王?不是的,父亲只是想让北郡   王一派死心,才会让人上折的,根本就不是陛下想的那样!   可是,为什么她不能肯定?   “来人哪!”   她唤宫人进来,即命她们替自己更衣梳洗。   梳妆完后,她扶着宫女的手,急行去皇后的宫中。 第72章   皇后亦在屋子里急得火烧眉毛,听闻赵太后驾到,忙领着众宫人出去相迎。赵太后沉着脸,看也不看她一   眼,便径直坐到殿内的正座上。   赵皇后心里一个“咯噔”,姑母这是何意?外面的传闻事关赵家,自己是赵家女不假,姑母同是赵家的姑   奶奶,为何对自己摆脸子?   赵太后盯着她,袖子一挥,殿内的宫人便全部退下去。   “跪下!”   赵皇后不明所以,依言跪在地上。   “哀家问你,你是怎么照顾陛下的。哀家怎么看着,陛下最近清瘦不少。你是他的皇后,这后宫无论进多   少个女子,只有你才是他的妻子。他的事情,应该比别人更上心才是。”   赵太后不分青红,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赵皇后跪着,心里万般委屈。她也想插手陛下的所有事情,可是   陛下不喜她近身,反倒是喜欢往皇贵妃那里去。她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像寻常的妒妇一样,拦着陛下?   她可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子,那些争宠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姑母,您是不知道,陛下已经有半个月没来臣妾的宫殿了。自打上回请立太子之后,他连大皇子都不来   看了…………”   赵太后脸色不虞,心里的焦躁散去一些。父亲不会那么狠心的,陛下是赵家的外孙,与先帝不同。   父亲不会害陛下的,她安慰着自己,语气轻缓一些。   “你让哀家怎么说好?你是皇后,就得有皇后的样子。你在背后委委屈屈的有什么用,要让陛下知道你的   委屈才有用。”   她说着,鼻子深嗅了两下,皱起眉头,“你屋子点的是什么香,哀家怎么闻着不太舒服。”   “母后,臣妾的屋子里一直用的是龙涎香。”   说到这个赵皇后不免有些得意,宫中一切用度都论制。这龙涎香除了陛下和自己的宫殿,其它的宫中是不   能用的。   就连皇贵妃用的都是一字之差的龙脑,而非龙涎。   “你没在里面加什么东西?”   “没有。”   赵皇后摇着头,代表她最尊贵身份的东西,她才不会加一些杂料去败坏它的尊贵。   赵太后暗道自己不孝,怎么能恶意揣测父亲的心。父亲当年为什么那么做,还不过是想保住赵家上下百余   口人。   那样手段,父亲肯定不会用在陛下的身上,陛下可是流有他们赵家的血,父亲没有理由那么做。   “眼下多事之秋,你身为皇后,理应以陛下为重。要怎么做,不用哀家教你吧。”   赵太后说完,便摆驾回宫。   留下赵皇后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难不成姑母在责备她不得宠?若是她得宠,此时有人抹黑祖父,她就应   该向陛下吹个枕头风,改变陛下想法。   如此想着,心里更气,要不是皇贵妃,她这个皇后哪里会当得如此憋屈。   还是姑母,要做好人,怕把北郡王府得罪狠了。于是把皇贵妃弄进宫里来,生生给自己弄来一个劲敌。现   在怪自己没有笼络陛下的心,她真是满腹的委屈无人诉。   想了半天,唤宫人进来,去打听陛下现在何处。得知陛下还有皇贵妃的宫中,并要歇在那边,气得砸碎了   一个杯子。   且说那边据九回府,与碧姜说起朝中之事。   事情的进展,在他们的意料之中,甚至更好。陛下已起疑心,否则不会让隐接手查此事。可直到现在,北   郡王也没有亮出底牌,没有拿出确凿的证据。   若是其它的事情,碧姜是不会趟这浑水,但事关皇兄,便是知道他们夫妻被北郡王府利用,也得接下此   事。   “再等几日,等这根刺扎进陛下的心头,越扎越深……”   余下的话据九就明白了,扎得越深的刺越痛。就算弄出来了,在心里也留下了伤口。   “我知道怎么做了,可是……兔死狗烹……”   他没出口的话,碧姜也听明白了。   她凄凉一笑,皇家何其可悲?他们夫妻帮助北郡王一脉扳倒赵氏,那么显而易见,皇贵妃被册立为后的可   能性极大。   虽是她挑中的人,但那时候的她,眼里只有皇权,只有利弊权衡。   皇贵妃入主中宫后,二皇子必将是太子的最佳人选。至于大皇子,有那样的舅家,能做个闲散王爷已是最   好的结果。   历来皇权之争最残酷,皇贵妃若成为皇后,那朝中所以赵氏一派的官员,势必会受到牵连。北郡王一定会   趁机安插自己的人。   而隐,从前不会偏向大皇子,在二皇子立太子之前,亦不会站在北郡王一边。   他们唯有中立,不偏不倚。但北郡王一定会拉拢他,就怕拉拢不成,北郡王生怒,转而对付他们。   朝堂争斗,永远无休无止。   “没错,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争斗是永无止境的。有时候想想,这样看似富贵安逸的生活还不如在   裕西关。虽然战争不休,却没有这么多的尔虞我诈。”   她眼里有很深的疲惫,以前还是大长公主的时候不觉得。那时候只想着打败燕赤,然后班师回朝。   他的手伸出,慢慢搭在她的肩膀上。见她没有拒绝,把人轻轻一带,搂进怀中。   “如果有一天,我们再去裕西,就别回来了……”   裕西关一带虽然苦寒,但民风淳朴。   燕赤那些宵小一直觊觎大肃的疆土,就是因为想掠夺富饶的土地,养育更多的牛羊,种植更多的粮食。   上次赵静玥和亲后,表面上看着燕赤确实臣服大肃。   但他知道,燕赤人生性贪婪。又因生活在极苦之地,生性坚韧,绝不会轻易妥协。他们一定是在暗中计   划,等待最佳的时机。   碧姜亦在回忆那些过往的生活,许多之后,轻声吐出一个“好”字。   五天过后,在京中所有人的密切关注下,据九共跑了四次被查封多年的安亲王府。并且对当年安亲王府发   卖掉的下人逐一追查。   至始至终,都没有打扰赵家众人。   赵太后在万福宫里长长地松一口气,幸好这敬国公还算识趣,知道没什么好查的,就光做个样子。   而赵国舅,听到据九的做法,亦同样暗自得意。   父亲说得没错,别人什么都查不到。看敬国公的样子,应该是怕不好和陛下交差,所以才会不停地从四处   找寻安亲王府的旧奴。   那些奴才们当年全部发卖,找起来可不容易。   再说找到的人中,又有几个是安亲王真正的亲信?   赵国舅得意地哼着小曲儿,想着这事一了,他可得好好去花楼听听最新的曲子。   五天一过,据九当着皇帝的面,说事情已经查清。   众臣摒着气,就等着他说结果。他不急不慢地从袖中抽出一个封了火漆的信封,呈上去。   “陛下,证据在此,证人在宫外候着。”   赵国舅心里一惊,敬国公说证据证人,莫不是事情有了变化?他眼巴巴地看着太监把信托到陛下的面前,   陛下的眼刚好看过来,看得他连忙低下头去。   谁也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只知道看完信后,陛下的脸阴沉得吓人。   赵国舅心头暗道不好,额边冒着冷汗。   “好,很好!朕竟然不知赵家在背后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把那几个人带上来!”   很快,宫中的侍卫把秘密候在宫外的两个证人带进大殿。赵国舅偷看过去,吓了一大跳,怎么会有他们赵   家的一个老仆。   那老仆是侍候父亲的,已在他们赵家呆了近四十年。   陛下首先问的就是那个老仆,老仆伏跪在地上,将赵太傅当年如何与安亲王碰头私谋,穿什么衣服,说过   什么话,时辰地点说得一清二楚。且提到赵太傅当年寻访高人,求得一味好药。   那药在先帝驾崩前两个月送进宫中,由何人经手,再如何交到当时的皇后手中,说得明明白白。   皇帝派太监去寻老仆口中的人,皆能对应上。   另一个人则是原来安亲王府的,是安亲王世子的乳母。   她的男人原是安亲王的随从,王府出事后,他的男人随主子赴死。而她则被卖到外地,身上藏着一张字   据,封在信封中。   赵太傅为人狡诈,且十分小心。他与安亲王密谋,从不书信往来。   但安亲王亦是防着他的,于是在最后动手时,两人为了相互制衡,也为了将来事成之后能平分功劳,才立   了字据。   赵太傅保存的是安亲王的那一份,而安亲王,保存的是赵太傅的那一份。   安亲王行事前,已有准备。   他派了一个善于仿字迹誊抄的人,重新弄了一份假的。安亲王事败后,王府被抄家。赵太傅安插在抄家侍   卫中的人最先找到那字据,交给赵太傅。   赵太傅扫了一眼,见是自己写的,便用火烧了,连同自己保存的那一份。   真相大白,满朝哗然。   赵国舅跌倒在地上,双目呆滞。   他们赵家是真的完了! 第73章   赵家与安亲王合谋一事,证据确凿,并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赵家是赵太后和赵皇后的母家,碍于这层关系,陛下仅下旨抄家,赵家众人贬为庶民,赵太傅赐死。   赵太傅接到圣旨后,大笑三声,转身进了书房。   直到天黑,人都没有出来。   侍卫们围着赵府,迟迟不敢动手。所有人都心存顾忌,顾忌宫中的太后皇后,甚至是陛下,陛下可是赵家   的亲外孙。   天慢慢黑下来,赵太傅的书房死一样的沉寂。不见人进,不见人出。   侍卫统领想着,赵太傅应该伏罪了,便让人前去开门。赵家人没人拦着,奉旨行事,别人已给足赵家的面   子。   赵家还算自觉,不等搜屋抄产。赵夫人命下人把东西整理出来,一箱一箱地摆在院子里。   东西之多,令人咂舌。   那开门去看的人很快出来,脸色大变,凑进统领的耳朵低语几句。统领的脸色跟着变色,几近铁青。   他呼了几个人,一齐进到书房。   连小柜子都查找过,根本没有赵太傅的身影。统领冷汗直流,心道不好。抗旨不遵,分明是反心不死。   他忙派人回宫禀报,皇帝一听,当下就踢翻凳子。   “找,给朕把赵家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出来!”   赵太后就在旁边,闻言心惊胆战。赵家之罪,已无可逃。父亲此举是为什么,难不成真的要让赵家所有人   都跟着陪葬?   “陛下……”   皇帝的眼风扫过去,腥红一片。   他真是太过仁慈,赵家连父皇都敢害,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赵太后心突突地跳着,眼皮也跟着跳起来。她知道事情已经糟得不能再糟,偏生这个时候,赵皇后抱着大   皇子跪在殿外求情。   “陛下,臣妾的祖父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一定是小人诬陷,图谋不轨。陛下……您可得为臣妾做主   啊……”   赵皇后不知道赵太傅逃脱的事情,她一心想着赵家不能出事。一旦坐实罪名,那她这个皇后地位不保。   “滚!”   殿内传来皇帝的怒吼,吓得赵皇后怀中的大皇子大哭起来。   哭声惹得人更加心烦意躁,陛下的脸沉如水,眼底全是怒火。火光冲天,赤目腥红。若不是自己是赵家的   外孙,现在就不用如此纠结。   一早就下旨灭赵家满门!   赵太后忙朝门口的嬷嬷使眼色,那嬷嬷前去扶赵皇后,轻声道:“皇后娘娘,太后不会坐视不管的。您且   回去吧,大皇子哭得厉害。娘娘,大皇子才是最重要的。”   赵皇后咬着唇,看着大哭的儿子,点点头。   没错,有姑母在,姑母一定会替赵家说话的。   她抱着大皇子,哀切切地走了。   殿内的赵太后松了一口气,陛下正在气头上,万一因为父亲的事情迁怒到皇后的头上,那可就大大的不   妙。   他们赵家,不能再出事!   “陛下,哀家觉得方才皇后说得有些道理,分明是有人存心针对我们赵家……”   针没针对,皇帝心里有数。针对是有,但赵家当年与安亲王合谋的事情也是事实。他是天子,最忌讳的就   是不忠。   赵家身为他的外祖家,居然是逆王同党,何其可笑!   “母后,你说赵太傅现在在哪里?”   他的声音阴凉冰冷,毫不掩饰自己的杀心。赵太后心狂跳着,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他以为自己知道   父亲的下落?   “陛下,哀家不知。父亲一生好面子,是不是觉得无颜见人,所以寻个没人的地方偷偷……谢罪了…………”   皇帝冷笑一声,“母后,你觉得有那个可能吗?”   当然没有那个可能,此时赵太傅正在安亲王的旧宅里。在他的书房里,有一条密道,直通京中的某个茶   楼。   那茶楼是赵家的产业,赵太傅便是从那里悄悄潜进安亲王的府邸。   这座府邸早就查封,没有人会想到他就躲在这里。他召来自己的亲信,如此吩咐下去,很快那些亲信就消   失在王府的墙外。   赵家那里,因为天子震怒,那侍卫统领再也不顾着赵家颜面。把赵家众人聚到院子里,一起看着。   另一些侍卫则仔细地翻着每一间屋子,不放过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统领皱着眉,心知那间书房密有暗   道。可是他仔细查过,根本就找不出暗道的入口。   直到深夜,府里的财物全部清理出来,还是没有赵太傅的踪影。   赵国舅双腿都是软的,若不是有下人扶着,怕是早就瘫倒在地。   赵家人中,唯有赵大公子脸色平静,就连统领都放在心里想,怪不得以前赵太傅最看重长孙,果然是个能   顶事的。   赵家女眷眼看着一箱箱的东西被抬头,欲哭无泪。   女人们哪里知道政事,皆在心中埋怨赵太傅。要是没有他以前做下的错事,他们赵家是何等的风光。   夜已深,抄家封府。   侍卫们把赵家人全部赶出去,贴上封条。   赵家百余口人,全贬成庶民,身无分文。这一大家子,总不能露宿在外。可是任由他们怎么求情,那统领   都不敢应承让他们留一夜。   最后无奈,生怕赵家还有翻身的一天,自己出了银钱,替他们订下客栈,这才回宫复命。   宫中的赵皇后独自坐在软榻上,大皇子已被乳母抱走哄睡着。这偌大的殿中此时静悄悄的,宫人都不敢发   出任何的声响。   她扶着额头,不敢相信眼下发生的一切。   到底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一定是皇贵妃,是她的娘家北郡王府做的好事!   她的心很慌,不由得气喘,“来人哪!”   一个宫女进来,却不是她贴身的宫女,还是她宫中一个二等宫女。她正要训斥,就见那宫女跪下来。   “娘娘,奴婢是太傅的人。太傅现在有难,他命奴婢交给娘娘一个东西。”   赵皇后心一惊,忙问道:“本宫的祖父现在何处?”   陛下不是下旨赐死吗?这宫女怎么说祖父有东西交给自己?而且听她的口气,祖父似乎还活着,这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   “娘娘,太傅福大命大,岂是那么容易死的。太傅他吉人天相,得天相助。眼下不过是一时困境,太傅有   言,让娘娘不必惊慌。”   她的手中,有一个小布包。   “娘娘,此物无色无味,只消一点,就能让人忘记发生的事情。太傅命娘娘将此物下到陛下的茶水中,便   可保赵家一家平安,娘娘您这后位才能稳固。”   赵皇后抖着手,犹豫着,“本宫如何相信你的话?”   “太傅早就料到这一点,他有一物让奴婢给娘娘看。娘娘看到,立马就会明白奴婢所言是真是假。”   说完,宫女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石。   玉石是佛头的形状,赵皇后认出来,那是祖父从不离身的一串佛珠上的佛头。   看来,这宫女确是祖父的人无疑。   她抖着手,接过布包,紧紧地捏着。   直到那宫女退出去,她还捏着不放。心里挣扎着,这东西能管用吗?要是忘记发生的事情,陛下就能放过   赵家吗?   这东西会不会有坏处?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呢,不光是赵家不保,自己这后位一样岌岌可危。要是服用后真能忘记所有的事情,是   不是就会只认她这个皇后,而冷落皇贵妃呢?   她想着,左右权衡,最终下定决心。   只是现在陛下不见她,她要如何做,才能让陛下服下此物?   对了,姑母!   姑母一定会帮她的,同是为了赵家,姑母肯定会同意的。   她揣着东西,去了太后的万福宫。太后刚从皇帝那里回来,一脸的疲色,身后一个老嬷嬷正在给按摩两   额。   赵太后听到赵皇后求见,摒退众人。   赵皇后心里很急,见到赵太后就把事情一说,只把赵太皇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快……什么样的好药,赶紧给哀家看看……”   赵皇后以为姑母和她一样心急,忙把药包递上去。赵太后一看熟悉的药包,立马脸色煞白,差点接不住。   “这真是你祖父托人送进宫的?”   “没错,姑母,那宫女原是侄女宫里的二等宫女。她手中有信物,错不了。”   “什么信物?”   “祖父佛珠上的佛头。”   赵太后死心了,痛苦地闭上眼睛。想不到父亲果然没有念及陛下是赵家的外孙,这药包的样子,她太熟悉   了。   当年她对着这药包挣扎了许久,才下狠心依计行事。   想不到,时隔多年,还能再见到。却是父亲想故技重施,用到自己儿子的身上。   父亲到底想做什么?   “姑母,陛下现在不见侄女,为了赵家,就请姑母去行此事,可好?”   赵太后突然笑起,眼泪直流,“你可知忘记所有事情的会是什么人,一种是死人,还有一种是傻子!”   赵皇后心一震,不可能,祖父不可能害陛下的命!   但若是陛下成了傻子……   那么她的大皇子就能顺利登基,她就有足够权利处置皇贵妃母子。   “姑母,为了赵家上下百余口……想想您当年,不也是扶着幼子登基,您能做到的,侄女一样能做到!”   赵太后笑得更加声大,猛然笑声戛然而止。她脸色一变,抄起身边的一个杯子,就砸在赵皇后的头上。   茶水茶叶伴随着鲜血流在赵皇后的脸上。   “滚,哀家不想看到你!”   先帝是她的丈夫,她下手时尚且犹豫许久。陛下可是她的亲生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她怎么可能下得去   手?   皇后想和她相比,想效仿她一样当太后,简直是做梦!   赵皇后已经惊呆了,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赵太后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她,恶狠狠地盯着她。 第74章   万福宫的宫人们都在殿外远远地站着,突然听到里面赵太后的命令。   “来人哪,把皇后给哀家带下去,好生看着,不许踏出她宫殿一步。把大皇子抱到哀家这里来,皇后犯病   已无力照顾大皇子。以后大皇子就由哀家抚养!”   “姑母……”   赵皇后跌在地上,不行,她不能由着别人抢走大皇子。没有大皇子,她还怎么当太后?就算是姑母也不   行!   姑母自己能做的事情,为什么别人就不能做?   “姑母,臣妾没有病,大皇子不能离开臣妾……臣妾求求姑母,不要分开我们母子……”   赵太后痛苦地看着她,“你也知道母子连心,陛下是哀家亲儿,你心生害他之心,难道不是在剐哀家的   心!”   赵皇后可算是明白过来,是啊,陛下是姑母的亲儿。娘家和儿子之间,若是她,也会选择亲生的皇儿。   “给哀家带下去!”   宫人们进来,扶起赵皇后。赵皇后低声啜泣着,倒是没有再挣扎。   门口,皇帝不知站了多久。   “陛下,臣妾绝无害您之心,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年轻的帝王阴寒着脸,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迈进殿中。赵太后听到声音,苦笑一声,该来的终于来了。   “母后,您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讲吗?”   “陛下您不是听明白了吗?哀家没什么好讲的。”   “母后,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赵太后也在问自己,她时时以赵家为重,甚至不惜害死自己的丈夫。可是父亲呢,根本就   不顾忌她,居然想像对待先帝一样对付自己的皇儿。   “陛下,赵家犯下弥天大错,任由你处置,哀家绝无怨言…………”   皇帝认真地看着她,赵家自是不能姑息。但父皇之死……他心知肚明,母后确实是那个下毒之人。可是一边   是父皇,一边是母后,他要如何取舍?   “母后累了,以后就呆在这万福宫里颐养天年,宫中的事情哀家再也不会过问。但是陛下,赵家毕竟是母   后的娘家,皇后亦是赵家女,大皇子的生母。赵家不能有废后,若是陛下不想见她,拘着她便是。”   赵太后这是以退为进,保下赵皇后和大皇子,将来的太子之位还是大皇子的。   陛下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事到如今,母后想的还是赵家。   “母后既然要静养,这些的事情就不劳母亲费心,儿臣心中有数。”   “好,陛下果然更有担当了,哀家很欣慰。”赵太后说着,面有颓色,“母后是真累了,陛下您请回   吧。”   皇帝看了她一会,慢慢地转身出去。   国公府内,碧姜和据九也在猜赵太傅会躲在哪里。   陛下已下旨封锁四方城门,赵太傅不可以出京,那么他一定躲在京中的某住。   突然碧姜轻轻一笑,“我记得京中有一处地方,荒废多年,是上好的藏身之处。”   她这一提,据九立马明白过来,“你说的可是安亲王府旧宅。”   “没错。”   据九立马起身,出去安排着。   他派人送了一张密信给那侍卫统领,侍卫统领看到字条,虽不知是何人在提醒。但字条中清清楚楚地写着   赵太傅藏身在原安亲王府。   安亲王府的赵太傅正等着宫里的消息,不想有人围了王府。他自知在劫难逃,长笑一声,没有做任何反抗   便让侍卫们带走。   赵太傅被抓,赵太后请求陛下,要见他一面。   陛下沉思一会,便同意了。   大理寺的地牢中,赵太傅单独关在最里面的一间。他神色从容,并无一般下牢之人的那种困兽之感。   甚至摆在他面前的简陋饭菜,他都有胃口地用了大半。那模样,并不像吃的是有沙子的糙米,而像是他还   在府中,用的是最好的碧粳米饭。   他听到脚步声,伴随着女子行走间的环佩声,嘴角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一抬头,便看到自己的女儿,赵太后。   “你来了。”   像是早料到来的人会是赵太后,他并不惊讶。说起来,他也有许久不见赵太后。对于这个女儿,他连面容   都快忘记了。   “父亲,女儿来看您了,您受苦了。”   “来看我,就这么空着手。做为女儿,你这是不孝!”   赵太后没有理会他的指责,站在牢门外,看着里面的父亲。曾几何时,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天底下最   儒雅的男人。   他学识渊博,才高八斗。待人处事不卑不亢,永远都是从容淡定的样子。   自多年前,父亲给自己那包药后,他在自己心中高大伟岸的形象就塌了。但她还是敬重他,因为他所做的   一切都是为了赵家。   可是,为什么?   他会如此不顾念骨血亲情,居然还想着用同样的法子害死自己的皇儿。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还是为   了赵家吗?   若真是为了赵家,他为何要与安亲王合谋?   他们赵家不过是清贵人家,祖上的训示从来都是要他们不忘读书人的骨气。父亲怎么会与安亲王一起想要   夺位,他所图又是什么?   “女儿确实不孝,不光是不孝,还不仁。父亲,女儿只想问你,你为何……要害陛下?他可是您的亲外孙,   女儿的亲儿子啊!”   赵太傅冷笑一声,什么亲外孙?皇家哪有亲情可言?若真是陛下把赵家当成外家,怎么会记得先帝的话,   处处压制着赵家。   赵家满门才俊,甚至自己的长孙,那可是孙辈中的翘楚,比自己当年还有才气。但是陛下呢,从不曾提及   要重用赵家人。   赵家为官者,大多领着末微的官职。   既然女儿能在这里质问自己,可想而知孙女失败了。那个蠢货,当真是不如女儿。若是有女儿一半的心   机,此事已成。   他闭上眼睛,像是不愿再看到赵太后。   “他是肃氏的子孙,不是我赵家儿郎!”   赵太后不敢置信地退后一步,原来如此!父亲是想改朝换代,他根本就不是为了赵家,他是为了他自己野   心。   “父亲……”   “你走吧,我没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我只恨,自己心太软。”   早知这一天,在陛下不愿立大皇子为太子时,他就应该动手。那时候陛下无所察觉,就算孙女再蠢,也能   成事。   一招错,满盘输。   赵太后心灰意冷地苦笑一声,“父亲,女儿问你。是不是在你的心目中,便是女儿,亦是你手中的一颗棋   子?”   赵太傅没有回答,赵太后已明白他的意思。   她垮着肩,一步一步地走出地牢。   回到宫中后,她就命人关了万福宫的正门,声称以后要静养,不许人来打扰她,她也不会再理宫中庶事。   那要抚养大皇子的事情,也没有再提起。   当夜,赵太傅在牢中自尽。   赵皇后被废,贬为静妃。静者,宜静养。   朝中百官沉默,风向骤变。虽然陛下没有提再立后之事,但明显人已看出来。将来的太子之位,无论如何   都不可能落到大皇子的头上。   而宫中现在最尊贵的便是皇贵妃,皇贵妃本应该是皇后,所以被册立为后是迟早的事情。   尘埃落定,反倒是满腹惆怅。   敬国公府关门谢客,夫妻二人偷偷去了一趟皇陵。   在先帝的墓前,碧姜脸色凝重。   “皇兄,您的冤情已经昭雪。您托付给皇妹的事情,皇妹自认为已全部办到。从今往后,肃氏的事情与我   无关,我不会再插手任何皇家之事。”   皇陵沉寂,无人回应。   唯有几声鸦叫,扑腾着飞远。   生前多少尊荣,死后不过是默守方寸之地。争来争去,待百年后,不过都是一声叹息。从前身为公主时看   不透的事情,反倒是现在看得明明白白。   “回去吧,这个地方,我不会再来。”   她说着,先转身。   据九默默地跟上,躲过守陵人,出了皇陵。   回到国公府后,碧妾在屋子里歇着,他则去了书房。   听着属下禀报着事情,他认真地听着。待天色一黑,暮色降临,他才放下手中的书。   一个侍卫端着一盅参汤进来,放在桌子上,“国公爷,这是表小姐送来的,说是她亲手熬的。”   侍卫不会让朱六娘进来,但朱六娘送的东西却是可以递进来。至于国公爷用与不用,那是国公爷的事情。   据九看着那盅汤,眯起眼睛。   他端起来闻了一下,便把汤倒进窗台上的花盆里。   此时碧姜正听着挽缨的来报,说朱六娘去给隐送汤了。她一直派人监视着朱六娘,既然碍于朱太君的面子   不好直接赶人,但总要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做妖。   “郡主,奴婢问过门房,朱家似乎最近有送东西进来给表小姐。”   碧姜听完,挑了一下眉,站起身来。   “替我更衣,别人都知道送汤给国公爷,我身为妻子岂能落于人后。”   她带着侍剑去了据九的书房,一进书房内,看到桌上空着的汤盅,脸色一变。   “你喝了?你怎么能什么东西都喝,就不怕里面加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让别人给算计了去。”   情急之下,她捶了他一下。少女独有的娇美气息萦绕在鼻间,她着急的模样,显得灵动逼人。最近许是调养得好,她不光长高了,且身形越发玲珑。   据九抚着额头,似头疼的模样,呼吸有些急促,眼神闪了一下。 第75章   碧姜见他如此反应,用手去探他的鼻息。那灼烈的气息喷在她指间,有些痒,延至心间。那种异样的感觉,   她还来不及去探寻,便一闪而过。   但凡下作之药,遇上定力强的男子,忍忍也就过去了。   “你可有觉得不适?”   看他的样子,是不是药性开始发作?朱六娘是有多想爬床,竟然下了如此重的份量?她眼睛危险地眯起,   这个女人不能再留!   “并无。”   他答着,幽深的眼神看了一眼那窗台上的花盆。很快避开,无事般地把书放回书架。   她不放心,是不是药性才发作了一点,他自己能忍住,所以才安慰自己没事的。他向来就是沉默的性子,   本就寡言,是不是在她面前觉得难以启齿?   “你……忍得住吗?”   他没有说话,放书的手一停,转过头来,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无事,我送你回去吧。”   她点点头,书房确实不是久呆之地。那朱六娘既然下了饵,肯定在附近守着呢。倒真是不怕死,自己都明   示过隐不会纳妾,对方居然敢行此等龌龊之事。   隐到底还是单纯,以前在暗卫所里养着,后来又一直跟在她的身边。怕是没有见识过后宅女人的为了争   宠,而使出的各种下作手段。   经此一事,希望他以后更警醒一些。   两人出了书房,她不停观看着他的脸色,似乎真是没事的样子。心里暗道他的定力真是超过常人,看那汤   盅可空了。   朱六娘为了成事,药的份量绝不会少。   此时的朱六娘,如碧姜所料正躲在暗处。自碧姜进去后,她就知道自己的白忙一场。人家夫妻在一起,就   算是国公爷喝完汤,也没有她什么事。   她心里恨着,恨郡主搅了她的好事。   最近几日,国公爷很忙。她本想着,就是因为忙,所以她才有机会进行计划。那天郡主说过的话,她可是   听得分明。   但她当时装了糊涂,想着等事成后,郡主再不能容人,也不可能把她撵走吧。她愿意没名没份地先留在国   公爷的身边,娘可是说过,郡主身份再高又如何,那个地方出来的女子,十有九个是生养不了的。   郡主身量本就比寻常的女子瘦小,一看就是难生养的。   只待她将来生下国公府的子嗣,谁也还小瞧自己!   她知道自己没有更多的时间耗着,与其等国公爷能注意到自己,还不如另辟蹊径。今日之事,原本就没有   抱太大的期望。   本想等着国公爷药性发作,外面的侍卫去请人时,自己再闯进去。   不求真能成那好事,但只要她与国公爷有了肌肤之亲,这事无论说到哪里,国公爷都要纳了她。   国公爷若真发过誓不会纳妾,那她就不妾的名份。便是当个通房,也好过回到朱家,随便配个不堪的人。   碧姜与据九夫妻俩一路走着,谁也没有提到朱六娘。在碧姜的心里,朱六娘不亚于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她既然敢算计隐,明天自己就有正当的理由送她回朱家。   便是朱太君那里,也挑不出半点错。要不是看在朱太君的面子上,她根本就不可能留一个隐患在府中多   日。   两人进了屋子,挽缨和侍剑自是不会往跟前凑,全都退到外面。   他送她回屋后,转身欲走,被她拉住。   “你要去哪里?”   “我还有事情没有忙完,你先睡吧,别等我。”   他说着,就要出去。   她心头大急,他是不是不知那些药的厉害,居然还敢在外面乱晃。万一他没能压制不住,总不能……   余下的事情她想都不愿意去想,一直以来,在她的心中,隐就是她的人。她从没有想过,隐会属于另一个   人。   她已决定和他共度一生,那么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你哪都别去!”   她说着,把门给闩上了。   门外的挽缨和侍剑听到落闩声,对视一眼。心道这闩是谁落的,是国公爷还是郡主?挽缨朝侍剑做了一个   嘴型。   “郡主。”   侍剑了然。   郡主是什么性子,在以前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国公爷一直都是郡主的属下,哪里敢强行对郡主做什么。   所以这在里面落闩的人一定是郡主。   可是好端端的落闩,莫不是两人在商议大事?   碧姜关好门后,便坐在凳子上,还有心思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实则她是在紧张,虽然自己什么场面都见   过,但没有经历过。   她抿着茶水,掩饰着自己心里的悸动。   他的心像被雨水滋润过的枯树,慢慢地开始舒展,萌生出绿意。那枝叶抽芽,然后长大,最后枝繁叶茂。   她放下茶杯,眼眸低垂。   “你若是……就别忍着…………”   据九眼里火光大盛,她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一想到那种可能,他气血涌动,呼吸不自觉就灼热起来。原本清俊如玉的脸,被热气染上一层红晕。   她却以为他是药性发作,忙去探他的额头,果然感觉到比寻常要热。忙不顾得多想,拉着他往床榻间走   去。   “是不是很难受?”   据九没动,一把将她带进怀中。两人相拥间,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浓烈的气息,以及他胸间狂跳的心。   这个怀抱,如此令人心安。   她的手摸索着,去解他的腰带。   他手按住,热气喷在她的颈间,“我怎么可能会喝别人端来的汤,那汤我没喝,都被我倒掉了。”   她手停住,若是没有喝,他为何会有此等反应?   是了,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不会动情?是自己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一直以为隐就是多年前那   个默默跟在她身边的男子。   她的手重新摸索着,还要去解他的腰带。   他松开她,微俯着头,勾着眼神,“你……真的愿意?”   深幽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与期待。   当然愿意,为什么不愿意?他是她的丈夫,是一直陪伴她的人。若说现在的她还想过那种相夫教子的寻常   日子,那个男人只能是他,不会是任何人。   她嫣然一笑,手抚上他的胸口。   “嗯。”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他只觉得被她摸到的那处像火烧一样。那种火一直烧到他的心里,火苗串到他的四肢   百骸。   血气直冲他的脑门,染红他的耳根。他眼腥红着,如玉的俊脸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惑人。   大手一提,把她抱起来,朝床榻走去。   屋内橘黄色的光把她娇好的面容映得朦胧,她水润的瞳眸中情意涌动。纤细的双臂环着他的脖子,将头埋   进他的胸间。   轻轻地把她放在床榻间,犹如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四目相望间,她这才发现,原来在他的眼中有那么多的深情。为何几年前,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   当年,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燕赤人打败。   得胜还朝后,她要全力辅佐皇侄,嫁给周梁。她会与之前所有的公主一样,与驸马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   床幔拉下来,她这才开始紧张起来。   男人的动作虽然尽力轻柔,但因着急切,生生将她的衣服撕烂。乱成麻的衣服被丢出帐外,很快便传来碧   姜低低的呼痛声。   帐幔轻晃,遮住那姗姗来迟的春色。   守在外面的侍剑听到主子的呼声,不加思索地想要进去,被挽缨轻轻拉住。她有些不解,不进去看,怎么   知道郡主有没有事?   “傻子,你在裕西关三年呆傻了不成?”   挽缨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   侍剑一愣,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然一拍自己的脑门,她真是边关呆久了,不通俗世。郡主与国公爷大婚   时没有同房,不代表一直就不会同房。   以前郡主月信未至,当然不会圆房。而今,郡主月信来了,且身量跟着丰腴不少。   现在同房,再正常不过。   她低着头,跟着欢喜起来。   “挽缨姐姐,你说当初在裕西关时,主子会想到有一天,会嫁给隐公子吗?”   挽缨脸上露出怀念,似在回忆那段光,“不知道,我想她肯定没有想过。”   那时候主子可是有婚约在身,永忠侯还一直等着主子班师回朝再行大婚。谁知世事无常,日月轮回,沧桑   巨变。   怕是当年的主子,从未想过扮成自己的隐公子,会成为她的丈夫。   碧姜确实没有想过,便是她现在躺在隐的身下,承受着狂风一般的热情,她都有些恍惚。为什么从前,她   就没有想过,这个美得不像话的男人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的男人。   这一刻,她终于感觉到自己重活一回真正的意义。   那是为了和他相聚,与他共结连理,携手一生。 第76章   第二天,碧姜醒来时,床上只剩她一人。想着前夜里发生事情,她觉得有些玄妙,靠在床头,不自觉露出   笑意。   挽缨提着水进来,侍候她沐浴净身。侍剑则整理床铺,换上干净的被单褥子。   “郡主,朱六娘先是在国公爷上朝的时候拦在路上,现在又跪在院子里,说是要见您。”   “哦?”   这个朱六娘倒还是个能豁得出去的,竟然下过药后,还敢来求她。可见心还是不死,以为自己会表现出大   度,而替自己男人张罗纳妾。   经过昨夜,她可不允许有任何人近自己男人的身。   那是她的男人,就是她一个人的,别人想都不要想!   痴心妄想的蠢货,且晾着吧。   她任由挽缨服侍着,沐浴更衣后喝了一碗血燕,再用过早膳,然后才让侍剑去请朱太君。   朱六娘再有错,总归是朱太君的娘家侄女。她倒是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就怕朱太君心里不美。毕竟朱太君   这个婆母实在是让人挑不出什么理。投桃报李,她都会给朱太君面子。   朱太君心里在还纳闷着,郡主虽然身份高,但对于她这个婆母还是很敬重的。一般都是郡主来给她请安,   像这样请她过去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过。   哪知到主院一看,就看到自家的侄女跪在门口。   不用细想,她就能猜出大概所为何事?   “六娘,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朱六娘眼睛红肿着,从昨天国公爷和郡主一起离开书房,到后来她守在主院没口,一直见郡主的两个丫头   站在外面,而里面没有传出半点消息时,她就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   以郡主的性子,是不会放过自己。与其等着被灰头土脸地送回朱家,她还不如来求求郡主。   “姑母,六娘……”   “你起来说话,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郡主不答应六娘,六娘就不起来。六娘不求名份,只要能留在国公爷的身边,哪怕是当个奴婢,也心甘   情愿,求郡主成全!”   说完,她伏地磕了三个响头。   朱太君眼前发黑,这个侄女怎么敢如此不知廉耻,她这张老脸都要被丢光了。自家侄女上赶着给人当奴   才,以后让她还怎么在媳妇面前抬起头来。   “你说什么胡话,朱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么可能会有姑娘给人做奴婢,你不想   想自己,难道不想想你的父母姐妹?她们若是有个当奴才的女儿姐妹,哪里还有脸出门?”   朱六娘心里暗恨,姑母说得轻巧。他们朱家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做姑母的都不帮衬,别人早就看够笑话   了。   “姑母,六娘心悦国公爷,再也看不下别的男子,您就帮帮侄女吧……”   姑母可是国公爷的母亲,若是姑母愿意帮自己,把自己送给国公爷,国公爷怎么也不会拒绝的。她只要先   留在国公爷的身边,等以后生下孩子,便是国公爷,也不会委屈自己。   她想得好,朱太君却只觉得她蠢。   以前看着,几个侄女中,就属六娘心眼最多。现在再看,心眼是多,却全是死心眼。她难道看不明白,国   公爷压根就没有纳妾的意思。   若不然,也不会发那样的誓言。   自己本就是后母,最忌讳的便是做事扎了儿子儿媳的眼。哪成想着娘家人不光是爱打秋风,这么多年还是   不死心地想赖上国公府。   “你好不知羞,一个女儿家,说什么心悦男人,传扬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朱太君是又气又恼,她来了这么久,郡主都没有出来。可见是想让她这个做姑母的自己处理,偏生六娘看   不明白,还在痴心妄想。   她朝身后的婆子使眼色,“你们把表小姐拉走!”   婆子上前,把朱六娘拖起来就走。   朱六娘挣扎着,“姑母,你为何不肯帮侄女,就因为当年我爹娘做主把你嫁进国公府,你就一直怀恨在心   吗?”   “郡主……六娘什么都不和您争不和您抢,求您让六娘留下吧……”   “快拖走!”   朱太君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在发烫,恨不得用东西塞住朱六娘的嘴。朱六娘已觉毫无希望,所有的恨意都   不再掩藏。   “姑母,您好狠的心,眼睁睁着看着我们朱家败落,连帮都不肯帮一下。”   婆子下着死手,把她拖离了主院。   朱太君脸色沉着,命人去套了马车,再吩咐人把朱六娘的东西立马收拾好。也不把人送回屋子,直接就拉   上了马车。   这样的娘家人,一个个就是仇人,她一个都不想要。   被拖上马车,已出了国公府外,朱六娘可不敢再喊叫。   送走了朱六娘,朱太君按着发疼的太阳穴去见碧姜。   碧姜一脸的为难,看到她,似乎十分羞愧。   “娘,儿媳今日是实在没有法子,娘可千万别生气。国公爷发过那样的毒誓,儿媳怎么替他招祸进来,老   天可都看着呢。”   “你做的没错,是六娘想左了。”   朱太君哪能不理解她,但凡是女人,莫管嘴上说得多么大度,在心底都是不希望丈夫纳妾的。何况国公爷   还有那样的誓言在先,郡主哪里还会愿意府中进人来给自己添堵。   “娘不怪我就好。”   “你和国公爷夫妻齐心,娘看着高兴。”   许是自己没有过,便是看到别人夫妻恩爱,朱太君也是打心眼底喜欢的。何况这两人越是恩爱,对自己就   越是孝顺。   一个乱糟糟的内宅,争来斗去,她这个后母,哪里还会有清静日子可过。   朱太君看她眼下有青影,以为她昨夜里没有睡好,说了两句话,便告辞了。   也是朱太君识趣,从没想过在主院安插眼线。是以,主院发生的事情,她一无所知。连据九和碧姜成亲后   有没有圆房都不知道,更猜不出昨夜才是两人真正的洞房花烛。   正是因为她这份知趣,碧姜才愿意给她更多的体面。   朱太君走后,碧姜便靠在软榻上歇着。   “赵家那些人都去了哪里?”她问侍剑。   “赵家的大公子带着一家老小回祖籍了。”   听说赵太傅生前最看重的便是赵大公子,看来这位赵大公子是个有担当的。但有担当就好,若是和其祖父   一样有野心,那便不能留了。   想必这点不用别人提醒,陛下早就派人监视上赵家。   为帝者,若是连这点城府都没有,迟早江山要亡。   她现在是彻底放开,肃氏江山真的与她再无半分瓜葛。她只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余生只要相夫教子即   可。   巳时一过,据九下朝回来。   挽缨和侍剑立马退到屋子外。   碧姜抿嘴一笑,想着还是自己的丫头识趣。她懒懒地靠在榻上,并没有起身替他更衣。若是外人知道,不   知要如何吃惊。   他换上常服后,便坐在她的身边。   绝世的容颜略有些羞赧,反观她还要自在些。   “陛下怕是要立后了,就连太子,恐怕也要立了。”   这并不意外,皇贵妃本就应该是皇位,不过是被赵氏占去多年。而今,赵家事发,陛下是有些灰心。   为免再出一个赵氏,还不如早早把太子立好。   帝王有时候也是很无奈的,比如说她的父皇,她的皇兄。若想在后宫和江山之间做出平衡,必须要有一些   妥协。   皇兄就是想在朝政上花更多的精力,想要一个简单的后宫,才会立赵氏为后。   为了让赵氏之位稳固,并不热衷宠幸后宫的妃嫔。直到他驾崩,后宫产子的唯有赵氏一人,可见皇兄有多   不迷恋后宫。   即便是如此,仍是防不胜防。   “早立也好,北郡王世子可离京了。”   “嗯,他目的已成,自是做出随意的姿态,昨日便离了京。”   北郡王的心机城府,比赵家还要深。碧姜可不会忘记,那赵家的老仆居然是北郡王的人,可见北郡王一派   在多年前就开始布局。   但愿他们的野心仅止于此。   尘埃落定,反倒是不胜唏嘘。   “看来朝中又要有一番动荡了。”   赵家倒台,赵家一派的官员必会受牵连。到时候贬的贬,撤的撤,朝中又会有许多新面孔。自古以来,旧   去新更,皆是如此。   “嗯。”据九漫不经意地回着,眼神看向她,见她眼下的青影,忆起自己昨夜的孟浪,不自在地   轻“咳”一声,“身子可还好?”   碧姜见他心不在焉半天,原来是想问这话。   “尚可。”   她想起在边关听到那些将士们的荤话,起了调笑之心,凑进他的耳边,低语道:“你昨夜快活吗?”   如兰的气息,拂过他的耳根。   倾刻间,他俊脸通红,却是不避开她的眼神。   “很是快活,所谓神仙之事,莫过如此。” 第77章   他绝世的俊颜呈胭脂色,薄唇跟着红起来,艳色一片。   如此美色,真不枉当年自己一眼相中,收在身边。她想着,忆起两年初见时的模样,一转多年,他已是自   己的男人。   她身量娇弱,被他困在软榻之上。   他的姿势像一头优雅的豹子,花色极美却蓄势待发。   经过昨夜,她已深切地体会过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就算是看着再冷淡的男人,在床第之间,只怕也是一团   火焰。   “神仙之事,我怎么没有觉得?”   她微蹙着眉,以前宫里的老嬷嬷说过。女子初破瓜时都是极不适的,等慢慢体会,才会体会那敦伦之礼的   妙处。   他当然不知女子的感受,正待要说些什么,就听门被轻叩两下。   挽缨和侍剑极为妥当,在他们私下相处时,从不曾出声打扰过。   “何事?”   碧姜高声问着,轻轻推开据九,理了理衣衫。   “郡主,边关急报!”   侍剑回答着,语气急促。   “进来!”   据九沉声命令着,坐在旁边的座位上。   很快,侍剑推门进来,“国公爷,郡主,方才边关有急信来,说燕平公主一入燕赤,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他们怀疑,人被燕赤给关起了起来……且最近燕赤人常出入裕西关一代,似乎是打着两帮通姻的旗号,要互通往   来。”   这可不妙,因为和亲,不光是朝廷,恐怕就是边关的守城,都有了暂时的松懈。以为燕赤既然娶了大肃的   公主,边关至少得有好几年的安稳日子。   若虽燕赤可汗爱重燕平公主,那么说不定能平稳十几二十年。   谁也不会想到燕赤人狡诈到明着求和,暗底则是虎视耽耽。   碧姜与他们打过八年的交道,战场上交锋不下百次,实在是太过熟悉他们的伎俩。便是在两军对战时,都   爱耍些花招。   据九与她互看一眼,脸色都很凝重。   “要不要上报陛下?”   “不报,这是他的江山。他若是只想当个太平皇帝,连点防范都没有,愧为天子!”   她冷着眉,说不管就不管。   为帝者,不知居安思危,便是别人能提醒一次,难不成还能提醒第二次?   再者,帝王多疑,若是隐上报军情。而边关的守城钱将军却半点消息都没有,说不定陛下还会猜忌隐,觉   得隐别有居心。   侍剑低着头,在过去的那八年中,主子是何等的拼死为国。   纵使以命相护,也没有换来应得的。她有些替主子不值,听到主子现在不愿出头,莫名觉得有些解气。   天下江山,与主子一个女子有何相干!   说是不管,但也不能放任。   碧姜想了想,对侍剑道:“你即刻回信,让他们把燕平公主被燕赤可汗给关起来的消息散播出去。钱将军   是老将,该有的警剔还是有的。他一旦知道燕赤和亲不诚心,必会有所防范。”   “是。”   侍剑退出去,轻轻掩上门。   屋内的两人沉默下来,刚才的那种旖旎气氛散得一干二净。   不一会儿,院子外面响起哭声。是汪氏的声音,她要求见碧姜。碧姜看了据九一眼,据九便出了正屋,避   到东厢。   随后,挽缨把人带进来。   一段时间没见,汪氏憔悴得像老妪,哪里还有当初端着国公府大夫人架子模样。   “郡主,我实是没有法子,才会来求郡主的……我爹他眼看就不行了,还在半路就只剩一口气吊着。我娘费   了好大的劲才带话来,让我想法子救救他们……可是眼下我们大房哪里还有路子可走,大爷更是不管……思来想   去,只能再来求郡主……”   汪奇山还没死,可真够命长的……   碧姜寒着脸,并不接汪氏的话。   汪氏确实是没法子可想,她现在嫁妆都被芸太姨娘捏着。以前娘家没倒时,芸太姨娘可是巴着自己的,而   如今只差没对自己呼来喝去。   他们是欺她没了倚靠,可劲地作践她。   就算是再如何作践,她也不敢提和离的事情的。和离之后,她要去哪里,一个女人,没有娘家可以依靠,   在外面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而且她也不甘心!   “你来求我,我还是上次的话,我帮不了你们。”   汪氏看着她,眼晴里闪过一丝恨意。   “我知道郡主不会轻易同意的,但是我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郡主。她说若是郡主不答应,她就把郡主的   身世嚷得天下皆知。”   汪夫人这是在威胁她?碧姜冷笑。   汪家现在要完,就想拉着她一起。他们倒真是打错了算盘,以为她会怕吗?   她还真不怕,身世如何,不是她能选择的。且她现在已是国公府的夫人,就算是被人道破原是外室之女,   那也改变不了她现在的身份。   而且陛下绝不会看到有人拿肃氏的名声玩笑,除非汪家一家想提前去见阎王爷!   “我的身世?举国皆知,我自小被卖进落花巷里,当成瘦马养大。难不成汪夫人知道我原来的卖进落花巷   里的身份,这可真是奇了!”   汪氏见她半点不吃惊的样子,也在心里狐疑着。娘是托人带话,只能说得不清不楚的。连郡主真正的身世   都没有告诉自己,自己如何把握分寸。   心里不由得埋怨起娘来,要是娘听了她的话,当即立断与爹和离,那么还能保住嫁妆留在京中,自己也不   用受现在的委屈。   再者,娘在离京之时能把郡主的真正身份告之,她现在也能拿捏一二。   像是猜到她的想法,碧姜幽幽地道:“我倒是对自己的身世有些好奇,若是你知道,大可以告之一二。其   实无论我是乡野出身,还是罪臣之后,都比现在的出身强,落花巷可是世间最下作的地方,再没有地方能与之   相提并论。”   汪氏心一惊,是啊!   自己怎么没有想到,郡主的出身那般不堪,世间还有哪种出身比那个还要差吗?   娘也真是的,当真是急糊涂了。   想用这个来迫使郡主帮他们汪家,哪知根本就不是威胁。   “既然郡主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何不帮我们汪家一把,我娘定会如实相告,了却郡主的心愿。”   “我并不想知道。”   那样腌臜的身世比长在落花巷里高贵不到哪里去?何况她压根就不想和汪家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   “无非是穷苦人家养不起的女儿,或是犯事人家发卖的人。无论哪一种,我都不愿意知道。烦请转告汪夫   人,她若是愿意相告,我听着便是。若是不愿告之,我亦不强求。”   她的语气很淡,很不以为意。   汪氏来时还以为此次能成,不想是这样的结果,颇有些怪自己的亲娘,让自己再一次舍下脸面,却被人打   了回去。   “郡主,算我们汪家求你,你就帮帮我们吧……”   “我上次就说过,汪大人有今日,那是报应。既然是报应,那是天降的。若我出手相帮,就是有违天意。   你说我能帮吗?”   汪氏张着嘴,没有半点能反驳的地方。   可是她不甘心哪!   碧姜睨她一眼,正色道:“帮恶人那是助纣为虐,恕我无能为力。送客!”   “大夫人,请吧。”   侍剑做一个请的姿势,汪氏慢慢地起身。   “郡主,你见死不救,焉知老天不会怪罪于你!”   碧姜轻蔑一笑,“我既非你汪家人,又非你汪家友。若是我这样都叫见死不救,那么于你们汪家而言,满   天下都是见死不救之人。老天难不成为了一个恶贯满盈的人,要与天下人为敌不成,你可真看得起你们汪家!   再者,依我看,你身为女儿,你都没有尽全力救,老天真要惩罚,恐怕你首当其冲吧。”   汪氏的脸白了一下,她怎么尽全力相救,难道她不要过日子吗?   己所不欲,还施于人。   碧姜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这种人。   汪氏但凡是真舍身为汪家,何至于此。   但世人往往对别人过多苛责,而更容易为自己找出皆多借口,百般困难。宁愿怨天尤人,也不愿舍弃眼前   的苟且。   据大爷霸占姨妹,汪氏连声都不敢吭。   这样的人,却还来要求别人去救他们汪家,她哪里来的这么大脸!   汪氏被侍剑送出府,分过家后,府中砌了一道墙。汪氏他们想再进国公府,必须得从侧门入。也是今日汪   氏自分府后初次登门,门房没有过多阻拦。   侍剑送她出去后,便交待了门房,以后西院那些人,一律要通禀过才能往里面放。   那门房冷汗直流,再三保证,罚了一个月月钱才算了事。   汪氏一走,据九便从东厢出来,碧姜与他说了汪氏的来意。   语毕冷哼一声,“汪奇山真是活得真够久的!” 第78章   半个月后,汪氏收到父亲没能熬过去的消息,在临近流放之地时,便咽了气。母亲怨她,怨她袖手旁观,   对自己的父亲见死不救。   汪琼雅就在她的身边,脸色阴得可怕。   “爹死了……”   “雅儿……”   “为什么,我们汪家会落到如此地步?明明娘给了他那么银子,他居然还敢这么对我们……”   汪琼雅的眼睛全是恨意,她恨据大爷。据大爷不仅毁了她,得了他们汪家的银子,霸占自己为妾,却对汪   家出事置之不理。   爹死了,他们汪家不可能再有翻身的一天!   所有的希望都没了,全是据大爷的错!   “姐姐,都怪他……亏他原来还是国公府的大公子,若是国公府真的传到他这样的人手里,只怕终有一天会   败落。”   汪琼雅恨据大爷,对于汪氏,亦同样恨着。   若不是汪氏懦弱,害怕据大爷,她何至于被那个讨厌的男人糟蹋。一个妾室,还是一个无所作为的庶子妾   室,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雅儿,你别怪大爷,他就那点本事,哪里能救得了父亲。都怪国公爷和郡主,他们明明有能力相旁,却   眼睁睁看着我们汪家落难。”   汪氏在碧姜那里落了两回面子,两次相求都没有成功。她的心里对于碧姜的怨恨远远超过据大爷,据大爷   再不好,也是她的丈夫,她孩子们的父亲。   汪琼雅冷笑一声,“从前我以为姐姐是聪慧的,但是现在看来,姐姐你真糊涂。大爷身为女婿都不相帮,   拿着娘给的银子吃喝玩乐,你凭什么要求国公爷和郡主为我们汪家奔走?”   “我嫁给据家,就是据家的媳妇,他们为什么不帮?”   别人为什么要帮?汪琼雅真想打醒汪氏。一想到汪氏帮大爷迷倒自己,她就冷了心。这样的姐姐,只顾自   己的利益,她多说无益。   “姐姐,到了如今这个份上,你为什么还在责怪别人?若是你能拿得住大爷,大爷何至于对岳家那么无   情?若是你真心护我,我又怎么会成为他的妾室?你事事只想着自己,你怕被休,你怕离开据家过苦日子。你   就不想想我,我……要如何活下去?”   汪琼雅说着,眼里涌出泪水。   汪氏忙递帕子给她,“怎么好好的又说到这个,你在姐姐身边,姐姐还能苛待你不成?总比你跟着父母流   放的好。”   “其实我现在宁愿是被流放了,那样就算是嫁个下苦力的男人,总归是正头娘子,好过现在成为一个妾   室。”   “你怎么能这么想?大爷再不济,还能比不上下苦力的男人?”   汪琼雅擦干泪水,冷笑一声,“还真不比不上,他令我感到恶心!”   “雅儿!”   汪氏低喝一声,制止她的话,“你怎么能这样说大爷?”   到底是自己的男人,汪氏不愿意听到别人说半个不好。便是自己的妹妹,她也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   夫妻一体,那样会令她觉得自己亦同样让人轻视。   汪琼雅苦笑着,心灰意冷。   “好了,我不说他。姐姐,你愿意这样被人压着过一辈子,妹妹我无话可说。但是姐姐,你不能光想着自   己,你得想着你的儿女。眼下你的嫁妆都被芸太姨娘收着,她不过是个妾,你居然会怕她。你就不怕她把你的   嫁妆挥霍完了,轮到你的儿女们嫁娶时,什么都没了吗?”   说到这个,汪氏也是恨的。但她现在不敢得罪芸太姨娘,更不敢在大爷面前说芸太姨娘的坏话。   她想着,芸太姨娘捏着嫁妆,最后也是留给她的儿女,暂且就忍着吧。   “不会吧,哥儿姐儿可是她的亲孙子孙女,她会替他们留着的。”   汪琼雅看着她,没有再说。这样的汪氏,已经是劝不回头的。   姐妹俩正说着话,据大爷回来了。看着像是喝过酒,走路有些打飘。他看到汪琼雅,眼睛一亮,招了招   手。   “过来。”   汪氏推了妹妹一下,汪琼雅冷着脸,过去扶据大爷。   “你看看你,怎么端着一张死人脸?你得记住,你不过是个妾,要知道怎么讨我的欢心。要是你侍候得   好,大爷给你买首饰……嗝……”   汪琼雅眼底闪过厌恶,同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真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大爷,是妾不好,妾这就扶你回屋歇着。”   汪氏心里松了一口气,雅儿不拧着就好。同时有些酸酸的,到底是自己的妹妹,与自己共侍一夫,换谁心   里都不好受。   汪琼雅不去看汪氏的眼神,把据大爷扶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据大爷淫火四起,拉着她便滚进床铺里面。汪琼雅少有的顺从,令他兴致大发,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呼呼   睡去。   他睡得沉,汪琼雅却起了身。   慢慢地擦拭着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   坐在妆台前,精心画了一个妆。   然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子,轻轻走到床边。   据大爷因为喝过酒,又拉着她胡闹一通。眼下没有精气神,正睡得昏天暗地,哪里知道危险临近。   汪琼雅眼里全是恨光,她早就该杀死这个男人。   在她第一次失身时,她就应该拉着这男人同归于尽。但是她没有,她确实指望这男人还有一点良心会帮他   们汪家。   但是她错了,这男人根本就没有半点要帮他们的意思。   拿着娘给的银子,还纵容自己的姨娘占着姐姐的嫁妆,动不动就用休妻来威胁姐姐。哪里是要帮汪家的样   子,怕是早就盼着他们汪家败落。   她握紧剪子,猛地朝他的喉咙那里扎去。   连扎几下,据大爷只来得凄厉地尖叫一声,便咽了气。.汪氏听到尖叫声,暗道不好,人跟着冲出屋子。一到偏房,看到里面的情景,差一点晕死过去。   汪琼雅坐在床边,手中的剪子鲜血淋淋。   据大爷躺在床上,脖颈处血肉模糊,那血还“汩汩”地往外冒着。他双目因为梦中惊痛而睁着,如鱼目一   样死白。   “雅儿……”   汪琼雅慢慢地回头,凄惨一笑,“姐姐,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他死了,就没有人会休你了。你   得硬气起来,不为自己,也得为自己的儿女。”   汪氏抖着唇,脚打着软,扶着门框,怎么也迈不动。   在她惊恐的眼神中,汪琼雅已经同样抹了脖子,气绝身亡。   “雅儿!”   她扑过去,却不敢近前。   闻讯而来芸太姨娘见此惨状,尖叫连连。   “大爷……大爷……快来人哪,叫大夫……”   “别叫了,早死了,叫大夫有什么用。”   芸太姨娘像是现在才看到汪氏一样,尖叫着冲上来就要掐她的脖子,“都是你这个毒妇,是不是你指使自   己的妹妹害死大爷的,你们这一家的丧门星……”   此刻,汪氏的脑子已经清明过来。   奇怪的是,大爷一死,她居然半点不伤心。妹妹说得没错,现在大房她为大,谁也不能休她。芸太姨娘一   个妾室,哪里有这个权利?   “若不是他起了色心,连自己的妻妹也不放过,哪里会有今日之祸?”   “都是你们,你们姐妹俩全是丧门星……我可怜的大爷,我要让你们偿命!”   芸太姨娘伤心欲绝,恨不得当场杀死汪氏替自己的儿子报仇。没了儿子,她还有什么倚仗?   “太姨娘,我妹妹已经偿了命,你还想让谁偿命?你可别忘记了,现在大房我说了算,你不过是个妾室,   哪有权利在这里呼三喝四。”   汪氏突然硬气起来,高声道:“来人哪,还不快替大爷和汪姨娘收殓?”   下人们都是精怪的,以前大爷还在,那芸太姨娘自然就是大房的老夫人。但大爷不在,芸太姨娘就只不过   是个老姨娘。   芸太姨娘哭得更加大声,一半是因为儿子之死,另一半就是替自己将来的日子伤心。   汪氏已经平静下来,腿脚还软着,让丫头扶自己离开。   临走时,丢下一句,“太姨娘,我的那些东西,我希望你等会亲自送过来。否则我一个主母,大可以将你   发卖。虽然会招来许多骂名,但不过是卖一个老姨娘,别人也不敢真把我怎么样!”   “你个黑心肝的!”   芸太姨娘气血上涌,真晕了过去。   葬完据大爷和汪琼雅,汪氏看着芸太姨娘送回来的东西,桀然一笑。   现在,大房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大房这边的事情传到国公府,碧姜倒是对汪琼雅高看一眼。   汪琼雅之死,在世人眼中收获最多的是骂名。一个妾室,敢杀死夫主,那就是极恶之事。别人不会去想据   大爷为人不堪,只会想女子心毒。   汪家那样的人家,还能养出有些烈性的女子,真让人感到意外。   “可惜了。”   立在她身边的挽缨同样叹息一声。   侍剑进来,低声道:“郡主,宫里来人,说皇贵妃要见您。” 第79章   碧姜露出一个轻笑,自打赵氏被贬,她就知道皇贵妃对后位是势在必得。   虽然是自己看中的人,但她现在对于皇室之事已没有半点好感。连带着厌恶起那种永远利用来利用去,勾   心斗角的日子。   眼下差不多大局已定,皇贵妃召自己进宫做什么呢?   她站起身来,带着侍剑出屋。   自嫁进国公府以来,她似乎并没有好好瞧过这个府邸。许是老国公在世时,府里太过乌烟瘴气,加上隐之   前并不常呆在国公府,是以国公府的布置已久未翻新,渐呈败落之相。   裕西那边一旦有异动,隐应该会领兵出片,到时候自己亦会跟随。   她已下定决定,无论到时候燕赤退兵与否,他们都会留在边关,不再回京。这个国公府,怕是不会再回来   了。   侍剑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前面走着的郡主。这样的背影,虽然没有之前的那样英姿飒爽,却同样令人肃然   起敬。   西院那边白底黑色的挽联还在,芸太姨娘的哭声断断续续在飘过墙头。   碧姜皱起眉头,更加坚定不回京的决心。   翌日,她一进宫,便被带到皇贵妃的宫殿。   皇贵妃穿着常服,头上的首饰也是极简单,一副家常的模样。纵使她没有打扮精致,依然能从眉宇间看出   她此时的心境。   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姿态,不需要盛装装扮,亦不掩其贵气。   碧姜行过礼后,便被赐了座。   “敬国公夫人近来可好,自上次见过,本宫对夫人一直挂念着。最近宫中事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遂   想起夫人。”   “承蒙娘娘看得起,是臣妇的福气。托娘娘的福,臣妇一切都好。”   皇贵妃点点头,示意她用桌上的点心。   她捏了一小块,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嚼着。   此时,一个宫女进来,禀报道:“娘娘,静妃又在发脾气,说是要见您。”   静妃便是被贬的赵皇后,到底是大皇子的生母,又因娘家获罪,罪不及出嫁女的规矩,所以静妃还在宫   中。   但罪臣之后,是不可能再母仪天下。能有个妃位,已是陛下开恩。   皇贵妃很是头疼,自打静妃搬到偏远的宫殿,天天哭闹。前两天是吵着要见陛下,陛下不见。后来又是要   见太后,太后已闭门不出,更是不会见她。   现在倒好,她要见自己了。   碧姜低着头,眼睛闪了闪。或许是已猜出皇贵妃召自己进宫的意图,倒是难得在心里自嘲起来。   当年她挑中皇贵妃,是从各方面比较。无论是出身还是教养,还有娘家的地位,皇贵妃都是最佳的人选。   她离京时,皇贵妃不到十岁,自是还有少女的天真。   而现在,深宫几年的皇贵妃显然与她以前见过的那些后宫女人一样,纵使面上再与世无争,表现得再无欲   无求,都不能掩住真实的野心。   何况,对方原本就应该是当皇后的。   皇贵妃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看了一眼她。   她立马道:“娘娘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臣妇等着便是。”   “倒是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何况是郡主。郡主是自家人,不如一同前往吧。说不定还能劝劝静妃,让她顾   着些大皇子,莫再闹了。”   碧姜自是遵从,这就是皇贵妃的目的。   静妃如今的宫殿位置很偏,大约是陛下不想再看到她,把她贬得远远的。连带着也不想看到大皇子,大皇   子还是养在静妃的身边。   未近宫殿,就听到静妃在大喊大叫。   “让皇贵妃来见本宫,本宫曾是她的主母,她不过是妃妾,居然还敢推三推四……”   皇贵妃冷着脸,对着碧姜苦笑一声,“静妃对本宫的不满,由来已久。当初大长公主定下本宫与陛下的婚   事,本宫便一直在家中待嫁。”   “每日学习功课,礼仪宫规,无一刻敢相忘。本宫自打懂事起,就知道要进这座皇宫,陪伴陛下。谁能想   到最后竟是以妃妾之礼进的宫?”   碧姜低着头,并不接话。   皇贵妃明显是说给她听的,她已明白对方的意思。   皆是因为陛下有立后的意思,但一直迟迟未下旨,不知在顾忌什么。皇贵妃眼下需要的是一把力,推着陛   下尽早下旨。   所以就必须得有人站出来,主张立后。这个人身份不能低,且一定是纯臣。放眼朝中众臣,唯隐最合适。   故而皇贵妃才会召自己进宫,来看这出戏。   静妃还在里面喊着,很快便传来大皇子的哭声。   皇贵妃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宫人,宫人立马高喊着:“皇贵妃娘娘驾到!”   听到皇贵妃到了,静妃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她不过是见不到陛下,太后又不露面,才万般无奈地说要见皇   贵妃,但心里却知,皇贵妃根本不可能帮自己。   碧姜随着皇贵妃进去,只见静妃立在殿中,脂粉未施,脸色憔悴。   一旁有个嬷嬷抱着大皇子,大皇子许是被静妃给吓到了,哭闹不止,含糊地叫着“父皇”。他不到两岁,   自是说不了太多的话。这声父皇想必是教得最多的,以至于他哭起来都在喊。   “你父皇都不要我们母子俩了……”   静妃恨道,看向皇贵妃。   皇贵妃正要伸手去抱大皇子,被静妃一掌打掉,“你还想做什么?”   静妃抱过大皇子,生怕皇贵妃会对大皇子不利。大皇子现在可是她唯一的倚仗,她绝不允许别人抢走他。   尤其是皇贵妃。   “静妃妹妹,你这是何意?本宫是见大皇子哭得抽搐,怕有些不好,才想看一下,你何必如临大敌的模   样,难不成本宫还会害他不成?”   妹妹?   静妃呆住。   宫中称呼可不论年纪,而是论品阶。现在皇贵妃品阶比自己高,这声妹妹当然唤得。可静妃有些接受不   了,以前都是她唤皇贵妃为妹妹。   几日之间,居然颠倒过来,真是风水轮流转,世事多无常。   “大皇子认生。”   皇贵妃笑笑,不以为意。   就是这样的笑,看在静妃的眼里,更加的刺眼。这个女人,总是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把陛下骗   得团团转。   真那么清心寡欲,又怎么会拼命勾住陛下。   静妃心里恨着,这才注意到皇贵妃身后的碧姜。好哇!皇贵妃这个毒妇,居然带着外命妇来看自己的笑   话。   “臣妇见过静妃娘娘。”   “原来是玉山郡主。”   静妃把大皇子重新递给身边的嬷嬷,示意把大皇子抱进去。大皇子还有些哭意,不过已好了许多。   “今日真是稀罕,皇贵妃和玉山郡主一起过来。既然来了,就坐坐吧。”   皇贵妃微微一笑,“坐就不用了,郡主是本宫今日召进宫的。谁知道静妃妹妹派人去唤,说是要见本宫。   本宫生怕出事,这才急着赶了过来。玉山郡主同样不放心,索性一同跟来。现在看到妹妹你平安无事,姐姐就   放心多了。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静妃哪里能让她走,自己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呢。   “慢着,本宫要见陛下,烦请皇贵妃代为转告。”   “此事恕本宫无能为力,陛下圣意独断,本宫无法左右。静妃妹妹何不等过段时日,陛下那里气消了,自   会来看大皇子。”   皇贵妃的话已经点明,静妃以后能靠的只有大皇子。   静妃何偿不知,闻言冷哼一声。   因为有外人在,她毕竟曾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有失体统的事情也做不出来,便让她们离开了。   出了静妃的宫殿,皇贵妃脸色不虞。   “本宫常常想着,若是大长公主一直呆在京中,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   她幽幽的话语传进碧姜的耳中,碧姜也无法回答她。   若是自己不曾出征,还是换另一个人去击退燕赤。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战败,天下动荡。二是同样大败   燕赤,京中一切照旧。   但以赵太后的为人,便是她留在京中,也不能时时进宫。   宫里会发生什么,不是她一个公主能左右的。赵太后想算计陛下的婚事,其实还是能成功的。   皇贵妃当然知道她不会回答,换了一个语气,“本宫一见到郡主,话就多了起来,许是因为郡主在大长公   主身边呆过,颇有些神似大长公主,令本宫心生亲近。”   碧姜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诚惶诚恐地行了一个礼。   “臣妇不敢当皇贵妃如此厚爱。”   “你值当的,本宫知道你幼年流落在外,吃尽苦头。便是现在嫁进国公府,却没有娘家可以倚靠。陛下赐   你姓肃,此后宫中便是你的娘家。你若是受了委屈,大可以进宫来告诉本宫,本宫必会替你做主。”   她话音一落,碧姜又行了一个礼,“臣妇谢娘娘盛恩。”   皇贵妃对她的表现有些满意,一个无根无基的女子,应该不会拒绝自己的示好。   碧姜心知立后一事,陛下那里已是有数的。   不过是迟迟没有下旨,皇贵妃担心夜长梦多。毕竟天下最无法预料的便是皇家之事,谁知道会突然发生什   么,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   这主张立后一事,于他们而言,其实是顺势而为。若是他们一直留在京中,此事还是不沾手的好。既然要   离京,索性不如卖个好。   “娘娘如此看得起臣妇,臣妇铭感五内。宫中有娘娘坐镇,臣妇将来便有了靠山。”   这句话就是表忠心了,肯定了皇贵妃中宫之中的位置,其意义不言而喻。   皇贵妃笑得越发真诚,竟拉着她的手一起回到殿中。   待她出宫时,自是好一番赏赐。   她寻思着,若是将来离宫,这些东西都是带不走的。还有国公府原来的东西,总不能留给西院那些人。   沉思许久,让挽缨把账册拿来,决定把能换成钱的都折成金子,这样更方便携带。至于换不成钱的,也得   找个可靠的人打理着。   放下账册,想着等隐回来一起商量。不想靠在软榻上,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第80章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自己被抱起来。不用睁眼,仅是闻到气息她也知道是谁。她脑子闪过一丝清明,   接着又睡过去。   据九把她轻放在床榻上,自己跟着脱衣上去,睡在她的身边,手轻轻地搂着她,看着她的睡颜。   她低咛一声,睫毛颤动,悠悠地睁开眼。半眯着,然后又闭上,满足地往他怀中钻去。   如此小女儿的娇态,令人心悸。   他的手臂收紧,人就跟着覆上去……   雨歇云收后,她已清醒过来。两颊艳红,粉唇潋滟,眼底还带着未曾散去的媚态。   据九刚抱她上榻时,已注意到桌子上的账册。库房账册上可以变卖的东西被一一勾出来,他只一瞧,就知   她的计划。   “今日进宫,可是见到静妃了?”   碧姜轻“嗯”一声,这样的事情,他应该是打听得到的。“皇贵妃等不及了,我们不如索性做个好人,推   她一把。”   他看了她一眼,眼露宠溺,“好。”   她想之睡前想的事情,若是他们离京,带不走的田产铺子交由谁打理。还有朱太君,肯定是走不了的。   “府里的事情怎么办?”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却听明白的了。   他亦寻思过此事,无论他们回与不回,府中的事务都要交给可靠的人打理。西院那几房不用考虑,族人也   不放心。   其他的人更不用提。   倒是有一个人,看着还能将用,“你看十二怎么样?”   她脑子里想起那个内向的十二爷,本分应该是有的,但难当大任。何况是管着一府的事务,还得护着朱太   君,就怕他担不下来。   “他……恐怕难堪大任……”   据九哪能没想过这个问题,闻言轻轻一笑,“各庄子和铺子的管事都是我的人,十二只不过是看着就   行。”   她想了一想,觉得应该可行,道:“我把赵氏一家也留下来,府中到时候只有婆婆,怕西院那些人借机又   来打秋风。”   “她那里肯定要留人,但不是根本。一府之中,得有男人,我想等我们走后,让十二搬进来住。你可别忘   了,他还未娶妻,若是娶个厉害的娘子,哪里不能守住国公府?”   这倒是个好法子,听他的口气,似乎胸有成竹。   “你可是有合适的人选?”   “城南有家李姓商户,现在的掌家人是那家的长女。年有二十,一直未嫁。我想把她聘给十二,以她的性   子,西院的那些人讨不到好处。”   这样的女子,倒是个好人选。   她轻轻一笑,手抚着他的胸口,摩梭着,“你看着办吧。”   他眼神一暗,按着她的手,强忍着心中的绮念。就在他挣扎的时候,只见她红唇微张,打了一个哈欠。   “睡吧。”   她依言,闭上了眼睛,安心地睡过去。   第二天早朝,据九便上了请封皇后的折子。其他的朝臣都很惊讶,敬国公自来不参与站队,怎么会突然主   张立后?他站出来后,又有几个大臣跟着出列,皆是请皇帝早立皇后,稳固后宫。   后宫不能无主,皇贵妃位份最高,且育有皇子,是皇后的最佳人选。至于皇贵妃原就应是皇后的事情,无   人敢提。   皇帝当年改娶赵家女,其中缘由,不用多想也知道是陛下与静妃有了首尾。所以才会弃原未婚妻不娶,另   娶他人。   假意沉思一番,陛下便准了据九的折子。   赵氏一派的官员皆做鹌鹑状,不敢有异议。   树倒猢狲散,他们的心都散了,只要陛下不贬他们的官已是万幸,哪敢再替赵家出头。   谁不知道前两日马都督被连降多级,贬至七品县令,一家人灰溜溜地离京,连相送的人都没有。听说马家   临行前着急嫁女儿,竟是连庶子都愿意。可惜没有一家回话,马家姑娘连庶子都嫁不成。   其实自赵家出事后,陛下一直有立皇贵妃为后的意思。但帝王多疑,有赵家之事在前头,再次立后难免会   谨慎一些。   有时候皇帝独自坐在大殿中,会怀念已故的大长公主。   想着若是大长公主在,是不是自己就不用这么多的纠结。转念想想,皇贵妃是大长公主看重的人,本应为   后。   却又怕……   有人上折请立,他索性就准了。   册封的圣旨传进后宫,皇贵妃领着二皇子及宫人接了旨。心道自己没有白示好,看来以后得多与玉山郡主   亲近。   敬国公看着冷清,对枕头风倒是颇为受用。   立后的圣旨一下,静妃倒是消停了一些。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有其它的打算,总之不再闹腾。唯独把大皇   子看得紧,一刻都不离开。   皇贵妃闻言冷冷一笑,赵氏倒不算太蠢。   只是她低估了自己的忍性,也低估了陛王的心性。赵家合谋害死先帝,就凭这一些,流有赵氏血脉的大皇   子都不可能成为太子。   自己不用出手,陛下都会出手。   大皇子注定与皇位无缘!   可惜赵氏还没看透,当真是蠢。   三天后,行册封大典。大典过后,立二皇子为太子。   宫中行皇后册封大典时,马家已在几百里之外。   马婉婷以前是何等的心高气傲,自诩京中第一美女,眼高与顶。如今马家从天上掉到地上,她堂堂的都督   府嫡长女变成七品小官的女儿。   周琴娘是马家的媳妇,自是要跟着。   自打嫁进马家后,她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马公子身残不假,但折腾人的法子也多。她苦不堪言,还得忍   受小姑子的冷嘲热讽和婆婆的轻视。   之前想得好好的,如何仗着嫂子的身份收拾马婉婷。哪里想着马夫人天天端着婆母的架子,让她天天立规   矩。   便是回娘家哭诉也没用,马家被贬后,她想和离。   娘同意了,可哥哥不同意。说马家仅是被贬,又不是流放。一个女人,夫家失势就和离,那是不义。   所以,她没有和离成,只能跟着马家人一起离京。   离京中越来越远,她的心里就越发的烦躁。   倒是有令人欢喜的事情,那便是马婉婷的婚事。以前这个小姑子是谁也瞧不上,可现在便是一般人家的庶   子都不敢娶。   她倒要看看,真去到那穷乡僻壤之地,哪还有好人家让小姑子挑?到头来,还不是得嫁个小门小户。   许是她眼里的嘲笑毫不掩饰,坐在她旁边的马婉婷脸色黑沉沉的。   “你很得意?我们马家落魄你居然幸灾乐祸,你可别忘记了,你是我们马家的媳妇。马家落难,对你没有   半点好处。”   周琴娘撇着嘴,“小姑子哪里看到我幸灾乐祸了,我是难过,替你难过。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回京,小姑   子的亲事还没有着落,也不知爹上任之地有没有什么过得去的人家?”   提到亲事,马婉婷脸色更难看。   以前她要身份有身份,要长相有长相。只有她挑别人的份,没有别人看不上她的。谁知一朝落难,居然连   以前垂涎她的庶子们都不愿意娶她。   其实非庶子们不愿,而是庶子们嫡母不愿。马家是受赵家连累被贬,娶进这样的媳妇,就是拖自己亲生儿   女的后腿。   姑嫂两人的话听在马夫人耳中,她原本是闭着眼养神。马车颠得人难受,三人挤在一起已是很烦,此时心   火更是旺盛。   她冷哼一声,“儿媳妇,我可还在,你就敢欺负小姑子,我看你的规矩是白学了。如今咱们家养不起太多   闲人,以后大郎的事情就都交给你。”   周琴娘脸一白,夫君的事情都交给她做?   服侍一个废人可不轻巧,端饭出恭,想想都令人做呕。   她想着,真呕了出来。   马夫人一喜,“你可是有身子了?”   周琴娘顺水推舟,含糊其词。   马婉婷冷冷地看着她,对马夫人道,“娘,她前两天才来月信,哪里来的身孕?依女儿看,咱们家这次祸   事与她有关。她行为不端,自带灾气,所以爹才会被贬,我们才会离京!”   马夫人被女儿一说,眼睛眯起来。   好像自打这媳妇进门后,他们马家确实什么都不顺。她本就信鬼神之说,仔细一想更是深信不疑。   周琴娘心下一喜,若是马家把自己休了,自己就能回京了。   马婉婷像是知道她所想,讥讽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想离开我们马家,我告诉你,做梦!”   “你们嫌我是灾星,何不干脆休了我?”   休掉周琴娘是不可能的,周琴娘再不好,也是侯府的嫡女。休了她,马家娶不到身份这么高的媳妇。   何况有永忠侯这层亲家关系在,地方上的官员对他们马家也会照顾一二。   马夫人回过神来,再一琢磨,就知道灾星一说,应是女儿胡诌的。   “儿媳妇,你莫不是嫌我们马家现在不行了,就想方设法离开。我告诉你,你生是我马家的人,死是我马   家的鬼。我们马家还等着你开枝散叶,你可别想离开。”   说完,马夫人重新闭上眼睛。   只把周琴娘刚才的欢喜浇得冰凉,心道还得寻机会让马家休了自己。   马家一行人离京半个月后,舟车劳顿,正停车在驿路边休息,便见一人一骑快速飞驰而过。那人头上缚着   红巾,一晃就消失在驿道尽头。   红巾在大肃是十万火急的意思。   马大人当过多年的京官,自是知道刚才远去的人马是做什么的?   前一次红巾骑出现在京中,那是十一年前。   这一次……   “莫非边关又起战事了?”   他低喃着,马夫人就掀开了车帘,“老爷,你说什么?”   “八百里加急……”   马夫人一听就明白了,放下帘子,瞪了一眼周琴娘,暗道真是个灾星。   到了马大人的任上,那里天高皇帝远,马夫人就再也没让周琴娘出过门。她每天除了侍候马公子,什么事   也做不了。   直到死,她都没有踏进京中半步。 第81章   三天后,天刚蒙蒙亮时,一骑快马入京,高喊着八百里急报。城门的侍卫心一惊,听到那人马箭一般远   去。   急报送进宫中,皇帝大惊。   燕赤人围攻裕西关,守城的钱将军等被困多日,请求朝中派粮草兵将增援。   朝中众臣议论纷纷,有人直呼不可能。燕平公主才嫁过去,可汗新婚燕尔,怎么会转身就对大肃开战。   “燕赤狼子野心,假意求和,软禁燕平公主,实在是可恶!”   皇帝手握着龙椅的扶手,关节泛白。急报上写得清楚,燕赤人前段时间打着两邦交好的旗号,多次出入关   内。   守城的将士们不知有计,行了他们的方便。   后来还是钱将军察觉有些不太对劲,派人混进燕赤打探。才知燕平公主自嫁进燕赤后就没在人前露过脸,   他觉得有些蹊跷。   再次加派人手打听,不想无意间得知燕平公主早被软禁起来,根本就不得宠。   结合燕赤人以往的性子,再加上他们最近的异动,钱将军是吓得冷汗直流,赶紧命人紧闭城门,不许燕赤   人再进关。   同时派人全城搜捕,把入关的燕赤人全抓起来。   燕赤人见事迹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开始举兵攻城。   皇帝捏着急报,心头震怒。   他并未经历过大事,十一年前的那次,他还年幼,许多事情都不太明白。那时候皇姑姑一力承担,安排好   人辅佐他,然后自己出征。   这一次,没有皇姑姑,他的心是慌的。   可他是帝王,再心慌也不能表现出来。想到皇姑姑临终前的交待,他的眼神就看向了敬国公。   据九站出来,“陛下,臣愿领兵出征,与燕赤决一死战!”   “好,不愧是护国大长公主举荐的人。来人哪,拟旨!”   圣旨一下,京中皆知。   国公府的后院中,自打知道据九要出征,朱太君就一言不发。她坐在桌边,盯着一杯茶,看了大半天。   良久,才悠悠出一口气。   “你去,把郡主给我请来。”   婆子领命,出门去请碧姜。   碧姜手中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从前些日子就开始准备,即使隐现在立马出征,他们也不怕。唯独朱太君那   里,还没有交待。   正想着去看朱太君,不想朱太君的婆子就来相请。   她微微一笑,理理衣裙去了朱太君的住处。   “娘,您找我?”   “来,坐吧。”   朱太君招呼她,示意她坐到对面。   她嫣笑着坐下,看向朱太君。   “自打你嫁进来,我觉得就跟多了一个女儿似的。你和国公爷孝顺,事事都想着我。有你们在,我觉得心   里踏实。眼下国公爷要出征,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上次大长公主历时八年才回京,这次不知要多   久……”   朱太君说着,长长地叹一口气。   “沙场刀枪无眼,国公爷孤身在外,身边没个贴心人,也不是个事……娘知道你们夫妻感情深,所以想着你   就随他出征吧。”   碧姜是真的有些吃惊,朱太君能如此大气,倒真是出乎她的意料。按她私下揣测,隐不是太君的亲子,朱   太君应该是害怕他们夫妻一去不回的。   “娘……我方才也在想这个事情。您知道国公爷有那样的誓言在,又不可能纳妾……若是我留在府中,不知何   年何月才能相见……”   朱太君拍着她的手,“你们孝顺,我岂能不知。但是你们夫妻一起替国公府开枝散叶,才是最大的孝顺。   至于我,你们别担心,我一个老婆子,有吃有穿的就行。”   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武将出征,按例家眷是要扣留京中的。纵使碧姜和据九想把朱太君带走,也不可   能。   偌大的国公府,不能没有留守。   朱太君能想到,碧姜当然也考虑过了。这也是她和隐为什么一开始就没有计划带走朱太君的原因。   “娘,你放心,国公爷都安排好了。我们走后,十二夫妻俩就住进府中,府中的事务都交给他们打理。十   二新娶的媳妇是个能干的,必不会让西院的那些人来扰你的清静。”   这样的安排,说不上多好,但却是最合适的。   朱太君是嫡母,十二夫妻俩只有敬重的份。   话说到这个份上,碧姜就派人去请十二爷夫妻俩人。五天前,那李家大姑娘嫁到西院,已是十二爷的媳   妇。   李氏一早就知道国公爷和郡主为何会选中自己。李家不过商户,而且还不是什么大的商户。能嫁给十二   爷,确实是高攀。   别人看中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身份。   不大一会儿,十二爷和李氏就过来了。   先是行礼,然后碧姜让他们落座。   “今日把你们夫妻找来,只为一事。你们应该知道朝廷的旨意,国公爷即日就会出征燕赤,到时候我会追   随。”   据九和十二爷也是通过气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碧姜接着道:“我们一走,府中只剩母亲一人,着实不放心。还有国公府的那些产业,也得有人打理。所   以我和国公爷看好你们夫妻,等我们走后,你们就搬进府中。一来方便料理,二来是照顾母亲。”   李氏站起来,行了一个大礼,“郡主放心,我们夫妻二人一定会不负所托,好好孝顺母亲的。”   朱太君坐着,受了她的礼。   “你们的人品我和国公爷都是信的,但国公府颇有些复杂,不用说十二爷应该明白。西院的那几房可都不   是善茬,你们要万事小心。”   十二爷性子要弱些,心里还有些打鼓,同时又有些豪气。   李氏是见惯世面的,又与各色人打过交道,心里已是有了主意,“郡主放心,我们一定守住国公府的东   西,护住母亲的。”   “好。”碧姜要的就是这个保证。   她朝侍剑招了一下手,侍剑呈上一件东西。   “世间万事,口说无凭,立字为据。这里有三份字据,关于国公府的田产铺子入账分配。每个季度会有各   大管事来国公府交账,所有利润分为十成。六成送到裕西,三成是你们夫妇所得,另一成是给母亲的。”   朱太君没想到她会连自己都算进去,国公府的那些产出,每年可不是小数目,便是一成,也足够自己后半   生无忧。   对于这样的安排,十二夫妻没有任何异议。   说实话,以李家现在的家底,还不足这十成之一。一年能有三成,抵得上三四个李家的全部家当。   “郡主看重,弟妹我一定不负所托。”   李氏又表态,碧姜对她的态度很满意。   要移交的账册什么的,早就整理出来。然后连夜召了各大管事入府,十二爷夫妻俩与管事们都见了一面。   圣旨是即日出征,也就是说天不亮,他们就得离京。   对于这个京城,碧姜已没有多少留恋,唯还有一人,让她有些放心不下。那就是绿衣,不知绿衣最近过得   如何。   许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亥时一刻,绿衣悄悄地登了门。   她连忙让人把绿衣请进来,绿衣此次出门,是避着侯府其他的人,唯有周梁知道。   “姐姐……”   “快坐吧。”   绿衣依言坐下,看着比前段时间又要丰腴一些,气色红润,想来最近应该过得不错。跟在她身边的是碧姜   送给她的嬷嬷,这位嬷嬷和侍剑一起出去,让她们单独说话。   “看起来不错,身子养得怎么样了?”   “早就养好了。”绿衣笑着,眼露媚态,用帕子捂了一下脸,似有些不好意思。   瞧着她的模样,碧姜下意识往她腹间看去,那里还平坦着,看不出来端倪。   她嗔道:“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可是时日尚浅,还做不得数。”   那就是错不了,一定是有喜了。碧姜眉头微皱,绿衣小产不到两个月,再次有孕,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绿衣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道:“姐姐莫担心,嬷嬷说我身子调养得当,应该没有问题。你是不知   道,最近侯府一堆的糟心事,大小姐婆家出事,又跟着一起出了京。老夫人性情大变,连侯爷都怨上了……”   老实说,碧姜已有许久没有想起过周梁,猛然听绿衣提起,还有些恍惚。   曾经自己一心想要嫁的人,现在竟是半点都想不起来。   “其他几个姨娘呢,对你可有什么妨碍?”   绿衣笑了一下,眼波流转。   “她们呀……天天斗来斗去的,柳姨娘燕姨娘还有青云姐姐,几个人日日不消停。也是她们几人斗得太厉   害,倒是便宜了我。侯爷不喜去她们屋子,最近都歇在我那里……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   余下的话没说,她捂着帕子抿嘴笑着。   有时候不争就是争。   碧姜其实并不担心绿衣,绿衣的聪慧,远比看到的要多。   “你眼下什么都不要做,你记住,只要周梁不娶妻。谁诞下长子,谁就是最后的赢家,当然,最重要的是   护好自己的孩子,让他平安长大。”   绿衣正了神色,点着头,“碧姜姐姐的话,我会一直记得。姐姐……你是不要跟着国公爷离开……”   “没错。”   “我一猜就是的……”绿衣的声音低下去,“姐姐主意正,国公爷一去不知何能归,你跟去是最好的……”   “等姐姐再次回来时,我的孩子应该已经会跑了,到时候若是姐姐的孩子也出生了,那该多好!”   她说着,语气向往起来。   碧姜没有说话,她和隐最近两年都不会有孩子。因为她身体较弱,得好好调养起来,才能孕育子嗣。   再者,他们这一去,能不能归京还未可知。   “但愿吧。”   接下来,她便交待了绿衣,若在侯府有事无人相护,可来府中寻十二爷夫妇,或是写信给她,信可交由国   公府各个铺子的管事转交。   绿衣一一应着,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碧姜心下亦有些波动,自打她重生以来,说来说去,唯一一个略为交过心的便是绿衣。   送走绿衣后,她还站在台阶上,久久没有回屋。   屋檐下灯笼亮着,院子被照得朦朦胧胧的,树木摇曳的影子像一排排的兵士,在呼唤着她。她记忆多年前   的岁月,在她离京的那个晚上。   没有惆怅,没有留恋,只有一往无前的斗志。   而今,同样没有留恋,却有了惆怅。   院门外,修长的身影披星戴月,出现在视线中。   丰神俊逸,绝色出尘。   她的心立马安定下来,那丝惆怅被风一吹,飘向天际。 第82章   据九几个大步,人已到了她的跟前。见她独自立在院子里,刚才脸上的表情与他们在裕西关那最后一役的   头天晚上极为相似。   那天晚上,她也是如此走如营帐外,脸色凝重,望着黑幕中的繁星,久久不语。   她这样的表情,让他有些恍惚,仿佛时光从不曾走远。他们还是多年前的他们,什么都不曾改变。   “怎么站在外面,夜间有蚊虫。”   他说着,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她的手略冰,小且嫩滑,柔弱无骨。握在手心里,像一块极好的上等美玉。   “刚送走绿衣,有些感慨。”   她任由他牵着,夫妻二人进了屋子。该收拾的已经收拾好,挽缨和侍剑都是和她一起经历过一次出征的,   又在边关呆了八年,知道什么东西该带,什么东西不需要带。   收好的东西已整齐地放在屋子的角落,倒是不多,共五个箱子。   将帅出征没有带女眷的道理,所以她会提前半个时辰出城,在城外候着她。   她现在庆幸的是宫中暂时还没有什么行动,比如说召她进宫扣着之类的。若是陛下不想寒将士们的心,就   不会如此做。   隐没有子嗣,战场无情,总不能让人绝后。   所以她想着,对于自己跟随出征的事情,皇宫里的帝后应该是装着糊涂。再者皇后欠了他们国公府一个人   情,在这个节骨眼上,正是施恩的时候,是不会把她强留在京中的。   “府里都安排好了,白天我把十二夫妻俩和婆婆都叫到一起立过字据。国公府以后的入账,分为十份,我   们六成,十二夫妻俩人占三成,婆婆那里得一成。你没回来之前,各处管事也进了府,都与十二夫妻俩见过。   他们是你得用的老人,都是得过的。”   那些人都是据九接手国公府后换过的,俱是忠心可靠。   “你呢?还有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淡淡一笑,“没有,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公主府不过是个空府,搬不走卖不掉,没有什么可处置的。至   于告别,就我如今的身份,没亲没故,还真没有可以告别的。唯有绿衣,已经见过,再也没有其他人。”   就算她现在还是大长公主的身份,也没有可以告别的人。皇嫂也好,皇侄也好,在她的心里,现在都已视   为路人。   她之所以还愿意为大肃出力,皆是因为骨子的坚持。   “我也没有,没有一个可以告别的人。”   他的眼中全是她的身影,当年随她出征,只想一生追随她。现在他们还是一起远赴边关,世间再没有比这   更幸运的事情。   他自小失恃,跟着曾经的她在边关一呆就是八年。后来回到京中,就算是认祖归宗,据家众人在他的心   里,与陌生人无异。   他们夫妻俩人还真像,都是无亲无友的人。   唯有他们彼此,是彼此的亲人。   她突然想到绿衣的话,想着两三年后身子调养得当,她一定要替他生儿育女。那样,他们在这世间,就有   了许多的骨肉血亲。   “等边关稳定,你们定居下来,我就替你生个七个八个的。”   她呢喃着,不期然看到他眼里的火光。   他眼中的火光跳动着,绝色的俊颜鲜活起来。似心有所动,轻轻地把她揽在怀中。她身量娇小,整个人被   包在他的身体里。   “好。”   他的下颔抵在她的头上,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都令他热血沸腾。他和她的孩子,仅是在心里默念着,他就   恨得不光阴飞逝,赶快到那二三年后。   确实眼下不是好时机,不说她身体还未调养好,就是燕赤那些人还未打跑,他们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   让孩子来到世间。   嗅着她发间的香味,他暗下着决心。   他和她的孩子,一定要生在安稳的年月。有父母的陪伴,在他们的亲自教养下,平安喜乐地长大。   她反手抱着他,两人久久没有分开。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夫妻二人难得早早洗漱后,就上床歇着了。挽缨和侍剑没有守夜,她们再顺一便   要带的东西,以免有遗漏。   天还没亮,碧姜就起了身。   她要先据九出城,最好是赶在城门一开就离开。   夫妻二人默默地整装,然后道着分别,约好在京外百里外的小镇相见。   国公府的后门处停着一辆朴实的大马车,没有任何人送行,接到人后马车就悄悄地驶离。赶在城门一开,   就出了城。   国公府内的后院中,朱太君一宿未眠,她坐在榻上,轻声地问身边的婆子,“郡主可是走了?”   “回老夫人,郡主已经出门,国公爷也进宫了。”   “好,都走了。”她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半晌,她幽幽地道:“本以为凭白得个孝顺儿子,还娶了一个称心的媳妇,哪成想到头来还是空欢喜。”   “老夫人,国公爷和郡主都是孝顺的。这一走,把府里安排得妥妥当当。依奴婢看十二爷和十二夫人也是   孝顺的,必会对您敬重有加。您哪,就安心养着身子,等国公爷和郡主回来。”   朱太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   国公爷和郡主确实安排得妥当,就是因为太妥当了,她隐有预感,恐怕他们是不打算再回京了。   只是这话,她不能说出口。   “你说得也是,十二两口子看着不是奸滑的人。再说我也不靠他们养着,有国公爷留下的字据在,那一成   的分红足够我老婆子吃穿不愁。便是有亲儿子,也不过如此,我呀,确实该知足了。”   原本就是无儿无女的命,能有这样的日子,实属难得。   若真让大房当年得了爵,只怕现在自己不知要受多少白眼,更别提锦衣玉食。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实在是舍不得那两口子。她是打心眼里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媳妇,还想着等他   们生下儿女,自己可以含饴弄孙。   朱太君眼里泛着泪光,让婆子侍候她起身。   她要去给佛祖烧香,祈求佛祖保护他们一路平安,扫平燕赤。   且说碧姜出城后一路前行,两日后到达那歇脚的小镇。   犹得当年大军开征,她领着数万将士经过此镇时曾稍作休整。那时候自己是何等的豪情万丈,意气风发。   她估摸着,不到半天,隐率领的大军就会经由此地。到时候她悄悄跟上,随他一起赶赴裕西关。   趁着还有半日,她命侍剑再去买些路上得用的东西,自己则带着挽缨留在客栈中,等候着后面传来的消   息。   大军比她料想的提前一个半时辰到达,侍剑已买好东西归来。   主仆几人悄悄地靠近大军,因着马车朴实,罩着极简单的青油布,并没有引起士兵们的注意。   据九身着银白盔甲,骑在高头骏马之上。   英姿勃发,神采威武。他的眼神扫到悄悄混进队伍中的马车,眼睛一眯,命大军就地休整,休息一晚明日   再赶路。   兵士们很快依山扎起营帐,碧姜随后跟着他进入帐中。   他盔甲已除,换上深紫的衣袍。   扎营之地在一座山脚上,四处无人烟,唯有搭起的土灶开始燃起,升起袅袅的炊烟。士兵们一堆一堆地围   坐着,偶尔传来笑声。   这一幕就如同多年前,那时候她就站在相同的位置上。身后是挽缨和侍剑,以及在暗处跟随着的他。   时光如梭,斗转星移。   多年后,她再次去相同的地方,站在曾经站过的地方回顾着过去。发现岁月虽然无情,但对她来说却有许   多的恩赐。   她的身后,还是挽缨和侍剑。   边关八年,主仆相依。她和她的追随者,都已不习惯京中那后宅的日子。一出京城,不光是她,便是挽缨   和侍剑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是一种精神,一种勇往无前的精神。   晚风徐徐,卷起她的衣袍。为了方便,她没有着女子繁复的衣裙,而是身穿极简的衣袍。交襟束腰,极似   男子。   她的身边,是多前年的那个少年。   少年经历过战场的锤炼和岁月的洗礼,长成铁骨铮铮的男子。   男子长身玉立,如松柏般挺拔俊秀。   他的眼中是浓浓的缱绻深情,望向她的眼神是坚定不移的永世忠贞。   她微仰着头,迎着他的眼神。   他们的面前,是巍峨的高山,青翠茂盛。他们前方的路,蜿蜒曲折,充满变数。可是他们的心却是紧紧相   连,再不会分开。   天际的微光下,是他们屹立的身影。   如高山,如青松。   从终点到起点,重生一世,她得到的是永世的情爱,是他的无限深情。   而他,看着她唇边露出的笑意,差点入痴。这笑如百花盛开,万物复苏。   他记得那些在暗处仰望着她的岁月,那时候的他平凡如泥,仍止不住奢望有一天,她的目光能注意到自   己。   为了这一天,他愿意顶着她的身份活在别人的眼中,重复着她之前走过的路,说过的话,只为能和她一起   永存世间。   而今,他们在一起,终将永世不再分离。   前面无论多少荆棘坎坷,他们都将一一踏平,相依相守。 第83章   三年后,燕赤人退到关外四百里,溃不成军。   老可汗病亡,长子继位。   新可汗看着余下的将士,伤残过半。一千多个日子,加上原本护国长公主固守边关的八年,长长短短一共   十四年。   十四年间,燕赤壮丁死伤,幼童还未长成。   若再战,已无任何还手之力。   新可汗自知与大肃差之甚远,他没有父亲的雄心斗志,愿真诚地向大肃投诚,乞求让自己与部落族人过上   安稳的日子。   “可汗,大肃那边会信吗?”   他的亲信疑问着,有上次老可汗出尔反尔的事情在。这一次大肃的皇帝会相信他们的是真心求和吗?   新可汗苦着脸,猛然想起一事,“燕平公主可还活着?”   三年了,极少有人提到这位和亲燕赤的公主。他们燕赤人故意忘记,大肃那边的主帅也从没有提及过。   所以新可汗这一提,他们才想起来。   他们知道,那位公主说是公主,其实是大肃一位小官之女。不过是沾着皇亲的光,又因为是大肃太后的堂   妹,才被封为公主。   她本来就不是真的公主,加上赵氏一家被贬为庶人,燕赤人都不把她当回事,越发显得她这个公主不值   钱。   以至于两军交战,燕赤人从未想过用她的性命来威胁大肃退兵。   赵静玥被人带出来时,被外面的太阳给刺得睁不开眼。她一直关在一间屋子里,自嫁过来后就没有见过外   人。   老可汗除了新婚之夜临幸她以后,说了一句甚是没味儿的话,就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守着她的人是四个粗   壮的燕赤婆娘,十分蛮横。她想过逃跑,却一次都没有成功。   三年来,她受到无尽的谩骂,好在她不怎么听得懂燕赤话。仅是从那几个妇人的嘴形态度上判断,她们对   自己很是不敬。   唯一能偶尔活动的地方就是屋子外面的院子,许是怕有人知道她关押的地点,她极少被允许出来走动。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半个月前,她听到了老可汗病亡的消息。对于那个带给她一夜痛苦的老男人,她半点不愿意想起。   来接她的人会说大肃话,闻言回道:“可汗要见公主。”   赵静玥明白过来,这人口中的可汗一定是新可汗。她忽然想起,这些蛮族人的女人,是可以父死子承,兄   死弟继的。   她心中略定,再坏也比关在这里好,且新可汗至少会比老可汗年轻。   曾经在遥远京城的那些日子,就像一场美妙的绮梦,她都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那时候的她,是何   等的心高气傲,以为能配得上京中最尊贵的男人。   到头来,却落到如此下场。   她低着头,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除了精神差些,皮肤太过苍白了些,还是长得颇为清丽。   但是这样的美,在崇尚胸大臀肥的燕赤人眼中,却是半点欣赏不来。   新可汗仅是看了她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身板,难怪父汗不喜。听说父汗就睡了一次这女子,就再   也不愿踏进她的屋子。   “公主殿下,您受苦了。”   “可汗。”   赵静玥盈盈地行礼,意图唤起新可汗的怜惜之情。   岂知新可汗眉头皱得更深,半晌道:“我欲与你朝结两邦之好,又怕大肃皇帝生疑,思来想去,想请公主   殿下代为说情。不知殿下可认得据元帅,即原来的敬国公?”   敬国公?   她猛地抬头,这个名字有多久没有听到了?   “他……自是听过的。”   新可汗松了一口气,认识就好。   “三年来,据元帅一直固守在裕西关,我们燕赤几次求和皆被拒绝。若是公主认识他,不妨代为说请,只   要能让据元帅同意我们的请求,我们愿送公主回大肃。”   赵静玥的呼吸都乱了,回去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汗此话可当真?”   “千真万确,决不食言。”   “好。”   她目光坚定起来,发誓无论如何都要说服那个男人。而且这一次,她一定要让那个男人留下自己,哪怕是   当个妾室。   新可汗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当即安排人送她过去。   据九正在城墙之上,看着远处茫茫的白雪。   大雪下了三天,原本就荒凉的边塞更加的寂寥。放眼之处,一片雪白,没有人烟,没有马匹。燕赤人应该   已缩回原居地,不敢再露面。   突然,白雪之地出现一辆马车。   马车停在城门外,认出马车上燕赤人的标记。城楼上的兵士们反眼睛齐齐望向据九,据九冷着眉,俯视   着。   “马车上坐着是燕平公主,你们赶紧把城门打开。我们……”   护送的燕赤士兵叫着,后着城楼上慢慢现出的人影,哑了声。一位士兵腔调都变了,腿肚子都开始发软。   大肃这位主帅是个狠角色,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偏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被他们称为玉面修罗。   “据元帅……”   马车内的赵静玥听到这三个字,再也忍不住,自己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她披着桃色的斗篷,妆容精致,临行前特意打扮过。跟随她来燕赤的那些人早就不知去了何处,她还是顶   着新可汗妃子的冷眼上的妆。   若是能顺利留下来,不枉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她仰着脸,看向城楼。   果然那正中一道高长身影,一身藏青色的大氅,迎着风雪而立。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身姿,她怎么   能认错?   “敬国公……”   她呢喃着,痴痴望着。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若不是有那低贱的玉山郡主,只怕早就是自己的夫君。   据九看清城下的人,勾起嘴角。   三年时光,他绝世的容颜越发的冷峻。那种历经战火的凝炼气势,令人无法忽视。便是一言不发,也能感   受到震撼人心的杀伐果决。   半晌,他望着那马车来时的车辙,冷哼一声。   “放她进来。”   赵静玥几乎是跑进城门的,鞋子上沾满雪屑。   她被人带进卫所之中,看到那朝思暮想的男人,她突然觉得或许老天觉得之前亏欠了她,所以给了她这个   机会。   “国公爷……”   娇软的声音,夹杂着委屈与不甘。   她无视立在男人身边的其他将士,唤着他一声,泪水就开始盈满双眼。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她与据九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果然,护送她来的燕赤人心里生了疑。   “燕平公主,这三年你受委屈了。”   “能再次见到国公爷,我半点都不觉得委屈……”   据九冷了眼,“燕平公主,燕赤可汗派你过来做什么,你可以讲了。”   赵静玥暗恨,自己如此模样,怎么这男人还是不怜惜?是了,当初她会和亲,是因为敬国公上的折子。   这三年来,自己一再的替他开脱,把罪责都推到那个低贱女子的身上。可是此刻,她突然不确定起来。   “国公爷……这三年静玥过得好苦……您一点都不怜惜吗?若不是国公爷向陛下进言,静玥何至于背景离乡,   受尽苦楚……”   “燕平公主,你身为大肃皇亲,深受陛下龙恩。出使和亲,是陛下旨意,与臣何干?公主身为皇室,为江   山社稷受过的委屈臣定会送折给陛下,必不会让公主白白受苦。”   赵静玥心头大急,她要的不是这个!   可是屋子里面还有这些士兵,她要如何说得出口?   “国公爷,静玥不求什么恩赏,但救国公爷您能给我一个栖身之所……”   她杏眼盈盈,深情脉脉。   据九眼眸寒下来,“燕平公主莫不是在燕赤呆久了,脑子都糊涂起来。你已嫁给燕赤可汗,便是老可汗死   了,你还是新可汗的女人。”   “国公爷…………”赵静玥深深地吸一口气,缓缓心神,“是静玥心急了……国公爷,此次静玥前来确实是奉了   新可汗的命令。”   “新可汗不欲再起战火,愿与我大肃结好,所以让来当说客,希望您看在他们诚意十足的份上,同意他们   的请求。”   据九没有动怒,他身后的士兵眼里直冒火星子。燕赤人说得轻巧,那些蛮族人狡诈无比,一见打不赢就说   什么求和。   “公主莫不也认为他们是诚心求和的?若真是如此,那你这三年的苦真是白吃了!”据九眼露轻蔑,站起   身来,“还是公主觉得我大肃能再出一位公主来和亲,正好与你做个伴?”   赵静玥脸色白了,她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讽。   “国公爷……我半点不想再留在燕赤。可是新可汗说了,若是您能同意免战和好,他们就放我回来……”她说   着,面色慢慢坚定。   “国公爷,您的决心我不敢更改。还请国公爷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救静玥出火海。我愿下半辈子当牛做   马,侍候在您身边。”   这下莫说是燕赤的士兵看她的眼神不对,就连大肃这边的士兵也开始鄙夷她。   “燕平公主,你受陛下所托和亲燕赤。陛下的旨意,为臣者不敢不从。陛下对你期望一片,望你能在燕赤   笼络人心。既然你说新可汗无再战之心,那你何不留继续留在燕赤,好好与他共处。”   他说完,大喝道:“来人哪,送燕平公主回去!”   “国公爷……”   赵静玥想要冲上来抱着他,被士兵们挡住。   燕赤的士兵见据九没有半点的心软,不顾她的死活,拖着出了城。她的心一寸寸地冰冷,她知道这一去,   等待的将是和三年间没有区别的日子。   城门在她绝望的眼神中慢慢关上,隔绝了她的期盼。   据九冷着脸,出了卫所。翻身上马,策马回到城内的一座大宅子里。   “元帅回来了。”   下人们欢呼着,一路跑到后院去禀报郡主。   碧姜正坐在炕上,身上盖着锦被。   边关不比京中,便是这样的大宅子,也是没有地龙的。好在有大炕,占了差不多半边屋子。外面白雪皑   皑,屋子里也是只着稍厚些衣裙。   她听到下人们的声音,嘴角露出一个笑意。   挽缨和侍剑收拾好炕上的针线箩筐,出了正屋。   据九进来,脱下大氅,坐在炕沿边。   “今日怎么回来晚了?”   “有些事情耽搁了。”他淡淡地说着,并没有提起赵静玥的事情。那个女子,还不配从他的嘴中说出来。   碧姜也不问,战火已歇,想也没什么大事。   燕赤那些人想恢复元气,可要等好几年。   三年的岁月,足以把一个少女变成美艳的妇人。她的五官已全部长开,身段玲珑,曼妙多姿。抬眉间,风   韵天成。   “今日他可乖?”   他说着,缓和过来的大手轻轻地隔着锦被,放在她的腹间。   她靠躺着,鸦青色的发松松地挽着,莹白的肌肤像凝雪一样。闻言抿唇一笑,嗔他一眼。   “自是乖的。”   调养了二年多的身子,在把燕赤打得落花流水,滚回居地之后,她便开始停了药。不想一举怀上,眼下已   有近三月。   冬去春来,来年五月她在阵痛了一天一夜后,产下他们的长子,取名据世恒。   又过了三年,她再次产下一子,二年后再产女。   彼时,据九已扎根裕西。裕西不再是过去的裕西,兵强马壮,粮草丰足。他伊然是一方之王,令远在京中   的皇帝深深忌惮。   皇帝几番召他回京,他皆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拒之。   最后,皇帝思量再三,封他为裕西王,镇守裕西,世袭罔替。   史书有载,裕西王据九,一生仅一妻玉山郡主,育两子一女,夫妻恩爱。在裕西关百年之后,当地还流传   着他们夫妻的故事。   恩爱相依,百世永存。 第84章   据世恒十岁时,已是裕西王府的世子。   他长相俊美,小小年纪已可见长成后的绝世风华。论五官,更似其父。加之裕西王夫妇二人对他的刻意栽培,他的身上有同龄少年没有的果断和沉稳。   这一日,他习完武回后院,就看到他娘在读信。   信是从京中送来的,应该是那没有见过面的绿衣姨写的。   碧姜从信中抬起头,就见长子进了屋子。   长子像隐,她记得初遇隐时,隐好像就是这般年纪。身量如竹,容颜似玉。一转眼,那个少年已是名震一   方的王者。   而他的儿子,也青出于蓝。   “母亲。”   据世恒唤着,行过礼后坐在一侧的凳子上。   “恒哥儿来得正好,这是你祖母一月前来的信,算日程,近几日应该就到了。”   据世恒知道他有祖母,祖母一直留在京中的敬国公府,与十二叔一家生活在一起。陛下忌惮父亲,一直扣留着祖母。   这几年,许是父亲虽不愿归京,却一直做着臣子的本分,陛下那里有些松动。   所以祖母便启程离京,要来与他们团聚。   他知道这个祖母不是父亲的亲娘,而是父亲的继母。但从父亲和母亲的言语中,似乎对祖母都很是尊敬。   “儿子知道了。”   碧姜很满意长子的沉稳,与次子相比,长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上,都略胜一筹。   正想着,只见七岁的次子据世昶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她脸色一沉,把手中的信往桌上一拍,“进来。”   据世昶乖乖地进屋,脸上黑一道灰一道,衣襟松着,衣摆下面划了一个大口子。   看到次子的模样,碧姜就觉得血气往头上冲。   这个儿子不知性子像谁,她和隐都是较为安静的性子。虽然自己年少时确实有些好玩,却是有分寸的。   偏偏昶哥儿太过好动,边关不比京中,本就民风粗放。他更是附近几户人家的带头人,天天领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不是上山打兔就是下河摸鱼。   身上的衣服一天换三回,还不见干净。   她有些头疼,骂都不想骂了,再骂也是不听的。   据世恒见母亲的模样,忙冲弟弟使眼色,“你成什么样子,还不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据世昶收到哥哥的提示,忙跟着下人出去。   “就你护着他。”她哼哼着,心里其实很乐意看到他们兄弟友爱。   “昶弟就是玩心重了些,人是很机灵的。儿子知道娘不是责怪他贪玩,而是担心他的安危。您放心,爹在   暗中派了人保护,不会出事。”   “还是你懂事。”   她感慨着,一脸的欣慰。   不大一会儿,洗净脸换过衣服的据世昶再次出现。白色的描金袍子,腰间缚着玉带,衬着他那张肖似她的长相更加的像个玉人儿。   次子像她,小女儿也像她。   算时辰,姗姐儿应该醒了。正想着,乳母便抱着姗姐儿进来,姗姐儿刚睡醒,眼睛还半眯着,小脸蛋儿睡得红红的,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说来也是会长,几个孩子中唯有姗姐儿是集合他们夫妻二人的长相。一半像隐,一半像她。虽然五岁,就是一个罕见的美人胚子。   对于自己生的三个孩子,她很满意。   天下的父母,莫不都瞧着自己孩子最好。   姗姐儿被放置在她的身边,看着站着的二哥和坐着的二哥,漆黑的眼睛转了两下,“娘,我要大哥抱。”   小姑娘扭着身子就要下地,“蹬蹬”地冲到据世恒的身边。据世恒习惯地把她提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据世昶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她立马大声道:“娘,二哥凶我。”   “昶哥儿,我看你是皮痒了。”   一道威严清冽的男声从外面传进来,据世恒立马坐得挺直,就连刚才开扮鬼脸的据世昶也站着一动不动。   话音将落,据九迈着大步进来。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女,径直坐到碧姜的身边。   “今日昶哥儿可是又惹你生气了?”轻声细语,和面对儿子们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姗姐儿已经跳下据世恒的腿,朝他冲过来,“爹,抱。”   据九当然不会拒绝小女儿,把女儿抱在膝头。碧姜垂着眼眸,理了一下女儿的头发,“姗姐儿五岁了,你们再这样抱来抱去,有些不合宜。”   姗姐儿听娘说不许父亲和哥哥抱自己,嘴巴一扁,就要哭出来。碧姜睇她一眼,“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小姑娘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果真没有流下来。   据九看了一眼长子,据世恒就起了身,“父亲母亲,儿子还有功课没有做完,先行告辞。”   他起身出门,拉了一下据世昶,据世昶跟着有模有样的地行礼出去。便是刚才还闹着要父亲抱的姗姐儿,都开始扭着身子,从父亲的身上爬下来,跟着乳母出去。   碧姜轻轻一笑,“你看你,一进来把孩子们都吓跑了。”   她虽是嗔怪,语气却很是轻松。   他不说话,拿起桌上的信,扫了一眼。   “这两天应该到了,屋子都收拾好了吗?”   “看你说的,我还能不提前准备。你放心,诸事俱备,只等娘来了。”   她说着,望向院子里次子和小女儿的身影,忽生感慨,“岁月匆匆,离京的那一天,仿佛就跟昨天似的。   一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可不是嘛。   犹得自己与她相识时,还像长子那般大。   他眼中深情不加掩饰,看着她。当初那个傲气高贵,英姿飒爽的女子,就像天上的云。曾经她是他的主子,他仰望多年的人。   他渴望着,却觉得遥不可及。   眼前的女子,没有以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透着烟火气。   她是他的妻子,他孩子们的母亲。   那些守望的日子,以及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都镌刻在他的心间。   碧姜拿出另一封信,是绿衣写来的。   “绿衣来信说她的儿子已被立为世子,虽然永忠侯府被降爵成了伯府,但也是情理之中。她那次小产,是受了我的牵连。若不是周琴娘恼我在国公府里和朱太君多说了两句话,只怕也不会把气撒到绿衣的身上。说到周琴娘,好像一直跟着马家在任上,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就她那样的,相貌品性都不行,哪里来的脸,妄图做你的夫人?”   说起往事,她还是有些不忿。   她的男人,岂是别人能肖想的!   据九看向她,她此时的模样像个与人置气的小姑娘。   她昂着头,高傲地冷哼一声,“周老夫人自己拎不清,教出来的女儿也是个拎不清的。像这样的女子万万不能娶。娶回家只会祸及子孙,一代不如一代。”   她这样子,真像是打翻了陈醋坛子。   都多少年的事了,亏她还记得。   “嗯,夫人的教诲,为夫不敢相忘。”   她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些年真是越活越回去。被他如此打趣,略有些不好意思。   三日后,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停在王府的门口。   赶车的老赵前去敲门,门房开门一看,一听是京中来人。就知道是王妃一直在等的老夫人,忙一边请人进来,一边派小厮去后院通报。   朱太君在赵婶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她看着王府的大门,赞叹着,“不错,比国公府气派!”   “可不是嘛,这是王府,自是比国公府要大的。”赵婶笑着,扶着她进门。   碧姜听到报信,带着儿女们出来相迎。不想在园子里迎面碰到,都愣在当场。   十几年了,朱太君保养得再好,还是显出老态。便是碧姜自己,也从一个少女模样的女子,变成三个孩子的母亲。   “娘……”   “郡主……”   两人走到一起,各自打量着。   朱太郡拉着她的手,眼里闪着泪花,“好,好……可算是见着了。”   “我可是一直盼着娘来……千盼成盼,今日可算是成真了。来……你们上前来,见过祖母……”   碧姜说着,让开一些。   朱太郡刚才就看到了三个孩子,早有亲近之意。她慈祥的眼神从恒哥儿的脸上移到昶哥儿的脸上,再到姗   姐儿的脸上,停了好大一会儿。   最后再看着恒哥儿,迟迟收不回目光。   “孙儿世恒拜见祖母。”   “孙儿世昶拜见祖母。”   “姗姐儿拜见祖母。”   “好,全是好孩子……”她伸出手,把他们扶起来。   碧姜含着笑,轻问赵婶一路可还顺利。赵婶忙把途中一些重要的事情说了,好在王爷一路派人保护着,若   不然怕是要有一些波折。   “你们辛苦了。”   “郡主,奴婢能得您的看重,是奴婢一家人前世修来的福气。”   赵婶说的是真心话,若不是碧姜提携,他们赵家哪有如今的好日子。碧姜笑笑,面色一派平和。赵婶暗   道,郡主整个人都变了,变得越发的泰然自若。   把朱太君引进主屋后,据九也回来了。又是一番母子相见,还有祖母给孙辈们送见面礼。见面礼自是贵   重,孩子们又行过谢礼。   “娘,您一路舟车劳顿,屋子早就收拾好了,您赶紧歇着吧。”   朱太君笑容一直挂在脸上,“看到孙子孙女,我一点都不困。”   “娘想看,以后天天能见着。”   碧姜说着,亲自扶着她,“现在,娘还是先睡一会儿。”   朱太君拍着她的手,“还是你孝顺,娘听你的。以后啊,娘就住在这里,看着我的孙子孙女们长大……”   十二爷夫妻俩也生了三个孩子,但在老太君的心里,只有据九的孩子才是她的亲孙子孙女。其他人的孩   子,都是隔着一辈的。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想不到临老了,还能一家人团聚,安享天伦之乐。   她的院子离主院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   屋子布置得素雅大方,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她心里越发的满意,看着碧姜指挥人安置带来的行李,再亲自扶她上床歇着。她躺在锦被里,慢慢地闭上   了眼睛。   屋子里燃着安神香,好闻得紧。   不知不觉中,她沉沉睡过去。   梦中,她仿佛来到一处从没见过的地方,鲜花遍地,鸟语蝶飞。她疑惑着,边走边看,暗自纳闷自己是怎   么来到这样地方。   突然,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子。   粉纱飘逸的衣裙,背对着她。   她赶紧上前相问,“敢问姑娘,此处是什么地方?”   女子回头,容色倾城。   这样的长相,她并不陌生,她心中一动,“可是姐姐?”   女子微微一笑,周围的花朵跟着飞舞起来,绕在身边。   “正是,我是来感谢你的,感谢你善待我的儿子。如今他已成家生子,是时候让你享享清福,你就安心地   留在裕西,安享天伦之乐吧。”   “谢谢姐姐。”   她低头道谢,一抬头,眼前已空无一人,只有花瓣在飞。   一朵花瓣落到她的手上,她凑近嗅闻,似乎闻到了从没有闻过的香味。   碧姜还坐在床边,看她已经睡着才起身。正欲离去,瞧见她唇边露出的微笑,似是十分的满足。   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应该是一个极好的梦吧。